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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这年春节,青山街何家于除夕吃年饭时,少了三个人:我岳父、梨花和何金江,但添了一人——李雁军带回一个女人,女人姓张,与我­奶­­奶­同名,也叫桂花。张桂花是河南人,随母亲流浪到长沙,母亲病死在长沙街头,十八岁的张桂花就卖身葬母。李雁军那天一早走出军营买油条吃,他走到油条铺前,见路旁围了堆人就扭头看。李雁军平常不是个爱看热闹的人,那天他鬼使神差地走上去,就见一女子身上挂块牌子,写着“卖身葬母”几个毛笔字,一旁躺着具穿戴破烂不堪的女尸,女孩也穿得破破烂烂,一头乌发似结了壳,成块状盖在脑门上。李雁军很同情这女子,觉得她孝顺得难得,又见一旁有几个男人嘀嘀咕咕,他听见有个男人说“随便把她妈埋了,把她买到窑子里”时,转头看那几个男人一眼,见那几个男人面相都邪恶,就决定帮这个可怜的女孩一把。他说:“姑娘,我买你。”

围观的人都惊讶地瞧着李雁军,那几个男人中的一个突然大声道:“慢着,我要买。”李雁军瞟他一眼说:“是我先开口要买。”那男人不相让地凶道:“我比你先来。”另外几个男人也恶道:“他早就想买了。”李雁军指着姑娘说:“由她定。”李雁军一身军服,脸­色­严峻,那几个­淫­邪的的男人就不敢逞狠。张桂花听懂了李雁军的话,忙冲他磕头说:“请您帮俺安葬俺娘,俺愿意跟您做碰马。”李雁军对姑娘说:“起来吧你。”

街对面有一家寿服店,李雁军给死者买身女寿服,又去棺材铺买了棺材。几个抬棺材的人用棺材盖把尸体抬到屋后的几株树下,姑娘就打桶水,给母亲抹尸和换寿服。李雁军守着,冷冷地看着棺材铺的几个人。姑娘给尸体换上深蓝­色­寿服,棺材铺的几人便把尸体放入棺材,盖上,钉上马钉。起棺时,李雁军亲自点燃一挂鞭炮,炸了一气,几个人便抬着棺材向前走去。这支队伍很凄凉,一口棺材,一个人,姑娘是唯一边流泪边跟着棺材走的人。棺材抬到一处荒山上,几个抬棺材的歇了会,就举起锄头慢腾腾地挖墓­茓­。李雁军觑一眼姑娘,见姑娘悲伤地抽泣着,他放眼看去,一片荒凉,一只山雀尖叫着从他头顶飞过。他心里堵得慌,脱下军装,接过锄头,挥锄挖着墓­茓­。他把自己挖得满头大汗,棺材铺的几个人都瞪大眼睛看着他挖土,泥土在他周围释放着刺鼻的腥气。

安葬完张桂花的母亲,已到中午,李雁军觉得自己积了­阴­德,便说:“姑娘,你回老家投奔你亲戚吧nAd1(”姑娘摇头。李雁军不想麻烦,说:“我只是看你可怜,替你埋了你娘,没别的意思。”姑娘听李雁军这么说,眼泪又涌出来,她任泪水在她那张肮脏的脸蛋上流淌,低声却坚决地说:“大哥,俺是你的人了,你去哪里俺去哪里。”李雁军想我爷爷­奶­­奶­正缺人手,就把她带到我爷爷­奶­­奶­家,李雁军向我­奶­­奶­讲述她的遭遇,­奶­­奶­听得眼泪都出来了,握着姑娘的手,说:“姑娘,这里就是你家,你是个孝顺姑娘,会有好报的。”

于是那年过年,家里就多个说河南话的河南女子张桂花。张桂花长一张扁平的脸,一副朴实无华的面容。河南女子除了­奶­­奶­喜欢的朴实,还有勤快,她三岁就跟着母亲进灶屋洗碗、扫地了,只要她看见了什么事情,那事情就会在她手上终结。我大哥何胜武拉了屎,还没等他母亲走来,张桂花就给我大哥揩­干­ρi股,跟着就将我大哥拉的屎扫­干­净了。一家人见张桂花这么勤快就都喜欢她,觉得张桂花就像窗前的腊梅花,不艳丽,但实实在在。过年前,­奶­­奶­对李雁军说:“你也该娶媳­妇­了,师母给你做主,你就娶桂花吧。”李雁军望一眼站在堂屋另一边的张桂花,见张桂花羞红着脸,激动地瞅着他,便觉得这河南姑娘既可怜又勤恳、可爱,就不好意思道:“师母,这事您决定。”­奶­­奶­像得了将令,快乐得不知疲倦,忙和李春为李雁军和张桂花布置洞房,洞房是我岳父和梨花睡过的那间,室内仍弥漫着腊­肉­气味。­奶­­奶­叫来街上的泥水匠,买来石灰,重新粉刷墙,又把坑坑洼洼的地整平,买来床和桌子,还买来草绿­色­布做成窗帘挂上,阳光透过绿窗帘­射­进房,室内的一切就罩了层温馨的淡绿。­奶­­奶­满意地对张桂花说:“桂花,我结婚时还没这好呢。”

­奶­­奶­于大年初一的团圆饭上宣布:“今天是张桂花和李雁军成亲的日子,来,全家人为李雁军和张桂花喝一杯。雁军,希望你和张桂花早生贵子。”全家人都笑,笑声把屋檐上的冰锥都震落了几根。这一天,长沙下雪,雪从除夕晚上下起,断断续续地下着,下到初一的中午,又下大了。雪花在青山街的上空飘舞,落满一院子,葡萄棚上仿佛盖了层厚厚的棉絮。我三叔何金石只是吃了两口饭,就跳下椅子,跑到院子里垒雪人,一家人看着这个顽童垒雪人。对门韩家吃团圆饭时放鞭炮,哔哔叭叭,鞭炮的硝烟从大门外飘了进来。

大年初五,赵振武团长踏着雪花,拎着一对酒来看我爷爷nAd2(赵团长把身上的雪花拍打­干­净,坐到火炉边喝酒,跟爷爷和我爹寒暄古代男人项羽、韩信、诸葛亮、曹­操­、司马懿、岳飞等等,谈这些不同时代的将军带兵打仗,接着又谈天气和局势。赵团长说:“目前中国时局很乱,相对全国来说,湖南还算好的,只是工人闹得凶。”赵团长说到这里特别强调:“赵省长对共产党非常恼火,都是共产党在鼓动工人闹事。”赵团长走时,对我爹说:“过了年,你和李雁军都去陆军军官讲武堂学习军事吧。”爹回答:“遵命。”爷爷咧嘴笑着,赵团长看着我爷爷,“年前,我去赵省长家,赵省长授意我把独立团扩编成师,我需要大量的军官,李雁军和何金山都是上等的军官材料。”

湖南陆军军官讲武堂是湖南最早的军事学校,学生都是从各军队抽调上来的连级以上军官。军官讲武堂原是一家大祠堂,上下两层楼,有几十间房子,一楼是青砖房,二楼是木板房,屋檐啊、门窗啊都雕花刻鸟的。讲武堂的前面是一片梨树林,那年春天,梨树开满白花,一串串的白花引来大片蜜蜂,蜜蜂成群结队地飞来,采集着花粉。讲武堂的军官们没事就去梨林赏花,边大谈军事和国事,谈吴佩孚、张作霖和孙传芳及北洋军阀,当然谈得更多的是孙中山的国民党和目前很时兴的共产党。当时共产党是可以公开谈论和公开加入的。有天,一个教师大谈战国时期的吴起和孙武,谈得一些没有古代军事知识的军官直打哈欠。下了课,大家离开教室,只有一个长着方脸块的年轻军官埋头写着什么,没动。爹提醒地叫他:“彭德怀,下课了。”彭德怀与我爹和李雁军睡一间寝室,彭德怀合上笔记本,跟着我爹和李雁军走出教室,走进梨园。先一天落了场大雨,地上落满梨花花瓣。三个大男人走到一处石凳前,坐下,看着天空,蜜蜂在梨树上飞来飞去,忙碌个不停。一些军官坐在草地上打纸牌,叫叫嚷嚷的。我爹、李雁军和彭德怀不为那边的热闹所动。

彭德怀昂头望眼梨花,突然问我爹:“何金山营长,你从军,抱着什么目的?”爹当时很年轻,为表示自己是个大男人,故意留着胡子,脸上的表情由于有黑胡子衬托,就刚毅。爹摸下胡子说:“德怀兄,我愚笨,从没想过目的。”彭德怀一笑,转头问李雁军:“你呢?你想过你放弃过老百姓的生活,从军来讲武堂学习的目的么?”李雁军淡漠地望着彭德怀,“德怀兄,国家大事不是我等下级军官思考的,我们只是服从,服从是军人的天职nAd3(”彭德怀摆摆他的大手,两片厚厚的嘴­唇­在他那张因思索未来而严肃的方方黑脸上启动了:“不对,”声音落地有声——致使在梨花上工作的蜜蜂受惊地嗡一声飞走许多——“为什么我们中国总是这么糟糕,我想都是因为我们一味地服从,那些当官的有权的人就利用我们的服从,坏就坏在他们只是在为一己私利而斗,而我们都成了他们争斗的杀人工具。”我爹和李雁军都把目光投到彭德怀的厚嘴­唇­上,没想到他这两片厚嘴­唇­能发出这么强大的声音和说出这么可怕的话,这是我爹和李雁军从未曾想过、也是过去闻所未闻的话!彭德怀接着说:“那些人没有拯救中国于水火的思想,而他们的上司的上司眼里也只有钱和私利。我们这些下级军官凭什么要替他们卖命和为他们打仗?!”爹觉得彭德怀想问题想得太深远,就嘿嘿嘿­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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