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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湖南骡子 >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彭德怀那时候很痛苦,中国啊前途啊命运啊大丈夫应该顶天立地啊等等,堆满了他那颗头发茂盛的脑袋,以致他的脑海天天涨潮,让他不得安宁。我爹和李雁军还有另外三名军官一倒下就打呼噜,睡得同死猪样安逸和踏实。彭德怀却还在思考,盯着窗外黑沉沉的天空,时不时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有天晚上,一寝室的人正在缓步进入睡乡,彭德怀忽然发出一声很响的叹息,那声叹息把我爹他们的睡眠活活赶跑了。“想女人啦德怀兄?”一军官问。彭德怀说:“不是。”另一名军官把头探出床问:“不想女人那你叹什么气?”彭德怀说:“我想我们这是在为谁卖命!”彭德怀是湘潭人,说一口湘潭话,方脸上充斥着湘潭人的倔强和迷茫。彭德怀又说:“现今中国的老百姓,生活在黑暗中,我的老家,遭了灾连饭都没得吃,只好一家一家出去讨饭。谁也不管老百姓的死活,这社会不改变,老百姓又怎么活?”

爹和李雁军及同房的几名军官都看到了这些,都觉得老百姓可怜,但都不愿意想这些让人费解和头痛的事。爹望着彭德怀,彭德怀当时二十五岁,比我爹和李雁军都有抱负,那抱负跟皮筋样把他那张迷茫的方脸绷得紧紧的,就更显坚定。爹说:“德怀兄,你比我们要忧国忧民。”彭德怀严肃着脸说:“岳飞十几岁就想­精­忠报国,当时他算什么角­色­?一介草民。后来岳飞不也成就一番事业?”彭德怀说到这里,很坚决地望一眼我爹,“人活着没理想,没志向,那人跟畜生又有什么区别?”爹和李雁军都被他这句话呛住了,感到彭德怀说话很直爽很猛烈,同炮火似的。彭德怀望着天空,说话就更壮怀激烈,“李清照有一首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大丈夫活于天地之间,理应有所作为!我彭德怀可不想行尸走­肉­。秦朝末年,韩信曾经是项羽的下级军官,后来韩信被萧何请到刘邦的军队带兵,不成了打败项羽的英雄?”一军官大声说:“德怀兄,韩信后来的下场很惨,被吕后杀了。”彭德怀不屑于韩信的悲惨下场说:“那有什么关系?总比毫无价值地活一辈子,要强。”声音如打雷样雄浑有力,“我们生长在这个贫穷落后的社会,都不去改变这个贫穷落后的国家,不枉为一世人?”这话好凝重,像拳头一样打在其他人身上,一时人人语塞。有一阵南风吹来,把彭德怀的话和室内凝重的气氛吹跑了,一军官大叫:“睡觉、睡觉。”

爹在陆军讲武堂学习军事的那年,湖南境内很不太平,先是京汉铁路大罢工遭到吴佩孚军阀的镇压,那是著名的“二、七惨案”,京汉铁路的罢工领袖林祥谦和施洋被吴佩孚杀害,吴佩孚还下令枪杀四十四名罢工工人,又打伤三百多名,并开除一千多名不愿复工的罢工工人nAd1(这引发了湖南工团联合会的极大愤慨,于是组织民众纷纷上街游行示威,举着“打倒军阀吴佩孚”的标语,弄得全市沸腾,像一锅开水似的啵啵啵地响,游行者头顶上都冒着热气。赵省政府十分头痛,让军警上街维持秩序,晚上八点钟就实行戒严,一过八点,发现有人胆敢在街上走,便抓起来,关到军警处饿几天,然后让人通知家属拿赎金来赎人。这又引发共产党领导的工团联合会与赵省政府的激烈矛盾,于是粤汉铁路段的工人和长沙泥木工人及纺织女工都跑到赵省政府前静坐,要赵省政府表明态度,是支持工运还是反对工运。这事还没完,日本水兵又在长沙枪杀市民,制造了“六一惨案”,这一惨案致使长沙市民对日本人产生了强烈的仇恨。六月二日,长沙市的中、小学生和各阶层的老百姓义愤填膺地涌上街,举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和“否认二十一条,收回旅大”的大幅标语,围绕着破烂的长沙市游行,要求赵省政府严惩开枪的日本水兵,把日本人驱逐出湘。

六月三日,爹从讲武堂回来,还在路上,就看见游行的队伍在长沙街头高呼口号。我爹是个爱热闹的人,他在陆军讲武堂学习,不知道长沙又发生了什么事,就跟着游行的队伍看热闹,不觉走到了赵省政府的面前。这是上午九点钟,游行的队伍走到赵省政府前,高呼着口号。赵省政府调来军队,军人都绷着脸,用力维持秩序。我爹一身军装,一脸兴趣,绕过人群,走到维持秩序的军队前,看着。爹看见何叔衡,还看见蔡和平,他们在呼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还我河山”的口号中挥着手臂。雄浑激昂的口号声把赵省政府的窗玻璃震碎了,把天上的浮云也冲散了。赵省政府前有几百学生,他们在省政府前静坐,由于一天没吃饭,个个都没­精­打采的,有的不知是由于太热,还是身体太虚,这会儿倒在别人的腿上了。爹扫一眼,大多是十五六岁的中学生,爹想何金林没在这里静坐吧?目光便在静坐的队伍中仔细搜索,就真的看见了何金林。爹盯着二弟,二弟看见他便把目光移开了。爹走上去说:“金林,跟我回家。”金林用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望着他大哥说:“大哥,赵恒惕省长如果不把日本人驱逐出湖南,不严惩杀害我木工王绍元和学生黄汉卿的日本水兵,我们绝不回去nAd2(”何金林一旁的同学附和何金林说:“对,不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绝不收兵。”

爹觉得有人盯着他,就把目光从二弟的脸上提升起来,朝感觉中的目光寻去,结果他看见了我岳父。我岳父穿着长衫,戴着眼镜,装扮成老师坐在学生队伍里,与一旁的几个学生耳语。爹没法跟我岳父搭话,爹的脚跟前都是气愤和疲惫不堪的中学生。

不一会,又一支游行队伍走来,高呼着“血债要用血来偿”。前面的人忙让开,让给刚来的队伍,这支游行的队伍抬着两具业已发臭的尸体:一具尸体是木工王绍元;另一具是小学生黄汉卿。他们于六月一日那天,与众多市民走到湘江边上,抗议日本人到期仍拒不归还旅顺和大连,要求日本政府守约。他们站在湘江岸边,围绕着日本军舰高呼口号,要日本人滚蛋。日本水兵鸣枪警告,勒令长沙老百姓滚开,这激怒了游行示威的长沙人,就有人向日本军舰掷石头,日本水兵就朝岸上的人群野蛮地开枪,不但打死了王绍元和黄汉卿,还打伤十几名游行示威的群众。

爹在新来的游行队伍里看见了他的大弟何金江,何金江走在这支队伍的前面,一双大脚每一步都有力地落在地上,腾起的灰尘最多,手里抓着硬壳纸卷成的喇叭,带头呼口号,他喊一句,身后的队伍就跟着唤一句。爹第一次觉得何金江很陌生,不像他的兄弟而像一个他根本就不认识的人。何金江带领的这支游行队伍都是工人,喊口号的声音如雄狮怒吼,吼得赵省政府如一只死乌龟样趴在游行的人群前。爹很担心局面失控,赵恒惕行伍出身,又是衡山蛮子,发起狂来那不就像吴佩孚一样动刀动枪?爹不敢离开半步。但那天,赵恒惕的忍耐力很强,这是赵恒惕当时很想在湖南推行自治。爹在赵省政府前呆了整整一天,人都被太阳晒黑了。傍晚,最后一抹余晖离开忧伤的天空后,游行的队伍渐渐散去。爹的腿都站木了,他迈到他二弟面前说:“金林,赵省长不会听你们学生的,跟我回家吧。”何金林已两天没吃饭,也没喝水,喉咙冒着烟,他沙哑着喉咙说:“大哥,我不会离开我的同学。”

爹回到家已是晚上九点钟。长沙的街头已经戒严,街巷都空了,只有军警端着枪走动,整个长沙城处于­阴­森恐怖的宵禁中,犹如一座荒无人烟的死城。爹在路上遇到一些军警,那些军警见我爹一身军官服,就没阻拦我爹nAd3(爹步入青山街,叫门,李春开的门,又是吃惊又是高兴。爹看见他的女人,心情就没那么沉郁和糟糕了。“现在这社会乱得很,人都不知道怎么活了。”爹说,走进卧室。他的女人把门一关,身体就投到他怀中,爹把她抱住,“这些天我们陆军讲武堂的军官们,天天坐在一起讨论,身处乱世,应该怎么办,但讨论不出结果。”女人用嘴堵住他的嘴,“别说这些,”女人说。爹觉得孤单,还觉得这些事让他烦恼,就欣慰地想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个女人爱他,便来了­精­神,把女人抱到床上。女人迫不及待地解着他的衣裤,把他脱光,欣赏着他强劲的身体,也把自己脱光,让一对饱满的­乳­房尽情舒展、激荡。两具年轻火热的身体一相拥,都把乱七八糟的战争和贫困、凄惨的中国社会抛在脑后了,一起进入另一个世界,那是个水­乳­交融和梦境升华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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