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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后青春期的诗 > 2002 Upper Deck ultimate Signatures-650(us)

2002 Upper Deck ultimate Signatures-650(us)

「啧啧啧,最贵要三千美金,差不多快十万块了。」阿菁看着森弘。

「最便宜也要六百五十块美金,就是说……」我拿起桌上的计算器,按了按说:「差不多两万出头,这样应该不算超出你的预算吧?」看向森弘。

森弘在中华电信上班,薪水一个月四万多,又稳定又爽,加上没有交女朋友帮忙花钱,每次看森弘认真存钱就很想用力打他,现在一张梦幻球员卡不过花他半个月薪水,我们才不会觉得逼着他做这件事很过份咧。

森弘一时之间无法决定,只是张大嘴巴。

老板晃着手中电话,催促道:「总之比你们刚刚出价的一百万便宜很多啦,要不要?卖家在线上,要的话,我就请他明天把卡片用限时挂号寄到店里。」

我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今天晚上就要。」

森弘点点头,说:「对,如果不行,就下次再来。」

西瓜跟肥仔龙抓住森弘的两手,大叫:「还下次咧!老板,我们今天晚上就要,叫那个卖家现在就来店里吧,我们现金交易!」

「他人不在彰化市内,他在线西!」老板摇摇头。

线西啊,也是在彰化县里,靠海的一个小城镇。

……不过从这里开车过去至少要花一个小时啊。

我们面面相觑。

「白痴,那就我们过去啊。」西瓜淡淡地说:「把住址给我们吧。」

就这样,我们将刚刚拆出来的好卡拿给老板,请老板帮我们用压克力板装好。

那些卡片被压克力板这么一镶,整个感觉就不一样。

沉甸甸的,颇有份量。

「感觉真­棒­啊,下次有机会再一起拆卡吧

「啧啧啧,我都还没拆完呢。」

「下次就要认真比赛了,拆到最贵的卡的人,可以并吞其它人的所有卡。」

「白痴,看我­干­嘛?那种烧钱的烂比赛我才不想参加。」

「先说好,等一下不准逼我买最贵的那张卡!」

回到西瓜车上。

五个三十岁的臭大人,慢慢往森弘的十八岁梦想继续靠近。

CHAPTER6 改变世界个屁

车上听着广播音乐,大家有一搭没一搭乱聊着。

只一下,坐在森弘跟我中间的阿菁就睡着了。

她的头靠着我的肩,睡到连口水都滴在我的衣服上,害我不敢乱动。

说起来,一点也不好笑。

以一个女生来说,阿菁的运动神经出类拔萃。

即使站在男生的立场来看,阿菁还是很厉害。

从前不管是国中还是高中的体育课,女生都很喜欢在点名后分成一个又一个的小团体在树下聊天、或是在跑道上用散步的节奏手牵手说笑,最多就是打羽毛球流点香汗。

但阿菁跟她们格格不入,总是卷起袖子、甩着马尾,跑来跟我们这些男生玩。

起先是国一的躲避球,再来就是国二的垒球跟国三之后的篮球。

尤其是篮球,明明就是非常的……该怎么形容好呢,明明就是非常典型的男­性­流汗运动,充满了篮下推挤、架拐子、粗鲁地打手、用脏话运球、恐吓对手再打手就打架等元素,但每次体育课,阿菁都乐此不疲地跑来跟我们组队。

「­干­,你去玩跳绳啦!」

我皱眉,指着远方一堆在树下跳绳的女生。

「陈国星,你不要打不过我就不想跟我打,烂人。」

阿菁用中指戳我的头。

猜拳选人分队以后,我总是被叫去守阿菁。

那真是相当糟糕的经验。

我的运动神经很烂,运球时漏洞百出,常常被阿菁抄假的,逮到空档想快攻上篮,却常常被阿菁从后面把球给巴走。

反过来,阿菁就厉害多了。

国二就学会用单手投篮、快速过人上篮、三分线神准、传球只要瞥一眼就到位。除了抢篮板会被臭男生的大ρi股撞开外,阿菁打得几乎跟森弘一样好。

面对我紧张兮兮地运球,阿菁总是­精­神奕奕地张开双手、低着腰,虎视眈眈准备偷球——然后得逞。

轮到阿菁持球时,我防守,阿菁却总是轻易地摆脱我,跳投、跳投、跳投!

「靠,陈国星你黏阿菁黏紧一点啦!」大伙总是这么对我大叫。

「她是女生耶,我黏那么紧不就是­性­­骚­扰!」我反驳。

其实真相是,我根本想黏也黏不了。

虽然我肯定是自己队上最烂的,但阿菁可绝对不是另一队最烂的一个,照道理说,不会是由我来守阿菁,可大家却都用命令的口气逼我守她。

好像,守女生是一件很丢脸的差事似地。

明明我就守不住阿菁。

可阿菁从来没有嚷嚷:「陈国星守不住我啦,换一个好不好?」之类的。

就只是默默电着我。

被一个女生痛电四年,可不是什么值得说嘴的事。

……拿来写歌倒是不错的点子。

「陈国星,你这一首《盖我火锅的马尾女孩》,就是在写阿菁吧!」

开车的西瓜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看着后照镜里的我。

对啦对啦 我运球有手残 最好你再抄我球

对啦对啦 我还在双手投 最好你再盖火锅

还有你们这些猪朋狗友 叫我守 叫我守

守恁老师你自己守 帮我加油加三小 ­干­恁老师你自己守

这女孩不是人 开了外挂加速器

手心装弹簧 瞬间移动了不起

我运球 可不可以尊重我 硬要抄就立刻走 回眸一笑做什么!

运动细胞我没有 给你拐子办不到

最常­干­就是被你晃过 晃过 晃过

看着你的马尾 扬长而去

一眨眼我人生也晃过 晃过 晃过

看着你的马尾 扬长而去

喔喔,广播电台正放着这一首、我在五年前写给当时快过气的嘻哈团体「臭油条」的怪歌。当年他们一唱,就整个逆转翻红,本来说好这张专辑发完就要解散的臭油条,奇-_-書--*--网-QISuu.cOm被迫继续又唱了五年。

偶尔臭油条还会跟我邀歌,不过上一首我写的《不要在我的脸上涂­奶­油》被他们唱挂了之后,我就没接过他们的电话。我可没办法保证什么。

现在牵着阿菁的手,这才感觉到,那些年一直巴我火锅的那只手一点也不大,还软软的满好握的。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这只是假象!

我不会忘记这个女孩今天在婚礼上,还对着我开枪!

「当初一开始听到的时候,吓了一跳。」西瓜随意抓着方向盘,笑笑:「想说,什么啊,原来你这白痴也会写嘻哈啊。」

「靠,我什么歌都会写好不好。」我刻意压低声音,怕吵到睡着了的阿菁:「从我在网络上放第一首歌《杰克戴上面具的那一夜》开始,我就什么类型的歌都想碰一下,厉害到连我自己都会害怕啊!」

「太臭屁了喔。」森弘也笑了。

「说认真的,你们­干­嘛让我守阿菁啊?明明阿菁就很厉害,我都被电假的。」

「……」森弘看着窗外。

「……」西瓜看着前方。

「……」肥仔龙看着痴肥的手指。

「你们是怎样?都不说话是想打混过去啊?」我用脚踢了一下前座。森弘勉为其难接话:「就……反正事情过了就过了。」

我又踢了一下前座:「你们害我体育课常常不想打篮球,很贱耶!」

肥仔龙闷闷地说:「你不打篮球的时候,阿菁就变成我守的耶,我也是被电假的啊。妈的,其实我当年就觉得阿菁的实力根本就和森弘不相上下。」

西瓜冷冷地说:「照道理来说,反正森弘跟你还有阿菁都差不多高,应该是由森弘去守阿菁,你去守跟你一样烂到爆炸的杨泽于。但问题是,如果连森弘也被阿菁吃掉了,我们男生的面子怎么办?白痴,我这样说你懂了吗?谢谢你的牺牲啊!」

我用力踢了一下前座,骂道:「我就知道是这样!」

我这一踢,阿菁微微靠在我肩上的头抽动了一下,发出睡得不舒服的呼吸音。

「不说阿菁了。说到你的歌,我还满喜欢你这一阵子写给那个黑妹妹的《夏日烟火》,很芭乐啊,但很好听,听几次一下子就记住副歌了。」

肥仔龙转过头,对我竖起肥肥的大拇指:「跟我买­鸡­排的几个女生也常哼那一首喔,我就跟她们说这首歌是我朋友写的,她们都不信咧!最后还是我叫她们去看你网志里,那一本标题『矢志追随我的臭家伙们』的相簿里有我跟你的合照,她们才吓一跳咧!」

「白痴,我也满喜欢黑妹妹那一首《夏日烟火》,还有那一首《我的回忆,你的口袋》也不错,我老婆很爱,整天都在放。」西瓜也向我竖起大拇指。

「芭乐的歌传唱度是比较高,也比较容易畅销。」我不置可否:「但太常写芭乐歌的话,在网络上就会被乡民­干­成只想写赚钱的歌,不管我说我多喜欢夏日烟火,还是我多喜欢《我的回忆,你的口袋》都不会有人相信啊。」

「会这样吗?」森弘疑惑。

「就是会这样。」我苦笑。

「喂,流星街先生,你写歌写这么多,是写好了再投稿,还是只要等人来跟你邀歌就行啦?」西瓜稍微摇下了车窗,让车子里的空气换一换。

「各种状况都有啊,不过要等人跟我邀歌再开始写,不就太晚了?大部分我都是自己写自己的,比较不用顾虑什么。写完了,就想看看市面上有哪个歌手比较适合唱,我就投稿给那一间唱片公司,注明我想给他们底下的谁谁谁唱,看他们要不要用……就这样。」

森弘看了过来:「写歌应该很好赚吧?除了专辑卖几张抽几张,报纸上还说,我们在KTV每唱一首歌,KTV业者就要付给你们这些写歌的几块钱,是不是真的啊?」

「一开始都马是卖断,到前几年才开始抽版税。不过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我很喜欢这个工作……其实说工作也不是,毕竟是我自己喜欢做的事。」

「都没有不爽的事吗?」肥仔龙回头。

「没啊。」我看着窗外。

「比如说被歌手打枪,没发生过吗?」肥仔龙锲而不舍。

「当然有啊,我写了很多歌到现在都还没有人要唱咧,都是一些怪歌,或是没办法感动人的假芭乐。」我怪笑道:「不过这也没什么啊,本来就不可能每一首歌都中,没有爽成那样子好不好。」

其实,不爽是有的。

但不用为我担心啊老朋友。

你们只要替我开心就可以了。

这几年我写了很多首歌。

不敢说每一首歌都很好听,但我真的每一首歌自己都很喜欢。

我从小就看不懂五线谱在­干­嘛,连最基础的高音笛都吹得很炮,所以我写歌不可能乖乖写谱,而是靠哼哼唱唱,将旋律反复咬在嘴巴里直到烂熟,回到家,再用录音机录下。

写给子筱薇的第一首情歌,就是这样孵出来的。

慢慢手机有了录音功能后,我就能随时随地停下脚步,在马路边、公交车上、捷运月台、骑楼角落、公厕马桶上录下我的即兴灵感。

也许是从未受限于乐理的束缚,我写歌的姿态真的很自由。

一开始根本没想太多,只是为了让更多人听到我写的歌,于是我将写好的歌放在网络上让大家自由下载,还取了一个笔名,叫「流星街」。

表面上「流星街」三个字听起来颇诗情画意,实际上的典故是日本漫画家富樫义博画的《猎人》中,杀人如麻的「幻影旅团」的根据地。

大概是我的声音很难听,又没有配乐,只是很­干­的清唱,我放在网络上的歌,不管是点阅率或是文章响应数都少得可怜。

那时我很喜欢写一些天马行空的怪歌,例如描述人格分裂的变态到处杀人的《都市第九部曲》、幻想外科医生在手术房里大暴走的《内脏烟火》、叙述一个落魄男子决定到菜市场拍卖自己妈妈尸体的《一公斤一百》、从古怪新闻中取得的灵感写成的《妈,我的头,很冷》……虽然说是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但当时我的脑袋都是一些很不正常的画面,所以写出来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太规矩的东西。

虽然那些畸型的怪歌非常不受欢迎,但总有几个思想同样怪怪的网友觉得很好玩,常写信鼓励我多创作,说他们总是等着我将新歌放上网,还弄一个「大」字给我。

「流大,总有一天你会跟方文山并驾齐驱的,只是你现在还不知道!」

「流大,华语歌就靠你跟周董了。相信我你绝对不会饿死的。」

「请你千万不要放弃创作啊流大!我已经准备好追随你一百年了!」

「改天等我学会编曲,再帮流大把曲子修一修,唱片公司一定会收的。」

那些网友让我觉得自己很酷,觉得自己有点特别。

说真的,一开始我只是想写歌娱乐我自己,并不觉得自己可以靠写歌维生,毕竟要达到那种程度也太困难了吧?如果有人跟我说,他想靠写歌赚大钱,我只会在心里大笑他发疯了。

我很天真,但还没有天真到想把自己饿死的程度。

大学快毕业的我很实际地盘算我的人生,我想,再怎么喜欢写歌,毕业当兵后我都得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不管有多枯燥、多繁琐,总之我得自己养活我自己,不能成为拖累家人的米虫。

我想象的画面是,三十岁的我,五点从某间灯光不足的公司下班后,在巷口吃个面,回到家先洗个澡,再来就可以好整以暇打开计算机桌上的麦克风,将我一整天得到的灵感全唱录进去。

所以我想办法考上研究所,想从研究所的所学里找到未来的职业。

然后事情发生了变化。

我的歌,我的人生。

某一天,唱片公司开始采用我的歌,将我的歌送进录音室重新装潢打造,我的歌不再只有傻气的清唱,而是套上有模有样的编曲与伴奏,交给比我会唱一兆倍的歌手诠释。

如此一来,大家才渐渐注意到我的创作。注意到我的存在。

歌开始畅销,收入多了,让我得到用全部的时间都拿来创作的自由。

我不必打领带上班,每天要做的就是到处走来走去,捕捉这个世界低声唱给我听的声音、攫取这座城市敲打在我耳里的节奏。

我看着西门町六号出口的人群写歌。

我看着在大安森林公园牵手散步的情侣写歌。

我看着在小区篮球场上的挥汗身影写歌。

我看着在捷运上大声嬉闹的高中生写歌。

我看着入夜的中山北路上打扮超辣的女孩写歌。

我从来不会抱怨自己写歌很累,因为我已经太幸运了。

有多少人可以真正拿自己的兴趣当职业?

只是,当我的歌越来越红,越来越多歌手跟我邀歌的时候,以前我无法想象的批评,从我过去再熟悉不过的温暖土壤中蔓延攀爬出来。

我始终很困惑,如果我写歌无迭让自己快乐的话,写歌还有什么意义?

怪里怪气绝不押韵的歌,我还是很喜欢写。

但我也很喜欢写情歌啊,我也喜欢写一些押韵押得无限柔软的歌词啊。

我很喜欢张学友的《一路上有你》,自然就会想要写一些像《一路上有你》那么真挚温柔的陪伴型的歌。

张雨生的《天天想你》从我国小五年级就一路陪我到高中,我那么爱,怎么下会想要写出同样可以陪着小男孩长大的经典情歌呢?

梁咏琪的《胆小鬼》好可爱,听的时候就好像有一个像猫一样的女孩在旁边搔我痒,徐怀钰的《我是女生》也很俏皮活泼,我一个大男生也想挑战能不能写出那种让人甜在心头的曲风啊。

郑中基的《左右为难》、苏永康的《男人不该让女人流泪》 、李圣杰的《痴心绝对》被大家唱到烂掉,但反过来说,不就是大家一直唱一直唱一直唱不完的经典芭乐吗?我也很受感动,我也很想种出那么厉害的芭乐啊!

我以写怪歌出道,不代表我只能写怪歌、或我是一个以反市场为乐的怪咖,写怪歌更不代表志气高啊!

我写中国风,不代表我就准备抄袭方文山。因为我就很爱方文山啊!

摇滚的­精­神绝对不是唱摇滚歌。

而是摇滚激荡这个世界时,所散发出的光芒。

如果摇滚不是这样——我不摇滚,也没什么。

「我说流大,你是不是向市场妥协了?为什么又是这种芭乐呢?」

「不知道该不该说……流大,我觉得你的歌越来越商业了。」

「我该叹气吗?现在的流大,已经不是我当年认识的流大了。」

明明就,一样吧?

我的心根本就没有改变过。

我原本以为只要我做自己喜欢的事,就无所谓向不向市场妥协,没想到自己的内心戏不见得可以被所有人听见。特别是一些早就准备好讨厌我到底的人,最喜欢装作是我的旧粉丝,大声叹气我已经被商业机制给同化了。

记得有一次,有一个常常在网络上被PTT乡民­干­到爆炸的少女偶像团体,在制作新专辑时向我邀歌。

她们找我开会,跟我说她们对专辑走向的想法,甚至跟我吐露她们的初恋,希望我写歌的时候放进她们的感觉。

怎办?

写了的话,乡民在­干­剿她们的时候,肯定也不会放过我。

但我还是写了。

「为什么还是写了?」

有个只帮天王天后写歌的前辈,笑笑在我脸上吐了一口烟。

「因为如果我不写,就代表我输了。」

我避开那股烟,无奈地说:「因为我觉得她们不错啊,开会也满有感觉的,如果我顾虑到帮她们写歌的后果,而不是我想不想写这首歌,那我就不算完全自由了。」

前辈颇有深意地说:「流星街,你会这样想,就已经不自由了。」

我沉思了片刻。

「我想我大概懂你的意思。」

我慢慢地整理我心中的想法:「但我也想挑战看看,也许我的歌可以让她们有一种新的感觉,也许我的歌够好听,她们就会因为唱了它,逆转那些老爱酸她们的网友的批评吧。」

前辈耸耸肩,不再说什么。

你没猜错,就是那一首我相当满意的那首《我的口袋,你的回忆》。

结果也没什么特别的结果。

那个少女偶像团体的专辑如往常一样热卖,但她们也没有免俗地在网络上被乡民奚落嘲笑到不行。明明除了耍可爱,什么也没做,歌喉也在中上,真可怜,总是取悦不了矢言终生反偶像的那些人。

我没时间同情那几个特会装扮可爱的女孩,因为我自己也被同一批人用言论海扁了一顿,说我写的《我的口袋,你的回忆》是烂到吐的大便歌,拿给那些女孩唱是刚刚好……

「去你的!」

我在网络上泄忿似不停地敲这二个字,然后又不停删掉。

我是自作自受。

那件事之后,当时还在一起的小惠建议我:「要不要­干­脆用不同的笔名写歌,这样就不用怕别人的眼光啦。」

「表面上是,但……」

我也不是没想过,问题是:「但这样就输了!他妈的为什么我要写歌给谁唱还要顾虑到其它人的想法?我高兴写,他高兴唱,就对了啊!我就是想克服这种不自由的感觉嘛!偷偷摸摸的,我又不会真的高兴。」

自由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

……却意外成为束缚我的囚衣。

我知道我想要自由,但我并没认真想过,有自由,有时不见得快乐。

曾经有一个认识很久的《商业周刊》记者,在咖啡店里采访我。

明明就认识,她还是照往例问了几个我答过无数次的问题,比如从什么时候开始写歌、哪一种风格的歌我最擅长、跟哪个歌手合作的经验最特别、没有灵感的时候怎么办。

访谈快结束时,她问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流星街,你为什么写歌?」

我想都没想就说:「因为我很喜欢写歌啊。」

记者不知为什么感到好笑,原子笔在笔记本上顿了顿,说:「不是想带给这个世界更多的快乐,更多的感动……之类的吗?」

「如果这个世界因为我写的歌,变得更快乐,那很好啊。」

我用塑料叉子戳着桌上的巧克力蛋糕,尽情地将它虐待分尸。

「什么叫,那很好啊?」

记者的表情要笑不笑的,颇为古怪。

「如果我写歌是为了让别人快乐,自己不快乐,老实说我写个屁。」

我坦白地说:「我没有那么伟大啊。」

「流星街。」

那个记者按掉录音笔,说:「这是我采访过你,第几次了?」

我歪起头,当真慢慢数:「从你还在《数位时代》时就访过一次,在《野葡萄文学志》也访过一次,不过《野葡萄》倒了……后来你帮《壹周刊》写人物报导时也写过我一次。这次应该是你第四次采访我了吧。」

记者点点头,说:「对,我采访你四次,每次都很好玩,因为你是一个不造作的人,很敢讲。缺点就是回去后很多­干­啊、赛啦、屁咧之类的字眼都不能写进去,写进去也没有用,上面的总编还会删掉,哈哈。」

「……谢啦。」

「可是,每次问到你为什么写歌,你都是这一个答案,继续问你,你好像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我如果就你的答案写上去,感觉就很­干­啊。重点是,为什么你明明知道别的答案对你的形象更有帮助,却还是只用这个国小学生都会说的答案应付呢?」

「其它的答案,又不是我真的答案。」

我坦白地说:「我大部分的时间,都过着对地球毫无贡献的生活。我写歌只想到自己快不快乐,只想到自己是不是又更自由了,这样的答案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不够好。」

记者叹气,用凝视着在马路上淋雨的野狗的表情说:「你知道每个我采访过的歌手都跟我说,他希望他唱的歌可以带给听众更深的感动。每一个演员都跟我说,他会演戏是为了挑战更深刻更杰出的演技,打动更多人心。每一个社会杰出人士都用很认真的表情跟我说,他们想为这个世界多做一点什么。」

「……」

「没有一个人跟我说,他想当明星是因为从小就想红,他唱歌是为了赚钱,他演戏是为了在信义区买房子,他主持节目是为了把开腻的跑车换掉。没有一个社会成功人士告诉我,他只是喜欢银行存折里的数字越来越多。」

我懂了。

我当然懂。

「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变得那么伟大……或虚伪吧。但现在的我,还只是忙着让自己快乐,我很喜欢这样的自己啊。」我似乎该为自己的单纯感到骄傲,但却被那位记者的眼神逼到有点困惑起来。

「所以,你觉得那些答案虚伪啰?」

「如果不是虚伪,至少也是做做样子。」

「小孩子,如果你连做做样子都不会,怎么能期待有人拿你当目标、拿你当榜样呢?有时候稍微符合别人对你的期待,也是一种成熟的表现。」

记者摇晃手中的录音笔,用很逗趣的表情说:「当我再一次按下P尸AY键的时候,你不妨再告诉我一次,你为什么写歌?」

接下来,记者轻轻地按下PLAY键,将录音笔放在支离破碎的蛋糕旁。

当时我语重心长地说:「记者,是一个最难听到真话的职业。」

连做做样子也不会吗?

其实,我还真的是做做样子。

我是真心想借着我写的歌改变这个世界。

但我不想,也不敢说出来。

任何人问我为什么写歌,我只想回答最简单的那一个答案:我喜欢。

我喜欢,我高兴,我快乐,这样的答案既真实又真诚,对谁都无害。

可是这个世界有太多­操­弄冠冕堂皇语言的人,他们口口声声把自己说得很­棒­、很好、为人着想、他们写网志都是为了教导网友如何过更好的人生跟经营网志人气一点也没有关系、所有他们正在­干­的事都跟银行存款有几个零完全无关,他妈的都是为了这个世界!

那些人,很多骨子里都是一堆烂人。

就算还不到烂,也是有够假的了。

光是看看,有多少艺人红了才开始参加公益活动、宣称帮助人是一件很­棒­的事,就知道有多诡异。是没错啦,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是很­棒­啊——

问题是,为什么你在红起来之前,对这个世界上那么多需要帮助的人视而不见呢?

为什么总是要等到你帮助别人这个举动会被所有人看见时,你才去做这些事呢?

明明这个世界在你红起来之前,已经乱七八糟、亟待援手了啊!

我不想再变成一个微笑宣称,想要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那种人。

多我一个不多。

但对我来说,在任何人面前说出如此大言不惭的梦想,都是一种假。

我的左手放在口袋里,轻轻揉着那张考试卷纸。

十八岁的我,比现在的自己勇敢。

正在挖洞、弄得灰头土脸的那个自己,还幼稚地幻想可以改变世界,而且毫不畏惧认为自己担当得了那样的梦想。

对不起啰,十八岁的我自己。

现在三十岁的我,只想说创作为了自己爽比较多,帮助世界只是意外良好的副作用。我真的无法宣称自己是为了让大家过得更快乐更有勇气而写歌,因为我现在办不到,以后也办不到。

明明知道绝对办不到的梦想,还硬要说出来,不就是无耻之徒吗?!

「那太假了。」

我记得曾在网志写下:「不如关掉冷气开电风扇比较实在。」

然后我还写了一首叫《热心助人的伪慈善家们》的歌……结果没有人用。

因为没有人敢唱,我又坚持不改歌词,最后我这唯一、有可能成为让我与虚伪假人们战斗的这一首歌,就这么默默沉睡在我的硬盘里。我也完全忘记了我是一个想要改变世界的那种人……

讽刺的是,当我在Youtube上看到那一场校园歌唱比赛,那一个高中生笑呵呵拿着吉他,弹着明显改编自我的《杰克戴上面具的那一夜》的那首歌,我脑中一黑,瞬间一脚踩进水果日报头版的前奏。

于是这个世界开始逆向改变了我。

或者,屠戮了我。

CHAPTER7 我看你是自己也想打吧?

突然,一阵喧嚣从车后快速逼近。

「又是那些没水平的飙仔。」西瓜吹着风,淡淡地说。

我朝后看了一下。

是一台改装又改装、又锲而不舍乱改装的白­色­BMW,车灯闪烁着让人眼睛瞎掉的氙气大灯,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张牙舞爪地飞奔而至。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两车车影即将交错的瞬间,我感觉到两台车之间的距离几乎是零,好像随时都会摩擦出电影里飞车擦撞时的喷溅火花。

「……喂。」我傻眼。

「王八蛋!」

西瓜快速将车子微微打右,这才让白­色­BMW轻而易举地把我们给巴掉。

我探头看了一下西瓜面前的时速表,我们大概开六十五不到,刚刚那辆超机巴的白­色­BMW至少时速破一百二,简直把滨海公路当高速公路开了。

只是刚刚两车交会时的快速转向,把阿菁给摇醒了。

「到了吗?」阿菁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

「快了吧。」我随便讲。

「我刚刚睡了多久?」

「二十几分钟吧。我猜的。」

「我们还在约会吧,陈国星?」

「嗯啊。」我微微举起跟阿菁的牵手。

「那我们等一下去吃冰好不好?」阿菁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约会也可以吃冰啊!」森弘不解。

「吼,想吃冰也不刚刚还在彰化市的时候就讲?我们就去八卦山下那一家超好吃的木瓜牛|­乳­大王吃就好了啊,那边也有我们以前的回忆啊。现在这条路上哪有什么冰?」在小小的位子上始终坐不好的肥仔龙调整了一下坐姿,将话题拉回刚刚那台改装车:「他们那样听音乐,耳朵不会聋掉吗?真强。」

「开太快了啦,虽然这条路都没什么车,还是很危险耶,他们不要命可以直接开去撞安全岛啊,为什么要开那么快吓别人呢?」森弘随意埋怨。

「白痴,要是我有那种车,我也会开很快。」西瓜恨恨不已地看着对方猖狂的车尾灯:「不过我才不会故意靠那么近,王八蛋,刚刚他们一定是故意的。」

「开那么快­干­嘛啊,这里路灯那么少。」森弘抱怨道:「我一个人开车的话,如果是在晚上,我的时速绝对不超过四十。」

「真的假的啊!森弘!没想到你就是传说中的路队长!」我惊呼。

「安全第一啊。」森弘一点也不以为意。

这几年遇到森弘几次,觉得森弘还是没变。

森弘以前就有一种别扭的感觉。

照理说爱打篮球的男生都很阳光很外放才是,但森弘却有一股腼腆的阿宅气质。过份执着,对认定的意念深信不疑,都是森弘的特­色­,这也就是为什么十二年前跟十二年后,都只有他一个人傻呼呼地拿着铁铲到学校后面报到、拿着铁铲到婚礼上预备痛殴新郎。

以前大家打篮球时,森弘真的非常厉害,如果让他的身高飘到一百九十公分,说不定,说不定啦,森弘去打NBA的控球后卫真的没有问题。

只不过森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他非常厌恶推挤、碰撞、打手等伤害身体的动作,于是他的厉害也大打折扣。

高中周末放假时,常常我们骑着脚踏车到八卦山体育场找人挑球,一旦遇到球风强悍的队伍,不管对方是国中生还是中年大叔,森弘总是抱怨连连。

「打球就打球,­干­嘛打那么粗啊?抄不到球就打手,抢篮板架什么拐子,­干­嘛啊?」森弘常常丢下这么一句,就转身不打了。

「白痴啊,没你我们怎么打啊?」西瓜在后面大叫。

「你们还有阿菁啊!」森弘头也不回就走了。

森弘要是决定在高速公路上保持时速九十公里整,那你要逼他开到一百,那是绝无可能。如果有附设「危险自动弹跳系统」的车,森弘也一定会买。

「那是刚刚的车吗?」

吹着风,西瓜突然这么说。

的确是刚刚那一辆白­色­改装BMW,好像刻意在内线慢了下来。两车相会的瞬间,吵得要死的电子音乐再度轰炸过来。

「……」开在外线的西瓜,本能地朝左边看去。

啪!

一件物事从那辆白­色­改装BMW上扔了过来,不偏不倚穿过打开的车窗,扔在西瓜身上。那一瞬间,那辆白­色­飙仔车快速将我们抛在后头。

「­干­你娘!」西瓜破口大骂,不断催动油门。

「刚刚丢过来是什么啊?」肥仔龙紧张地看着西瓜。

前座传来一阵浓郁的食物气味,不用问,他们一定是把刚刚吃过的食物残渣扔了过来。

太­鸡­芭了吧!我好像闻到了卤味汤汁的味道,超恶烂的!

「­干­!­干­­干­­干­­干­­干­­干­­干­!」西瓜发疯大吼,用力按着喇叭,脚底猛踩。

「不要追啦!没看到他们一副飙仔的样子吗?」森弘伸手轻拍西瓜的肩膀。

但载了五个人的小VISO,不管引擎发出何种程度的悲鸣,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群­鸡­芭人扬长而去,留下一大堆三字经在我们车内。

阿菁皱眉说:「他们的车牌好像是改过的?一定有问题。」

那些飙仔开得那么快,只剩下公路尽头的车尾余光。

没辙了。

西瓜只能将车子停在路边,将身上与座位上的汤汤水水清­干­净。

「绝对是故意的,­干­!下次让我遇到的话我一定整台车撞上去!」

西瓜脱掉衬衫,也一并将里面的汗衫给摔进后车箱里。

这个时候,好像应该劝劝西瓜不要再发飙了比较有成熟大人的风范,但我整个也很怒,对着远方竖起中指骂道:「下次遇到,靠咧,就整个把它的车ρi股撞烂!」

幸好西瓜在车子后面多放了一件刚烫好的衬衫,此时正好派上用场,真不愧是汽车营业员,随时都准备上场谈新生意。

只是少了一件西装裤搭配,于是西瓜就只能穿着四角­内­裤配上新的衬衫,很恐怖的打扮。

「线西差不多到了啊,要不要打电话叫卖家出来了啊?」

阿菁看了一下附近。

换好衣服的西瓜心情持续恶劣,此刻的他只想猛踢自己车子的轮胎泄恨。

肥仔龙接过从体育用品店老板那里抄来的电话跟住址,打了通电话跟卖家确认。

我牵着阿菁,两个人有点尴尬地在原地走来走去。

「喂,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啊?」

我尽量用「讨论事情」的语气说。

「……就……在守你的时候啊。」阿菁的眼神飘来飘去。

「可是我的篮球,不是打得很烂吗?」我诧异。

我还以为是我很会讲笑话咧!

「不知道,大概是……我们两个一直守来守去的关系吧。」阿菁的手微微出汗,脸红道:「我还以为你也有一点点喜欢我,才会跟我互守那么久。」

真是误会大了。

「对不起。」我吐吐舌头。

「没关系。」阿菁倒是下定决心似地拾起头,说:「反正我们也在约会了。」

森弘在一旁将一切看在眼里,歪着头说:「你们的对话好奇怪啊。」

挂上电话,肥仔龙说:「买家的家快到了,我们跟他约在他家巷子口的7-11交易,卖家说等一下钱直接从7-11里面的提款机提出来给他,免得他收到假钞。」

「很龟毛喔这个卖家。」森弘说。

肥仔龙摸着巨大的肚子,又说:「顺便去那里吃一下东西吧,超饿。刚刚挖了那个洞,在婚礼吃的那些东西都用光了啦。」

「我也饿了,去小七随便买个东西吃吧。这种乡下地方的小七前面都有座位让人坐,我们在那里等卖家也好。」我附议。

不过肥仔龙脸­色­有点古怪,说:「对了,刚刚那个卖家的声音老老的,不知道在哪听过,很耳熟!」

之前跟卖家讲过一次电话的西瓜,用力踢了一下小VISO的轮胎,也忍不住说道:「对,声音很熟……绝对在哪里听过。」

是喔。

「传说这个世界上会有两个人的脸长得跟你几乎一模一样,声音的话,如果有三个人的声音都一模一样,也不稀奇啦。」我不以为意。

我们上了车,很快就在这个人烟稀少的小镇找到了那一间便利商店。

大家胡乱买了一些便当加热,坐在店门口外的桌椅吃,等卖家出现。

「喂,对不起啦。」森弘看着穿着四角­内­裤的西瓜,有点抱歉地说。

「对不起个屁,­干­你什么事?就不要让我再看见他们一次!超不爽!」西瓜越想越气,跷着长满长毛的大腿用力扒饭。

说真的,要是我穿着四角­内­裤,我绝对只想待在车上吃便当。

没想到西瓜已经气到什么也不管了,大剌刺地跟我们坐在一起扒饭。

肥仔龙真的扯毙了,我们便当才吃到一半,他就已经嗑了两个国民便当,还­干­掉两包纯喫茶,不愧是万中选一买­鸡­排的天才。

「买家什么时候来啊?」我问,看了一下表。

都十点半了。

「快了吧?卖家说他会穿短裤汗衫跟蓝白拖出现。」肥仔龙含糊地说。

「十点半,现在最快回去也十一点半了。我会被我老婆骂死……真不晓得,我到底为什么要陪你们买球员卡买到这样。」西瓜瞪了我的手表一眼,好像忘记现在我们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一开始就是他的提议。

「我明天还要上班啊,赶快买一买要回家了。」森弘苦着脸。

「啧啧啧,再过一下下就可以实现你十八岁的梦想,多少笑一下啊。」阿菁咬着Сhā在可乐上的吸管,两只脚像鸭子一样踢踢踢。

「对啦你这白痴最高兴了啦,终于可以跟暗恋多年的人约会了。」西瓜冷淡地说:「可惜喔,约会过后,陈国星就要回到台北当他的流星街,还是不会跟你交往的啦!白爽一场。」

「要你管。我现在就很高兴,怎样!」阿菁举起我跟她紧紧相握的手,故意笑得很灿烂,说:「不像有人喔,如果刚刚开的是跑车的话,就可以轻松追上那一台飙仔啦。」

眼看一场凶猛的嘴炮就要展开,这时,穿着蓝白拖鞋的卖家终于出现了。

「……那个,你们就是买家吧?」

上了年纪的卖家站在我们面前。

我们抬起头,表情不约而同都傻住了。

这个所谓的卖家……

「王教官!」阿菁第一个叫出声来。

「啊?你们是……以前我教过的学生吗?」王教官倒是没有很惊讶。

「对啊!」我们异口同声说道。

太太太太太扯了!

为什么王教官就是这个卖家?王教官这种人为什么会搜集球员卡?

「喔,我退休很久了,不过还是常常在街上被学生认了出来,没办法,作育英才的工作嘛。」王教官即使没有穿着军服,还是露出以前在上军训课时、那种自以为受人尊敬的笑脸,说:「你们要买麦可乔丹的签名球员卡,是吧?」

「……对。」森弘支支吾吾答道。

在我们五人的灵魂都还没有归位的时候,王教官就从手提的透明塑料袋里拿出四张约定好让我们看看的、用压克力板镶嵌好的麦可乔丹签名卡,放在桌上。

这一看,麦可乔丹的光芒暴冲,五个人的灵魂瞬间都归位完毕。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教官你怎么会搜集球员卡啊?」我冲口而出。

王教官面有得­色­,说:「以前我在走廊巡堂的时候,常常有学生在上课的时候偷偷在底下交换卡片,被我没收了好几张。我本来以为那种东西哪有什么?没想到后来有学生带家长到学校来跟我讨,说什么一张卡片就要好几百块、甚至几千块钱一张?希望我还给学生。就这样啊,没想到球员卡这种东西值那么多钱,于是我就花了一点时间偷偷研究,不过我从来不拆卡的,我都是直接跟收藏家买增值空间比较好的卡片,这样在投资上比较有效率啊。」

喔,原来如此。

「未免也太巧了吧?王教官……就是卖家?」肥仔龙一直搔头。

「哈哈,虽然你们被我教过,不过价钱不能便宜你们,毕竟是麦可乔丹啊。」王教官露出非常­鸡­芭的笑脸。

最讨厌这种纯粹把球员卡当作投资标的的收藏家了,竟然把那么厉害的卡片放在菜市场等级的塑料袋里提着就来。靠,简直就是看不起篮球之神啊!

不管森弘买走哪一张,都算是为那一张卡片找到更好的主人。

「森弘,你自己挑一张吧,不要看价钱,就看你比较喜欢哪一张?」我拍拍森弘的肩膀,大家都把头凑过来看。

而西瓜,就只是怔怔地盯着王教官的脸看。

我觉得西瓜的表情有点怪怪的,可我怎么也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王教官,你是以前就住在线西,还是退休后才搬过来啊?」我醒神。

「我老家就在线西啊,就在后面巷子里而已,毕业纪念册的师长联络方式不都有写吗?唉,很多毕业的学生都会到我家找我泡茶聊天话当年啊,毕竟我是作育英才的嘛,哈哈。」王教官自己爽笑了起来。

有那种学生……才怪!

在青春时期,只要不是吃镇定剂吃过头的那种乖乖学生,差不多都会跟教官有过战斗。不管当时的对抗多么惨烈,事后回想起来,好像都会觉得是当时的自己太幼稚,然后缅怀教官一下。

是的,谢教官罚过我们兔子跳­操­场一圈,张教官喝斥我们站成一排打墙壁,李教官命令我们拔了整个­操­场的草,都是我们偶尔在茶余饭后缅怀的对象,­干­一­干­也笑一笑。

但王教官远远不是!

王教官的行事风格,绝对距离受到学生尊敬的标准太远,当年他处罚学生的方式一点都没有顾及学生的尊严,让我们很多人私下都­干­得要死。

举个例。

还记得高二时,班上有人在下午最后两节、忠班跟孝班合上的军训课时不见了钱包,失主怎么找也找不到,班长怎么呼吁就是没有人承认,奇shubao3.com书眼见就要放学了,两个班级的学生鸟兽散后就永远不可能有真相。

此时王教官大发雷霆,要大家开始在学堂测验纸上匿名投票。

「写下你认为可能是小偷的人的名字,投票结果前十名,要把书包倒在讲台上让我检查!」王教官重重拍着桌子:「立刻!马上!把笔拿出来!」

大家超傻眼的,连失主也一脸茫然的后悔。

我立刻站了起来,第一个反对这种畸形的投票。

「陈国星,你­干­嘛!」王教官对着我大叫。

「王教官,这不合理。」我全身发抖:「凭什么逼我们怀疑自己的同学!」

「我教官还是你教官!」王教官怒了。

「你是教官,但也是个——烂人!」我握紧拳头。

我不晓得怎么­精­准说出我的想法,就浓缩成「烂人」这两个字。

——但应该很接近真理了!

「陈国星,我看你是作贼心虚!拿着你的书包过来!」王教官五官扭曲。

我整个龟兰趴火,眼前一黑,只想用最大的力气将胸口里的躁郁排挤出来。

「我不要!我又不是小偷!」我想理直气壮大叫,声音却抖到不行。

两个班级加起来超过七十个男生都看着我,看着我,看着我。

气氛很僵,那时天花板上的电风扇呜呜咽响的旋转声还刻在我耳朵里。

我的脸很热,耳朵很烫,鼻子里的水满了起来。

「我叫你拿书包过来!」王教官一掌重重拍在讲桌上。

「我不要!你这个烂人!」我激动大叫。

十七岁的我远远没有现在厚脸皮,我好像快要哭了。

妈的不妙。

我站起来就是为了当英雄的啊,为什么搞得我要当众崩溃的感觉呢?

……他妈的我出糗了!

幸好女生的军训课是分开来上,于筱薇并没有在教室里加入凝视我的行列。幸好幸好。

我一定要吼些什么。但只要我再一出声,眼泪一定夺眶而出。

永远都不会忘记。就在我濒临落泪的瞬间,听见一阵椅子脚磨动地板的声音。

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西瓜,慢慢站了起来。

照我们恶搞许多老师的往例,西瓜面不改­色­将袖子往上卷、上卷、上卷。

王教官的视线、两个班级同学的视线忽地从我身上栘开,我如释重负。

「西瓜!你不要打教官啦!」肥仔龙第一个冲过去拉住西瓜。

「西瓜你冷静一点!教官也是逼不得已的啊!」森弘也拉住西瓜。

「……虽然不关我的事,打个几拳意思意思就好了。」杨泽于随便讲个两句。

「西瓜你不要这样!打教官会直接退学的!」阿克也挡在教室中间。

「暴力不能解决一切啊西瓜,快想一点快乐的事!」欧阳豪也装模作样大叫:「上次你打英文老师那件事忘了吗?英文老师以后都不能发O的音你忘了吗!后侮的事就不要再做一遍啊西瓜!」

从没看过我们玩这一套的王教官,简直傻住了。

「你……你……」王教官整个人超僵的:「你不要太过分啊!」

接下来当然没有那什么鬼的匿名投票,当然也没有找到­干­钱包的小偷。

焦点变成师生冲突,西瓜被记了一支华丽的大过,我只分到一支警告。

论过行赏。

英雄变成了站起来卷卷袖子的西瓜,骂教官烂人的我只成了配角。

总之,王教官——很烂!

现在当年被记过的学生就大剌剌站在王教官面前,但他显然没有认出我们来……这也难怪,王教官一向不缺仇家,结仇可是王教官的强项。

「那么……我想要……这一张!」

森弘拿着「03/04 UD Finite Signatures GOLD Michael Jordan Auto/10」的麦可乔丹亲笔签名卡,画面是穿着红­色­球衣——

乔丹双手持球,预备跨步上篮的瞬间,深蓝­色­的笔迹位于右中方。

我没记错的话,这张卡片要价美金一千两百块钱。

「确定是这张吗?」阿菁提醒。

「对,我很喜欢这张卡的感觉,很有霸气。」森弘将卡片对着便利商店门口的路灯,微微左斜右晃,感受角度变化时麦可乔丹的身影。

王教官点点头,说:「乘以三十的话,就是三万六千块台币。」

三万六千块台币,完全就是一台笔记型计算机的价格。

拿一台笔记型计算机,去换一张压克力板夹住的球员卡,这真是啧啧啧……

「我知道很贵,买这张卡的钱都可以拿去买计算机了,不过计算机会贬值啊!球员卡又不会贬值,只会涨价。对!是有可能贬值,那也要球员受伤或消失啊,你选麦可乔丹就是选对了啦,乔丹风光退休了,他的卡以后只会一直涨下去,掉不下来啦!算你有投资眼光!」王教官滔滔不绝地说。

混蛋,你在讲的那些东西都是商人眼中的计算式,真不想听到。

「那我去提款。」森弘说完,转身就要进便利商店提款。

王教官点点头,说:「我可以站在旁边看你提款吗?我怕你把钱调包。」

「……好啊。」森弘的五官抽动了一下。

两个人走了进去,我们其它人就站在外面等着。

一时之间我们都说不出话来,只是隔着玻璃看着森弘跟王教官走到提款机前。

「嗯。」我从喉咙间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个字。

「嗯嗯。」西瓜很努力,也才比我多发出一个音。

「啧啧,王教官耶。」阿菁用下排牙齿咬着上嘴­唇­,竟然有点可爱。

「不会吧,你们真的……」肥仔龙张大了嘴。

「喂,我才没有想那么可怕的事。想的人是你们这些白痴吧?」西瓜冷冷说。

「杨泽于的梦想,就在我们面前,不到十公尺的距离。」我胸口起伏。

「一公尺也一样,我们都是社会人士了,打下去不是只有记过而已。」西瓜瞪着我,难以置信地说:「你啊,还想上一次头版吗?」

「当年卷起袖子的人不是我,我只是出一张嘴骂烂人而已。」我恨恨不已:「我一直对当年那一个快哭出来的我很不齿,妈的,现在又加上一个杨泽于的梦想。」

「更正,是三个。」肥仔龙Сhā嘴。

「对,是三个。」我抓着头,焦躁地走来走去说:「杨泽于三个梦想都写要打王教官,那可不是随便开玩笑的。十八岁的杨泽于的人生,全靠我们了耶……」

十二年前,那一个拿着原子笔、将对另一个人的怨念用力刻在纸上的男孩,还连续刻了三次!他是我朋友!

「说不定是杨泽于自己的问题。」肥仔龙歪着头:「一个人连续三个梦想都想要打另一个人,光是想就觉得很恐怖,这不正常吧?」

不正常?

对,不正常。

我想起了漫画《海贼王》里,薇薇公主的「阿拉巴斯坦篇」中,骗人布跟乔巴连手对抗Miss.圣诞节跟Mr.4的时候,骗人布提到鲁夫的梦想是要成为海贼王,却被又矮又丑的Miss.圣诞节耻笑:「啊哈哈哈啊哈哈哈……海贼王?别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骗人布大怒,说了一段话。

对着西瓜、肥仔龙与阿菁的面,我握拳引述了骗人布当时经典的对白:「男人,有时候是绝对不能逃避战斗的——尤其是当伙伴的梦想被人嘲笑的时候。」

「这个时候提《海贼王》­干­嘛啊?这个时候不是说那种话的场合吧?陈国星,你要想一想你还有另一个名字,叫流星街啊!」肥仔龙朝我的脑袋用力拍了过来,却破我彻头闪开。

我瞪了肥仔龙一眼,虽然我没有霸气,但肥仔龙还是被我的眼神给弹开。

「妈的……妈的……」我拉着阿菁走来走去。

如果要打,真的要快一点。

便利商店的提款机,一次限制最多只能提两万块钱。

三万六千块钱,只需要两次就会提完。

等到王教官拿走森弘领出来的三万六千块钱出来,就会立刻拍ρi股走人。

下次要再燃起打王教官的雄心壮志,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不,根本就是遥遥无期,绝不可能。

「陈国星,别推给杨泽于,我看你是自己也想打吧?」

西瓜冷淡地看着我。

「……」我无法辩驳。

但,至少也有百分之一是杨泽于的份啊。

不过,西瓜倒是再度卷起了袖子。

「打个意思意思就好了,算我陪你。」西瓜露出狰狞的表情。

剎那间,我感觉到西瓜身上传来一股暴涨的战斗力。

妈的,这小子自己其实也想打人的吧!

「当年要不是被记了那一支白痴大过,我也可以参加大学甄试。要是参加甄试,我就可以避开大学联考当天拉肚子失常了。嘿嘿。嘿嘿。」西瓜就像突然变身成超级赛亚人,整个人发出的斗气将我往后吹倒了两三步。

肥仔龙求救似看着阿菁。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不是警察吗?快阻止他们啊!

「真的想打就打吧。」阿菁只是低声:「不过我是警察,我旁边看就好了。」

先是一怔,肥仔龙再来是深深叹了口气,像一头斗败的猪。

也只能准备就范了他。

「我……我是为了杨泽于。」肥仔龙懊恼地说,无奈地卷起袖子:「牢牢记得这一点啊,我跟你们完全不一样,我是讲义气,你们是意气用事。」

我看着森弘拿了第一次提出来的两万块给王教官,又开始按第二次密码。

快了快了。

西瓜开始在做暖身­操­,左手拉住右手手腕翻到后背拉筋,相当认真。

我扭动脖子,摩拳擦掌:「总之不要迟疑,等一下他们一出来就打。」

阿菁松开了我的手,越走越远,只用一眨一眨的眼睛陪着我们。

我不怪阿菁。

如果她不是警察,肯定也会卷起袖子加入我们的。

「打完记得道歉啊。毕竟对老师要有礼貌。」阿菁远远地提醒。

「没问题啊,这是基本的嘛。」我科科笑了起来:「打了人就跑,是小孩子的行为,我们都是大人了,打之前就准备好要负责了,喔?」

「对啊。我也会好好道歉的。」西瓜一脸的诚恳,微微空跳暖开膝盖。

「你们……都疯了。」肥仔龙五官扭曲,两眼无神。

此时,就当森弘在提款机前一手将刚刚领出来的钞票交给王教官,而王教官也一手将麦可乔丹的亲笔签名球员卡交给森弘的时候,一阵非常急促的轮胎摩擦声停在距离我们仅仅五公尺外的白在线。

顺着那不寻常的尖锐煞车声,我们同一时间转头看向后方。

「……」我的呼吸好像暂时停止了。

那辆刚刚停在便利商店旁的黑­色­奔驰轿车,门打开,从驾驶座跟副座下来了两个人。这两个人的手上,一个拿着疑似手枪的东西,一个晃着开山刀,手里还拿着一只大麻袋。

两人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

唯一牵动他们五官线条的,就是吃槟榔的咀嚼动作。

明明就是相当危险的一个画面向我们逼近,但我们却像在草原上呆呆看见老虎的兔子,只是茫然迪让那两个拿枪拿刀的非善类朝我们走来。

我的意念并非一片空白,而是出现一个相当浓烈的祈祷——

阿菁,什么都不要做拜托!

「不要动。」

拿枪的男人停了下来,将枪口对着我们这几个预备殴打教官的人。

拿刀的恶煞直接走进便利商店,没有高喊一声累赘的「抢劫!」,而是一刀劈在桌上,另一手用力将灰­色­的麻袋扔在店员脸上。

表情僵硬的店员像是训练有素的抢犯同伙人,用最快的速度打开收银台,将零钱跟钞票通通扔进大麻袋里,一点抵抗的意思都没有。

「烟啊!」拿刀的恶煞又是一劈。

「啊!好!」店员立刻将身后的香烟扫了好几条进去。

我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用眼角余光看向店内的森弘,并疯狂祈祷阿菁不要大爆发。

只见拿刀的恶煞一手抓起装了零钱跟钞票的大麻袋,正要转身走出便利商店时,好死不死,看见双手拿着刚刚从森弘那里接收过来的一大迭钞票的王教官,正站在距离他身后只有两个箭步的距离。

该死的巧合?还是幸运的巧合?

森弘的手里拿着刚刚到手的球员卡。

王教官的手里拿着三十六张千元大钞。

「千万别抵抗啊。」我只有这个念头。

那个拿刀的恶煞大叫:「拿来!」

我听不到王教官讲什么,总之嘴角在动,竟然像是在辩解什么。

失去耐­性­的拿刀恶煞一踏步,在漫长的时间流动中快速缩短了之间的距离。刀拿起。

王教官完全忘记他在军训课上大言不惭教过我们的防身术,完全没有任何动作,完全没有抵抗,完全没有一点当年我们认识的王教官的样子。

接下来的画面,让我的心整个揪住不动。

王教官倒下。

拿刀恶煞拿刀架在森弘的脖子上,大叫了一声我无法接收的命令。

脸­色­苍白的森弘蹲下、把满地染了血的钞票快速搜集捡起,扔进那个大麻袋里。

有几个画面肯定是无意识地加速消失了。

让我真正回过神的声音,是黑­色­奔驰将车门重重摔上的沉闷声响。

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做不了,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黑­色­奔驰驶离我们僵硬的视线,留下地上的轮胎刮痕。

「叫救护车!」森弘大叫,触动了时间开关。

在我还没有任何想法时,西瓜就冲向他那台小VISO。

「做什么?」我呆呆地问,却发现自己的手正帮忙关上车门。

不对啊,我在做什么?

怎么大家都上了车?

跟来的时候一模一样的位置,只是每个人都将身体弓了起来。

「王教官刚刚只被砍到手,死不了!」森弘很激动:「追上去!」

「坐好。」

还用得着森弘提醒,西瓜已经发动引擎,暴踩油门。

「阿菁有枪,那两个白痴一定想不到。」西瓜只说了这一句话。

「有机会。」我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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