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儿回到房中后不久,曾穆守诺派人送来一大桶西市腔酒,不过这西域酿造的葡萄酒过酸过软,不合他口味,只饮了一杯就放下了,倒是满室那股果香味沁入心脾,让他回想起峨眉山的果树飘香来。
灯下发了一会儿呆,便慢吞吞地挪去浴桶,欲将泡在水中的浪剑取出,忽见水中倒映着一蒙面黑影,惊然抬头间,房梁蹲着的黑衣人已经跃了下来,笑道:“你就是空空儿么?”www@
空空儿药力未过,虽可照常行走,但手脚依旧酸软,不过他生性沉静,也不着急取剑,淡淡答道:“如假包换。”那女子道:“怎么跟昨晚醉酒的样子大不一样啊?你的名字怪有趣的,像个僧人的名字。”
空空儿道:“娘子深夜到访,有何贵干?”那女子道:“贵干当然有。喂,先别动手啊,咱们今日好说好散。”声音清脆娇嫩,十分好听。
空空儿见她并无恶意,也不知道自己中了迷药,心念一动,问道:“你是昨晚要杀我的人?”那女子道:“是啊。”空空儿道:“那你昨晚为什么又不杀我?”那女子道:“我本来是要杀你,是玉清姊姊不想杀你。”空空儿道:“那你为什么要杀我?”那女子道:“这说起来话可就长了。不过今晚我不是为了这件事来的,我来取回那块玉佩,那是我送给玉清姊姊的礼物,你可不能强占了。”空空儿道:“还你不难,只要小娘子告诉我你是从哪里得来的玉佩。”那女子嗔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你拿了人家东西,还要反过来要挟人家,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强词夺理,空空儿也辩她不过,只好道:“你们昨夜没来由地打晕了我,总该给个交代吧。”那女子道:“是玉清姊姊打晕你,不过你也趁机偷了她玉佩,两下岂不是扯平了?”空空儿道:“可是这块玉佩来历非凡……”那女子道:“来历非凡又不关你的事,我只问你一句,你凭什么霸占人家的东西?”
空空儿一时无语,玉佩确实是对方之物,他没有理由强占,当即道:“玉佩不在我这里,不过我会设法取回来还给娘子。”他说的是实话,适才曾穆将玉佩搜走,一直未还给他。
那女子道:“当真?”空空儿点点头。那女子道:“那好,四日后,你带着玉佩到升平坊乐游原来,咱们不见不散。”空空儿道:“好。”那女子见他爽快,十分欢喜,道:“那咱们一言为定,四日后再见。”话音未落,身形拔起,双脚磴着柱子,如在平地行走,一直走到屋顶,纵身从两根椽子间的洞中飞了出去,如飞鸟般轻捷。
空空儿见状不禁呆住,若不是亲眼看见,实在是难以相信。他听这女子声音,不过二十岁年纪,竟能凭空行走,不须借助绳索等工具,轻功如此了得,就连他那以飞檐走壁擅长的师弟精精儿怕是也不及其一,当真是世界之大,能人层出不穷。
叹息一回,无语睡下,躺下没多久晨鼓响起,好不容易等三千鼓声“咚咚”敲完,才翻了个身沉沉睡去。到正午东、西市开市的鼓声响起,又将空空儿惊醒,这回却是再也睡不着了。他穿好衣服起床,外面婢女早等候多时,慌忙端茶送水进来,要为他梳头洗脸。空空儿不惯人服侍,只道:“我自己来。”
洗漱完毕,径直来到进奏院柜坊。掌管柜坊的小吏一见他出来,慌忙取了几吊钱奉上,道:“这些钱可够么?”
空空儿道:“足够了,多谢。”又问道,“吏君可知道仰月么?”小吏道:“知道啊,那是一种极少见的铜钱。”空空儿道:“这几日我总从你这里支钱买酒,你可有给过我一枚仰月?”小吏笑道:“这小人可就不知道了,商人们拿钱存进来时都是成吊穿好的,这里每天少则千缗、多则数万缗钱进来,小的哪有功夫去一个一个翻检?”空空儿道:“这么说,即使真有仰月,要想找到具体存钱的人也是很难了?”小吏笑道:“不是很难,而是根本不可能。”
原来进奏院除了作为藩镇在京师的联络机构外,还经营着一项重要业务,名为“飞钱”。商人先在京城把钱交存给诸道进奏院,领取半张文牒,上面记载着交钱人的姓名、钱款数额,以及取钱机构的名称、地点等详细信息,另有半张文牒由进奏院寄回本道。商人轻装登程,即可凭半张文牒到异地指定机构取钱。不过进奏院所接受商人的现钱,并非全数押运回本道,而是往往充入本道向朝廷交纳的赋税,或是作为进奏院在京师的活动经费,这样,诸道也省去了运送大量现钱往京师的劳顿和麻烦。“飞钱”在商业繁茂之地的长安、成都、扬州等地尤其盛行。空空儿身上没有钱,每日出进奏院前向柜坊的小吏所领的铜钱,正是欲到魏州的商人存进进奏院的钱。
空空儿道:“每日有这么大笔的现钱进来,肯定不会都放在这里吧?”小吏道:“是,每日只留五十缗在柜坊供进奏院随时支取零用,其余都要清点入库。不过,就算这样,要由仰月铜钱本身找到存钱的人也是不能的,五十缗五万个铜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每日也是用多用少,有时根本不用,不足量时才会在当晚盘点时从新存进来的钱拨过去差额补上,今日空巡官领的钱,既可能是多日前存进来的旧钱,又可能是昨日的新钱,实在难以分辩。”他口齿伶俐,解释得非常清楚。空空儿笑道:“你倒是说的明白。”小吏笑道:“不瞒空巡官,小的自小在魏州赌坊混大,别的不会,就记帐不会错。”
空空儿凝思片刻,道:“那好,你将最近一个月来进奏院存钱的商人名册给我看看。”小吏道:“怕是有几十个。”利落地翻出名册来,指给空空儿看,确实有二、三十个名字,其中有几个名字极怪,不像中原人的名字,料来是胡人的缘故。
空空儿见有几个名字后印有一头举着弯刀的狮子图案,问道:“为什么这几个人名字有图案?”小吏道:“噢,这是波斯公主萨珊丝的印记,这些人全是她的手下。谁能想得到,她的国家都让人给灭了,她自己却成了长安城最富有的人,听说就连当今皇帝都曾找她借过钱。不满巡官说,咱们进奏院库里的钱一大半是她手下人存进来的。”
原来这萨珊丝是波斯帝国萨珊王朝的后裔。萨珊王朝是古波斯帝国最后一个王朝,长期与罗马、拜占庭帝国争霸,曾辉煌盛极一时。后来大食人崛起,攻灭萨珊王朝,末代国王伊嗣俟三世之子俾路斯在西域无法立足,率大批波斯贵族来到长安,被封为右武卫将军。高宗皇帝为了安抚他,专门为他在长安城内修建了一座拜火寺。虽则离故国越来越远,复国的雄心还在,只是俾路斯始终没有得到高宗皇帝的武力支持,最终客死中土。俾路斯之子泥涅师师王子继承了父亲遗志,一直依靠波斯商人的雄厚财力在长安活动,高宗皇帝终于被打动,册立泥涅师师为波斯王,任命吏部侍郎裴行俭为“安抚大食使”,发波斯道行军,送俾路斯返回波斯。裴行俭率军护送泥涅师师到达安西碎叶后,发现大食人正横行中亚,锐不可挡,而唐军因路途遥远、供给困难,难以与其争锋,便放弃了武力支持泥涅师师复国的计划,只将他护送到吐火罗地区。泥涅师师遂召集旧部,与大食抗战二十余年,最后还是难成气候,无奈地返回唐朝,被授予左威卫将军,不久后即病死于长安。至此,波斯帝国的复兴之梦彻底破灭。到了波斯公主萨珊丝这一代,已经只以安逸享受为乐事,丝毫没有再光复故国的念头了。
空空儿久闻波斯商人极善于经商,个个富有,俗语有“穷波斯”之称,意思是在中原的波斯人没有一个贫穷的,萨珊丝既为波斯公主,是这群人的首领,富甲天下也不足为奇,只点了点头,见那名册上的人名并无异常之处,深感要从仰月原主身上查明那两名女子的来历没有任何希望,当即还了名册给小吏,携剑出来进奏院。
出崇仁坊南门时,听到路边一群小孩子一边蹦蹦跳跳,一边打着拍子哼唱道:“秦地城池二百年,何期如此贱田园?一顷麦苗五硕米,三间堂屋二个钱。”童声稚气,吐字却是相当清楚,赫然是前日在翠楼上听那教坊优人成辅端唱过的曲子。
一路往南,径直往郎官清酒肆而来。一进虾蟆陵,遥遥望到两名坊卒倚靠在翠楼门前的石狮上,颇为无聊地挠头聊天,大约是奉了坊正之命监视翠楼里面的人,防他们逃逸。翠楼门窗紧闭,严密中却照旧有诡异的气息弥漫出来。
酒肆店主刘太白早闻声迎了出来,笑道:“我还以为郎君不会再来了。”空空儿道:“怎么会呢?”刘太白道:“昨日差役来问了不少郎君的事情,我可是什么都没说。”空空儿知道他其实是怕揽祸上身,无论差役问哪位客人,他都会推说不知道的,也只一笑了之。
进来堂内,却是空无一人,就连每次来必定遇到的罗令则和另一位熟客也未见到。
刘太白似是猜到他心思,叹道:“昨天就是这样了。唉,对面出了见血的事情,不吉利,熟客们都不来了。”空空儿听了心中一动,问道:“每次坐在窗下的那位三十来岁的公子是谁?”刘太白一愣,道:“谁?”空空儿道:“昨天下午有位娘子往对面翠楼送绸布,他还特意出去跟那位娘子打了招呼。”刘太白恍然大悟道:“噢,是王少府。”当即大致说了王立和王景延来历。刘太白本不爱说人是非,不过空空儿曾于酒肆有大恩,王立也不会再来,告诉他也无妨。
空空儿心道:“原来这王立也住在崇仁坊。按店主所说,他每日上午必来郎官清酒肆,两年来风雨无阻。而昨日上午翠楼命案因为没有尸首,侯少府不令张扬,根本没有在长安传开,甚至到晚上时连我义兄都还不知道,王立如何能未卜先知,知道酒肆对面出了事?再巧不过的是,他情妇王景延昨日也去过翠楼,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正沉思间,又听见刘太白道:“王少府昨日没来,今日倒是早早来了。”空空儿道:“怎么不见他?”刘太白道:“他补上缺了,等了两年,终于等到吏部的调职通知。今日是来结算以前欠下的酒钱,很快就要离开长安去外地上任了。”空空儿这才释然,道:“原来如此。”又问道,“我前几日是不是付给店家过一枚特别的铜钱?”
刘太白“啊”了声,道:“郎君是来要回那枚仰月的么?只怕已经迟了,我……我已经将它卖了。”空空儿道:“店家将那枚钱卖给谁了?”刘太白道:“这个……”空空儿道:“我绝不是想要回来,只是想知道谁买了它。”刘太白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是老唐帮忙转的手。”
空空儿再三向刘太白保证绝不会为难老唐,这才问明老唐即是榷酒处胥吏唐斯立,忙空腹饮下两瓶清酒,到酒肆门前的小摊买了两块毕罗,边迟边赶来宣阳坊榷酒处。唐斯立人却是不在,说是往东市收酒税去了。刚出来榷酒处,即见到万年县尉侯彝正虎着脸走出县廨,身后跟着大批差役,一望见空空儿,顿如见到救星,远远叫道:“空兄!”回身对一名差役交代了几句,那差役躬身领命,自率其他差役去办事了。
空空儿道:“少府你这是……”侯彝道:“空兄可算救了我了。”说明原委,原来京兆尹李实正派他带人去抓街上传唱一支曲子的人。
空空儿十分惊异,问道:“是那支‘三间堂屋二个钱’么?”侯彝道:“原来空兄也听过。”蹙紧了眉头,“我最烦这种做了坏事还不让老百姓数说的烂事,幸好遇见你,若是京兆尹责罚,我就说去办你的案子了。”空空儿愕然道:“我的案子?”侯彝道:“你前晚不是差点被人杀了么?你是魏博巡官,在万年辖区遇刺,当然重大要案,我得亲自处理。”
空空儿道:“那么翠楼命案……”侯彝无可奈何地道:“那件案子京兆尹说要亲自察办,已经不归我管了。空兄,你也算是官场上的人,该知道许多事情不是你我所能决定的。”空空儿道:“未必只有这一条道,咱们走吧。”侯彝道:“去哪里?”空空儿道:“去追查要前夜要杀我的人。”
侯彝眼睛一亮,道:“对,那两名女子或许正是无头命案的真凶。空兄可是有了什么新线索?”空空儿便说了昨夜一女子来索回玉佩一事。侯彝惊道:“那女子竟敢闯入魏博进奏院,空兄为何不当场拿下她?”空空儿道:“我当时中了迷药,药劲未过,况且那女子也并没有恶意,她只是想要回玉佩。”
侯彝听说对方公然约空空儿四日后在乐游原见面,更是惊奇,道:“那女子真可谓胆大包天了。”
空空儿叹道:“那女子年纪虽轻,轻功却是极高,在墙上行走如履平地,我生平从未见过,只怕合你我二人之力,也未必拿得住她。”侯彝先是愕然,随即哈哈大笑道:“空兄,你上当受骗了,那女子不是轻功高,肯定是穿了一件宝物。”
空空儿一呆,道:“什么?”侯彝笑道:“空兄可听说世间有一件宝物名叫吉莫靴?”空空儿摇了摇头:“从未听过。”
侯彝道:“也是,这些都是宫廷密事,江湖上难以耳闻。吉莫靴本是隋宫旧物,人穿上它后可以飞檐走壁,轻而易举,所以又被称为‘壁龙’,隋亡后归霍国公所有。太宗皇帝即位后,有一阵京城闹飞盗,达官贵人家经常有贵重财物失踪,就连太宗皇帝御赐给司徒长孙无忌的马鞍马镫也被偷走。当时马夫亲眼看见一个人像飞鸟一样飞进宅院,轻盈地割走了马镫,赶出去追赶,却早不见了人影。搜捕了许久,搞得长安鸡飞狗跳,也未能擒住这大盗。后来还是霍国公自己领着幼弟柴昭到太宗皇帝面前请罪,原来那飞盗就是穿着吉莫靴的柴昭。”
空空儿这才明白究竟,道:“原来如此。”侯彝道:“我上任后翻阅万年县的陈年卷宗,在柜角的几页残卷上看到这件案子的记载,还一度好奇那吉莫靴后来去了哪里,不过找来找去也找不到下落,想来应该是被收入了宫中。这女子有吉莫靴这等世间罕见奇物,另一名女子身上又有李辅国故玉,想来大有来历,我到时跟空兄一块儿去,看看她们到底是何方神圣,也好有个照应。”
空空儿道:“甚好。”又说了从郎官清酒肆追查仰月得到的线索。侯彝道:“我知道唐斯立,谨小慎微的一个人,也不怎么爱说话。榷盐院、榷酒处那些胥吏常常在商家、店铺身上榨取油水,唯独他从来不干这种事,所以声名很好。”
二人来到东市旗亭,唐斯立正在跟管理市场的市令交谈着什么,听说万年县尉找他,极是诧异,走过来问道:“少府有何见教?”侯彝道:“是这位空兄有事找你。”空空儿道:“吏君可曾为郎官清酒肆店主转手过一枚仰月铜钱?”唐斯立道:“是的。有什么不妥之处么?”空空儿道:“不知吏君将它转给了谁?”唐斯立迟疑道:“这个……莫非是原主想要回去?”
侯彝抢着道:“绝非此意,这枚仰月是空兄取自魏博进奏院柜坊,不知道是哪个商人存进来的,其实也不是他本人之物,他只想知道是谁出大价钱买了这枚仰月。”唐斯立道:“原来如此。少府亲自陪空君前来,小吏本该坦诚相告,只是买主为人谨慎,不知道他是否愿意声张,还望多给一点时间,让小吏问过买主再说。”空空儿见他严谨诚恳,也不便勉强,道:“好。”
下来旗亭,空空儿道:“少府抢先告诉唐斯立仰月其实非小弟所有,莫非是想试探他是否跟那两名女子有牵联?”侯彝笑道:“正是此意,这人不动声色,直接问是问不出个所以然的,他若是有牵连,自会将这话告知那两人,那两人也就明白空兄不是她们要找的人,三日后在乐游原与那女子见面,自可见分晓。”空空儿道:“可是她们当晚没有杀我,一定是已经有所发现。”侯彝道:“未必。当晚翠楼出了那么多事,除了那两名女子外,还有那力证空兄无辜的神秘证人也进过翠楼,怕是有许多意外。”空空儿又想起当晚罗令则拍门叫喊一事来,一时疑念颇重。
却见一辆驴车堵住了旗亭出口,正有一名高大的胡人指挥数名脚夫来回忙碌,往车上装运绫罗绸缎,一楼的一间绸缎铺已是半空。空空儿见一名脚夫抱着的绸布花样似乎在哪里见过,心念一动,上前问道:“这间绸缎铺怎么了?”那胡人笑道:“原来的王家娘子不做了,转让给我了,我要将这里改成寄附铺。”竟是能讲一口流利的汉话,想是长年呆在中原的缘故。
空空儿道:“你说的王家娘子是叫王景延么?”胡人道:“是呀,郎君原来也认识她。”空空儿道:“她是要随她郎君到外地上任么?”胡人道:“不是呀,她明明说有急事要回老家。要不是真有急事,哪能将这么好位置的铺子轻易转手?”
旗亭位于东市中心,二楼是市令、市丞办公的场所,王景延的绸缎铺就在旗亭一楼,自然是黄金地段。那胡人以低价钱得了这么个好的铺子,越想越乐,眉开眼笑,嘴都合不上。
侯彝见空空儿沉思不语,问道:“空兄可是有什么发现?”空空儿便说了王立和王景延之事。侯彝道:“你是说王景延前日下午去过翠楼?王立每日都在郎官清酒肆饮酒?怕是没有这么巧。”空空儿道:“是,我本来也怀疑过王立,可酒肆店主说他新补上了缺,马上要去外地上任。但刚才这胡人说王景延是有急事回老家,她供养王立两年,为何在情郎正要新官上任时回老家?即使是不求回报,也不该将赖以谋生的铺子转手。”侯彝也深以为然,道:“而且正好是翠楼发生命案后。你不是说他们住崇仁坊么?走,咱们去瞧瞧。”
崇仁坊就在东市西北,距离不远。到坊门武候铺向卫士打听王立住处,无人知晓,一问王景延,一名卫士立即笑道:“王家娘子么?就住在吐蕃内大相论莽热的旁边。那处宅子虽然小,却是昔日大将军哥舒翰爱妾裴六娘所有,传说其姿容绝世,偏巧王家娘子也是个美人。”
侯彝一听说王宅在吐蕃内大相宅邸西面,道:“一说论莽热我就知道了,多谢兵大哥。”
拐上北街,便见到前面一处大宅,大门紧闭,门槛上却坐着几名老兵闲聊。侯彝道:“这里面住的就是吐蕃内大相论莽热。”空空儿道:“是那名被西川节度使韦皋擒获的吐蕃大将么?”侯彝道:“正是。韦皋这人虽然私心过重,但在边防上确实是居功至伟,上次大败吐蕃三十万大军,也为本朝出了多年来的恶气。”
自唐高宗以后,吐蕃日益强大,除了称霸雪域高原,更是四下扩张,成为唐朝西面的严重威胁。韦皋上任西川节度使后,主动派遣使者与雄踞云南的南诏国通好,斩断了南诏与吐蕃联盟,又连年击败吐蕃在西南的进攻。三年前,吐蕃军攻打灵、朔等州,天下精兵尽在藩镇之手,朝廷无力发兵往西北援救,德宗皇帝遂命令韦皋自西南出兵牵制吐蕃。韦皋经营西南多年,不负众望,接连大破吐蕃军,拔城夺寨,终于激怒了吐蕃赞普,将攻打灵、朔的军队尽数调往蜀中,吐蕃内大相论莽热更是亲自率领十万大军赶来增援,不料半路中了韦皋埋伏,损兵折将布说,自己也当了俘虏,被押送到长安献俘。这是唐朝自立国以来所擒获的职务最高的吐蕃将领,德宗皇帝很是欣喜,为了示恩,并没有处死论莽热,只将他软禁在崇仁坊的宅邸中。韦皋以此功被加封为检校司徒,兼中书令,封南康郡王,一跃成为节度使中最显赫的人物。
这些掌故往事侯彝自是一清二楚,叹道:“若是藩镇肯听命于朝廷,不像今日这种四分五裂的局面,哪里轮得到吐蕃到我国土撒野,导致西北大片土地沦陷敌手?空兄,你既身在藩镇,又与兵马使田兴是结义兄弟,有机会还要多劝劝魏博节度使。”
魏博独立朝廷数十年,朝廷先后以三位公主下嫁,现任魏博节度使田季安更是嘉诚公主的养子,也就是当今德宗皇帝的嗣侄,都未能笼络魏博心向朝廷,哪里轮得到空空儿去劝?侯彝不过激愤之下随口一句话,空空儿竟然是十分郑重,沉思半晌,才道:“是。”
说话间早已经到了王景延宅邸,却见正门大开,门前槐树下拴着几匹高头大马,空空儿一眼便认出这些马是中原罕见的大宛纯种,心头更加疑云大起。走到门槛前,院中正有一名玄衣男子与一服饰艳丽的女子站在一块四、五尺来长的青色条石前说笑,另有两名壮健男子垂手站在廊下,穿着相同青衣,当是那一男一女的仆从。
侯彝朗声问道:“王家娘子在么?”院中四人回过头来,玄衣男子笑道:“空兄,怎么会是你?”
原来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曾与空空儿一道在翠楼饮酒的罗令则。他身旁的女子二十来岁,金发碧眼,身材凹凸有致,却是胡人女子。
空空儿也想不到竟然在这里重遇罗令则,问道:“罗兄如何在这里?这里不是东市绸缎铺王家娘子的住处么?”罗令则道:“王家娘子?这我可不知道,这是一位叫王立的郎君转售给我的,你也见过他呀,就是在郎官清酒肆中总坐在南窗下的那个。”空空儿道:“罗兄何时买的房子?”罗令则道:“就在今日早上。空兄,你来得正好,你看看这块大青头可有奇特之处?”空空儿道:“这应该是原先的主人用来捣衣服用的吧?”罗令则笑道:“正是。可刚才公主说这是一块上好的于阗玉石,价值可以买一百处这样的房子。噢,空兄,我为你引见,这位是波斯公主萨珊丝。”
难怪能拥有好几匹大宛名马,原来这胡人女子就是号称“天下首富的波斯公主萨珊丝。她在长安出生长大,除了容貌外,谈吐汉人与汉人无异,人也颇为友善,向空空儿笑了一笑。空空儿微微欠身点头,算作回礼。
罗令则道:“实在难以想象,这宅子才索价五百缗,里面竟然有这样大一块玉石,少说也有二、三百来斤。”侯彝道:“这处宅子原是天宝名将哥舒翰爱妾裴六娘所有,哥舒翰本是突厥人,父亲是哥舒部落酋长,母亲则是于阗公主,他爱妾宅邸有于阗玉石,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罗令则闻言十分惊奇,问道:“这位是……”空空儿心道:“前日侯少府将我从翠楼中捕走,你挤在人群中不是亲眼瞧见了么?”也不说破,忙为罗、侯二人引见,介绍罗令则时只说是郎官清酒肆的酒中知己。罗令则哈哈大笑,道:“好个酒中知己,空兄,不枉我对你另眼相看。”
萨珊丝道:“哈,原来你就是万年尉。”侯彝道:“是,下臣万年县尉侯彝,参见公主殿下。”萨珊丝笑道:“侯少府,我刚刚在你们县廨那边买了处宅子,咱们以后就是邻居了。”侯彝道:“是,自公主搬来隔壁,夜夜笙歌,县廨值夜班的差役可都高兴坏了。”
他言语中颇有讥讽之意,萨珊丝却不但不怪,反而喜欢他说话有趣,笑道:“少府,府里今晚有个宴会,如不嫌弃,也带上你的朋友一道来喝杯水酒吧。”侯彝道:“承公主盛情相邀,只是事不凑巧,下臣恰好今夜当值。”他不愿意与这整日无所事事的波斯公主浪费唇舌,问道:“这宅子原来的主人呢?”
罗令则道:“王立补上了山南西道的官,所以先卖了房子,他自己搬去客栈了,等吏部手续办完,马上要离开京师了。”侯彝道:“阁下可曾动过这房里的东西?”罗令则道:“没有没有,昨日我才得知这里有房要卖,仔细看过房子,今早跟王立交接了钱和房契,又帮他搬家去客栈……”侯彝道:“他在哪家客栈?”罗令则道:“亲仁坊西门客栈。”
侯彝与空空儿交换了了一下眼色,均对王立越来越怀疑——他既然还没有办完吏部手续,少不得要来回跑尚书省吏部司,就算他要赶着卖掉房子,尚书省都堂明明就在崇仁坊西面,何必舍近求远,非要住到亲仁坊去?
侯彝将空空儿拉到一旁,低声道:“我去找王立。空兄,你留在这里四下看一看。不过,你可得留意你这位酒友。”空空儿一呆,道:“什么?”侯彝道:“我认得他的声音,他就是当晚向我证明你无辜的神秘证人。”
空空儿早猜测过可能会是罗令则,闻言也不十分惊讶。侯彝道:“原来你早知道。”空空儿道:“我想到过是他,不过不能肯定。”侯彝目光炯炯,凝视着他,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按照罗令则的说法,你不是早已经晕过去了吗?”空空儿道:“这个……”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牵扯出罗令则来。侯彝肃色道:“你留在这里等我,不可离开。”空空儿道:“是。”
忽听得萨珊丝叫道:“少府,你二人在说什么悄悄话呢?”侯彝忙道:“下臣还有要紧事,先告辞了。”萨珊丝笑道:“这般着急?椎奴,快去牵一匹马给侯少府。”
一名青衣仆应了声,飞奔出门解马。侯彝大感意外,不由得一愣,不过他为人豪爽,也不推辞,笑道:“那可要多谢公主了。”萨珊丝道:“少府何必客气,咱们可是邻居。”侯彝微微一笑,出去从青衣仆手中接了马缰,飞身上马而去。
萨珊丝道:“这位空郎……”空空儿道:“在下眼浅,想留下来好好看看这块大玉石。”萨珊丝道:“不过是块大玉而已。罗郎,不如邀请你这位酒友一起去我家中喝上一杯。”罗令则道:“那当然好。不过请公主先回去,我还有些话要对空兄说。”萨珊丝笑道:“你们男人什么时候也有那么多秘密了?那好,我先走了。”罗令则忙上前扶了她的手送出门去,又站在门口指着马匹说了好一阵子,才见萨珊丝主仆三人上马了。
空空儿见罗令则跟这波斯公主甚是亲昵,更加猜不到他来历,等他进来院子,便径直道:“多谢罗兄暗中为我作证,不过侯少府适才已经识破了你的声音。”罗令则道:“空兄不怪我么?”空空儿道:“怪你做什么?”罗令则道:“我明明可以挺身而出,说出真相来,却任凭你被差役带走。”空空儿道:“罗兄不愿意卷入,自然是有难处。况且罗兄真的是救了我,前晚那两名女子本来要举刀杀我,是罗兄在外面拍门大叫,转移了那两人的注意力……当时酒醉浑然不觉,现今想起来真是好险……”罗令则大奇,道:“什么?原来那两名女子要杀的人是你?可是为什么又没有下手?”空空儿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罗令则回身关好院门,请空空儿到那大玉石上坐下,道:“我与空兄虽然一见如故,到底还是萍水相逢,你仅仅因为在人群中见到我掉头而去就知道我有苦衷,始终没有说出我来,这等情义好生让人佩服。今日我将实情告诉你,但你切不可告诉旁人。”空空儿道:“如此,罗兄还是不要告诉我的好。我答应了侯少府要助他破案,倘若罗兄有嫌疑,我怎能不说实话?”
罗令则更是钦佩,道:“空兄真是条汉子。好,今日我实话实说,你告诉侯少府也无妨。前日空兄喝醉睡下后,翠楼又来了一位老年客人,我便起身告辞……”空空儿道:“罗兄可还记得这老者模样?”罗令则道:“不但记得,我还认得他,他正是家父家母的死对头。”空空儿大吃一惊道:“什么?他叫什么名字?”罗令则摇头道:“这个恕我不能相告。空兄,请你相信我,我决不是有意瞒你,不告诉你只会对你有好处。”空空儿更加不解。罗令则道:“况且此人身份一旦暴露,艾雪莹一家必死。”空空儿听他说得郑重,便点点头,不再追问那无头老者姓名。
罗令则又道:“本来我认得那人,他却不认得我,但我临走的时候,他又特意叫住我问我来历。我知道我与家父容貌甚像,怕那人已经认出我,担心他日后加害,决意先下手为强,杀了他……夜间我带着短刀来到翠楼门口,见楼上、院内一片漆黑,感到不同寻常,保险起见,有意借口遗落了东西叫门,始终无人应声,愈发觉得事情不对劲。正好对面郎官清酒肆关门打烊,店主看见了我,我只能假意离开。但后来我又摸黑重新回来,还没到门口,就看到有两人翻墙出来,身形分明是女子……”
空空儿道:“然后罗兄也翻墙进来了?”罗令则道:“是。我翻过来时看见艾小焕晕倒在墙角,手里提着你的剑,也顾不上细看,奔进翠楼,看到张媪和艾雪莹都晕了过去,那莹娘更是被人剥光衣服,再见我那死对头已经倒在卧榻上,头却是没了,我这才知道有人抢在我前头下了手。出来翠楼时,我想起空兄也在翠楼,忍不住进来客房看了一眼,看到空兄倒在床上不醒人事,想来是酒醉未醒,仍在梦寐之中,因而没有多理会,当即离开了翠楼。至于后来空兄的剑为何染上了死者鲜血,内中情形,就不是我所能知晓。”
空空儿叹了口气,这内中情形确实有点复杂:想来那位老者是翠楼的常客,时常虐待艾雪莹的肉体取乐,艾雪莹对此只能忍气吞声,然而艾小焕却一直记恨在心,从在郎官清酒肆见面起,他就对空空儿的长剑有兴趣,后来见空空儿酒醉,趁机偷了剑出来,也许只是为了玩耍,也许真有要杀死老者的心思,却被进来行凶的刺客打晕在墙下。然而当他第二天清晨醒来进楼看到那老者被杀的情形后,不但不惊慌,反而提剑上去,往那老者身上猛戳,以发泄长久以来积累的仇恨,直到听见空空儿上楼,才意识到闯了祸,顺手将剑塞给原主,自己跑出去躲了起来。可空空儿因艾雪莹恳请的缘故,不肯说出这一段细节,外人自然难以明白其中究竟。
罗令则道:“我本不愿意出面指正,因为那两名女子虽是杀人凶手,实际上却是我的大恩人,不过见到空兄为此身陷牢狱,小弟寝食难安,只好想出个蒙面匿名的法子去约见侯少府。我坦白说一句,若是空兄要帮助侯少府去抓捕那两名女子,我是一定不会赞同的。”
空空儿道:“罗兄,那两名女子不是杀人凶手,她们当晚确实只为我而来。”罗令则愕然问道:“不是她们么?”空空儿道:“罗兄拍门叫喊到重新回来花了多长时间?”罗令则道:“不过半刻功夫。以那两人的身手,杀几个人绰绰有余了。”空空儿道:“罗兄可看到那两人提着人头?”罗令则道:“这我倒没有看清楚,当时虽有月色,可毕竟隔得太远……”
空空儿道:“罗兄拍了半天门,为何翠楼里没有动静?”经他提醒,罗令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当时翠楼的人已经死的死、晕的晕了。”
空空儿道:“正是。可罗兄拍门叫喊前,那两名女子已经制住我,她们跟跟我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生怕旁人听见,可见她们并不知道翠楼里面出了事情,凶手也绝不是这两名女子。倒是卖给罗兄这处宅子的人有许多可疑之处……”
罗令则惊道:“空兄是说王立有嫌疑?”空空儿道:“是。”当即说了王立及王景延的可疑之处。罗令则道:“这不可能。王立是官场中人,为补缺已在京城耗了两年,他这样看重前途功名的人,怎么可能去杀……”他及时住了口,没有说出下面的名字来。
空空儿也觉得王立是候补官员、王景延是女商人,二人均没有杀人动机,只是这对男女在案发前到过翠楼,案发后又以不同理由各自离开京师,实在太过巧合,不由得人不怀疑。沉吟片刻,问道:“侯少府已去寻王立问话,我想在这处宅子四下瞧一瞧,不知道是否方便?”罗令则道:“当然方便,空兄请随意,不必客气。”
空空儿便步入正堂,却见堂内干净整洁,布置得体,并无凌乱的搬迁之像,这愈发不可思议了。他一眼留意到堂上那架屏风并未摆正,上前一看,屏风似被移动过,右脚柱临近处有个明显的浅色圆斑,显然那才是脚柱原来所在的位置。他俯下身来,却见那红漆脚柱上有一块颜色格外深些,微一沉思,从内房案上寻到一张黄纸,到院中水井取水滴了几滴在上面,等水润开,拿进来按在脚柱那块深颜色上,须臾取下来,却是几根清晰的手指血印。
罗令则一旁瞧见,愕然不已,问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空空儿道:“应该是杀人后留下的痕迹。”用力将屏风脚柱抬起,往下一掏,原来脚柱是空的。
罗令则道:“杀人?王立是前任县尉,怎么可能杀人?”空空儿道:“这血手指甚是纤细,应该是女子所留,我猜是王景延杀了人,又赶回来取了藏在脚柱里的重要东西,这才离开。”罗令则连连摇头,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空空儿又往各间房细细查看,却再无其它可疑之处。
忽有人拍门叫道:“空郎君,你在里面么?少府请你速去县廨。”空空儿应了声,携了那片血纸张出来,见一名万年差役正站在门口,问道:“少府可曾找到王立?”差役道:“少府倒是带了个人回来,不过又被事情缠住了,所以特意命小人来请郎君过去。”
空空儿料来侯彝要同自己一道审问王立,道:“好。”又回身问罗令则道:“罗兄当真要住进这宅子么?怕是有些不祥。”罗令则笑道:“为何住不得?即使真有血光,也是人凶,并非宅凶。”空空儿点头道:“罗兄高识,是小弟愚笨了,怕是日后还要再来叨扰。”罗令则道:“你我既是酒中知己,何须客气,可别再提‘叨扰’二字。”空空儿道:“是。”当即与罗令则拱手作别,随同差役来到宣阳坊。
到万年县廨,一名三十来岁的绛衣妇人正在门前徘徊,见到空空儿即爽朗笑道:“空郎,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你。”空空儿更是惊异,问道:“隐娘,你何时来了长安?”隐娘笑道:“刚刚才到,与侯从事一道来的。”
这隐娘姓聂名隐,人称聂隐娘,在魏博也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声名不在空空儿之下。她本是魏博大将聂锋之女,但因是女子,幼年并不为父亲钟爱,十岁时被一中年女尼抢去,十七岁神秘归来魏州时,已经练就了一身非凡本领。此后奇异传说不断:据说其人一到半夜就神秘失踪,天亮时才回来,她父亲也不敢过问;又自愿下嫁一地位卑贱的磨镜少年,聂锋明明不愿意,也不敢说不,只给了一大笔钱财,让他们搬去另外的宅子居住。聂隐娘名气越来越大后,终被礼聘入节度使府担任侍卫,虽无官职,地位却还在其父之上。
空空儿知道聂隐娘是魏博节度使田季安身边最亲信的红人,向来寸步不离,一时不知道她为何来了京师,想来此次侯臧进朝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任务。他虽然藩镇属官,却向来不理事,也不愿意多问,只道:“晚上回进奏院再见吧。”聂隐娘道:“好。”
刚进大门,便见侯臧怒气冲冲地出来,似乎发生了什么极不愉快的事。空空儿素来不喜欢此人,当即让到一旁。侯臧仿若未见到他一般,大踏步地擦身而过。
差役领空空儿进来公房,侯彝正虎着脸搓手不止,见空空儿到来,忙命差役去带王立。空空儿也不问他与长兄侯臧如何会面一事,只说了在王景延故宅的发现。侯彝忙接过黄纸,水早已干透,那图案虽因为湿气沁渗略有些变形,但还是可以辨认出是几根纤细的女子手指。
侯彝叹道:“可惜没有了尸骨,又没有苦主来报官,不然这可是铁证了。”他指的是传统滴血入骨的验血方法,被害者的血滴到本人尸骨上,血会渗入骨中,若不是本人或至亲的血,则不能渗入,这法子也常常被用来认亲。
过了一会儿,两名差役押着王立进来,侯彝也不拐弯抹角,径直将空空儿取到的血手指拿给王立看,道:“这是自屏风脚柱上取到的王景延的指印,她杀了人,现已畏罪潜逃。王少府以前也是县尉,该知道律法如山,还请将实情相告为好。”
王立恂恂局促,虽然紧张,却还是颇为镇定,问道:“什么杀人?杀了什么人?我不明白少府在说什么。”
侯彝道:“王少府任命已下,前程一片大好,难道真要为一女子赔上身家性命么?”王立不悦地道:“侯少府这是什么话,我与景延只是同居,并没有成亲,即便是她杀了人,也不该连坐到我。”侯彝道:“如此说来,王少府倒是深谋远虑了。”
王立红了脸,讪讪道:“我倒是提过,是景延自己不愿意嫁我。”忽然提高了声音道,“况且你们并无实证,仅凭屏风脚柱上的一块血迹,怎么就能肯定是景延杀人?说不定是某日她弄伤了手,不小心按到了脚柱上。”侯彝道:“既是弄伤了手,还要将手按到脚柱上,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