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赋秋狐疑地盯着眼前这盘浑身冒着酒气的鸭子,醉意正在无形中酝酿勃发。他虽是无字酒庄的庄主,但酿酒的事全由姐姐凉夏负责。她是天生的酿酒仙子,有着干杯不倒的本事,更是品酒、制酒的高手。若不是有真才实学,也不会被向来要求严格的武后娘娘封为三香之「酒香」。
相对于姐姐酿酒的奇才,赋秋只是在管理酒庄运营这一方面比较出众。对于酿酒的事,他完全不行。谁让他天赋奇差,名副其实的「三杯倒」。
今日蔡刀居然特意做了一只「醉鸭」,这些用酒做的菜他倒是尝过不少。大多是酒过味香,绝不醉人的酒气,可蔡刀制的这道菜迎面就是扑鼻的酒气。像是喝醉酒的醉汉站在你面前,让你想不晕都难。
瞧他愣了半天神,就是不动筷子,蔡刀忍不住催促道:「既然要准备无忧宴,你好歹帮咱试试菜吧!也不枉费咱忙活一常」
试菜?这无可厚非,可让他试下这盘纯粹是酒泡出来的醉鸭,醉的人就该是他了。他可不想在她面前出糗,说什么也不行。
「妳在做醉鸭的时候到底放了多少酒?」
「三杯。」回答他的时候,蔡刀的眼不自然地避了开来。
宛夫人说三杯酒就能让赋秋醉倒,她们便可以名正言顺地造就酒后乱性的事实,逼着他非娶她不可。可惜失去味觉的蔡刀拿捏不准分寸,将宛夫人带来的三瓶无忧酒通通倒了下去。他应该尝不出来……吧?
除非他也失去味觉,否则萦绕了满屋子的酒气,他怎么可能尝不出来?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突然想起做这道酒味浓重的醉鸭。潜意识里,才子的聪慧让他觉得这其间有什么阴谋。
「酒后乱性」这一招似乎有点儿不起作用,蔡刀忍不住拿眼往房梁上瞟--宛夫人,下面该怎么办啊?
笨熊!快使出第二招:美人计!
真的要使?
你想让「烂菜楼」变废墟楼吗?
那就……那就使吧!
蔡刀豪气干云地将双手放到衣衫前襟,按照宛夫人的指示,她这就要撕开胸口的布料露出诱人、妩媚的身段。不幸的是,她穿的是用于上灶台的粗布衣裳,最结实的那一种,使出吃奶的劲儿,她也只是让衣裳裂了一道小得几乎看不见的缝。
天呀!怎么会出这种乌龙状况?梁上的宛夫人简直要哭了。
今晚的蔡刀行为举止很是奇怪,赋秋一头雾水。「妳在干吗?」
正在认真执行宛夫人计划的蔡刀想也没想,熊熊地向他坦白--
「撕衣裳。」
「撕衣裳做什么?」
「勾引你。」
「勾引我做什么?」
「你不肯醉倒。」
「我醉倒做什么?」
「酒后乱性。」
完了!这一次彻底地完了,都说不该跟笨熊合作的吧!这不是自讨苦吃嘛!梁上的宛夫人无奈地抹了一把脸,她有一种自掘坟墓的感觉。一双美眸四下探索,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溜出去能逃得快点儿,这是个严肃又难解的问题。
「那凉夏--」
「咚」的一声,宛夫人直接从梁上掉了下来,这是最快逃离的速度,连如何逃,从何逃都不用思考。
宛氏凉夏不怕死地掏了掏耳朵,吧唧着嘴抱怨道:「吼什么吼?我的耳朵好得很,你小小声地说,我能听见。」
她还狗胆跟他抱怨,连酒后乱性这种馊主意都能想出来,还胆敢教蔡刀付诸行动,她真是不怕死啊!
把蔡刀抓到凉夏的面前,赋秋信奉「捉贼拿赃,捉奸在床」一说。
「那些破主意是不是她给你出的?」
「你怎么知道?」不愧是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那赋秋,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居然就能猜出那些主意是宛夫人出的,而且还能立时三刻将她「吼」下来,好厉害!实在是太厉害了!
笑!她还敢笑?蔡刀一向都是无知得朴实又可爱,从来不会被训还敢傻笑,这都是被姐姐那个麻烦精带坏的明证。
「她要妳怎么做,妳就怎么做?妳傻啊!那可是关乎妳自己的名节,万一我占了妳的便宜,而我又不愿意负责,妳打算怎么办?从『烂菜楼』上跳下去吗?我担心妳不是摔死的,而是被破烂不堪的『烂菜楼』压死的。」
他气得口无遮拦,蔡刀不知所措地用手心去抚摩刀柄,
「她……她是你姐姐,所以咱……」
就因为那凉夏是他的姐姐,所以惹出的麻烦才更为可怕。从小到大,这方面血的经验教训还少啊?
赋秋手中的折扇不停地搧动着,这一次可不是为了配合他才子的形象,纯粹是因为烦躁而汗流浃背,不来点儿凉风他就要爆炸了。
「那凉夏,妳跟我作对是不是?竟然想出这种馊主意,妳不是不知道我……我……」我三杯就倒,万一真的栽在那头母熊掌上,他有何面目做回风流才子「那赋秋」?
「谁让你不帮我照顾女儿。」凉夏这是在借机报复。
就因为他不肯再替她担着包袱,她竟然想出这等恶质的方式来整他?她到底是不是他姐姐?怎么比后娘还恶劣?
赋秋又气又急,已经完全到达了极至。他「刷」地收起扇子,冲着凉夏扯着嗓子,毫无形象地喊道:「不管是什么样的包袱,我都不愿意再背。包括『烂菜楼』,包括……她!」
当--
六把菜刀在同一时刻掉在了地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蔡刀,妳起床了没有?」
清晨曙光乍现,难得早起的那凉夏--她更喜欢别人叫她「宛夫人」--凑到了蔡刀的窗根底下。
蔡刀没吭声,她早就起来了。这十六年来,她已经习惯了每天早起练练刀功,练练体能,再去菜场挑选新鲜的食材。这种生活或许再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若是那赋秋真的不肯帮斓彩楼出谋划策,而她的味觉又恢复无望,那么用不了多久,她就只好将「天下第一厨」的牌匾连同自己一起送给隔壁的璨汤馆。
她不想斓彩楼以这种方式结束在她手上,更不想顶着汤夫人的名头浑浑噩噩过完这一生。
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活了十九年,她至今仍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她不喜欢做厨子,不喜欢每日每时每刻围着灶台转。想成为天下第一厨的人不是她,是她爹。
她为了爹活了十六年,爹死后,她为了爹的遗言活了三年,熬了三年。她不能让斓彩楼成了众人口中的烂菜楼,她之所以想承担这场无忧宴,也是为了不让自己十九年的心血就此白费,更是为了挽回爹的声誉和蔡家的声誉。
她甚至不明白,爹活着是为了什么。爹之所以学厨是为了继承蔡家的衣钵,他喜不喜欢围着灶台转,蔡刀不知道。她只知道,爹的厨艺没能成为天下第一厨,甚至没机会做御厨。他将自己达不到的梦想交给了她,强压在她的身上,以爹的名义强迫她不能拒绝。
难道说爹活着就只是为了将天下第一厨的牌匾传给后代吗?
她不懂,她笨。
一直以来她心安理得地拿无知当幸福,直到昨晚,当那赋秋说他不想帮她重振斓彩楼,不想背上她这个包袱的时候,她的脑袋突然前所未有地清醒了起来。
她清楚地看到自己和中原才子之间的距离有多远,她不喜欢如此聪明的自己,她情愿继续当一只不懂情爱的笨熊。
只要……只要他肯背着她这个笨重的包袱一生一世。只要……
「只要妳肯按照我说的去做,赋秋一定会对妳另眼相看的。」
蔡刀被屋子里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腾」地站起身,力道之大让那凉夏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妳……妳干吗?我只是来送你几件衣裳,想把妳打扮得更吸引人。」尤其要吸引赋秋那小子。
蔡刀愣愣地看着凉夏手里米白色的衣衫,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这些衣衫看上去好华丽,好优雅,真的是送给她的吗?
「这些衣裳除了妳,再没人有资格穿。」凉夏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过她的手臂,先卸下她腰间的六把菜刀,随即手忙脚乱地为她穿上那套月牙白的衣衫。
半晌过后,凉夏满意地看着面前的蔡刀,嘴都笑歪了,「我的眼光果然没错,这样打扮妳,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
「真的吗?」蔡刀不敢相信地低头瞅着自己,「这好像是男子穿的劲装吧?」分明是闯荡江湖的大侠打架时穿的衣衫,怎么上了她的身?
「这妳就不懂了吧?」凉夏一副内行人的模样,「现在流行男装女穿,妳就是穿成这副样子才吸引人。等妳穿着这一身,跟赋秋一同走在街上,肯定有很多人会对妳流露出倾慕的眼光。」而且都是小姑娘家--后面这句不说也罢。
这么美的女子说出这等话来,让人想不信服都难。可惜这么多年被人唤做母熊,蔡刀的信心早已被当成熊掌烧了。她困难地点点头,全当是给凉夏面子。「那……那赋秋会跟咱一起出门吗?」
上次去菜场买菜,走到半路赋秋就去了书肆,最后还闹个不欢而散。后来无意间她听闻街上闹哄哄传着她死缠着那赋秋的谣言,说完全不在意,那是假的。
她更在意,赋秋会看不起她,会不愿意跟她走在一起。壮硕的身材与生俱来,无力改变。她早已学会忽视它对她的影响,只是,这段时间她竟出奇得难以控制自己的心情,是因为那赋秋的关系吗?
「妳放心,就是赋秋那小子邀你一起出门的。他说要带妳去选些新的桌椅,眼见着『烂菜楼』也装修得差不多了,不添些新桌椅将来怎么迎接重要的客人呢?」凉夏也觉得奇怪,赋秋那小子对古书的兴趣远大过逛街,他竟然会主动邀请蔡刀去街上转转,连她这个亲姐姐都没享受过这等待遇呢!
蔡刀眨了眨眼,目光呆滞地凝视着前方。「迎接重要的客人?」她到现在尚未恢复味觉,谁来当大厨招待客人。
矛盾!真是太矛盾了!
一方面,她希望自己的味觉能够恢复,好让十六年所费的功夫得以展示。另一方面,她也害怕,若真的恢复了味觉,她和那赋秋这孱弱的联系会就此断掉。
她该……她该如何是好?
「好了没?」
那赋秋的声音偏巧在这一刻从门缝间传了进来,蔡刀赶紧收拾好心情,依旧拿母熊的粗神经去应对他的询问。「来了!」
她猛地推开门站了出去,依旧是大刀阔斧的精气神。赋秋无意间抬眼望去,顿时愣住了。她……她穿起男装,分明是豪气英雄的派头。这真的是蔡刀吗?莫非他眼花?
他干吗这样看着咱?难道说咱穿成这样很奇怪?不管了,办正事要紧。蔡刀撩起衣襟直往前冲,「傻站在这儿做什么?走啊!」
走!这就走!
跟在迈着阔步,颇具英雄好汉级别的蔡刀身后,赋秋突然觉得自己……不像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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