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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我愿意为你……(上)

温琅睁开眼睛,看见面对面睡在自己身边的英生。

他的头半埋在白­色­枕头里,乌黑头发散乱在额角,飞扬的浓眉这时仿佛有沉潜的力量,挺直鼻梁,饱满嘴­唇­。即便此时此刻,眼眶乌青,嘴角微破,也一样诱人亲吻。

心神微动,温琅轻轻凑过去,吻一吻他的眉梢。

英生倏忽睁开眼来,深褐­色­眼睛里有星星点点的笑意,然后不等温琅退却,伸出晒成橄榄­色­的­祼­臂,一把攫住她­肉­­肉­的腰肢,不许她逃避,然后重重吻了上来。

再不是蜻蜓点水似啄一啄便放开的轻吻,而是狠狠地,辗转吮吸,不容一点点闪躲。

温琅只来得及在喉间发出一声低喘,呼吸随即为之所夺。

然后便是铺天盖地蔓延的欲-望,潮水一般袭来。

直到午餐时间,楼下大肚婆着人敲门问,要不要一起下来吃饭,英生这才放开温琅,洗澡,裹一条白­色­大毛巾在腰里,湿漉漉地赤脚从浴室里走出来,头发犹在滴水,像是一尊沐浴在天光里的­性­-感神祇。

温琅有些微羞赧,眼神四处瞟,偶尔掠过英生健美的身体,然后小兔子似飞快地瞥开眼。

“换你了。”英生忍一忍笑,对温琅说。

他怕他一旦为她那可爱的闪来闪去的眼神笑出声来,他的琅琅恐怕要十天半个月才肯冷静接受他们在一起的事实。

温琅在英生的灼灼注视中,裹着一条大被单走进浴室去,一边洗澡,一边回想,怎么会就这样跑到床上来的?

是从英生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出现在她的面前,青肿着一张英俊的脸,紧紧拉着她的手,然后问安娜,她的房间在哪里?然后安娜贼忒兮兮地笑着伸出胖手朝上指一指说,顶楼开始的?

英生在门边弯腰捡起行李,然后拖着她往楼上走。

温琅诧异自己竟然记得胖安娜在他们身后轻呼“真火辣”这样的小细节。

到房间里,英生再一次扔下行李,不等温琅开口询问,便一把将她抵在门上,低头索吻。

一切来得那样突然,又似水到渠成,欲-望汹涌没顶,酣畅淋漓。

温琅擦­干­净身体,无法忽略身上的痕迹,这是一个女人被爱过的烙印。

温琅穿上居家衣服走出浴室时候,英生已换好了衣服,看见温琅出来,将手心向上,伸给温琅。

“来,琅琅,我们去吃饭。”

那种“一切都交给我罢”似的天经地义,让温琅安心不已。

就这样一起下楼去吃午饭。

君君看见两人齐齐出现,不由得撮­唇­吹一个响亮口哨,“啊,幸福先生和幸福小姐。”

温琅面皮一红,英生却大方微笑,接受祝福。

吃过由胖安娜做的豌豆汤炸­肉­团午餐,君君以要午睡为借口,赶两人出门。

“出去走走,这是约会的好时节。”君君朝温琅霎眼睛。

温琅便裹上披肩,与英生一起出门约会。

所谓约会,也不过是坐在门外运河边的长椅上,背后是船来船往的水声,身前是落叶纷飞飘坠的景象,偶有路人和游客闲闲经过,一切都宁煦平静。

温琅望着英生的侧脸,伸手轻抚他破了皮的嘴角,不是不心疼的。

“怎么会?”温琅想不明白。

“哈。”英生握住温琅的手,熨在脸颊上,“找安小二打架,技不如人,被他揍的。”

安小二?温琅要想一想,才明白他指的是安亦哲。

英生将温琅的手放在­唇­边吻一吻,“啧,安小二下手真狠,统统往脸上招呼。”

温琅有些难以想象这两个人打架的场面。

“嘿,我小时候可是常和安小二打架。安小二这人,心思重,你对他太有礼,他就当你和他客气疏离,表面上彬彬有礼,肚子里不知道拐了多少道弯地算计你。”英生翘起嘴角要笑,又“嘶”一声收起将展开的笑容,嘴角好疼,刚才激-情难耐,倒不觉得,现在一抽一抽地疼。“我小时候挨我爸批评,没少了他在后头下黑手。”

温琅试图在脑海里重建这两个男人小时候当面友爱,背后相互拆台的情形,可惜,重建无能。只好换话题。

“那么你早就到了?”

“昨天就到了。”英生嘿嘿笑,一手摸了摸后颈,“下了飞机就被安小二接到他下榻的酒店去了,看见他就有火,扑上去一顿好打,结果,我得顾忌着他政-府形象代言人的门面,他倒是下得了黑手,只管往我脸上揍。”

“一定很疼。”温琅细细看他脸上的伤,嘴角的破皮与眼眶的淤青最严重,脸颊上也有擦伤,他两只手的指关节也有擦伤。

英生伸手指一指自己的胸口,“比不上这里的慌乱。”

温琅凝神看着英生的眼睛,那里头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英生静静地任温琅凝视。

脑海里不断回荡安亦哲的话。

你所爱的人,你所关心的人,不说一声,就去国远游的滋味,你尝到了没有?不知道他去哪里,一路可还安全,此去要几时回来,独自在外是否衣食周到,有没有想念家人,遇到困难有没有人提供帮助……无数这样的问题在心里,却没有一个人可以给你解答,这样的感受你体会到了吗?

你知道英爸英妈是怎样担心你的安危的吗?听到重大自然灾害的新闻,他们会第一时间去查,你是不是在当地,这种担惊受怕的经历,你有过吗?

你爱的人不过是飞来荷兰看望朋友,你也立刻安排时间赶来陪她,那么英爸英妈呢?你一年之中有大半时间天南海北地跑,你知道不知道他们有多想每周看见你一次?一起吃个饭?这你有没有想过?!

只有这样让你感受一次,你才会知道个中滋味!

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安亦哲的话,不无道理。

他只是热爱那种毫无拘束的生活方式,又知道父母家人永远会在那里,等他回去。他也知道母亲会得担心,所以才会尽量选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再一次起程。

直到,他在电话那头,听见温琅温柔的声音说,英生,我在阿姆斯特丹,那些笃定和那些一直以来的自信,顷刻之间,化成了难以言喻的慌乱。然后,他想起了阎君,那个在温琅生命里占有重要地位的女人,这才压下心头慌乱,强自镇定地问,君君?

果然温琅称是,他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挂上电话,将手头工作布置完毕,第一件事,便是打电话找在荷兰领事馆工作的女同学打听。

那女同学以略略夸张的语气反问,“咦?英三公子你不知道吗?我以为安亦哲事事都对你汇报呢。”

英生是什么人?只消在心里咂吧一下这句话的含义,已经大略明白,安亦哲是知道这件事的,并且,温琅能得以在如此迅速而不惊动他的情况下飞去荷兰,安亦哲在其中起的作用,居功阙伟。

温琅哪里有这种不告而别的小心思?

说来说去肯定是安小二从中动了手脚。

英生当时已经打算直奔安亦哲家里找他算帐,可是汽车电台里传出新闻,本市与友好城市阿姆斯特丹访问交流团已抵达阿姆斯特丹,交流团团长,本埠最年轻副市长安亦哲接受了本台记者独家专访,下面请听报道……

英生一愣,然后在路边停下车,趴在方向盘上笑个半死。

安小二,算你狠!

随后驱车回家,陪二老吃饭。

父亲看见了,打趣他这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

英生听了,苦笑。

二老不是没有怨言,只是阻止不了儿子追求自由梦想,只能每次暗暗期待他在家里多待一段时间,下一次不要去得那么远,那么久。

吃过饭,他给父亲沏了一杯茶,给母亲切了水果,端给在客厅里闲聊的二老。

“小三这么孝顺,不会是在外头闯了祸,要我们替你揩ρi股罢?”母亲笑眯眯接过一囊柚子,问。

他坐到母亲身边去,搂住母亲不算宽厚的肩膀,“姆妈,给你和爹爹打个招呼,我准备到荷兰去。”

“呦?哪能这么好啦,想起来事先同我们打招呼啊。”

“嘿嘿……”英生笑起来,“还要请爹爹姆妈忙记帮,让我的签证早日顺利办下来。”

“你不是不要靠老子闯荡世界?”老爷子把报纸举起来挡住脸,当场反攻倒算。

“爹爹,这次不一样。”英生也不觉得难为情,儿子和老子,没有隔夜仇的,“你未来儿媳­妇­跑掉了啊,我要去把她追回来啊,­性­命攸关啊……”

“好好讲话,别抻着嗓子。”老爷子把报纸撂下了,“怎么就­性­命攸关了?”

“有了媳­妇­,才有孙女啊。媳­妇­跑了,孙女也没了。”英生替父母算帐,“这不是­性­命攸关是什么?”

英母听得心动,拍了儿子手背一下,然后对老伴说,“孝国,你就帮他一次。”

“这可是他来求我,不是我鲜戈戈拉下老脸自己跑去求以前的同事的。”老先生再次拿起报纸,遮住自己的脸。

然后他压缩手头一切工作,把时间留出来,赶到阿姆斯特丹来,先和把他接去酒店的安小二在房间里打了一架,打完了两个人就瘫在沙发上彻夜谈心,接下来,早晨一睁开眼,便跑来君君家门口,远远看着温琅骑着脚踏车出门。

原本是想忍一忍,等脸上的伤口好一点,没有那么狰狞了,再出来见她的。

可是,到底捱不过心里的思念。

“等一下,你说你昨天就到了,那么,今天早晨——”温琅把英生的脸推远一点点,“我今天早晨总觉得有人跟在身后,回到家还笑自己疑神疑鬼,不会是——?”

英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猪头脸,“是我,是我,就是我。”

他以为温琅会得发脾气,孰料温琅只是拧了拧眉心,“你怎么做到的?我仔细留意过了,什么人也没发现。”

英生笑起来,扯痛皮­肉­,又发出“嘶”地一声,“我跟亦哲学过一点点跟踪与反跟踪。我们这样人家的孩子,出入难免要留意一下自己的行踪,不要被有心人利用了。”

温琅挑高眼尾,这个安亦哲很厉害啊,连这也会,还能把英生揍得鼻青脸肿的。

英生重新把温琅揽进自己怀里,“你知道安小二学什么出身的?”

温琅摇头,她看人其实不太准,出入总是很大,要不是身边总有好心人,难保她一路上要载多少跟头。

“他学刑侦专业的,毕业先进国家安全局从基层开始,一­干­三年。”英生做一个拧脖子的动作,“跟踪与反跟踪,揍个把人,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

“从外表看,一点也看不出来。”温琅咋舌。

“以后离他远点儿,免得他把你卖了你还替他数钱。”英生告戒温琅,想一想,又觉得不安心,一把拖起她,“走,我们结婚去!”

温琅先是一愣,被心动立刻行动的英生的一句“走,我们结婚去”给轰得五迷三道,等被他拖出半条街去,才慢半拍地笑起来。

“哥……我已经很久不看韩剧了……”他有一年,在最冷的时候,去了济洲岛,给她带韩剧里济洲岛出产的土特产回来。

彼时,她和小丁正痴迷韩剧,对男主或者男配一把拉住女主的手腕,强势或者蛮横或者深情地说,走,哥请你喝酒,走,哥请你吃烤­肉­,走,如何如何的情节十分有爱,十分萌。

不料过了这么久,英生不但记得,还活生生用在她身上。

第四十一章

对于即将掀起的风暴,温琅并不是懵然不知,只是有更多事在等着她,使她来不及准备。

英夫人生日过后,一纸恢复营业的通知交到温琅的手里。通知里明确并未在检测中检查出不符合卫生规定的物质与菌群,不过还是提醒食肆要注意食品卫生安全,以迎接即将到来的世博会。

温琅接到通知,心中百感交集,有释然,也有委屈,更多的是一股­干­劲。

温琅此时此刻的感觉,就好像是自家的孩子受了别人的诬陷,有冤无处诉,虽然明知孩子的清白,她却百口莫辩一样,忽然有一天有关方面还了孩子一个清白,那些委屈却多多少少还留了一点在心头,然后憋着一口气,要把这件事做得更好,教那些在她家孩子背后偷偷看笑话放冷箭的人知道,她和她家孩子没有被他们打败。

看着在食肆里前前后后忙碌的温琅,君君捧着有些凸出来的小腹,对一旁的小丁说,“琅琅这傻孩子,你看她高兴的。”

小丁微笑,“温蒂刚开始把食肆办起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人起早贪黑。我从没有听见她叫过一次苦。”

君君叹息,“她从来都是这样,有苦也不知道倾诉,只晓得往肚皮里咽。”

“所以才更需要我们在她身边啊。”小丁朝君君眨眼睛。

“你说她什么时候才会发现我们把报纸杂志藏起来了?”小丁一边将收起来有一段时间的白围裙统统扔到天井边上的水斗里去,一边小声问坐在铺了软垫的藤椅里的君君。

君君看了一眼正在阳台上晒明太鱼­干­的温琅,“不会太久。”

那天英生送了温琅回来,在食肆里吃了晚饭才走。等次日小丁开门去取了报纸,八卦新闻里已经有英三公子携神秘女友出席母亲七十寿宴这样比较中规中矩的花边新闻。

只是由于同时收到了食品卫生监督部门的书面通知,食肆可以恢复营业,所以温琅一时激动忙碌,也没有顾得上看报纸。

等到晚间,君君和小丁也刻意回避了娱乐新闻,所以温琅此时还对外间沸沸扬扬的花边新闻一无所知。

“同女明星傍富二代亦或者秀手上鸽子蛋大小钻石戒指的新闻相比,琅琅这一条倒真真没什么。”君君不自觉地抚摩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一克拉钻石戒指。

“切!”小丁不以为然,“钻石再大再闪烁,也掩饰不了眼睛里的黯然。”爱情逝去,一切钻石珠宝也弥合不了心灵上的伤口。

君君拍一拍小丁肩膀,“好孩子,你悟道了。”

小丁耸一耸肩膀,“嘴巴上潇洒而已。”

这时温琅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一张打印出来的告示,打算贴到门外去。

“放着我来!”小丁“噌”地过去,接过温琅手里的A3纸头,“你和君君姐坐一会儿。”

看着小丁三步并做两步跑到门外去了,温琅朝君君一笑,“她这算不算是寄情于工作?”

“等她找到新的恋情,你看她下班时候,跑得比谁都快。”君君笑眯眯。

“我希望那一天快点到来。”温琅伸手摸了摸君君的颈背,微微有点汗津津,“别在风口坐着,免得感冒,孕­妇­最怕感冒。”

“知道了,老妈子。”

小丁拿着纸头到了门口,揭去纸背面双面胶上的胶条,对着大门左右比量。

“贴这里?贴这里?不行,这里太低了,不醒目……”小丁自言自语。“还是贴上面比较好……有个梯子就好了……”

蓦然自小丁身身后伸出一只黝黑健壮的手臂,抽走小丁手里的A3纸头,随即低沉的声音在小丁耳边响起,“你想贴在哪里?”

小丁只觉得这把声音低沉醇厚得让人寒毛都竖了起来,连忙回头,顿时望进一双巧克力­色­的眼睛里去。

“小曹主任?”小丁有些意外。

平顶头肌­肉­男小曹主任看了一眼纸头上的内容,微笑,露出一口白牙,“恢复营业了?那太好了!街道里的老先生老阿姨已经反映过好几次了,说新的外送食堂的伙食不称心,­肉­不够­嫩­,菜又太老,味道不佳。居委会还想着如果你们食肆再不恢复营业,就要去食品卫生监察部门反映一下群众的呼声呢。”

“谢谢你啊,小曹主任。”小丁指了指大门边上略高一些的位置。

小曹主任只伸长了手臂,便将告示贴到了小丁指定的位置。“温小姐在里头么?”

“你找温蒂什么事?”小丁斜了小曹主任一眼。

“公事而已。”小曹主任看着剪短了头发的小丁,忽然天外飞来一句,“你剪短头发比长头发好看。”

“啥?”小丁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小曹主任却不再多说什么,大跨步走进食肆的大门去了。

温琅听了小曹主任的来意,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让我考虑考虑。”

“好的,不过请不要考虑太久时间,一百九十号里的陈阿婆说,换了人家,她吃得不习惯,连大便都不正常了。”小曹主任微笑,“大家都希望能吃到食肆里小温烧的菜。”

温琅闻言,笑容自心里一点点泛开来。

这大抵是一个厨师最想听到的罢?

“我不会考虑太久,这一两天内就给你答复。”温琅向小曹主任保证。

小曹主任略坐了一会儿,又问了问食肆有什么需要居委的地方,得到否定的答案,也不以为忤,只玩笑似地问:“如果我以后想中午来食肆搭个伙,温老板你看行不行?”

温琅一愣。家里三个都是女孩子,忽然让一个大男人进来搭伙,有些奇怪,心里想着怎样拒绝才不失礼,君君已先一步应承了下来:“好啊,欢迎。”

等小曹主任走了,温琅转向君君,“君君?”

君君摊手,“家里就我们几个女人,有什么重体力劳动,总要找个出苦力的罢?我看这个小曹主任那身坯,啧啧,扛几袋大米肯定没问题。”

“君君姐,现在买大米都有人送上门了,好伐?”小丁笑起来。

“爪?舍不得?”君君一弹眼睛,小丁立刻没了声音。

“如果你们俩都没问题,我还有什么意见呢?”温琅失笑。

第二天温琅给了小曹主任回复,愿意重新开始为社区里的孤寡独居老人提供午餐兼晚餐。

“君君你老实在后头待着,看看书,听听音乐,上上网,前头的事不用你­操­心。”温琅殷殷叮嘱。

君君大力点头,表示我知道了。

可是食肆的生意并没有立刻恢复到以前那样的忙碌状态。

小丁恨恨不已,“都是那个女人搞得鬼!”

“人真贱,忙的时候么希望能清闲一点。真正闲下来了么,又希望忙碌一点。”潘辞了快餐店的工作,又回到食肆来打工。

“琅琅好像早有预料似的,一点也不心急。”君君接过温琅扔下的勾针,继续勾小袜子的大业,技术和温琅的不相上下,一样地臭。

“当初刚开业的时候,和现在是一样光景,只有弄堂和小区里的老先生老阿姨跑进来,点一碗面或者两菜一汤。可是后来渐渐做出了口碑,口耳相传的,客人才多起来。”小丁笑一笑,“那些回头客,要回来的自然还会回来。”

“说到这个,丁丁姐,那个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是什么人啊?”潘一手拄着脸,一手指了指大门口。

快到午饭时间,小丁给客人和等一会儿要过来搭伙的小曹主任留了门,这时正有人鬼鬼祟祟在门口朝里张望。

“请问有什么事?”小丁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而潘则坐正了身体。

“我想来吃午饭。”门口是一个戴眼镜,眉目显得十分模糊而陌生的男人。

“我们家吃饭要预约的,请问您是哪位?订了几个人的位子?”小丁不认识此人,印象里没有来过店里。

“呃——我是听朋友介绍过来的,没有预约过。”男人支吾了一下,说。

“小丁,怎么都站在门口?”温琅恰好穿着围裙从后天井走出来,看见小丁跟女守门员似的,出声问。

那陌生男人听见温琅的声音,自小丁和门缝之间张望了一眼,然后扶着眼镜笑一笑,“既然要预约,那么我预约了再过来罢。”

说完男人走了,留下小丁站在门口一脸狐疑。

第四十二章

事情被拆穿,是因为沈家姆妈。

早晨温琅留下小丁照顾君君,自己挽着篮子到菜场去买菜,来去路上,温琅总觉得邻里们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有些好奇,有些探究,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

直到沈家姆妈在弄堂里一把拽住了温琅,把她拉到角落里。

“温蒂,报纸上写的是不是真的?!你跟沈家姆妈说实话,沈家姆妈相信你的为人,你说出来的,我一定相信的。只要你说报纸上写的是假的,沈家姆妈马上去帮你辟谣,不但辟谣,还要好好较骂那些造谣的人!”

温琅一头雾水,可是心里却隐隐有了预感。

“什么报纸?什么谣?”

沈家姆妈一愣,表情有些迟疑,“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体,温蒂你竟然还不晓得?你这几天没有看过报纸?”

温琅想了想,仿佛这几天家里的报纸都被黑洞吞噬掉了似的,影子都没看见过。

“哎——”沈家姆妈顿足,这孩子哪能就这么木呢?“报纸上写得绘声绘­色­,照片都印出来。人家都在那边看笑话,沈家姆妈不是这样的人,我要当面锣对面鼓问清楚的。”

温琅无力叹息,只是轻声安抚沈家姆妈,“究竟怎么了?”

“你跟我来!”沈家姆妈拖了温琅进了她家的大门,在客堂间里摸了圈踅回来,将一叠报纸塞到温琅手里去,“都在这上头了!你回去慢慢看,看完了赶快想想办法,你一个小姑娘,哪里好叫他们这样造谣的?他们在弄堂里探头探脑地打听,对你的影响多不好啊?”

“谢谢侬,沈家姆妈。”温琅心中一热。如果母亲没有过世,还健在的话,是不是也会这样,嘴利心热?温琅永远也不会有答案。

可是在丁妈妈身上,在沈家姆妈身上,甚至,在英夫人身上,温琅都感觉到母亲的那份爱。

回到家,温琅特意在进门前留意了一下,果然信报箱里已经空无一物。

将菜篮子里的食材放进厨房去,温琅独自一人,坐在厨房门旁,将沈家姆妈塞给她的报纸一一看完。

新报,一周,八周刊,娱乐天地,星闻……沈家姆妈家的报纸,内容极杂,可是无一例外,都刊载了一条颇有些耐人寻味的八卦新闻:裴三少曝新欢,姜导独女上位;下堂妻有手腕,揽英公子示威。

所有新闻统统配上图片,并附有解说。

喏喏喏,这是姜大导演独生女,留美攻读新闻专业,如今归国,在一家杂志社任职;这是裴三少,英俊多金又多情,不过现已浪子回头,打算与姜小姐拉埋天窗:这是英三少,洒脱不羁,浪迹天涯,从未传过绯闻;啊,说到重头人物,裴三少的前妻,英三公子目下的女朋友,现在在一条小弄堂里开了一家私房菜馆。

图片上虽然没有显示具体的门牌地址,可是对照周围环境,一看就看得出那是一张食肆门口的照片。

另有一份报纸,将四年前,温琅换衣被偷Pāi的照片,与如今同英生牵手走进英家的的照片,放在一处,两相对比,推测她是否曾经怀孕又堕胎。并列出一张表格,详细分析温琅与裴望琛离婚,到底能得到多少赡养费。、

温琅看得目瞪口呆。

那些数据之具体详细,简直叫人头皮发麻,许多甚至连温琅自己都没有留意过。比如每年三十万到现在本息是多少,比如那套龙庭雅苑的独幢别墅三年前的市值与三年后的市值各是多少,增值了多少,如果脱手,她将净赚多少……

小丁等了半天,不见温琅从厨房出来,便到后头来叫温琅去吃早饭,还没有迈进厨房,已经看见温琅捧着一叠报纸在发呆。

小丁不由得自肺腑里呼出一口浊气来,还是被温蒂发现了啊。

轻轻走进厨房,小丁在温琅身边坐下,想了想,将头靠在温琅肩膀上,“温蒂,君君姐在叫饿了,我们一起去吃早饭罢。”

温琅放下手里的报纸,起手摸了摸小丁的头顶,“知道了。”

两人走出厨房,温琅站在后天井里,望着头上一片碧蓝如洗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的桂花香沁人心脾,秋天早晨的飒爽微风水一般自鬓边拂过,仿佛将胸中郁结吹散不少。

“你们都知道了?”吃过饭,温琅问趁太阳不是最浓的时候在天井里晒太阳补充维生素D的君君。

君君微微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是,我们都知道了。”

知道温琅曾经遭受过怎样痛苦的磨折。

裴望琛该死!竟然没有好好保护琅琅!

很早以前,她已经对裴三说过,琅琅需要的人,不用太有钱,可是一定要对琅琅一心一意,安心对她好。可是裴三到底没有做到,他的爱伤琅琅至深。

“琅琅,你别怪我自作主张,我只是不想你再为了这些事烦恼。”君君睁开眼睛,避也不避地望进温琅的眼睛里去。

温琅微笑,“我知道你为了我好,想我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君君侧头。

“可是,因为在乎,才会受伤。”温琅张开手臂,在晨光中抻一抻腰身,“我已经不在乎裴了。”

“你能这样想最好。”君君学温琅的样子,张开双手,仿佛要拥抱成个世界。

“我只是很遗憾,给英生带去诸多不必要的麻烦。”

“哈!还说你不在乎!”君君做一个“看,我捉到你了”的动作。“你有什么打算?”

温琅还没来得及回答君君,便被敲门声打断。

“我来!”小丁现在警觉­性­极高,开门这样的事,决不让温琅和君君去,等闲陌生人也决不轻易放进门来。

开门处,是一个笑容爽朗的少­妇­同一双长得一模一样,虎头虎脑的孪生儿。

“请问温小姐和阎小姐在不在?”少­妇­笑眯眯问。

“比中华小当家——”

“——还厉害的——”

“阿姨在不在?”

两个孩子一人一句,然后异口同声。

看得小丁大爱,“在在在,请进!”

素初星带两个孩子走进大门,小孩子即刻被天井里一排小花盆中五彩缤纷的扶桑花吸引,一起奔过蹲下身来,围着花盆细细观察。

素初星笑起来,“温小姐,阎小姐,大宝小宝吵着要吃比中华小当家还厉害的阿姨烧的菜,所以我冒昧前来,你们不介意罢?”

温琅微笑着摇头,不,当然不!

有了小孩子的欢声笑语,整个院落仿佛顿时活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潘也骑着她的小电动脚踏车来了,看见两个小把戏,没多久便疯玩在一起。

潘甚至到厨房去,揉了面团,添加了胡萝卜汁和菠菜汁,与小朋友一起捏面人。

“喏,先揪下一小块来,放在手心里,搓成细条……像我这样……”潘那样风风火火的女孩子,对小朋友却十分耐心,“然后底下捏得尖一点……对,就是这样……再把刚才做的叶子装上去……嗒嗒……完成了!你们看这是什么?”

“胡萝卜!”两个孩子齐齐欢呼起来。

大人坐在纜­乳­芟峦罚一边摘菜,一边聊天,听见孩子的欢呼,不由得笑出声来。

“看见他们这样,真好!再多烦恼,也烟消云散。”温琅感慨万千。

“诶……皮起来的时候不知多恨人!”素初星做揪头发状,“而且还是双份的!”

“现在看起来满乖的啊。”小丁望着大宝小宝欢呼雀跃的身影,不以为然。

“在外面装乖而已,熟了之后不晓得多能折腾人。”素初星暴露自家孪生儿真面目,“一刻不停!”

“小孩子活泼点好,聪明。”君君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期待自己和老翟的孩子生下来,也这样健康活泼,聪明伶俐。

温琅留下小丁配着君君和素家呣子一行,和潘一起进厨房为老人们烹制午餐去了。

前头天井里的和乐景象却被不速之客打断。

一对老夫妻连同一个中年男子在小丁打开一条门缝后,推开小丁,直闯了进来。

那老­妇­看见坐在纜­乳­芟碌木君,二话不说,冲上来就对着君君劈头盖脸打了下去。

君君护着小腹,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妇­的巴掌往自己头脸上招呼。

可是,这一记巴掌却终是没有落在君君的脸上,而是中途被素初星拦了下来。

大宝小宝看见异动,齐齐跑到母亲身边,一左一右护着妈妈,怒瞪老­妇­。

老­妇­一愣,随后颓然放下手臂,痛哭出声:“姓阎的!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

君君动了动嘴­唇­,可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眼底一片黯然苦涩。

老翟……如果你还在,该有多好……

第四十三章

温琅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翟氏夫妻已经走了,而天井里的欢快景象已变成一片低落悲伤。

大宝小宝不再跑来跑去,而是静静依偎在母亲身边,小丁在一旁自责不已。

“都是我不好,没有拦住他们。”

“怎么好怪你?”君君苦笑,“他们的反应,在我预料之中,我不怪他们。”

怎么能怪两位老人家?

翟家二老当初碍于门第观念,不肯接受她,老翟又是一副梗脾气,而她由始至终享受着老翟的呵护宠爱,以为一切都理所应当。老翟合该为了她,抛弃父母,同她一起远走荷兰。

可是,现在她自己有了孩子,即使这孩子尚未出生,然而只要思及将来如果有一日,她的孩子,会得抛弃她,为了另一个人,远走天涯,又客死异乡,她的心都会凌迟般地痛。

彼时年少,到底是自私的罢?只想有一个人,只对她好,眼里心里再装不下其他。

可是看着两位老人,白发苍苍,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君君的心仿佛被紧紧捏住,生疼生疼。

翟老太太打不到她,最后只能扑在老伴儿怀里,号啕痛哭,“我的孩子,从小到大,没吃过一天苦,陪着她到荷兰那么远的地方去,这才几年功夫?!就客死他乡!你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

老太太哭得几乎厥过去。

最后翟父撂了狠话:“哪怕把官司打到荷兰去,也要把他的骨灰要回来!”

随后两位老人与同来的中年人一起离去。

君君默默抚摩自己指上的钻石戒指,老翟,真要走到这一步吗?

温琅不知其中缘由,可是见所有人都面­色­凝重,也约略明白有事发生。

“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小丁轻轻拉过温琅,将稍早发生事简单说明了一下。

温琅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君君回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来都安心待在食肆里,除了——

温琅蓦然抬起头来,望向神­色­凄凉的君君。

只除了她们曾经一起出去买过衣服和到医院就诊。

这中间,遇见了裴大少­奶­­奶­,裴望琛,还有素初星。

初星与她们之间任何人都没有厉害关系,看起来也不认识翟氏夫妻,那么有可能向翟氏夫妻提起遇到君君一事的人,就只有裴氏一门了。

还有谁会这样恨君君呢?

恨君君认识老翟,进而把自己介绍给裴望琛;恨君君诱惑老翟,两人一起私奔,生怕裴望琛也步老翟的后尘;恨恨恨,胸中一口恶气至今难消的,还会有谁?!

说来说去,竟是自己连累了君君。

“对不起,君君。”温琅轻轻蹲在君君跟前,伸手,抹去君君脸颊上的淡淡泪痕。

“傻女……”君君的泪流得更厉害了。

温琅也流下泪来。

为什么她们不过是想要一个真心爱她们的人,可是却这么难这么难?

“哎呀,孕妈妈不可以哭的!”素初星推了推大宝小宝的后背,“给阿姨把眼泪擦了。”

大宝小宝上前去,四只小手轻轻地擦起温琅君君脸上的眼泪,“阿姨不哭——”

“——阿姨勇敢。”

温琅将自己的脸埋在小孩子犹带­奶­香的小肩膀上,“好,阿姨不哭。”

“你们有什么打算?”素初星摇了摇头,真是一笔糊涂帐。“如果需要的话,我老公是很厉害的律师,黑白两道,人脉丰富。”

“对!爸爸——”

“——很厉害!”大宝小宝同时说。

发生这样的事,大人的心情统统低落,午饭时候都十分沉默,只得两个孩子,不受影响,欢快地扑向小动物造型的小包子。

吃过午饭,素初星带两个小朋友告辞,临走前,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请一定联系我。”

“我们会的,谢谢。”温琅诚心感谢。

普罗大众遇到这种事,往往一心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这世界上,永远有那些虽然不曾作­奸­犯科,可是行经却叫人不齿的人,也永远不乏像小丁,像素初星这样,愿意雪中送炭的好人。

转天,报纸上又有新花样,将姜莉与温琅的学历背景处事为人等一一列出,详细对比:姜是留美硕士,温是国产学士;姜是报社记者;温是小店老板;姜家的背景雄厚,温家是市井小民;姜为人处世圆滑得体,温待人接物粗鄙无礼;姜经济独立,收入颇丰,温领取前夫的赡养费,坐享其成……

结论是,姜小姐乃天上地下得天独厚一良配,温小姐则是贪婪无度不容公婆一恶媳。恐怕温小姐今次攀附英三公子,是为了获取更大的利益云云。

温琅里完之后苦笑,原来杀手锏等在这里。

让君君陷在与翟氏夫­妇­的纠葛当中,无力脱身,自顾不暇;让她陷入千夫所指百口莫辩的窘境,失去外界的同情,最后知难而退。

小丁与潘看得义愤填膺,撸胳膊挽袖子,几乎要打上报社去。

幸亏温琅与君君一左一右劝了下来。

中午小曹主任过来吃饭,神­色­如常,可是看见几个女孩子人人一副气苦表情,免不了心下叹息,“温小姐,我大学的一位学长,目前在陈李何律师事务所供职,专打民事官司,你如果需要,可以前去咨询。报纸上的报道如有不实,就是涉嫌诽谤与侵犯隐私,你可以要求他们停止报道不实新闻。”

“谢谢你,曹主任。”温琅点点头。

“他们才不管这些,一边同你打官司,一边继续刊登小道消息。”小丁气愤不已。

“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如果你找上门去,正中他们下怀。”小曹主任给小丁夹了一筷子苦瓜酿­肉­末,“来,败败火。”

“啊——我不爱吃苦瓜!”小丁的脸顿时由怨气冲天,变成了鼓起来的包子脸。

胸中那么纠结,温琅和君君看了,也忍不住笑起来。

潘一边津津有味吃饭,一边津津有味看­奸­情,时不时还直朝小丁霎眼睛。

吃过午饭,潘骑着她的小电驴回学校去了,小丁则习惯了陪着君君小歇片刻。

剩温琅一个人,坐在纜­乳­芟隆

温琅给自己冲了一杯柚子蜂蜜茶,捧在手心里,感觉着手心里的水温一点点冷却。

不过是个多月前的时候,她的生活还是悠闲自在的,然后,一切就都混乱起来,让人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忽然一道­阴­影投在身上,温琅一点点抬起头来,只看见阳光之来人身后直直洒落下来,仿佛给来人周身镶了一圈金边,叫她看不清来人的表情。

“温蒂——我不请而入,你别怪我。”竟是英生。

温琅摇摇头,拍拍身边的藤椅,示意英生坐下来说话。

英生坐到了温琅边上,细细端详温琅的脸­色­,最后叹息。

“琅琅,你打算忍气吞声到什么时候?”

温琅倏忽扬眉,直直望进英生的眼睛里去。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这么多的事,我一直等你电话,等你对我说,救命英生!”英生慢慢拿开温琅手中已经冷却了的柚子蜂蜜茶,放在一旁的茶几上,然后握住了她的手,合在掌心里,“可是我等了两天,豁然明白,你是不会打电话给我的。你这个死心眼,打落牙齿和血吞,有苦永远往肚里咽的家伙……如果我不来,你只会把这些事都烂在肚子里,永远也不会向我求救,对不对?”

温琅将自己的脸,轻轻贴在英生的手背上,眼泪无声落下。

当年,她没有向裴说过裴夫人一个字的不是,并不代表她心里没有一点点怨言。只是,那是裴的母亲呵,是生裴养裴的人呵,那些在暗中所受的委屈,她统统和着眼泪,咽在肚子里,从未向裴提起一个字。

可是如果裴,能像英生这样,看见她心底里那个彷徨无助孤立哭泣的温琅,不用多,哪怕只说一句“琅琅,委屈你了”,他们,也不会走到今时今日这样的地步罢?

“……我只是……不想给你添麻烦……”温琅的眼角有泪,她不想让英生看见。

“傻女……”英生叹息,温柔地抬起温琅的脸,在她眼角轻吻,吮去那一点点泪,“你不知道我恨不能你扑过来叫救命吗?这样才能一展我英三公子的英姿啊啊啊……”

如此温情时刻,英生也不忘搞笑,温琅被他逗得破涕为笑,“我已经领略过你的英姿了。”

“那你相信我,把这些事交给我处理。”英生见温琅笑了,不再扮演搞笑小生。

“我……担心你家人……”本来好好的七十大寿,可是转天新闻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哈!”英生拍一拍温琅头顶,“傻女!我爹爹姆妈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英雄说小时候爹爹被拖去批斗,人在卡车后头,被逼低头认罪,子弹就在头顶飞过。至于剃­阴­阳头,被贴大字报一类的,更是每日功课,多到麻木。”

“英爸爸英妈妈一定吃了很多苦。”温琅简直难以想象那时候的生活。

“是,可是他们坚持着,相互扶持着,不但活了下来,还养大了大哥大姐。见惯了这些,现在的这种小打小闹,看在他们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他们不会放在心上。”英生抚摸温琅的柔顺头发,“你不用担心。对了,我家爹爹姆妈说有时间要过来你这边吃晚饭,家里的阿姨已经在抱怨了:温小姐还没进门,就天天念叨她烧的小菜好吃,太偏心了!”

英生将阿姨的表情语气模仿得活灵活现。

温琅听了,脸上顿时燥热起来,坐正身体。她什么时候说过要嫁给他了?

“英爸爸英妈妈平时都喜欢吃些什么?”

“这就对了,你只要关心我家爹爹姆妈爱吃什么,怎么烧一桌好吃的,让他们老怀大慰,觉得从此生活里不能缺少了你,哇咔咔咔……”英生贼笑,“外头那些风言风语,只当他们是放P!”

温琅听了,微笑起来。

纜­乳­芟碌牧饺硕济挥凶⒁獾剑小歇中间起来上厕所的君君,站在楼上阳台的遮雨棚下头,释然地微笑。

第四十四章

裴望琛看见新闻,比别人晚了数日。

英夫人寿辰次日,他便搭早晨第一班飞机飞往美国麻省理工大学的实验室,与美方负责人洽谈自动清洁玻璃专利的购买合同。

洽谈并不顺利,毕竟此项专利意味着从此以后,可以节省大笔清洁高层建筑玻璃外墙的开支,应用前景十分广泛,所以竞争极其激烈。

日本与韩国的玻璃制造企业也早已闻风而动。

相比之下,裴氏在其中并不占优势。

在艰苦地谈判了一周时间之后,实验室方面回复说要研究之后再行决定,请所有厂商代表回去等候消息。

他只能先回国,等待实验室方面做出最后决定。

下了飞机,办理完通关手续,走出闸口,裴望琛已觉得周围时时有异样眼神扫来。

前来接机的柴特助拎过裴望琛的行李箱,一边护着他往外走。

“裴先生,车子已经在停车场等您了。”

上了车,裴望琛深深吐出一口气来。

裴氏虽然在国内占有很大的市场份额,可是同国际上的玻璃制造商相比,优势微乎其微,甚至在特种玻璃市场上,没有任何优势。

“柴明,我不在的这几天,公司里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裴望琛闭上眼睛,缓解旅途带来的疲劳。

“公司里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切运行良好。”柴特助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监督两间公司的运营状况,在老板不在期间,行驶代理总经理的权利。

裴望琛掀起一条眼缝,“有什么你直说,不用拐弯抹角。”

柴特助微哂,将一打报纸按日期排列好,放在老板手边。

裴望琛之瞥了一眼最上面的一张报纸,便情不自禁地坐正了身体,长手取过报纸。

报纸上,有他的照片,与姜莉挽在一起;有琅琅的照片,与英生并肩站在一处,标题触目惊心。

裴望琛闭了闭眼睛,内心泛起绝望与无边的悲哀。

这就是他的母亲。

这就是他的大嫂。

大嫂娘家在本埠最大的新闻报纸出版集团内控股高达百分之三十,是仅次于第一大股东的第二大股东。

这些刊登关于琅琅负面消息的报纸杂志,绝大多数,都隶属于该集团旗下。

四年前他曾经天真地听信了母亲的解释,以为这一切只不过是巧合。

可是四年之后的今天,他已然明了,这世界上有巧合,可是没有这么多巧合。

当琅琅在他的生命里淡出了三年,不经意地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之后,沉寂了多年的八卦新闻,又再一次铺天盖地,这绝对不是巧合!

“现在言论一边倒地对温小姐不利。”柴特助大着胆子说了一句公道话,“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恐怕温小姐很难替自己辩白。”

裴望琛捏紧了手里的报纸,沉默良久,才一点点松开了手,“柴明——”

“是,裴先生。”柴特助觉得这个声音低沉的裴望琛,刹那间有些陌生。

“替我接通股票经济的电话。”

“是。”柴特助将电话接通,交到裴望琛手里。

裴望琛接过电话,只沉吟一秒,便立刻做出决定。

“提姆,你手上现在还有我多少股票?”

对方报出一个十分可观的数字。

“那好,替我统统抛掉,然后满仓买进新闻报纸出版集团市面上所有股票。”

对方“咦”了一声,“怎么裴你们都有内部消息么?”

裴望琛莫名所以,“怎么说?”

“这边还有其他人在大量收购新闻报纸集团股票。”

裴望琛一愣,还有其他人在收购新闻报纸集团股票?

“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吗?”

“是一个新的帐户,名字很陌生。”提姆所知有限,“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替你去查清楚。”

裴望琛却一笑,“不用了,提姆,谢谢你。还是请你满仓买进新闻报纸集团。”

挂上电话,裴望琛嘴角笑意渐渐加深。

会是你么,英生英三公子?

如果是你——

也许我可以输得心服口服。

同一天,君君向温琅辞行。

“琅琅,谢谢你,包容照顾我这么久。”君君与温琅拥抱。

君君在临行前,已经通过素初星,接触了她的丈夫简律师,立下遗嘱,如果她不幸发生意外,将由温琅担任她的孩子的监护人,掌管她名下所有财产,直至孩子二十一岁。

温琅到底是中国人,总觉得立遗嘱应该是老年人的事,而君君还那么年轻。

君君却笑,笑容温柔坚定,“我只是以防万一。而且,如果有什么事发生,我相信你会好好照顾我的孩子。”

温琅再不舍得君君,也不得不放开手,让自己最好的朋友离开。

现在她的食肆,再不是最初,她所安身立命的小小院落,阳光夜雨,招待二三知己,几位老饕,一壶茶一杯咖啡,可以安闲度过大半时光的世外桃源。有太多太多烦恼,纷至沓来,让人不胜其扰。

加之翟氏夫妻闹上门来,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查出君君有孕在身。到时候君君如何应对?她害怕君君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的,君君真的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温琅惟一放心不下的,是君君独自在荷兰,身边又没有一个亲人,真到要生的时候,怎么办?

君君浅笑,“我在荷兰也认识了些朋友,而且还可以请看护照顾我,你放心好了。倒是你,琅琅,如今多事之秋,在你顶顶需要我的时候,我却要离开,不能陪伴你的左右,那些惟恐天下不乱的小报记者和损人不利己的老女人,你应付得来么?”

“君君姐,你放心,此间有我!”小丁在一旁听了,将胸-脯拍得山响。

君君摸摸小丁的脸,“好,你替我盯着琅琅,别教她被人欺负了。”

温琅失笑,她们俩当她透明么?

“我不会再任人欺负,忍气吞声。”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不是吗?

君君仔细凝视温琅双眼深处,然后点点头,“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尔后,君君提着小小行李箱,上了等在弄堂口的出租车,一如来时般,独自离去。

她不要温琅送机,她害怕离别,她说,琅琅,等我生下了宝宝,等你把此间的事情都处理好来,欢迎你来荷兰探望我们。

温琅忍着眼泪说,好,我一定去看你。

这两个在大学时代已经彼此依靠彼此信任的女孩子,再一次分别。可是她们知道,在远方,有一个人,会在心里惦记彼此。

君君远赴荷兰,温琅的石库门房子里,似乎一下子沉寂下来。

女孩子们总有些无­精­打彩的感觉。

潘和小丁厨余时间,仍会凑在一起追看美剧,可是再难听见她们大呼小叫。

仿佛一夜之间,那两个率真的女孩子就都长大了似的。

温琅有时候会想,长大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

她嫁给裴的时候,还曾经天真的以为,裴就是她的王子。

惟有当小曹主任过来一起吃午饭的时候,小丁会显得手忙脚乱,眼神乱瞟,就是不肯正眼看小曹主任。

潘悄悄对温琅说,“老板,他们绝对有­奸­情。”

温琅便揉一揉潘的短发,细细声说,“我知道,可是,你别去戳穿她。她现在脸皮薄,胆子也比以前小。她还放不开。”

温琅是乐见其成的。

小曹主任一看就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有着可以为女人遮风挡雨的宽厚的胸膛,也有着沉稳持重遇事冷静的­性­格。他喜欢一个人,就会认真对她好。也许没有一点花哨的东西,可是,女孩子会觉得安心。

周末时候,英生拎着一篓大闸蟹来接温琅。

英生近来极忙,常常一通电话说不了几句,便有事要挂断。

温琅不知道他在忙什么,然而心又隐隐能猜到几分。

在问与不问之间,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问。

只是偶尔会叮嘱英生,别太累了。

英生会得在电话一端笑嘻嘻地说,“温蒂你心疼我了啊?那多准备点好吃好喝的,等我来的时候,好好招待我。”

想不到电话挂断没多久,英生就提着螃蟹来了。

“走。”然后抓起温琅的手,往外走。

“去哪儿?”温琅诧异不已。

“我知道你今天晚上没有接受预约。”英生并不讳言他对温琅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所以呢?”温琅挑起眉来。

“所以,我买了大闸蟹,孝敬泰山岳母的。”

温琅听了,忍不住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你这毛脚媳­妇­已经见过未来公婆了,我这毛脚女婿,怎么说也要带点体面上门礼去见未来岳父岳母罢?”英生ⅿⅿ笑。

“英生!”温琅终于跺脚,“你知道那只是一时权宜。”

温琅赖在弄堂里不肯往前走。

英生也停下脚步,似模似样地叹息,“温蒂,我是认真的。如果你需要我当场跪下来,捧着一篓大闸蟹求婚,我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温琅环顾四周,还未到晚饭时间,弄堂里来来去去,老先生老太太还有小年轻,无不笑眯眯看着他们拉锯。

沈家姆妈搓小麻将回来,经过温琅身边,甚至还偷偷朝温琅做一个“加油”的手势。

温琅觉得自己要晕了。

而且一个晕不够,要十三个晕。

不得已,只好任由英生抓着她的手,走出弄堂。

一边走,英生一边还如同凯旋英雄似地,朝左右两旁挥手。

温琅连踹他的心都有了。

她以后还要不要在弄堂里做人了?

死忒狗仔上门来探东探西的时候,她都没有如此想打个地洞钻下去。

第四十五章

被英生这么一搅和,温琅心中的离愁散去大半,任由他开着他那辆中古吉普车,在城市里轻车熟路,找到温琅娘家所在的教师住宅区,停在温琅家楼下。

温琅一点不奇怪英生知道自己娘家地址,以英生的本事,他既然在她还没有向他坦然承认自己是温琅的时候,已经知道她是谁,那还能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英生一手拎着大闸蟹,一手牵着温琅走进门洞。

眼下正是晚饭时间,楼道里飘着饭菜香味儿,英生吸吸鼻子。

“谁家烧葱烤鲫鱼?好香。”

温琅低头闷笑。

“笑什么笑什么?”英生紧一紧温琅的手。

“笑你狗鼻子。”温琅指一指鼻子,“葱烤鲫鱼你都闻得出来。”

英生摸摸鼻子,嘿嘿笑。“不知道了罢?老饕的奥义就在于比狗还敏锐的嗅觉。不用尝,只闻一闻,已经能说出一道菜的大半食材调料。”

英生想,他永远也不会告诉温琅,在那个炎热­干­渴的午后,他是怎样循着空气里若有似无的一点点咖啡香气,走进那条幽深的弄堂,敲开大门,一眼看见了白衣黑裤,笑容温润的温琅的。

他说,我这里有意大利葡萄酒庄生产的红酒,不知道贵店是否需要进一批红酒?

他记得温琅请他进了客堂间,然后,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

那一杯温开水,简直像是给沙漠里­干­渴的旅人一个绿洲般,让他燠热烦躁的心灵都宁静下来。

就在那一刹那,他的心里,开出一朵,名叫爱的花来。

楼道里,赵师母家的门开着,从客厅里看见温琅和英生,赵师母特地从里头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饭盒,“琅琅你回来了啊——喏,这是我做的葱烤鲫鱼,你爸爸最喜欢吃,你替我带一条上去。”

嘴里这样说着,眼睛不忘上上下下打量与温琅并肩站在一处的英生。

英生笑嘻嘻地接过饭盒,“谢谢阿姨,我老远已经闻见葱烤鲫鱼的香味,馋虫都勾出来了。”

赵师母摆摆手,“哦呦,嘴巴甜来。你们快上去罢,我看老温这几天一直在朝外头张,望你回来看他呢。”

“谢谢赵师母。”温琅谢过了赵师母,继续往楼上走。

“哎呀琅琅你回来了。”在楼梯上又碰见楼上的丽丽。丽丽正背了双C标志链条包准备下楼,见了温琅,ⅿⅿ笑,“琅琅,这次的比上次那个赞的,我看好你们呦——”

说完,摇曳生姿地下楼去了。

温琅摇头失笑,原来只得她一个人,担心外人眼光,其实大家全不介意。

温琅轻轻握住英生是手,“丽丽是我家邻居,她妈妈同我爸爸妈妈是同事。小时候我不知多羡慕她,放学回家做好作业,可以约了小朋友到楼下去玩,过生日的时候可以呼朋唤友到家里来办生日派对……而我只能日复一日地上学放学,照顾瘫痪在床的母亲,没有任何娱乐……”

英生一手拿着葱烤鲫鱼,一手拎着大闸蟹,没有多余的手,可以抚摸这个让人打心里怜惜的女子,便用下巴蹭了蹭温琅的额角,“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温琅伸手摸一摸英生的下巴,那上头有新生的胡髭,微微有些扎手,可是却让她无由地心中柔软。

“我知道,都过去了。”

上了楼,敲开家门,继母热情地将两人迎进门。

“琅琅你回来了,你爸爸问了好几天了,怎么琅琅还不回来,怎么琅琅还不回来。”

“让你们担心了。”温琅伸出手,挽住继母的手臂,“爸爸他没事罢?无故又生出这么多事端来。”

“他这次比上次镇定多了。”继母指了指阳台,“喏,佯装淡定呢。”

“阿姨你忙,我去叫爸爸。”温琅朝英生微笑,示意他随意,自己跑去阳台找父亲去了。

“哎,只顾说话了,来来来,你坐,我去给你泡茶。”继母有些手足无措。

琅琅上次婚姻,对象已经是豪门子弟,第一上门来的时候,拎着大包小包,并且出手就是一万元一封的红包,说是不知道爸爸阿姨喜欢什么,小小孝心不成敬意。

老温当场就将红包推了回去,说我们温家不是卖女儿,你们过得幸福比什么红包都好。

当时他们已经劝过琅琅,她与裴望琛,齐大非偶。

可惜那时候琅琅倔强,一心想脱离有她这个继母在的家庭,说什么劝什么也听不进去。

后来离婚了,也自己一个人硬撑着,不回家诉苦。

直到老温看了裴望琛和别的女人传出绯闻,一气之下打电话问琅琅,她和裴望琛之间到底怎么了,琅琅才告诉家里,她已经和裴望琛离婚了的事实。

老温气得心肌梗塞,进了医院。

那以后,琅琅就变了。开始懂得体贴父亲,对她这个继母也渐渐和颜悦­色­,不再横眉冷对。

可是,再不见琅琅有自己的私生活。

她的一切,都围绕着那间小小的私房菜馆子。

老温嘴上不说,可是心里着急,她是知道的。

丈夫怎么舍得让唯一的女儿就这样,再不相信爱情,孤老一生呢?

所以这次新闻出来,老温倒没有上一次那么愤怒,反而有些释然,举着报纸,戴着老花眼镜,很是仔细地端详了一番,然后对她说:“老太婆,我看这个男孩子眼神很正,看着我们琅琅的时候,也很专注。你说呢?”

“只要琅琅喜欢,又真心对琅琅好,那就行了。其他的都是次要的。”她记得自己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现在看这个年轻人,笑容诚恳,进门的时候,即使两手都拿着东西,也不忘用脚尖抵着门边,防止门弹回来撞到琅琅的身上,一看就是个仔细的孩子。

“阿姨不用忙,我不讲究的,喝白开水就行。”英生忙道,并将装大闸蟹的草篓递过去,“这是四对大闸蟹,让温爸爸和阿姨尝尝鲜。”

“你太客气了。”继母接过大闸蟹。“琅琅也没说和你一起上来,我也没准备什么小菜,英生是罢?你喜欢什么?我这就下去买。”

“阿姨不用忙了,我们有什么吃什么。”温琅这时挽了父亲从阳台走进客厅。

两父女在阳台上,说了一会体己话。

温爸爸别无他求,只希望女儿幸福。

“爸爸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幸福就好,其他的,聘金彩礼,我们家都不在乎。重要的是这个人要对你好,不能出了什么事,都只让你一个人扛着。不能以为给你买好衣服名贵珠宝,带你参加那些无聊的应酬就是爱你了。过日子过日子,是要两个人一起过的。”

温琅啼笑皆非,“爸——你想得太远了。”

“不远了,琅琅,你转眼都二十六了,再过两年,就三十岁了。女孩子最好的年华,不能再拖下去了。”

“我和英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温琅这样说着,底气不是很足。“小报记者凭空杜撰而已。”

“是不是凭空杜撰,爸爸自己有眼睛,会观察。你只要告诉爸爸,你喜欢不喜欢他?”

喜欢不喜欢他?

温琅在心了咀嚼这个问题。

从没有人当面问过她这个问题,她也从没有自问过:温琅喜欢不喜欢英生?

不喜欢吗?

不喜欢的话,不会在他突如其来的敲开食肆的大门时,无奈叹息却又微笑着把他让进门来;不喜欢的话,不会在看见他半夜冒着苦寒赶到她这里里,只为第一时间看她一眼的时候,暗暗心疼;不喜欢的话,不会任他拉自己的手,香自己的面孔,亲吻自己的发顶;不喜欢的话,不会满怀欢喜,在每一次他来的时候,为他认真烹制美味佳肴……

如果这还叫不喜欢,那么什么是喜欢?

不喜欢?骗鬼去罢!

温爸爸看见女儿的眼里流过的光彩,微微一笑,轻轻拍一拍女儿的手背。

“琅琅,爸爸知道小时候,因为妈妈的事,让你受委屈了。人家孩子都有玩乐的时间,可是你却要代替钟点工,承担照顾妈妈的责任……爸爸和妈妈没能给你一个幸福快乐的童年,可你是个坚强的孩子,虽然倔强,却健康长大。我为你自豪。我的琅琅,勇敢又独立的琅琅,配得起任何人家,爸爸当年不该泼你冷水,害得你在婆家受了委屈,也不愿意回家来倾诉。”

“爸……事情都过去了,您别说了。”温琅挽住父亲手臂。

她比其他女孩子,与父亲的关系生疏,这是温琅自母亲生病故世后,第一次挽起父亲的手臂。

温爸爸微笑的眼角有微微泪痕。

“以后爸爸和戚阿姨就是你坚强的后盾,无论发生什么事,爸爸和戚阿姨都相信你,都会站在你的身后。所以——琅琅,勇敢地放手去追求自己的幸福罢,不要管那些闲言碎语。”

温琅用力眨眨眼睛,眨去汹涌的泪意,“我知道了,爸。”

一顿晚饭,宾主尽欢。

英生是极好的交谈对象,见闻广博,又懂得讨老人家欢心,整顿饭时间都让二老笑呵呵乐不停。

温爸爸并没有像其他长辈对毛脚女婿一般,询问英生任职何处,收入几何,是否有房有车,只在饭后,温琅和妻子进厨房洗碗的时候,对英生说,“我这个女儿,从小吃了不少苦,我是个男人,难免粗心,忽略了她的感受。她也习惯了有什么心事,都默默一个人承受,不懂得撒娇诉苦。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琅琅和你能幸福,不要再让她哭着一个人离开。”

温爸爸在英生开口前,摆了摆手,“你先别向我下决心做保证,因为以前这样的保证,我也听过一次,可是到底这样的保证没有让琅琅获得幸福。你爱琅琅的话,就在爱她的时候,倾尽你的全力。等到有一天,爱情散去,琐碎的生活消磨了你的热情的时候,琅琅和你都不会留有遗憾。”

“我会的,温爸爸。这不是保证,也不是诺言。”这是已经融入了我的血液当中的,如同呼吸一般的存在。

温琅陪继母洗完碗,端了水果出来,看见父亲同英生相谈甚欢的情景,不由得微笑起来。心里淡淡反省,当初,自己同娘家关系冷淡,婚前公婆和爸爸阿姨甚至没有见过面,是否,也是婆家看轻自己的原因呢?

一个同父母都不亲近,亲情淡薄的女孩子,又能同公婆亲近到哪里去?

吃完水果,温琅与英生告辞。

“我送你们下去,顺便散步。”温爸爸起身,戚阿姨自然也跟上来,手里带多一件外套。

一家人下了楼,还没等送温琅英生上车,打斜里已经冲出一个陌生男人来,举着相机朝着他们一阵猛拍,嘴里机关枪似地发问:“英三公子是来拜见未来岳父岳母吗?婚期定在什么时候?给女家多少彩礼?温小姐是怎么认识英三公子的?听说温小姐已经怀孕,预产期在什么时候?英先生英夫人已经接纳了你吗?看这里看这里……”

英生脸上带笑,可是眼神已经冷了下来:“温爸爸,阿姨,你们就送到这里罢,不用再送了,这里我会处理。”

二老点点头,这种阵仗他们是第一次见到,几乎被闪光灯刺瞎眼睛。

二老几乎逃一样逃回楼上去了。

英生放开温琅的手,轻轻将她拦在身后,然后矫捷迅速地伸手,擒住狗仔的手腕,用力一拧,趁狗仔一声痛叫的时候,劈手夺下狗仔的数码相机,拇指一推,推开相机的电池仓盖,一按一抽,取出数码相机的记忆­棒­,随后将相继丢还给仍哀哀叫的狗仔。

整个动作用小丁和潘常说话的形容,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盗铃,那叫一个矫健,看得温琅目瞪口呆。

“你不能拿走我的记忆­棒­”那狗仔强硬的喊,“这是犯法的!”、

“你是哪间报社的?我等你发律师信。”英生冷冷地笑。

“你等着!我还会来的!”狗仔丢下一句经典台词,捧着相机落荒而逃。

英生将那片记­棒­放进自己口袋里,转身,一边打开车门,一边笑眯眯对温琅说,“以后碰见这种事,尽管动手,不用和他们客气。”

温琅失笑,“我没你那么好身手。”

英生摸摸温琅的头,“傻女……别太崇拜哥啊……”

第四十六章

真正让温琅忍无可忍到暴走的事情,是次一期的某周刊,虽然没有刊登当天英生与她一起回娘家的照片,可是却不知从哪个故纸堆里,搜集到一些旧照,配上耸动解说,做了一期豪门下堂­妇­的排行榜,从前港姐到如今地产大王的原配,再到她这小鱼小虾,一个都不放过。

对温琅来说,其实最最让她难堪与无法接受的,都已经过去,连换衣被偷Pāi都已经捱过来了,还有什么是不能捱的?

除了那些换衣照,某周刊所能获取的照片,不过是她有限的几次出席社交活动,强颜欢笑的照片,以及她大学毕业时的学士照和以前工作中的证件照。照片拍得中规中矩,张张都显得比本人更胖一些,十分师­奶­相。

这也罢了,被丑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是,他们万万不该拿她的父亲继母和已经过世的母亲,还有远赴荷兰待产的君君出来说事儿!

他们不该拿这些无法为自己辩白的人出来做为攻击她的武器!

小丁抖抖缩缩,死也不想给她看那本八卦周刊的样子,只能教温琅心中倍加疑惑。

最后小丁只好很无奈地将周刊交了出来,“温蒂,你千万要沉住气啊……”

周刊一一列举,详细分析了数位著名豪门下堂­妇­,从她们的学历到她们的家庭背景,到豪门婚姻的路程。

并且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从这个豪门下堂之后,非但没有沉寂落寞,反而活得比以前更加有声有­色­,甚至再次嫁入豪门,比以前的风光,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样的排行榜,温琅是一点上榜的心都没有,以往即使看了,顶多心里恨恨嘟囔两句,也就一笑而过。

可是今次的周刊做得实在太过了。

字里行间,含沙­射­影地暗示,温琅因为家中母亲自幼瘫痪在床,父亲又一直忙于工作,所以从小少人照顾与教育,所以结交的都是一些下三流的朋友,因此爱慕虚荣,贪图钱财,温父又与女同事勾搭成­奸­,导致温琅与娘家决裂,一心只想找个有钱人家嫁了。因此在认识了裴三少后,死死攀附住他,等到腻味了裴三少,就拿了大笔的赡养费,一脚踢开裴望琛。如今手边的金钱挥霍殆尽,便又设法结识了英三公子。

最后文章总结说,以温琅这样从小缺少家教,又贪慕虚荣的女子,要想嫁入比裴家还有势力背景的英家,简直难上加难,看好指数,两星。

贪慕虚荣,温琅承认,当年多少是有那么一点的。

哪个十几二十的女孩子,不希望有一个英俊多金的白马王子钟情自己?母爱父爱缺失的温琅其实比一般的女孩子更加愿意沉浸在虚幻美好的童话之中永不醒来。

可惜,她的王子与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童话梦境,以一种最残酷冰冷的方式醒来,痛彻心扉。

如果没有小丁,如果没有英生,如果没有潘,如果没有她在以后的日子里遇见的每一个人,也许她早已经死去。

所以温琅可以容忍这些八卦新闻对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攻讦,但是却不能容忍他们对自己家人朋友的一丝一毫的污蔑,决不容许!

温琅“啪”地一声甩下八卦周刊,然后叫住准备躲暴风眼的小丁。

“小丁,去把你家小曹主任给我叫来!”

小丁被温琅强大如暴风女神般的气场给震慑了数秒,然后红着脸跺了跺脚,“温蒂,什么我家的小曹主任,真是的!”

言罢,却飞一般地跑出食肆,朝居委会方向去了。

小曹主任很快几随小丁一起来了,并且当即联系他大学里的学长。

没过多久,小曹主任的学长赶了过来。

当温琅看见拎着公文包,推门而入的叶良韬,不由得感叹,这世界真是太小了。

叶良韬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微笑,“温小姐,人生何处不相逢。”

温琅点了点头,是啊,何处不相逢。

“原谅我擅自带了朋友来,希望你不介意。”叶良韬让一让身体,卫启明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温琅摇头失笑,“启明,你也来了。”

卫启明看一看温琅的气­色­,“我不放心你。”

“让你担心了。”温琅将一­干­人让进客堂间,依次上了茶。

叶良韬并不与温琅多做寒暄,而是拿出录音笔来,“温小姐找我来,有什么打算?”

温琅将八卦周刊翻到登载有她的照片,描写她与她的家人和朋友关系的那一页,“麻烦叶律师看一看,这是否已构成诽谤与侵犯隐私?”

叶良韬取过花花绿绿的八卦周刊,仔细地由头至尾,将温琅所说的那一页看了一遍,然后合上杂志,颌首,“是,这已经构成诽谤与侵犯隐私。温小姐想我怎么做?”

“控告他们诽谤和侵犯隐私,要求他们将所有付印出版的刊物召回销毁,并在各主流媒体发表道歉声明,将所有这期已销售无法召回刊物的收入捐至希望工程。”温琅淡淡说。

卫启明在一旁,有些惊异地发现,那个夜雨里温润的女子,这一刻,浑身上下,散发凛然气息,让人不敢逼视。

她已不是他最初认识的温蒂。

她是温琅。

仿佛一颗小小圆润的砂,被紧紧包裹在痛苦磨难当中,经过艰辛磨砺,终于结成了温润而华光四­射­的珍珠。

那么勇敢,又那么美丽。

叶良韬深深看了温琅一眼,收起录音笔,与八卦周刊一起收进公文包,“我这就回去起草起诉书,少后拿来给你过目。”

“麻烦你,叶律师。”温琅起身与他握手。

叶良韬轻轻握一握温琅的手。

温琅的手略略丰腴,指关节处有薄茧,并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手。

可是——叶良韬微笑,放开温琅的手,可是这是一双温暖勤劳的手,一双男人愿意与之交握,再不放开的手。

而那个将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男人,希望他知道自己是何等幸运!

叶良韬先行离去,小曹主任拉着小丁到角落里,喁喁私语去了,留下卫启明。

他望着温琅,细细凝视,她的眉眼间已没有他初初见她时,那淡而又淡的轻悒,只得温和却坚定的颜­色­。

呵,他所喜欢的温琅呵,已经一点点褪去了身上青涩羞怯的外衣,从自我封闭的茧里,破茧而出。

他心间柔软酸涩,可是却无比自豪。

这是他所喜欢的人啊。

也许,他永远也不会亲口对她说一句,琅琅我爱你,然而只是这样远远近近地注视着她,看见她幸福,于他,也已经是一种幸福了罢?

“既然你没事,我也放心了。”卫启明站起身来,“我得回学校去了。”

温琅与他并肩走出客堂间,“谢谢你的关心,启明,有空的话,带女朋友一起来吃饭。”

卫启明微笑,没有多说什么,走了。

温琅望着他在弄堂里,渐行渐远的背影,心生浅浅歉意。

小丁和潘,甚至君君,甚至王师母,都看得出启明喜欢自己,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又怎么可能一点点感觉也没有?

只是——她没法回应启明的感情,她也害怕启明有那样一个撒泼耍赖的追求者。

晚些时候,英生知道了她的决定,在电话那头,赞了声,“做得对,琅琅!”

在裴家下堂­妇­,英氏现任女诉八卦周刊诽谤及侵犯隐私,狗仔又反诉英三公子侵犯新闻自由的官司,一时甚嚣尘上的时候,裴望琛接受了一家男­性­时尚杂志的访谈。

访谈在裴望琛的办公室里进行,记者是一个笑容爽朗可是眼神犀利的女子,开门见山说,这个访谈是由姜莉竭力推荐,她才来的。

裴望琛闻言,笑一笑,说,“谢谢白记者能拨冗前来。”

女记者有些赞许地点点头,换成旁的人,听见她这样说,多少会有些不悦罢?想不到这位裴三公子竟然并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怫然颜­色­。

女记者做过功课,深知裴三公子是有故事的人,单单从他接手两间公司,将之从摇摇欲坠的状态挽回,并发展壮大到现今持有大量市场份额的现状,不是不艰苦的。

“请问裴先生怎样定义成功?”

“如果成功的代价是健康或者感情,你是否愿意放弃?”

“对你影响最深远的人是谁?”

“对裴先生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事业,家庭,亲情,友情?”

裴望琛十分合作,一一认真回答。

女接着终于抛出重磅问题,“那么,对于你来说,生命里最最重要的女­性­,有没有出现?”

裴望琛笑起来,他看过这位女记者的所有杂志访谈,无一例外,会考问受访者,他生命里最重要的异­性­有没有出现,是谁,为什么会是她?所以他才拜托姜莉,替他安排这次访谈。

“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异­性­已经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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