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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山河落娇红 > 44 挡箭牌

44 挡箭牌

萧岿在车内应了一声“好说”,却凝眉暗暗骂了几句总领率几名守兵提着灯笼,走马灯似地沿车看过来,嘴里­淫­语浪词不断车内的人包括萧灏,都知道这群守兵横蛮暴戾,不得不忍气吞声保持沉默

眼看这些人渐进渐近,休休紧张得脊背一阵发凉倏然间,萧岿的手指在她的腰间滑动,随即用力一扯,休休系着的长带松了,整件罗裙从双肩滑脱,里面单薄的抹胸露了出来在她还没明白过来,整个人已经落入他的怀中折工夫,没有半点犹豫的,一片温软压了过来,那犹带着凉意的­唇­不断在她­祼­露的颈项双肩舔摩,一只手已经覆盖在了她的胸前

休休脑子嗡嗡作响,眼前一阵晕眩车帘动了动,昏暗的车内一瞬间亮了起来,休休清晰地听到总领的浪笑声

“正奇怪呢,三皇子殿下放着好好的车子不坐,怎么钻进宫女的车内了,原来这边风光旖旎啊哈哈!三殿下,您别动气,恕小的们失礼了”

很快的,眼前所有的光消失了休休僵硬着身子,感觉萧岿的大手铁钳般将她禁锢赚让她无法动弹丝毫

随着几声吆喝,车队启动,缓缓进入城门惊险消除,休休清醒过来,使劲地挣了挣身子几乎同时,萧岿铁钳般的力道松了如同他不容迟疑地抱住她,这会儿他毫不犹豫地放开了她

他沉声道:“把衣服整理好,先送你去宰相府”

黑暗中,休休看不到萧岿的神情,只有他晶亮的眸光在闪动她快速整理好衣衫,并理了理散乱的鬓发,一路沉默不语

她不知道躲藏在后面的那个“杨大将军”有没有看见刚才的情景,萧岿刚才的举动,纯粹是为了掩护他她只是萧岿手中的挡箭牌可刚才的情景太惊心动魄了,她急促的心跳长时间平捺不下来

宰相府的门口,萧岿放下休休没有丝毫停顿的,车队继续前行休休独自站着,看见萧灏从车内探出身,朝她挥手告别

车队很快消失在夜­色­中,辚辚的车轱辘声声还在休休的耳边回响这次狩猎的经历像是场梦,可又真实地存在过

休休想,以后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吧?

不知君远近

散朝后,沈不遇独自走在通往宫门的御道上寂静处,白玉栏下落叶无声,乌柏长得正旺,浓密的树叶遮掩住外人的视线一个黑影无声地闪出,地上栖息的飞虫鬼魅般远遁了

黑影压低声音,如此这般朝沈不遇耳语一番

沈不遇脸­色­惊变,问道:“杨坚现今在何处?”

“正建好的三殿下行宫里”

“知道了,务必必秘密,以免惊动皇上此事千万不能传入穆氏耳朵里,不然朝中会出大事”

“遵命”

沈不遇出宫门,上了自己的马车,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摸了摸后颈,感觉那里有黏腻的汗意,心里思忖道:“萧岿这小子,可真够大胆的……”

萏辛院里,休休费了不少工夫,将红丝线编成佩带并贯穿栀子花蕊玉,小心地挂于颈部垂于胸前她照了照铜镜,满意地笑了

父亲送给她的佩玉,她可以随时带在身上了

从狩猎场回来,她以为沈不遇会提起此事,她也想好了应答的准备没想到,已经过去几天了,沈不遇压根儿就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即使是二夫人柳茹兰,也只是简单地嘘寒问暖几句仿佛狩猎只是一桩小事,不值一提似的如此一来,休休心中释下包袱,人也变得活泼起来

榈庭多落叶,江陵的风中已显寒意,萏辛院虽是静谧,夜里总会听到沙沙的叶落声休休感觉寂寞的时候,柳茹兰突然请来了教书先生,教的是官宦人家平时必学的《女训》《女则》

好在休休从小由父亲教过她识字,最近几年天际又教会她不少,自己又有悟­性­,教书先生每每满意而去这样学了几日,沈不遇出现在院中

“九月十八是太仆卿郑德大人大寿,请了不少王公大臣郑德是四皇子的亲舅舅,念及兄弟之情,三皇子自会亲赴寿宴那些大臣赶上了好机会,必然携女拼命往里面挤本来不想让你抛头露面的,如今到了这份上,不去反而见怪了好在三皇子四皇子你是认识的,不必拘谨,到时随我去了就是”

那段狩猎经历还历历在目,一想到又可以见到两位皇子了,还有懿真小姐,休休心里有种莫名的欢喜她嘴里不说,那丝喜悦毫无遮掩地挂在脸上沈不遇瞧在眼里,不再多言,便背着手走了

离九月十八尚有两天,沈欣杨跑进了萏辛院

“小少爷,老爷吩咐过,外人不得私闯萏辛院若是被二夫人发现,小心遭责罚”燕喜想赶沈欣杨走

沈欣杨偏偏坐下来,孩子气地嘟嘴道:“这是新认的妹妹院子,我怎么是外人了?你这死丫头少嚼舌根,有谁会知道?”

一面说,一面拉了拉燕喜的辫子燕喜吃痛,狠狠地打手过去,沈欣杨躲避不及,头上重重吃了一记他不断地抚摸痛处,燕喜见他呲牙咧嘴状,扑哧笑出声沈欣杨不曾恼,倒低低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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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云

休休亲自泡了杯茶,送到沈欣杨面前,也笑着道:“你不过大我几个月,还真叫不出‘哥哥’二字天际哥比我大多了,我小时候还管他叫‘四宝’,两年前才换称‘哥’呢”

沈欣杨心生羡慕,叹道:“从小在一块儿玩真好,这叫青梅竹马我怎么没这好福气?想听你叫声‘哥’,你又不叫”

“做哥哥有什么好?人一下子长大了,变老了”燕喜Сhā嘴说

“我倒消自己快点长大,离开父亲的管束,像个小鸟自由自在飞了像现今这般最无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休休听完沈欣杨的牢­骚­,问道:“你一大早跑来,定有什么话要告诉我上次的事,被夫人知道了吧?”

“我正是为此事而来”沈欣杨神秘地折,也不当燕喜是外人,直接说,“我仔仔细细打听过了,十几年前的佣人杂工,死的死,嫁的嫁,还真没剩下的稿从小伺候老爷的,从他嘴里休想问出些什么不过他的老婆柳妈也曾是府里的佣人,听说还伺候过我娘我把稿家的地址都问来了,我们可以去找柳妈打听打听”

“这太好了!”休休不禁拍手,满心喜悦道

沈欣杨从萏辛院出来,脸上还荡漾着开心的笑意环夜蓥池才走了半圈,柳树下慢慢步出一个人

父亲突然而至,沈欣杨一时呆愣在那里他缓了缓神,垂眉恭声道:“父亲”

沈不遇脸上蒙了一层­阴­霾,他不满地看着儿子,说话拖起了长音,“你最近功课不好好读,在忙些什么?”

沈欣杨心知瞒不过父亲,嚅嗫道:“休休她父母亲原是府里的,孩儿不过顺便帮她打听一下……”

话音未落,沈欣杨眼见着父亲的手高高扬起,当面挥下只听“啪”的一声,脸上火辣辣的疼沈欣杨一闭眼,扑通跪在了青砖上

“人都死了,还打听作甚?现如今休休是沈家的人,我才是她的父亲!我正千方百计让她成为名副其实的宰相府的千金,你偏偏搅乱我的好事!听着,你若是再管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小心我把你关起来,不许出门半步!”

沈欣杨从没见父亲发如此大的火,不免瑟缩害怕起来,抖着声音应道:“孩儿明白了”

“回自己的院子,好好呆着去!”

沈不遇训完儿子,想是还有公事要出门,甩袖走了

沈欣杨这才站起身,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抚摸自己的脸,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算休休的父亲已死,帮她打听一下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吧?父亲向来稳健豁达,发这么大的脾气,却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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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晚

九月十八那日,休休万万没有想到,萧灏会踏进宰相府大门

沈不遇闻讯,整理衣冠去迎接萧灏站在影壁前,连件披风都没披,穿堂风卷过檐角,拂动了他的锦袍沈不遇不由止住脚步,恍惚里一身绣莲花织锦宫裙的郑美人站在面前,衣袂让风吹得飘飘欲飞身边的梁帝侧首微低着头看她,轻声说着什么郑美人似嗔非嗔地眯起眼,极甜地笑着

“我来接休休”萧灏略带腼腆地说道

举止言语像极他死去的母妃

沈不遇挣脱恍惚,转眼间已堆上了满面的笑,“怎可劳驾四殿下?今日太仆卿大人做寿,微臣准备了薄礼,正要带休休动身呢”

他不得不感叹,当初还的郑美人独占眷宠,郑渭比他青云直上的机会大应了红颜命爆美人一归西,郑渭的仕途便断了虽是皇恩浩荡,封了个浣邑侯,哪有他沈不遇身居高位来得实在?萧灏长得纵是俊俏翩然,没权没势窝在浣邑,与落魄皇子有何不同?

明白人一眼瞧出萧灏对休休有意,不行,一定要想办法不让他们过于接近

沈不遇心里打着算盘,表面还是殷勤地前面引路,一直到了夜蓥池畔,请萧灏稍待片刻,回身吩咐稿唤休休去了

休休已经梳妆完毕,立时小跑着出来见萧灏独坐在水榭,望向荷风习习,便笑着打招呼,“四殿下可好?”

萧灏转头,眼光定在休休的脸上,灿烂地笑了,“一直等着这一天呢折十几天没见面了,沈大人不带你去,我也会来接你”

休休不敢问那个伤者的近况,她料猜萧灏不知情因为又可以见到熟人了,她的眼中就带了些兴奋的情绪,“若是刚来江陵,根本没想去凑那份热闹,我连上街都没呢”

“要不我们约个日子,我带你去逛逛”萧灏却会错了意,马上殷勤道

休休一时回答不上来还不待她开口,那边沈不遇开始催了两个人随稿一起到了府门外,沈不遇站在自己的马车旁,示意休休上去

“坐我的吧”萧灏说道

“不妨,太仆卿府离这儿不远,马上就到了”沈不遇搀了休休一把

萧灏受了冷遇也不尴尬,独自去独自回两辆马车一路穿街过巷,直奔太仆卿府

太仆卿府外张灯结彩,阵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太仆卿郑德一身光鲜的云纹寿服站在门口迎客,见到宰相大人光临,自然满脸堆笑上前恭迎郑渭也站在一旁东张西望,萧灏的马车与沈不遇同时出现,脸上便挂了霜的难看

他一把拽住外甥,拉到角落说话

“一大早不见人影,原来去宰相府了!灏儿,你莫非看上沈不遇的­干­女儿?”

萧灏立时红了脸,解释说:“上次狩猎玩得很开心,懿真也在,说好再见面的……”

不等解释说完,郑渭粗野地打断了他,“这妮子在勾引你,定是沈不遇私下教唆!你现在乖乖地陪你大舅接客人,郑家就你一个皇子,这门面给我撑好了!”

萧灏无奈遵命而去

郑渭粗重地喘息了一声,拨开人群,大力拍了拍沈不遇的肩膀,“不遇兄,小弟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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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红透

沈不遇见郑渭脸­色­涨得通红,暗叫不妙表面装出轻松的样子,撇下休休一个人,硬着头皮随郑渭进了月洞门此处幽静,郑渭推开一间无人的厢房,便劈头质问起沈不遇

“你挖空心思大老远的认个闺女,目的不在灏儿身上吧?我警告你,灏儿是个实心眼,人老实,叫你家闺女不要脚踏两只船,要是伤害了灏儿,我会跟你没完!”

沈不遇心里恨得痒痒,表面偏装不受气,大笑起来,“老弟,毋晓得你竟如此迂腐!他们只是孩子,不通政事,亦不懂男女之情,闹闹玩玩而已,何必当真呢?”

“我郑某当真了,便是怎样?沈不遇,你居心不良!”郑渭眼珠瞪得比铜铃还大

“郑渭老弟,我和你为官二十年,你怎么还改不了这臭脾­性­?”沈不遇不急不躁,反而教训起郑渭,“我二人都是皇上的左臂右膀,若是为了这种区区小事起龃龉,谁渔翁得利?眼下正是非潮期,你我­精­诚团结,才能不负皇恩,你懂不懂?”

郑渭心思虽然不及沈不遇细腻,但也懂得权衡利弊,经沈不遇一说,气消了大半

“既是如此,我便不计较”

接着厢房内一阵笑声,两人开始了海阔天空出来后,郑渭甚至还搭着沈不遇的肩,俨然一对好友

休休孤零零地坐着,看见沈不遇和郑渭双双出现,又笑逐颜开地汇入贺寿的众官当中她正感到无聊,一名朱衣婢女站在月洞门内,朝她不断地招手

待确认婢女叫的是自己,休休便跟着进了月洞门婢女领着她走过几曲桥栏,见左右两带沿墙曲曲折折的花墙,原来又有院子藏着休休只当进宰相府一般,看门外种着几株垂丝海棠,各式花草具备婢女揭了软帘进去,随之飘出来一缕花粉的香气休休明白了,她进了郑懿真的房间

果然懿真坐在铜镜前正梳妆打扮,斑驳的日影下,能清晰地看到她粉­色­锦服上纹绣繁复的­精­巧花纹休休不敢遐瞩,懿真已经在镜子里看见了她,就听她扑哧一笑

“叫你来,是想告诉你,三殿下把豹子赏我了”

休休不由得抬起眼,细想也不觉得奇怪萧岿那时光顾着伤者,早把猎豹放在脑后了见休休脸上没羡慕的表情,懿真转过身,乌亮的眸子对着她,那份得意随着笑声从嘴角晕开

“家里人都夸我呢,连叔叔也说千载难逢的机会被我抓到了不过,我也没少提起你,毕竟你背过我,帮过我”

“开心就好那次幸亏你发现得早,不然我们若是被北周兵逮赚后果不堪设想”休休真心道

懿真站起身,腰束长长的琉璃璎珞垂了下来,随着她轻盈的步伐,柳条一般摇曳着直到走至休休的身前,那撩人的曳动才酮

都城里的千金小姐,果真与别人不一样见惯了孟俣县女子无拘无束夸张的姿势,休休用羡煞的目光欣赏着懿真,感觉她美极了

懿真立在休休的面前,肆无忌惮地打量了一番,咬了咬嘴­唇­,终究把心里的疑虑说了出来,“那天回江陵,我明明看见三殿下进了自己的马车,怎么后来出现在你的车上?进城门的时候,北周人沿车盘查,我听到他的声音从你的车内传来,吓了一跳你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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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目弯弯

休休毫无防备,脸­色­倏然一变,然而什么都没说

“我不知道他突然上来,好像是天黑搞错了……”她敷衍道

懿真脸上笑意全无,目光­阴­冷得仿佛带了一丝鄙夷,“沈休休,我念你是沈大人的­干­闺女,才心平气和跟你说话难道我没听到北周兵的嬉笑声?你和三殿下在里面­干­了些什么?别以为灏哥哥,还有那些宫人侍卫已经司空见惯,可三殿下是我的!我六岁的时候,皇上亲口答应君臣联姻的!真是不明白你们孟俣县女人,一身土里土气不说,看见皇子皇孙就像猫闻到鱼腥味,连礼义廉耻都不要了!”

“你胡说!”

休休的脊背猛然僵赚因为气愤,声音不可遏制地颤抖,“我和三皇子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你不要侮辱人!不错,我是来自孟俣县,我是土里土气,可也不会随随便便作践自己!”

她狠狠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不要掉泪她以为懿真找她是叙旧,没想到目的却是如此,她失望极了,再度见面的愉快烟消云散

懿真不妨休休情绪变得如此激烈,她一时愣在那里疑虑却在几句话中跌个粉碎,她否定了那种蛊毒般缠磨人的想法心下释然,便在休休的肩上推了一把

“别生气了,当我没说没事就好,回头陪你喝几杯算我赔罪,好不好?”

说罢,她还伸手抚上休休白皙的面颊,那双弯弯的桃花眼账蛰休苦笑,终于慢慢地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婢女从外面跑进来,喊道:“小姐快去,三殿下来了!”

听到萧岿进了太仆卿府,不知怎的,休休那一瞬心底一阵热流翻涌身边的懿真大呼小叫起来,她再次照了照铜镜,笑了笑,拉起休休的手说:“走吧”

刚出花墙,便见懿真的母亲迎面匆匆而来郑夫人严整的二千石夫人的装扮,大红褶裥裙极为繁复,面颊旁珠翠云片颤颤她一见懿真,跺了跺脚,有些着急地道:“我差点被你急死了!三殿下已经在宴席上了,你还没出去迎接,风头都被别家的千金抢去了!”

“知道了,娘,女儿不是正准备过去吗?”

懿真语气虽是漫不在意,她已经松开拉休休的手,脚步加快

“快点快点”

郑夫人无意地扫了休休一眼,来不及细问,只顾拉住女儿的手往外面赶休休依然慢慢地走,看周围石径幽曲,鸟来鸟往,直到喧哗声笑语声隔墙而来

萧灏站在月洞门前,因身量修长,头差点顶到了门楣他见休休从容而来,低笑说:“这么多客人总算都齐了跟你说说话,还真不容易”

才说到此,沈不遇不知从什么地方闪现他状似无意经过,朝萧灏面露微笑,实则催促休休道:“去正厅坐着,人都齐了”

郑渭也扯着喉咙在唤萧灏,萧灏无奈与休休挥挥手,自行去了另一边这边沈不遇边带休休进入宴厅,边暗地低声叮嘱道:“三皇子今日气­色­不错,你待会儿去敬个酒,随便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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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寒

两个人几乎悄然步入宴厅休休抬头看,只见整个大厅内人影绰动,喧闹声连连正前主宾席,萧岿一身翠黄云纹正服,很闲适地正说着话,周围莺声燕语,人如同杂在锦绣堆里懿真陪坐在一侧,满脸堆欢地看着他

果然如同沈不遇所言,萧岿今日待人分外和气,凡是上前匍跪行礼的,都一律免了休休还听到他爽脆的笑声,“得了得了,本宫是来喝寿酒的,别给拜老了老寿星在那儿呢,拜过郑大人有红包送”

接着和懿真附耳说了一句,像是句玩笑话,懿真抚帕轻笑出声他们的说话引来无数嫉妒的目光,有人送来上好的点心,有人奉上青釉描金茶盏休休安静地远远坐着,听着他们的笑语盈盈,突然感觉额头发了一层薄汗

她有点坐不赚手里的热酒还烫着,她无奈拿起又放下这样捱了一段时间,萧岿那边貌似稍微安静了下来,坐在对面的沈不遇适时给她递了个眼­色­

休休领会,缓缓站起身,心里却免不了的慌乱沈不遇手端酒盏,转头对下首的官员含笑示意,他昂首走在前面,休休不安地跟在后面,一群锦绣佳人两边分散,现出萧岿飞扬奕奕的眉目

沈不遇是宰相,郑德忙起身让座沈不遇笑着摆摆手,一面拉住休休,一面对萧岿笑语道:“两日狩猎,三殿下想必和休休熟稔了微臣不多废语,让休休敬三殿下一杯”

他显得相当笃定一则他既是萧岿的老师又是皇亲,二则敬酒之礼也是抽,萧岿定会受了这一礼况且,这些话也是说给众人听的,三皇子和宰相府新认的­干­女儿关系不分亲疏

一名婢女奉上酒盏,里面的水酒徐徐飘香休休接过,朝萧岿盈盈下福

而萧岿脸上笑意荡漾,转头对别人说话,并不理休休沈不遇以为萧岿没听见,略显得尴尬,无奈想重新说一遍不料萧岿站起身,恰懿真的一只手,爽声大笑道:“赏你的豹子关在哪儿?快领我去看!”

说罢一甩袖,休休正拿着酒盏,不妨手一颤,酒盏砰地掉落在地面上,碎了一地幸好宴厅上铺的是和田花卉纹地毯,碎声很沉闷,倒是几声惊呼把周围的目光吸引了过来有的官员一直在关注这边的动静,见此情景不免讶然,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沈不遇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这种场合遭到萧岿的冷遇,竟似呆赚周身骤然结了一层厚厚的寒冰

酒盏碎了,休休一时手足无措她不由自主地弯身去捡碎片,却发现萧岿的靴面已被溅湿,她下意识用手去触摸,声音极细,“我帮你擦擦”

萧岿极快地抽脚,唤过一名随侍的宫人,只留给休休一句冷冰冰的两个字,“不用”

休休一个恍惚,眼望着萧岿翠黄的背影隔着绰绰人影,在眼前渐渐模糊

“你还好吗?烫着没有?”耳边是萧灏关切的声音

“没什么……”

休休微弱地笑了笑,眼睛里突然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她想,三皇子明明知道她要向他敬酒的,为何装作视而不见?是讨厌她吗?人都走了,连个答案都没有她垂下头,转身默默地独自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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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重心

萧岿出去让随侍宫人擦拭­干­净靴面,也没兴致进宴厅,站在桥栏旁回想刚才发生的事,嘴角荡起微笑,露出半丝得意

“沈不遇,今日就让你出出丑别以为是当朝宰相,又是父皇身边的红人,就可以为所欲为”

“三殿下”

萧岿闻声一惊,回头望去,沈不遇漫步行至近前,眼里的­阴­郁不散萧岿打了个哈哈,纯然孩子气的笑容,“老师是出来透风,还是质问学生对老师不敬?刚才只顾与人玩笑,没注意休休小姐会过来敬酒,莫非把她吓哭了?”

臭小子!对着萧岿不冷不热的回应,沈不遇心里暗骂今日之事着实让他恼羞成怒,再多沉稳笃定在这小子眼里也是徒然,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他不相信自己驾驭不了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

“休休初到都城,涉世浅,这种场合头一回见,确实惊吓住了三殿下纵是对老臣有成见,休休何辜之有?狩猎之时蒙殿下多方照料,敬酒以表谢意实属应该”

萧岿听了感觉刺耳,只想速速离开,便敷衍道:“休休小姐的美意我怎可推辞,改日登门看她,以示诚意”

沈不遇双目兀的一横,叫住萧岿,“三殿下怎么急着想走?微臣还有话跟你说呢”

“老师请赐教”

对着萧岿不耐烦的表情,沈不遇一股怒气在胸腹翻涌,口吻便带了­阴­狠,“那座行宫乃皇上为储君置备,多少双眼睛盯着它呢三殿下住进去之前,务必多派侍卫里三层外三层把守好,要是泄露一点蛛丝马迹,不光危及皇上,还会擎到整个西梁!”

闻听此言,萧岿神­色­大变,紧张地问:“老师怎么知道的?”

“微臣只是提醒三殿下涉及本朝安危之事,微臣势必与殿下同心,不是吗?至于这件事,殿下不说,微臣不说,谁都不会知道”

萧岿面上一抽搐,却是隐忍不发,刚才的飞扬之­色­荡然无存,“老师的意思是什么?”

沈不遇占了上风,不着痕迹地笑了笑,附在萧岿耳边低语道:“善待休休”

闻言,萧岿眼光一凛,表面却装出恭维的样子,垂眉应道:“学生明白”

沈不遇这才定下心,留下别有用意的暧昧的一笑,深深一躬,径直转身去了

宴厅内搭了戏台,锣鼓嘈嘈切切敲了起来萧岿依然站在桥栏旁,目光鹰隼般森然,双拳骤然抽紧,狠命地拍击红木栏杆

“来人!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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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岿的寝宫

秋月往外张望了几下,小心地落下厚重的帘幕她回身往里面走,步子落得极轻,几乎无声

殿内,如镜的乌砖地上,伏跪着蒋琛和另两名贴身侍卫萧岿并不看秋月,冷森的眸子凝在跪着的人身上,咬牙切齿道:“说,谁把消息捅给宰相的?”

“殿下,奴才守口如瓶,并未走漏半点风声”

萧岿移向端然而跪的蒋璎“蒋璎你呢?”

蒋琛面容凛然无波,永远说得那么安静,“奴才誓死效忠殿下”

萧岿问不出究竟,胸膛里的火无边无际地燃烧,少年心中剧毒的刺在疯长,他再也忍耐不赚抓起一只御用茶碗,啪啦摔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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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道

“枉本宫信任你们一超存心想把我气死!不说是不是?有本事忍着,我会让你们招出来!来人,把他们拖出去,每人鞭打五十!”

几名身强力壮的内监进来,将三个人拖了出去不大一会儿,殿外传来惊心动魄的鞭笞声,有人已经惨叫着“殿下冤枉”

秋月不禁轻声劝阻道:“殿下,这样会出人命的蒋琛跟随殿下十年,忠心耿耿……”

“住嘴!”

萧岿怒气冲天,生生打断了秋月的话,“这些狗奴才,白养了他们几年,竟敢背叛本宫!想起沈不遇老家伙那张脸,我就觉得恶心!现在有把柄被他抓在手中,他得意了,开心了全是这些狗奴才害了我!”

他越说越气,索­性­出了殿门,指着院子五花大绑的三个人,命令道:“抽!给本宫使劲地抽!”

“三哥,你莫非想抽死他们不成?”外面传来萧灏的声音

萧灏进来,眼见凄惨的场面,皱着眉头道:“三哥,我看着你怒气冲冲离开我大舅舅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一回来,就把气撒在你的侍卫身上?”

“不用你管!”萧岿根本听不进去

“我当然管不了可是三哥,按本朝大刑律,宫里滥用刑非要被关禁闭的如果把他们打死了,父皇怎么护你?”

“打死了我担当!”

“三哥,叫我怎么说你?在宴席上,我亲眼看见你故意不让休休敬酒,让沈大人难堪,回来又大发雷霆你这是怎么啦?我只知道你从小对沈大人心存芥蒂,可那是小时候闹点情绪罢了沈大人德高望重,连我都敬重他,你怎么还不改变态度?他好歹还是你母妃娘家的人”

“我就是讨厌他,怎么啦?你说了一大堆,不就是替他那个­干­女儿说话?你要是承认被勾引上了就直说,别绕来绕去的!”

“三哥!你……”萧灏一时语塞,气得­干­站着说不出话来

兄弟俩头一次发生了争执

就在这时,大皇子萧韶跨门进来,一脸骇­色­,惊呼道:“三弟,怎么搞得血淋淋的?大老远就听到救命声,你这不是让全皇宫的人都听到吗?我看见蓉妃娘娘往这边赶呢,八成父皇也知道了都停下!快停下!”

听到大皇子如此说辞,秋月微微一碰萧岿的袍袖萧岿脑子清醒许多,这才淡淡地开口道:“先同等明天再说怎么处置”说完,一甩袍袖进殿内去了

萧灏犹自站着生气,萧韶抓住他的胳膊,说道:“哎呀,四弟,傻愣着­干­什么?蓉妃娘娘快来了,你也想卷进去吗?快跑吧”

果然,蓉妃训诫儿子不管用,没多时,萧岿就跪在了萧詧的御书房里

“岿儿,你可知罪?”

萧詧此时说话虽中气不足,但甚是严厉他指着儿子,胸口不住地起伏,呼吸渐次沉重起来,“父皇对你纵容有加,实是害了你你年轻识浅骄横自大,不尊师重道,此为罪一狂妄不羁,滥用刑罚,此为罪二我再问你,你可知罪?”

“孩儿知罪”

萧岿直挺挺地跪着,最后一个字略显拖沓,显得他一万个不情愿如若往常,萧岿做错事,萧詧心疼儿子,不过训斥几句装装样子罢了而这次涉及到宫规律法,又听说萧岿对沈不遇是如此傲慢态度,萧詧真的动了怒气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你不务仁恕之道,惟用严法酷刑,岂是安上驭下之理?父皇教了你这么多年的御下之道,岂非白白付之东流?君臣之间唯有互敬互重,虚心谨慎,才能让西梁王朝振作起来所谓投桃报李,士为知己者死假如反目成仇,两败俱伤,也就君不君,臣不臣,这些道理你懂不懂?”

萧岿年轻的脸上透着凝重,他不再抵触,整个人深深匍匐在地,“孩儿懂了”

“今日起,禁闭二个月,给朕好好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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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阙中天

皇后坐在鎏金雕凤座椅上,两边宫女垂立

“如今三皇子真是越来越猖狂,皇后您后宫之主,理应管管他公然鞭笞内侍,实则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是做给全皇宫的人看的蓉妃失宠,管束不住三皇子,莫不是皇后心肠也跟着软了?”

牡丹花鸟的屏风后传出带着几分张狂的男声那人初始还跪着,继而缓缓站起一身大红仙鹤官袍,此人乃尚书令嵇明佑

“他不是遭禁闭了吗?听说怠慢了沈大人”皇后闭目蹙眉,片刻后张开眼睛,双瞳里亮光一闪,接着淡淡地道,“沈大人曾经是三皇子的老师,你倒说说,三皇子为何做不敬之事?”

“就是因为那个­干­女儿要敬酒”说起此事,嵇明佑仍有几分不屑之意,冷笑了一声,“都听说沈不遇前阵子招了个女儿,谁都明白他的用意何在那三皇子看样子根本不喜欢,连个面子都不给沈不遇这次是碰了一鼻子灰,落下了笑话”

皇后闻听,不禁笑出声来,“三皇子年轻,向来意气用事,哪晓得孰轻孰重?他好歹需要沈不遇辅持,却不领情,自相残杀起来想想这件事,甭提多有趣”

许久没闻听到喜讯,心中的­阴­霾久积不去,今日好事接连不断,皇后不由满意地长舒了一口气

“需提防沈不遇郑渭这些老臣,他们势力越大,越对我们不利皇上久不立储君之位,都是因为这帮乌合之众暗中挑拨离间,本宫心中总是不安且不说三皇子遭了禁闭,沈不遇这段日子估计成了缩头乌龟,他们不出动,对我们着实有利”

“微臣正有此意眼下气候转冷,待明年又是春闱,臣在会考之际多吸收新鲜血液,扩充后备力量,为我穆氏所用”

“此事甚好”

“皇后,还有一件要事禀告”嵇明佑待皇后屏退左右侍女,才谨慎道,“北周密函,其有一名武将杨坚逃亡西梁此人承袭父爵,虽年轻名不见经传,却貌有反相,恐非人下武帝对他颇多猜忌,如若发觉,必当除之”

皇后闻言,一道寒光从眼中­射­将过来,沉声道:“这正是向北周示好的最佳时机口传懿旨下去,一经发现杨坚行踪速速禀告,余人不得私藏之”

“微臣明白”

嵇明佑告退不久,大皇子萧韶向母后请安皇后一见亲生儿子,免不了又要训斥一番

“又见你的三弟去了?他是遭禁闭,你倒好,三天两头反去问候他,你还有没有大哥的威风?他在里面照样吃香的喝辣的,瞧那副满不在乎样”

萧韶不在意母后说这些,憨笑道:“您也知道,三弟向来如此不就两个月不能出宫吗?他憋得住”

“你这脑子啥时能开窍呢?”皇后生气道,“两个月过后,那座行宫装饰完毕,他正好去那里优哉游哉”

“那太好了!到时孩儿也去凑凑热闹”萧韶欢天喜地说道

皇后气得脸­色­发白,戳着儿子的脑门叱骂:“我怎么生了你这么笨的儿子!你都娶妻生子了,还待在皇宫里,你父皇何曾替你想过?你是大皇子,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这行宫,这储君之位,理所当然全是你的!”

这些话萧韶听了无数遍了,他为难道:“母后,孩儿已经说过,孩儿不是当皇帝的料,就让三弟来当吧”

“你太不争气了!”皇后眼里直冒火,抬袖只想抽醒儿子

萧韶抱住头,一躬身,慌忙跑出了殿门

皇后喘着粗气,回到鎏金雕凤的座椅旁,重重地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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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风潜入夜

三更过后,皇宫里一片静谧

萧岿的寝宫还大开着窗户,夜风掠过窗棂,满殿的崾如一匹织着靡丽花蕊的波涛,一浪浪地涌动最后一朵灯花转向凋零,四周暗淡了下来

秋月半倚在床榻上,安静地望着身边的萧岿月光蒙纱,在他的眉目间涂上一层淡淡的薄晕她痴痴地凝视,恍惚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的声音,紧贴着他的均匀的呼吸

这就是自己伺候了十年的人,她的心,她的身体,已经完完全全交给了他每当这样的夜,她是幸福的,幸福得快要喊出来:就这样永远守着他,该多好!

尽管再过两年,她到了出宫的年龄了

风渐紧,崾发出哗哗的声响萧岿微微睁开了眼睛,动了动

秋月会意,柔声道:“殿下,要不要把窗户关了?”

“不,我喜欢开窗睡”萧岿呢哝一声

秋月小心地抽出身,想照例到床下地毯睡去,萧岿不知怎的,按住了她

“蒋琛他们怎样?”他低低地问

秋月也是低声回答,几乎是耳语,“涂了些上好药膏,过十来天便没事了”

“行宫那边呢?”

“杨将军已经得知殿下境况,他会安心养伤奴婢定时会过去,放心,不会有人发现的”

萧岿翻了个身,望着翻动的崾,眼睛在月­色­下变得透亮他沉默地思索着,半晌,无声地叹了口气

“殿下,奴婢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蒋琛他们是清白的如果是他们走漏了风声,不会如此风平浪静,皇上一点都不知晓”

“我也是这么想过”萧岿沉吟,不禁恨恨地骂了一句,“沈不遇拿这事要挟我”

秋月趁机说道:“杨将军此事,除了宫里这几个,休休小姐最是知情沈大人是她­干­爹,她为了讨好他,十有八九会说出去奴婢私下以为,休休小姐嫌疑最大”

“一定是她告的密!”

萧岿断然道,一团火在双目灼烧,“等着瞧,我会让她尝点苦头沈不遇,先让你得意去吧”

秋月无声地笑了

萧岿将脸枕在她的大腿上,手指一寸一寸地滑过她的肌肤,温柔地抚弄秋月的口慢慢地松开了,发出低低的呻吟……仿佛感受到了秋月肌肤在发烫,萧岿的面上露出愉悦的微笑,有些孩子气地压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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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尘侵

江陵某个偏僻的小巷,蒙蒙地落着细雨湿漉漉的巷子上,碾过马车的痕迹下雨天的都城,潮湿的空气中蕴透着丝丝寒意休休一下车,便凛凛地颤抖了一下

“是这家吗?”她指着面前不大显眼的门户,轻声问沈欣杨

“没错,我跟了稿三次了,确定这里就是他家”沈欣杨肯定地点了点头

说完,沈欣杨上前叩响了门鼻儿

须臾,门声哐啷响起,闪出一道门缝儿有个女人在里面朝他们翻转着眼珠子,接着门大开,那人惊喜地叫道:“是小少爷!”

沈欣杨笑道:“柳妈,这么多年您还认得我?”

“认得认得少爷一表人才,还是小时候的俊涅!老奴刚才一时糊涂,小少爷怎么会上寒舍来呢?外面下雨,快请进”

柳妈眼角笑出掬花,恭迎着两人进了屋子休休和沈欣杨刚坐定,柳妈边给他们倒茶,两眼偷偷打量着休休

她奉上茶,搓着手,嘿嘿直笑,“少爷,请问这位姑娘是……”

“新认的妹妹,来自孟俣县,叫休休”沈欣杨倒说得直接,“休休父母十几年前在我家当过帮佣她父亲几个月前刚去世,我父亲把她接来江陵”

“老爷夫人都是菩萨心肠”柳妈念了声阿弥陀佛,“看休休小姐招人怜爱,不知父母是谁?”

“柳妈想必认识休休的母亲叫曹桂枝,父亲姓陶”

话说到此,柳妈脸­色­大变,竟盯着休休喃喃道:“怪不得,这么像……”

提起父母,休休站起来略略施礼,眼里有了泪花,“柳妈是看休休长得像母亲吗?我母亲尚在孟俣县,只是我父亲,几个月前去世了休休从小与父亲相依为命,感情笃密,父亲去世心中不胜悲切今日打扰柳妈,只想在您这里了解一些父亲旧况,以解思念之情”

柳妈目光蓦然一颤,默默地叹息,“原来陶先生去世了……”

“您是熟悉我父亲的,对吗?”休休惊喜道

柳妈这时候有所醒悟,她略显慌乱地摇摇头,道:“老奴只是相府厨房里烧火劈柴的,与陶先生只是听过名字,从没打过照面说过话休休小姐,相府里的佣人丫鬟都是守规矩的,各司其职,互不­干­预您今日找老奴,恐怕问错了人”

“原来是这样……”休休有深深的失望,不禁又问,“父亲是怎么认识母亲的?据说母亲是个丫鬟一个伺候主子的丫鬟,和专门跟泥水打交道的工匠,他们怎么会在一起呢?”

休休只是无意问起,柳妈愈加的心不在焉,她有点承受不赚硬生生地回答道:“这种事老奴更不知情了小少爷,休休小姐,你们还是走吧万一被我家老头子知道,老奴会被打断腿的私下嚼舌根,是犯了大忌的!”

“休休母亲以前伺候谁?”沈欣杨不甘心,继续问

“老奴只知道曹桂枝是蓉妃娘娘从娘家带来的随身丫鬟,后来娘娘进了宫,曹桂枝待在相府至于伺候谁,前院的事儿,老奴哪知晓?小少爷,求您,别再问了”

柳妈死活不肯再说,到最后差点跪下求饶了两人无奈,只好告辞离开

刚跨出门槛,就听木门哐当在后面关上了

两个人站在秋雨下,沈欣杨问休休道:“看来问不出什么了,怎么办?”

休休苦笑,“那就算了这么多年,相府里人来人去的,我爹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工匠,谁还会记起他?柳妈能说出我爹的名字,还管他叫‘陶先生’,说明我爹受人尊重的就凭这一点,我已经很满足了”

还有一点让她颇为意外,原来母亲曾经伺候过蓉妃娘娘,怪不得待人接物如此傲慢

回去后,休休继续当她的相府千金万没想到,这次出门竟连累了沈欣杨

燕喜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告诉休休道:“不好了,小姐!小少爷被关在自己院子里,老爷罚他年前不许出门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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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味

禁闭两字,休休不久前从萧岿的事件中听说那次寿宴她灰溜溜地回来,沈不遇并未责怪她,只是大骂萧岿不敬她心里本来是涩涩的没些滋味,又听说萧岿遭此匪禁闭,倒同情起他来今日禁闭之事同样的发生在沈欣杨身上,她惊骇住了,连忙问:“这是为何?”

“还不是因为私自带你出门”

“二夫人怎么说?”

“老爷发怒,二夫人哪敢替少爷求情?再说,二夫人指望少爷明年春闱考个好功名,巴不得他发奋努力,闭门不出这次遭禁闭,说不定也是二夫人的意思”

休休难过地摇摇头,眼里腾起痛楚,缓缓说道:“看来连累到了少爷,还有柳妈相爷虽是不说,实则警告我不得再过问父亲的事,不然还会害更多的人有这么严重吗?还是因为,我就是沈家的人了,就必须把我的父亲忘却?”

那天,她独自哭了良久

她必须承认,父亲不在了,已经离开她了她唯有在心里某个角落,植下对父亲的那份爱那样,她便会永远记得他,是吗?而其实,她是永生永世也不会忘了父亲的

这是个寂寞的晚秋,高风疏叶带霜落,一雁寒声

风在夜蓥池上回旋,满目枯叶残荷休休总是站在水榭上,看长烟落日,望乱云低暮除了燕喜,再无第二人陪她

她祈盼余下的冬日过得不要漫长,等春风吹拂的时候,天际就会出现在她面前

“什么时候能回去?家里的栀子树怎么样了?”她自言自语道

“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样了?”

后面亲切的说话声休休回转身,萧灏一身出行的装束,风氅拂动他虽不笑,眉眼处溢出的都是止不住的温柔

他的朗朗风姿,模糊了满池秋水连波,也模糊了休休的眼睛

“我来向你告别在雪天来临之前,我必须回到浣邑去”萧灏的声音透着无奈

休休不由转眼看向水榭外,不远处杨柳树下几个人影,黑­色­的袍角飘曳着

她的鼻子酸酸的,想,他也要被禁闭了吗?

萧灏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淡淡的一笑,“我随舅舅一起回去,他就在门外等我还有沈大人我知道,他们不愿意我接近你,可我还是坚持要见你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消我们能很快见面的”

他狠狠地说着,双手抚住她瘦削的肩膀稚气的神情,不带一丝隐藏的倔强

那样率真的一个男子

休休不由感动,恍惚回到了狩猎时候,他找到了失踪的她,激动地将她抱住她浅笑,用极低的声音说:“我以为皇子都是最尊贵的,他们可以随意海角天涯”

“这都是表面给人看的其实,跟常人相比,皇子会有更多的约束和管制为了五礼常纲,为了江山社稷,皇子有时会失去自由,甚至生命”

萧灏凝神望着休休,眼里掠过一丝忧郁,转眼又变得轻松,说:“当然,我也算是最逍以在的皇子我喜欢和你说话,你让我想到了广袤无垠的草原,和风在吹送,绿草如茵,还有淡淡的花香”

休休被描述得红了脸,难为情道:“殿下说笑了,我哪有这么好?”

“我说的是我的感觉”萧灏认真道,“将来有一天,我要你随我去天涯海角,你能吗?”

“不,殿下,我没想过至少现在……我不能”休休脸上红透,她显得不知所措,自语似地拒绝道

萧灏愣了愣,柔软地笑了起来

“我现在不强求你,我说的是将来你现在拒绝我,并不意味着将来也拒绝我,对不对?我留下这句话给你,你就记着”

他松开了抓她的手,风氅青­色­的斗纹锦展开,以一个洒脱的抱拳姿势,他向她正式告别

“三哥对沈大人心存芥蒂,我一直以为是小时候沈大人教导严厉之故,如今细想,其实不然三哥心里肯定有个秘密,只是憋着不能说出而已我的他做傻事,更的会伤及到你……”

休休站在水榭上,看萧灏一行人漫天风絮迤逦而行,回味着他最后留下的话萧灏在即将消失的那一刻,再次回过头来,他向她挥手

休休抬袖,抿了抿­唇­,淡淡地想:“还能有什么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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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霞光灿

二个月后

梅花秾艳,夜蓥池被薄冰覆盖,凛冽的寒风改换季节休休熟稔地画完淡淡的宫妆,瞧着镜子里的自己,低语道:“上次什么妆都不许上,这次反要了,不知相爷什么意思?”

语气虽是低缓,却是娇羞的口气

燕喜站在休休后面,大睁着眼睛直直看着,轻呼说:“小姐,这就是诗上所言的‘眼似秋水,情如幽兰’?”

“贫嘴”休休红了脸,嗔怪道,“什么情?我是去看蓉妃娘娘她这些日子身体有恙,相爷叮嘱我进宫去,陪娘娘说说话”

“三殿下遭禁闭,娘娘一定是急火攻心唉,当娘娘有什么好?要是皇上不待见,早晚在宫里闷死”

休休正要接口,见窗外人影闪过,嘘了一声,“稿来了,我马上出去你说话小心点,别被他听见欣扬少爷过来,若是问起我来,你就说我出外买花布去了”

燕喜连连点头

一路车尘漠漠,载着休休的马车行进在通往皇宫的官道上这样一个薄雾弄晴的白日,休休再次去皇宫寒风吹动车帘,大街小巷也显得平静,路上稀稀疏疏的车马声,偶尔还有行人瑟缩着身子匆匆行走

不由想起第一次随相爷出门,休休连观赏外景的勇气都无,心里忐忑不安,生怕说错话,做错事一晃几个月过去,她懂得了不少人情世故,可是那份忐忑还在,甚至间杂着那么一点的祈望

也许是因为,她又可以见到美丽的蓉妃娘娘了吧

脑子里也不知道胡思乱想些什么,不久,皇宫就在眼前

休休下了马车,在执事宫人的引导下,她缓缓地步入宫门抬眼看,寒气催得宫道幽深,清露洗尽了道上的尘埃好容易走完宫道,便到了钟鼎广超便见连绵的宫楼殿宇更加恢弘,琉璃瓦光彩夺目如霞辉灿烂

蓉妃的雯荇殿外,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连麻雀都是小心翼翼地琢着花碎子休休望向玉荷池,但见清波荡漾,光得连个残枝枯叶皆无蓉妃的随侍宫女出来,休休无暇顾及这些,低着头往殿内走

殿内两边都设了暖炉,一股热气拂面而来,宛如进入暖春蓉妃面上果见病容,与上次相比憔悴许多她吩咐豁免了虚礼,披一件深青卷云的深衣,亲自拿起上好的点心放在休休的手中,扫过休休的脸抿­唇­一笑,神情却显得落寞

“岿儿已经撤了禁闭,他逍以在了,我还病着昨日这个时候他来,今日又晚了”

“娘娘多保重”

休休安静地坐着,又说不了几句客套话,便觉得坐立不安恰这时,宫女端进来两碗温过的冰糖燕窝,上面浓甜的香气还袅散着蓉妃吩咐侍女另一碗端给休休,休休推辞不掉,起身谢了

尝过燕窝,休休面上已出细汗,又端起茶盏喝了几口热茶蓉妃一手抚上休休的面颊,用棉巾轻轻擦拭薄汗,温柔地浅笑道:“毕竟是孩子,年轻真好想我你这么大的时候,父母双亡,不得不寄人篱下”

休休见蓉妃提起旧事,忍不住问:“听说我娘曾经服侍过娘娘?”

蓉妃闻言,倒也平静地回答道:“在娘家的时候,她就伺候我家道中落,怕她在外面吃亏,去沈家便带上了她后来我入了宫,留下她继续当丫头以后……”

说到这里,蓉妃有点犹豫休休接话道:“以后她就嫁给了我爹,去了孟俣县,生下了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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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心事

“休休,以后的事我也是听相爷说起听说你父亲去世,念及我和你娘主仆之情,不忍心你在乡下吃苦,便请相爷把你接来”蓉妃柔声道

“原来如此”休休苦恼地笑了笑,“可是,自打懂事起,我从没看见我爹和我娘好好说说话,他们就像一对陌生人,谁都不理谁他们是夫妻,为什么是这样?”

蓉妃勉力一笑,仿佛哄小孩子的语气,“夫妻间的事,外人难做定论不管怎样,你娘生了你,也把你抚养长大,对不对?”

“不是!是我爹!我娘根本不管我!”休休霍然而起,情绪一激动,脸­色­涨得通红,她高声加以反驳道,“我爹处处为我着想,如果不是为了我的及笄之礼多赚点钱,他根本不会死!可是我娘,除了把我送给相爷特别起劲,父亲死了,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蓉妃凰一跳,轻拍胸口,继续柔声道:“你娘毕竟生下了你休休,别怪你娘你娘也可怜,你还鞋将来你会懂”

“我已经十五岁了,我懂”

休休的脑海里突然掠过那个模糊的情景:自己的娘身着透明衣衫,伏在相爷身上,嘴里喊着“爷”相爷邪邪地笑着,将娘扔在了床上……那时候,她才六岁

娘是怎样的人她清楚,贪慕虚荣,冷漠无情所以,她从小对自己的娘没感情想起可怜的爹,休休不禁泪眼婆娑,欷歔了一声

蓉妃目光黯淡,她深重而缓慢地呼吸,轻声叹息道:“原来你对你父亲感情如此之深……”

休休心想,娘是蓉妃的贴身丫环,她们都姓曹,蓉妃自然替娘解释不会有人替爹说话的,她在这里多说也无益蓉妃拖着病体还这么和气,自己这样激动地跟她争辩,实是不该

还是回去吧

她心生愧疚,深深地杆一礼蓉妃倒不在意,拉她继续说了会儿话,才肯放她走

秘道里的风一阵接着一阵,休休低着头,想着心事,风儿吹得她衣袂飘舞

父亲和母亲之间为何这么冷淡呢?他们发生过什么事?蓉妃娘娘欲言又止,她究竟想说什么?

满脑子都是一个个问号,她的思绪飘浮在不知名处冷不防从角落里闪出一道人影那人朱红锦袍张扬而拔扈,又艳得触目他望着休休,露出看不到一丝­阴­影的笑容阳光映着他俊秀的脸,连瞳孔都是闪亮的

“嗨!”

他打招呼道

休休有刹那的惊愣,接着一撩裙摆,缓缓跪在了地上

“三皇子殿下”

萧岿撬庆角,友好道:“休休小姐无需此礼按理说,你我还沾亲带故的,你来宫中,我理该好生接待不是?”

说着,亲手扶休休起来,动作温柔休休被他异样的举动迷惑,双颊无端地发热这位三皇子,肤­色­白皙了,愈显得丰神朗朗两个月的禁闭,莫非桀骜的­性­情收敛住了?萧岿见休休瞧他,还以一记柔和的笑,休休慌忙垂下头,脸上的嫣红迅速蔓延到了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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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会

“刚从娘娘那里出来,要回去了”她轻声说话

“怪我来晚了一步上次寿宴的事,我还没向你致歉呢我也是无意,传到父皇耳朵里却变了味儿目无师长确实不该,应该挨罚”

“不至于挨罚,殿下受委屈了”休休见萧岿说得真诚,脸上逐渐凝了沉重,忙解释说,“相爷也没什么,这事早忘记了”

“是艾俗话说宰相肚里好撑船,沈大人是我的恩师,自然不会计较可我很想找机会补偿补偿”

闻言,休休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这就回去”

“那我送送你吧”

萧岿径直往前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什么,回转身,温情地看着她,一只手伸向她他的眼神如一泓清水,不带一丝杂质,却又撩人心魄,充满了蛊惑般休休只是稍微的犹豫,终是勇敢地将手伸向他两只手相握,她的心中充溢了一种甜蜜的颤抖,渐渐融化在他掌心的温热之中

就这样,萧岿桥休休的手并排走着,秘道寂静无声,只闻得她身上的裙角轻触他的缎袍时发出父窣窣的声响

宫门两旁黑压压跪满了铠甲侍卫风儿刮过,吹动衣袂裙角休休一点都不觉得寒冷,棉靴踩在结实光亮的青砖上,恰如他们刚才经过的路,温謦而短暂

出得宫门,稿等候多时,见了三皇子马夫鞠躬致礼

“既然这样,那就送佛送到西,免得沈大人说我不够诚意”萧岿微一转头,喊道,“来人,备马!”

街上传来喧腾的箫鼓声,休休坐在马车内里,掀了棉帘,但见外面车水马龙,比来时多了喧哗耳旁又是有节奏的嘀嗒马蹄声,抬头望去,正对上萧岿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眸

萧岿手握马鞭,两眼炯炯望向远方,朗声道:“每次出宫,必经此道,到了前面就是三叉口,转向左边直往宰相府”

“殿下出来,一般转向哪方呢?”休休好奇地问

“一直往前,过桥转取林荫道,那里自有热闹处”

“那里最好玩的是什么?”

“看戏,还有杂耍比如有人顶了可装七八个人的大青瓷缸,在身上头上骨碌碌来回上下转,不会掉下来还有人拢几十尺长的水袖在台上曼舞,边舞边唱,惹得众人一片喝彩……”

萧岿绘声绘­色­地说着,斜瞧休休稚气的脸上,溢满一帘殷殷憧憬他的­唇­边噙了得意的笑,淡淡的

果然,休休长叹一声,道:“来了几个月,还没上过街呢”

“这好办,到时跟沈大人打声招呼,我带你去”萧岿说话爽脆极了

休休心里没来由的悸动,喜悦,毫无遮掩地浮在了脸上她想赶快答应下来,又怕遭萧岿笑话,嗫嚅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萧岿也没继续说话,收眼直视前方,两人便沉默下来不久,气派庄重的相府就在前面不远,因是寒冬,府门外空荡荡的,四周的草木皆已萎蓑,毫无生气

红墙旁,高大的梨树错落有致,已是一树枯黄萧岿勒马,指着大树开口道:“明日有台新好戏正等本宫,小姐若是有闲情,未时三刻可在此等候”

说完也没看向休休,勒住马脖掉头,受勒的马扬起镶着乌金的前蹄,咴咴作响,绝尘而去

休休来不及说话,眼望着萧岿风袍飞舞的背影,小声嘀咕道:“是不是心血来潮说的?我还没答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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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

这日晌午过后,蓉妃的赏赐下来了萏辛院里花团锦簇,一派热闹休休选了二匹锦缎送燕喜,燕喜甚为喜欢,谢了主仆两人坐在天井里说笑待申时天­色­暗了下来,低沉的云系涂了铅­色­,象张巨大的幕布把苍穹围个密不透风

“这天­色­,会不会下雪呢?”燕喜暗自思忖道,便早早关严了门窗,又在房间里多加了火炉子

休休倚靠在雕花窗前,手里拿着《女则》端读房间里暖烘烘的,让人几近欲睡,眼前尽是萧岿的一张脸忽隐忽现索­性­走至案几旁,唤燕喜磨了墨,给天际写封信谁知提笔写了几字,心中突然萌生莫名的枨触,又呆呆地发起愣来

燕喜发现了异样,忙问:“小姐,从皇宫回来,你就魂不守舍的,莫非遇到什么想不开的事?”

“哪有什么想不开的?”休休缓过神,脸上泛起红晕,“离开孟俣县几个月,突然想家了”

“不是因为这个吧?燕喜服侍小姐日子不长,也不算短,小姐的心思我能猜出一半”燕喜转了转眼珠,调皮地笑

休休凰一跳,问:“你猜出什么了?”

“听说小姐这次是三皇子殿下亲自送回家的三皇子是什么人物,怎么会这么热心呢?肯定是对小姐有意你们又在狩猎时候一起相处过,三皇子的英雄本­色­小姐见识过他有情小姐有意,小姐你就嫁给他,这叫亲上加亲,岂不人间一大美事?”

“燕喜,你胡说些什么呀?再说,看我不打你”

休休嗔骂一声,作势要打燕喜燕喜机灵地躲闪开,笑得更欢了两个人在屋里闹了一会儿,待看外面,天已大黑两人用过夜膳,梳洗完毕,各自寝下了

夜半时分,休休独自醒来脑子异冲醒,眼睛瞪了浑圆,黑夜中总感觉崾外有无数笑脸接踵而来外面的风声似乎弱了,只听得一阵阵轻柔的扑簌簌声响,划破寂静的夜空是那么的清晰如此辗转反侧,不知过了多久才迷糊过去

一睁眼,却见外面天光大亮披衣起床,火炉子烧得正旺,房间里鸦雀无声跑到外间,见燕喜睡得正香,心想这丫头今天偷懒了捏了捏燕喜的鼻子,笑着唤她醒来,“死丫头,什么时候了,还赖床”

燕喜睁开眼睛,一骨碌起来,窗户周围白光光的一片,映得屋内乍青乍白隔了窗户往外看,便惊喜地叫道:“小姐,下雪了!”

休休一阵欣喜,凑上去观赏孟俣县的雪是难以捕捉的,她上次看到雪还是几年前,那雪也是半夜里来,似在地上撒了一把盐,待太阳出来,只留给晚起的人们湿漉漉的一片而今日她所看见的却是白皑皑的世界,乌柏屋檐庭院已全然不见,天地溶成了白­色­的一体雪还在下,纷纷洒洒,剪玉飞锦般

休休欢呼着跑到外室,推门欲出,却阻了什么似的,原来门口也积了厚厚一层冷风夹了飞絮覆面而来,不敢出去,弯身匆忙抓捧了一把轻柔的一团,似棉似盐,洁白晶莹,揉在手里清凉透彻休休的手心已是赤红赤红的,却快活地揉搓着,在房间里跳来蹦去

有女佣送膳食过来,因身上沾了雪,站在门外燕喜在外室跟佣人说话,大概说昨夜大雪突然,相爷堵在衙署不能回家至今雪仍是大,今日怕是不会退

休休闻言自是一阵恍惚,这样的天气谁敢出去呢?自己是万万不敢的,料定萧岿也不会出宫了这样一想,心下倒有隐隐的失望

这雪早不下晚不下,老天爷怎么喜欢捉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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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无声

吃了一碗甜酱粥,又和燕喜隔了窗户赏了半天雪景休休取了昨日写给天际的信,决定重写如此美好的雪景和自己初见大雪的心境定要与其分享,不知天际阅完是否也有自己这份感觉?

晌午过后,休休已是撑不住了,哈欠连天滤汤婆子,燕喜伺候她睡下,掖了锦被角,垂下崾,漫天黑夜瞬间席卷而来,休休沉沉睡去

睡梦中自己站在弄堂的出口张望,四周白茫茫的,似在下雪远远望见父亲提着工具微笑着向她走来,脚下是一串深深的脚印她欢快地扑到父亲的怀里,父亲身上那充满泥土味的气息消失了,清新的,夹杂着书卷味

“爹,我想你”她哽咽道

父亲笑而不语,粗粝的手指划过她细­嫩­的脸庞他是那么温和地望着她,然后转过身缥缈的身影穿行在那条长长窄窄的弄堂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双腿又灌铅似的沉重

她的心里装满了悲凉,隔着点点的泪光,有人大步向她走来,挺拔如剑的身躯割裂了缭绕的雾霭,面肤白皙,五官­精­致,眼里有着摄心心魄的寒意

“我送送你吧”

极轻的声音,仿佛从天端传来可休休觉得他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而他的掌心滑滑的,温润带着一丝潮湿她任凭他桥走,可刚走了几步,他倏然放开了手待她抬眸张望,四周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

她张嘴欲喊,心一紧,却醒了仍然是漫天纬帐,依稀听见外面有人说话

燕喜的声音细如蚊蝇,“小姐还睡着沉,等她醒来再叫吧”

年轻男子的声音既急促又低沉,“速去把小姐叫醒”

休休听出男子的声音,是萧岿身边那个叫蒋琛的侍卫只听蒋琛继续说道:“快点,三皇子等急了,你我都吃罪不起的”语调分明带了浓浓的凌厉

“凶巴巴的,哪有这样请人的?”燕喜不客气地回敬道,“这样的雪天出什么门?三皇子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可我家小姐好歹也是相府千金,不吃这一套!”

两人僵持不下,只听里面休休道:“燕喜,你请蒋侍卫稍候,我准备准备马上走”

燕喜闪进里屋,只见休休已穿好衣服,一头乌黑长发卦披散着连忙替她挽了攒珠髻,绾蝴蝶梅花簪Сhā于其中看休休脚着鹿皮的靴子,一身淡雅的浅绿结绫棉裙,外罩刻丝银鼠夹袄,便取了一件厚重的碧绿­色­斗篷给她披上

“小姐,你可要小心了”燕喜不放心道

休休不以为然,莞尔一笑,“三皇子会吃人吗?”

待休休主仆二人从里屋出来,蒋琛在外室心急火燎地踱来踱去,一见休休便垂首作揖,“小的奉三皇子之命接小姐出府”

休休笑道:“有劳蒋侍卫了,那就走吧”回身面对一脸的的燕喜,安慰道,“你不用的有三皇子在,侍侯的人自然多,天黑之前我就回来”

燕喜站在门口,外面的风退,雪花蕊絮般飘洒眼看着蒋琛扶了小姐,踏着碎琼乱玉,迤俪而行,不久消失在白茫茫的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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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琼乱玉

休休一路走来,但见不论是丞相府还是外面的道路,都有人提了大笤帚清路,所以走路并不吃力远远的望见那棵老梨树下,几匹人马围护着一辆金铜檐子的双驾马车马车里的人正掀帘出来,一身醒目的枣红,青光白晕下透出冷傲,耀目摄人

还未走近,萧岿面无表情地奚落道:“休休小姐好大的架子,未时三刻不见人,需本宫派人来请罢了,还要本宫等这么久”

休休初始心里还甜滋滋的,没料到萧岿一见面竟是这般脸­色­,心如凛冽的寒风掠过,凉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她嚅嗫道

“你以为?难道本宫说的话你以为就以为吗?”萧岿久等已是不爽,颦蹙眉头,冷哼道,“沈不遇教了你些什么?难不成他以为凭你这套乡野本事就可迷倒本宫吗?”

似有一股­阴­冷从脚底渗透到心窝,休休感觉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她万万没有想到萧岿会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她,尤其是最后那句话,这关相爷什么事?相爷不在府中,她出来急了,相府里的人也是惧于三皇子的威慑力才不敢阻拦若相爷知道了,自己少不了要受责罚,连带燕喜也会遭殃一切都是自欺欺人,罢了罢了,还是回去吧

想到这里,休休硬着声音道:“那我回去好了”

萧岿环胸而抱,冷笑说:“随便,不拦你”

话音刚落,但见那抹纤柔的绿­色­一闪,留下果决清凉的背影,绝然而去

“喂喂,你真想走?”萧岿愀然作­色­,在后面大喊

休休对后面的喊声置若罔闻,僵直着身子往前走腊月的风雪天真冷艾冷得人连骨头也在发抖

一阵风从后面旋过,她的手肘蓦地被人抓赚她回首抬头,萧岿的脸上带着狼狈无措的神情,惊惘地看着她

“你上哪儿去?”

“回府我还能去哪儿?真是好笑”她甩掉了他的手

“不许去!”他命令道

“你凭什么对我呼风唤雨的?我没迷人的本事,相爷根本没教过我什么,殿下满意了吧?”

“好了,算我说错了”萧岿语气大转弯,眼神有一丝隐忍的痛意一闪而逝

他重新拉住她的手,声音极低的,似是喃喃自语:“不要走……”

她惊愕地看他他的脸­色­很苍白,雪一般的,眼睛是低垂的,细密的睫毛覆盖下一层浅淡的挫败感她的心突然膨胀了,膨胀着,像挣扎着钻出石缝的藤草,肆意地四下蔓延

她的声音也变得柔软,“我回去跟府里的人打声招呼,免得相爷回来急了”

“不用”萧岿的目光汪在遥远的地方,淡淡应道,“我在宫里已碰见他了”

她乖乖地被他桥往回走

车帘内他俩面对面坐着,帷幄里很暖和,夹着淡淡的瑞脑香两个人显得沉默,像是谁都不愿意打破这片刻的寂静,只闻得车轱辘声在雪地里嚓嚓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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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袖

过了桥,自西向东转过几条街道,雪花零零星星似要栖了街市上熙熙攘攘,目之所及已有商铺开张过了腊月就过年了,此时贩卖烟花的,年货的,还有卖小孩老虎鞋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因是微服出行,萧岿的人马顷刻溶进繁华似锦的人流车流之中

前面隐约有鼓乐声传来,马车在一座街楼门口汀萧岿搀了休休下车,几个乔装侍卫警惕地察视四方此时,已有掌柜涅的拱手站在门口迎接,“三公子来了,正等着您哪”

萧岿不言语,老板弓身迎他们进去只见里面鼓乐喧天,原来是一座偌大的戏院,台下已是满座,叫嚷声,喝彩声不绝于耳小二们提着长壶水果盆在里面穿梭,好不热闹

掌柜的迎他们在楼上的雅间坐定,谄笑道:“本园专程从扬州请了‘满堂红’,就等三公子过目”

萧岿斜睨休休一眼,但见她好奇地环视四方,眼里充满了迷惘他的嘴角甸起一弯奇怪的弧度,刚一落座,便暗示两名随侍离开

此时休休被眼前热闹的景象吸引,她目不转睛地观望楼下的戏台,跟着别人拍手叫好戏台上结束一阵武打场面,还未等喘口气,有女伶人从紫檀屏风出来,悠然开唱,吴侬软语,唱得凄楚动人,荡气回肠宽袖起风飞旋,人旋转其中,一派春花秋月此时台下已是一片叫好声

休休眨巴着眼睛,不禁笑道:“我以为多长的袖子呢”

萧岿本来恹恹地斜靠在躺椅上,似有灵光一闪,仍是若有似无的一缕笑,暗地对蒋琛使了个眼­色­,起身出了雅间,蒋琛紧随其后过了一会儿,萧岿独自进来,心情愉悦,对着休休只是温和的笑

“休休,等会儿我们去看水袖”他直呼其名

“这不是水袖吗?”休休看萧岿心境大好,也就随他的意,一脸天真,“去哪里看?”

萧岿做神秘状,娓娓道来:“水袖岂是人人可看的?舞水袖的全江陵只有一个,傲得很必须依他两个条件:其一,地方固定,想看的若是晚些过去,还排不上位置其二,你只能先呆在房间里,等他开唱了,你方可出来欣赏”

休休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只有频频点头萧岿叫唤蒋璎命令道:“你先带休休小姐过去”

接着对休休柔声道:“我现在还有事办,回头自来找你”

休休听话地跟着蒋琛下楼出了戏院,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转了几道弯,来到一座院墙外,此时休休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了蒋琛示意休休稍等,休休在一泥人摊前站立,看着他走向一个中年人,俩人嘀咕着什么,眼睛不时瞟向休休

休休在泥人摊前拿了一只小泥人把玩,摊主是位慈眉善目的大爷,笑呵呵道:“姑娘,买个回家玩玩?”休休一摸衣兜,忘了带银两来,便歉意地朝大爷一笑待她放下小泥人,转过脸去,却发现蒋琛不见了

正纳闷间,有人站在她的面前,正是刚才和蒋琛说话的那个中年人那人倒是和气,对休休笑眯眯的,“姑娘,时候不早,跟我来吧”

休休跟着中年人进了大院,里面空旷场地上横着无数个长竿,花花绿绿的衣服挂在上面迎风飘动,宛若置身于花海间那些洗衣服的女人用蓝花布盘了发,刚才还是唧唧喳喳的,看到中年人都闭了嘴,只用怪异的眼光看着休休

那中年人对休休解释道:“这是后院”

穿过几道月牙儿门,前面兀的出现一座高楼,白茫茫的屋檐下挂满了灯笼,在白雪的映照下鲜红夺目中年人领了她上了­阴­暗的小楼梯,却见一弯曲折的回廊,回廊处每个门窗都紧闭着,隐隐听见里面传出吹奏弹琴声

休休想,这里便是看水袖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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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地

有女人尖锐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保成!保成!”

中年人应了一声,打开其中一道房门,关照休休道:“姑娘暂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就来”等休休进去,那人掩上门,匆匆离去

一股霉湿气息扑鼻休休定了定神,环视四周房间里空荡荡的只留一张木床,木床上布满了灰尘,连把椅子都没有她终是难受,打开虚掩的房门,想在外面暂且透透气

回廊一带隐隐有莺歌传来,休休不由得慢慢循声过去身边的房门蓦地打开,有对男女半扶半拥地出来,皆是衣衫不整,鬓髻乱散休休吓了一大跳,只管往前跑了几步,发现有另一扇房门微开,她慌不择路地闯了进去

房间里静悄悄的,倒还­干­净,有床,有桌椅,床纬边挂满了五彩斑斓的绣衣一女子正坐在梳妆台前,见有人闯进来,呼的站了起来

“谁?”她喝问

艳妆的女子,猜不出大概年龄,香晕酡颜,一双描得浓墨的眼睛朦胧地睁着休休料猜此地想是她的房间,当下深表歉意,“对不起,这位姐姐,误闯了您的房间,恕冒昧”

刚要转身离去,女子喝住她,“站住”

休休只好站赚女子走到近前,冷冷地打量她一股怪异的香味,趁着氤氲的热气,直透鼻孔

半晌,女子眯起眼,声音染了倦意,“新来的?”接着抖了抖她身上的斗篷,“料子真好”

休休不知所云,只是笑道:“姐姐想必看过水袖吧?我是来看水袖表演的”

“水袖?”女子皱眉,好似看休休不正常,反问,“这里哪来的水袖表演?过几条街倒有一家戏园,姑娘可看去,这里岂是你来的地方?”

休休一急,说道:“是那个叫保成的带我进来的”

“王八蛋!”她咬牙骂了一声,冷笑道,“你当保成是个好人翱看你傻呆呆的,被骗了也不知道“

休休心下渐渐明白过来,急了,带了哭音道:“好姐姐,带我出去吧那个保成怕是已经上来找我了”

“你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

听完休休一番描述,女子推开房门两边张望了一下,又回转身,眼光落在休休的身上——她冒险救这个傻姑娘是要得到点回报的,多好的料子啊心中盘算着,声音倒是和颜悦­色­的,“把斗篷脱了”

休休二话没说脱了斗篷,那件刻丝银鼠夹袄出现,女子眼光发亮,犹不罢休地连带夹袄都要了她如获至宝,将衣物掖了压到棉被下,这才拉了休休的手出了房门,七弯八拐下了楼冬日的雪天,楼里的人似乎都喜欢在屋里围了火炉呆着,她们很顺利的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女子指了指前面一道月牙儿门,“出了这道门,往右自会看见后院了”

休休道了谢,轻盈的身躯在月牙儿门处一闪,女子耳听得一阵急促的踏雪声,顷刻便消失了

女子袅娜着身子,站在回廊间,偶尔有男子经过,自是调笑一番不大工夫,保成跟了老鸨东张西望过来,老鸨劈头问女子,“九香,有没有看见一位穿绿­色­斗篷的女子?”

九香装作无辜地折,盈盈一笑,“没有啊妈妈又有新人了?”抬臂顺势搭上保成的肩

“去去去”老鸨厌恶地挥挥手,看九香施施然离去,回头骂保成,“不是说貌如天仙吗?也不锁住门,跑到客人房间去了怎么办?”

宝成哭丧着脸,“哪知道折间就不见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搞到手的,回头有爷会出大价钱这煮熟的鸭子飞了,岂不人财两空?”

老鸨也急了,催促道:“快去找啊里里外外都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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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意气

戏院的雅间,萧岿依然悠然自得地坐着眼光徐徐飘在戏台,嘴角噙着一缕笑

蒋琛凑上前,小声说话:“三殿下,时候不早了,休休小姐怕是已经在哭鼻子了”

“急什么?就是要让她哭鼻子”萧岿哼了一声,想起沈不遇,脸上的笑意化为­阴­狠,“沈不遇不是要我善待她吗?我今日带她出来,他可是知道的说不定他就在家里偷着乐呢既然这样,就让他乐个够等我去青楼找她,来个英雄救美人,那个休休感恩还来不及,哪知道我们早把她卖了!哈哈,等着瞧,好戏还在后头”

想象着休休在青楼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一张天真的脸上挂满了泪水,萧岿止不住一阵惬意的大笑

“万一出了差错……”蒋琛不由得提醒

萧岿冷笑,“吓唬吓唬她而已让她脑袋开点窍,想告我萧岿密,不会有好果子吃”

嘴里这么说,双腿一抬,站直了身子,道:“走吧,咱们瞧瞧热闹去”

青楼里,老鸨和宝成搜遍了角角落落,依然不见那个姑娘的人影老鸨戳着宝成的脑袋骂道:“瞧你­干­的好事?让你招个姑娘,我还没见上面呢,就不见了!你不是说有爷会出大价钱吗?看你怎么个交代?”

“交代什么?”

身后有人说话两人回身一看,却是几位高大威猛的壮汉,簇拥着一少年过来那少年极是俊美,无甚表情却滤一身摄人的贵气

老鸨慌忙跨步见礼,笑说:“这位小爷想必是头一趟进我家院楼,老奴一定给您挑最好的姑娘伺候”

“不了”俊美少年淡然阻止,慢悠悠说道,“我得知楼里新来了个姑娘,特来会会她”

原来肯出大价钱的主子到了,宝成暗地连连叫苦老鸨留意到了宝成的神­色­,只好赔笑道:“真不好意思,老奴给这位小爷赔不是这不,新找来的姑娘这会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闻言,少年蓦地变了脸­色­,沉声叫道:“蒋琛”

蒋琛赶了过来,指着宝成斥道:“不是叫你们只把她关在空房里,派人在外看守吗?”

宝成吓得脸发白,抖着声音回道:“这位爷先前也没交代清楚,只是说不许动她,咱也不能拿她当别的姑娘对待不是?”

“别说了!”

那少年眼里掠过一丝惊慌,已经恼了,喝令道:“还不快去搜,一间一间的搜!”待手下人应诺而去,又指着目瞪口呆的老鸨和保成,似要一口吞噬他们,咬牙切齿道,“如若你们碰了她一根毫毛,我灭你九族!”

老鸨转脸急叫已抖如筛糠的保成,“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啊”

一时整个楼里­鸡­飞狗跳,众人抱头鼠窜

老鸨亲睹眼前的惨象,既无奈又无措,跺脚道:“这叫什么事嘛?明明说好有姑娘送来,现在却急急的要回去,这生意亏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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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休跑到后院,因为天寒地冻,那些洗衣服的女人躲到有火炉的房屋去,没人注意她借着凉竿上五颜六­色­的衣服的掩护,她很顺利地打开院门溜了出去

这会儿,萧岿在哪儿呢?

是不是也在到处找她?

她必须告诉萧岿,那个叫保成的骗了他们他带她去的地方根本没有水袖表演,而是那个传说中的肮脏地可是,上哪儿找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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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有影月含羞

天暗得很快,暮­色­四合路边的地摊已经收了,街市上的灯零星亮起,时不时有烤­肉­香酒菜香扑鼻而来身上没了斗篷,只有单薄的棉裙,丝丝冷意肆无忌惮地侵入四肢百骸她抱紧双臂,向行人打听去宰相府的方向,没有丝毫犹豫地往前赶

走过了繁华而开阔的街市,脚下的路面愈来愈­阴­暗,行人稀少,地上的积雪却愈来愈深走了不知多少时候,积雪遮掩了前面的道路回头看,白茫茫的一片,只有自己留下的深浅不一的脚印心下变得恐慌起来,脚步逐渐沉重,凛冽的寒风肆无忌惮地侵入四肢百含她的周身变得麻木,又不敢停止,只是机械地一步一步往前挪动

她想象着萏辛院里温暖如春的房间,想到燕喜一定准备了汤婆子,围在火炉旁焦急地等她

“三皇子找不到我,一定回去了”她沮丧地想

接着又给自己打气,“休休,燕喜在等着你不要害怕,一定要走回去!”

可是路怎么会这么长翱天为什么黑的那么快?她毫无知觉地向前挪动着,脚下一绊倒,整个人重重地摔在雪地上她感觉不到疼痛,惨淡的雪光下,鲜血不断地从掌心流淌下,滴落在雪中,弥漫出樱红又点点晕开

那个冬日那么冷,她就这样无力地横躺在雪地里人在绝望中,看不见痛苦,或许单纯的休休本就未曾经历

她闭上眼,轻轻叹口气,嘴角露出一丝凄冷的微笑,“我是不是就这样死了?爹来接我了吗?”

怎么会有马车声?

有人跑了过来,呼唤着她的名字,顷刻间她被人扶起她微微睁开眼睛,半昏半蒙之际,那人的面容已成了模糊的影

“沈休休,你给我醒醒!”

是萧岿在唤她,呼声若断

她试图想投给他一个微笑,胸口急剧起伏,头一歪便倒在他的怀里

萧岿这次是彻底慌了,他抱起休休,将她抱进马车内温暖如春的帷幄内,他的脑子清醒过来,左右使劲拍打休休的脸

“喂喂,快醒醒,你可别死啊”

蒋琛在外面问道:“殿下,是不是送去宰相府?”

“这样子怎么可以?”萧岿抓起休休的手,眉心紧蹙,一咬牙,“速去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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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退吗?

休休依稀记得,随着弥天的热浪陡然扑入,空气里充满了瑞闹清香的味道她一直在萧岿的怀里,他额角的一缕头发垂下来,撩拨着她的脸,痒痒的她听到他的说话声,而那时那刻,仿佛整个身心都被填满了满足和快乐,让她不想睁开眼,只想就这样睡去

而事实上,车内真暖和,她始终被他搂抱着一股倦意袭来,眼皮沉重,人真的模糊过去

真的暖极了

待休休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暖床上透过重重锈金的帷幕,床畔烛光嫣红,白玉香炉熏出叠叠檀烟

惊得直起身,只觉右掌心隐隐作痛,举手见缠了厚厚纱布,下意识一抹颈脖,父亲给的栀子花蕊玉尚在

赤足下床,满室铺就厚厚软软的绣花波斯地毯,周围尽是金玉珐琅镶嵌的壁面,大铜炉子装了正烧得火红的银炭,室内暖煦如春花几上一盆建兰开了幽白的花,清香皎洁整个屋子望过去不胜奢靡

四下里很静,透过镂空窗子隐约望见外面黑漆漆一片休休鼓足勇气呼唤一声,“有人吗?”

有人从外面掀帘而入,朱­色­束腰宫裙,脸上淡淡的表情,朝她说话也是淡淡的,“休休小姐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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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凉

“秋月姑娘?”休休认得,忙问,“这是什么地方?”

秋月应道:“这里是三殿下的行宫”

“这么说,我不在皇宫?”

休休缓过神,舒了口气白天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想是自己被萧岿抱进来的,脸微微发烧,问道:“三殿下呢?”

“回小姐,殿下已歇了殿下已吩咐奴婢若小姐醒来,随小姐差使”

休休想想已是大半夜了,自己这种情况也是回不去的,略略思忖,道:“有点饿,有劳秋月姑娘来碗面”

秋月应诺退下休休四下打量了金碧辉煌的房间,却不禁叹了口气

面很快上来,因为右手伤了,左手握筷使不上劲,有几次面条滑出瓷碗,休休一时手忙脚乱偷眼看垂立在一边的秋月,漠然的,带着冷淡

她心生纳闷,狩猎那次秋月还是好好的,今日怎么如此冷意?她不敢多言,只顾闷头吃完整碗面尚在用面巾抹嘴,秋月收拾起碗筷,只恭声道:“小姐这就歇着吧,如若没事,奴婢退下了”闪身便出了门帘

休休想叫住秋月,却又不敢,直追到门帘处,听到外面几个宫女在说话

“好大的架子,还要咱们秋月姐姐伺候秋月姐姐只伺候三殿下的,她也不衡量衡量自己是谁?”

另外一个声音道:“咱们也是派过来侍侯三殿下的,倒来了个娇滴滴的小姐,折腾咱们一夜”

“算了,三殿下关照下来,相府里的千金若是有事,三殿下交代不起”秋月冷漠如霜的声音

“哼,有啥了不起?听说只是宰相大人收养来的,一见殿下就黏上了”

“小声点,要是被她听见,告到三殿下那儿,咱们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议论声渐轻,消失了

休休脸­色­发白,胸口像堵住似的她想冲出去理论,终是忍了她在寝殿里站了很久,眼睛似乎有湿气,在烛光摇曳间,氤氲烟雾弥漫开

“不,我一定要告诉三皇子,宰相大人根本没教过我什么我也不是那种黏人的女子,如果三皇子这个时候让我走,我也不会强求至于留宿的事,也是因为我迷失了方向,三殿下好心救我我即刻就去跟三皇子辞行,我俩互不相欠”

打定主意,她穿衣套靴便出了寝屋

夜里的行宫寂静无声,远处更梆的声音格外叫人觉得冷清,路上积雪扫净,寒风刮得全身发抖,休休却毫无惧­色­地往深处走她不知道萧岿身在何处,只仰头看着这个新建的行宫在夜­色­下­阴­影重重,稀疏的星光下透着神秘

有两名侍卫提着宫灯从一侧走来,休休闪到廊柱下,听闻他们简短的说话声又往前方的宫殿张望,里面依稀有灯火在闪耀,想必是萧岿的寝宫了

果然,秋月苗条的身影出现在殿外她手执着琉璃纱灯,面颊迎着休休刚才睡过的宫殿,不情愿似地犹豫着过了片刻,才迈下台阶,缓缓款款地走了

休休也没叫唤秋月,待秋月离开,只顾径直进了殿门偌大的殿内只燃着两盏灯,灯光忽明忽暗,显得里面晦暗空荡休休又走了几步,眼前寒光一闪,一个剪影似真似幻地立在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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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语惊

“不许动!”

休休听出来了,是那个叫杨大将军的声音

她并未害怕,明亮的眼睛直直地迎视向杨坚杨坚一愣,如冰雪雕琢的脸上有了惊讶的神情

“怎么会是你?”

“我已经猜到是休休小姐进来了”黑暗中,萧岿十分舒缓的声音,“醒过来就乱跑,几个时辰之前还沉得像死人似的”

杨坚收起手中的剑,也笑了起来,“休休小姐看起来气­色­不错,不像是受冻之人这样也好,能再次见面,杨某正要表示一下谢意”

休休回道:“杨将军好像胖了些,脸上也有血­色­了”

“是吗?”杨坚不禁抚摸自己的脸,友好地笑道,“在三皇子这儿再待下来,杨某怕是连剑都使不动了”

说话间,萧岿已经出现在休休的面前他与杨坚相视而笑,笑得像春风拂过般光彩照人

萧岿就势揽住休休的肩,拥着她在大铜炉子旁边坐了,拿起火钳子随意翻弄着里面燃烧着的银炭休休看到他的衣袖与自己的衣袖碰在一起,父窣窣的声音热气氤氲了他身上的那种气息,清甜的,莫名地刺激着她的呼吸

“我……”

她下意识地­唇­一动,话到嘴边又好似有千钧重,竟难以吐出

“你是说看水袖的事?”萧岿抬起休休缠着纱布的手,一副紧张的样子,“可把我吓了一大跳是我带你出去玩的,出了事我怎么向你­干­爹交代?”

休休被他温柔的握着,心如棉花般柔软,连忙解释说:“幸亏你救了我蒋侍卫要那个宝成带我去看水袖,宝成却把我领到那个地方,我也吓坏了,却找不到你”

萧岿愣了愣,随即搪塞道:“其实……我也找不到你了,怎会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睥睨休休一眼,断定她还蒙在鼓里,不觉暗松了口气,声音清朗许多,“不管怎样,没好好保护你,蒋琛失职,我已经重罚他了沈大人那里,你也这么说”

他在她耳畔软款地说着,那呼吸似春日轻拂的柳絮,痒酥酥暖烘烘的,搅得休休未经思量就答应下来,“我本不该独自离开的,是我的错……”

安静看着这一切的杨坚,差点轻笑出声他侧过脸去,挑起半扇窗帘子

殿外阒静无人的小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秋月的身影飘上台阶

秋月掀帘进殿,嘴里促声说道:“殿下,沈休休不见了!”待她发现火炉子旁紧挨着的两个人,突然噤声,连身子都僵住了

萧岿抬眸看了看秋月,又转向身边的休休,声音悠悠,听不出任何情绪,“休休小姐的手受了伤,还是随秋月回去歇着吧,待明日唤御医再上点药”

听起来像赶休休的意思

休休缓缓起身,只好傀儡似地跟在秋月后面秋月出了殿后,步子走得又快又急,似乎要把休休甩在身后休休亦步亦趋地紧随,只觉得脚下一滑,差点跌倒在地

杨坚依然站在窗前,望着前后紧走的两个纤弱的影子,他已经看出了点端倪,不觉轻声笑了

“三殿下以为,杨某在此地的秘密是那位休休说出去的吗?”

萧岿站在一边,白皙如玉的脸颊隐隐涌起血­色­,半是肯定说:“不是她,又会是谁?”

“虽是只见两次面,依杨某所见,休休姑娘天真烂漫,敦厚诚实,绝非轻浮虚夸之人杨某少年为官,处境却如履薄冰,步步为营很多时候不得不察言观­色­,小心谨慎可是在休休姑娘面前,很有一种心境平和愉悦之感,这种姑娘受人怜爱艾难道殿下不是这样吗?”

萧岿不说话,目光显得有些迷蒙

而杨坚也不点破,一笑,在身后轻拍萧岿的肩膀,不紧不慢地走开

萧岿不动,望向窗外的景致,那双暗黑的眸子在雪光下越发显得晶亮

“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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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弹空断肠

休休紧随秋月回到刚才的寝宫,秋月挥袖下令其余的宫女退下她的声音很沉,眼梢处布满­阴­鸷刚才还嘀咕做声的宫女顿时屏声静气,全退到外殿门口

整个寝宫,只剩下秋月和休休休休惊讶地望着秋月,耳畔隐隐风马铮,让她惶然有金戈铁马的错觉

她搞不明白,客气的秋月,这次看她的眼光怎的如此森然?

一颗心怦怦直跳,她佯装无事般,笑道:“这里是谁的寝宫?”

“还会是谁?自然是三殿下的”秋月却陡的嗤笑一声

“三殿下不是住在宫里吗?”

“这是皇上专门给三殿下建造的沈休休,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三殿下没有告诉你,沈大人会没有告诉你?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是用什么魔法进了这座行宫?三殿下心急火燎的把你抱进来,谁都看见了,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了,原来只是摔破了点皮!”

秋月步步紧逼,眸子深处已有了火光闪烁,“真没想到,休休小姐比懿真小姐更有心机啊三殿下表面不羁,心地善良得很,倒被你利用去了!”

她抓住休休受伤的手腕,冷眼瞅了一眼,猛力甩开休休痛得嘶牙咧嘴,直直后退了几步她不曾料到深夜里秋月如此恨煞,想解释又哑口结舌,一时愣在那里

在半明半晦的烛光下,现出休休无辜的神情,和一双比月­色­还柔媚的眼睛那清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眸子,即使在乌黑混沌的角落,看起来依然熠熠生辉

秋月看着,胸腔里一股莫名的怒火,熊熊燃烧几欲喷薄而出她止不住地低笑,冷言道:“你知道为何三殿下会邀你看戏?”

休休慌乱地摇摇头,耳根却陡的一阵潮热

秋月看着,几乎是咬着牙说话:“是因为,三殿下受沈大人控制不得已而为之沈大人让你接近三殿下,无非是让你当上皇子妃日后他大功于梁朝王室,襄助新君总领国政,权极一时你义父这般铺排,实是用心良苦,可是三殿下早已揣摩出一二沈大人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当得知杨将军就在三殿下这里,他便以此作为要挟你不用那种无辜的眼神看我,我不会同情你,因为,告密者就是你!”

“我没有!”

休休突然喊出声她几乎站立不稳,呼吸急促

“我随三殿下出来,是因为他不像外人所言的恣横无度,他临危不惧,英雄气概至于你说的沈大人的用意,简直是捕风捉影,无中生有!”

她虽然强自替沈不遇和自己辩解,可内心不得不相信秋月的话脑海里闪过一幅幅的画面,一股子­阴­寒从脚底升腾至心窝,连至全身都开始颤抖

首先想到的就是初次进宫那时在蓉妃的寝宫里见到了萧岿,而沈不遇将她独自丢在宫内是凑巧?还是他们故意这样安排?

“上次遭禁闭也是因为你!三殿下带你到这里养伤,实则不敢再次惹恼你的义父皇上身患先天暗疾,难说哪一天便会撒手西归,而三殿下才是真正的储君当今之势,皇上必须依附元老重臣,沈大人便是其中之一你明白吗?”

秋月还在不断地嘶嘶提醒着,一字一句像钟鼓般敲在休休的心上休休心里一阵一阵的酸楚,便再也按捺不住地流下了眼泪

她想,这样的事也只有傻乎乎的自己才遭受到吧十五年来,她习惯了孟俣县风平浪静的日子对家乡的牵挂,对父亲的追忆,填充着在江陵的这段时光与以前不同的,便是出现了萧岿,甚至在梦里看见他恰她的手,他还朝她微笑……醒来心中就酸甜交加,辗转不能成眠

远处宫漏声声,断断续续,敲起人无是无非心事在这九重宫阙的深梦里,那人已在熟睡中,而这里的人已是泪弹空断肠

她自无辜,又何来有错?

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萧岿讨厌她,以前不是没想到过,只是不确定

原来这就是答案!

休休脸­色­惨白,­唇­片颤抖了半晌,千言万语只化为一记哽咽,“我明白……”

“明白就好”秋月松了口气,看着一脸痛苦的休休,眯起眼睛轻声细语道,“我也是为你好,免得受累其中还不得知你该知道以后怎么做刚才言语不当之处,还请看在奴婢只是个宫女的份上,不要计较才好”

休休呆呆地点了点头

秋月铺好锦被,火炉里加了银碳待休休睡下,垂了刻丝崾,而后离去休休目送秋月离去的背影,痴痴地望住摇曳的烛光,只觉一股酸楚从腹腔涌起,积压在她的心房

“得走了,天亮就走”

她低低呓语,一颗泪珠从眼角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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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懒意怯

休休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右手麻麻的疼

还是赤足下床,偷偷掀帘往外瞧,碰巧外面有人进来,差点撞上,急后退几步定眼一瞧,却是位宫女那位宫女见了休休也没施礼,自顾将盛着热水的描金木盆放在桌上,“小姐起来正好趁水热着,赶紧洗脸吧”

休休料猜那宫女正是昨夜在殿外调侃她的,也就自己动作麻利的穿好衣服,漱洗完毕,坐在大铜镜子前梳理头发乌亮的头发一泻直下,休休从镜子里看见那宫女投来艳羡的目光,便好心地问道:“怎不见秋月姑娘?”

宫女板起脸,硬邦邦地回答:“秋月姐姐累了一夜,今日身子不舒服”

休休被顶得差点噎赚硬着头皮继续说:“……三殿下可是起来了?”

“这儿是三殿下的行宫,自然比宫里逍遥论平日,三殿下恐怕还没起来”

“谁说本宫还没起来?”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萧岿的声音俩人急回头,却见他已立在门帘旁,青白­色­大袖右衽袍衫,一身清爽

那宫女早换了轻狂之­色­,朝休休柔和的一笑,收拾起梳洗物躬身而退站起身,滤马上的襟肩休休倒无措,放下象牙梳,朝泓宇微微一礼萧岿气定神闲,一脸笑意地注视着她

“你的手没事了吧?”他的笑意加深

阳光已经从镂雕的窗子洒进来,室内冥蒙的烟雾已散粳休休仿佛觉得昨天只是一场梦而已

积雪会消融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她也要走了,燕喜一定的了一个晚上

她假装不在意,想告诉他没事萧岿已经近到面前,伸手慢条斯理地抬起她受伤的手,缓缓放在自己的掌心中细密­精­绣的云纹袖口下,手指温热得几乎要将她的心熔化掉她盯着他温柔的动作,突然一把想挣开萧岿的手劲加大,她知道他喜怒不定,便放弃了挣扎萧岿的嘴角翘起,眼瞳里朦胧着一种摄人的褐­色­

“怎么啦?”

“能不能借殿下的马车一用?”

“­干­什么?”他抬起头,斜睨着,似是不解

这样皱着眉头跟她说话,休休反而放下心,直接说:“我想我应该回去了”说出来她舒心许多

他定定地看她,她没有一丝的犹豫,直面着那张动人心魄的脸片刻他微微一笑,抬起她的衣袖,将她的手贴在他的脸上,柔声道:“你的伤没好,过几天再回去”

“燕喜还在等着我呢,再说这里也不方便”休休内心挣扎得厉害,却淡淡地道

萧岿并没注意道休休态度的转变,他依然用哄小孩子的语气道:“我把燕喜接来好不好?你还没用膳吧?我叫人把早膳送进来,等吃饱了睡足了,调养几日便无碍了 ”说完,对了外面直喊,“秋月,把早膳端进来”

宫女端了镶金玉盘进来,萧岿愣了一下,问道:“秋月呢?”

“回殿下,秋月姐姐身体突感不适,想是病了”

萧岿似是没听见,现在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休休身上他接过宫女递过来的纱布,亲自笨拙地为休休包扎伤口纱布上似沾了特制的药膏,凉丝丝的,带着一缕草红花的清香,裹住了伤处,却把休休的心搅得乱糟糟的一团

她哀凉地想,他这会儿细心又体贴,是做给沈不遇看的吧

何必呢

萧岿卦端起一碗粥,细心的吹了吹,递到她面前休休内心翻江倒海,瞥见宫女站在萧岿后面,向她投­射­过来怨毒的目光

她呆坐着,萧岿见她没反应,自顾耐心的用小勺子调了调,伸到她嘴边要喂她,“乖,吃点”

休休扭过脸,不经意用衣袖挡赚不料“嘭”的一声闷响,萧岿手中的粥碗碰倒在名贵的五彩波斯地毯上,浓粥四溅,描金瓷碗在地面上发出奇怪的磕碰声,破碎了

俩人吃惊,几乎同时霍然起身萧岿睁圆着双眼,似是不相信,冷言道:“你这是­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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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

休休一咬牙,也不作解释,“我走了”抽身欲走

“等等”

萧岿走在她的前面,甩了帘,自顾出去休休只好随后来到外殿,听萧岿叫喊着蒋琛的名字,蒋琛很快出现萧岿板着脸,一字一顿命令道:“去丞相府,叫他们把沈小姐接回去”

接着,萧岿回转身,皱着眉头对休休道:“我自然很清楚你是谁这样也好,省得搞糊涂了你就在这里等好吧,自会有人接你回去的”说完,大踏步出殿去了

偌大的外殿只瘦休一人,连宫女都避得远远的休休回想起萧岿忽冷忽热的神情,不禁深深叹了口气尽管她已经得知萧岿接近她的用意,但心里还是很难过,他俩终归隔着一层看不清道不明的墙

雪后天空放睛,殿外明灿灿的一片撩开滚着金­色­流苏的红­色­帘幕,信步迈向白玉台阶,举目四望,周围尽是错落有致的宫殿楼台中间一座面积极大的湖池,烟波碧水其中几个小岛点缀,亭阁榭舫应有尽有,还有曲折蜿蜒的廊桥连接相通虽然四周覆盖积雪,仍然遮不住一派繁华富丽,暗香浮动

下了台阶,径道旁倒有一片翠生生的竹林,想是施养得­精­心,纤纤的竹节上满目碧绿的竹叶,在琼楼玉宇之间映显得格外出尘休休不禁心思翩跹,想起以前天际教她的诗句

“有意竹屏密密留,无花景­色­反清幽轻风教影拂尘静,细叶鸣声弄玉柔……”她吟道

“好个细叶鸣声弄玉柔!”

竹林旁闪过来一个藏青­色­的人影,休休的眼前站着一位二十几岁的男子相貌固然不及萧岿,却多了生动情趣,藏青­色­的棉袍看起来很普通,料子却是极­精­美考究的他正好奇的打量她,笑盈盈的

“你是谁呀?三弟金屋藏娇了?”他呵着双手,语气诙谐

“你又是谁?”休休不客气的反问他

那人立时便愣住了,想了想,道:“萧岿是我弟弟,当今皇上是我父亲,我的名字叫萧韶”

休休被逗乐了,道:“你­干­脆说自己是大皇子不就得了”

萧韶嘿嘿一笑,完全没有大皇子的架势,“就是就是,我嘴笨我怕三弟嫌我一大早烦他,没让通报就进来了,正巧碰上了姑娘”

“就是就是,我嘴笨”

休休看萧岿满脸笑意,却是真诚的,比萧岿亲切多了,便报了身份,指了指湖中央,“三皇子在那边”

此时的萧岿正站在船舫上,四周簇拥着好几个宫女,兴高采烈的船上窄鞋有宫女你推我搡之下差点掉进水里,萧岿抓住她的衣袖,顺势一拽,宫女便歪在他的怀里,众人尖声哄笑

“三弟宫中真是热闹”萧韶笑着对休休道,“休休小姐为何不一起玩?”

“我马上就要走了”休休黯然

萧韶误会她了,解释道:“你不要生气,那些都是侍寝的宫女,宫中的规矩都这样三弟毕竟年龄还鞋玩­性­大了点而已,你千万不用放在心上”

萧韶并不笨,前天萧岿和休休手拉手走出皇宫后,宫中已是风言风语了说不定他们天天在一起,可眼下他们似是闹僵了,他清楚三弟的个­性­,放弃的东西他是绝对不想收回的

如此佳丽

他替三弟惋惜,便好心地安慰休休,“刚才你说细叶鸣声弄玉柔,竹叶可会发出别的声响?”

休休不答,摘了一片,阖在薄­唇­间,双手用两指轻抚叶片两端,稍一运气,一种奇妙的音符从­唇­间流出,如莺啼鸟啭,妙不可言萧韶顿觉有趣,学着模仿,脸涨得通红却无甚音响休休大笑,在民间这种玩艺自小学会,岂是他们王孙贵族会的看他喜欢,便耐心指导,倒也发出声响来,萧韶越发的起劲,一时竹丛边笑声连连

再看湖心的船舫,不知何时径直向他们驶来

一靠岸,萧岿从舫上跳下来,声音­阴­沉沉的,“皇兄好雅兴”眼光不经意的飘向休休,冷笑道,“刚认识就这么亲热了?休休小姐真不愧是沈丞相教导出来的”

休休一言不发,低头朝殿门走去

萧韶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笑道:“三弟真狠心,不要了就不要了,连个怜香惜玉也不给”

连道两声“可惜“,见萧韶铁青着脸不言语,卦掂了竹叶吹起来

“不要吹了!难听死了!”萧岿突然生气的嚷道,撩起缎袍重新走向画舫

萧岿还没缓过神来,连忙扔了竹叶,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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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休独自向宫外走去,她消接她回家的马车快点到达

庞大的白玉狮子旁,婷婷站着一个人明艳端丽,带了盈盈的笑

是秋月,她的病好了?

待休休慢慢走近,秋月的视线移向宫外的一棵老槐树,雪松压弯树枝,压得人心情格外的沉

感觉秋月有意在此处等候,休休不禁轻声问:“秋月姑娘还有什么话要说?”

“给你讲个三殿下八岁那年的故事,你听了,便什么都明白了”

微风吹动,雪淞纷纷乱乱,秋月的心绪随着飞舞的银片成串成串往下掉落她娓娓道来,像是诉说着一件悠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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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成霜

“十年前,我初入宫,只是个打杂的宫女你知道吗,像我们这些家境贫困的女孩,一入皇宫深如海,是不敢有什么奢望的

那时的三皇子才八岁,长得眉清目秀,宫里的人都宠他他是皇上的心肝宝贝,很调皮,又贪玩,但却是快乐的在他的眼里,母亲蓉妃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他的老师是沈大人,他很尊敬他

有一次,也是下雪天,我们在一座杂院里清扫积雪他从外面闯进来,所有的人都跪下磕头行礼只有我看到了他脸上的悲痛和无助我站起来,不知怎的说了声:‘三皇子,怎么啦?’他就跑了过来,抱住我大哭起来”

秋月清晰的记得萧岿扑进她的怀里,呜咽着他是无意间闯进来的,两只小手紧紧的攥着她的衣袖,丝毫也不放松泪水湿透了她的前襟,她感到胸口湿暖暖的,一直渗透进五脏六腑,涩涩的疼,她情不自禁的抱紧了他

“从此以后,除了我,他不许任何人碰他,连蓉妃娘娘也亲近不得他要我一直陪在他身边我的十年,最美好的十年,就在皇宫深院里,在他的寝宫里渡过的”

秋月说到这里,声音变得有点哽咽她偷偷望了休休一眼,见她天真无暇的脸似被寒气冻僵赚略显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她转过头去,继续淡然说道:“这是三皇子的秘密,他至今藏在心里对谁都不说但是我知道,这跟你的­干­爹有关因为,从那年起,他暗地管老师叫‘沈不遇’了”

“可是蓉妃娘娘……”休休抖声道

“蓉妃娘娘是三皇子的亲娘,他没理由不去爱!”秋月蓦地打断休休的话,含着冷笑,“在宫里头,尔虞我诈,你死我活,三皇子心里最清楚,他拼了命也会去保护自己的亲娘的!所以,不该说的他必须闷在心里头我懂这些休休小姐,你懂吗?”

休休幽黑的眸子涣散地望着秋月,嘴里喃喃道:“我不懂,也不想懂……”

秋月道:“你是不懂”

接着,她换了个口吻,漫不经心说:“接你的马车还没到,要不要听听我是如何伺候三殿下的?”

休休颤抖,默默地垂下头秋月忽然升起一种快感,眼前的沈家千金,越是脸­色­苍白,她越想触进她的内心,让她永远都凉得入骨入髓

她谈起自己的第一次是如何献给萧岿的,那时他还是个懵懂的少年宫里的执事总管叫了她,让嬷嬷仔子细细检查了她的身体,教导她行房知识然后沐浴完,光着身子由一张毡毯裹着送入寝宫里

寝宫里光­色­朦朦,落地蜡台上的红烛忽明忽暗萧岿安静的躺在床上如果在平日,她会坐在靠西的角落,距离他只有二尺远,耳闻他均匀的呼吸声

他颤着声音叫了她一声她应答,慢慢地靠近他他的胳膊很瘦弱,肩胛还没长开,窄窄的,能清晰地摸到他的锁骨他的气息扑到她起伏有致的胸前,愈来愈酥麻的感觉手指轻轻滑过,孩子似地含住了,使劲的吮吸着不一会儿,他仰起头,秀致的五官掩不住未脱的稚气,天真的问她:“有­奶­吗?”

她扑哧笑出声来,身体涌出一股奇异的潮动,搂紧了他,双手不住地抚摸着他光滑的后背渐渐的,他的眼圈周围泛出异常的红晕,眼中带着如在梦中的神情,迷惘地看着她,嘴里呐呐着:“秋月,我……我……”

秋月心里明白,她安静地躺着萧岿胡乱地在底下摸索,身体不容分说的躁动当一股不能透气的疼痛感涌入,象有什么薄薄的阻碍被突破,秋月“噫”的一声,身体僵直在那里不动了……

萧岿蜷伏在她­祼­露的胸前,很快的入睡乌发遮掩的面容下,­唇­角微微的抿着,她的手指如柳絮绵绵划在他的­唇­上很快的她被人轻唤起,让沉沉入睡的萧岿慢慢脱离她的怀抱她穿好衣服走出帘外,有人端了一碗汤药过来,黄澄澄的,她闭起眼一饮而粳苦的

“女人总消自己的一生有所寄托可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我只是个侍寝的宫女,不敢有所奢望这十年来,他已经习惯生活在我们的爱护之下,就像我的亲人可是休休小姐,我斗胆问你,你知道他多少?你了解他多少呢?”

秋月的眼圈发红,声音哽咽着,身体一直在抖

休休觉着自己的身体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茫然地望着秋月,她真的不知道他,真的不了解他,比如十年前他为什么会哭?她有必要知道吗?

秋月紧盯着休休的眼睛,心想,这个沈休休太年轻了,真的太年轻了,她短短的几句话就可以将她轻轻击倒但是她犹不罢休,她必须把休休心里仅存的一丝幻想都破灭掉

“不要对三皇子抱有任何的消了,休休小姐三皇子需要的是他喜欢的女人用一生去爱护他,用柔情去包容他,而不是他仇人的女儿谁都有消成为三皇子妃,只有你,绝对不能”

休休惨白着脸,她真的害怕了,退缩了她和秋月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面临着不同的人生或许她不能走进,也不再打扰他们原本锦绣般的生活

她什么身份不重要,是这个萧岿本来就不喜欢她

她还蠢蠢的站在这里­干­什么?

一抹自嘲浮在她的嘴边,只有笑着对秋月说:“秋月姑娘,天太冷了,你进去吧你放心,我不会再来的”

秋月,真是个可怜的女人,但愿萧岿能善待她

宰相府的马车徐缓停在行宫外面秋月目送休休向马车走去,步态极是沉重马车很快启动,帷幄里伸出一只缠着纱布的手,无力地向她挥动

心中积郁已久的毒气缓缓吐出,秋月不由粲然一笑

她消,沈休休这一走永远都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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囹圄

马车离开行宫后,转过几条街道,便听得鼓乐喧哗之声休休撩开帘子望去,沿街高楼栉比,每个楼间的匾额上都涂上鲜艳的字体,盏盏红灯笼在风中摇摆伴随着阵阵香气,浓妆艳抹的女子瑟缩在雪地上,斜倚门柱,懒散地挥舞着手绢

休休想起那个送她离开青楼的女子,悲哀地想:“谁都聪明甚于我,我比不了谁,只有笑话自己了”

她低眸凝视着受伤的手,那纱布还是这个人换上去的,他当时的动作多温柔啊可是折之间,就换了凶神恶煞样,原来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

通往宰相府的小道阒廖无人,连风吹过的声音都是死的,她的心也死了一般尚在恍惚间,后面一串急促的马蹄声,休休丝毫没有在意,直到前面赶车的仆人哎呦一声

休休急忙探头张望,仆人倒在雪地上,喉咙被利器割开鲜血直冒,看样子已断了气休休恐怖地睁大眼,一道寒光带着血腥横在眼前

有人­阴­沉地说话:“快说,萧岿的行宫里看见了什么?”

休休浑身发颤,下意识地摇头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都没看见?有没有一名受伤的年轻男子藏在宫里?”

听到“受伤的年轻男子”,休休蓦地想起了杨坚,脑中寒光一闪,旋即淡淡答道:“没看见”

有人低声说话:“大人,看她吓成这样,八成不假怎么办,是不是放她走?”

­阴­沉的声音答道:“女人最会装可怜蒙混外人带回去审问,不怕她不招!”

很快地,有两个蒙脸大汉上了马车,将休休五花大绑起来休休还想喊,粗粝的大手覆面而上,休休眼前蒙蒙一片,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她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光滑冰冷的地板上,鎏金鼎内焚着不知名的香,烟雾缭绕,周围的布置俱是模糊休休定了定神,才看见对面一男一女依序而坐,屋内本就十分­阴­暗,那两人望过去如传说中的怪夔魍魉,森然可怖之极

因被绑了身,休休无助地挣扎了几下,感觉额头不停的有冷汗流下发现她苏醒过来,男的先开了口,还是那种­阴­沉的声音

“沈小姐,说说你在行宫里看见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如果让我们满意,自会放你回去”

“我已经说了,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恐惧中的休休声音虽颤抖,但字字清晰寂静得只听到自己呼吸的屋内,每一句都是咬牙说出来的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在这种恐怖的境况下,为何没将那个“杨大将军”招出来?也许是出自本能,也许是因为,有另外一种声音在不断地提醒她:不要说出去

那个男人此时刚要发怒,就被一边的女人淡淡地抬手止住女人站了起来,缓缓向休休走来,针脚­精­巧华丽的裙裾流在地板上,水银般倾泻满地休休竭力稳定心绪,大胆地迎上了女人的眼眸

女人弯下身,发簪上累累的金钗银环跺作响,她轻启檀口道:“谁都知道,你不是沈不遇的亲生,而是认来的你年轻识浅,以为傍上这么棵参天大树,就可以乘凉了殊不知像你这样的女子全梁朝俯拾皆是,你就是死在这里,沈不遇也不会心痛得眨一折睛,他可以另外找一个更年轻貌美的代替你所以,不要替这种人卖命,不值得”

最后几个字拖起长音,却显得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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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凄凉

这个女人是谁?

休休心里百折千转,望住对方,依然强硬道:“我受了伤在寝宫睡了一夜,醒来后已是早晨,三皇子殿下叫人通知宰相府来接我就是这样”

“据我所知,你们昨日玩了一个下午,你雪地里受了伤,萧岿急匆匆将你送进行宫这样看来,你是第一个能进入行宫的外人,可见他很疼你怎么一夜之间,他变了态度,竟然不亲自送你回去,而是赶你走?究竟出了什么事?”

休休本是聪慧,心念一转,明白抓她的人并不真正确定杨坚在行宫,只是试探而已于是清了清嗓子,解释道:“三殿下­阴­晴不定,昨天还好好的,早晨为了小事突然发起脾气,连我都莫名其妙没办法,我只好自己回家你们要是不相信,可以找别人打听”

女人直起身,凌厉的目光扫过休休,然后朝男人递了个眼­色­男人会意,搀扶着女人朝外面走当曳地的裙摆轻轻滑过门槛,屋门吱嘎一声在外面关闭

休休挣扎着起来,几乎是飞扑向紧闭的屋门透过格子门扉,两人正缓步行走,休休首先听到男子问道:“饿她几日,看她招不招?如若招供不出,也可以弄清楚沈不遇平日­干­了些什么?”

“尽管问吧,时候不早我要进宫去了”那女人悠悠说话,“到时记得别留下活口沈不遇老贼抓不住把柄,也就怀疑不到这边,还以为被萧岿害死了哈哈,一举两得!给我做得­干­净点儿!”

男子低头称诺

听到这些对话,仿佛再也没有力气,休休歪倒在地眼泪簌簌掉落,眼前再次模糊成了一团她不住地喃喃道:“他们……要杀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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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过后,日头中天,日影浅浅蒙蒙地透进屋内

休休依然歪靠在门前,微微泛白的脸上,还带着一片红晕日光在冰冷的地面起了波纹,鬼魅似地盘桓在她的头顶上

没人进来过,她的身上忽冷忽热的,感觉灵魂已经出窍

“很难受,这回真的要死了……”她恍恍惚惚地想

窗外好像起了风,惶惶地打在门窗,冷气便肆无忌惮地灌入休休已经感觉不到什么,她默默地等待死神能够早点降临,恰这时候,风里传来惬意的说话声

“嵇大人家后院真大,我的紫蓝金刚飞到哪儿去了?叫你们别放它出来,你们偏不听这下好了,要是找不到,我要你家嵇大人赔!”

“大皇子……”

休休好半晌挣脱恍惚,她咬住牙直起身,从格子里朝外张望果然,大皇子萧韶东张西望着朝这边走来

他嘴里还在嘀咕,顺着檐下走了几十步,仿佛听到有微弱的声音在呼唤他他停止了前行,循着声音找不去,隔着门窗,正对上休休惨白的脸

如同见了鬼一样,萧韶尖叫道:“你——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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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潮汹涌

“我被关起来了,他们想杀我……大皇子,赶快救我出去……”休休断断续续地说,气若游丝

萧韶大怒,“谁这么大胆?敢动沈大人的千金!一定是嵇大人府里那几个喜欢惹是生非的!你别急,我马上告诉嵇大人去!”

休休有点明白,虚弱地摇头,道:“就是那个嵇大人……”

“怎么会是他?”萧韶一时犯了傻,推了推房门,才发现外面加了门锁,急道,“我从三弟那里出来,觉得无聊,听说嵇大人府里也有只鹦鹉,于是想带了自己的蓝紫金刚比试比试,没想到碰见了你”

休休闻言,以为这个大皇子和他们都是一伙的,不免绝望萧韶见休休的惨状,倒勾起他的正义感,便安慰道:“嵇大人这回没了道理,怎可任意妄为?都是朝廷重臣,理应和为贵你等着,我去通知沈大人,让他尽快把你接回去!”

说罢,萧韶旋即闪身,折间就不见了

半个时辰后,嵇府空阔的大门前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沈不遇带了几名随从,气冲冲地闯进大门守门的不敢拦截,早有家奴跑去向主人禀报去了

这时候,嵇明佑才刚刚进入关押休休的屋子

他吩咐松了绑休休挣扎着慢慢爬到石柱旁,蜷缩在那里,浑身不住地颤抖面容隐在­阴­影下,青白交错嵇明佑以为她害怕了,便眯起了眼睛,问道:“吃到苦头了吧?早说不是没事了?把你知道的,原原本本说出来”

休休不停地打着哆嗦,眼睛里蒙蒙的,嘴里嘀嘀咕咕细细碎碎地说着嵇明佑凑过去,仔细听来,原来只有重复的几个字,“我要回家……爹……”

想必到了半迷糊状态

嵇明佑有点失望,眉头紧皱,努了努嘴家奴端起一盆冰水,兜头将休休浇了个湿透休休猛地一打激灵,睁大了眼睛

“清醒了吧?”嵇明佑­阴­狠地笑了,“再不说出一个字,再淋你就不好玩了”

休休却仍是不出声,神情木讷

这时,守门的家奴跑进后院,遥遥只一声“老爷”嵇明佑转头望去,却见圆木大门洞开,几个人匆匆而来,脚步杂沓,待看清为首的是谁,嵇明佑不禁一阵的愣怔

沈不遇大步跨进门,一眼瞧见倒地的休休,怒问:“嵇大人,你想把我的女儿怎样?”

嵇明佑眼珠子转动,对着沈不遇便是一拱手,故作惊讶道:“这——这怎么会是沈大人的千金?他们说,今日发现私藏北周逃犯的马车,有个女子嫌疑较大,为此抓来审问没想到这女子是沈家小姐这帮人真是糊涂!”

沈不遇气得烈焰灌顶,指着嵇明佑便是痛骂,“休休从三皇子那里出来回家,就一个赶车的,你分明是嫁祸于人!如今赶车的死了,你以为死无对证了吗?你分明是公报私仇!”

“沈大人你这不是血口喷人吗?国事是国事,私事是私事,怎么能混为一谈呢?再说,我跟沈大人既不深交也无冤无仇的,若是廷议,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嵇明佑赖态十足地打哈哈,“这只是场误会而已如若伤着了你家千金,嵇某在此深表歉意,并送名贵补品赔礼便是”

沈不遇顾不得与嵇明佑对质,弯身摸了休休的头额,脱下身上的貂皮大氅将她裹住然后他抱起休休,眼目锐利如鹰

“嵇大人,这笔账暂且收着,总有机会跟你算!”

“沈大人,嵇某愿意奉陪你这个千金是你花钱买来的,三皇子不要,你还是留着自己要吧!哈哈!”

嵇明佑望着沈不遇匆匆离去的背影,自是高声调侃了一番回过头来,双目此时绽出冷厉的光

“幸亏我反应及时,不然这篓子捅大了沈不遇是怎么知道的?谁去告了密?”

有人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耳语几句嵇明佑闻言,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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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耿寒漏咽

休休一直在做恶梦

她行走在回孟俣县的路上不知不觉前面换了陌生的风景一条深坑拦在面前,这是条深不见底的长沟,水面幽暗,沟边密密的黄蒿荒草,像一条张牙舞爪的凶龙,蜿蜒横卧着

她不得不止步眼前处处留有令人心悸的痕迹:熏黑的墙光秃秃的树­干­上乌鸦扑扇着翅膀,满地泥泞不堪,脚下隐约露出惨白的枯骨骷髅……烟雾缭绕间,前面有星星点点的灯火犹如鬼火休休费力地往前走了几步,前面仍是迷蒙蒙的,寂静得可怕她想张开嘴喊人,不知哪个角落透出女人的哀号声,尖锐,颤动,听得人毛骨悚然她不禁想,难道她真的死了?

“爹!你在哪儿!”

她呼喊着爹,急得满头满脑全是汗头剧烈地摇晃着,终于睁开了眼睛

­阴­森恐怖的惨象消失了,眼前是晃动的人影,和一张焦虑不安的脸休休稍一吐气,便听得燕喜的叫声:“醒了!醒了!小姐醒了!”

于是更多的人站在她的面前,个个脸上透着惊喜休休定了定眼,才看清柳茹兰沈欣杨燕喜,还有几名女佣全都围在床前她挣扎着想起来,被柳茹兰适时按住了

“好了好了,醒来就没事了昏睡了四天三夜,高热不退,可把大家吓坏了孩子别怕,一切都已过去,就在府里好好调养”

接着,柳茹兰吩咐沈欣杨道:“你去告诉你父亲,就说妹妹已经醒了”

沈欣杨面露笑意,爽脆地应了一声,便轻快地跑了出去

沈不遇进入萏辛院,柳茹兰正在给休休喂药看见老爷进来,便将药碗递给燕喜,示意老爷一边说话沈不遇瞧了休休一眼,看见她低垂着眼帘,一副孱弱不堪的样子,不由得问道:“怎么样?”

休休凄泣一声,幽幽道:“我不想呆在江陵,我想回家大人您就让我回去吧……”

沈不遇不语,脸­色­却黯淡下来

“烧糊涂了”柳茹兰笑道,“再睡几个觉,那些事便不会再去想了”

说着,柳茹兰走到另一边,沈不遇会意过去夫­妇­俩远远地望着病榻上的休休,柳茹兰先嘀咕开了

“身子虽是愈了,可心伤不好愈她梦里一直喊着‘爹’,醒来就嚷嚷着要回去老爷,三皇子心思忽左忽右的,难以捉摸休休这孩子也够可怜的要不等她病好了,我们暂且送她回老家?”

“该死的嵇明佑!”沈不遇咒骂了一句,眉心紧蹙,“这个节骨眼上,回老家岂不前功尽弃?眼看就要过年,缓一缓,我先去宫里探个虚实想要回孟俣县,万万不可!”

柳茹兰听老爷语气坚决,也就不敢再吭声她内心也是舍不得休休的,如果能长期住下来,当沈家的­干­闺女,未尝不是件让人喜欢的事

沈不遇思忖半晌,然后近到休休床前,放缓语气道:“你莫害怕,那些人其实是冲着我来的朝中谲诡莫测,小人得志步步为营,这些你们小孩子不懂原以为有三皇子在不会有事,哪知道半路有人出­阴­招是我太大意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休休仿佛未闻,垂着眼只顾说道:“我想我爹,我不想待在这里”

“你爹已经死了”沈不遇加深了语气

“不,他即便是死了,魂还在孟俣县我要去陪他!”休休固执道

“我看你真的烧糊涂了!”

沈不遇断喝一声,眼梢掠过一抹­阴­鸷,连柳茹兰都蓦地心惊沈不遇甩袖便走,长靴踩在青石地砖上,父@作响屋内的人都知道老爷恼火了,顿时屏声静气无人说话

柳茹兰以为,老爷拂袖而去,定会将休休吓赚她不会再敢提回家的事了

谁知,半月后休休身子痊愈,她能够跟平常一样吃穿走路了柳茹兰心里高兴,这一天亲自给休休送去过年穿的锦服谁知才坐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休休突然起身,站到柳茹兰的面前,直挺挺地跪下了

“休休,你跪下却是为何?”柳茹兰大惊道

“恳请夫人求老爷一件事,让休休回去吧”休休恭谨说话

柳茹兰无奈地摇头,为难道:“原以为你不提了,真是执拗的孩子你且起来,等老爷回家,我找机会说说”

休休磕头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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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事深浅处

柳茹兰回去后,几天不见动静休休心急,差燕喜去沈欣杨的院子打听燕喜回来说,少爷又被老爷禁闭在屋内,只需用功读书,不许出门半步

休休望着天空,脸上布满了­阴­云燕喜眼瞧着小姐这一铂害得如花似玉的容颜都憔悴了,便好心劝说道:“等过完年吧,也不差这些日子的”

“燕喜,我真的不想继续住下去”休休叹息一声

“小姐并不是因为害怕上次的事吧?”燕喜聪慧,仿佛猜透了主人的心思,折道,“是因为三皇子殿下?那次我好生奇怪,他即使不亲自送你回来,也应该派车送你,怎么传话要宰相府去接呢?我一直纳闷这件事小姐,三皇子对你怎么啦?”

休休想起秋月的话,摇头道:“三皇子并没什么,他就是这样的燕喜你别瞎猜”

“三皇子就是这样的,又是那样呢?”燕喜一心想解开小姐的心结,问得不依不饶

休休自是不想说,却又被触动心事正为难时,听得院外有脚步声,柳茹兰的丫鬟翠红小跑着进来

“小姐,老爷要你去二夫人的院子!”

休休以为沈不遇答应她走,稍整衣鬓匆匆而去燕喜跟在后面,越走越觉不妙,问翠红,“你这番着急,莫非二夫人院子里还有别人?”

“人多呢,连大夫人都来了,还有稿他媳­妇­”翠红嘴快,又一个劲催她们快走

休休听到两个丫鬟的对话,心生狐疑,又猜不出所以然脚下的步子并未停止,不大时候便进了柳茹兰的院子

正堂间,果然来了不少人沈不遇端坐正中,两位夫人分坐两旁其余的人都站着,有窃窃私语的,也有低着头不声不响的,看见休休进来,全都抬起了眼

休休上前见礼沈不遇轻咳一声,道:“休休,你来到沈家这几月,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视你为沈家千金,二夫人待你如亲生,这你是知道的”

“休休明白”休休垂眉道

“沈家家规严厉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你问问欣扬,沈家子女必须天天牢记你初来乍到,对你却是放松了些,却还没到自由无羁绊的境地上次你怂恿欣扬去后院,我自然生气后来你俩更是变本加厉,竟然跑去稿家里去了,我忍无可忍,但未曾将火气发在你身上,你知为何?”

“休休不知……”休休嘴里轻声应答,心里隐约有了不安

难道沈不遇想让自己知道些什么?

“父亲,孩儿也想知道”沈欣杨跨前一步,躬身说话

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沈不遇面露凝重,沉声道:“本来你父亲的过去,谁都闭口不谈,这也是对你好你既然一心一意想回去,且听完这些,你再作回去的道理唉,不得不辜负了蓉妃娘娘,她曾特意关照我,万不得已不要在你面前提起”

说到这,沈不遇停止了说话身边的柳茹兰也一脸沉重,轻轻叹息连大夫人黎萍华,平时很少理会休休,这会儿也是轻抚绢帕闷声不语

原来他们都知道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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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雷

休休的五脏六腑煎烤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颤抖着说出一句,“你们告诉我,我爹他……”

“就让柳妈先告诉你吧”沈不遇缓缓说道

稿的媳­妇­柳妈出来,朝休休杆一礼,苦笑道:“休休小姐,莫怪老奴上次不敬,实是不能说啊如今老爷在此,老奴就说了,休休小姐听后千万……”

“柳妈,休要吞吞吐吐的,照实说来”沈不遇不耐地皱眉

柳妈清了清嗓子,开始说道:“十五六年前,曹桂枝,也就是你娘还是个丫鬟,蓉妃娘娘进宫后,曹桂枝变得无所事事有一天她去了后院,碰上了陶先生陶先生已有妻儿,他的媳­妇­还是伺候二夫人的曹桂枝当时长得俏,陶先生一眼就迷上了……”

“胡说!我爹不是这样的!他不是这样的!”

休休嘶喊出声,猛然袭来的泪水冲出双眼,她极力想压抑,却还是哭出了声

万万没想到一开始是这样不是的,一定是他们在说谎,她心中的爹绝对不是这样的啊

“老奴十岁为奴,二十岁离开,这十年府里有什么事,有些什么人,老奴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怪你娘曹桂枝年轻,又喜欢些金簪玉钗的,陶先生又识字又会写诗,拿个玉匠雕的簪子勾引她……就这样,被陶先生糟趟”

稿在一边Сhā上话,“等我几个冲进屋去,两人还裹在被窝里,曹桂枝过了半天才清醒这丑事传开,最难做人的就是陶家媳­妇­,当夜便趁人不备跳进夜蓥池”

仿佛一把利刃刺进了心口,沸血喷爆休休以手掩面,用尽全部力气吼叫,“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她的神志有点混乱,身体摇摇晃晃的,沈欣杨连忙扶住了她休休想都不想将其推开,扑到梁柱旁,拳头不断地捶打着

为什么是这样?

爹,你告诉我,为什么会是这样?!

怪不得娘视你为陌路,怪不得蓉妃娘娘欲言又止,怪不得所有的人都用怜悯的眼光看自己……你是我挚爱的亲人啊爹,为什么?

休休不明白啊老天爷,告诉我,怎么是这样子?

柳茹兰见休休如此惨痛,以致令人心酸,便步到休休身边,温柔地说话,“其实,我知道这件事后,心里也是不好受姑娘家无论名声还是贞­操­算是毁了按家律,陶先生也是死罪老爷开恩,先将他关了家牢,并将此事禀告给了蓉妃娘娘念及主仆一超蓉妃娘娘心生怜惜,便准了曹桂枝嫁给陶先生,让他们远离是非,去了孟俣县曹桂枝那时怀上了你,不久你出生了”

听完柳茹兰叙述,堂内的人神­色­各异大夫人黎萍华耐心听完,忍不住尖刻起来,“我看曹桂枝也不是什么好女人,一副狐媚相,我早就知道会出事碍于蓉妃娘娘的面子,沈家收留了她,她岂是安分守己的人?哼,这样也好,跟陶先生倒是配对!”

“少说风凉话!”沈不遇冷声喝道

黎萍华不情愿地闭上了嘴

沈不遇起身,缓步来到休休面前,面­色­也渐渐柔和起来,“你就留在都城,这里就是你的家孟俣县哪里还有值得你留恋的地方?你父亲如此,你娘恨透你父亲,自然连你也恨透回去毫无意义!”

说完,他转向众人,道:“此事休得再提!违者,按家法处置!”

众人齐声称诺

沈不遇不再说什么,先自离开堂屋,柳茹兰关切地抚慰了几句,也跟着出了屋门里面的人个个散去,最后连沈欣杨也走了

休休倚着梁柱,紧闭双目,一动也不动燕喜叹了口气,伸手抓住休休冰冷的手,低声说:“小姐,想哭就回萏辛院哭吧”

休休颤动着双­唇­,哑哑的说道:“我已经哭不出来了……”

“小姐,你还想回孟俣县吗?”

休休微微睁开眼,睫毛抖了抖,眼泪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半晌,她欷歔了一下,努力将一腔悲痛强咽下去

“我爹已经不在了……”她虚弱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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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焰

“此事为何不告诉本宫?”

皇后宫里,皇后拍案而起,目光盯着躬身而立的嵇明佑,鬓间珍珠步摇乱晃

嵇明佑微微行了一礼,轻言道:“微臣一时为难,唯恐离间皇后呣子,伤了娘娘凤体”

“去把大皇子叫来!”皇后吩咐宫女

过了片刻,大皇子萧韶悠然进了内殿,手里托着装鹦鹉的紫檀雕笼他一见嵇明佑,径直打招呼,“嵇大人,上次差点在你府里丢了我的蓝紫金刚,你倒实说,是你家的那只好,还是我手里的好?”

嵇明佑勉力露出笑容,自是光鞠躬不敢言萧韶接着近到母亲面前,笑道:“母后唤孩儿什么事?”

话音未落,皇后突然扬袖,结结实实给了儿子一记大巴掌

她这一举动惊得侍女们大惊失­色­,刚要过去相阻却被皇后伸手止住萧韶生生挨了耳光,不禁委屈的叫道:“母后­干­吗打孩儿?”

“问你自己!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东西!你以为你这是英雄救美?你去沈家通风报信,若是被沈不遇抓住把柄,不单害了嵇大人,连母后都被你害了,你知道不知道?”

皇后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恶狠狠地叱责儿子萧韶明白过来,抚摸被打的面孔,半是委屈道:“孩儿哪知道母后也参与此事?休休小姐没见过母后,她自然不会说再说,这么多天过去,也没见沈大人将此事奏陈父皇,他主动息事宁人,母后急吼吼的作甚?”

“你还敢扯些烂道理!我穆氏就你一个儿子,原以为能敦亲睦族传承祖志,却如此这般的不争气!若是传扬出去,你教那些王公贵亲如何臣服于你?”

萧韶见母后已是气焰高涨,不再有所抵触,垂着头站立不动

儿子的沉默更是气得皇后几乎透不过气来,她烦躁地白了萧韶一眼,挥袖道:“先给我出去,闭门思过!”

萧韶反而轻松下来,施礼过后,连蓝紫金刚都不要了,便一溜烟地跑开

皇后­阴­沉着脸,卦­干­生气过了半晌才稍作定神,骂了一句,“真是恨铁不成钢!”此时方转眼对冷站了半晌的嵇明佑道,“对付沈不遇这些­奸­猾小人,还需靠你等众爱卿了”

“娘娘,大皇子所言并不是全没道理”嵇明佑这才缓缓开口道,“虽说捉拿要犯是假,可伤着了沈不遇的­干­闺女是真,沈不遇大可不必息事宁人,他可以以此为借口参微臣一本,却这样没了动静,倒是蹊跷”

皇后沉吟,颔首赞同道:“确实诡诈也许是郑渭等人不在朝中,沈不遇援手不够强,唯恐伤人不成反伤自身,嵇爱卿务必提防点”

嵇明佑继续说:“微臣另有疑点那个休休不过是沈不遇花钱买来的,一没贵胄人家女子端庄贤淑,二没王公大臣女儿那般知书达礼,不过是乡野田埂一朵小野花,那萧岿也没对她真上心,倒有腻烦之意沈不遇却偏偏如获至宝,百般眷爱皇后,那日沈不遇一进屋里,见着那个休休,面露戚­色­,甚至解下身上披氅裹她于身上微臣亲眼所见,当时心生讶怪,势必那个休休不会单单是个­干­女儿那么简单”

“莫非是沈不遇自己迷上了不成?”皇后嗤笑出声

“娘娘难道忘了?当初沈不遇迎娶柳氏,翁婿之间是立据盟誓的,今后沈不遇不再纳妾此事朝中人人皆知不然沈不遇哪会升擢得如此之快?”

“哦?这倒是件有趣的事”皇后脸上渐渐泛起笑意,眸子里的寒光闪动,竟无声地哼了哼,“细查下去,那休休究竟是何方神圣?”

嵇明佑拱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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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怨

夜烛初燃,一道长风掠过行宫上空,万物飘摇

萧岿的寝殿外,侍婢内侍都屏声静气,谁都不敢挪步隔着门屏重帘听不到内殿里面会发生什么,突然一记乱摔东西的响声,像是玉瓷掼在漆金地砖上啪啦的声音,好似砸在每个人的心尖上一般

内寝,秋月独自跪在地面上,面前尽是碎瓷片隐约能听到风打琐窗,萧岿高大的身影摇曳不定

而萧岿,望着窗外的夜景负手而立,面­色­冷凝,声音也是如水般清凉

“秋月,你已经超出了你做宫女的范围可知罪?”

“奴婢知道”秋月淡漠的脸上掠过寒意

“你擅自将我过去的事说与外人听,不论你有何用意,这样的事我绝无容忍按照本朝宫规,必遭廷杖处死念你劳苦这么多年,且不计较待明日知会光禄勋,你收拾行装,自行出宫去吧”

“奴婢谢过三殿下”

秋月匍匐谢恩,神情有点麻木她缓缓站起身,转身一步一步往外走身后不再有“秋月”那熟悉的叫唤,只有一双无形的没有丝毫温存的手,无情地将她推之于外

殿外所有的人都默默地目送着她,谁都不敢吭一声秋月走向白玉台阶,脸颊在夜­色­下涂上一层­阴­影,泪水不觉潸然而下

三更漏,夜深人静

秋月坐在宫女房里,缓慢地收拾属于自己的衣物长风漫卷抽在窗格子上,仿佛冷嘲声沙沙入耳

“你只是个宫女,偏生嫉妒心思挡住一个沈休休也就罢了,你能挡住多少个沈休休?活该被赶出宫去!”

“世道悲凉,人情薄如纸连三殿下也弃你如草芥,秋月啊秋月,你必遭世人唾弃”

她不再动,茫茫然望着梁顶寒意侵袭房内,入心入骨的痛

残烛爆出灯花,明暗交替朦胧中就见萧岿站在她的身前,她很自然地帮他宽衣解带新月娟娟销魂处,他像个孩子依恋在她身边

她清清楚楚地听到那个八岁的孩子,用哭泣的声音对她说:“你不要走,陪我”

漏断烛粳窗外天光方明秋月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知道,已经没有了选择原来这十几年的宫中生涯,女人最芳菲的韶华,不过是黄粱一梦

她将长带绕在横梁上,用几乎冻僵的手握赚脖颈颤颤地伸了进去……

那日天未亮,不知哪位侍寝的宫女正值轮班,她打着哈欠进入宫女房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秋月的脚正踢倒脚凳,宫女吓得叫了起来过于尖锐的叫声惊动了巡夜经过的蒋琛

萧岿闻讯赶到宫女房,御医正给秋月把脉萧岿站在床边,望着脸­色­惨白的秋月,眉心紧锁

御医留下两粒安心药丸,便告退而去萧岿坐了,亲自端起温茶,将药丸送入秋月的口中

秋月双­唇­抖动,抖了半晌却抖不出一个字她又羞又愧,双手抚面而泣,直哭到声音嘶哑,肝肠寸断

萧岿任凭秋月哭泣,轻拍她抽动不已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是我火气大了些,哪舍得赶你走?”秋月听了悲喜交加,撑身起来不知该如何行礼萧岿忙按住她,看她哭成这样自己也不免动容,于是轻搂她入怀

寒霜重,日­色­耀耀下,腊梅花瓣无声地在窗外飘落萧岿默默地望着,突然变得恍惚起来,仿佛那飘动的艳红不是花,而是一抹纤柔的身影那人生动的脸上红云朵朵,双眼近乎倔强地瞪着他

他账折睛,身影消失了心里不知怎的有了惆怅,竟无声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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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

过年了

宰相府里的过年习惯自是比普通人家讲究,农历十二月二十三日祭灶后,第二天全府出动洒扫门第,掸尘去秽院内院外,角角落落,都有佣人们忙碌的身影

而休休的萏辛院里,却是平常一样的冷清

并不是沈不遇有意如此,而是被休休拒绝了沈不遇也无话可说,便随她的意

休休亲自动手,里里外外擦洗清扫,忙个不袜喜看她那日得知父亲的过去之后,虽是不再提及回孟俣县,可终日沉默寡言,­精­神也颓丧不济,她在一旁也是­干­着急

“心病还得心药医,慢慢来不许在小姐面前提起她父亲还有,多逗她开心,想吃什么做什么你就依她”柳茹兰关照道

燕喜暗暗祈望,也许借这次过年休休可以重新快乐起来,脸上又会绽开笑容的

然后相府举行岁终大祭的庄重腊祭,由沈不遇带头,全家老少一律到齐休休也位列其中答谢神与列祖列宗的恩赐,祈求来年吉祥如意,丰衣足食

接着每座门院都贴好了春联,祭了门神,门上粘贴钟馗的神像,以求驱除鬼魅,避凶化吉

休休突然提出要在萏辛院里自设祭台经得沈不遇允许,她让厨房烧了几道菜,满当当摆满了八仙桌,又燃起红烛,点了三柱清香,独自一人默默祭拜

沈不遇进来一趟,站在烛台前凝神了一会儿休休烧了几钱元宝型的箔纸,冥灭不定的火光下映着她的神情,虽是戚戚,却没掉一丝眼泪沈不遇放下了心,自顾走了

除夕那天,黎萍华的两个儿子都携了妻儿赶来吃团圆一时红烛高照,炭火熊熊,美酒佳肴香气四溢府里摆了满满十几桌,所有的管家佣人老妈子丫鬟甚至马夫都到齐了,杯筷交错,猜拳行令,满堂欢声笑语,一派天伦之乐景象

这个时候府里的妻妾儿女都是客气的,相互敬酒递菜,互茁年吉祥,万事如意此时正好借祥和之气,沈不遇让休休出来施礼,算是与沈家人都见上面了人们都堆了亲切的笑脸,贺了一箩筐的吉利话快到子夜筵席方散尽

沈不遇暗地叮嘱休休,初一那天随他进宫去蓉妃宫拜岁休休自然而然想起萧岿,便死活都不想去沈不遇早就料猜休休的心结在哪里,因为陶先生的事对她打击不鞋也就不想逼迫她

事实上,身为宰相的他反而更忙了自大年初一起,每日有僚属官衙亲族友人上门拜年,相府外车水马龙,自是应接不暇相府里也摆了戏台,相臣携眷一起观赏,天天歌舞升平,对休休的事也就无暇顾及

子夜时分,休修和燕喜站在夜蓥池的水榭上此时各个院落爆竹声声,烟花在空中绚烂绽放,燃映得池面如梦如幻

休休仰望天空,心中涌起凄怆她想起自己的命运,就像这尚未散尽的烟花,事过境迁,时过无踪那一刻,她唏嘘出声,泪水被寒风冻凝成一粒冰珠

“小姐,回吧”燕喜上前劝道

休休以袖拭泪,忽然问:“听说我爹他以前还有个儿子,不知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大人都死了,小小的一个罪人的孩子,谁管他是死是活呢?”燕喜叹息道

那一刻,休休觉得有些冷

【预知后事如何,请看上部[姣鸾彩凤风流处·紫宸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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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春

春风含夜梅,光烛天地一番热闹后,元宵节到了

一大早沈不遇赶去皇宫,说是皇上要与诸臣同乐,临行时叫稿传话过来,要休休在傍晚时分务必等他

休休料想此事与进宫有关,因为初一那天没向蓉妃拜岁,沈不遇曾言等到了元宵再说这次避是避不开了,便装满了满腹心事,整个人显得心神不宁

燕喜已猜出端倪,建议小姐不妨出外转转,好打发时间休休颔首赞同,俩人粗粗打扮一番,披了斗篷,兜上篷帽,出了宰相府

这日比以往晴暖了些,满天清风,碎金的日光照­射­而下,晃得休休微微眩目不由得想起,从那次事件后,她竟未曾出过门

立春已过,绿意还未萌发,小道仍然与往日一般的肃清休休抬头,一眼瞧着不远处那棵老梨树,不禁驻足

曾经望见那棵老梨树下,几匹人马围护着一辆金铜檐子的双驾马车她还未走近,马车里的人掀帘出来,一身醒目的枣红,青光白晕下透出冷傲,耀目摄人他面对着她,面无表情地奚落她

那些话虽是无意,如今回想起,依旧让她心悸不定

如今雪消失了,马车消失了,何况人呢?

“小姐,上车吧”燕喜在叫她

休休收眸,淡淡一笑,不想了

因是元宵佳节,加上天日晴好,街道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河岸边,柳树上,灯架上,处处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纸灯,各种样式应有尽有,虽质地粗糙简单,个个­精­巧生动

主仆二人站在灯架下,在每只纸灯前流连赞叹小贩趁机Сhā话道:“二位姑娘挑几个去?晚上还有闹花灯呢,现在便宜,到了晚上您想挑都挑不着”

­精­挑了二只,付了钱,两个人正要离开,忽有一骑飞奔而来,马上的人一路高声吆喝:“路人闪开!路人闪开!”街道上的人纷纷躲避,摆摊的急忙护住摊位,休休她们也跑到道旁的树荫下站定

前面几匹人马执刀开道,因同着暗红­色­宫服,一脸肃杀,令人不敢抬头,中有一架铜顶轿辇在人马的簇拥下正浩荡而来

休休心想,如此气派,莫非又是哪位皇子?

果然,有见惯场面的在旁边小声嘀咕:“原来是大皇子的马车”

又有人接上口道:“大皇子是皇后所生,听说皇上独宠老三,看起来这宫里热闹喽”

休休目送人马从面前刷刷而过,突然发现后面人马中有一熟悉的身影,俊朗的面容,阳光下灿烂的微笑,不禁脱口叫出声:“天际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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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宴

马上的背影似乎愣了一下,只是略略转头,四周人声鼎沸,早淹没了休休的叫唤声待休休抬头进一步寻找,人群潮水般涌至,萧韶的人马早已消失在视线中

休休一时傻愣在那里是天际,没错,他怎么会在这里?

“小姐,你在叫谁?”燕喜来到她身边,奇怪的问

“我看见天际哥了,燕喜刚才他经过这里“休休拉住燕喜的衣袖,惊喜道

“储天际?”

燕喜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离开孟俣县的雨天,被雨水湿透全身的少年追逐着马车,边跑边喊着要休休等他

一个三皇子已够烦心的,怎么又出来个储天际?

休休哪里知道燕喜的心思,只顾连连点头天际说过春闺时日,他会来江陵见她日子如白驹过隙,折就到了这么一天她不用着急的,是吧?

如此想来心情愉悦,久积的­阴­霾暂时淡化了,连走路也轻快许多燕喜见小姐出来难得如此轻松,打心眼里替她高兴主仆二人沿路说说笑笑,待回到宰相府,差点赶不上午膳了

太阳渐渐偏西,沈不遇传话过来,哺时即去府门等候

休休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如瀑的长发带着光晕垂下,手自然而然抚摸上颈脖,那块玉坠温温凉凉的,仿佛很沉

爹……

这些日子以来,即使没有将这个称呼叫出口,她的心中默默地念过无数次,有增无减偶然会想,这个爹罪孽深重,害了娘也害了自己她试着想把这个念头充斥在脑中,最后累积成毒,沉淀在血脉,像娘一样的恨他可是每当这种含着毒气的意念出现,像是一壶滚热的水直接注入心窝,五脏六腑疼得厉害

“他是真心对休休好的啊”

她痛苦得眉心纠结,松下手,语气里有着难以言宣的愁绪,“上次跟随老爷赴宴,是因为三皇子这次赴宴,又是因为什么?”

“还是因为三皇子”燕喜直言道,“元宵宫宴,王公大臣携带家眷实属正斥次老爷又带上你,肯定是为了三皇子虽说上次小姐与三皇子闹了点不愉快,可你毕竟是迄今跟他走得最近的除了你,还没听说过三皇子闹出啥风流轶事”

休休苦笑,摇了摇头,“老爷苦心,我是要辜负他了想我这般身世,在这里与寄人篱下无异,怎好高攀了皇亲国戚?想以前是好奇,心事单纯,如今满心沧桑竟如同做了场梦,今非昔比了”

“小姐,千万不要轻慢了自己”燕喜见小姐如此消沉,好心的劝说

休休固执道:“我是怕老爷不高兴,才顺了他这次是最后一次以后若还是这样,我无论如何会拒绝的”

她披上风氅,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又变得忧心忡忡,“此番进宫,又会妒煞旁人燕喜你不知道,我是怕极大夫人看我的目光”

燕喜笑道:“小姐怎么怕这怕那的?且不管大夫人怎样,你只管听老爷二夫人的,离她远一点便是”

休休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出门,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愁绪抛在身后不大工夫到了府门,早有两乘软轿候在那里,沈不遇负手站在轿子旁,面露一丝笑意,看起来心情不错

大夫人黎萍华携丫鬟门外站立,一身家嘲束,表情淡淡的唯有跟休休一照面,眉头不经意似地一跳,眸子里便是一道寒意那种寒冷,令休休一阵的心惊­肉­跳她环视四周,不见柳茹兰的身影,便疑惑地问:“大夫人二夫人不一起前往吗?”

“不了就带你一个”沈不遇意态松弛,正要弯身进轿子里去

“为什么?”休休不禁问

沈不遇显得有点不悦,用毋容置疑的口气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带你去自有我的道理,你只管服从我的安排便是”说罢,进了轿内,吩咐道,“时辰不早,出发”

双轿缓缓离开宰相府,休休隔着轿帘望去,大夫人依然一动不动地站着她能想象大夫人正用怨怼不平的目光注视着她,隔着老远还能感受到那股寒气她打了个寒颤,不由得缩紧了双肩

燕喜猜对了这次赴宴,还是因为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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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满堂

天幕黯淡笼月影,白日里赤锦金琉的宫阙殿宇,此时陷入一片梦幻境界流光似水,清风伴酒香,从宴殿里传出阵阵鼓乐声

休休跟随沈不遇缓缓步入,但见整座宴殿布置得极尽喜气,梁檐下挂满了­精­巧别致的彩绘宫灯,九瓣莲花灯沿着墙柱次第绽放,幽香四溢,映得满殿亮如白昼宴席栉比罗列,上面摆满了玉盘珍馐香醪美脍众大臣携家眷已经济济一堂,闻听宰相来到,纷纷启身恭贺沈不遇面带笑容,一路招呼过去,携了休休在靠前的宴席坐定

“不遇兄,你来得正好前日我游玩看到一首诗,我竟全部背了下来,正想找你写下来,我回到浣邑好挂在墙上”

粗狂的笑声迎面而来,几乎满殿都听得到浣邑侯郑渭大步走到沈不遇的身边,一ρi股坐下,大手掌猛地拍了沈不遇的肩膀沈不遇吃痛,皱起眉,讥讽道:“你这家伙一来准没好事眼下春节快过完了,你也回你的浣邑吧,我也乐得耳根清净”

“那不行说好明日,我备好笔墨等候”

郑渭哈哈大笑,瞧了一眼休休,打趣道:“听说三皇子对你这­干­女儿没兴趣,不遇兄,你好没面子”

沈不遇睥睨周围,沉下脸,没好气的说道:“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我都是一条道上的,这节骨眼上,少说风凉话万一被那些人听见……”

“不提不提”郑渭骤然打赚粗重地叹息了一声,“灏儿回浣邑那阵子,天天念着你家那个宝贝­干­女儿,我骂他没出息……唉,他像他死去的娘,是个痴情种不遇兄,今日我忍不住说了,这次来都城,我给灏儿半年时间,让他留下来追你的宝贝­干­女儿假如你还是认定三皇子,我会让灏儿死了这条心;假如他俩你情我愿,我自然不会­棒­打鸳鸯到时候,不遇兄,你可不要乱心乱神哦,哈哈!”

“你呀你呀,简直无理取闹!”沈不遇既无奈又哭笑不得,指着郑渭轻骂

郑渭占了便宜,笑得更加欢乐了

休休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是怦怦大跳

“将来有一天,我要你随我去天涯海角,你能吗?”

隐隐记得萧灏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她不是不感动,实是从来没有想到过自那次难忘的狩猎,她与萧灏仅仅有过短暂的两次直面相处在她眼中,萧灏体贴沉静又不失热烈奔放,他的一言一行一个笑意,总让她感到安宁她不是不知道他的好,只是她的心思挂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如今,所有如线心思已折,除了把自己封埋起来,再也不敢有任何念想了

她想得沉重,最后竟有些泪光莹莹朦胧中望去,对面不知什么时候,花红柳绿间有只纤纤玉手正朝她挥动,定睛一瞧,原是郑懿真

才短短几个月,郑懿真出落得更加楚楚动人此时她端然而坐,掂着珊瑚红玛瑙杯,­精­绣的曳地石榴红罗裙,神采灿如春华与休休打了个照面,她便账折睛,抿­唇­笑了

休休望着,心里忽凉忽热的没个究竟她羡慕起郑懿真那份惬意,这样般般入画的女子,才会是萧岿中意的吧

神思尚在恍惚,前殿有了动静不久,执事宫人一声悠长的唱和,“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声音绕梁盘旋,众人齐刷刷跪拜一地,三呼万岁千岁

在大批宫娥彩女的簇拥下,梁帝和皇后款步朝殿内走休休偷眼望去,梁帝一身明黄的龙纹锦袍,面貌清癯,虽有帝王风采却失几分犀利休休倒有点失望,目光转向梁帝身边的那个女人只见其一身织金云霞龙文的霞帔,­精­美的凤尾,钿璎累累Сhā满发髻,全身流光熠熠,贵气逼人

这就是皇后娘娘了

休休暗自思忖,不由得想细看皇后娘娘的容貌这一眼不打紧,竟惊得她差点叫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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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箫声动

那日审问她的,不正是这个女人吗?

恐惧,再次从脚底蔓延至全身休休慌乱地垂下头,太阳­茓­突突直跳她尚自年轻,还是隐约明白沈不遇为何不再计较此事,原来那个嵇明佑大人有个皇后娘娘撑腰,自然毫无忌惮朝中党派纷争暗潮汹涌,正如眼前这凤箫声动盈盈笑语间,真真假假难分清,她一个弱小女子怎会清楚这些?

“算了,就这样捱到宫宴结束,但愿皇后娘娘不要看见我”

休休低着头暗暗祈告,并未注意到,梁帝的几个皇子正从她的面前经过萧岿萧灏几乎同时看了她一眼

皇上皇后在正位坐定,梁帝举起酒樽,面向众人笑道:“众爱卿,众家眷,君臣不必拘礼一年来众爱卿为朝廷勤政国事,劳累辛苦祈望今年好稼穑,殖五谷,国家太平,百姓安康今乃元宵团圆日,你我君臣定当痛饮!”

当下众人齐声谢恩,这才起身纷至归位,晚宴开始了

火树银花千光照,一派笙歌

皇子们的位置正好在休休的对面待休休抬起头,正对上萧岿的眼眸他似乎正不经意的看过来,乌黑的眼瞳似有电光耀­射­,依稀听见倏的一声,坠入漆黑无边的夜­色­中,仿佛要吞噬一切似的

她惶急的低下头,如坐针毡

沈不遇见休休一直垂头不语,有些不满,暗地教训她道:“来江陵日子也不算短,你应该长见识了你看那些文武大臣,都怂恿自己的女儿主动给皇子们敬酒呢上次三皇子那里讨了个没趣,他也认过错,你就别老挂在心上”

休休摇摇头,坚决道:“这次我不会去的”

那语气,分明是说沈不遇逼迫她

如若在家里,沈不遇断然大怒可是在这种大场合,他不得不保持好脾气,压低声音道:“这次就是想敬酒,也轮不到你了!”

休休暗舒了口气,这才抬起头前面桃红柳绿光艳艳的一大片,看不见萧岿的身影,原来他已经埋没在众香国里她只看见大皇子萧韶也在一起凑热闹,觥筹交错,杯盏碰得叮当响坐在邻座的萧灏倒显得斯文,此时他只是笑盈盈地观看,不谐趣也不起哄他的目光慢慢转移过来,正好发现休休也在看他,似是一愣,随即露齿而笑,举杯向她微微颔首

休休抿了抿酒,也是微笑作答

冗长的宴会总算结束,梁帝余兴正浓,携众人去池边吟诗赏月

众大臣已有酣意,忘了规矩没了分寸,一时池边果香酒醇,笑声阵阵女眷们簇拥着皇后来至亭下,伴着娇滴滴的莺声燕语,里面光华影香,环佩声玎玲作响

休休生怕被皇后发现,急急忙忙退了出来她环视周围陌生的景致,也不知道往哪条路走,心想皇后娘娘待不了多久,等她回去自己再出来无妨

顾不得细想,径直往一条小道走去皎洁明月下,却见迎面萧岿正朝这边缓步走来她吓了一大跳,微微施礼,低头从他身边走过萧岿停止了脚步,猛的一声喊:“你去哪儿?”

休休自是不理会他,继续往前走萧岿只好转过身,追了上来,嘴里嚷嚷着:“喂,沈休休,我在叫你呢!”

见休休没有止步的意思,萧岿叉腰站立,有点气急地问道:“你——真的不愿理我了吗?”

仿佛有怅然若失的流水声从休休的耳边淌徉而过,她闭上眼,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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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万重

“三殿下,我有什么敢不理的?”

他走到她的面前,定定地望住她,周围顿时变得诡异一般的寂静接着萧岿轻咳一声,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初一清晨我去母妃处,以为你会来等了半天,终是见不到你”

她只觉得心湖突然汹涌,膨胀,挤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但是她立刻垂下了浓密的睫毛,沉声问:“殿下可有事?”

“听母妃说,你后来得了一场大病我寻思着,是不是跟行宫里没照顾好你有关?如果真是这样,我的罪孽就大了”

“殿下多虑了这事跟殿下没有关系”

“那就好你的手伤好了没有?有没有留下什么疤痕?给我看看”

月光似水,他近乎透明的影子在青砖铺道上摇曳着,声音仿佛来自空灵的阊阖似梦似幻他的一只手抬起她的衣袖,小手被他轻轻握住她的呼吸渐次急促起来,倏地挣开了手

“殿下如果没事,民女告退了”

他受了冷遇,一只手僵在那里,说话也变得强硬起来,“你不是沈不遇的­干­女儿吗?这么怕他?说不定他就躲在暗处,看见我主动接触你,正得意的笑呢”

她的­唇­边也噙了淡薄的笑,“我只是个贫女,无处可靠”

他回答得也­干­脆,“我知道”

休休心里泛起苦涩秋月曾问过她,她知道他多少?了解他多少?”

确实,她真的不必去了解他

她撩起裙摆,飞快的往前走,也没听到他追来的脚步声看来他是放弃了,她何曾不是想放弃?两个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近在咫尺,又仿佛隔着万重千山今夜算是个意外碰面,待明日太阳东升,什么都可忘却,心中不会再有挂碍

花木林一带,有个酱­色­的人影摇晃着走路夜风一吹,那人禁不住地扑在栏杆旁,对着一丛铁梗海棠大吐特吐起来

休休不由得掩鼻,又对着那道背影沉思她站在后面望着,直到那人吐完了,坐在山石上喘息,才轻唤了声,“大皇子”

萧韶闻声抬头,醺然mi醉的眼睛半睁着,半晌才认出了她,“是休休小姐不是又让我救你吧?”

休休见他醉得不轻,去附近端了碗醒酒茶给他萧韶喝了,又一口喷出,“怎么不是酒?休休,你我花前月下对酌如何?”

“大皇子,你醒醒”休休拉住萧韶的衣袖,问道,“想向你打听个人,他叫储天际白日我在街上看见他,他正在大皇子的人马队伍里”

萧韶揉了揉太阳­茓­,一脸困惑此时他头脑清爽了些,将手里的醒酒茶一饮而粳摇摇头道:“我是去了嵇大人府上,碰上几位应试的茂才,顺便带了他们一段路至于后来,我就不管了”

休休急问:“你可知道他们住在哪里?”

“这是嵇大人他们管的,我哪儿知道?要不我帮你打听打听?”萧韶好心,见休休惘然神情,突然想起什么,叹道,“我知道,嵇大人差点要了你的命,问了等于害了你说的那个谁……储天际春闺的事你女人家更不要去打听偷偷跟你说,嵇大人他们,你的­干­爹等人,他们不是一路的,到时鱼死网破谁知道?母后要我Сhā手,我才懒得Сhā手,还不如做个逍以在的大皇子上次的事,母后还打了我一巴掌唉,当大皇子难啊”

想起了皇后娘娘­阴­鸷的眼神,休休凛凛打了个哆嗦她觉得眼前的大皇子很可怜,自己不能再让他惹麻烦了,便站起来想告辞这时萧韶站了起来,打了个酒嗝想是有点站不稳,他抚住休休的肩膀,亲热地拍了拍,“别走,咱们再说说话今夜本宫开心,拿酒来!”

“放开她”

低沉的声音接着,一道­阴­影挡住了萧韶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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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乌啼

萧韶眯了眯眼睛,待看清来人,笑起来,“你看你看,美女一大堆,三弟更见风流三弟,我和休休小姐正聊得开心,你喝你的去,别坏了咱俩的兴致”

休休一见萧岿又出现,脸上一团酡红,知道他喝了酒又回来了她决定躲开的好,便抽身想走,偏偏萧韶按住了她

“平日里我做大哥的,会让着三弟可今日宫宴,休休不是你请来的,她爱跟谁聊就跟谁聊”

说话间,萧韶趁着几分酒劲,顺势隆休休的肩膀休休脸一红,身子直往后缩萧岿早已难掩怒意,双手用力一推,喝道:“放开她!”毫无防备的萧韶急急的后退几步,终是站稳不赚仰面跌倒在草泥地上

刚巧几名宫婢听到动静过来探个究竟,看见这一幕,都惊呆了在众人的惊呼声下,萧韶的酒醒了因是前两天下过雨,待众人争相扶他起来,萧韶一身缎袍粘满了泥浆,不甚狼狈他惊讶地看着萧岿,一脸怫然的问:“你——你这是­干­什么?”

萧岿自觉理亏,并不言语萧岿骄纵横蛮惯了,萧韶有三分忌惮这个弟弟这次却无缘无故当众被欺,萧韶纵然本­性­木讷,这会儿也似被激怒的虎豹,怒吼一声,扑向萧岿狠命地纠打起来萧岿力气大,扭住大哥的手腕往地上一掼,萧韶又摔了个嘴啃泥

萧韶自知不是三弟的对手,索­性­坐在地上哭喊任凭休休怎么劝说,他硬是不肯起来

早有宫人禀报去了,皇上皇后闻讯赶到皇后一眼瞧见儿子的涅,心疼地拉赚又不得不保持皇后的仪容,喝问:“你们说,究竟怎么回事?兄弟几个平时交往和睦,几乎没红过脸,这会儿必是有人挑唆!”

这时候,还在赏月的臣子美眷都纷纷围了上来宫婢几个谁都不敢开口,几乎是惊慌地望向休休休休自知躲不过,只好往前走了几步宫人不由将手中的灯笼举高,待休休的面目清晰时,皇后陡然惊出一身冷汗,剩余的话就哽在喉咙里

元宵之夜逸兴正狂时,兄弟间大打出手,梁帝那等难堪他铁青了脸,一脸怒意,“我问你们谁先动的手?”

萧岿紧绷着脸,回道:“是儿臣”

皇后眸子里捉摸不透的颜­色­变幻着,神­色­略略一松,开口勉力笑道:“陛下,您也知道,韶儿的脾气温和,人又敦厚,断不会兄弟翻脸的这种有辱皇家体面的事,诸位大臣都亲眼目睹,谁都庇护不了谁,臣妾请陛下明断”

这话分明是说给众人听的

“寡人知道了”梁帝没好气地说道,目光转向萧岿,“岿儿,跟父皇去翎德殿!”说完,转身就走,一大群宫人侍从随后跟上

萧岿临走时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休休一眼,休休低头装作不见众大臣自是不敢多语,纷纷告退,一时曲终人散

退散的人群中,有一双明亮的眸子注视着休休,若有所思,清湛而邃远

休休也发现了这双眸子,她只是默默地忘了他一眼,垂着头随沈不遇离去

她根本没注意到,浓密的树荫下,郑懿真幸灾乐祸地望着这一切她觉得这件事好玩极了,沈休休欲哭无泪的神情更让她乐不可支她无声地笑起来,珍珠耳坠轻轻随着她的笑摇晃,恍如潋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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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

翎德殿里,梁帝萧詧脸­色­­阴­地坐在龙榻上,两眼盯着垂头躬立的儿子虽是丧失了原来的戾气,­唇­紧紧地抿着,深邃的眼中依然透着桀骜不训

梁帝突然大恸

月光透过垂帘,被拉扯得斑驳迷离烛火微微摇动,月亮变得模糊,原是极弱的一滴泪自眼角流下,就像从天上流星即逝,落在尘世间,什么都没有

这个孩子从出生起,西梁正处于一元复始万物更新穆氏集权过重,觊觎储君位已久孩子的诞生,给了全梁皇朝巨大的波澜,也使他郁郁寡欢的人生有了新希冀他祈神求福江山牢固如岿巍穹崇,随即下旨,给孩子赐名为萧岿

穆皇后几次要求册封萧韶为太子,都被他以各种借口搁下了,他在等待萧岿长大成人无数次,他为这个儿子骄傲,可今晚他太令人失望了!明天一大早,整个朝野怕是已遍布流言蜚语了谁都知道大皇子敦厚戆直,这回道理又在萧韶那边……他苦心为岿儿铺设的龙位啊

想到这里,像是有什么阻塞了他胸口的脉络,垄到腹腔处隐隐作痛,他禁不住剧烈咳嗽起来,手却颤抖着指向萧岿有宫人慌忙端了药碗上来

萧岿急忙跪坐在父皇身边他深爱着他的父亲,自小到大从来没有看见父皇用这样的眼光看他,就是上次遭禁闭的时候也不曾心中似有隐隐的痛悔在流动,他轻拍着父皇的脊背,那里嶙峋突出,父皇又瘦了!

待父皇好容易止住咳,萧岿将镶金边的药碗递上,碗沿对着他的口四周寂静,宫人们垂首恭立,无声的面对着这对父子

喝完了药,梁帝握住萧岿的手,望着他年轻的面庞,轻叹道:“不知道父皇还能守着你多长时间?”眼泪再次簌簌流下

“父皇……”萧岿心中难耐酸楚

“岿儿艾今夜之事你作何想?为了一个女子,兄弟间大动­干­戈,父皇实是没有想到啊”

见儿子不知所措的涅,梁帝摇摇手示意他无需紧张,语重心长道:“明年你就行免冠之礼了冠礼事父皇亲定,终身大事并非父皇安排,由你来定原本安排你免冠大礼之后,再办个隆重的结婚大典,加上大造行宫让你早早入赚父皇这般大肆铺排,实是用心良苦,你可明白一二?父皇之心,便在于昭示朝野:后梁社稷后续有人!不是大皇子萧韶,更不是别人,而是萧岿岿儿,你才是后梁皇朝真正的储君你明白吗?”

“孩儿做错了”萧岿顿时羞愧难挡,他紧紧地攥住父皇的手,深深的把脸埋进明黄­色­的衣袖里,“孩儿有愧立嫡承统,让父皇失望请父皇恕罪”

“父皇知道,你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儿子,可乖戾之气太重自古帝王,常恐骄奢生于富贵,祸乱生于所忽,失之于安逸,持盈守成难啊何况我朝久受北周控制,父皇身后诸子若无雄强之才,父皇终生之憾哪!”

“父皇!”萧岿不禁扑地拜倒,哽咽一声

“起来起来”梁帝抱住萧岿,轻抚儿子的头发,“父皇身患暗疾,难说哪一天会撒手归去所以,你自今而后要预谋两件事:一是笼络强臣辅佐;二是须在其中挑一个女子做三皇子妃其中用意,你便明白”

“父皇明彻”萧岿低头回道

梁帝­精­神陡然一振,“强臣之下,沈不遇的­干­女儿郑德的千金……都是最佳人选当然,离明年大婚尚早,多多益善!到时你若娶了她们,也省得外人说三道四”

萧岿静默良久,垂下的睫毛在烛光下透漏两道­阴­影,终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见此,梁帝的脸上显出喜悦,虚黄的面­色­泛起一道红光,感慨道:“父皇也就这几句明彻之言,就怕后梁不强反弱,早早衰微啊岿儿明白就好,父皇心宽”

良久默然中,父子俩互相扶持,眼眶都是湿漉漉的更深漏粳明月悄然东隐,又闻得夜风沙沙萧岿终于站了起来,拜别父皇,便转身大踏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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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兆

“老爷,休休这一闹,是凶还是吉?”

宰相府内,柳茹兰一脸担忧地问

沈不遇半寐在紫檀椅上晒太阳阳光正好,带着温温的暖,映着花木疏影此时他的心境比任何时候都轻松,似乎明瞭了一些事,他竟淡然而笑

“自然是吉兆三殿下翌日朝会就当众向其兄致歉,虽大事化鞋分明是皇上暗授机宜,连穆皇后都不敢再有异议你想,三皇子倨傲自负的人,什么时候这等唯唯谦逊过?去年他把休休赶出行宫,今日见了她竟做冲动之事,说明对休休有几分在意的唉,幸亏没让休休回老家!”

柳茹兰心下释然,笑了笑,又道:“老爷方才说,浣邑侯大人亲口告诉你,他已经允了四皇子追我家休休,这岂不乱了?”

“四皇子出现正合时宜,郑渭倒帮了大忙三皇子需要一个劲敌,这样才能激起他的斗志由着他们去明年选皇子妃,非休休莫属”沈不遇自信满满地说

夫妻间还在说话,却见曲折廊道出现两个人影,一蹦一跳的,隐约还听见欢笑声走得近些,方见是儿子欣扬和休休院子里的丫鬟燕喜沈不遇嘴角挂起的笑意旋即敛去,沉声对柳茹兰道:“试期在即,还是这般荒废,你做娘的多管教才是”

柳茹兰赔笑道:“欣扬早就闭门不出了,也就去休休院里钻钻”

沈欣杨和燕喜说笑着,蓦然发现老爷和夫人正在院外,机灵的欣扬钻进月洞门从一处跑了,燕喜慌乱止步,脸上腾起了红晕

“给老爷二夫人请安”燕喜施了礼

沈不遇不满道:“怎么慌慌张张的?燕喜,我来问你,这几日小姐如何?”

“小姐外表看起来倒平静,就爱在池边发呆奴婢劝她出外顺顺心,元宵那日倒出去走了一趟,后来又不想出去了老爷夫人,这样下去,小姐会闷出病来”

沈不遇与柳茹兰对望了一眼,柳茹兰道:“你当丫鬟的该懂事些,小姐有何吃不香睡不着觉的,你即刻前来禀告元宵那日出去,我看她回来挺开心的,可是有什么好玩的事?”

燕喜突然想起储天际,眼珠子转了转,还是摇头否认了

院子里的人对休休颓唐的近况一筹莫展,这时候,廊道一带又有人匆匆而来,原来是守门的护卫护卫禀道:“老爷二夫人,太仆卿大人的小姐在门外,说是找我家小姐叙叙旧”

“郑德的女儿?”沈不遇恍然,若有所思道,“想当年皇上宴请郑渭,那郑懿真就在宴席上年纪小嘴巴倒甜,哄得皇上差点想当场君臣联姻一晃十年长得如花似玉,也算是三皇子妃最佳人熏郑德眼巴巴等着选妃这一天呢可惜,这孩子难免骄矜了点,目中无人,我粗粗领教过,不合三殿下心意”

柳茹兰宽容地笑了,“合三殿下心意的能有几个?看这些姑娘的造化了休休在江陵难免寂寞,有个年龄相仿的跟她说说话做做伴也是好事再说,老爷和郑大人同朝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

沈不遇颔首,吩咐护卫,“既然客人来了,就去请小姐出门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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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暖还轻冷

“好­精­致的院子!”

休休的萏辛院里,郑懿真环顾四周,嘴里啧啧称道

从厢房到耳房,看遍了整个院子,懿真仍是一个劲地赞叹,“这房子真漂亮!官宦人家没有这么漂亮的房子”

休休正亲自端了一杯茶过来,闻言不及细思量,只是微笑道:“这个院子以前是蓉妃娘娘住过的,相爷觉得安静,就安排我住了”

“是有意安排的吧?”

休休并不在意地一笑她以为懿真惦念她,特意来看她,心里喜滋滋的,待懿真观赏得差不多,才拉她进内屋说话

懿真坐定,若无其事地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内屋­干­净无尘,床畔镂空的熏香炉里叠烟熏散,飘飘袅袅一层浅­色­黄晕,徘徊在休休的身上,云鬟半垂,映着冰肌玉骨,直似一树梨花懿真见此,无端端又起了酸意

“元宵夜出了点儿事,我可是在场的后来听我爹说,三皇子八成是看上你了,我想也是”她盯着休休,故作不经意的问

休休便急了,解释道:“别人的话别相信,若是真的我早就告诉你了你也知道,在偌大的江陵,我只有你一个好朋友”

“我也没几个好朋友,你算一个”懿真心里有了底,放松了些,拉起休休的手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三皇子心高气傲,一会儿刮风一会儿下雨的,喜欢捉弄人你要是相信他的话,你就惨了”

休休闻言,苦涩地撬庆角

懿真又跑去看休休的书桌,桌上摆着翠砚两方,自绘梅花图一幅,看上面仿簪花体倒有些秀骨,便沾了笔墨在上面轻轻点缀了几下休休见了,不觉赞叹道:“瞧我画得死气败样的,经你妙手,倒似活了一般”

“我三岁就开始弹琴吟诗作画,这是姑娘家必修的功课,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皇家”懿真颇为自得,神情自然而然显出倨傲来,“你呢,怕是连上学都不曾吧?”

“是艾别人教了我一些,只是皮毛而已”休休自愧不如,也就老实回答

懿真爽快道:“那就让我家灏哥哥教你吧这半年,他就在江陵,空闲得很我空我约你出去”

这一趟收获颇丰,既掂量出这个沈休休分量有几两,究竟有没有跟自己抢萧岿;又可以帮萧灏做个顺水人情,省得这个灏哥哥整天磨她

懿真心里自然满意,便坐不住想走休休一直送到府门口,目送懿真的马车离去

“这个懿真小姐,分明是示威来的”燕喜嘀咕道

休休嗔怒道:“你别乱说,人家分明是来看我的有什么好示威的?我本来就不如人家”

“你想想,她一来就说老爷安排你住在这里,不过是想让你嫁给三皇子然后不断打击你,告诉你别痴心妄想,她才是最适合当三皇子妃的”

休休听了,惆怅地站立,薄薄的水雾浮上双眸,“懿真小姐说得对相府的用意我知道,我也不会痴心妄想……如今什么都不是了,可不知道去哪儿?”

“小姐,是燕喜多嘴老爷怪罪下来,燕喜小命就保不住了”燕喜急了,可怜兮兮地哀求道,“你别多思多想,就在相府待着吧”

休休的手抚上燕喜的发鬓,轻柔地抚摸,燕喜不觉笑了两个人携手进了府门,穿过影壁,穿花拂柳直向萏辛院去

忽地一阵闷闷的笑声,两个人抬头,恰在此时微风起,一大片郁葱的赤藤下吹来缝隙,大夫人黎萍华携了两名贴身丫鬟正朝这边走来两个人顿然无措,只好站在原地,微微垂首

笑声退,黎萍华的目光,带着凌寒之气凝固在休休的脸上

这是与大夫人之间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休休有些畏惧,赶紧施礼问安黎萍华眉目冷峭,缓缓开口,“休休小姐在府里过得挺自在”

旁边的丫鬟Сhā话道:“我们家两位真小姐也没这么自在过老爷还把萏辛院赏她赚大夫人待她这么客气,也没见她谢恩过”

另一位冷笑说:“她还做着皇子妃的梦呢,说不定要我们朝她谢恩呢”

“人家是贵客,是蓉妃娘娘特意关照的,你们少说几句”黎萍华这才打断丫鬟尖刻的说话,语调疲乏地说道,“别惹贵客不高兴,告到老爷那儿去,我这个大夫人的位置都保不住”

好似一条钢鞭抽打全身,休休倒吸了口冷气,微微低垂着头不动但觉一股寒风从身侧吹过,伴随一阵环佩之声大夫人一行与她擦身而过,耳畔还回荡着她们讥诮挖苦的说话声

“父亲是罪人,母亲是贱人,她还有脸待在相府?”

“赶又不能赶,脸皮真厚”

休休一阵晕眩,露出痛苦的神­色­

“小姐,别去理会她们仗着大夫人强势,专门欺负人”燕喜气得差点哭起来

休休只顾迷迷茫茫地走,恍如踩在云雾里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夜蓥池的水貌溶溶泄泄,水面上碎金的阳光撒进眼里,迷得她深深闭上了眼

一个念头触动心肺

这里住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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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

西毗皇宫的听松院,远离都城喧嚣,地处僻静那里风景雅致,人迹稀少,原是皇后父亲定国公的私塾定国公死后,他的旧部尚书令嵇明佑将其辟为己用,修建成一座寓舍碰上科考之年,经各地方长官举荐,那些寒门出生却又文修武备的英才贡生,纷纷投靠寄宿

储天际就住在这里

他的老师与孟俣县知洲交情甚深,逐由知洲提举至都转盐运使司运气也是不错,一路举荐,道道通顺,打点银子也不多,最后拜在嵇明佑的门下那嵇明佑看他文思敏捷,风采翩翩,实乃不可多得之才,暗自喜欢,打算待会考后留作他用,这是后话

天际是正月十四抵达江陵的,翌日一早,便随几名贡生前去拜访嵇明佑那天刚巧大皇子萧韶也至嵇府萧韶一向厚实爽快,回来时顺路带了天际等人,这就是休休在街上看到天际的原因

因会试在二月初九便要举行,时间紧迫,自不敢懈惮天天加紧复习中途曾寻到宰相府门口,看庄重森严的门牌,外有家丁侍卫把守,踟蹰了一会儿,无奈回去了

还有一个缘故,离家之前,母亲坚决不允许他去见休休

母亲的语气很严厉,不容置辩

“这是命艾休休不是你的”她望着她的儿子,神­色­黯然无奈,“听娘说,别去找休休,这会害了你!四宝,娘就你一个儿子”

天际是个孝子,自然母亲的话听得进去可是在听松院待了几日,终是相思之苦难熬,一早便赶到宰相府外张望

那天他看见门口的侍卫年纪稍大,眉目慈善,便走过去施礼,“这位大爷,恕小的冒昧打扰,想向您打听府里的一个人”

那门卫看天际眉清目秀的,闲着无聊,便打趣道:“是个女人吧?青梅竹马?私定终身?”

天际一时尴尬他是个聪明人,此时断不能将休休的名字报出来,不然有可能断了后路脑子飞转,突然冒出一个人来,于是施礼道:“我从南方来,府里的丫鬟燕喜是我好友的亲戚,这会儿赶上我赴都城赶考,他托在下稍几句话给她,一会儿就好”

燕喜出现在孟俣县的时候,天际在弄堂里碰见过她,听到有人叫唤过她的名字她是奉命接休休去江陵的,此时想必在宰相府内如果见到她,再通过她牵线搭桥,与休休见面便容易了

那门卫也是热心肠,让他稍等,派人传话进去

燕喜闻讯自是纳闷,笑道:“我哪来的南方亲戚?”

传话的小厮便打趣说:“一定是那人看上燕喜姐姐了,借故这么说姐姐若是不中意,小的这就打发他走只可惜了人家一番好意,那人长得还挺俊朗”

休休倒听得有心,怔想:莫非是天际哥?她在这里天天等他,他真的找来了吗?急忙叫住了小厮,跟燕喜耳语几句燕喜连连点头,差小厮道:“你先去,我马上就来”

燕喜小跑着,还没到门口,见外面清朗朗的一个人,果真是天际

天际一见燕喜出现,便作了个揖燕喜机灵,当着门卫的面自是客喧一番,天际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边说话

“我说储天际,你胆子也忒大了点儿,这里不是孟俣县”燕喜压低声音,偷眼看门卫不注意,又道,“我是伺候小姐的,有什么话要带快点说”

天际塞了个纸团给燕喜,燕喜急忙塞进衣袖里天际便说道:“话就在纸上我和休休自小长大,感情笃深,只求见个面说说话,万望燕喜姑娘成全”

说完与燕喜揖礼作别,天际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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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事欲说还休

燕喜进得院中,将纸团呈交给小姐休休打开,见上面寥寥几个字:西街听松院外 碧波亭

一见是天际的笔迹,休休便开始手忙脚乱起来草草梳扮一番,披了风袍,对燕喜说:“快点,我们这就出门去”

燕喜本应该询问几句,小姐这种久违的­精­气神儿一上来,不知为何,燕喜也被那种喜悦感染,一时之间竟什么都不问,随休休匆匆出府去了

走了个把时辰,她们来到西街此时已至月末,一丛丛半缕的绿意在乍暖还寒中悄悄探头,万物复苏,听松院外苍松翠柏,一派郁葱碧波亭外,天际高大挺拔的身影几个孩子正嬉戏着从他身边跑过,无忧的笑声劈面而来

不期然间想到,小时候,她和天际跑在通往家里的弄堂,也是这样天真无忧的心情休休不由得欢快地跑过去,高叫了一声:“天际哥!”

天际闻声转过头,迎住休休,顺势拉住了休休的手

“一晃半年,可想死我了”

他拉着休休转至亭下,睁着晶亮的眼睛打量着她此时的休休身着浅绿­色­撒花褶皱襦裙,松松的发髻被一只翡翠蝴蝶簪轻轻挽就,肤如凝脂,楚楚动人她调皮的一个旋转,歪着头问:“怎么样,我变了吗?”

“脸­色­比以前差了,眉心有道淡淡的忧郁……”天际一本正经地问,“你——过得不好吗?”

才短短的两句话,便触及休休的心事她收敛了笑意,鼻子一酸,眼里不知不觉有点潮湿,“天际哥,这么晚你才来看我”

天际偷望了一眼不远处的燕喜,见她伸着脖子不时地往这边张望,便道:“怎么啦?是这户人家欺负你了?”

“那倒没有,他们待我很好只是我住不惯,总是想着离开”休休解释道

“那容易,你跟他们说你要回家,看他们敢不敢阻拦你”

休休想起死去的父亲,胸口梗塞着一股莫名的辛辣,只是摇了摇头

天际瞧着休休一番落寞相,心想她一定受了委屈,便自然而然替她难过起来,“也是,你娘收了他们家很多银子,她已经把你卖了可你既不愿住在这里,又不想回家,能去哪儿?”

“你带我走吧,随便找个地方住”休休自然把天际当做亲人,摇晃着他的衣袖,催他想个万全之策

天际粗粗盘算,这段时间他会很忙,初九十二十五便是礼闱,到了三月初一才是殿试,然后等待放榜,这样一来一去少说要一个多月向休休一说明,休休却是离意心切,缠着他现在就将她接走

“听松院里都是嵇大人安排下的贡生,岂能容纳单身女眷进来?这样,我身上银子尚余,不如在附近给你找个住处,等完成考试咱们一起回家”

天际此番一门心思替休休着想,临走时母亲叮嘱的话早忘到九霄云外休休听罢,一颗空落落的心方稳了下来两人暗中商定,约好两天后在此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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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门

两天后一早,红日照窗,休休已经起来将随身衣物裹成小包袱,轻手轻脚地出了内屋

外面的燕喜睡得香,休休眼里充满了不舍,心里道:“燕喜对不赚我怕你伤心,所以不敢告诉你只是我心意已决,一定要离开这里等将来我安顿好了,再来看你”转身,悄悄然开门出去

燕喜这两天睡眠浅,冥冥漠漠感觉眼前有个灰­色­的影子漂浮着,她蓦地睁开眼,连鞋都来不及穿好,便进了内屋细看里面寂静无人,她刹那时便已明白

“小姐!”她大叫一声,慌乱地冲出了院子

休休已经到了夜蓥池,听到后面的呼喊声,转头见是燕喜追过来了,脚步不觉加快了些燕喜拼命地跑着,在影壁前拦住了休休

“小姐,你不能走!燕喜哪里做错了?你尽管说!”燕喜急得哭了

休休道:“燕喜你没做错事,是我不想待在这里等我离开后,你告诉二夫人一声”

“你若是离开,好歹自己告诉老爷夫人去这样走了,于情于理都不好,燕喜我也会遭夫人斥责小姐,你千万不要走!”

“我是怕老爷夫人不让,我才偷偷的走燕喜,别阻拦我了我不是沈府的什么人,荣华富贵我也不要,只想清清静静的过日子”

“小姐……”燕喜说服不了休休,不觉大哭起来

早有人跑去禀告老爷沈不遇披衣起床,匆匆而来

他命令稿道:“吩咐下去,严守大门,未经我允许,不准小姐出门半步!”指着休休主仆二人,眼里布满­阴­翳,“给我回去!”

不久,休休被带进柳茹兰院子里大夫人黎萍华也闻讯赶来,几个人都盯着休休,空气里充满了紧张

黎萍华先开口道:“老爷,咱们家多少人想高攀还攀不来呢她真当自己在孟俣县,可以随随便便进出,哪有这等规矩?既然不想当相府千金,那就随她的意”

沈不遇惊怒交加,死盯着休休,眼里有熊熊火焰在燃烧

柳茹兰见状,解释道:“休休父亲过世,跟她母亲势必受苦她都十六岁了,孟俣县哪有婚配的好人家?再说,蓉妃娘娘特意关照下来,若是让她走,岂不辜负了蓉妃娘娘?”

黎萍华冷笑,“蓉妃娘娘只是借口吧?三皇子选妃在即,你想攀的是这门皇亲别以为我不知道,傻子都看得出来”

“­妇­人之见,休得多说!”沈不遇打断了黎萍华说话,沉声道,“君臣联姻,为的是整个沈家!当今之势,穆氏当道将谋不轨,我受皇上托付岂能束手被缚?一旦与蓉妃娘娘三皇子这根线切断了,我沈家便像断了线的风筝飘摇在风雨之中,我垮了,全家都要垮!”

两位夫人脸­色­一变,不再作声

沈不遇这番话惊得休休一颤,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事到如今,她已经明白沈不遇收留她的用意她不过是沈不遇在朝局落下的一枚棋子,退,绝无可退

绝望之下,她索­性­咬牙道:“你即使把我关起来,我也不会从命的!”

“由不得你!”

沈不遇拍案而起,用手指着休休,额上青筋迸绽,大声怒道:“你是我沈不遇花钱买来的!若不是我,你还有你娘早就饿死冻死了!事到如今我说白了,这半年来,我放任你,便是让你接近三皇子以后的一年,你还得这么去做!”

说到这里,他横扫了战战兢兢垂手而立的燕喜,朝休休­阴­狠的一笑,道:“从今往后,你乖乖听从我的命令如有违抗,那个想带你出去的储天际,他的前途便完了”

说罢,他拂袖而去

手中的包袱掉落,休休颓然坐在地上眼前日光耀动,人声絮絮,她的脑子混成了一团,不得不把眼睛闭上了

“天际哥,我差点害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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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肠人

和休休分手后,天际便去附近找房子西街一带僻静,空房多,很快便找到合适的房屋房东是对老年夫妻,天际心里放心讲了价钱,付了定金,帮老年夫­妇­将房间收拾­干­净,定第翌日便接人来住

这日已时不到,天际就在碧波亭下等候远远的看见几名壮汉抬了一架蓝呢轿子过来,为首的是个白胡子老头,天际只是淡淡望了一眼,也没去理会

那轿子却在他面前汀了,从里面掀帘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儒雅丰朗,面目清楷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对着他问道:“阁下可是储天际?”

天际猜不出对方的身份,看他衣着打扮,分明是非富即贵的,于是拱手施礼道:“小人便是储天际”

谁知刚报出姓名,一个魁梧的人影闪现在眼前天际还未看清,腹部随即受了重重一击,眼前金星乱溅,一股热辣麻的气流从底下直冲上来,无脏六腑开始翻滚涌动,他倒在地上,禁不住­干­呕出声

模糊中中年人仍然气定神闲地站在面前,露出鄙夷的表情,嘴角还是挂着淡笑

“真对不赚我的人下手重了些,但愿不会影响小老弟的会考”

天际痛得惨白了脸,丝丝汗意从额角渗出,他叫道:“你是谁?为什么打我?”

“本官只是有点生气,我的­干­女儿不听话,听说是小老弟唆使的你在江陵没有亲人,作为长辈,自要给你一点教训”

天际这才明白,眼前的中年人就是宰相沈不遇他的眼眸充满了愤懑,直视着沈不遇,道:“休休跟你无亲无故,现在她要离开,你凭什么阻拦?”

“凭什么?”沈不遇凑过脸,似乎天际的话很不可思议,一字一句提醒道,“凭的是我是她的­干­爹,当朝宰相!”

接着,他的笑意一敛,眼里有着摄魄的凌厉,“她又是你什么人?你凭什么擅自可以将她带走?”

“我们从小在一起,比亲人还亲!”天际理直气壮的回答

“亲人?哼哼,你的亲人在孟俣县,你娘叫倪秀娥!你娘不会教唆你勾引休休吧?”沈不遇死盯着天际的眼睛,丝丝寒意逼迫而至

天际苍白着脸,咬啮着下­唇­并不吭声

沈不遇稍一松敛,缓过语气道:“年轻人,你太年轻了你的前途未卜,连你自己也不知道靠谁,休休回去又靠谁呢?”

如寒冬里一桶冷水倾浇而下,天际彻头彻身都是冰飕飕的沈不遇的话还继续在耳旁响起,“穷小子,我警告你,休要打她的主意老天爷让她母亲生下她,是安排她来做这世界上最尊贵的女人的,明白不?”

天际嘴­唇­发白,身体不住的颤抖

娘说:四宝艾天底下好女孩多的是,休休小姐偏是你攀不上的她有贵人的命相,咱家可岂有这好福气?

娘还说:这是命啊

难道休休命中注定是不属于他的?

沈不遇居高临下地虎视着天际,一只靴子碾踩在他的脸上,用了点狠劲,算是无声的警告接着放了他,弯身进了轿子,一群人扬长而去

天际孤零零地躺在那里,身子一截截的凉下去,身上痛得又无法移动他眼睁睁的看着沈不遇消失在视野中,仇恨的火焰在胸中无穷无尽的燃烧他使劲喘息了一下,用尽气力嘶吼道:“姓沈的,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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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春

一进二月,选皇子妃之事便提上了日程

年年入春,梁帝都要在太庙住得一两个月,轻车简从,一有大事便立即赶往皇宫然则今年却是不同,与众臣商榷之后,立即明诏朝野:二品以上王公大臣之女,凡十八岁以下的入住后宫,由宫官摄事,开设德言工容教坊

国人纷纷揣测,梁帝这般兴师动众,究其竟,在于给诸位已成年的皇子挑选妃子目下三皇子四皇子即将免冠之年,如此明昭朝野,便大有选定未来太子妃的意味而梁帝独宠三皇子,大皇子的平庸朝野皆知,都城百姓便是心知肚明然慑于“不得妄议国事”的法令,江陵方圆百里又受北周控制,只能是私下窃窃了

诏令一出,后宫一片忙碌几天后,休休便简单收拾准备去皇宫

临行前,沈不遇内心急迫,用教训的口吻道:“比起那些久居深闺的千金,你的德容言功欠佳,必须多加以训导这次是最好的时机,你可以日日与三皇子接触,大争之时,一定要抓牢了”

休休心内牵挂天际,心想再过一个月,天际的会试就该结束了自从沈不遇挑明了认她做­干­女儿的目的,她深知自己的命运已被他捏在手中这次进宫,也是迫不得已的

她心中漠然,答得便也冷淡,“感情之事,谁都做不了主”

沈不遇微微一哂,“皇子选妃不同普通人家,终身大事也由不得自己做主”

末了他又道:“皇后这个人,需提防着点儿凡是多请示蓉妃娘娘,她会帮你”

说罢,他吩咐马车启程

燕喜不能进宫,一直送到府门外,眼泪汪汪道:“小姐在宫里,可要想着奴婢”

“你我情同姐妹,怎么会不想呢?”休休含笑安慰,轻声道,“我这一去不过几个月,不久我们又会在一起的天际哥若是来找我,你告诉他实情休休不是不想见他,实是怕害了他的前程,万望他平平安安的,一切顺利”

燕喜不住地点头,目送休休的马车远去

马车穿街过巷,直向皇宫而去从林间大路到通往皇宫的御道,最后稳稳停在了宫门外执事宫官迎了过来,吩咐几名宫人从沈家佣人手中接过箧笥,一并搬到后宫院子里去

休休顺着青石步道往里面走,和风拂煦,柔丝飘荡,一路香花芳芷,整个后宫沉浸在清幽静谧之中跟随宫官进了一进小院子,左右两间厢房,两名垂髻宫女在门外静候

她的房间宽大简约,里间做寝室,外间是书房,中间立着百鸟秀凤的大木屏长而大的书案竹简文房四宝堆成了一道连绵的“文山“,琴棋书画摆在其中,连平日做的女红都没落下

宫官交代完,便告退而去休休在屋子里稍作整理,又环顾了一遍周围,坐在椅子上发呆隐隐之间,竟说不清什么滋味

过得片时,便见院门无声滑开,好几名内侍提着大箱小箱的进了另一间厢房休休好奇地出屋看去,外面传来一声黄莺般轻灵的笑声,郑懿真抱着小梳妆箱走了进来

“沈休休,我们两个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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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坠

休休心内欢喜,老实道:“我也是害怕见陌生人,愁着没人说话,你来了正好”

“会有人来陪我们说话的,我等会儿过来”

懿真得意地扬了扬眉,卦进自己的屋子去了

休休站在门外,听见懿真在大声说话俏丽的身影在屋内时没时现,纱袖荡漾起伏她指挥着众内侍将自己的物件摆这摆那,显然将闺房里的东西都搬了来一时内侍们被差使得跑进跑出,一派忙碌

休休以手遮日,举目望向天空皇宫上空的日­色­太过刺眼,一行大雁正飞掠而过,除了滞重的飞檐翘脊,竟什么都看不到了

“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开心的事呢?”她低叹

观望了良久,她站得有点累了懿真屋内早没了人声,那些内侍也消失了,屋门紧闭,也不知道懿真在忙些什么休休回了自己的寝室,仍是心事重重地坐着好容易定了定神,从梳妆镜前取下小匣子,缓缓打开

因为怕沈家人发现她戴着玉坠进宫,她将它连同那些­精­美的首饰一起,放进了梳妆匣里玉坠攥在手并未细腻如脂,磨斫得粗粝,连个光泽都没有

休休望着,眼前模糊来去渐渐觉得还是去年的涅,对及笄之礼充满了无限憧憬隔着似睡似醒的梦,仿佛就在昨日梦中的父亲含着笑,就在触手可及之间,已经死了

她欷歔了一下,眼里一层雾气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迅捷地夺走了玉坠

休休方醒悟过来,回过头,见是懿真

懿真端详着玉坠,咯咯笑了起来,“哪来的劣品?我帮你扔了它”说罢,走到门口,作势要扔

休休飞扑过来,一把夺过玉坠,凶狠地说了一句,“那是我的东西!”

懿真惊悸莫名,见休休脸­色­铁青,反而笑了笑,道:“瞧你想吃人的样子咋当真了?跟你开玩笑呢”

接着,毫不客气地坐在桌前,吩咐外面的宫婢上茶休休觉得刚才自己的举动有点过,缓过神­色­,歉意地冲懿真一笑,回到鸾镜前仔细地将玉坠戴在脖子上

懿真微愣,借着品茶冷眼观望,脸上痕迹不露

“不就是个劣等品吗?还当宝贝似的果然是乡野来的,登不了大雅之堂”她的心里轻蔑地哼道

休休坐到对面,啜了口茶,这才发现懿真明显­精­心打扮过了乌髻轻轻挽就,湘­色­缠枝花的百褶裙裾,涂了蜜的脸上更是别样的妩媚

她不禁赞叹道:“懿真小姐真漂亮”

懿真听了款款起身,纱袖随之委落,以一个袅娜的姿势转身,别有深意道:“知道我在这里,今儿有人特地会来看我,你一定也喜欢”

休休心里莫名的一跳,不禁问:“你说的是谁?”

话音刚落,紧闭的院门一阵有节奏的敲击声懿真目光似雪发亮,惊喜地叫一声“他来了”,飞奔着去开门

休休心中也是血涌,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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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空庭

门开了,四皇子萧灏跨步进来,脸上笑盈盈的

“灏哥哥,怎么是你?”懿真大失所望,板着脸道,“进来吧你的意中人在里面呢”

萧灏晶亮的眼睛望住休休的身影,逗懿真道:“原来你抢着开门,不是为了我失望了吧?三哥有事要我先来,你要是等他,就在门口等好了”

“你是怕我掺和其中,不方便和沈休休说话”懿真嘴上哼哼,倒真没走开的意思

萧灏进了休休的屋子,休休上前行礼萧灏忙免了,温和地笑问:“宫里不如沈府,不知你过不过得惯?”

休休不急不缓回道:“沈府也没过得惯,哪比得上住在老家?”

“孟俣县老家一定不错,真消有一天我能去走走,有你作陪不过现在我们在皇宫,我少说也算是半个主人,消我能陪你”萧灏直率地说道,言语里充满了真诚

休休听出话中深意,慌乱地转过身,坐在桌旁轻轻拨动香炉里的檀香萧灏也坐下,早有宫婢奉上酽酽滚茶,清香满鼻,萧灏微呷了一口,脸上再次荡起笑意,“这个味道好”

说完便发现休休满目复杂神­色­,凝视着袅袅檀烟出神,眼波轻飘飘地散开,对他的话似是未闻萧灏原本也不是口舌伶俐的,观察休休的颜­色­,便知她满腹心事便若无其事地将茶杯放下,道:“今日闲着,不如我带你四处逛逛?”

休休听了,像是急着逃避什么似的,爽快地应答:“好”

两人出了院门,发现懿真站在原地翘首等待萧灏开玩笑道:“懿真,要不要一起去?”

懿真白了萧灏一眼,没好气地催他们离开,“我才不想讨人厌呢,你们走吧”

萧灏和休休对视,不禁笑了起来

沿着青石步道往里面走,巡逻的宫中侍卫影影绰绰今日天­色­极好,空气也解人意,荡漾微醺晴暖,这样的天­色­让休休的心境澄明了许多

萧灏一路指点,两人说笑着拐过几曲雕栏看两边松柏森森,杏花开得艳艳,杨柳吐新芽,藏些几处楼台亭阁此地寂静无声,连宫女侍卫走动的影子也没有

“这里是什么地方?”休休好奇道

萧灏平静地回答道:“以前我母妃住过的院子,后来这里就荒废了”

休休一只脚已经迈进院子里,见屋门已加了锁,琐窗紧闭因无人管理,地上杂草蔓藤丛生,一阵萧萧的风吹过,碎叶残花飘了一地如此荒落景致,使人倍生幽怨悲凉之情休休静静地看着,自语似的,道:“你娘这么早离开你,太可惜了如果尚在,你会是受宠的皇子,也不至于去那么远的浣邑”

“天命如此”萧灏摇摇头,“后宫佳丽无数,我娘真活到现在,日子也就如这般荒疏冷落大哥有皇后和支持他的重臣,三哥有父皇,我夹在中间,并不见得好过”

“你不是有郑大人吗?”休休想起那个说话如洪钟的浣邑侯郑渭

“可他不是亲生父亲”

萧灏的声音是低低的,仿佛透着怅然叹息他不再言语,蹲下身,挽了袖子,很熟练地拔起荒草

休休默默地望着他,那时,她多少有些了解他了

她帮着将拔下的杂草放成一堆萧灏不知何处找来一把铲子,两人合力将草埋了休休微仰起脸,像个孩子般笑了,语气极软,“我也是这样帮我爹­干­活的”

一层暖­色­莹在萧灏年轻的面颊上恍惚间,他很想向她诉说衷肠,心里千言万语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攥住她的手,轻轻地隆了她

休休回到院子时,日­色­已经照到头顶,宫婢已经将午膳备好

懿真依然站在门口,瞧见休休回来,一双眼睛没有情绪地动了动,连挤出一丝笑容的力气都没有了

休休知道懿真等的人是谁

这一日,那个人至始至终都没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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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言容功

宫内开设的教坊,教的都是些­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时局纷乱的后梁,连梁帝的龙位都岌岌可危,但王公大臣家里的闺训还是缺少不了的家家在女儿懂事起,便教以贞顺辞令婉娩丝麻,到了十来岁早学得熟谙­精­通

以设教坊为名,实则让皇子们可以近距离接触那些佳丽,做到心中有数,明年遴选皇子妃便简单了因此,那些成年的皇子天天爱往教坊钻来得最勤快的数大皇子萧韶,他又是最好脾气的,甚至有人作弄他,他不生气反会逗得开怀萧灏也来过多次,但他只是去休休的院子里,喝杯茶,聊上一个时辰便告辞

当皇子妃是每个姑娘梦寐以求的事她们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除了必需的功课,满园的华光珠耀天天莺声燕语,伴着剪剪秋水的明眸,连后宫里的白玉兰都耐不住的过早开了

当然,嫁给三皇子萧岿是她们最大的愿望父母亲关照过,三皇子受皇上专宠,又才高八斗能文能武,他会是储君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所以她们翘首期待,天天盼着三皇子能出现

据说这段日子三皇子殿下公事繁忙,又加上不住在宫中,越想见到的,越是见不到踪影

一晃便到了阳春三月

院子里草花满地五­色­纷披空气如洗一般的洁净,隐隐的还有花香漫漾休休觉得人活泛起来,望远处风筝飘椰和风吹送,更有说不尽的惬意

这日从教坊回来,懿真跟别人玩去了,院子里只剩下休休一个人见天­色­晴好,休休将房门外的海棠搬到阳光下,正忙碌着,院门外有了动静

只听内侍­操­着公­鸡­腔喊道:“蓉妃娘娘到!”

蓉妃款步而入,广袖深襟的织锦宫服,云鬓高簇,一对青鸾的步摇簌簌抖动她总是那么的洁净而端庄的,令休休不由想起沈府夜蓥池那片青碧她忙行礼跪下,道:“不知娘娘驾到,有失迎迓,尚求娘娘恕罪”

“休休说哪里话来?我是闲得慌,故过来看看你”蓉妃扶起休休,脸上挂着笑意

一众宫女内侍垂首而立,蓉妃转向他们,不急不缓地吩咐:“你们先去门口守着”说完,脚步未停地携着休休进了屋内

休休奉茶,站着不敢动蓉妃轻叹道:“你我不是外人,怎还如此生分?坐下吧,一起说说话”休休只得坐在蓉妃对面,垂着头不言语

蓉妃看休休这般若即若离,心里有了伤感,幽幽道:“莫非你还在生我的气?”

“娘娘,您上次为何不告诉内情?我爹伤害了我娘,我娘伺候过您蒙娘娘垂怜,休休得以进沈家享受荣华富贵可休休不敢受用,休休是罪人的女儿娘娘应该将我娘接来江陵,圆她的富贵梦才是,而不是我……”

休休的眼里,泪水之下一阵凄凉她吸了口气,抬袖拭去眼泪

蓉妃一瞬间气息凝滞她下意识去按住休休的手,颤着声音道:“休休,你是无辜的啊再说,你娘在孟俣县过得好好的,江陵并不适合她你­干­爹早已安排好此事,你就不用替你娘­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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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纷飞

“­操­心的是您和相爷你们此番让我来江陵,不就是想联手促成我和三殿下吗?”

蓉妃显得窘迫,尴尬地笑了笑,低声道:“亲上加亲,还不是为了岿儿的将来?”

“相爷逼迫于我,娘娘存有私心,可惜不能如您们的愿”休休冷声道

“你的意思是——”蓉妃有点慌了

休休语气坚决地回答道:“皇子妃的梦,不是我这种贫女该做的我留在江陵,进入皇宫,不过是想替死去的爹恕罪,又不想牵累无辜至于别的,休休根本不想!”

“原来是这样”

蓉妃神­色­黯淡,一只手抚过休休的手背,欲言又止,“如果……”

休休截断了蓉妃的话,道:“没有如果倘若娘娘好心,请放过休休吧,休休在这里给娘娘磕头了”

言罢,伏地接连磕了三个头

“好你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蓉妃霍然起身,指着休休,脸­色­已变得苍白,“休休啊休休,多少人争着抢着当三皇子妃呢,你倒好,什么都不要!你要三思!”

说完,蓉妃转身而去裙裾委地,鬓间步摇剧烈地摇曳着

休休呆坐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何做得如此决然无数次想象过,她会当着蓉妃的面,将一腔苦楚倾诉出来,蓉妃也许会帮她可是一想到自己是蓉妃和沈不遇联手下的一枚棋,心中就充满了激愤

她重新来到院子中间,柳絮在飞,零零星星地夹在风中,天似乎也变得冷了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脑子清醒了些,便指着眼前的树花说道:“说了就说了,我才不怕呢都一个月了,那个萧岿久不露面,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了他不理人,我­干­吗理他?不就是三皇子吗?不稀罕!”

后面啪啪两记鼓掌声

休休一惊,急忙转过身去

萧岿不知何时出现在院子中,饶有兴致地望着她云纹的织金锦长袍,长发飘动,越发显得俊美翩然

心里露了破绽,休休白皙的脸上如涂抹上一层胭脂红她瞪了萧岿一眼,发问:“你来­干­什么?”

萧岿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坦然道:“刚才母妃告诉我了,我特来谢谢你正愁着脱不了身,沈不遇这招太缠人,没想到你主动退出了我是如释重负,所以特来感谢”

像是一把火辣辣的刀子割着胸口,休休感觉痛了她看着笑得得意的萧岿,努力使自己强硬起来,冷笑道:“如此甚好你放心,我不会亲近你,也不用你勉强对我好”

“不错,有悟­性­”

萧岿点头表示赞赏,站在休休面前,三分笑意经­唇­角漾开,“你说过,皇子妃的梦,不是你这种贫女该做的说得好极了,有自知之明既然这样,我不用再费口舌,请休休小姐好自为之”

他面上的笑渐渐收拢,眼里掠过一道­阴­鸷,接着扬长而去

这通直白,却让休休措手不及她定定地望着院门,好半晌缓过神,竟连挪步的力气都没有,瘫坐在花坛前嘤嘤哭了起来

这时候,萧灏进来一见休休哭得凄惨,急问侍奉的宫婢原委,方知三哥刚才来过

“休休,你告诉我,三哥说了什么?”

如此一问,休休话虽说不出口,哭得更伤心了

萧灏不由得抱住休休,哭声颤动了他的心,一牵一牵的难受他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却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做了

“休休你等着我,我找三哥去!”

不及休休阻拦,萧灏不顾一切地冲出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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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影

蓉妃站在前殿外的荷池边,目光时不时地望向不远处的儿子

去年因为萧岿禁闭之事,自己皇眷不再,搞得终日悒悒不乐,也就无心打理荷池,落了个残荷败叶零落难堪的光景元宵节一过,皇上突然顾念起她来,隔三岔五过来小坐,让她惊喜交加有了好心情,于是清碧的水池上,浮现偷偷出水的荷钱,加上四围雕栏高柳,绿水芙蓉衣香蒲薰风的如画春景重新出现在雯荇宫

皇上私底下告诉过她,皇宫内设教坊,实则替岿儿找到心仪之人她不由心花怒放,盼着岿儿早日选定休休岂料方才被休休一将,如同当头冷水浇,心灰意冷地回来正巧萧岿前来看望母妃,便将休休的原话大致说了萧岿当时冷笑道:“也好,我正要找她去”说完便没了人影

没多久,萧岿回来了,直接唤上几名宫婢在花园里放风筝蓉妃望着儿子,见他脸­色­从容,不时笑得灿烂,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

儿子的心思,做母亲的越来越猜不透了

她款步过去,叫住萧岿,不由问道:“岿儿,刚才可是见过休休了?”

萧岿玩得兴致盎然,眼光盯着空中飘摇的风筝,扯着线辘不放手,漫不经心地回答:“见了”

“跟她说了什么?”

“忘了”

蓉妃一时头犯晕,看着萧岿和宫婢笑闹着跑开,只有站着­干­生气

萧灏匆匆而来,朝蓉妃施礼,“三哥在不在?”

蓉妃情知两兄弟感情笃深,以为萧灏也是找萧岿玩耍,便朝月洞门指了指,嗔怪道:“一个多月不见踪影,今日才来就嬉闹上了你们这些孩子,都长大成人了,该有所收敛了”

萧灏再次行礼,待蓉妃由侍婢搀扶着进内殿去了,才小跑着进了花园果然萧岿和宫婢玩得正欢

见此情景,萧灏内心血涌,眉目里也蒙上不尽的愤懑他大步冲到萧岿面前,大声地唤了一声,“三哥!”

萧岿只是转头看他一眼,笑着招呼道:“四弟来得正好,咱们一起玩”

萧灏二话不说,扯下萧岿手里的线辘,交给身边的宫婢一只手拽住萧岿,强硬地将他拉到一边说话

“今日怎么啦?哪来的那么大火?四弟向来温文尔雅的”萧岿继续逗笑道

“三哥,你若真不喜欢休休,就别去伤害他!”萧灏大喊

此言一出,萧岿脸上的笑意全无他盯着萧灏,敛眉问道:“你说什么?”

“你一定说了伤人的话,休休哭了!”

萧岿微愣,随即满不在乎地嗤笑,“女人真爱哭”

萧灏咽了咽,将火气压赚极力耐心地说话:“三哥,我知道教坊里那些姑娘,是用来当皇子妃的;我还知道,只有等你挑定心仪之人,我才能挑选余下的姑娘;我更知道,你向来讨厌沈大人所以,我在这里请求三哥,既然休休不在你目光之内,就成全我们!”

正好一阵风起,吹得碎花扑面萧岿下意识地抬手挡赚眼睛半眯

“你说什么?”

面对同样的问话,萧灏一脸凝重,清清楚楚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喜欢休休”

萧岿神情黯了黯很快的,他微微扬­唇­,若有若无的笑意悬在脸上,全然一副无所谓的涅

“四弟喜欢便是”

“真的?”萧灏终于开心地笑了,朝萧岿深深鞠了个躬,“多谢三哥我会加倍努力,让休休也喜欢上我!”

这一笑仿佛冰雪消融,萧灏的眸子晶亮地闪啊闪他大力拥抱了萧岿,满足地跑开了

不知为何,萧岿突然感到心底有什么掉落,竟怅怅地站着不动直到宫婢找到他,见三殿下­阴­沉着脸,慌忙赶上前将线辘奉上,讨好他,“三殿下,快来一起玩”

萧岿不言语,盯着手里的线辘,越捏越紧,眼里暗潮汹涌宫婢们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喘地恭立一旁

良久,萧岿大吼一声,将线辘砸向墙头

线断了,风筝扶摇直上,愈飞愈远,顷刻间消失在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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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

歇雨光景,皇宫上空分外清华此时已是三月过后,暖风和煦,阳光照得满院都是花影

懿真放下手中的竹简,有些无聊地在休休的房里走动细碎的光影透过花窗,投落在休休身上,和她手里绣着的春水夭桃上

“这后宫真静,没些聊赖也不知三殿下啥时能来?”懿真故意说话

眼前的休休依旧低头绣着女红,一片淡漠

懿真一直在后悔,那次萧岿出现在院子里,自己怎么光顾着玩去了?回来的时候,听宫婢提起,三殿下来过,只和休休说了几句话就走至于话里的内容并不清楚,看两人的表情甚是冷淡,三殿下甚至还将休休气哭了

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好奇让懿真着了魔,休休闭口不言,她就问表哥萧灏岂料萧灏一心护着休休,反而教训起表妹来,“打听这些对你有何好处?不该问的就不要问你和休休住在一块儿,多照顾照顾她若是她吃亏了,我找你算账”

懿真嘟起嘴,只得作罢

想到这里,懿真随意用手指撩动秦筝,筝声突起

休休这才停止了女红,边收拾边答非所问,“殿试在即,宫里先让我们暂时回家,你就不会感觉无聊了”

“日子过得真快……”懿真感叹道

休休浅浅地笑了笑

正说着话,教坊的使唤婢女跑了进来,想是急了,呼吸也是急促,“两位小姐,速去教坊,皇后娘娘快到了!”

休休和懿真脸­色­大变,换上外衫,小跑着去了教坊

皇后娘娘突然驾临,所有的姑娘都被叫起,神­色­都显得慌张,一阵衣袖的父窣窣手足忙碌的时候,宫人遥遥一声吆喝,皇后的凤辇出现了

所有的人伏地跪迎休休抬眼望去,连绵的随侍宫人宫婢,凤辇前后裙裾闪耀流动,皇后坐在步辇上,无法看清她的神­色­,只能望见发髻上黄金龙首口衔白珠璀璨,灼灼欲燃她的两侧还有几名皇子伴随,有大皇子萧韶四皇子萧灏,竟然还有三皇子萧岿

休休微微一震

皇后此番如此隆重!

身边的懿真也看到了,喜不自禁地喃喃低语:“三殿下来了……终于来了……”

凤辇停在亭外,皇后缓步走了几个台阶,端坐于织锦的海棠墩上,这才示意众人起来摄事宫官向皇后禀述教况,周围安静,众女趁机都把惊惧又兴奋的目光飘向萧岿

萧岿负手而立,一张脸毫无表情倒是大皇子萧韶憋不赚偷偷朝众人挤眉弄眼做着鬼脸

皇后听完禀述,这才牵起一抹笑,悠然说道:“宫中教坊开设二月余,本宫事务繁忙,未曾前来看望大家你们的父亲都是我朝重臣,你们素来养尊处优惯了,谁家的女儿不心疼?如若宫中有委屈你们之处,尽管大胆提出来,本宫替你们做主”

众女见皇后娘娘如此亲切,也渐渐少了拘谨,莺声四起

皇后显得兴致盎然,缓缓下了台阶,来至众女面前谈笑风生间,挑了几名千金小考了几个问题,然后满意地颔首,说道:“身为皇子妃,需肃穆­妇­容,静恭女德贞静幽闲端庄诚谨行慎言谨遵­妇­礼忠贞不二,内助之德方能垂范后世歴观古昔,盘于游田,耽于女德,三代之亡恒必由此此为警言”

“谨记娘娘教诲”众女齐声道

皇后也笑着,步到休休面前,汀了

休休脑子还在恍惚,跪拜就迟了她垂眼,一阵麻麻的凉意迅速地爬上了脊背模模糊糊的,只瞧见皇后系着镶宝珠子的腰带在飘曳,紧接着,听到皇后不紧不慢的声音,“这位想必就是宰相沈大人的千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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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是春风吹不展

一旁的萧韶抢着Сhā话道:“母后,她叫休休”

休休不禁抬了头,皇后直视着她,目光里毫不掩饰的狠煞

“沈大人才气横溢,诸书过目不忘,女儿也不会差那就请休休小姐背一段《女训》,如何?”

休休脑子混混沌沌的,一片空白她勉力想镇定下来,用­干­涩的声音磕磕巴巴地背诵:“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心一朝不思善,则邪恶入之咸知饰其面,不修其心,惑矣……”费了好大的劲儿背诵到此,余下的却再也想不起来了

皇后冷冷地望着休休,问道:“还有呢?”

休休全身汗水湿透,重重­阴­影下,感觉眼前的皇后娘娘夜叉一样的凶恶

萧岿呢?他一定也在笑话自己吧?

皇后­阴­鸷的目光转向懿真,抬了抬下颚,“你来背”

懿真清脆地应了,继续背诵道:“夫面之不饰,愚者谓之丑;心之不修,贤者谓之恶愚者谓之丑犹可,贤者谓之恶,将何容焉?故览照拭面,则思其心之洁也;傅脂则思其心之和也;加粉则思其心之鲜也;泽发则思其心之顺也;用栉则思其心之理也;立髻则思其心之正也;摄鬓则思其心之整也”

整段下来一气呵成,娴熟而流利

众女立时屏声静气,所有人的目光停在休休的身上果然,皇后变了脸­色­,声音如锋芒般锐利,“堂堂宰相府的千金小姐,竟连最起码的女训都背不出,何来德言容功?腹中空空无墨水,还想着当皇子妃,岂不遭人笑掉大牙!”

她怒极,吩咐宫官:“关在禁房,罚她抄写《女训》三百遍,不许吃饭睡觉!”

萧灏顾不得皇家的仪态,上前一步,朝皇后跪下了

“休休近大半年才接触《女训》《列女传》,起步晚了点儿她天资聪慧,这两月也是勤奋用功的,请娘娘宽恕休休”

看着被吓白了脸的萧韶也跪在了萧灏身边,哀求道:“母后您也知道,休休是沈大人新认的,能背写出一些算是好的了”

皇后喝道:“我看谁敢护她?”

萧韶有点畏缩,嘀咕道:“可也不能这么罚她呀三百遍抄下来,早累死饿死了”

萧灏倒越加大胆,扬声说道:“娘娘今日对教坊亲切慰勉,灏儿深表感动娘娘母仪天下,慈爱后宫,这般区区小事是否可以交与教坊处置?一者众女感念娘娘气度宽宏,二者多少顾及沈大人的脸面,请娘娘恩准”

皇后若有所思,犀利的眼神在休休的面上打转,随即淡淡说道:“今日就给灏儿一个面子,此事交与教坊按律处置女子无德无才,必成大辱!”

她慢慢转向始终一言不发的萧岿,轻笑,故意道:“这种女子怎当得了皇子妃?岿儿,你说呢?”

萧岿漫不经心的施礼,嘴角若有若无的一缕笑

皇后一行人浩荡而去

寂静里,众人皆散,唯独休休跪在那里身形在空阔的地面上,孱弱得就像一片孤叶

萧灏远远地望着,心痛得难以复加他发疯地朝宫外跑,在秘道追上了策马而行的萧岿

“三哥,我们这几个人就你说话有分量,为什么装作视而不见?谁都看得出来,皇后这是故意为难休休,可你为什么不出来帮她说句话?”

萧岿眼望前方,静静开口,“有你帮着说话就行了”

“可还是不一样的!”萧灏一时激愤,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休休最在乎的是你!上次你单单几句话,她就难过至今,我很少看到她笑过你今日如此态度,无疑雪上加霜,你叫她情何以堪?”

“在乎她的是你,又不是我!”

萧岿突然大声嘶吼道,脸­色­极为­阴­沉,又恢复了以往的猛戾,“你想追她你去,关我什么事?我就视而不见!我就旁边看热闹了!嫌我不够狠绝是不是?那好,你明日叫她出来,我当面告诉她,我会绝了她的念头!”

萧韶一愣间,萧岿已纵马而去玉­色­的袍角在风中翻飞

萧韶只是想,三哥到底是冷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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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凉

“沈休休,这都怪你!要不是你惹皇后娘娘不愉快,三殿下也不会这么早离开!”

夜风拂动,烛光凝淡,映得懿真的影子忽长忽短她的声音也是异常的激烈,想是气坏了,脸上一晕一晕的红她瞪了瞪休休,又说:“三殿下怕是再也见不着了”

休休好半晌不言不语,饶是今日罚抄久了,目光呆滞她只是默默地坐着,用酸麻的手拨开流淌直下的烛泪,那飘摇的光焰仿佛把她的魂都攫去了

懿真开始后悔和休休同一个院子,这个人总带着一层晦气,让自己也变得倒霉今日三皇子来了就走,连爱凑热闹的大皇子也不再出现,都是沈休休惹的祸从今往后,除了犯傻的四皇子,不会有人跨入这个院门了

宫漏声起,这时按例要盥洗就寝懿真白天憋了一肚子气,专等着休休罚抄回来,便噔噔冲进了休休的屋内,发泄了一通

待懿真发泄完了,休休方轻笑一声,凉凉地说道:“我的出身本就与你们不同,早被轻视了去这么多人里面,也就你一个好朋友,你骂我也是该的”

这么一说,懿真也不好意思再骂了重重一叹,冷声说:“白天遭别人骂是免不了的,你自己好自为之”她顺势从梳妆镜前拿起一盒珍珠粉,打开,用鼻子闻了闻,“要我帮忙吗?”

宰相府的条件自然比太仆卿家的优越研磨­精­细的珍珠粉,透着香,抹在脸上恍如丝绢般润腻这种上等的妆品,价胜黄金,连郑家都未曾用得起

她贪羡它很久了

休休淡淡地抬了抬眼,粉膏是二夫人送她的,她不喜其味,一直搁着没用她悟出懿真话里的意思,只是并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懿真这才柔软了神­色­,她甚至安慰了休休几句,拿了珍珠粉盒回去了

夜风紧,掠过休休的耳畔

烛光已灭,月光的清辉撒入休休坐在床榻上,抱住自己的双臂,听着外面的风声,百般煎熬不能入眠

总是在漫漫无人的夜里,她总会想起无拘无束的以往,以及自己天真烂漫的旧涅现今如困在牢笼内,能掬住的,便是一捧细碎的月光皇宫里的月光也是这般冷淡,一如萧岿冷漠的神情

胸臆隐隐绞痛,泪水流了下来

白日,霞光溶金似的灿烂卯时刚过,还未到教坊上课的时候,休休出现在了秘道上她独自向着指定的方向走去,晨风微凉,倩影迤逦

萧灏传话,萧岿有话对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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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昏

那年是下雪天

下了一夜的雪,第二天宫里满目白茫茫一片

他在这天却出例的起了个大早母妃这段日子­精­神不好,他想早起安慰她,看见她美丽的笑容

清冷的石径弯弯,霏霏积雪打湿了他的靴面一个旧式的垂花门内,寒梅开满半个庭院,几名宫女正在除雪无邪烂漫的嬉笑声中,她们追赶一个叫“秋月”的宫女秋月抓起一把雪淞扔向同伴,脸上的笑容像极了他的母妃他乐呵呵地看着,突然想起自己还有正经事,赶快跑开

远远地,他望见老师沈不遇孑立在万福阁下,眼光投向母妃的雯荇宫老师本是母妃的远房表亲,又是父皇的得力重臣他总是早半个时辰进宫,按惯例先去向母妃问安,然后开始他们的课程

这样的雪天,老师却比平常早到了萧岿觉得奇怪,但他小小的脑袋猜不出所以然此时沈不遇停止了犹豫,大踏步向雯荇宫走去

他想叫住老师,孩童的顽劣天­性­促使他萌生某种念头:如果他在他们面前突然出现,勤起的孩子定会受到母妃和老师双重的褒奖

雯荇宫外,他看见母妃的两个侍女刚巧出来,边走边议论着今天倚梅园里的梅花开了,这会她们定是摘梅去了他机灵地溜进母妃的寝宫,还未进入内殿,他听见里面母妃嘤嘤的哭声

“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母妃轻喊,压抑着哭声,“不见新人笑,只闻旧人哭,表哥,你知道我的感受吗?”

“砚容,你应该忍,继续忍下去”沈不遇叫着母妃的名字,声音却是极不耐的

“你要我忍?”

母妃似乎停止了哭声,哽咽道:“我已经忍了十三年了面对着自己不喜欢的男人,红颜易老,多少年年岁岁,你叫我还可以再忍多少年?”

“再忍十年我会请皇上让位给三殿下,到时候你就是皇太后,母仪天下,你就可以扬眉吐气了”沈不遇似是安慰她

“再过十年?你设想的真完美,表哥”母妃似在冷笑,“十三年前,你为了你的荣华权贵,想尽办法让皇上爱上我,把我招进宫如今皇上的心思早已经不在我这里了,你还有什么法子让我当上皇太后?”

“你不是还有三殿下吗?他的父皇这么宠爱他,你为何不好好利用这一点呢?”

隔着层层厚重的崾,萧岿看见母妃的长袖已扬起,一记巴掌打在沈不遇的脸上

母妃颤抖着声音,咬牙切齿道:“你休想打岿儿的主意!”

沈不遇不恼,只是叹口气道:“砚容,你应该了解我的处境,如今骑虎难下啊我知道,我当初是辜负了你,你别再恨我了我向你保证,十年后,你不会再受委屈了”

“当初为了你,我牺牲了自己如今皇后当道,皇上对我时冷时热,我唯一的依靠就是岿儿了如果他有什么不测,你叫我怎么活?”

“不会的,三皇子聪明机灵,他会是储君最佳人选砚容,你我曾相爱一超我是刻骨铭心的沈家夜蓥池里的荷花年年为你开蓉妃娘娘盛名之下,杨家基业才能光大,将来三殿下才能保全砚容,你要思量再三,千万不要做冲动之事啊”

“表哥”

“砚容”

两人的声音变成呢喃细语,沈不遇的手轻轻搭在了母妃香肩上

他们不曾意识到,在他们相依相偎的背后,有一对悲愤痛绝的眼睛盯着他们萧岿突然觉得腹中一阵翻涌,他颤抖着抽搐几下,但终究还是死死忍住

眼前一片模糊,他逃也似地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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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红吹已断

风细细,棠梨树下的两个人已是通体清凉萧岿的眼中血腥沉淀,压抑已久的情绪随时要喷薄而出

休休大张着眼,惘然地望着他,轻声道:“原来是这样……”剩下的话紧紧咬进­唇­中,­唇­­色­愈显苍白

“我痛恨这种人!”萧岿激愤地大声说

“为了自己的目的,弃情忘爱,不择手段,踩着别人的痛苦往上爬这种人不配当我的老师!每一次见到他,我全身就会起­鸡­皮疙瘩!我心里的厌恶和恨意一起混合,渗进骨血里,流淌在心内我告诉你,沈不遇的­阴­谋是不会得逞的!”

休休心里委屈极了,颤抖着声音,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我什么都没做过!”

“无论你做还是想做,你认贼作父,我就要告诉你,收起你们的野心吧!”

“你可以把心里话直接告诉沈不遇,甚至告诉你的母妃,为什么独独告诉我?”

“因为我讨厌你!”萧岿冲着休休嘶吼道

听见这话,休休那么惊讶地看着他,体内骤然寒升,呐呐说道:“所以你戏弄我挖苦我,要我承受这些指责……不!不!三殿下,这对我不公平!”

她后撤了几步,不断地摇着头,眼里盛满了伤怀

萧岿却步步紧逼,他凶狠地盯着休休,仿佛一口要将她咬噬,“难道对我是公平的吗?那年我才八岁,才八岁啊为此我要压抑着过日子!曾经,我一天最快乐的事就是在得到了父皇的鼓励之后,跑到母妃的宫里,她总会回给我一个含着笑意的眼神总以为母妃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她过得很幸福,可是这一切全被沈不遇给毁了!母妃永远也不会知道,后来我那么怕去见她,怕看到她眼里的忧伤是为了另外一个人!”

休休浑身颤抖,也不知是绝望悲凉,还是瑟缩害怕,她试图解释道:“可是他们毕竟相爱过,是自己人,他们也是为了你好……”

“哈哈!原来你还想帮沈不遇说话,果然忠心无二啊”萧岿怪叫一声,手指向远处,“你去!去把我的话全部说给沈不遇听!去啊”

“你明知道我不会说的!”

休休终于哭出声,她闪着泪眼道:“我明白你的处境在这个步步心机充满杀气的皇宫里,你不能多说一句话,不能发泄你心中的愤恨,所以你很痛苦可是,蓉妃娘娘是你的亲母亲,如果这话传到她的耳朵里,你叫她怎么活?”

萧岿凄然一笑,“她本来活得如行尸走­肉­你说得对,我不能多说,不能发泄,又不得不展开我稚­嫩­的双臂去保护我的母妃,因为她是我的母亲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没人能够告诉我我只能装梦游装病躲避……好笑不好笑?父皇如今不爱我母妃了,最爱的偏偏还是我,可怜的父皇”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狠刹在消褪,眼中隔着一层薄薄的雾纱,有什么晶亮在里面闪动

休休望着他,此时此刻,眼前这个叫萧岿的三皇子,她已经彻底了解他了想起他对她时冷时热,那个雪天他赶她走,连丝温情都没有秋月还特意讲述她与萧岿的以往,原来八岁的萧岿扑到秋月的怀里放声大哭,是因为突然无措,加上对母妃失望,感情无所依托啊

了解这些已晚了

来的时候,她的心中还有一点侥幸与期待吧今天他主动扯起他的心事,她即便表面拒绝,心里却有受宠若惊般的欢喜,并不知他的绝然,亦不料他是存了心要与她势不两立

是真的结束了她想,这是她自己的事,不用沈不遇知道

教坊上课的铃声在敲响

她收起了心中的伤感,抬头重新望住他,含上微笑,眼眸颀秀明亮

“谢谢三殿下告诉我这些,我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做了这样也好,我可以安心待在江陵,直到明年选皇子妃结束到时,你选了别人,沈不遇也没办法我呢,也就回我的老家去这样和三殿下说说话,也是我一个民女莫大的荣幸也许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了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

他料不到她如此平静的说话,深深吸了口气,做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道:“刚才我说的,只是一个故事而已,我不会让它发生的我发过誓,我要爱我疼我的父皇一直在他的龙椅上坐下去,我心甘情愿在旁边仰望着父皇,守着他!”

她深深地施了个礼,换一个清廖的微笑,转身告辞他静静地看着,碧蓝的天空下,她盈盈而行,风吹动她长长的发丝,如流水,如丝缎

走到转弯处,她才拭去逼在眼眶里的泪水

是真的结束了

欲知接下去的故事如何,请看《山河落娇红》上部 银霜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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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

每年三月是后梁的会试大典,士人论学问推贤能,朝野热气腾腾地进行着一年中的大忙碌

有谚云:“得士人者得天下”数十年间,穆氏一族从名重天下有逐渐衰落的趋势,名士争相流向沈不遇等人的保皇派定国公穆纪远的弟子门客们竭力斡旋,固守着他们的权力和名望他们中不乏知兵善战或通晓政务者,尤以嵇明佑才具最高

嵇明佑表面并未张扬,与能人居士常态交往,暗地却办学馆设寓舍,并做出分外慷慨的姿态各地考生风闻其招士纳贤,便纷纷投奔门下嵇明佑一概慨然接纳疏忽两三个月,门客士子反倒比定国公时代还充盈

转眼间,这日是会试最后一天

天际随着考生人潮从考场出来,风飒飒穿过耳边,空气澄净,似清空脑子里一切的繁文缛字,人也稍显轻松起来

人生如博弈,这次有赢的机会他长舒了口气,不禁微微面露笑容,继续往前走

恍惚里有人在后面扯住他的衣袖,朗声道:“你丢东西了!”

他低眸,原来刚才光顾着走,连笔套落了浑然不知转过头去,原是一名年纪相仿的小爷,质地极好的纹锦镶边褶袍,眉清目秀,笑起来贝齿耀眼,面颊近乎于瓷般剔透

天际接过笔套,施礼谢过两个年轻人互道姓名,天际方知那人也是应试考生,名叫沈欣杨

欣扬友好地问道:“听你口音,不是江陵本地的吧?”

天际见他面善,便说明自己来自孟俣县欣扬一听,眼睛发亮,兴奋道:“可巧了,我一个妹妹也来自孟俣县她每次喜欢讲她那里的故事,窄窄的胡同,还有春天里湖上泛着轻雾”

闻言,天际心里一动,急问:“请问你妹妹叫什么?”

“她原来姓陶,后来过继到我家……”

还未等欣扬说完,天际面­色­大变,一摆手,道:“原来你是宰相大人的小公子小的不便寒暄,就此告辞”说完,拱了拱手就想走

没想到会遇到沈不遇的儿子天际一想起那天经受的屈辱,心里就翻江倒海不能自持自己与休休的缘分黯淡,都是因为身份差异这些日子以来,除了抓紧时间用功,沈不遇最后略带威胁的提醒声时不时在耳畔回响,因此他心里装满了愤恨不甘

欣扬知道天际是休休家乡人,反而热情地拉住天际,“可巧了,休休这些天在家里,看起来­精­神不济,我正想办法让她开心呢这会考也结束了,你就去我家,休休一定会高兴”

天际见欣扬天真得没有任何心机,便叹了口气,回道:“多谢沈公子实不相瞒,我和休休自小认识,我们住在一个胡同里我娘曾经还当过沈家的­奶­娘”

“我知道了,你娘姓倪,她就是我的­奶­娘!”欣扬惊喜地叫道,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你我就是兄弟,不必讲究什么礼节走,我这就带你回府!”

他拉了天际就想走,天际抽回衣袖,沉声道:“我已经挨了揍,腹中之痛还没好,怎么也不会傻到跨进宰相府找打,是吗?”

天际脸­色­­阴­暗下来,透出一丝暗青

“怎么会这样?”欣扬傻了

“是怎样问你的父亲吧!你家富贵,咱是穷人高攀不起,只有挨打受骂的份儿休休和我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她在孟俣县平时还把我家当自己家呢,她爹的丧事还是我娘一手­操­办的!如今想见个面,还被暴打差点成了残废!我是偷了还是抢了?欺人太甚!“

天际本就不痛快,冲着欣扬一顿冷嘲热讽见欣扬愣愣出神,紧咬着嘴­唇­,脸上早没了颜­色­,突然觉得于心不忍,一转身又想走

欣扬这才回神,重新拉住天际,道:“我父亲做得确实过分你娘好歹也是我的­奶­娘,舐犊情我岂可知恩不报?你不想进我家,我就把休休叫出来,你们找个地方见面如何?”

天际心思泛滥,不觉问道:“你不怕你父亲怪罪?”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欣扬账折睛

相思不知不觉从天际骨子里渗出,搅成一团他终于咧嘴笑了,使劲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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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意融融

辞别欣扬,天际直接去了嵇明佑的府邸

嵇府中庭内院以高墙相隔,此地古朴清幽,一弯流水自水榭蜿蜒流淌沿溪斗折蛇行,又是一个由花墙分割成的封闭式庭院天际来得次数多了,早已熟悉其中奥妙,不经门吏引导便直接入内

风中闻得酒­肉­香,院中脚步穿梭杂沓,紫衣婢女匆匆来回天际不禁一阵愣怔,圆木门前闪出两名考生,笑嘻嘻地拉住了他,“天际兄弟,你来得晚些嵇大人正要给我们设宴压惊呢还有,大皇子也来了”

当天际随众人步入厅堂,里面早坐满了应试完毕的各路俊才,他们衣冠整齐,全然一副毕恭毕敬的涅正上座果然是大皇子萧韶,头顶六寸玉冠,轻衫散发,惬意地逗着蓝紫金刚嵇明佑陪伴一边,他一见天际进来,呵呵笑着,目光里漾出一片深沉平和的笑意

“考试结束,大家劳累辛苦,此番设宴庆贺不久之时,十年寒窗,高下立见”

末了,还亲切地询问天际考得如何,临场是否胆怯等等,天际见众人目光齐刷刷望向他,脊背湿了一大片,还是恭谨地一一作答嵇明佑摸着胡子笑,亲自挑了个位置让天际坐定

席间,有考生轻声示意天际,“看起来嵇大人待你不一样天际兄,什么时候升官发财了,可别忘了我们几个兄弟”

天际脸­色­通红,拱手讪笑道:“嵇大人兼爱四海,对大家一视同仁天际学疏才浅,还得虚心讨教各位兄长,不当之处万望多加海涵”

一番客套,众人笑谈起来

嵇明佑学问渊博,席间讲了一番治学育人之道,与经邦治国之理,各考生无一不维维是诺天际更是谨记在心,期盼有朝一日在嵇大人门下能够鸿鹄展翅,实现自己的宏伟大志

几名婢女推着酒桶车过来,天际接过酒碗,一汪殷红透亮的汁液,甘甜的气息扑鼻他连饮了几口,顿觉通体似凉风飕飕,舒坦极了,不禁惊讶道:“此酒真神奇!不知是什么名?”

后面兀地有人接话,“此是嵇府一绝,冰甘醪”

天际愕然回头,萧韶不知何时出现,脸上笑盈盈的天际霍然站起一拱萧韶已是忍俊不禁,呵呵笑了起来,“我向来放纵,天际不必拘礼元宵宫宴的时候,有人向我打听你,当时脑子糊涂没搞明白,今日总算认识天际了”

“不知殿下说的是谁?”天际大惑不解道

“休休姑娘”

这名字在天际听来比手里的冰甘醪还要甜,他憨厚地笑了笑,有点难为情道:“我们是邻居,一起长大”

“青梅竹马?”

萧韶这一点倒在行,愈发的热情,道:“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教坊这段日子歇假,休休已回沈府我这人向来喜欢成人之美,怎么样,我帮你约她出来?”

天际拱拱手,老实回答道:“已经约了,就是不知将来如何?休休现今是宰相大人的养女,­精­贵得很,小的也只能偷偷说个话,以解相思之苦罢了”说罢,面上不禁露出愁容

嵇明佑也走了过来,听见他们说话,缓缓接过话,“沈不遇一心想把养女送进三皇子的宫里,以为这样就可以万事大吉了殊不知还有一对青梅竹马的小恋人他这样­棒­打鸳鸯,可堪大雅敦厚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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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风

一席话说到天际的心坎里去了他吸了口气,叩首就要一拜,嵇明佑适时按赚仗义道:“人无高下之分,天际老弟才具过人,总有腾飞之日今日大皇子在此,在下敢情大皇子主持正道”

“好说好说”萧韶收起笑容,拍拍天际的肩膀,正­色­道,“休休是个好姑娘,惹人疼爱天际如若用得着本宫,尽管开口说话”

一股暖流湿进心头,天际几度想下跪,几度被嵇明佑搀起萧韶悠悠然举着酒盏穿梭于众人之间,嵇明佑也信步走进众生堆里,犹如一团春风满堂酬酢笑谈,热闹非常,

余音犹在回荡,天际站着,心里溢满了感激之情他心里想着,大皇子嵇明佑大人,这些人都是关心他的人,此番投靠他们真的做对了

娘说得一点都没错

酒宴过后,临近黄昏,天际坐上萧韶的缁车回听松院

沿着大河东岸蜿蜒前行,萧韶的车进了桑榆林深处,便见西边沉浸在一片金红­色­的朦胧之中耳畔密密满盈着风声,天际望着远方,深切地感受着都城江陵带给他的陌生,同时一种莫名的兴奋刺激着他的神经

萧韶已经喝高了,醉态十足地哼着不着边的小调护车的侍卫高声禀道:“殿下,前面通往皇宫的方向”

“不了,先送天际去听松院”萧韶脑子还清醒

不觉中,他已经很亲昵地叫上天际的名字了

霞光万丈,燃出最烈的一抹远处点点风灯闪烁,大片高大黝黑的屋脊若隐若现,铁马叮咚落叶婆娑,在夕阳笼罩下,这一处便如盒辰楼一般定睛细看,才见崔嵬的门楼外两个巨大的白玉狮子,张牙舞爪甚是威风天际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行宫”萧韶抬了抬眼,懒洋洋地回答

“是大皇子您的吗?”天际问得有点天真

萧韶不甚在意地一笑,微眯着眼睛,口吻里透着倦惮“建个行宫,本意是为储君所备刚建完不久,父皇就让三弟住进去了,意在告诉天下,他最宠爱的,是萧岿”

“不是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贤吗?”

萧韶忍不住笑起来,“小老弟,你这就不懂了虽说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古往今来,哪几个嫡长子坐稳江山的?父皇专宠三弟,深沉其心,非常之时不常法,朝中群臣各怀鬼胎,看来一场腥风血雨就要来临了”

天际懵懂地听着,一脸迷茫

萧韶撑身,随意拍了天际的肩,笑道:“国有国事,家有家事,我这个大皇子不执政务,只入世俗应酬天际你要专心致志,学会自省自悟某一日我若是有棘手之难,你会帮我吗?”

“小的该为大皇子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天际毫不犹豫地应道

萧韶开怀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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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漾

清晨,听松院的考生们纷纷起来嵇明佑派人送来了江陵最有名的荞麦饼这样的阳春天,一碗香喷喷的雪白羊骨汤下肚,再嚼上几只酥脆的荞麦饼,众人顿时通体细汗,­精­神大振,人人感戴嵇大人的恩德

天际穿戴整齐,出听松院,匆匆往宰相府去了

他已经托沈欣扬传口信,已时三刻在府外等候

时候尚早,他已经出现在了高墙外的槐树底下远远望去,宰相府外团一辆华丽的落帘马车,几名家奴守着大门,一只黄毛大犬来回走动,警觉地竖着耳朵

“沈不遇这老狐狸,戒备比以往严了不少”天际狠狠咬牙道

他知道自己过不去,连站在沈府门前片刻机会都没有只能站在这里­干­等,等着休休能出现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阳光慢慢移到头顶,自浓荫的树叶间透出,淡淡的暖风,暖暖的树叶香,熏人欲睡

宰相府内终于有了动静,本来懒洋洋歪着的家奴全都站直了身子一对男女从里面说笑着出来男的很年轻,一袭华贵的水红­色­锦袍,面上含笑,小心翼翼地搀扶女子跨过高高的门槛女的正是休休,青绿­色­的罗裙荡漾,发鬓上璎珞珊珊轻椰珠玉相碰声清婉她款款向前,天际看到她仰着的脸上露出甜甜的神情

那一刻,天际的心里咯噔一下,说不出的滋味

休休和年轻的男子并肩走着,那辆华丽的马车徐缓跟在后面他们过了府门,径往这边而来休休目不斜视地经过天际,嘴里依然说笑着,暗地朝他打了个手势

天际闪到老槐树另一边,瞧见休休在和年轻男子告别年轻男子上了马车,休休站在原地朝车内的人挥手,待马车消失在柳荫深处,突然转身朝另一辟小径跑去

天际查看后面无人,随即紧随休休而去两个人一前一后跑了两三条道,天际终于追上了休休

休休退下来,放了心似地按住胸口,喘着气道:“好久没这么跑了,感觉像做贼似的”

两个人确定沈家的人没发现,相视对望,开心地笑了起来

“那个男子是谁?”天际问

“四皇子萧灏”

“我还以为是三皇子呢”天际释然地笑笑

休休并未注意到天际的心思,她像个逃脱猎人追捕的小狐狸,一脸兴奋,“欣扬少爷告诉我你要见我,我一直想着怎么出来正好四皇子找我聊天,我寻思正好有了借口,沈府里的人还以为我随四皇子去了呢”

“聪明”

天际亲昵地轻拍休休的肩,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随即黯淡了下来

“怎么现在会变成这样?想见你还要偷偷摸摸的,要是在孟俣县多好”他不无怅惘道

“我迟早会回去的”休休断然道

“真的?”

“真的”

见休休肯定地点点头,天际无声地大笑起来所有的委屈和紧张烟消云散,仿佛又回到以前自由自在的日子,他感觉快活极了

他一把抓住休休的手,说:“走,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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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影萧萧

西街走过石板小桥,一带竹林环着一所小小的民舍

休休随天际进入木门但见小院子虽是普通但打扫得­干­­干­净净,靠墙种着几株樱桃,花儿正开得妩媚从漏窗可望见竹林,微风乍起,疏影沙沙如细雨斜洒

站在屋中,只觉得绿意萦绕,室内家具也为竹节形休休环顾四周,好奇地问道:“天际哥,你不会让我在此室小坐吧?”

“喜欢吗?”天际笑着问

休休点了点头

天际这才告诉说:“这原来租下是给你的我付了一年定金”

休休惊道:“那怎么办?能不能把它退了?”

“为什么要退呢?我知道你一定喜欢,这也是我第一次替你­精­挑细选所以,我宁愿让它空着,有空的时候过来扫扫地,除除尘”

这样说的时候,天际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

休休一愣,神­色­也变得柔和起来,“天际哥,是我不好,委屈你了”

“是沈不遇不让你没有什么不好,你是休休,所以我了解你我很消你能快乐地等待,总有一天我会出人头地让娘放心,让所有人对我刮目相看”

“天际哥一定能,从小我就知道”

休休微笑着说话,明亮的眼睛好似潭水清澈,让天际藏在心底的喜悦和爱意,一丝一缕地渗出他一把抱住休休,紧紧的,嘴里呢喃道:“休休你真好”

两人这样的拥抱不是一次两次了,年少时的回忆犹如波浪,一浪接着一浪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天际手掌心的温度穿透休休轻薄的衣衫,男子的气息攀在她的颈项,让她突然有了一丝慌乱

她心口一惊,挣开拥抱,嗔怪道:“好了,差点被你闷死了”

天际的双颊染上一阵潮热,眼神迷蒙,直言说:“我喜欢你”说完,低头吻上了休休的­唇­

休休措手不及,脸上胭脂似的红,她急速地转过头,垂下了眼天际却是不依,扳过休休的身子,目光灼灼地望定她

“你不开心?”

休休摇了摇头,脸上依稀有些哀伤的痕迹

天际抬起休休的下颚,眼睛透亮,丝毫没给她喘息的工夫,说:“还记得你离开孟俣县的那个雨天?我在路边等你,就是要送你一句话:你等我当时你答应了,我很开心,一直在期盼我们相聚的那一日你每次笑,都是大声肆意的,可是现在不再这样了是因为在沈家过得不好?还是因为别的?”

“什么都不是,人长大了自然会有所改变”休休回答得吃力,睫毛簌簌抖动

“有人这样吻过你吗?”

好似凭空一声羽调,又戛然而止,休休的心弦却颤动不已

记忆如潮如水涌至,北周兵的浪笑声下,她蜷缩在那个叫萧岿的男子怀中,一片温软毫不犹豫地压了下来,那犹带着凉意的吻,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她轻轻地摇头,那段记忆挤压得她无法呼吸,她不得不拉住天际的手,柔声道:“出来太久,我们还是走吧”

天际听话地出了屋,仍在自顾自絮絮言语,“我不是多心,是怕沈不遇逼你做不愿意的事这个地方不是孟俣县,没人帮你我是你最亲的人了,我不保护你谁能保护你?”

漏窗外,竹影沙沙作响,小道上闪过几道黑影,伴随人的说话声

休休及时发现,惊慌地拉住天际,“不好,稿带着一帮人过来了!”

天际也大惊失­色­,“他们一定循迹过来的你先躲着,我出去应对”

“不行!他们发现我不是随四皇子走的,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在一起我去应对,他们不会拿我怎样你进屋躲避一下”

天际还在犹豫,休休用力推他进屋耳听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天际无奈进了屋子,彷徨了一圈之后,咬牙钻进了竹板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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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云路

稿率人推开小院门休休正蹲在墙下拨弄着盆花,似乎被外人突然闯入吓了一跳,满面惊慌

“小姐,你在这里­干­什么?”稿问道,目光近似犀利

休休站了起来,从容地捋了捋头发,冷声道:“我­干­什么是我的事,你管得着么?”

稿无声地哼了哼,眼风扫过小屋,示意其他人守住木门,自己大步朝里面走去休休一颗心紧张得怦怦直跳,她不由自主地跟了进去稿进屋环视屋内布置,极轻的一声笑,“小姐是在等那个储天际吧?”

屋内没了天际的踪影,休休镇定下来,语气便有了些强硬,“你们跟踪我­干­什么?我就出来透透气不行吗?即使是等储天际,他是我娘家过来的,一起说说话犯法了吗?他碍着你们什么事了?”

稿平时看惯了休休的逆来顺受,见她变得这般伶牙俐齿,脸­色­也­阴­沉下来,道:“小姐,这可是老爷吩咐的,选三皇子妃之前你不得跟外人打交道老爷是指望攀上这门皇亲,自然对你严苛了些,你可不能辜负了老爷!”

休休冷言道:“老爷想得未免也太荒唐了即便你有心,三皇子根本无意,你又能怎样?三皇子自我跋扈,根本不理会你们这一套,所以请老爷省省心吧”

“是你想得太天真,小姐”

稿不怒,负手站在休休面前,面上现出恶意的笑,“选不选你由不得三皇子他有把柄在老爷手中老爷随便拿它吓唬吓唬他,他就乖乖的不得不从”

“什么把柄?”休休吃惊地问

“还记得上次嵇明佑想方设法从你嘴里挖出点什么?北周逃将杨坚就在行宫里养伤,三皇子里三层外三层必秘密,这事只有老爷知道当然,小姐是最早知道这事的,可是你守口如瓶,自然引起三皇子对你的好感那杨坚的伤还没痊愈,他又是四面楚歌的人,三皇子的行宫是他最安全藏身的地方假如这件事被人捅了出去,朝廷会变得­鸡­犬不宁,三皇子不休说能不能被封为储君,这皇子的身份恐怕也保不住了”

休休心思一转,便明白了,攥紧手心压抑着满腔怒火,道:“难怪三皇子会约我看戏……是老爷逼迫他的!”

“小姐,你早晚会是三皇子妃既然懂了这些道理,就请随老奴回家,乖乖准备做三皇子妃至于那个储天际,他遭一顿教训还嫌不够?小姐,为了让储天际少受罪,你也得回沈府不是?老奴丑话说在前头,储天际要是出现,这拳头可不认人的!”

稿双眼闪过一道­阴­霾,走出小屋,对守在门外的家奴道:“送小姐回家”

休休咬着自己的­唇­,狠狠地瞪了稿一眼,又望了望木板床下,还是无奈地出屋,老老实实地随着稿等人走了

清空凝涩,来去无踪窗外竹影摇晃不定,纠结在一起

所有人都走了,休休走了,只留下天际一人

他目光凛然,满心的火焰在无边无际地燃烧蔓延,几乎是凶恶地自言自语道:“沈不遇,你的如意算盘原来是这样!你把休休当成什么了!我储天际不怕你!没错,我是没钱没势,可我喜欢休休,我不会任由着休休被你往火坑里推!”

朝天嘶吼了几声,天际猛然想起什么,道:“对艾你们不是想必那个秘密吗?我这就告诉嵇大人去!我答应过大皇子,储君位置一定是他的!大皇子会是未来的皇帝!”

这样想着,天际的瞳孔燃得异常明亮,他不再犹豫,箭一般冲出了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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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月弯弯

一场小雨洒落江陵,黄昏后天气转晴,清空无尘,一弯玄月斜挂在西边

行宫深处,杨坚已经站了半晌

萧岿踏上台阶,满地碎叶在他脚下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

大半年来,他一直伴随在杨坚身侧,如饥似渴地吸收养兵之道深究国策之大道根基杨坚学问渊深,洞察幽微,时常对战乱不休耿耿不能释怀,就像他的良师益友两人在一起志趣相投,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河汉繁星点点,月夜如梦如幻,萧岿淡淡一笑道:“如此皎月,杨兄是否想起你的独孤伽罗?”

“前路茫茫,君子伤怀”杨坚饮星空,喟然一叹,“我身在这里,心在北周,对亲人的思念无时不刻可惜北周王族无能,匹夫遭罪而爱国,想想真好笑

“时局变幻莫测,杨兄终会回到北周一展宏图大志以我的判断,杨兄生具龙­性­霸气,对天下苦难颇多体察,终将一统山河”

“宣帝荒­淫­无道,动辄猜忌我图谋不轨朝中又有见风使舵的小人那些皇亲国戚平庸多轻脯且贪财好利,都成不了气候看来,北周气数将尽了!”

闻言,萧岿脸上凝着沉重,也是频频点头道:“后梁只是个附属国传言北周驻江陵总管已收受了穆氏的贿赂,一旦朝局有变,他们立即拥戴我大哥即位而无需奏报北周朝廷;郑渭身居侯位,在浣邑握有重兵,沈不遇等重臣身居高位,他们是不会坐视江山被穆氏取而代之的我知道,他们名为保皇,也蠢蠢欲动了我父皇,正处于危险境地”

“任重而道远,殿下比我更艰难”杨坚拍拍萧岿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殿下尚年轻,须得有勾践十年卧薪尝胆的忍耐力,且戒躁动之心你父皇以仁爱心相许,来日方长,你不要辜负了你父皇”

萧岿悚然警悟,拱手道:“杨兄金石之言,萧岿铭记在心”

杨坚握住萧岿的手,动情处,眼中如星闪烁,不禁慨然道:“如若有一天我杨坚取得天下,必取消北周江陵总管,让你自己处理后梁事务”

两双手再度紧紧握在一起

月华如练,清风送来花草的清香杨坚轻松地笑了笑,转移了话题,“你很少去教坊,那些姑娘一定心急了怎样,有没有心仪之人?”

萧岿的神情瞬间黯淡了下来,全无先前的英爽之气

“这事明年再说,我会按父皇的意思做”他低声道

杨坚露齿而笑,情知萧岿重重心事欲言又止,背后必有隐情,却也不点破,只是缓缓道:“独孤伽罗嫁给我的时候,才十四岁,天真烂漫,无拘无束起初我念她年少,除了失望,甚至有点看不起她相处久了,才发现她智慧聪明,又坚强独立,能成为我杨坚贤内助的非她莫属这些年她为了我几经折难,四处流寓原来所谓的美满夫妻,就是能同患难共甘苦,同历风尘寒霜依然比肩同行之人啊”

这番话隐有所指,月光的清辉映亮了萧岿的脸庞这一次,他沉默下来,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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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夜

杨坚还想说什么,这时候,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大风,悬挂在屋檐下的灯笼被熄灭了从小径一带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很快,侍卫蒋琛出现

“殿下,不好了!宫门外冲进来大批北周兵!”

萧岿和杨坚相视,面露惊愕

“来了多少人?”萧岿急问

“大概一百来号人他们有备而来,我们就二十几个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殿下,快想个办法吧!”

蒋琛的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声音,绞发出的稆,脚步沓沓的声响,感觉整个行宫的地面在抖动紧接着,一条火把汇成的火龙,正蜿蜒着朝这边而来

萧岿的手已经压住绞的绷簧,剑气出鞘,寒光闪烁

“杨兄,你在里面稍候,我去应付他们!”

杨坚拦住萧岿,道:“看来我已暴露,北周兵是来抓我的殿下你就让我出去,我不想弟兄们做无谓的牺牲!”

“不行!这里你听我的!”

萧岿毫无惧­色­,猛地抓住杨坚往殿内推去,摆了摆手,对着身边的蒋琛说:“走吧”

两人刚出院门,一群北周兵蜂拥而至,将他们团团围住几乎同时,萧岿的侍卫也护住主子,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火把映亮了天空,将周围燃映得亮如白昼

北周总管负手而出,面呈得意之­色­,“三皇子殿下,您私藏朝廷逃犯罪孽可不轻呢怎么样,是杨坚自己投案自首,还是我们将他缉拿归案?”

萧岿冷笑道:“你们私闯行宫,我还要跟你们算账呢!”

“别嚣张了,三皇子殿下江陵的一草一木本来就是属北周管辖的,你服也得服,不服也得服!如今行宫已经被我们包围得水泄不通,就是一只苍蝇都无法逃脱快叫杨坚出来!”

“想要杨坚,先过完我这一关!”

萧岿突然亮剑,靳铿锵对方仿佛是胜券在握的镇定,上百个人动了动,只听一阵阵惨叫声,萧岿身边的侍卫相继倒下

不远处,还有宫女惊慌的哭喊声,和北周兵肆意的浪笑声

此时的萧岿脸部狰狞得可怕,他大吼一声举近杀,围在面前的几位北周兵血­肉­模糊,惨声阵阵北周总管凌厉一声笑,喊:“萧岿,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杀了这些狗奴才!”

“住手!”

明明一个人的喊声,但在所有人的头顶,如雷声震动

萧岿不由得一个冷颤绝望地闭上眼,手中的剑缓缓落下

杨坚出现在院门,目光如霜,连声音都带出一种莫名的寒气,“你们不是要抓我杨坚吗?不关他们的事,我这就跟你们走!”

“死罪可饶,活罪难免”北周总管高昂着头,眼在火把下冰冷讥诮,“三皇子殿下,你就等着被处置吧杨坚杨大将军,就随我们走一趟,宣帝正四处找你呢,哈哈!”

北周兵开始欢呼

萧岿双目赤红,又无奈地望着杨坚,眼睁睁看着他被五花大绑押解而去

杨坚拼命地扭过身,扯着喉咙叫道:“殿下,别忘了我说的话,且戒躁动之心!”很快的,那声音连带人影消失在火把队伍中

萧岿木然而立他张了张口,吐出的却只有隐忍的怒气,散在月­色­中

夜,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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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机

天刚蒙蒙亮,几片­阴­云浮在皇宫上空

翎德殿内,鹤顶香炉燃起白烟,群臣匍匐跪满一地梁帝萧詧颓然坐在龙座上,脸上肌­肉­痉挛不已

“没想到岿儿这般滋生事端北周既然已经知情,此祸避不过,请诸位爱卿想个万全之策”

嵇明佑出列道:“三殿下一意孤行,私藏北周罪臣,视后梁声誉何在?为了不使全梁陷入泥沼之中,臣请押解三殿下赴北周,面见宣帝,以求宽大处置”

萧詧一阵晕涯头怦怦大跳,勉力平息心神,目光望向沈不遇沈不遇领会,拱手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三殿下不过十九岁少年,向来有主见有学识,已然人中英杰!年轻人气血方刚稍失偏颇,亦是在所难免若将三殿下押送北周,与判死罪有何不同?”

有大臣出来驳斥道:“那个杨坚在行宫躲了半年有余,说明三殿下并非一时躁动之心我朝至今风险丛生,三殿下处处与北周作对,宣帝必会迁怒于皇上,臣等对后梁前途甚感忧虑迷茫”

嵇明佑也挖苦道:“众所周知,三殿下虽有搏击之勇,然更有渔­色­­淫­乐之能沈大人贵为三殿下的老师,教诲诱导成这样,即使是真正的英杰只怕也被湮没了吧?”

“你——”沈不遇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太仆卿郑德也上前道:“三殿下富贵身份,怎可五花大绑任人宰割?皇上,老臣谏言:只能动用国库银两,再派柔韧宽厚使者,用言语感化宣帝,平息其怒火,方能了结此事”

萧詧眉头这才平缓,脸上稍显暖­色­,问:“此策甚好,不知哪位爱卿愿意前往?”

沈不遇跪地,正­色­道:“臣愿受托一试”

“好好”萧詧露了微笑,“只要岿儿不去北周,这番祸事便告完结沈爱卿此去顺利,朕便安心治国了”

此时一阵大风掠过,远处殿檐风马铮接着,宫门方向传来隐隐铁蹄声殿内的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萧詧面­色­苍白,几乎便要跌倒,他勉力扶住身边的扶手,凝神望向殿门

不大一会儿,一名执事总管慌慌张张地进入大殿,禀报道:“皇上,北周兵冲入皇宫总领大人还说,若皇上不以律法重惩三殿下,他们必将踏平皇宫,血洗江陵全城!”

萧詧全身颤抖,粗重地喘息一声道:“你让他们稍待……传岿儿……”

嵇明佑高声道:“请皇上图谋长远,如若弃江陵百姓安危于不顾,惹来无穷后患,得不偿失啊”

“请皇上社稷为重,大义灭亲!”

“保我朝安宁!”

群臣纷纷下跪,一片附和声

“朕知道了!”萧詧陡的厉声喝道

殿内顿时死一般沉寂

萧詧两眼含泪,缓缓起身他对着众人挥了挥袖,尚未站立,便软软地瘫倒在红地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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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交替

北周兵暂时撤到宫门外,皇宫里的早晨静悄悄的,抑或这样滔天巨浪来临之前的短暂静谧,才更让人感觉­阴­沉窒息

梁帝萧詧的寝宫外,宫女内侍行­色­匆匆,太医出出进进均无声无息偶有鸦声,黑­色­的翅膀掠过树荫守在门外的宫人顿觉不祥,提起长杆子驱赶,乌鸦飞走了,又来一阵莫名的大风,急惶惶地打着乌柏,枝叶摇晃不宁

这个时候,皇后出现在了通往寝宫的长廊上

皇后款款而行,镶金堆绣的裙摆拖曳在地面上进了内院,方见一人伏跪在寝宫外,云鬓高拥,簪花流苏如水波轻漾

蓉妃初入宫的时候,皇上夸她娴婉雅静,气韵如荷,还专门辟了荷池与她共赏皇后几度视其为后宫最大敌人,尤其是三皇子萧岿出生二十几年过去,这个芙蓉般的女人变得寂寞,无论儿子多出­色­,都无法止住皇上留恋花丛的脚步哪像自己,作为正妻,可以自如进出丈夫的寝宫,那些美艳无双的女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也不能撼动她皇后的位置

这么想着,突然对眼前跪着的女人生出一丝怜悯,便无声地笑了笑,缓声道:“蓉妃跪得好早,皇上不想见你吗?”

蓉妃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目中哀切她的神情有点恍惚,嘴里喃喃道:“求皇上开恩,别伤着岿儿……”

“用什么来换呢?”皇后冷声说话

“臣妾愿用身家­性­命来换”

不经意似地冷哼一声,皇后的眉头蹙了起来,声音分外冰冷,“换你何用?十个蓉妃也不及一个三皇子,北周人针对的是他你我包括后梁臣民,都牵制于北周三殿下犯了律法,自然是要受重惩,连皇上都包庇不得”

蓉妃连声音都颤抖了,边磕头边哭道:“臣妾求皇后想个法子,若能薄岿儿­性­命,臣妾做什么都愿意”

皇后为难道:“朝中政务我一个女人管不得本宫进去,跟皇上说点家事,你就这么跪着吧,皇上愿不愿意就看你的造化了”

说完,缓步上了寝宫台阶

殿内宫女内侍都回避了,只有几名年长的御医候在龙榻前见皇后进来,全都匐跪见礼

皇后望了望崾内一动不动的梁帝,问道:“皇上怎样?”

“启禀皇后,皇上只是一时受了惊,气血攻心,以致旧疾复发需服几剂药,另从饮食上调养就好”

“都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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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空尽

待到御医退出之后,皇后上前缓缓卷起刻丝崾明晰的光影下,首先入眼的是一张消瘦的面颊,还有萧詧睁着的深邃的眼眸

那眼睛虽凹了进去,却依然神光闪耀皇后一时有丝惊慌,忙心虚地垂下眼帘,坐在床榻前

“你是想来问朕,如何处置岿儿的吧?”

萧詧声音有些沙哑,一如平日般淡漠

皇后气息凝滞,很快平静地说道:“保我江山社稷,也是臣妾的本分”

“你想怎样?”

“要么交给北周人处置;要么重罚他,直到北周人满意”

“朕早就知道,你们跟北周人沆瀣一气,目的是让韶儿坐上储君之位如今岿儿被抓了个正着,正合你们的意你去告诉北周人,我就是亲手毁了整个后梁,也不会让岿儿死的!”

萧詧眸光散­射­出凌厉,语音镇定,指着皇后的手却瑟瑟地抖着

皇后惊骇,突地站了起来,心中的怒火如岩浆轰然喷发

“韶儿所学所言所为,哪一点比岿儿差了?他为人敦厚,不恋奢华刚正兼具!如若打磨圆润奋发刻苦,未必不能完成后梁大业!岿儿如今铸成大错,也是皇上平日纵容一味偏袒所致!如果没有我穆氏从中周旋,北周人早就踏平皇宫,岂容岿儿逍以在?”

光线明暗交替,萧詧眼眸中的犀利消散,一缕无奈,一丝挫败飘浮在脸上

皇后一步一步来到萧詧面前,此时她变得比往日还要强势悍戾那些言语如同一扎扎离弦的箭­射­入萧詧的胸膛

“皇上假如弃天下臣民于不顾,便宜的是别人,亏的还是皇上,岿儿的雄风更是消失殆尽对于北周,让后梁改朝换代太容易了,今日皇上是皇上,明日说不定是别人了我穆氏大富大贵之巅峰极致了,死了倒也不冤,就怕那些钟鸣鼎食的臣民世世代代骂皇上,让皇上遗臭万年!”

极大的一颗泪,从萧詧的眼角慢慢渗出,顺着抽动的脸庞滚下他颓然长叹出声,却仍是哑哑地挣扎道:“不……”

“北周人已经说了,若不重惩萧岿,便上报朝廷到时什么罪名都会有,臣妾就保不住岿儿了”

皇后知道萧詧已经彻底动椰留下几句话,转身而去

出得殿门,才发觉蓉妃依然跪在那里从台阶上往下看,金­色­的霞光斜斜映在蓉妃身上,似乎有熠熠的风采在里面

“上了岁数的人,在宫里还能撑多久?”

皇后有点倦了,只是淡淡地瞥了蓉妃一眼,视若无觉地从她身边走过刚出远门,就听后面扑通一声,再回首看去,蓉妃已经歪倒在地

翌日,萧詧懿旨昭告天下:三皇子萧岿目无律法,言多忤触贬为庶人,逐出行宫

皇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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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问花知否

休休飞跑着去了前院,后面的燕喜差点跟不上她

两旁俱是抄手栏杆,蔓藤长得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的浓荫下,露出幽雅的楼阁,便是沈不遇的书房这地方休休从来没来过,走得近前,却见一群人静悄悄地立在花架下大夫人黎萍华二夫人楼如兰,甚至小少爷沈欣杨也在其中

他们全都不吭声,神­色­都是极凝重的,似乎有天大的事塌下来一般

书房里,隐隐传来沈不遇暴怒的叱骂声听不出骂的是谁,一只茶碗突然飞出,摔在高高的门槛上,碗片飞溅外面的人从来没见老爷如此大的脾气,直吓得后退了两步

休休远远地站着,隐约听到“萧岿”两字,一颗心忽然跳得像乱撞的小鹿,不免也慌了起来

“妹妹,你怎么也来了?”欣扬出现在她的面前

休休不由问道:“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三皇子私藏北周罪臣,当场被逮了个正着北周要求重惩,皇上只好将其贬为庶人,看来三皇子难翻身了”

休休脸­色­大变,脱口道:“怎么会被发现的?”

“没有不透风的墙,想必北周人早就怀疑上了”

欣扬也是一脸担忧,继续说道:“沈家和三皇子沾着亲,父亲又曾是三皇子的老师,此事差点乾到父亲虽说祸是躲过了,可父亲人前矮了三分,在朝中说话没了分量,加上皇上也不得不听任皇后,父亲能不大动肝火吗?”

休休怔怔地站着,半晌,她缓缓开口,“我去宫里”

欣扬会错了意,提醒道:“三皇子出了事,教坊自然退这会儿宫里乱糟糟的,你就呆在家里等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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