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什么?”
“除非……这是完全可能的……除非考虑到被告的地位,人家不采取司法程序了,而采用所谓私下里了结的办法。”
莫吉隆说道:“我倾向于后一种办法。习惯上家庭纠纷都是用这种方法处理的,而我们这次阴谋的的确确是一件家庭纠纷。”
奥利里不安地向公爵射了一眼。
莫吉隆又说:“老实说,我只知道一点:如果我处在国王的地位,我决不饶恕那些大人物。他们胆敢参预谋反,比别人就要罪加一等。这些先生以为处在他们的地位就可以为所欲为,我说我一定要狠狠打击一两个,特别是一个,直截了当地打击;然后我把全部附从的小人物,都扔到河里淹死。内勒斯大厦前面的那段塞纳河,河水很深,我处在国王的地位,我敢说,我一定禁不住要这样干一下。”
凯吕斯说道:“既然这样,我觉得重新采用著名的布袋,倒也不错。”
莫吉隆问道:“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新法子?”
“这是大约一三五○年国王想出来的新奇玩意儿,做法是:把一个人装在布袋里,再放进去三四只猎,然后全部扔进水里。那些猫受不了水淹,也不知道自己就在塞纳河里,就把它们受到的灾难发泄在那人身上,于是布袋里就发生了我们无法看到的事情。”
莫吉隆说道:“你真是学识渊博,凯吕斯,同你谈话真叫人增长知识。”
“对于头面人物,我们不会采用这种新发明,因为头面人物永远享有在公开场合斩首,或者在秘密场所被暗杀的特权。而你刚才所说的附和分子,我的意思是指那些心腹、侍从、膳食总管、琴师等等……”
奥利里吓得面色如土,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两位先生……”
弗朗索瓦说道:“奥利里,不要多嘴。他们说的对我不适用,也不能适用于我的家里人:在法国,对国王的兄弟子侄是不能侮辱的。”
凯吕斯说道:“这话说得不错,对这些亲王必须更严肃一点,那就是斩下他们的脑袋;路易十一这位伟大的国王就是这样做的,内穆尔先生[注]的遭遇就是证明。”
两个嬖幸正谈得起劲,忽然听见客厅里有响声,接着房间的门打开了,国王出现在门口。
弗朗索瓦站了起来。
他大声叫嚷:“陛下,您的底下人用侮辱性的待遇对付我,请您为我作主。”
可是亨利装出既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的样子。
他走过去亲了亲凯吕斯两颊上的胡子说道:“你好,凯吕斯,看见你我心里就高兴;而你,我的可怜的莫吉隆,你过得怎么样?”
莫吉隆说道:“我厌烦得要死,我奉命看守您的弟弟时,圣上,我本以为这工作十分有劲。呸!想不到这位亲王这么使人厌倦,他真是您父母亲的儿子吗?”
弗朗索瓦说道:“圣上,您听见了,他们这样侮辱王弟,难道符合圣意吗?”
亨利头也没回过来说道:“不要作声,先生。我不喜欢我的阶下囚口出怨言。”
“您尽管叫我阶下囚吧,可是这个阶下囚仍然是您的……”
“你提起的这个身份,正好是我对你失望的原因。我的亲兄弟犯罪,应该罪加一等。”
“如果您的兄弟没有犯罪呢?”
“他是犯了罪。”
“犯的什么罪?”
“犯的是惹我讨厌的罪,先生。”
弗朗索瓦感到丢了脸,说道:“圣上,我们家庭之间的纠纷难道能让别人旁听吗?”
“你说得对,先生。你们这些人出去一会儿,让我同弟弟谈谈。”
凯吕斯低声说:“圣上,陛下一个人留在两个敌人中间,是不谨慎的举动。”
莫吉隆凑在国王的另一边耳朵说:“我把奥利里带走。”
两个侍卫带走了既充满好奇心想听下去,又端惴不安的奥利里。
国王说道:“我们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了。”
“我早就盼望这种时刻的到来,陛下。”
“我也是。啊!你这个卑鄙的厄忒俄克勒斯,你竟然打我这顶王冠的主意!啊!你把神圣联盟作为手段,把王位作为你的目标。啊!你竟然让人在巴黎的某个角落、在一个偏僻的教堂里给你加冕,好让你有朝一日能够浑身闪耀着圣油,出现在巴黎市民面前!”
弗朗索瓦逐渐体会到国王的愤怒,立刻说道:“唉!可惜陛下不让我有说话的机会。”
亨利回说:“让你说话?让你撒谎,或者说些我同你一样知道的事情吗?不,让你开口说一定要说谎,弟弟:因为承认了你的所作所为,实际上就是承认你死有余辜。你一定要说谎,我就省得你增加一层耻辱了。”
弗朗索瓦感到一片慌乱,说道:“哥哥,哥哥,你难道一心只想用话来侮辱我?”
“如果我对你说的话可以称为侮辱的话,那么就是我在说谎,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现在,你说吧,说吧,我听着;告诉我你不是一个叛逆,更糟的是,不是一个蠢货吧。”
“我不知道陛下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陛下似乎故意要叫我猜谜语。”
亨利用充满威胁的声音,震动着弗朗索瓦的耳鼓:“那么我就来给你说得清楚明白一点:是的,你在密谋推翻我,就像你过去密谋推翻我的哥哥查理一样;只不过,从前帮助你的是纳瓦拉国王,今天帮助你的是吉兹公爵。你的计划多么周密完美呀,我真是钦佩之至,它可以使你在历史上的篡位者中占据十分显赫的地位。事实上你过去像一条蛇似的在地下爬行,而今天你却要像头狮子一样张口咬人了;你使用阴谋诡计失败以后,现在公开使用武力了;你使用毒药未能奏效以后,你现在把剑拔出鞘了。”
弗朗索瓦惊叫道:“毒药?您说什么,先生?什么毒药?”他气愤得脸色煞白,由于手中没有利剑或匕首,只好用喷出火来的眼光,盯着亨利,正像亨利将他比拟的厄忒俄克勒斯那样,正在兄弟波吕尼刻斯身上寻找可以打击的地方。
亨利杀气腾腾地向他的弟弟逼近一步,继续说:“就是你拿来毒死我们的哥哥查理的毒药;就是你想用来毒死你的同谋亨利-德-纳瓦拉的毒药。这种致命的毒药早已人尽皆知,我们的母亲也已使用过多次!这就是你为什么不对我使用毒药的原因,这就是你为什么装出一副指挥官的样子,要率领神圣联盟的民兵来同我较量的原因。可是,弗朗索瓦,好好地看一看我吧,像你这样的人永远休想能战胜我。”
弗朗索瓦在这强大攻势之下摇摇欲坠了,可是国王对他的囚犯毫不关心,毫无怜悯,只继续说:
“用剑!用剑!我真想同你两个人在这间房间里单独用剑较量一下。我已经挫败了你的阴谋诡计,弗朗索瓦,我自己也是通过曲折的道路才能登上法兰西王位的,这条道路是踏着一百万波兰人的肚子走过来的,好极了!如果你要耍阴谋,可以,就用我使用过的方法吧!如果你想效法我,也可以,只是不能把我贬低。这样才是王族的阴谋,才是值得一个军事领袖运用的诡计;因此,我再说一遍,在阴谋诡计方面,你已经是我的手下败将,如果明枪交战,你一定会被杀死;所以我劝你明枪暗箭都不要妄想使用,因为,从现在起,我要行使国王、主人、暴君的权力了,我要监视你的一举一动,即使你躲到黑暗中,我也要穷追不舍,只要有一点可疑之处,一点不明不白的地方,一点难以解决的谜,我的大手就要落到你的渺小的身上,我要把还在垂死挣扎的你,扔到我的刽子手的刀下。
“这就是在这场家庭纠纷中我要对你说的话,弟弟;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同你单独谈话的原因,弗朗索瓦;这也是我今晚要命令我的朋友们不要进入你的房间的原因,因为我希望你单独一人能好好地考虑一下我的说话。
“俗语说:‘静夜出主意’,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句话尤其应当适用于囚徒。”
公爵喃喃地说:“难道由于陛下一时任性,像做恶梦似的对我产生了怀疑,就使我失去陛下的圣宠?”
“不止失宠,弗郎索瓦,你已经落入我的法网。”
“不过,圣上,最低限度得给我一个关押的期限吧,这样也好使我心中有个数。”
“等到宣读判决书的时候,你就有数了。”
“我的母亲!我不能见一下我的母亲吗?”
“见她有什么用?我直说出来吧,毒死我的哥哥查理的那本著名的狩猎书全世界只有三本,另外两本一本在佛罗伦萨,一本在伦敦。何况我又不像我的可怜哥哥那样是个好猎手,爱好狩猎。再见吧,弗朗索瓦。”
惊得目瞪口呆的公爵,一下子跌落在扶手椅里。
国王打开房门说道:“先生们,安茹公爵明天早上要给我一个答复,他请求我今天晚上让他考虑一下。因此你们不要进入他的房间,除了为着安全起见,你们认为必要时进来巡视一下。经过我们刚才的谈话,你们也许会发觉你们的囚徒情绪有点兴奋,你们必须记住,安茹公爵由于阴谋推翻我,已经放弃王弟的身份,这里只有囚徒和看守,你们对他不必客气,如果他冒犯你们,立刻向我报告。我有巴士底狱,而且有洛朗-泰斯蒂先生,他是巴士底狱的典狱长,世界上最擅长制服不听从关押的人。”
弗朗索瓦只好作最后一次哀求,他低声下气地说:“陛下!陛下!请不要忘记我是您的……”
亨利说道:“我相信,你也是查理九世国王的亲弟弟。”
“最低限度,圣上得让我的仆从和朋友们跟我在一起吧。”
“亏你还能抱怨!我已经忍痛牺牲把我的人让出来看守你了。”
亨利把门砰的一声当着弟弟的脸关上,安茹公爵面如死灰,摇摇晃晃地向后退缩,一直退到他的扶手椅边,一下子跌到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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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在空橱子里搜寻,总有收获
安茹公爵经过刚才发生的一幕,认为自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四个嬖幸并没有对他隐瞒卢佛宫内刚才发生过的事,他们告诉他几位吉兹先生的惨败和国王的胜利,而且把情节大大地渲染一番。他也听见了人民群众的喊口号声:“国王万岁!”“神圣联盟万岁!”起先他还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喊。后来他才发觉几个主要领袖个个自身难保,便感到自己被他们抛弃了。
他也被他的家族抛弃了。他的家族经过一连串的下毒和暗杀,各种明争暗斗和仇恨不和,成员已大量死亡。他叹了一口气,不由得想起来国王对他提起的种种往事;他思忖,在他反对查理九世的斗争中,他起码还有两个心腹,不,两个上他的当的人,忠心耿耿地为他服务,这两个人是名声显赫的剑客,被人称为柯柯纳和拉莫尔。
有许多人的所谓良心的谴责,实际上就是惋惜他们失去的利益。
安茹先生生平第一次处在寂寞和孤独的环境中,他的良心上才开始为拉莫尔和柯柯纳的牺牲感到有点不安。
那时候,妹妹玛格丽特很爱他,时常安慰他,而他是怎样报答她的呢?
只剩下他的母亲卡特琳王太后,可是他的母亲从来没有爱过他。
她向来就是利用他,就像他利用别人那样,只当作工具来使用。在这一点上他对自己是有正确评价的。
一旦他被掌握在他母亲手中,他就有一种身不由已的感觉,如同船只在刮着暴风雨的海洋中不由自主一样。
他又想到只在不久以前,他还有一位比任何人都更勇敢、比任何人的剑术更精的剑客在他身边。
这位剑客就是比西,勇敢的比西整个呈现在他的眼前。
啊!一种类似悔恨的感觉涌上了他的心头,因为他为讨好蒙梭罗而冒犯了比西;他想讨好蒙梭罗,是由于蒙梭罗掌握了他的秘密,蒙梭罗一直拿这一点来要挟他,现在国王突然间知道了这个秘密,蒙梭罗就不足畏惧了。
这样他同比西的失和就变成完全不必要而且是毫无理由的了,后来一位大政治家就说过:这种行为比犯罪更严重,是无可挽回的错误。
否则,在他目前的处境下,他就能知道有一个比西在保卫他。比西是个知恩报德的人,因而也是忠心耿耿的;他有万夫不当之勇,有一颗正直的心;他为人人所爱戴,因为受过他的恩惠的人都成了他的拥护者。
如果有比西在保卫他,他大概能够脱离虎口,而且肯定能够报仇雪恨。
可惜他伤了比西的心,比西正在生亲王的气,已经躲藏在自己家里,不会再来救他了。他自己要想逃出樊笼,必须跳下十六多公尺高的墙垣,一直落到墙外的壕沟里;而他要从走廊里逃走,首先必须打败四个嬖幸才行。
还不算站满了院子的那些瑞士卫兵和武装士兵。
因此,他不时走到窗户前面,放眼去探测壕沟的深度。这样的深度足可使最勇敢的人头晕目眩,安茹先生则更不用说了。
除此以外,监视他的人每过一小时就进来一次,或者是熊贝格,或者是莫吉隆,有时是埃佩农,有时是凯吕斯。他们进来以后,根本不把亲王放在眼里,有时连招呼也不同他打,便到处巡视,打开房门和窗户,在衣橱和大箱子里搜索,在床底下和桌子底下张望,甚至耍查清楚窗帘是否在原来地方,床单有没有被剪成长条子。
他们还不时探出头看看阳台外面,那十多米的高度使他们放下心来。
一次莫吉隆在搜查回来以后说道:“老实说,我不想这样干了,我不想再离开客厅,因为白天有朋友来看我们;夜晚,我也不愿意人家每隔四个小时就叫醒我去安茹公爵的房间里巡查。”
埃佩农说道:“这也说明了我们是些大孩子,我们一直当官,从来没有当过兵,以致我们连上头的一道命令也不能正确理解。”
凯吕斯问道:“这话怎么讲?”
“问题是:国王的意图是什么?是要我们看守安茹先生,而不是要我们去看他。”
莫吉隆说道:“看守安茹倒是非常好办,可要去看他那副尊容,真不好受。”
熊贝格说道:“很好,就这样办。不过那家伙是个精灵鬼,我们绝不能放松警惕。
埃佩农说道:“很对。不过我觉得仅仅精灵,也未必能从我们这四条大汉的身上跨过去。”
说完之后,他站起来,傲慢地捻着他的胡子。
凯吕斯说道:“他说得很对。”
熊贝格说道:“好呀!难道你以为安茹公爵这么傻,恰恰想从这条走廊往外逃吗?如果他一定想逃,他就会在墙上打个洞。”
“拿什么来打洞?他手里没有武器。”
熊贝格嗫嚅地说:“他有窗户,”他想起了自己曾经亲手丈量过壕沟的深度。
埃佩农大声说:“窗户!真妙,熊贝格,真是妙极了,窗户!换句话说,你能从十六米高的地方往下跳?”
“我承认十六米……”
“还有,他的一条腿有点瘸,他的体格沉重,他胆小得像……”
熊贝格接着说:“像你。”
埃佩农说道:“亲爱的,你知道得很清楚我别的不怕,只怕鬼;这与胆量无关,只不过是神经脆弱的关系。”
凯吕斯一脸严肃地说:“那是因为他在决斗中杀死的所有那些人都在同一个晚上显形了。”
莫吉隆说道:“不要嘲笑,我在书本上读到过不少神奇地越狱脱逃的故事……比方,用被单就能成功。”
埃佩农说道:“啊!关于这一点,莫吉隆的意见很有道理,我自己就在波尔多看见过一个囚犯用被单越狱。”
熊贝格说道:“你瞧!”
埃佩农说道:“对的。可借他摔断了腰部,跌破了脑袋,因为他的被单太短了,离地还差十米左右,他不得不跳下来,结果逃跑获得彻底成功:他的躯体逃出了监狱,他的灵魂也逃出了他的躯体。”
凯吕斯说道:“而且公爵如果逃跑,我们就可以有一场以亲王为对象的狩猎;我们要追逐他,包围他,在追捕中我们不动声色趁着混乱敲破他的脑袋。”
莫吉隆喊道:“见鬼!我们又要干老行当了,我们本是猎手,不是狱吏。”
这个结论似乎得到一致的赞同,从此话题就转到了别的方面,不过他们仍然决定:每隔一小时仍然要到安茹先生的房间里巡视一次。
几个嬖幸的分析完全正确:安茹公爵是不会用武力强行逃跑的,另一方面,他也永远不会作太危险的,或者太困难的越狱尝试的。
这并不是因为这位可敬的亲王缺乏想象力,我们甚至应该说,他正在开足脑筋,运用全部想象力在思索越狱的方法;他一边想,一边从床边踱到隔壁房间。那房间就是圣巴托罗缪节大屠杀之夜,玛格丽特收容拉莫尔,让他在里面住了两三个晚上的那一间。
每隔一段时间,亲王就把他的苍白脸庞贴到窗玻璃上,凝视窗外卢佛宫的壕沟。
壕沟的那边展现一片约五米宽的沙滩,再过去就是塞纳河,河水在夜色中平静得像一面镜子。
河对岸,在黑暗中像个静止不动的巨人般矗立着内斯勒塔楼。
安茹公爵像个百无聊赖的囚犯那样津津有味地看着太阳一步步下山,白昼逐渐逝去,黑夜慢慢升起。
他欣赏着黄昏时古老巴黎的美景:夕阳的余辉将屋脊染成金色,历时约一小时,然后初升的月亮又将屋脊踱上银色。后来他发现大片的乌云在卢佛宫上头翻滚,越积越浓,说明今夜有暴风雨,他不禁大惊失色。
除了其他弱点以外,安茹公爵的另一个弱点是听到雷声就哆嗦。
因此他很想不惜任何代价让那些嬖幸到他身边看守他,即使他因此而受他们侮辱也不在乎。
可是他对他们实在叫不出口,这样做会给他们提供太妙的笑料。
他试着上床睡觉,但又无法成寐。他想看书,书中的字像些黑小鬼在他的眼前旋转。他想喝酒,觉得酒味苦涩。奥利里的诗琴挂在墙上,他用手指拨弄琴弦,颤动的琴声直钻进他的神经,使他想抱头痛哭一场。
于是他像个异教徒似的骂天骂地,把手边的东西全部摔个稀巴烂。
这是他们家族的恶习,卢佛宫内早已习以为常了。
嬖幸们把门打开了一条缝,看看这种可怕的闹声从何而来。他们发现亲王在散心解闷,立刻将门重新关上,这就使得亲王更加暴跳如雷。
正巧在他摔烂一把椅子的时候,响起了眼嘟一声,一点不会弄错,这是从窗户那边响起的清脆响声,同时他的腰觉着被砸了一下,十分疼痛。
他的第一个想法是他受到了一下枪伤,一定是国王派人打的。他不禁大骂起来:
“啊!背信弃义的家伙!啊!胆小鬼!你果然像你说过的那样叫人向我打枪了。啊!我要死了。”
他倒在地毯上。
可是他倒下去的时候他的手碰到了一件相当坚硬的东西,表面上高低不平,比火枪的枪弹更大。
他说道:“咦!难道是一颗炮弹?那我应该听见爆炸声。”
说完他缩了手,伸长了腿,虽然他仍然觉得相当疼痛,可是显然没有什么地方受伤。
他捡起了那块石头,仔细端详玻璃窗。
那块石头是猛力掷进来的,它没有砸碎玻璃窗,而是在窗上打穿了一个洞。
石头外面裹着一层纸。
公爵的想法开始转变了。
这块石头不是敌人扔进来的,会不会是朋友扔进来的?
他的额角沁出了汗珠,希望像恐惧一样,往往使人焦急不安。
公爵走到灯光底下。
那块石头周围的确包着一层纸,用丝带扎了几道。
这张纸自然减轻了石头的坚硬的程度,否则砸在亲王身上更加疼痛。
一转瞬间公爵已经扯断丝带,摊开纸张,念了上面的字。他已经完全复活了。
他向四周偷偷地环顾一眼,低声说:“一封信!”
他念信:
“您整天关在房间里一定度日如年吧?您喜不喜欢自由和新鲜空气?
走进纳瓦拉王后藏匿您的可怜的朋友拉莫尔的房间吧,打开衣柜,挪开柜
底的压条,您会发现下面是一个夹层。在夹层里,有一条特制的软梯,把
软梯亲手系在阳台上,下面自有坚强的臂膀为您把软梯拉直。一匹快马在
等待着要把您带到安全的地方。
一个朋友”
亲王喊道:“一个朋友!一个朋友!啊!我根本不知道我还有一个朋友。谁是这位到现在还想起我的朋友呢?”
公爵沉吟半晌,不知道这位朋友到底是谁。他奔过去向窗外张望,看不见任何人影。
亲王喃喃地自言自语:“可能是个圈套吗?”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害怕。接着他想:
“首先,得确定一下这个衣橱里有没有夹层?如果有夹层,里面有没有一条软梯?”
公爵为了慎重起见,不带灯火,决心只凭两只手摸索,向着那间房间走去。从前,他曾多少次带着怦怦跳动的心去推开这个房间的门,渴望见一见容光焕发的纳瓦拉王后,他对王后的感情也许不是兄妹间应有的感情。
这一次又是一样,公爵的心怦怦怦地在猛烈跳动。
他摸索着打开了柯门,把所有木板都搜查一遍,一直到了最下层,他把下层木板里面一头按了按,又把外面一头按了按,都没有动静,最后他从侧面一按,木板果然翘起一端。
他马上将手伸进空洞内,手指就感到摸着一条丝制较梯。
公爵拿着他的宝贝软梯,像小偷带着赃物逃走那样,走回自己的房间。
十点钟敲响了,公爵马上想起一小时巡查一次又要来了,他赶忙把软梯放在坐椅的坐垫下面,自己在椅子坐了下来。
软梯制造精巧,完全可以藏在那一小块地方看不出来。
不到五分钟,莫吉隆果然穿着睡衣走了进来,他的左臂夹着一把出了鞘的剑,右手拿着一个蜡烛盘。
他一边走进公爵的房间,一边继续同伙伴们谈话。
只听见外边一个声音说:“莫吉隆,那头熊在发火,他刚才把什么都打碎了,当心他把你吃了。”
公爵嘀咕了一句:“放肆!”
莫吉隆大模大样地说:“我似乎听见殿下在对我说话?”
公爵差一点儿就要发作,可是他忍住了,因为他考虑到一场争吵可能会浪费许多宝贵时间,也许会破坏他的逃跑。
他只好忍气吞声,把椅子一转,背对着莫吉隆。
莫吉隆按照传统的做法,先走到床边察看床单,然后走近窗户看看窗帘在不在。他看见了一块玻璃窗被打破了,可是他以为是公爵刚才发火时弄碎的。
熊贝格在外面叫喊:“喂!莫吉隆,你一声不响是否已经被吃掉了?如果真是这样,你最低限度得长叹一声,好让我们心中有个数,为你报仇呀。”
公爵满心不耐烦地把手指关节拉得格格作响。
莫吉隆说道:“胡说,恰恰相反,这头熊非常温顺,而且驯服之极。”
公爵在黑暗中默默无言的微微一笑。
莫吉隆在出去时按照起码的礼仪,对位尊职高的公爵应该行礼,而他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就出去了,而且将门紧紧锁上。
亲王随他怎样做,只不出声;等到钥匙在门锁里的响声停止以后,他才嘀咕了一句:
“先生们,你们当心点吧,熊可是非常聪明的动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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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该死的畜生!”
剩下一个人以后,安茹公爵知道起码可以有一个小时的安静,便从坐垫下面取出软梯,把梯子打开来,一个结一个结地仔细检查,一级一级地详细察看,做得十分小心谨慎。
他想:“这梯子十分结实可靠,我的脱逃就依赖它了,人家总不会送给我一件叫我摔死的工具吧。”
于是他把软梯全部伸展开来,数了一数,一共三十八级,每级距离四十厘米左右。
他想:“这个长度是够的了,在这方面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又沉思了片刻,自己对自己说:
“啊!我想过了,是这些该死的嬖幸把梯子送给我的;我把梯子系在窗台上,他们只当不知,等到我落到一半的时候,他们就跑来割断梯子,这就是他们设下的圈套。”
接着他又想:
“不,不可能。他们没那么笨,会以为我不把门堵死就逃走,一旦我把门堵死,他们就会算出来,等到他们破门而入时,我早已有足够的时间逃脱了。
“我一定要这样做,”他向四周环顾一眼,“如果我决心逃走的话,我一定要把门堵死。
“不过,他们怎么能断定我相信这条软梯不是圈套呢?这软梯是在纳瓦拉王后的衣橱里发现的,在这世界上除了我的妹妹玛格丽特,还有谁知道它存在呢?
“信是一个朋友送来的,谁是这个朋友呢?信末署名‘一个朋友’,安茹公爵有哪一个朋友这么熟悉我的房间,或者我妹妹的房间和里面的设备呢?”
公爵认为这个分析最合情合理,不等分析完毕,就迫不及待地去把信再读一遍,尽可能去辨认字迹,突然一个想法掠过他的心头,他叫起来:
“比西!”
的确,比西是贵妇们崇拜的偶像,纳瓦拉王后心目中的英雄,她在她的《回忆录》中承认,每次比西与人决斗,她总要发出惊恐的喊声。比西为人平素守口如瓶,按照一切迹象看来,他一定熟悉所有衣橱的构造,难道这不是他?比西是公爵所能信赖的唯一真正的朋友,难道不是比西把信送来的吗?
亲王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难以解答的谜。
不过,一切都使安茹公爵相信,写这封信的人是比西。公爵不知道比西有什么理由要憎恨他,因为他并不知道比西爱上了狄安娜-德-梅里朵尔。当然,他曾有过一点怀疑,他自己既然爱上了狄安娜,他应该理解比西看见这个举世无双的尤物时很难不爱上她;可是他的轻微怀疑在种种可能性的推测面前被推翻了。忠心耿耿的比西眼看着自己的主人被囚,决不会袖手旁观;比西一定是被这个送信方法的冒险色彩所迷住了,他用自己的方式来对公爵进行报复,这种方式就是使公爵恢复自由。毫无疑问,一定是比西写的信,一定是比西在等待着。
为了弄得更清楚一点,亲王走到窗户旁边,他透过河面升腾起来的薄雾,看见河岸边有三条长长的黑影,好像是三匹马,有两条木桩似的影子直立在沙滩上,那应该是两个人。
一定是两个人,就是比西和他的忠仆奥杜安老乡。
公爵嘀咕了一句:“诱惑力实在太大了,如果真有圈套,这个圈套实在布置得天衣无缝,即使我上了钩,也没有什么可耻。”
弗朗索瓦走到门边,从钥匙孔向客厅里张望,他看见了他的四个看守,两个在睡觉,另外两个继承了希科的棋盘,正在那里下棋。
他把灯灭了。
接着他走去打开了窗户,俯身窗外。
他用眼睛探索着的深渊,在黑暗中越显得可怕。
他向后退缩了。
可是新鲜的空气和广阔的空间对一个囚徒来说,具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使得弗朗索瓦一回到房间里,就觉得似乎气闷得令人窒息。
他的这种感觉十分强烈,使得他忽然产生了活着没有意思,死亡毫不足借的想法。
亲王自己也吃了一惊,他认为自己恢复了勇气。
于是他一鼓作气,抓住那条软梯,梯的一端有两个铁钩,他把铁钩固定在窗台上,然后转身回到门旁,使尽全力将门堵个严实,确信他们不花十分钟不可能破门而人以后,他回到窗户旁。十分钟已经足够让他一直落到较梯的最末一级了。
他竭尽目力去搜寻远处的那些马匹和人,可是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喃喃自语:“我宁愿这样,单独一个人逃走比同最熟识的朋友一起逃走更好,更不用说是一个不认识的朋友了。”
这时候,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个钟头以来预告暴风雨的雷声一直隐隐响着,这时已经开始在天空中轰隆隆地回荡。一大块边缘镶着银白色的乌云,像一头横卧在河上的大象,臀部连接卢佛宫,无限弯曲的长鼻子一直越过内斯勒塔楼,消失在巴黎城的南端。
一道闪电在一刹那间划破了那一大片乌云,亲王在电光下仿佛看见壕沟里站着他在沙滩里找寻而没有找到的人和马。
一匹马嘶鸣了,毫无疑问,人家在等着他。
公爵摇了摇软梯,看看梯子是否坚固地挂紧了。然后他跨过栏杆,踏上第一梯级。
这时候亲王的畏惧和焦虑不安的心情是无法形容的,他正处在两种危险之间:一方面是把生命寄托在一条脆弱的软梯上,另一方他受到他的哥哥要把他置于死地的威胁。
可是他刚踏上第一条横档,他就觉得那条梯子非但没有像他预料那样摇摇晃晃,相反,却挺得笔直;第二级横档仿佛自己去迎合他的第二只脚似的,根本没有像通常情形那样,发生猛烈的旋转。
软梯下面显然有人在紧紧拉着,这个人到底是朋友,还是敌人?在软梯最末一级等待他的,到底是欢迎的臂膀,还是武器?
一种说不出的恐怖攫住了弗朗索瓦,他的左手还抓住窗台,他作了一个想爬回去的动作。
在墙脚下面等待他的那个看不见的人,似乎猜出了他的心事,因为,就在这时候,那条软梯从下到上轻轻地摇了摇,一直传到亲王的脚下;这下摇动既温和又稳重,仿佛是一下恳求。
亲王心想:“下面既有人扶着软梯,那就是人家不愿意我跌下去,好吧,鼓起勇气吧。”
于是他继续走下去;软梯的两条支住拉紧得像木棍一样。
弗朗索瓦还注意到,为了方便他踏脚,下面的人还留意把软梯拉得离墙远一点。
从此以后,他像支箭那样迅速地落下去,主要是用手劲向下滑,而不是逐级走下去,在快速下落中他弄坏了他的斗篷的镶边。
突然间,他的两脚快要着地时,他感到被人用双臂抱住,而且在他的耳边说:
“您得救了。”
那人一直将他抱到壕沟的背壁上,然后推着他沿着一条在坍陷的泥土和石块中开辟出来的道路走,最后他终于到达了沟顶。那里有另一个人在等待着,那人抓住他的衣领向上拉,再把另一个伙伴也拉了上来,弓着背像个老人那样奔跑,一直跑到河边。
三匹马就在最初弗朗索瓦看见的地方等着。
亲王明白自己再也没有退路了,命运完全掌握在来救他的人的手上。
他奔到一匹马旁边,一跃上了马,那两个人也照他的样子做了。
刚才在他的耳边低声说过话的那个人,再一次神秘地在他耳边简单地说了一句:
“快跑。”
三个人就策马飞奔起来。
亲王低声念叨着:“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只希望结局像开头一样就好了。”
他右边的那个人,披着一条褐色的斗篷,一直拉上来这到鼻子底下,亲王低声对他说:“谢谢,谢谢,勇敢的比西。”
那个人只从斗篷深处回答一句:“快跑。”他自己作出了榜样,三匹马和三个人像幽灵似的飞过去了。
这样,一直走到巴士底狱的壕沟边,昨天联盟盟员们为了免得同他们的朋友们中断联系,曾经在这里临时建造了一座桥,他们过了桥。
他们三个人朝着夏朗通的方向走去。亲王的那匹马仿佛长了翅膀一般。
猛然间右边的那个人纵马跃过壕沟,钻进万森森林,同时对亲王简短地说了一个字:
“来”
左边的那个人一声不响也照样做了。自从出发以来,左边的那个人没有说过一句话。
亲王简直不必拉缰绳或者用膝盖夹马,那匹良种马像另外两匹一样猛然跃过壕沟;在跳跃时那马发出一声长嘶,立刻在密林深处有好几匹马发出嘶鸣的应声。
亲王想把马停下来,因为他害怕被人带人埋伏圈中。
可借已经太晚了,那匹马已经奔跑得控制不住了。后来弗朗索瓦看见他的两个同伴都放慢了速度,他也把速度放慢,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林中空地,周围有八至十个骑马的人,按照军人的方式列着队,月光照在他们的盔甲上发出闪闪银光。
亲王问道:“啊!这是什么意思,先生?”
被他问话的那个人大喊一声:“该死的畜生[注]这意思就是说我们安全了。”
安茹公爵一听不禁大吃一惊,叫道:“是您,亨利,是您救了我?”
贝亚恩人回答:“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我们不是亲戚吗?”
说完以后,他又环顾四周,仿佛在找同路回来的另一个人。
他问道:“阿格里帕,你在哪里?”
一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开过口的阿格里帕-洛奥比涅说道:‘哦在这里。好啊!如果您照这样子使用您的马……您得有许多马才行。”
纳瓦拉国王说道:“好了!好了!不要发牢骚了,只要剩下两匹马就行;这两匹马必须是充分休息过,精神饱满,能够一口气驮着我们跑它五十公里的,这就是我的全部要求。”
弗朗索瓦惴喘不安地问道:“妹夫,您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亨利回答:“您爱到哪里就到哪里,不过要行动迅速,阿格里的说得对,法兰西国王的马厩里良马比我的多得多,而且他相当富有,如果他想派人追我们的话,即使跑坏二十多匹马他也不在乎。”
弗朗索瓦问道:“我真的可以爱到哪里就到哪里吗?”
亨利回答:“当然,我只等候您的命令。”
“那么,就到昂热去。”
“您想到昂热去吗?很好,就到昂热。不错,您到了那里就是到了家了。”
“您呢,妹夫?”
“我?既然您要到昂热,快到昂热时我就同您分手,我回纳瓦拉,我的好玛戈在等我回去,她一定会因我一夜未归而操心了。”
弗朗索瓦说道:“没有人知道您到这儿来吗?”
“我来这儿是出售我妻子的三只钻戒。”
“是吗?很好。”
“同时也来打听一下神圣联盟是否会把我毁了。”
“您看见了,根本没有这回事。”
“是的,都是多亏了您的关系。”
“怎么!多亏了我?”
“是的,毫无疑问。当您知道这个组织是针对我的时候,您不是拒绝当它的领袖,而是同我的敌人沆瀣一气的话,我就完了。因此当我知道您由于拒绝当联盟领袖而被国王处罚入狱以后,我就发誓要将您救出来,我现在真的把您救出来了。”
安茹公爵心里想:“他老是那么单纯,老实说,我要是欺骗他,良心上会感到不安的。”
贝恩亚人微笑着说:“去安茹吧,大舅,去安茹吧。啊!吉兹先生,您以为您争取到了整个城市,事实上并不是那么一回事。我现在派一个人陪您去,这个人有点碍手碍脚,您当心点吧!”
亨利所要求的那两匹精神饱满的马已经牵来,郎舅两人迅速上马,飞奔而去,后面跟着不住嘀咕着的阿格里帕-德-奥比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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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两个女友
当巴黎像开了锅似的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蒙梭罗夫人正以每天四十公里的速度,向着梅里朵尔城堡进发;她的父亲陪伴着她,还雇来了两个仆人做跟班,就像部队远征要有一些附属队伍跟着一样。
她也同经历过苦难的人那样,开始尝到宝贵自由的滋味。
乡间蔚蓝的天空,同巴士底狱黑色塔楼上面像永远悬挂着一块黑纱似的天空相比,迥然不同。初绿的树叶,像长缎带般美丽的道路,宛如起伏的波浪一直通到密林深处,这一切,在她看来,都是清新的和充满青春活力的,都是丰富多采和焕然一新的,仿佛她真的像她父亲所相信的那样,早已魂归离恨天,如今再重新还阳一样。
连年老的男爵也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看见他平稳地踏在马镫上,催促老马雅纳克前进的英姿,人家会以为这位庄严的贵族是一位年老的丈夫,伴送着他的年轻的未婚妻,一路上对她无微不至地关怀照料。
他们这次长途跋涉,所遇见的无非是日出日落,没有发生什么特殊事故,我们就不加赘述了。
有时明月的银光还照在旅馆房间的窗玻璃上,归心似箭的狄安娜就跳下床,叫醒男爵,摇醒在沉睡中的仆人,趁着月色继续赶路,目的是多走十里八里路,在狄安娜的心目中,这条道路真是悠长得没有尽头。
另一些时候,狄安娜在赶路中突然让骄傲地带头走着的雅纳克先走一步,然后又让两个仆人走过去,自己留在后面一个小山丘上,向着山谷深处眺望,看看有没有人跟踪他们……看见山谷阒无一人,只有三五成群的牛羊在放牧,或者只看见镇上的钟楼矗立在大路尽头以后,狄安娜赶回来,显得更加烦躁不安。
她的父亲一直在偷看她的动作,对她说道:
“别害怕,狄安娜。”
“怕什么?爸爸。”
“你不是在眺望蒙梭罗先生会不会跟踪前来吗?”
狄安娜稍作迟疑,又向后面望了一眼,答道:“啊!不错……是的,我在看他有没有追来。”
狄安娜就这样一路上提心吊胆,时而充满希望,时而失望,到了第八天傍晚,终于抵达了梅里朵尔城堡。圣吕克夫妇在吊桥上欢迎他们,男爵不在家,他们夫妇就成了城堡的主人。
于是他们四个人便开始了一种新生活,任何人如果读过维吉尔。昂居斯和特奥克里特[注]的书都会向往的那种生活。
男爵和圣吕克从早到晚打猎。管猎犬的仆从忙着追随他们的马蹄印策马奔跑。
经常可以看到猎犬像雪崩似的从山上冲下来追逐一只兔子或者狐狸,等到这群混乱喧闹的队伍风驰电掣地一闪而过进入密林以后,紧挨着坐在青苔上的狄安娜和冉娜,战栗了片刻以后,不久又在树荫下恢复她们的饱含温情和神秘的谈话。
冉娜说道:“告诉我,把你在阴间所遇到的一切告诉我,因为对我们来说,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你瞧,盛开的山植花正在把最后一点残雪洒落在我们身上,接骨木正在发散醉人的香气。和暖的阳光在粗大的橡树枝干中嬉戏。周围一点风也没有,一个生物也没有,因为黄鹿听见刚才震天动地的声音早已逃走,狐狸也赶快躲回洞|茓……你说吧,妹妹,告诉我吧。”
“我告诉你些什么呢?”
“你没有什么要告诉我,难道你非常幸福吗?……啊!我看见你的美丽眼睛上面有一层黑圈,你的脸颊上是珍珠似的苍白色,你的眉宇间露出隐隐约约的激动,你的嘴角想微笑而总笑不出来……狄安娜,你应该有许多话要对我说。”
“没有,没有。”
“你同蒙梭罗先生在一起……觉得幸福吗?”
狄安娜浑身一震
冉娜温柔地责备她说:“你瞧,还不快说真话!”
狄安娜说道:“同蒙梭罗在一起!为什么你要提这个名字?为什么在我们的树林里,在我们的百花园中,在我们的幸福时刻中,你要召唤这个幽灵出现呢?
“好,现在我知道你的美丽的眼睛为什么要有黑目了,为什么这双眼睛要经常仰望上空了;可是我还不知道为什么你的嘴角总是想微笑却又笑不成。”
狄安娜悲伤地摇了摇头。
冉娜用她的一条浑圆而雪白的臂膀搂住狄安娜的肩头继续说:“你对我说过,比西先生对你十分关心……”
狄安娜顿时满脸通红,红得连她的娇嫩的圆耳朵也像火烧一样。
冉娜说道:“比西先生是一个十分迷人的美男子。”
接着她就唱起赞美比西的歌谣来:
“一个专找碴儿的美男子,
他就是德-昂布瓦兹。”
狄安娜把脑袋靠在她的女朋友的怀里,也低声唱了起来,歌声比在树丛里歌唱的黄莺更甜蜜:
“他既温柔又忠贞可靠,
他就是勇敢的……”
冉娜接下去说:“比西!……把他的名字说出来吧,”冉娜一边说一边在她的女朋友的眼睛上吻了一下。
狄安娜蓦地说道:“异想天开想够了。比西先生根本不再想念狄安娜-德-梅里朵尔了。”
冉娜说道:“这很可能,不过我总觉得狄安娜-德-蒙梭罗很喜欢她。”
“不要这样说。”
“为什么?难道这样说你不高兴?”
狄安娜没有回答。
片刻以后,她才低声细气地说:“我已经对你说了,比西先生不再想念我……他做得对……啊!我太懦弱了……”
“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
“瞧,狄安娜,你又来痛哭流涕,抱怨自己了……你怎么能算是懦弱呢!你是我心目中的女英雄,你是被迫才这样做的。”
“我那时相信他……我当时只看见眼前的危险,脚下的深渊……现在,冉娜,我觉得这些危险根本微不足道,这些深渊,一个孩子一脚就可以跨过去。我太懦弱了;我告诉你。啊!我为什么不花点时间好好地想一想呢!……”
“你说的话我听起来像谜语。”
心神迷乱的狄安娜站了起来大声说:“不,不仅这样,那不是我的错,是他的错,冉娜,是他不愿意。我回忆起当时我认为非常可怕的情境,我在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我的父亲答应支持我,我仍然很害怕……他,他答应保护我……但是他的诺言不能叫我信服。安茹公爵同他作对,你还可以说,安茹公爵同蒙梭罗先生联合起来同他作对。可是,安茹公爵同蒙梭罗伯爵又有什么关系!一个人如果真想一件东西,如果真的爱上一个人,啊!就没有什么亲王或者主人可以阻止我。你瞧,冉娜,如果我爱上……”
越说越激动的狄安娜把背靠在一根橡树上,仿佛她的灵魂已经使她的躯体精疲力竭,无力支持一般。
“好了,好了,冷静点吧,亲爱的朋友,讲讲理吧……”
“我告诉你:我们太懦弱了。”
“我们……啊!狄安娜,你说的是谁呀?这个我们是很有说服力的,我亲爱的狄安娜……”
“我的意思是指我的父亲同我,我希望你不要弄错我的意思……我的父亲是一个有身份的贵族,本来可以去向国王说话;我呢,我是高傲的,我恨一个人时我就不怕他……可是你懂吗?这种懦怯的来由是我明白了他不爱我。”
冉娜大声说:“你真是自欺欺人!依我看来,你如果真的这样想,你就会去责备他不爱你了……可是你根本不这样想,你知道的情况恰恰相信,所以,”好温柔地骂了她的朋友一句,“你是一个伪君子。”
狄安娜走过来重新坐到冉娜身边,回答她说:“你在爱情上坚决不渝,终于得到了报偿。你是圣吕克不顾国王反对把你要过来的;你是圣吕克从巴黎社会中抢出来的;你也许曾被人家追赶过,可是你的爱抚使他的流亡和放逐都得到了报偿!”
调皮的冉娜加上一句说:“他得到的报偿太丰富了。”
“至于我,请你不要只顾自己,也为我想一想:这个热情的年轻人自称爱我,我也曾吸引比西的视线落到我的身上,而这个比西是被人称为无人可以征服而且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困难的,我公开举行婚礼,我在整个宫廷众目睽睽之下出现,而他连看也不看我一眼。我在埃及圣女教堂把自己托付给他,当时只有我们几个人,他有热尔特律德和奥杜安老乡两人做他的同谋,我呢,自不用说,更是愿意帮助他的了……啊!我现在还在想,他当时为什么不把一匹马牵到教堂门口,用他的斗篷把我一卷,就把我带走呢!那时候,你懂吗?我觉得他为着我而痛苦万分,愁眉苦脸,我看见他的眼光无精打采,嘴唇苍白而且被热病烧焦了。如果当时他要求我以一死来减轻他的痛苦,恢复他眼神的光彩,我真会不惜一死……可是,我走了,他连想也没有想到要挽留我。等一等,我还要说下去……啊!你不知道我多么痛苦……他知道我离开巴黎,回到梅里朵尔;他知道蒙梭罗先生……说起来我真害羞……知道蒙梭罗先生没有成为我的丈夫;他也知道我单独一个人回来,而一路上,亲爱的冉娜,我不停地回过头去张望,每分钟都希望能听到他追来的马蹄声,结果呢?什么也没有。我跟你说他再也不想念我了,法兰西国王的宫廷里许许多多标致的贵妇,我这个人不值得他到安茹来跑一趟,这些贵妇的一个微笑,就抵得上埋没在梅里朵尔的树丛里的一个外省姑娘一百句绵绵情话。现在你明白了吧?你相信了吧?我说得对不对?我是被人家遗忘了,看不起了,我的可怜的冉娜?”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橡树树枝响起了猛烈的折断声,古旧的墙头上滚下来一大团青苔和石灰末,跟着一个男子从常春藤和野桑树中间跳了下来,落到狄安娜的脚下。狄安娜发出了一声惊叫。
冉娜一看见这个人就认出了他是谁,她马上回避了。
比西跪在狄安娜面前,吻她的袍子的下摆,他恭敬地捧着她的袍子的双手都在哆嗦。他低声说:“您瞧,我不是来了吗?”
狄安娜也认出了伯爵的嗓音和微笑,这个幸福来得太突然,使她霎时间魂不守舍,气也透不过来,身不由已,张开双臂就倒到伯爵的怀抱里,失去了知觉。这位伯爵,一分钟以前还被她指责为无情无义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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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一对情侣
由于快活过度而昏迷不醒,持续的时间不会太长,也没有太大的危险。当然,也有致死的例子,这是十分稀少的。
所以狄安娜不久就睁开了眼睛,她发觉自己在比西的怀抱里,因为比西不愿意把第一个见到狄安娜睁开眼的特权,让给圣吕克夫人。
狄安娜苏醒过来以后就喃喃地说:“啊!真可怕,伯爵,您使我们吓了一跳。”
比西等待的不是这样的话。
谁知道呢?男子一向是苛求的!比西已经经历过不止一次这种昏迷过去后来又醒过来的事,谁知道他除了说话以外,再期待些什么呢?
可是,狄安娜只是到此为止,没有别的言语动作,她甚至还轻轻地挣脱他的怀抱,回到她的女友身边。圣吕克夫人开始时很知趣,退走几步到大树底下;后来,像所有妇女一样,一对恋人重新和好的可爱情景引起了她的好奇心,她又轻轻地走回来,并不参加他们的谈话,却离他们相当近,可以一字不漏听到他们的每一句话。
比西问道:“夫人,难道您就这样接待我吗?”
狄安娜回说:“不,比西先生,因为您刚才做的事真是满怀深情,叫人感动……不过……”
比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求求您,不要说‘不过’好不好?……”一边说一边又走到她面前跪了下来。
“不,不,别这样,不要下跪,比西先生。”
伯爵双手合十说道:“就让我这样子求求您吧,很久以来我就梦想着能这样做了。”
“是的,为了这样做,您翻了墙头,这不仅对您身份不合适,而且有损我的名誉。”
“怎么会呢?”
“万一有人看见,怎么办?”
“谁会看见我呢?”
“我的猎手们,他们在不到一刻钟以前还在墙后面从矮树丛里走过。”
“啊!请放心吧,夫人,我一路小心躲藏着,没有人会看见我的。”
冉娜说道:“躲藏着!这真是富有传奇色彩,把经过情形告诉我们吧,比西先生。”
“首先,我在路上没有追上你们,这不是我的错,那是因为我走的是一条路,你走的是另一条。您经过朗布依埃,我走的夏特勒那边。其次,请您听我说完,然后判断您的可怜的比西是不是热爱您:我不敢追上您,并不是因为我做不到。我考虑到老马雅纳克并不是在恋爱,没有什么理由可以鼓励它快点回到梅里朵尔;令尊有了您在身边,也不必拼命赶路。可是我不愿意当着令尊的面,当着您底下人的面同您见面,因为我照顾您的名誉,比您想象的要多得多,我一站一站地走过来,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饭。”
冉娜说道:“可怜的小伙子!因此,你看他真是瘦多了。”
比西继续说:“后来您到了昂热,我在城效找了一家客店住下,躲在窗户后面看着您走过。”
狄安娜问道:“啊!我的天!您在昂热是不是用真名字的?”
比西微笑着说:“您当我是什么人。当然不是用真名字-;我化装成一个行商,请您看一看我的桂皮包衣服吧,它不容易使我露出真面目来,因为许多呢绒商人和金银匠都爱穿这种颜色的衣服。况且我有一种不安和匆忙的神色,很像一个采集草药的植物学家。总之,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注意到我。”
“比西,美男子比西,一连两天在外省居然没有人注意到您。在宫里说出来谁也不会相信。”
狄安娜红着脸说道:“请继续说下去,伯爵,比方,您是怎样从城里到这儿来的。”
“我有两匹良种马,我骑上其中一匹,漫步走出城外,一路上观看招贴和招牌,一等到人们不注意我的时候,我立刻策马飞奔,只花了二十分钟,就跑完了十四公里,这是从城里到这儿的距离。进入梅里朵尔的树林以后,我辨认了一下方向,找到了花园的围墙,可是那围墙很长,非常长,花园也很开阔。昨天,我一连在围墙上探索了四个钟头,到处都爬上去看一看,总希望能够找到您。最后,我几乎要绝望了,才在傍晚时分看到了您,那时您正要走进屋子,男爵的两条大狗跟在您后面跳跃,圣吕克夫人拿着一只山鸫在引诱它们,高举着不让它们够得着。后来您就进去了。”
“我跳下去,奔到这儿来,您刚才还在这儿。我看见这儿的青苔已经被常去的足迹踏平,我因此想到您一定是常来这地方,有太阳的时候,这地方十分迷人。为了便于识别,我像狩猎一样,在这儿做下记号。我一边做一边叹气,因为这使我的心里很不好受……”
冉娜微笑着Сhā进来说:“大概是因为没有这个习惯吧。”
“这一点我并不否认,夫人。我再说一遍,我一边做一边叹气,因为我的心里很不好受。我再踏上回城的路,我觉得十分疲乏,桂皮色的紧身衣也在爬树的时候弄破了。可是,尽管衣服破了,胸口郁闷,我的心里仍然充满快乐,因为我看见您了。”
冉娜说道:“您所说的一切我觉得十分值得赞赏。您克服了许多可怕的困难,真是又伟大又英勇。如果是我,我最害怕爬树,我就不会弄破这身衣服和这双白白净净的手,您瞧,您的手被荆棘划破了多少口子,多可怕啊。”
“这话不错。可是这样一来,我就无法见到她了。”
“相反,如果是我,我比您做得更好,我照样可以看见狄安娜-德-梅里朵尔,甚至见到圣吕克夫人。”
比西急忙问道:“您有什么好办法?”
“我会径直地来到梅里朵尔城堡,从大门进来。男爵先生会拥抱我,蒙梭罗夫人在吃饭时会请我坐在她身边,圣吕克先生会多方招待我,圣吕克夫人同我作些字谜游戏。这是世界上最简单不过的事情,而世界上最简单不过的事情却是恋爱的人所最想不到的。”
比西微笑着摇了摇头,向狄安娜扫了一眼。
他说道:“啊!不行,不行。您说的办法谁都可以做,唯独我不行。”
狄安娜像个孩子似的涨红了脸,她的眼睛和嘴角露出同样的眼神和微笑。
冉娜说道:“我不懂!照您这样说,我对礼貌是一窍不通了!”
比西摇摇头说道:“不行!我不能到城堡来!她是个有夫之妇,男爵先生对自己的女婿,不管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总负有严格管教女儿的责任。”
冉娜说道:“好呀!您给我上了一堂礼仪课,谢谢您,比西先生;我也真该上这堂课,因为它教会了我,在疯子谈话的时候不该Сhā嘴。”
狄安娜惊讶地问:“疯子?”
圣吕克夫人说道:“疯子,或者情侣,反正一样,因此……”
她在狄安娜的额上亲了一下,向比西行屈膝礼,转身走了。
狄安娜想抓住她的手把她留下,可是比西抓住了狄安娜的另一只手,狄安娜无法脱身,只好让她的女友走了。
现在只剩下比西同狄安娜两个人。
狄安娜眼望着圣吕克夫人一边采摘鲜花一边远去,她羞红满脸,又坐了下来。
比西在她的脚下躺了下来。
他说道:“我做得对,夫人,是吗?您赞成我的做法吗?”
狄安娜说道:“我不会装假,何况您深知我心,是的,我赞成您的做法,不过,我的宽容也到此为止。我刚才想念您,呼唤您,是缺乏理智的犯罪行为。”
“我的天!狄安娜,您在说些什么?”
“唉!伯爵,我说的是实话!蒙梭罗先生把我迫成这样,我有权利使他不幸,可是我行使这个权利,只能以我不同时给另一个人幸福为前提。我可以拒绝同他见面,可以不爱他,不给他以笑脸;可是如果把这一切给了另一个人,我就对不住他了,不管怎样,他总是我的主人。”
比西耐心地听完了这堂道德课,由于狄安娜风度优雅,宽厚温和,所以这堂课倒也不觉得严厉。
他说道:“现在该轮到我发言了吧?”
狄安娜回答:“请说吧。”
“坦率地说吗?”
“说吧!”
“好吧少夫人,您刚才所说的一番话,没有一句是您的心里话。”
“怎么?”
“夫人,请您耐心听我说,您刚才不是看见我非常耐心地听您说话吗?夫人,您的话完全是诡辩。”
狄安娜作了一个否定的手势。
比西继续说:“您给我上的道德课,只是一些没有实用价值的陈词滥调。夫人,我给您说些老实话来代替您的诡辩吧。您说这个人是您的主人,我请问您,这个人是您自己选择的吗?不是,是命运强加于您的,而您忍受了。现在我问您,您愿意终身忍受这种卑鄙行为所带来的一切痛苦吗?如果不愿,就让我来拯救您。”
狄安娜张开嘴巴想说话,比西作个手势阻止她。
伯爵说道:“啊!我知道您要怎样回答我。您会说,如果我向蒙梭罗先生挑衅并且杀死了他,您将永远不再见我……好吧,我会因今生不能再见到您而痛苦地死去,可是您会自由地活下去,您会幸福地活下去,您会使另一个追求您的男子得到幸福,而他在快活之余有时会给我祝福,并且说一句:谢谢!比西!谢谢!谢谢您把我们从蒙梭罗这个坏家伙的手里解救出来。您自己,狄安娜,您在我生前不敢感谢我,您在我死后也会感谢我。”
少妇抓住伯爵的手,温情脉脉地紧紧握住。
她说道:“比西,您还没有向我恳求,已经在向我威胁了。”
“威胁您?啊!天主给我作证,天主最理解我的意图。狄安娜,我过于热烈地爱您,使得我的行为与众不同。我知道您爱我。我的天哪!请您不要否认了,如果您这样做,就同那些言行不一致的俗人一样了。我知道您爱我,因为您自己已经承认。而且,您知道吗?像我这样的爱情有如太阳般光芒四射,碰到每一颗心都能使它充满生机。因此,我既不向您恳求,我也不会被绝望毁灭掉。不,我要跪在您的膝下吻您的膝盖,我要把右手按在从来没有因利害关系或者害怕而说过谎的心胸上对您说:狄安娜,我爱您,我这一生永远爱您!狄安娜,我要向天发誓我将为您而死,我要在爱您中死去。如果您还对我说:您走吧,不要夺走别人的幸福,我会立刻从我感到非常幸福的位置上站起来,毫无叹息,毫无表示地离去。不过,我会深深地向您敬礼,同时对我自己说:这个女人不爱我,她永远也不会爱我。然后离您而去,您永远也不会再见到我。可是由于我对您的忠诚远远超过我对您的爱,我确信自己不会得到幸福,仍然希望看到您能幸福,又由于我不愿夺取别人的幸福,我就有权牺牲自己的生命,来夺取他的生命。这就是我要做的事,夫人,我这样做是因为我害怕您要永远当奴隶,害怕给了您一个借口,您可以使那些爱您的正直的人们感到不幸。”
比西在说这番话的时候非常激动,狄安娜从他的炯炯发光而且正直诚实的眼神中看出来他的决心非常坚强。她明白他说得出,做得到;他的说话会毫无疑问地变为实际的行动,就像四月的残雪遇到春日的阳光就必然溶化一样,她的严厉态度也在这像火焰似的眼光下熔化了。
她说道:“好吧!感谢您这番激烈的说话,我的朋友。您使我依了您而不感到良心的责备,这是您对我关心体贴的又一表现。现在告诉我,您是否像您所说的那样,永远爱我,至死不渝?现在告诉我,您是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并非真心爱我,总有一天会使我感到没有接受蒙梭罗先生的爱而可耻地悔恨?不,我对您不谈什么条件,我认输了,我依了您,我是您的人了,比西,至少从爱情上说,我是属于您的。留下来吧,朋友,现在既然您我的生命已经合而为一,请您守卫着我们吧。”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狄安娜将她又白皙又细长的一只手搁到比西的肩上,把另一只手伸给他,比西接过来,充满柔情地把自己的嘴唇紧贴上去。狄安娜承受了他热烈的一吻,不由得战栗起来。
这时候响起了冉娜的轻微脚步声,还听见她故意咳了两声。
她带来了一束刚刚开放的鲜花,和春天的第一只刚从蛹壳里脱身而出的蝴蝶,翅膀作红黑色。
两只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本能地松了开来。
冉娜早已看到了他们的动作,她说道:
“对不起,好朋友,打扰你们了。不过现在我们必须回去,否则人家就要来找我们了。伯爵先生,请您回去骑您那匹半小时可以跑十六公里的良马吧,我们要尽可能慢地走回家去,家里离这里只有一百五十步远,我们一路上有许多话要谈呢。比西先生,您的固执使您失去在城堡美餐一顿的机会,这顿饭可美啦,对一个刚骑过马和翻过墙头的人来说,就更可口了;我们在饭桌上可以大开玩笑,还不算您同狄安娜可以眉来眼去,使得您心痒难熬。走吧,狄安娜,我们回去吧。”
冉娜抓住她的女友的臂膀,稍微使点劲,要把她拉走。
比西微笑着注视她们。狄安娜半个身子仍然向他侧着,把一只手伸过去给他。
他走到她们身边,问道:
“您要对我说的话,就是这些吗?”
狄安娜答道:“明天见,不是说好了吗?”
“只在明天见吗?”
“明天也见,天天都见。”
比西禁不住发出了一下快乐的低喊声;他吻了吻狄安娜的手,然后最后一次向两个女人道别,就走了,或者正确点说,就逃走了。
因为他觉得他需要很强的意志力,才能同他一直以为没有希望再见的意中人分手。
狄安娜一直目送他到树林深处,一边用手挽住女友的臂膀站在那里,一边倾听他的脚步声,直到听不见为止。
比西完全消失以后,冉娜说道:“好了,狄安娜,现在你愿意同我谈一谈了吧?”
狄安娜像从梦中惊醒那样,慌乱地说道:“啊,是的,我在听你说。”
“那好!明天我要同圣吕克和你爸爸一同去打猎。”
“怎么!你把我一个人留在城堡里?”
冉娜说道:“亲爱的朋友,你听我说,我也有我的道德诫条,有些事我是不会同意去做的。”
蒙梭罗夫人脸色发白,大声说道:“啊!冉娜,你怎么能对我说这些无情的话呢?我是你的朋友啊!”
冉娜依然不动声色地说:“没有哪个朋友能忍受下去,我不能继续这样了。”
狄安娜眼泪汪汪地说:“我本来以为你是爱我的,可是你却刺伤了我的心;你说你不能继续这样了,你的意思指继续什么?”
冉娜在狄安娜的耳边轻轻地说:“继续嘛,继续妨害你们一对可怜的情侣自由自在地谈情说爱。”
说完她扑哧一声笑了,狄安娜把她一把搂在怀里,在她的眉开眼笑的脸上吻个不止。
她还在狄安娜怀里的时候,狩猎队震耳欲聋的喇叭声响起来了。
冉娜说道:“走吧,他们在叫唤我们了,可怜的圣吕克一定是等得不耐烦了。不要对他冷酷无情,如同我对你的那位穿肉桂色上衣的意中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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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有人出三百金币要买比西的马,比西将马免费赠送
第二天一早,昂热城里最早起来的市民还没有进早餐的时候,比西便动身了。
他在路上不是奔跑,而是纵马飞翔。
狄安娜登上城堡的一个平台,从那里她可以看见绿草丛中蜿蜒通过的那条白色曲折的道路。
她看见远方有一个黑点像流星似的向着这里飞来,留下后边的道路,像卷曲的绸带似的,越放越长。
她马上走下平台,目的是不让比西久等,而且让他知道她在等他。
阳光刚刚到达大橡树的树梢,草上缀满露珠。远处山上响起了圣吕克吹的号角声,那是冉娜叫他吹的,目的是叫狄安娜记住她的功劳:她让狄安娜一个人单独留下了。
狄安娜的心中充满了动人心弦的热烈的欢乐,她觉得自己沉浸在自己的青春、美丽和爱情中,有时,在奔跑中,她仿佛觉得她的灵魂已经展开双翼把她的躯体带到天主身边。
可是从房子到他们幽会的地方路途很长,狄安娜的一双小脚在茂密的草丛中奔走得累极了,有好几次她上气不接下气,都喘不过气来了。因此,等到她到达幽会地点的时候,比西已经爬到墙顶,正在往下跳。
他看见她在奔跑,她欢乐地低声喊了一下,他张开双臂迎着她走过来,她双手捂着胸膛扑倒在他的怀里。他们清晨的见面礼,就是长时间的、热烈的拥抱。
他们有什么话要说呢?他们在相爱,这就够了。
他们有什么要去思索的呢?他们互相注视着对方,这就够了。他们有什么要希冀的呢?他们现在并排坐着,手拉着手,这就够了。
一天的光阴,像一小时那样快就过去了。
狄安娜第一个从充满幸福的甜蜜的梦中醒了过来,比西紧紧地拥抱着她,对她说道:
“狄安娜,我觉得我的生命从今天才开始,我觉得我今天才开始看清了通向永生的道路。您不必怀疑,您就是给我照亮了无数幸福的明灯;我以前对这世界和活在世界上的人们的环境一无所知,因此,我现在能对您重说一遍我昨天说过的话:我既由您而生,我也会同您一起死。”
她回答他说:“至于我,我曾经有一天毫不犹豫地投入死神的怀抱,今天我却害怕生命过于短促,不能够享尽您的爱情所能给我带来的一切幸福。可是为什么您不到城堡里来呢,路易?我的父亲见到您一定很高兴;圣吕克先生是您的朋友,他为人谨慎,能够守口如瓶的……请您想一想,我们能够多见面一小时,其价值真是无可估量。”
“唉!狄安娜,如果我到城堡一小时,我就能经常到那里去;如果我经常去,一全省不久都会知道。消息传到那个恶魔、你的丈夫耳朵里,他就会马上奔回来……您又不肯让我为您把他除掉……”
狄安娜说道:“有什么用?”那口气只有在情侣中才会有。
“为了我们的安全,换句话说就是为了保障我们的幸福,我们必须对所有的人严守秘密;圣吕克夫人已经知道了……圣吕克很快就会知道。”
“啊!为什么……”
比西说道:“您对我会隐瞒什么事情吗?现在我说的是对我。”
“没有……什么也没有。”
“我今天早上写了一封短信给圣吕克,约他在昂热城里见面。他会来的。我要他以贵族身份保证对我们的事一点也不泄漏。狄安娜,这样做十分重要,因为现在人们在到处找我。我们离开巴黎的时候,形势已经非常严重。”
“您说得对……而且我父亲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虽然他很爱我,但也可能向蒙梭罗先生告发我。”
“那么我们就不要让人看见我们吧……如果天主一定要将我们交给我们的仇人,起码我们可以说,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天主是善良的,路易;在这种时候不要怀疑天主。”
“我并没有怀疑天主,我怕的是嫉妒您的幸福的魔鬼。”
“同我说再见吧,爵爷,回去不要走得太快,您的马真使我害怕。”
“不要怕,我的马已经认识路了;它是我骑过的马中最温顺、最可靠的一匹。我在回城的路上,即使我在迷迷糊糊地回想我们甜蜜的爱情,它也用不着我拉一拉马缰绳,自己就能带我回目的地。”
一对情侣交换了许多诸如此类的甜言蜜语,当中还夹杂着无数的亲吻。
最后狩猎的号角越来越临近城堡,奏起了冉娜同狄安娜约定作为暗号的那支曲子,比西于是走了。
他一路上回想着这情意绵绵的一天,对自己目前能够自由自在感到非常骄傲,因为过去他一直被金锁链缠绕在富贵荣华和亲王的恩宠中。走到离城不远的地方,他发觉关闭城门的时候快到了。他的马在树丛中和草地上吃了一天青草,正在继续赶路。黑夜临近了。
比西正准备策马将浪费掉的时间抓回来,突然听见背后有马匹快跑的声音。
对于一个要避人耳目的人,尤其是热恋中的情人,一切都似乎带着威胁性质。
在这一点上,情场得意的恋人同小偷之间有相同之处。
比西正在考虑是策马快跑,赶在他们前头好呢,还是让过一旁,让他们过去较好。可是不等他想好,后面的马跑得那么快,转眼之间就赶上了他。
他们一共两个人。
比西觉得自己一人能敌四人,自不必懦怯地躲避两个人,于是就闪过一旁;只见其中一个骑马的人,已经把后脚跟刺入马腹,他的同伴还不住地鞭打他的马。
同伴用浓重的加斯科尼口音说道:“到了,昂热城快到了;再给您的马儿三百马鞭,一百下马刺,鼓起勇气,加一把劲,就到了。”
走在前面的那人回答:“这匹马已经气也喘不过来,浑身颤抖,虚弱无力,不肯前进了……只要我能到达我的城市,我愿付出一百匹马的代价。”
比西心想:“原来这是一个迟归的昂热人……我真笨,准是被恐惧吓傻了!我好像认识这个嗓音。他的马倒下来了……”
这时候两个人已经到了比西跟前。
他大声喊道:“当心,先生,快把脚离开镫子,快!快!您的马要倒下来了。”
事实上那匹马果然侧身倒了下来,一只脚在那里迅速抽动,仿佛在犁地一般。突然间它的大声喘息声停了下来,它的眼睛失去光泽,白沫使它窒息,很快就断了气。
跌下马的那人向比西叫喊:“先生,我出三百金币买您的坐骑。”
比西一边走过去一边叫起来:“啊!我的天主!……”
“您听见我的话没有,先生?我有急事……”
比西认出来人就是安茹公爵,他有说不出的激动,颤抖地说:“啊!亲王,拿去好了,我不要钱。”
就在这时候,只听见咔嚓一声,亲王的同伴把手枪上了膛。
安茹公爵向他的那个无情的卫士大声叫喊:“不要开枪!不要开枪!奥比涅先生,我敢发誓,他是比西。”
“是呀,是我,亲王!可是您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到这条路上来弄得您的马死掉?”
奥比涅说道:“原来是比西先生,那么,大人,您再也不需要我了……请您像《圣经》上所说的一样,让我回到派我来的人身边去吧。”
亲王说道:“请您接受我诚恳的感谢,通过这件事,我们的友谊便牢不可破了。”
“我既接受您的感谢,也接受您的友谊,大人,希望有一天我会提醒大人说过这样的话。”
比西说道:“奥比涅先生!……同大人在一起……啊!我简直摸不着头脑了。”
亲王说道:“你难道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亲王的口气带有不满和不信任,比西觉着了……“你在这儿,不是来等我的么?”
比西马上想起他这次偷偷地到安茹来,可能在多疑的弗朗索瓦心里引起疑团,他对自己说:“见鬼!别露了馅了!”然后对公爵说:“我不仅是等您,而且给您备好了良马,既然您想在城门关闭以前进城,就请上马吧,大人。”
他把马牵给亲王,安茹公爵这时正忙于在自己的马的马鞍下面将几件重要文件取出来。
掉转马头的奥比涅说道:“再见了,大人。比西先生,谢谢您了。”
他走了。
比西轻轻一跳,坐在马ρi股上,安茹公爵的后面,一边驾着马向城里走去,一边低声自问,这个浑身穿黑衣服的亲王,是不是由于嫉妒他的幸福而从地狱里跳出来的魔鬼。
他们进入昂热城时,恰好市政厅吹响了第一次号声。
“大人,现在怎么办?”
“回到城堡去。挂起我的旗子,叫大家前来向我敬礼,而且召集全省贵族来见我。”
比西答道:“那最容易办到。”他已经下决心听从命令以争取时间,何况他遇到的是他最料想不到的事,除了消极听命以外,他不能干别的事。
他大声向吹完第一遍号角的兵士们叫喊:“喂!吹号的先生们!”
号兵朝他们看看,只见两个人满身尘土,汗流浃背,又没有随从,就不理睬他们。
比西向他们走过去,嘴里喊道:“喂!喂!……难道主人回到家里没有人认识了?…去把值日官叫来!”
这种傲慢的口气使号兵们怔住了,其中一个走了过来。
他仔细看了看公爵,惊叫起来:“天主耶稣!这不是我们大人回来了吗?”
公爵的相貌很容易辨认,因为他的鼻子有点畸形,就像希科在歌里所唱的一样,仿佛有两个鼻子。
号兵抓住另一个惊讶得跳起来的号兵的手臂,大喊:“公爵大人!”
比西说道:“你们现在知道得跟我一样清楚了,鼓足你们的气,拼命吹响军号吧,让全城的人都知道大人在一刻钟内就回到家里。大人,我们慢慢地走回城堡。寻找我们走到的时候,晚餐也准备好了。”
事实上,号角声一响,一群人早围拢来了,第二次号角声响以后,全城各地的孩子们和老大娘们都奔过来了,一面奔,一面叫喊:
“大人回来了!……欢迎!欢迎!”
市政官员、省长、地方上的头面人物,都纷纷向王宫拥去,后面跟着人数越来越多的群众。
正如比西预料那样,城里当局不等亲王回到城堡,早已在那里恭候亲王大驾了。
亲王走过码头的时倏,他简直无法通过密密重重的人群;亏得比西叫来了一个号兵,他拿着军号敲打人群,才能开出一条路来,让亲王一直走到市政厅门前。
比西充当后卫。
亲王说道:“先生们,忠诚的朋友们,我又回到我亲爱的昂热城来了。在巴黎,最可怕的危险威胁过我的生命,我丧失过自由。只是由于一些好朋友的帮助,我才逃了出来。”
弗朗索瓦用嘲讽的眼神望了比西一眼,比西明白他的用意,不禁咬了咬嘴唇。
“自从我回到你们的城里来,我的安全,我的生命,都有了保证。”
官员们听了后都感到愕然,他们只是轻轻地喊了一声:
“我们的主人万岁!”
老百姓习惯于亲王每次回来都有一些赏赐,他们以强有力的声音叫喊:“欢迎!”
亲王说道:“我们吃晚饭吧,从早上起我就没有吃过东西。”
他以安茹公爵的资格在昂热城堡里豢养着全体仆人,一下子全拥上来包围着他,其中只有少数几个头目认识他们的主人。
接着他又会见了城里的贵族和贵妇。
接见一直持续到午夜。
全城灯火辉煌,大街小巷和广场上不时响起了庆祝的枪声,大教堂的钟都敲响了,风把善良的昂热人传统的快乐的喧闹声一阵阵一直传送到梅里朵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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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安茹公爵的外交手腕
等到街上庆祝的枪声逐渐稀少,大教堂的钟放慢了敲打的速度,候见厅里没有了客人,只剩下比西和安茹公爵两人以后,公爵说道:
“我们来谈谈吧。”
弗朗索瓦依靠他的敏锐观察力,心中早已清楚,比西这次同他会见,较诸平时,更主动同他接近。他运用他在宫廷所获得的知识,断定比西目前处境尴尬,因此,他认为只要耍点小聪明,就可以占尽便宜。
可是比西在这段时间里也作好了准备,他毫不畏惧地等着。
他也说:“大人,我们谈吧。”
亲王说:“我们最后见面的那天,您病得很重,我的可怜的比西。”
年轻人回答:“不错,大人,那时候我的确病得很厉害,我能够复原,真可以说是个奇迹。”
“那一天您身边有一个医生,他为了救您,变得十分疯狂,我觉得他对凡是想接近您的人,他都要乱咬狂吠一通。”
“这话也不错,亲王,因为奥杜安老乡相当爱我。”
“他一定要您躺在床上,对吗?”
“这也是使我气得发疯的一点,殿下也看到了。”
公爵说道:“如果您真的气得发疯,您就应该把他赶走,顺从我的要求,陪我一起出去。”
比西手里在翻来复去地拨弄一顶药剂师的帽子,嘴里说道:“当然!”
公爵继续说:“可是由于事关重大,您怕牵累了您?”
比西一下将帽子戴在自己头上,几乎盖住眼睛,说道:“您说什么?亲王,我相信听见您说我怕牵累了我?”
安茹公爵说道:“我就是这样说的。”
比西从椅子上跳起来,站直在地。
他大声说:“大人,您胡说,您在骗您自己,因为您对您自己刚才所说的一番话,一个字也不相信。在我身上有二十来次伤疤,足可证明我曾多次受过牵累,可是我从来没有害怕过。我认识的人中,没有几个敢说这样的话,能够提出同样的证明。”
公爵脸色煞白十分激动地说:“您是永远有理的,比西先生。人家指责您,您总是喊得比别人更凶,您以为这样就占理了。”
比西说道:“不,大人,我不是经常有理,这我知道,可是我很清楚我什么时候理亏。”
“您在什么时候理亏呢?我请您说出来。”
“当我为忘恩负义的人帮忙的时候。”
亲王陡然站立起来,带着他在某种场合下特有的威严说道:“老实说,先生,我认为您忘掉了您的身份。”
比西说道:“好呀!大人,我忘掉了自己的身份;我请大人生平第一次也忘掉一下自己的身份吧,或者请大人忘记我吧。”
比西走了两步,准备出去,可是亲王比他更快一步,在门口挡住了比西。
公爵说道:“您敢不敢否认,您拒绝同我外出那天,我前脚走,您后脚就出去了吗?”
比西说道:“我从来不否认任何事,大人,只除了人家想强迫我承认的事。”
“那么请您告诉我,为什么您坚决要留在您的公馆里?”
“因为我有私事要料理。”
“在您家里料理吗?”
“在我家里或者在别的地方。”
“我认为一个贵族既然当了亲王的侍从,他就应该主要关心亲王的事情。”
“惯常料理您的事情的,大人,如果不是我,还有谁?”
弗朗索瓦说道:“这一点我并不否认,平时我总认为您是老实可靠而且忠心耿耿的,我甚至于要说,对您的坏脾气,我也可以原谅。”
“啊!您真是一位心地善良的亲王。”
“是的,那是因为您恨我也有一定的道理。”
“您承认了吧,大人?”
“是的,比方我答应过您不再宠爱蒙梭罗先生却没有做到。看来您非常恨蒙梭罗先生。”
“我?一点也不恨他。我只不过觉得他的样子很丑,我希望他离开宫廷,不要在我的眼前出现。可是您,大人,恰恰相反,您很喜欢他的长相。这是属于个人爱好问题,没有什么好讨论的。”
“好吧!那么您就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就恼了我,像一个完坏了惹不起的孩子一样;我要告诉您,您拒绝同我出去,在我走后您立刻出去闯祸,这就犯了双重错误了。”
“我闯了祸?我?刚才您还说我怕牵累……大人,请您前后要一致,我闯了什么祸了?”
“您当然闯了祸。您憎恨埃佩农先生和熊贝格先生,我完全理解。我也憎恨他们,甚至恨之人骨。不过只能恨在心上,等待时机。”
比西说道:“哎哟!还有什么,大人?”
“把他们杀死,杀死两个,或者杀死四个,我只会对您感谢不尽。可是千万不能惹怒他们,尤其是当您远远地离开他们的时候,因为他们的愤怒会落到我的头上。”
“请您说,我对这位可敬的加斯科尼人,究竟做了些什么?”
“您指的是埃佩农,对吗?”
“是的。”
“您叫人用石头扔他。”
“我?”
“结果他的上衣被撕得一条条,他的斗篷被扯成一块块,他只好穿着短裤回到卢佛宫。”
比西说道:“好呀,这算一个,第二个就是那个德国人熊贝格,我对他做过什么错事没有。”
“您敢否认您把他扔到染缸里去吗?事情过后三小时我见到他,他还是浑身天蓝色,您认为这样只是同他开玩笑吗?算了吧!”
亲王说到这里禁不住笑了起来,比西想起了熊贝格在染缸里的那副样子,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比西说道:“那么人家都以为是我作弄他们的了?”
“不是您难道是我?”
“大人,您居然有勇气来指责一个想出这种种办法的人!哼!我刚已经对您说过了,您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我同意。现在,说实话,如果你真的为了这些事而出外躲避,我原谅你[注]。”
“真的吗?”
“真的,用荣誉担保;可惜我对你的不满还不止这些。”
“请说吧。’,
“谈谈我自己吧。”
“好。”
“你做过什么事来救我脱离窘境?”
比西说道:“我做过的事,您看得很清楚。”
“不,我没有看出来。”
“我到安茹来了。”
“换句话说,你逃走了。”
“是的,因为我逃脱了才能使您也逃脱。”
“可是你难道不能留在巴黎附近,偏要逃得那么远?我觉得你留在蒙马特尔,比在昂热对我更有用。”
“啊!这就是我们意见分歧的地方,大人,我喜欢到安茹来。”
“这个理由不充分,您不能不承认,您的任性……”
“不,我的任性有一个目的,就是到这儿来为您招募人员。”
“啊!这就不同了。那么您说说,您干得怎样了?”
“明天我再给您解释清楚,大人,因为现在正好是我必须离开您的时间。”
“为什么要离开我?”
“因为我要同一个重要人物会晤。”
“啊!如果是这样,那就不同了。去吧,比西,不过要小心谨慎。’”
“小心谨慎?有什么用?我们在这里难道不是强者吗?”
“不管怎样,别冒险。你已经做得卓有成绩了吗?”
“我到这儿才两天,怎么能够……?”
“最低限度,你还在隐姓埋名吧。”
“我当然在隐姓埋名!您看我穿的是什么服装,难道我平日会穿肉桂色的紧上衣吗?我穿着这身可怕的紧身衣服,都是为了您。”
“你住在哪里?”
“啊!我说出我的住处,您就能估量一下我对您多么忠心耿耿。我住在……我住在城墙附近的一所破房子里,开门就见到河流。您呢?亲王,轮到您说了,您是怎么走出卢佛宫的?为什么您会在大路上,骑着一匹疲乏不堪的马,同奥比涅先生在一起?”
亲王说道:“因为我有朋友帮助。”
比西说道:“您,有朋友帮助?算了吧!”
“真的,我有你不认识的朋友。”
“好极了!这些朋友是谁?”
“纳瓦拉国王,还有你看见过的奥比涅先生。”
“纳瓦拉国王……啊!不错,你们曾经一起搞过阴谋。”
“我从来不搞阴谋,比西先生。”
“不搞吗?去问一问拉莫尔和柯柯纳吧。”
亲王神情忧郁地说道:“拉莫尔的死是为了他的另一罪行,而不是人们相信的罪行。”
“好吧,别管拉莫尔了,谈谈您自己吧,因为我们在拉莫尔的问题上观点是很难一致的,大人。您是从哪儿走出卢佛宫的?”
“从窗户逃出来的。”
“真的吗?从哪一个窗户?”
“从我卧房的窗户。”
“您知道有条软梯吗?”
“什么软梯?”
“衣橱里的软梯。”
亲王脸色泛白,说道:“原来你知道有条软梯?”
比西说道:“当然-!殿下知道我曾经有幸进入过这间房间。”
“是的我妹妹玛戈住在那里的时候吧,对吗?你居然从窗口爬进去。”
“当然-!您自己不也是从窗口爬出来的吗?川我惊奇的,是您怎么能找到那软梯的。”
“那不是我自己找到的。”
“那么是谁找到的?”
“谁也不是,是有人告诉我的。”
“谁?”
“纳瓦拉国王。”
“啊!纳瓦拉国王知道有这梯子,我真不敢相信。大人,现在您到了这儿,平安无事而且身体健康,我们就可以在安茹点燃战火,一直烧到昂古摩瓦和贝亚恩,这场小小的火灾一定很可观呢。”
公爵问道:“你不是说有一个约会吗?”
“啊!真的。可是我们谈得起劲,我就忘记了。再见吧,大人。”
“你要骑你的马吗?”
“不!大人既然用得着,就把它留下好了,我还有另一匹。”
“那么,我就收下了。以后我再同你算帐。”
“好,大人;天主保佑帐算下来我不欠您什么!”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我不喜欢平日为您审核帐目的那个人。”
“比西!”
“对了,大人,我们有约在先,不再谈论这些事了。”
亲王觉得比西是他所需要的人,向比西伸出了手。
比西也把手伸过去,可是同时不住地摇头。
他们两人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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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圣吕克的外交手腕
比西在浓厚的夜色中,步行回寓。他在寓所里并没有见到约好的圣吕克,只收到圣吕克的一封信,说他明天前来拜访。
第二天,清晨六时,圣吕克果然带了一个跟班,离开梅里朵尔,向昂热城走来。
他走到城脚下,城门刚开,他没有注意到老百姓奋起的激昂状态,一直来到比西的寓所。
两个朋友热烈地拥抱。
比西说道:“亲爱的圣吕克,我在这所破房子里接待您,要请您多多原谅。我目前在昂热安营扎寨了。”
圣吕克说道:“是的,就像战胜者在战场上安营扎寨一样。”
“亲爱的朋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亲爱的比西,我们夫妇之间永远不保密,她把一切都告诉我了。现在我们之间完全一致了,您是我在各方面的先生,请接受我的衷心祝贺;既然您请我来,我就不揣冒昧,给您一个忠告。”
“请说吧。”
“快点把这个可惜的蒙梭罗杀掉,宫廷里谁也不知道您同他妻子的关系,现在正是时候,不过要干得彻底,不能让他留下狗命。这样以后您娶他的遗孀的时候,起码不会让人说您杀死他为的是霸占他的妻子。”
“这计划我也想到过,是十全十美的,可惜有一个障碍。”
“您看清楚了,什么障碍?”
“就是我向狄安娜发过誓,不伤害她的丈夫的生命;当然,除非他先来攻击我。”
“您做错了。”
“我?”
“您做的是大错而特错的事。”
“为什么?”
“因为这样的誓言是不能发的。真见鬼!您如果不抓紧时机这样做,您如果不是先下手为强,狡猾得胜过狐狸的蒙梭罗就会发现您的所作所为,他是一个没有半点骑士风度的人,一旦发现他就会杀掉您。”
比西微笑着说:“我的命运就听凭天主安排吧,如果我杀死狄安娜的丈夫,我不仅失信于她……”
“狄安娜的丈夫!……您知道得很清楚他并没有成为她的丈夫。”
“是的,不过名义上他总是她的丈夫。我要说的是,如果我杀死他的丈夫,我不仅失信于她,亲爱的朋友,而且社会上也会谴责我,这样,今天他在人人眼中都是一个恶魔,我一旦把他送进棺材,他在人人眼中立刻会变成天使。”
“所以我没有劝您亲手杀掉他。”
“派人去暗杀他!啊!圣吕克,您给我的忠告大不像话了。”
“什么?谁叫您派人去暗杀他?”
“那么您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亲爱的朋友。这只不过是我脑子里闪过的念头,我自己还没有考虑成熟,不能完整地告诉您。我同您一样,也不喜欢这个蒙梭罗,虽然我憎恨他的原因同您不一样。不要谈论丈夫了,我们来谈谈妻子吧。”
比西微微一笑,说道:
“您是一个很讲义气的朋友,圣吕克。请您相信我对您的友谊,您知道,我的友谊包含三个内容:我的财产,我的剑和我的生命,今后都要为您服务。”
圣吕克说道:“谢谢,我接受您的好意,不过有一个条件,就是要允许我以同样方式回报。”
“现在我问您,您要谈关于狄安娜的什么事?”
“我想问您,您是否打算有时也到梅里朵尔来?”
“亲爱的朋友,我感谢您的一再邀请,不过您知道我有顾虑,不能前去。”
“我都知道,虽然蒙梭罗高我们有一百二十公里远,您却害怕在梅里朵尔碰见他,您怕要同他握手,同一个自己想扼死的人握手是很难堪的;您也怕看见他拥抱狄安娜,看见自己的心上人被人拥抱,那就更难堪了。”
比西勃然大怒,说道:“您就是这样理解我不到梅里朵尔去的原因吗!现在,亲爱的朋友……”
圣吕克误会了比西的意思:“您是要我离开这儿了?”
比西说道:“不,不,恰恰相反,我请您留下来,因为现在轮到我来向您提一些问题了。”
“请问吧。”
“您昨天晚上听见钟声和枪声没有?”
“听见了,我们正在那里研究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呢。”
“今天早上,您进城以后,发现有什么变化没有?”
“似乎人心很激动,对吗?”
“对的。”
“我正要问您这股激动从哪里来的?”
“是从安茹公爵昨天到达这里来的,亲爱的朋友。”
圣吕克从坐椅上跳起来,仿佛有人告诉他魔鬼出现似的。
“公爵到昂热来了!人家说他被关在卢佛宫哩。”
“正是由于他被关在卢佛宫他才能来到昂热。他是从一扇窗户里逃走的,到这儿避难来了。”
圣吕克问道:“那又怎么样?”
比西说道:“是这样,亲爱的朋友,这是一次极好的机会,您可以报复一下陛下对您的迫害了。亲王已经有一个党派组织,他会建立一支军队,我们将要挑起一场小小的内战。”
圣吕克惊叫:“啊!啊!”
“我打算请您和我并肩作战。”
圣吕克突然用冷淡的态度说:“攻打国王吗?”
比西说道:“我不能说一定是攻打国王,我只说攻打那些拔剑来打我们的人。”
圣吕克说道:“亲爱的比西,我到安茹来是呼吸乡间新鲜空气的,不是来攻打国王陛下的。”
“可是您总得让我介绍您给亲王殿下吧。”
“不必了,亲爱的比西;我不爱昂热,不久我就要离开这里,这个城市真讨厌,乌黑乌黑的,石头像奶酪一样软,而奶酪却像石头一样硬。”
“我亲爱的吕克,您如果同意我对您的请求,您就帮了我的一个大忙了,公爵问我到这儿来干什么,我不能告诉他,因为他自己也爱过狄安娜,而且失败了,我使他相信我到这儿来是为了招募城里的全部贵族都参加他的组织,我今天早上甚至说过,我同其中一位约好了谈话。”
“好吧!您就告诉他您看见了这位贵族,他要求给他六个月时间来考虑。”
“亲爱的圣吕克,如果我要告诉您老实话,您这个人脾气暴躁同我一样。”
“请听我说,我在这世界上只珍惜我的妻子,而您呢,只珍惜您的意中人,我们来个约定吧:在任何情况下,我只保护狄安娜;在任何情况下,您只保护圣吕克夫人。这是一份爱情协议,不错,但是不要政治协议,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取得一致。”
比西说道:“我看我只得向您让步了,圣吕克,因为目前这时刻您占着上风,我有求于您,您却不一定需要我。”
“不过,恰恰相反,我需要您的保护。”
“怎么回事?”
“比如叛军——起义以后,人们一定会称他们为安茹佬——到梅里朵尔来包围洗劫呢,不是要您保护吗?”
比西说道:“见鬼1您说得对,您不希望居民们遭受攻城劫掠之苦。”
两个朋友都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候,城里响起了隆隆的炮声,比西的跟班已经三番两次来通知伯爵,亲王想见他,他们再次发誓要作非政治性的联盟,然后两人高高兴兴地分手了。”
比西直奔公爵的城堡,全省各处的贵族都纷纷向这里涌来。安茹公爵回来的消息像隆隆的炮声一样,一直传到昂热周围十几公里的地方,城镇乡村都被这特大新闻鼓动起来了。
比西赶忙为公爵安排了一个正式接见仪式,一顿晚宴,以及许多演讲。他认为亲王接见宾客,参加饮宴,尤其是发表演讲的间隙,他总有时间去会见狄安娜,哪怕就是一时半刻也好。因此,他为公爵安排了几小时的节目以后,就回到寓所,骑上他的第二匹马,飞似的直奔梅里朵尔而去。
剩下公爵一个人,他发表了富有说服力的演说,谈到神圣联盟时听众的反应非常好,关于他同吉兹几位公爵的结盟关系只用一笔带过,把自己装扮成由于被巴黎市民热烈拥护而被国王迫害的亲王。
在他回答问题和让人吻手之际,他仔细检阅一下在场的贵族,密切注意哪些人已到来,尤其注意那些缺席的人。
比西回来时,已是下午四点。他一跳下马便奔到公爵面前,浑身是汗和尘土。
公爵说道:“啊!我的勇敢的比西,看来你已经开始工作了。”
“大人,您已经看见了。”
“你很热吧?”
“我跑了很多路。”
“当心不要生病,也许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
“没有什么危险。”
“你从哪儿来?”
“从附近郊区来。亲王殿下满意吗?到的人多吗?”
“是的,我相当满意;不过,比西,我看还缺一个人。”
“谁?’,
“受你保护的人。”
“受我保护的人?”
“是的,就是梅里朵尔男爵。”
比西变了脸色,只说了一声:“啊!”
“这个人千万不可忽视,虽然他已经忽视了我,因为男爵在本省是极有影响的人物。
您相信是这样吗?”
“我敢肯定,他是神圣联盟在昂热的常驻专员,他是由德-吉兹先生亲自挑选的;一般而论,几位吉兹先生都识人善用,这个人必须来,比西。”
“可是如果他不肯来呢,大人?”
“如果他不肯来,我可以采取主动,我亲自去见他。”
“到梅里朵尔去吗?”
“为什么不行?”
比西的眼睛里禁不住射出嫉妒和凶狠的光芒。
他说道:“的确,为什么不行?您是亲王,您可以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不过,你认为他还在恨我吗?”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呢?”
“你没有见过他吗?”
“没有。”
“你在做省内知名人士的工作,你应该同他打过交道。”
“如果他要同我打交道,我当然不会失掉机会。”
“结果呢?”
比西说道:“结果是我没有福气,答应他的事情我没有做到,不能很快地赶去见他。”
“他想做的事情不是做到了吗?”
“您说什么?”
“他想把女儿嫁给伯爵,伯爵不是已经娶了她吗?”
比西说道:“好了,大人,别谈这些了。”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亲王。
这时候,又有新来的贵族到了,公爵迎了上去,只剩下比西一个人。
亲王的话使他陷入了沉思。
对于梅里朵尔男爵,亲王的真正想法是什么呢?
真像亲王所说的那样么?他到底是否想把受人尊敬而且富有势力的老男爵拉到自己一边,把他视为加强自己力量的支柱呢,还是他只把自己的政治企图作为接近狄安娜的方法呢?
比西客观地仔细研究一下亲王的处境:亲王已经同他的哥哥国王闹翻,他被逐出卢佛宫,在省里当上了谋叛作乱的头头。
他把亲王的物质利益同他一时冲动的爱情两者放在天平上衡量一下。
他认为同别的利益相比,爱情的利益是十分轻微的。
如果公爵不犯后一个错误,比西对公爵的其他一切错误都准备加以原谅。
整个晚上,比西都陪同亲王殿下以及昂热的贵族们开怀饮宴,还要招待昂热的贵妇们;后来召来了几名小提琴手,比西还教这些闺秀们跳最新式的舞蹈。
不用说,他成了日秀们崇拜的对象,丈夫们嫉妒的目标;其中有几个丈夫注视他的样子使他感到十分不快,他就多次翘起胡子,而且向三四位丈夫询问他们肯否屈尊陪他踏着月色到草坪上散步。
由于他的名声早已先于他的到来而传遍了昂热,没有人敢接受比西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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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比西的外交手腕
比西在公爵府门口,看见一张坦率、真诚和笑嘻嘻的脸,他还以为这张脸在几百公里以外,现在突然遇见,不禁大喜过望,说道:
“啊!是你,雷米!”
“天主保佑,是我,大人。”
“我刚想写信叫你到这儿来。”
“是吗?”
“一点不假。”
“那样的话,真是巧极了,我还怕您要骂我呢。”
“骂你什么?”
“骂我不得到您的同意就来了。可是我听说安茹公爵大人逃出了卢佛宫,回到他自己的省里来,我想起您正在昂热郊区,我认为可能发生一场内战,有不少你攻我打的场面,您的皮肤上可能被戳了许多洞,由于我爱您同爱我自己一样,甚至爱您甚于我自己,所以我就赶来了。”
“你做得对,雷米;我发誓,我真想念你。”
“热尔特律德好吗,大人?”
比西微笑着说:
“我答应你我一见到狄安娜,就向她打听热尔特律德的情况。”
雷米说道:“为了报答您,请您放心,我一见到她,就向她打听蒙梭罗夫人的情况。”
“你真是一个可爱的伙伴,你怎么找到我的?”
“找到您并不难:我问人公爵府在哪里,我找到公爵府以后,将马牵进亲王的马厩,天主保佑,我一眼就认出了您的马,我就在公爵府门前等您。”
“是的,亲王的马倒毙了,我把罗兰借给他,他没有别的马,就把罗兰留下了。”
“从这件事里我就看出您的为人,您才是亲王,亲王该是奴仆。”
“别忙着把我捧得那样高,雷米,你去看看我住的地方吧。”
他一边说,一边把奥杜安老乡带到城墙边他的破房子里。
比西说道:“好呀,你看见我的宫殿了,你就在这里找个地方尽可能住下来吧。”
“这倒不难,您知道,我不需要多少地方,而且必要时我可以站着睡觉,我累得够呛,这样做也不困难。”
两个朋友——因为比西待奥杜安老乡如朋友,而不是仆人——就分手就寝。比西因为狄安娜和雷米都在他的身边而感到加倍满意,一觉睡到天亮。
公爵就不同了,他为了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叫大家不再鸣枪放炮,教堂的钟早已自动停止敲动,因为敲钟人的手已经起了无数水泡。
比西一早就起来,直奔公爵府,同时叫人通知雷米到那里找他。
他一心想从公爵初睡醒时的丑态,窥探一下公爵的内心想法,因为一个人刚被人叫醒时的表情最容易透露真情。
公爵醒过来了,可是他有点像他的哥哥亨利戴着面具睡觉一样,什么表情也不流露出来。
比西白白早起一趟了。
他心中早已准备好一本帐,把公爵要做的事-一列好,全都是十分重要的。
首先,到城外去视察一下城墙的工事。
其次,检阅居民和他们的武器。
然后去武器库检查一下,定购各种武器。
仔细查核省内的税收,目的是给亲王的善良而忠心耿耿的臣仆仆增加一小笔附加税,以作装饰马车内部之用。
最后,是写些信件。
可是比西事先已经知道他对最后一项不能寄托多大希望,因为安茹公爵很少写信,从那时候起他已经恪守下述格言:写成文字容易留下痕迹。
因此比西虽然准备好对付公爵可能产生的坏念头,可是正如我们上面所说的一样,伯爵眼看着亲王睁开眼睛,却不能从他的眼里看出什么。
公爵说道:“啊!啊!你已经来了!”
“当然-,大人。我睡不着,殿下的利益一直在我的脑子里旋转。今天早上我们干什么呢?我说,去打猎好不好?”
比西一边说一边心中暗想:“好呀!这又是我没有想到的一种消磨时间的方法。”
公爵说道:“怎么!你说你整夜想着我的利益没有合眼,原来你想了一夜只是来向我建议去打猎,真不象话!”
比西说道:“大人说得对,何况我们又没有猎犬。”
亲王说道:“连犬猎队队长也没有。”
“啊!我觉得没有他,狩猎反而更开心。”
“我跟你不一样,我很想念你。”
公爵说这句话时神情极为古怪,比西注意到了,他接着说:
“您这位可敬的朋友似乎也没有把您营救出来。”
公爵淡淡一笑。
比西说道:“好,我认得这种笑法,可不是好兆头,必须提防蒙梭罗。”
亲王问道:“那么说你恨他?”
“恨蒙梭罗吗?”
“是的。”
“我为什么要恨他?”
“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恰恰相反,我十分可怜。”
“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捧得他越高,将来他跌下来的时候,跌得越重。”
“这话一说,我看出来你今天脾气很好。”
“我?”
“是的,你只有在脾气好的时候才对我说这些话。不管怎样,我坚持我的说法,蒙梭罗在这一带对我们是很有用的。”
“为什么?”
“因为他在这儿有产业。”
“他吗?”
“是他的,或者是他妻子的,反正一样。”
比西咬了咬嘴唇。公爵又回到昨天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避开的话题上来。
比西说道:“您这样想吗?”
“当然。梅里朵尔离昂热才十二公里,你曾经把老男爵带来见我,难道你不知道?”
比西明白他不能把这件事推得一干二净,只得说:
“当然-!我把他带来见您,那是因为他苦苦缠住我不放,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起码也要像圣马丁[注]那样,到手一半,所以我才带他来见您……况且,我并没有帮他什么忙。”
公爵说道:“听我说,我有一个主意。”
比西对亲王的所有主意向来抱有反感,他在心里骂了一句:“见鬼去吧!”
“是的……蒙梭罗胜了你一局,我要在第二局给你扳回来。”
“您到底怎样做法,亲王?”
“很简单。比西,你了解我吗?”
“不幸得很,我很了解,亲王。”
“我认为我是这样一个人,受了侮辱而不处罚侮辱我的人吗?”
“那要看情形而定。”
亲王露出一个比刚才的微笑更阴险的微笑,咬紧嘴唇,点了点头。
比西说道:“请您说清楚一点,大人。”
“很简单!犬猎队队长抢走了我心爱的姑娘去做他的妻子,我呢,我也要抢走他的妻子来做我的情妇。”
比西使尽力气想微笑一下,可是不管他多么热心要达到这个目的,他依然没有笑出来,只做了一个鬼脸。
他嗫嚅着说了一句:“抢走蒙梭罗先生的妻子!”
公爵说道:“我觉得这并不困难,他的妻子已回到她的领地,你告诉过我她憎恨她的丈夫,我可以毫不夸口地说她宁愿要我,而不要蒙梭罗,尤其是如果我答应她……给她我答应的东西。”
“您答应给她什么呢,大人?”
“答应她除掉她的丈夫。”
比西差一点就要叫出来:“啊!为什么您不马上实行呢?”
可是他有足够的勇气,克制住自己。
他问道:“您会做这件善事吗?”
“你等着瞧吧。不过,我总得要去梅里朵尔拜访一下。”
“您敢去吗?”
“为什么不敢?”
“您答应过我的事情没有做到,在老男爵面前失去信用,您还有脸去见他吗?”
“我有一条非常好的理由可以说服他。”
“您有什么鬼理由?”
“当然有。我会对他说:我没有废除他们的婚姻,是因为蒙梭罗知道男爵是神圣联盟的主要负责人之一,而我是联盟的领袖,蒙梭罗威胁我说要到国王那里去告发我们两个。”
“喔唷!……这是殿下自己虚构出来的理由吗?”
公爵答道:“我不得不说实话,这并不完全是我虚构的。”
比西说道:“那么我就明白了。”
公爵误会了比西的意思,说道:“你明白了?”
“是的。”
“我要使他相信,我让他的女儿结婚,目的是救他一命,因为他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比西说道:“这真了不起。”
“难道不是吗?喂!比西,我想起来了,你看一看窗外。”
“干什么?”
“叫你看你就看吧。”
“我看过了。”
“天气怎么样?”
“我不得不向殿下承认今天天气很好。”
“好!你去叫人备马,我们去拜访一下这位梅里朵尔的好好先生。”
“马上就去,大人。”
在这一刻钟以来,比西一直在扮演“陷入窘境的马斯卡里叶”[注]这样一个永远引人发笑的角色,现在他假装出去走了一趟,实际上只走到门口就走回来了。
他问道:“对不起,大人,请问您要多少匹马?”
“四五匹就够了,你瞧着办吧。”
“既然您授权给我办,大人,我就叫备一百匹马。”
亲王惊异地问:“一百匹马!要这许多干什么?”
“为的是万一遇上敌人攻击,我可以保证约有二十五匹可以生还。”
公爵浑身一震。
他问道:“遇上敌人攻击?”
比西接下去说:“是的,我听说这里一带有许多树林,我们遇到伏兵,这是毫不稀奇的事。”
公爵说道:“喔唷!你这样想吗?”
“大人知道,真正的勇士从来不轻视小心谨慎。”
公爵沉吟不语。
比西又说:“我去叫备一百五十匹吧。”
说完,他第二次向门外走去。
亲王说道:“等一等。”
“有什么事,大人?”
“比西,你认为我在昂热安全吗?”
“当然-,这城不很坚固,不过,如果加强防守……”
“是呀,加强防守!可是也可能防守得不理想,你尽管有万夫不当之勇,但是你永远只能在一个地方,分身无术呀。”
“这话说得不错。”
“既然比西都怀疑我在城里是否安全,我一定不安全了;如果我在城里也不安全……”
“我没有说过我怀疑,大人。”
“好了,好了,如果我处境不安全,我必须迅速采取措施。”
“这话真是金玉良言,大人。”
“好吧,我去视察一下城堡,然后固守不出。”
“您说得对,大人,这是很好的防御手段。”
比西嗫嚅着说不下去了,他从来不害怕,不会说什么谨慎小心的话。”
“我还有一个主意。”
“今天早上真是丰收时节啊,大人。”
“我想请梅里朵尔一家人到我们这儿来。”
“大人,您今天的思想非常正确而且有魄力!……请您起来去巡视城堡吧。”
亲王呼唤底下人,比西趁这机会走了出去。
他在房间里找到奥杜安老乡,他要找的就是他。
他把他带到公爵的办公室,写了一封短信,走进温室,摘了一束玫瑰花,将信卷在玫瑰枝上,跑到马厩里,给罗兰装上鞍鞯,把花束交到奥杜安老乡的手里,请他上马。
然后,他像阿曼引导马尔道歇[注]一样,把他带出城,领到一条小路上。
比西对他说:“在这条路上你让罗兰自己走好了,走到尽头是一座森林,你在森林里可以发现一座花园,园外有围墙,罗兰走到围墙的一处地方停下来以后,你就扔这束花过去。”
那封短信内容如下:“等待的人不来了,原因是不等的那个人倒来了,他仍然爱着,比以前更加厉声恫吓。请接受这封短信难以表达的一切。”
比西松开缰绳,罗兰便一溜烟似的向梅里朵尔奔去。
比西回到公爵府,亲王已穿好衣服。
对雷米来说,这段路只花了半个小时,他信任主人的话,让罗兰带着他像风卷残云那样越过草场、田野、树林、溪流、小丘,一直到一堵半毁败的墙下为止。墙顶上的常春藤,仿佛把墙顶同橡树的丫校连接起来。
雷米到达以后,站在马镫上,再将那封信缚缚牢,大声喝了一声,就把花束扔过墙头。
墙那边传来一声惊呼,他知道那封信已到达收信人手中。
雷米再也没有别的事了,因为发信人并没有要求回信。
于是他掉转马头,准备从来路回去。谁知那匹马早已习惯于在这时候饱餐一顿橡栗,雷米打乱它的习惯,使它非常不满,雷米只好认真地给它尝了一顿马刺和鞭子。
罗兰发觉自己犯了错误,只好迈着习惯的步伐回去了。
四十分钟以后,它像认出林间道路似的认出了自己的新马厩,走回自己的位置,喂草架上堆满了干草,食糟里放着满满的燕麦。
比西陪着亲王视察城堡。
雷米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检查通向一道暗门的地道。
他问雷米:“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干了什么?”
雷米回答:“看到一堵墙,听到一声惊叫,跑了二十八公里。”回答十分简练,就像斯巴达的孩子,为了保持吕库尔戈斯[注]制定的法律的荣耀,挺身让狐狸咬肚子的动作一样简练。
。。:小`说"
五十九 一群乌合之众
比西尽可能使安茹公爵忙于备战,在两天内既没有时间去访问梅里朵尔,也没有时间请男爵到昂热来。
不过,公爵不时提起要去拜访男爵。
比西每逢公爵提起这事,就装出忙忙碌碌的样子,去检查各个士兵的火枪,去叫人装备战马,去拉动大炮和炮架子,仿佛他们要去征服世界上五分之一的土地似的。
看见这种情况,雷米也忙着准备纱布团,磨利开刀用具,配制药膏,好像他要医治世界上的一半人口似的。
公爵看见准备工作十分繁重,只好收回他的主意。
用不着说,比西经常借口视察外围工事,跳到罗兰的背上,只花二十分钟时间便到达一堵墙外,十分敏捷地翻过墙头,如今他翻起来已是得心应手,因为他每翻一次,墙头上总要落下几块砖头,现在墙头已逐渐变成缺口了。
至于罗兰,根本不需要对它说明要到哪里,比西可以放松缰绳,闭上眼睛,它便能把他带到目的地。
比西思忖:“我已经赢得了两天时间,如果再过两天没有什么好事光临到我的头上,我就要倒霉了。”
比西指望的好运气果然来了。
第三天傍晚时分,人们正在把公爵从他的善良而忠实的安茹居民那里征用来的大批粮食搬进城,公爵为了表示自己与兵士们同甘苦,正在那里啃兵士们的黑面包和大口吃腌鲱鱼和鲜鳕鱼的时候,城门口发生了吵闹声。
安茹公爵查问这是什么吵闹声,没有人答得上来。
许多赶来看热闹的市民在那里被兵士们的塑柄和枪柄打得东歪西躲。
一个骑着一匹汗水淋漓的白马的汉子来到了巴黎门。
由于比西采取了一系列的恫吓手段,他被任命为安茹地区部队的总指挥,各个要塞的总司令,他建立了一套严格的纪律,尤其是在昂热。任何人如要出入城门,必须有口令,传唤的信件或其他联络信号。
所有这些纪律措施,无非是防止公爵派人去找狄安娜而不让比西知道,以及防止狄安娜进入昂热而事先没有人通知他。
这样做似乎有点过分了,可是五十年以后白金汉为奥地利安娜[注]做了一些更过分的事。
那个骑白马的汉子飞奔而来,径直向哨所跑去。
哨所有自己的口令。
口令已经传达给哨兵,哨兵将塑交叉起来,阻拦那个骑士,骑士仿佛满不在乎,哨兵于是大喊:
“准备战斗!”
整个哨所的兵都走出来了,骑士不得不进行解释:
“我是昂特拉盖,我要谒见安茹公爵。”
哨兵队长说道:“我们不认识什么昂特拉盖,至于你想谒见安茹公爵,这倒可以,因为我们要将你逮捕,带你去见亲王殿下。”
骑士回答:“将我逮捕!这真是村野小人闹的又一次笑话,居然想逮捕居厄奥男爵兼格拉维尔伯爵查理-德-巴尔扎克-德-昂特拉盖!”
那个刚穿上军眼的市民将颈上的护喉[注]整理了一下,回答道:“就要这样做。”他看见自己身后站着二十条大汉,而对手只有一个人,就壮了胆。
昂特拉盖说道:“等一等,我的好朋友。你们大概还不认识巴黎人,对吗?好吧,我来给你们示范一下,让你们看看巴黎人能干些什么吧。”
被激怒的民兵齐声叫喊:“抓住他!送到大人那儿去!”
昂特拉盖说道:“冷静一点,我的安茹小羔羊,应该是鄙人把你们抓去见大人。”
民兵面面相觑,问道:“他在说什么?”
昂特拉盖答道:“他在说,他的马只跑了四十公里,你们要不闪开,这匹马就会从你们身上踩过去。闪开,猪秽……”
昂热的市民似乎没有听懂这句巴黎的骂人话,昂特拉盖拿起剑,挥手作了一个大旋转,把十几支向他伸过来的朝都打得东倒西歪挡了回去。
不到十分钟,十五或二十支戟已经变成扫帚柄。
愤怒的民兵拿着残存的木柄向他扑过来,他左挡右挡,前护后掩,十分巧妙地使木柄不得近身,同时他开心地大笑起来。
他在马上笑得弯下腰来:“好呀!多妙的进城。啊!昂热的市民真老实!见鬼!在这儿真好玩!怪不得亲王要离开巴黎了,我到这儿来找他,做得对极了。
昂特拉盖不仅防御得非常出色,而且每当他感觉他们越围越近的时候,他就用他的西班牙利剑,削去这个身上的牛皮,砍掉那个头上的头盔,一个粗心大意的战士,只戴着一顶昂热绒线帽子保护脑袋就冲过来,昂特拉盖用剑身朝他头上一打,就把他打得晕头转向。
聚拢来的民兵争先恐后地向前进攻,被打散了一只角,马上又合拢上来,简直可以说是从地下钻出来的卡德摩斯[注]的兵士。
昂特拉盖感到体力渐渐不支。他看见眼前的兵士越聚越多,就大声说道:
“好呀,你们像狮子一样勇敢,我同意,我愿意当见证人。可是你们看看,你们只剩下朝柄,而你们不会使用火枪。我曾决心进城,却不知道守城的是一支恺撒的军队。现在我不想战胜你们了,再见吧,祝你们晚安,我要走了,请你们转告亲王我是特意从巴黎赶来拜见他的。”
这时候,民兵队长终于用火点着了他的火枪的引信,可是当他把枪托上肩膀的时候,昂特拉盖用软手杖猛力鞭打他的手指,使他扔下武器,一下用左脚,一下用右脚,不住地跳来跳去。
被打得青肿而怒气冲天的民兵齐声叫喊:“打死他!打死他!不要让他逃走了!不能让他溜走!”
昂特拉盖说道:“啊!刚才你们不让我进城,现在你们又不想让我出城。你们要当心!我要改变策略了,我到现在为止,只用剑身同你们周旋,现在我要使用剑尖对付你们了;我刚才只砍戟柄,我现在要砍手腕了。这样一来,我的安茹羔羊,我看你们还能不让我走?”
“不让他走!打死他!打死他!他已经没有力气了!狠狠地打他!”
很好!看来你们是认真的了?”
“认真!认真!”
“那么,当心你们的手指吧,我要砍手了!”
他话没有说完,就开始把他的威吓的话变成行动。这时候,地平线上又出现了另一个骑士,同样骑着快马疯似的赶来,冲进栅栏,进入混战圈里。这场混战正在逐渐变成真正的战斗。
新来的人大喊:“昂特拉盖!昂特拉盖!见鬼了,你同这些市民在这儿闹什么?”
昂特拉盖转过身来大声说:“利瓦罗!你来得正好,上天保佑,来帮忙呀!”
“我知道我准能追上你。四小时前我就得到你的消息,从那时起我就紧紧追赶你。你为什么同他们在一起?天哪,他们在攻打你。”
“一点不错,我们的这些安茹朋友既不让我进城,也不让我出城。”
利瓦罗摘下帽子,对大伙说:“先生们,你们可否向左右两边让开一点,让我们过去?”
民兵们大喊:“他们在污辱我们!杀啊!杀啊!”
利瓦罗一只手把帽子戴在头上,另一只手拔出了宝剑,说道:“啊!原来昂热人是这样的。”
昂特拉盖说道:“是的,你都看见了,只可惜他们人数太多了。”
“呸!我们三个人一定能够战胜他们。”
“是的,我们三个人,真有三个人就好了,可惜我们只有两个。”
“里贝拉克马上就到。”
“他也来了?”
“你没有听见马蹄声?”
“我看到他了。喂!里贝拉克!到这儿来!”
话还没有说完,里贝拉克已经同他们一样,飞快地冲进了昂热城。
里贝拉克说道:“喂!人们在厮杀,我的运气真好!你好,昂特拉盖;你好,利瓦罗。”
昂特拉盖说道:“我们进攻吧。”
民兵们相当惊愕地眼看着他们增加了兵力,这三个人正从守势开始转变为攻势。
民兵队长对他的兵士们说:“啊!啊!他们原来有一团人。先生们,我觉得我们的队形糟极了,我建议我们向右转。”
民兵们以他们在军事操练中所具有的十分熟练的技巧,开始迅速地向右转。
那是因为除了队长的命令使他们自然而然地谨慎起来以外,他们还眼看着那三位骑士排成一行,威风凛凛,最大胆的人见了也要吃惊。
民兵们想找一个借口逃走,就大声叫喊:“这是他们的前锋,后面一定有大队人马,警报!警报!”
另一些人叫喊:“救火啊!救火啊!”
大部分人叫喊:“敌人来了!敌人来了!”
队长声嘶力竭地叫喊:“我们都是一家之主,都有妻儿老小,各自逃命吧!”
这种种叫声的目的都是想逃命,因此造成街上一片喧哗,看热闹的老百姓围成一圈,挡住胆小兵士的逃走,兵士们便拼命敲打周围的老百姓。
这样吵闹的声音就一直传到城堡的院子里,我们已经说过,这时亲王正在品尝兵士们的黑面包、熏咸鲱鱼和鳕鱼干。
比西同亲王都派人查问发生了什么事。下人告诉他们说,有三个从巴黎来的人,或者不如说是有三个魔鬼的化身,闹得震天价响。
亲王说道:“三个人!比西,快去看看是谁。”
比西说道:“三个人?大人,您一起来吧。”
两个人于是一起去,比西在前,亲王跟在后面,还小心翼翼地带着二十个骑兵保驾。
他们到达的时候,正好是兵士们拔脚逃走,围观的老百姓被他们打得肩青头肿的时候。
比西踏在马链上,用他的鹰似的利眼深入到人群中搜索,一眼就认出了利瓦罗的长脸儿。
他马上用雷鸣似的声音大喊:“我的天哪!大人快来,我们在巴黎的朋友在攻打我们。”
利瓦罗用压倒一切的声音叫喊:“不对,恰恰相反,是安茹的朋友们在攻打我们。”
公爵大喝一声:“放下武器!混蛋,放下武器!他们是朋友。”
被打得通体鳞伤的民兵们齐声叫喊:“朋友!既然是朋友,就应该把口令告诉他们。一个多小时以来,我们一直把他们当作异教徒,他们也把我们当作土耳其回教徒哩。”
说完他们就纷纷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路来。
利瓦罗、昂特拉盖和里贝拉克带着胜利者的神气走了过来,他们争先恐后地去吻亲王殿下的手,然后挨次同比西拥抱。
总指挥带有哲学意味地说了一句:“看来我们是把一群乌合之众当作一窝山鹰了。”
比西凑到公爵的耳边说道:“大人,我请您数一数您的民兵一共有多少人。”
“为什么?”
“您数就是了,只要大概数字,不必一个个地数。”
“他们起码有一百五十人。”
“对的,起码有这个数目。”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您的兵士不行,三个人就能打败他们。”
公爵说道:“说得对,怎么办?”
“怎么办!您以后还敢带着他们出城吗?”
公爵说道:“不敢,但是我可以带着打败他们的三个人出城。”
比西低声说道:“是呀!我倒没有想到这一点。善于推理的胆小鬼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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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良马罗兰
由于来了援军,安茹公爵可以无休止地到要塞周围去视察了。
他的朋友们来得很突然,今后他出巡都由他们三人伴随。就使他有了全副武装的随从。昂热市民对这些随从很引为自豪,虽然民兵的破破烂烂的服装,以及生锈的武器,同这几位贵族的华贵服饰和优良武器,简直不能同日而语。
他们首先视察城墙,然后视察与城墙相连接的花园,然后是与花园相连接的田野,最后是分散在田野上的城堡。过去那些树林曾经使公爵胆战心惊,或者正确点说,是比西使他提起树林就害怕,现在他带着明显的轻蔑表情,从树林边沿经过,或者大摇大摆地穿过树林了。
安茹一带的贵族带着大批金钱到安茹公爵的宫廷里来,因为他们发觉在这里远比在亨利三世的宫廷里自由,他们当然不会放过享乐一番的机会,而今天的昂热,也同世界上所有的京城一样,有各式设备,以便将来客的腰包掏光。
三天还未过完,昂特拉盖、里贝拉克和利瓦罗已经同安茹的贵族们一见如故,打得火热,因为这些贵族十分醉心于巴黎的时装和举止。
不消说,这些可敬的乡绅都结过婚,而且都有又年轻又漂亮的妻子。
因此,当安茹公爵大摆排场,用无数车马列队走过街头时,那些熟知安茹公爵的自私习性的人,都以为他是为了个人享乐的目的,其实不然。
那三个从巴黎来投奔他的贵族,安茹地方的乡绅,尤其是本地的贵妇,都极端喜爱这种排场。
天主首先应该感到欢欣鼓舞,因为神圣联盟的事业就是天主的事业。
其次,国王肯定会大发雷霆。
最后,贵妇们会感到十分幸福。
这样,当代伟大的三位一体便由天主、国王、女人构成了。
有一天,他们快活到了极点,因为有二十二匹手牵马,三十匹挽马,四十匹骡子,带着驮桥、小车、行李车,浩浩荡荡地来到,它们将成为安茹亲王的车队。
安茹公爵只花了小小一笔五万埃居的款子,就像变戏法似的从图尔运来了这一大队车马。
必须说明的是,这些马虽然都配备了鞍鞯,但是鞍鞯都是从鞍具商那里借来的;箱子上虽然都用十分考究的锁锁着,箱子里却是空的。
必须说明的是,空着的箱子也可以给亲王带来无数赞美之词,因为人们可能以为亲王在里面装满了他勒索来的财物。
不过,亲王的性格喜欢“巧取”,不喜欢“豪夺”。
不管怎样,这队车马的进入昂热城,使全城为之轰动。
骡马都送进马厩,车子都排列在车库里。
箱子由亲王最亲信的人们搬运。
因为不是最可靠的人,不敢将并不存在的金银财宝托付给他们。
最后,王宫的大门当着围拢来看热闹的老百姓的面关上。由于亲王采取了这种有远见的措施,老百姓都相信亲王运进城内二百万金钱,而事实上恰恰相反,亲王打算用这些空箱子装同样数目的金钱运出城去。
从那一天起,安茹公爵便获得了富甲天下的名声,全省人士经过这次亲眼目睹的事实,都确信亲王手里有的是钱,必要时可以打一场对抗整个欧洲的战争。
这样的信心大大有助于市民们耐心地接受新税率,因为亲王根据朋友们的忠告,在准备对安茹人征收新税赋。
安茹人也心甘情愿地满足亲王的一切欲望。
人们从来不会惋惜把钱借给,或者送给富有的人。
以贫困著名的纳瓦拉国王,在这方面所取得的成功,同以富有出名的安茹公爵相比,达不到公爵的四分之一。
言归正传,我们还是谈谈公爵本人吧。
这位可敬的亲王现在成为小国之君,拥有无限财富。而且正如众所周知,安茹是块肥沃之地。
公路上到处是骑马的人,他们到昂热来投奔亲王,或者愿意为亲王效劳。
亲王方面,每天继续到周围视察,每次视察都能发现宝藏。
比西则尽可能做到使这些视察没有一次到达狄安娜居住的城堡。
因为比西把这个宝藏留给他自己,他按照自己的方法对省内这个小角落进行掠夺,当地人起先还采取适当的进行抵抗,后来也就任其为所欲为了。
一天,安茹公爵在进行视察。而比西正从事掠夺之际,蒙梭罗先生骑着他的猎马,到达了昂热城口。
当时大约是午后四点钟,要能在四时左右到达这里,他这一天必须赶了七十余公里的路。
因此,他的马刺上已经染红了血;他的马口吐白沫,已经半死不活了。
在城门口刁难新来者的时期已经过去了。现在昂热人十分傲慢,看不起一切人,即使骁勇的克里荣[注]亲自带领一营瑞士近卫军到来。他们也会毫无争议地让他们进去。
蒙梭罗先生并不是克里荣,他直入城门,只说了一句:
“到安茹公爵大人的行宫。”
门卫向他喊了句什么,他一点也没有听到。
他骑的马似乎因为奔路迅速,才能奇迹般保持平衡不倒下来。那匹可怜的畜生,一直奔跑着,似乎对于自己是否还活着,也毫无感觉;简直可以打赌,它一停下来,就会立即倒毙在地。蒙梭罗先生停在公爵府前,他是一个好骑手,他的马是一匹良种马,他们两个都没有倒下。
犬猎队队长大声喊:“公爵公生!”
门卫答道:“大人出巡去了。”
蒙梭罗先生问:“到哪儿去了?”
门卫用手指了个方向说道:“到那边去了。”
蒙梭罗说道:“该死!我有紧急事情要向公爵报告,怎么办?”
门卫是个阿尔萨斯的雇佣兵,用带德语口音的法语回答他说:“先把您的马牵到马厩里去,如果您不使它靠在墙上,它马上就会倒下来。”
蒙梭罗说道:“你的意见很对,尽管你的法语口音很差。马厩在哪里,老实人?”
“在那边。”
这时候,一个人走过来,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和官衔。
他是王室总管。
蒙梭罗先生也说出了自己的姓名和身份。
王室总管恭恭敬敬地向蒙梭罗先生行礼,这个省里的人,已经久仰犬猎队队长的大名了。
总管说道:“先生,请进内休息一下,大人刚走了十分钟还不到,在晚上八时以前殿下不会回来。”
蒙梭罗咬着自己的胡子说道:“晚上八点!那就浪费太多的时间了。我带来一件重大新闻。殿下越早听见越好。您能够给我一匹马,并且为我找一个向导吗?”
总管说道:“不要说一匹马,十匹马也行,先生。至于向导,那就不同了。首先,大人没有说明他到哪儿去,您不妨去问人,总可以打听出来的;其次,府里不能没有人,这是殿下再三嘱咐过的。”
犬猎队队长说道:“喔唷!这里原来不太平!”
“啊!先生,我们有比西、利瓦罗、里贝拉克、昂特拉盖几位先生同我们在一起,还有英勇无敌的安茹亲王殿下,哪会不安全?不过您知道……”
“我知道,如果他们不在家,安全就没有保证了。”
“一点不错,先生。”
“那么我到马厩里找一匹没有跑过路的马,一路查问去寻找大人吧。”
“先生。这样办的话,我敢保证您一定能找到大人。”
“大人不是放马快跑出去吧?”
“大人是慢慢走出去的,先生。”
“很好!就这样办,您能介绍一匹马给我吗?”
“请走进马厩,先生,您自己挑选吧,这些马都是大人的。”
“很好!”
蒙梭罗走了进去。
十匹或者十二匹膘肥体壮、精神抖擞的马,正在那里大吃特吃马槽里堆得满满的安茹产的肥美饲料。
总管说道:“这儿就是,您挑选吧。”
蒙梭罗用十分内行的眼光,环顾了一下排成一列的马匹,说道:
“我要这匹枣红马,请给我套上马鞍。”
“罗兰。”
“它的名字叫罗兰吗?”
“是的,亲王殿下特别喜爱这匹马。他每天都要骑它,是比西先生送给大人的;如果今天大人不是试骑从图尔新到的马,您还不会在马厩里见到它哩。”
“这么说来,我还算是挺有眼光的。”
一个马夫走了过来。
总管对他说:“给罗兰套上马鞍。”
至于蒙梭罗的那匹马,它自己走进马厩,不等人家为它卸下鞍鞯,便躺在垫草上了。
只用几秒钟,罗兰的鞍鞯便套好了。
蒙梭罗先生轻轻一跳,便上了马,他再问一次公爵的大队人马是朝哪个方向走的。
总管朝门卫刚才指的方向指了指,说道:“他们是从这扇门出去的,一直沿着这条路走去。”
蒙梭罗松开缰绳,看见那匹马自己朝那条路走去,就说道:“说真的,罗兰好像会跟踪哩。”
总管说道:“请您放心,我听比西先生和他的大夫雷米先生说过,罗兰是一匹最聪明的马,它只要觉察到它的伙伴在那里,它就会跟踪前去同它们相会。您瞧它的漂亮的双腿,连公鹿也会羡慕它哩。”
蒙梭罗弯腰向侧面一瞧,说道:
“非常出色。”
那匹马不用人催赶,自己就毫不犹豫地走出城。它甚至还绕了个弯儿,以缩短到达城门的路程,因为那条路左边是环形叉道,右边是条直路。
它一边用这个行为来证明自己的聪明,一边不断摇动脑袋,似乎想摆脱嘴唇上的马嚼子,好像在对骑它的人说,一切约束对它说来都是不必要的。临近城门的时候,它还加快了步伐。
蒙梭罗喃喃自语道:“说实话,总管刚才并没有言过其实。好吧,既然你这么熟识道路,你就自己走吧,罗兰。”
他把缰绳扔到罗兰的脖子上。
那马出了城门以后,在大路上犹豫了片刻,似乎要决定向右转,或者向左转。
它向左转。
这时候有一个农民走过。
蒙梭罗问道:“您看见过一大队人马走过去吗?”
农夫回答:“看到了,先生,就在前边不远看到的。”
农夫所说遇到大队人马的方向,恰巧就是罗兰要走的方向。
犬猎队队长完全放松了缰绳,对那匹马说:“走吧,罗兰,走吧。”那匹马放开大步小跑起来,用这种步伐,每小时应该可走十五六公里。
开始时那马沿着环城大道跑了一会儿,突然向右转,走进了一条开满鲜花的乡间小路。
蒙梭罗犹豫了片刻,不知道是否应该勒令罗兰停下来,可是他看见罗兰似乎信心十足的样子,就随它去了。
那马越走越兴奋,很快就从小跑改为快跑,不到一刻钟,昂热城已经从蒙梭罗的眼中消失。
在蒙梭罗方面,越往前走,他似乎对周围景物越发熟悉。
他钻进一座林子以后,不由得自言自语道:“什么!这不是到梅里朵尔的道路吗?难道这么巧,亲王殿下也朝这方向走?”
这种想法并非第一次掠过他的心头,他的脸色陡然变得阴沉起来。
他喃喃地说:“啊!啊!我先来看亲王,打算明天再去见妻子,难道我有幸同时就可以看到他们两个人?”
犬猎队队长的嘴角上浮现出一丝狞笑。
那匹马继续向前走呀走的,固执地朝右边转弯,那种固执劲说明它非常坚决而且十分自信。
蒙梭罗心想:“我发誓,我现在离梅里朵尔花园已经不远了。”
这时候,那匹马发出了一声长啸。
树林深处接着响起了另一记马嘶声。
犬猎队队长自语说:“看来罗兰找到它的那些伴侣了。”
罗兰加快步伐,闪电似的穿过那些参天古木。
突然间蒙梭罗发现了一堵墙,旁边拴着一匹马。
这匹马第二次发出嘶鸣声,蒙梭罗认出来刚才第一次的叫声也是它发出的。
蒙梭罗的脸色陡然大变,他说道:“这儿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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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蒙梭罗伯爵带来的消息
蒙梭罗先生越往前进越觉得惊讶:梅里朵尔花园像变戏法似的出现在眼前,带他来的马同这匹马像老朋友似的亲热非常,这一切不能不引起最少疑心的人的怀疑。
蒙梭罗理所当然地急急忙忙向那堵墙走过去,他发现墙这一角已经损坏,变成了真正的梯子,很快就会成为缺口,砖石被脚踏成一级级梯级,刚折断的枝条还悬挂在断枝上。
伯爵先扫一眼,把周围看了一圈,然后开始研究每件东西的细节。
那匹马最先引起他的注意,他走过去。
那匹冒失的马套着的鞍鞯,上面罩着绣银线的鞍褥。
鞍褥的一只角上绣着两个f字母,被两个a字母交错缠绕住。
毫无疑问,这匹马是来自公爵的马厩,因为这两个字母正显示着:弗朗索瓦-德-安茹。
看见这些字母,伯爵的怀疑变成了真正的惊慌。
公爵原来是到这儿来,他一定是常来这儿,因为,除了拴住的那匹马以外,他骑的那匹也熟悉这条道路。
蒙梭罗认为既然命运把他带到这条路线上来,他就下定决心要把这条路线追踪到底。
这首先是他作为犬猎队队长和一个嫉妒心重的丈夫所养成的习惯。
可是只要他继续留在墙这边,他就什么也看不见。
因此,他把自己的马拴在那匹马旁边,开始勇敢地翻越墙壁。
这很容易做到,每一步登上去都有踏脚的地方,连手应该按在那里,臂弯应该放在墙头的石块上,都有踪迹可寻;何况有人还用猎刀将橡树的一簇树枝削去,因为这簇树枝挡住视线,妨碍动作。
经过一番努力,获得完全的成功。
蒙梭罗先生刚踏上墙头,就瞥见一棵树底下有一块蓝色的头巾和一件黑天鹅绒斗篷。
毫无疑问,头巾是一个女人所有,穿斗篷的必然是个男人。而且,不必向远处找寻,这一对男女手挽着手,就在五十步外散步;他们背对着墙,有点被灌木丛的树叶遮住。
不幸的是,蒙梭罗不能使墙壁习惯于忍受他的盛怒,墙头上一块砾石跌落去,压断了几根树枝,一直落到草地上,发出惊人的响声。
听见这个声音,看来那一对被灌木丛遮掉一半的男女立刻转过身来,看见了蒙梭罗先生,因为一个女人意味深长的尖叫声传了过来,然后是树叶的沙沙声,这明明是告诉伯爵他们已经像两只受惊的狍子那样逃走了。
蒙梭罗听见女人的叫声,心里立刻焦虑不安,额头上沁出了汗珠,因为他认出了那是狄安娜的声音。他愤怒得无法控制自已,立刻从墙头上跳了下去,手里拿着剑,披荆斩棘,跟着逃亡者的声音追去。
可是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花园里一片静寂,小径上没有影子,树丛里没有人声,只有夜莺继续在那里唱歌,因为它们看惯了一对恋人,丝毫不会惊吓。
对着这一片荒凉僻静,怎么办才好呢?应该怎样决定呢?向哪里追赶呢?花园很大,要追赶那些自己要找的人,可能遇见那些自己不要找的人。
蒙梭罗先生认为今天的发现暂时已经足够了,而且他觉得自己太激动了,不能像平时那样小心谨慎地来对付像弗朗索瓦这样可怕的对手,因为他毫不怀疑他的情敌就是亲王。
何况如果确不是亲王,他就有一件紧急的事要向亲王报告;等到他见到了亲王,他就能看出来亲王是有罪还是无罪。
接着,他又想出一条妙计。
这就是从他翻墙过来的地方再越过墙头,把刚才受惊的人的马,连同自己的马,一起带走。
这个报复计划使他气力倍增,他沿着旧路,一直跑到墙下,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然后,他攀援树枝,终于到这墙顶,跌落到墙的另一边。可是,那里连一匹马都不见了。
他想出来的妙计,他的敌人也想到了,而且早已付诸实施。
疲惫不堪的蒙梭罗先生禁不住发出一声怒吼,举起拳头向着那个狡猾的魔鬼挥舞了一下,那个魔鬼一定藏在逐渐幽暗的树林深处嘲笑他。可是他不是一个意志容易屈服的人,命运接二连三地折磨他,只能使他奋起反抗:他不顾迅速降临的夜幕,马上打起精神,找出方向,沿着一条他从童年时起就已经熟悉的路径,向昂热走去。
两个半小时以后,他到达了城门口,浑身疲惫无力,又渴又热。可是他始终是一个有极强的意志力和性情猛烈的人,他的兴奋的心理状态给了他的躯体增加了力量。
此外,另一想法也提高了他的勇气:他要去问门岗,或者要去问所有城门的门岗,他要知道是否有一个人带着两匹马入城,是从哪个城门入城的,此人的特征怎样;他要把钱袋里所有的钱来奖赏告诉他的人,还答应给那人许多好处。
这样一来,不管这个人是谁,或迟或早,这个人必须还清欠他的债。
他去问门岗,门岗刚来换班,什么也不知道。他走进哨所里查问。
刚下班的民兵说,大约两小时前,他看见过一匹没人骑的马独自,回来,径直向公爵府走去了。
蒙梭罗于是想:骑马的人也许遇到意外,那匹聪明的马便自已回来了。
蒙梭罗拍了拍前额,因为他肯定什么也不知道了。
于是他向着公爵府走去。
府里灯火辉煌,人声嘈杂,欢声笑语;一个个窗户明亮得如同太阳,厨房里炉火熊熊,从气窗里送出种种野味的肉香和调料的香味,足可使人大大地开胃。
可是栅栏门早已关闭,这又是一道难题:必须把门叫开。
蒙梭罗叫唤看门人,自报了姓名,可是看门人只装作不认识他,对他说道:
“您本来身体挺得笔直,现在却弯腰驼背的样子。”
“那是我累了。”
“您原来脸色发青,现在为什么满脸通红?”
“那是我热极了。”
“您原来骑马出去,现在却步行回来。”
“那是因为我的马受了惊,偏闪了一下,把我摔了下来,它自已走回来了。您没有看见我的马吗?”
看门人说道:“我看见了。”
“不管怎样,请您把总管叫来。”
看门人乐得就此推卸责任,立刻派人去找来了总管。
总管一来,就完全认出了蒙梭罗。
他惊问道:“我的天!您去过哪儿了,弄成这副样子?”
蒙梭罗把刚才对看门人编造的那番话又复述了一遍。
总管说道:“真的,我们看见那匹马自己走回来,我们十分担心;我向殿下报告您来了,大人也十分担心。”
蒙梭罗说道:“大人的样子也很担心。”
“十分担心。”
“他说什么来着?”
“他说您一回来,立刻领您去见他。”
“很好,请等一等,我只到马厩去走一遭,看看殿下的马是否健全。”
蒙梭罗跑到马厩里,看见那匹聪明的马,正在原来的地方,起劲地吃着饲料,以补充精力。
接着蒙梭罗认为他带来的消息太重要了,顾不上礼节,不换衣服,就径直向大厅走去。亲王殿下,同他的全部贵族侍从,正围着陈设华丽的餐桌坐着,明烛高照,他们正在大吃特吃野鸡肉糜,烤野猪肉和放足香料的甜食,还喝着卡奥尔酒或者安茹酒。卡奥尔酒色浓味醇,甘美可口;安茹酒冒着泡儿,香味扑鼻,容易诱人上当,杯子里黄玉般的泡沫还未散尽,人就醉倒了。
昂特拉盖脸色红得像个年轻姑娘,醉得像个老兵,说道:“殿下的宫廷里文武百官俱全,真像大人的酒窖里各色名酒都齐备一样。”
里贝拉克说道:“您说得不对,我们还缺少一个犬猎队队长。说实话,我们吃大人的野味真可耻,我们应该自己去狩猎得来。”
利瓦罗说道:“我赞成我们选举一位犬猎队队长,不管是谁都行,哪怕是蒙梭罗先生也可以。”
公爵微微一笑,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蒙梭罗来了。
利瓦罗的话音刚落,亲王的微笑未完,门打开了,蒙梭罗先生走了进来。
亲王一见到他,立刻发出一声欢呼,由于大厅里一片静寂,欢呼声更显得响亮。
亲王说道:“他来了!你们都看见了,先生们,上天保佑我们,因为我们眼前需要的人,上天就把他派来了。”
亲王往常遇到这种情况,总不能保持镇定,这一次他的泰然自若,使蒙梭罗感到相当尴尬,他相当狼狈地向亲王致敬,立刻转过头去,仿佛一只猎头鹰从黑暗中突然来到阳光底下感到目眩头晕一样。
亲王指着他对面的一个位子对蒙梭罗说:“坐到那边喝一杯吧。”
蒙梭罗答道:“大人,我又饥又渴,疲乏万分,可是我必须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向殿下禀报以后,才能坐下来吃喝。”
“您是从巴黎来的,对吗?”
“我是十万火急赶来的,大人。”
公爵说道:“好,你说吧,我听着。”
蒙梭罗走到弗朗索瓦身边,嘴角带着微笑,心里怀着仇恨,低声对亲王说道:
“大人,王太后日夜兼程赶来看望亲王殿下。”
人人的目光都盯着公爵,公爵突然流露出非常快活的样子,说道:
“很好,谢谢您。蒙梭罗先生,我永远认为您对我忠心耿耿。先生们,继续吃喝吧。”
他刚才把椅子挪开去听蒙梭罗先生说话,现在再把椅子拉回桌边。
筵席又重新开始。犬猎队队长坐在利瓦罗和里贝拉克之间,还没有在舒适的座位上坐稳,对丰盛的菜肴还没有尝过一口,便突然间觉得胃口全无。
精神又一次战胜了物质。
苦闷的想法又把他的心拉回到梅里朵尔花园,他又重新带着累坏了的躯体再一次踏上那条山花盛开的小径,一直到达墙下。
他仿佛又听到那匹马在嘶鸣,仿佛重新看见那堵损坏的墙,看到那对相亲相爱的身影转身逃走;他听见了狄安娜的喊声,这喊声一直在他的心灵深处回响着。
于是他对满座的欢声笑语,明亮灯烛,一概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连美味的菜肴也毫不理会,并且忘记了自己置身何处,坐在谁的隔壁和谁的对面,只是深深沉溺在自己的思想中,脸上愁云密布,不得不从气闷的胸口中吐出一股抑郁之气来,因而引起了举座的惊异。
亲王说道:“您累得要倒下来了,犬猎队队长先生;说实话,您最好还是去躺一会儿。”
利瓦罗说道:“大人说得对,如果您不照着办,您就有倒在碟子上面打瞌睡的危险。”
蒙梭罗抬起头来说:“对不起,大人,我的确是累极了。”
昂特拉盖说道:“伯爵,喝酒吧,最能消除疲劳的,莫过于酒了。”
蒙梭罗喃喃地说:“而且喝醉了能忘却一切。”
利瓦罗说道:“没有用,先生们,请看,他的酒杯里还是满满的。”
里贝拉克举起自己的酒杯,说道:“为您的健康,干杯,伯爵。”
蒙梭罗不得不顺从他的意愿,一口气喝干了自己的一杯酒。
昂特拉盖说道:“您瞧,大人,他很能饮。”
亲王一边回答。“是的,他有一副好酒量,”一边盯着伯爵,想探索出他内心的秘密。
里贝拉克说道:“伯爵,您得带我们出去好好地打一次猎,您对这地方最熟悉。”
利瓦罗说道:“您在这里既有随从和猎犬,又有森林。”
昂特拉盖加上一句:“甚至还有妻子。”
伯爵机械地复述他们的话:“是的,有随从和猎犬,又有森林,还有蒙梭罗夫人。先生们,说得对,很对。”
亲王说道:“带我们去猎一头野猪吧,伯爵。”
“我试试看,大人。”
当地一个贵族说道:“天哪!您试试看,您的回答太怄人了!野猪嘛,森林里有的是。我要是到那片古老的矮树丛里去打猎的话,在五分钟内我可以赶出十只来。”
蒙梭罗不由自主地变了脸色,那片古老的矮树丛恰巧就是罗兰载着他去的地方。
别的贵族们齐声叫喊:“是呀!对呀!明天,明天就去!”
公爵问道:“明天行吗,蒙梭罗?”
蒙梭罗回答:“我永远听从殿下的吩咐,不过,大人刚才已经注意到,我太累了,明天不能带队打猎。而且我也要到周围视察一下,看看森林的情况怎样。”
亲王又说:“见鬼!你们总得让他去看看他的娇妻呀!”公爵说这话时露出一片好心的样子,使得可怜的丈夫坚决相信他的情敌就是公爵。
一班年轻人马上快活地喊起来:“同意!同意!我们同意给蒙梭罗先生二十四小时,让他在森林里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伯爵说道:“对,先生们,给我二十四小时吧,我答应你们我要好好利用这段时间。”
亲王说道:“现在,我们的犬猎队队长,我同意您上床睡觉。来人啦,送蒙梭罗先生到他的卧房里去。”
蒙梭罗行了一个礼,如释重负地走了出去。
怀着悲痛心情的人,比幸福的情侣更需要孤寂的独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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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国王亨利三世怎样获悉他的爱弟安茹公爵已经逃跑,后事如何
犬猎队队长走出大厅以后,筵席又更加欢乐,更加快活,更加无拘无束地继续下去。
蒙梭罗的那副阴沉的模样儿刚才的确使这班年轻贵族感到拘束,因为他的那种垂头丧气的样子,他自己虽然推说是累,不管是真是假,总让年轻贵族们看出来他确有重重心事:长年累月的忧虑使伯爵长成一副丧门神模样,这已经成为他的外表的特征。
有他在场公爵总感到很不自在,他一走后,公爵又谈笑风生了。他说道:
“利瓦罗,刚才犬猎队队长进来以前,你正在开始给我们叙述你逃出巴黎的经过,现在,你继续说下去吧。”
利瓦罗于是继续说下去。
我们作为历史家,对经过情形比利瓦罗自己知道得更多,因此我们来代替利瓦罗说下去吧;我们的叙述可能缺少一点特色,可是在广度方面却补回来了,因为我们知道利瓦罗所不知道的事情,换句话说,就是在卢佛宫所发生的事。
那天晚上,半夜时分,亨利三世被王宫里一阵不常有的响声惊醒,而宫里规定,国王一旦在上床以后,宫里就必须保持绝对的安静。
那是些咒骂声,长戟敲打墙壁声,在走廊里迅速奔跑声,以及一片足以引起山崩地裂的诅咒声,在这种种声音中,只听见人人重复说着这句话:
“国王会怎么说?国王会怎么说?”
亨利坐起身来,看了看希科。这位弄臣同陛下一起晚餐以后,就在一张大扶手椅上把两腿交叉在他的长剑上睡着了。
喧闹声越来越响。
亨利跳下床来,脸上还涂着闪闪发亮的油脂,大声叫喊:
“希科!希科!”
希科张开一只眼睛,他是一个谨慎小心的小伙子,十分爱好睡眠,从来不会一下子就完全醒过来。
他说道:“亨利,你不该叫醒我,我正在做梦,你生了一个儿子。”
亨利说道:“你听!你听!
“你要我听什么?我还以为你白天对我说的傻话已经够多了,夜晚不会来烦我了呢。”
国王用手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说道:“你难道没有听见?”
希科叫起来:“啊!啊!我听见了叫声。”
亨利学着喊声说道:“国王会怎么说?国王会怎么说?你听见了吗?”
“有两件事情值得怀疑:或者是你的猎狗那喀索斯病了,或者是胡格诺派教徒采取报复行动,对天主教徒也来一个圣巴托罗梁之夜。”
“希科,帮我穿衣服。”
“我很愿意,可是首先你得拉我起来,亨利。”
候见厅里又传来了喊声:“祸事!祸事!”
希科说道:“见鬼!事情变得很严重了。”
国王说道:“我们最好带上武器。”
希科说道:“我们如果赶快从旁门出去,亲眼看看是什么祸事,不必听人家讲给我们听,那就更好。”
亨利听从了希科的忠告,立刻从暗门走出去,到了通向安茹公爵房间的走廊里。
在那里他看见许多人在呼天抢地,发出最绝望的喊声。
希科说道:“啊!啊!我猜出来了:你的那位可怜的囚徒在国室里吊死了。他妈的!亨利,我向你祝贺,你是一个伟大的政治家,比我意想中更伟大。”
亨利大喊起来:“不,坏家伙!不像是这回事。”
希科说道:“那就更糟。”
“来吧,来吧。”
亨利说着就把希科拉进公爵的卧房。
窗户大开着,围着许多人在那里争先恐后地观看那条挂在窗台铁栏杆上的绳梯。
亨利顿时面如土色。
希科说道:“呃!我的孩子,看来你还不像我想象中那样对什么事情都无所谓。”
亨利叫道:“逃跑了!越狱了!”喊声那么响亮,使室内的全体侍从都回过头来。
国王的眼睛里爆出火来,他的手痉挛地紧握剑柄。
熊贝格在揪自己的头发,凯吕斯不断地捶打自己的脸,莫吉隆像一头公羊一样,把脑袋朝板壁上撞。
至于埃佩农,他早已利用似是而非的借口,说是去追赶安茹公爵,溜得无影无踪了。
亨利见到几个宠臣顿足捶胸痛不欲生的样子,立刻冷静了下来。
他一把抱住莫吉隆的腰,说道:“喂!喂!孩子,你要当心。”
莫吉隆挣扎着把脑袋不往板壁上撞,却往墙上撞,说道:“我真该死,我死了算了。”
亨利喊道:“喂,来人啦,帮我抓住他。”
希科说道:“喂!老朋友,有一种死法更舒服一点,只要把您的脸往肚子里一Сhā,就行了。”
亨利的眼睛噙着眼泪,喝道:“住嘴,你这刽子手!”
这时候,凯吕斯仍在继续打自己的脸颊。
亨利说道:“凯吕斯,我的孩子,你会弄得像熊贝格跌到染缸里的样子,非常难看。”
凯吕斯停了下来。
只剩下熊贝格还在那里扯头发,愤怒得哭出来。
亨利大喊:“熊贝格!熊贝格!我的爱卿,理智一点,”不要这样。”
“我真气疯了!”
希科说道:“啊!”
亨利说道:“事实上这是一件很大的祸事,所以你要保持理智,熊贝格。是的,这是一件很糟糕的祸事,我完了!我国马上会爆发一场内战……啊!这是谁干的呢?谁把梯子给他的呢?岂有此理,我要把全城的人统统绞死……”
在场的人无不噤若寒蝉,惊恐万状。
亨利继续说:“是谁犯下这罪行的?他逃到哪里去了?谁如果能说出他的名字,我赏他一万埃居;谁如果能将他交出来,不论死活,我赏他十万埃居。”
莫吉隆大声说:“除了安菇佬。您想还会是谁干的?”
亨利跟着喊起来:“你说得对。哼!那些安茹佬,我一定要跟他们算帐!”
这句话就像火种落到火药堆里一样,引起一片咒骂和恫吓安茹人的喊声。
凯吕斯大喊:“是呀,一定是那些安茹佬!”
熊贝格吼叫:“他们在哪里?”
莫吉隆怒喊:“捅破他们的肚子!”
国王也说:“有一个吊死一个!”
在这一片怒骂声中,希科也不能保持沉默,只见他灵巧地将剑拔出,用剑身向左右一挥,打了几个嬖幸一下,然后向墙上刺去。睁大气愤的眼睛不住地说:
“他妈的!嗨!义愤填膺!嗨!该下地狱!安茹佬该死!杀死安茹佬!”
“杀死安茹佬!”的喊声响彻全城,就如以色列的母亲们的喊声响彻拉马城一样。
这时候亨利却不见了。
他想到了他的母亲,他一言不发地偷偷溜出房间去找卡特琳。这位王太后在一些日子以来有点被人忽略了,可是她表面上不动声色,事实上却正在以佛罗伦萨人的敏锐洞察力,在等待好时机,以推行她自己的政治主张。
亨利进来时,她正半躺在一张大扶手椅里默默沉思。她的两颊发黄而肥胖,眼睛炯炯有光而眼神凝定,两手胖乎乎的而颜色苍白,看来她更像一尊在沉思的腊像,而不像一个活人在沉思。
亨利进来以后,还浑身充满愤怒和仇恨,就毫无保留地把弗朗索瓦逃走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了她。那尊腊像立刻像醒了过来似的,虽然这个觉醒的动作也不过仅限于她把身体更深地埋在扶手椅里,而且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
亨利说道:“母后,您听了这消息,也不惊喊一声?”
卡特琳问道:“为什么要惊喊,我的儿子?”
“怎么!您的儿子的逃跑在您看来并不算是一桩具有威胁性的、应严加惩处的弥天大罪吗?”
“我亲爱的儿子,自由比王冠更可贵,您记得吗,当您快要得到王冠的时候,我也曾劝过您逃走。”
“母后,他这样做是侮辱我。”
卡特琳耸了耸肩膀。
“母后,他这样做是冒犯我。”
卡特琳说道:“不,他不过是逃走而已。”
亨利说道:“原来您是这样来支持我的吗?”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的儿子?”
“我的意思是人一老,感情也就淡薄了。我的意思……”
他停了下来。
卡特琳像往常一样平静地问:“您想说什么?”
“我想说您不像以前那样爱我了。”
卡特琳越来越冷淡地说:“您弄错了。您是我最爱的儿子,亨利。不过您埋怨的那个也是我的儿子。”
亨利生气地说:“不要提起这种母爱了,夫人。我们都知道这种母爱有什么价值。”
“唔!您应该比别人更知道它的价值,我的儿子;因为对您而言,我的母爱总变成了溺爱。”
“既然您感到后悔,您就后悔吧。”
卡特琳说道:“我早就觉得我们会落到这种地步,我的儿子,这就是为什么我要保持沉默的原因。”
亨利说道:“再见吧,夫人,再见。我知道我应该怎样做了,既然连我的母亲也不同情我,我就要去找另一些顾问,他们会支持我的愤恨,会告诉我怎样去进行这场斗争的。”
佛罗伦萨女人十分冷静地说:“去找吧,我的儿子。祝愿您的顾问们得到天主的启示,因为他们要能帮助您摆脱困境,没有天主的帮助可不行。”
她让他走了,没有作一下手势或者说一句话来挽留他。
亨利再说一遍:“再见,夫人。”
走到门口附近,他停了下来。
王太后说道:“亨利,再见。我只想再说一句话,但我并不是在给您出主意,我的儿子;您并不需要我,这我知道;不过您必须劝告您的顾问们在给您出主意之前,一定要三思,而在将他们的主意拿去实施以前,更要详加考虑。”
亨利立刻抓住母亲的这句话避免同母亲各走极端,问道:“好的,因为情况很严重,对吗,夫人?”
卡特琳抬起双眼望着天空,一字一顿地说:“严重,很严重,亨利。”
国王震惊于母亲眼光中的恐怖表情,立刻走回她的身边。
“谁把他抢走的?您知道吗,母后?”
卡特琳设有回答。
亨利又说:“我以为是那些安茹佬。”
卡特琳微微一笑,巧妙地暗示她的高超而机警的聪明才智,完全可以压倒别人。
她重复一遍:“安茹佬?”
亨利说道:“您不相信?可是大家都这么说。”
卡特琳又耸了耸肩膀,说道:
“别人这样想,可以;可是您,我的儿子,不应这样想。”
“怎么,夫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请您解释清楚,我求求您。”
“我解释又有什么用?”
“您一解释我就头脑清楚了。”
“算了吧,亨利,我只是一个说话颠三倒四的老太婆,我唯一的能耐就是忏悔和祈祷。”
“不,说吧,说吧,母后,我洗耳恭听。啊!您仍然是,永远是我们的灵魂,清说吧。”
“不必了,我的想法都是上个世纪的老古董,谁还相信上了年纪的人的话。老太婆卡特琳在她这种年龄还能说出中听的话来!算了吧,我的儿子,不可能了。”
亨利说道:“好吧,母后。您尽管拒绝帮助我,不肯助我一臂之力,可是您等着瞧吧,在一个钟头之内,无论您是否赞同,我都要把在巴黎的全部安茹人吊死。”
卡特琳像聪明人听到非常荒唐可笑的话似的叫起来:“怎么!把所有的安茹人全部吊死!”
“是的,一点不错,吊死,杀死,砍死,烧死他们。在我说话这会儿,我的亲信们已经走遍全城去打断这些恶鬼、强盗、叛逆的骨头了!”
卡特琳被当前的严重局势激动了,她大声说:“这班胡涂虫,他们不应这样做。他们这样做会毁掉他们自己,这不算什么,问题是他们会把您一起连带毁掉。”
“怎么会?”
卡特琳喃喃地说:“真是盲目!难道国王们永远都是长了眼睛看不见的吗?”
她合拢双手。
“国王之所以是国王,就因为他们能对侮辱他们的行为采取报复,在这样情况下他们的报复是正义的行动,像我遇到的情况就是这样,整个法兰西都会起来保卫我的。”
佛罗伦萨女人喃喃地说:“疯子,痴子,孩子。”
“为什么?怎么会的?”
“您认为他们可以不流大量的血,就能杀死、烧死、吊死像比西、昂特拉盖、利瓦罗、里贝拉克那样的人吗?”
“流大量的血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杀死他们就行。”
“是的,一点不错,只要能杀死他们就行。请您把他们的尸首抬来给我看吧,我就会说您做得对。可惜您的人杀死的不了他们,人们却会为他们举起反叛的旗帜,会把出了鞘的剑放到他们手上,而为了像弗朗索瓦这样的主子,他们本来是不敢拔剑出鞘的。由于您的行为欠考虑,他们能为自卫而把剑拔出来了,整个法兰西都会起来,不是保卫您,而是反对您。”
亨利大喊起来:“难道我就不惩罚犯上作乱的人,我害怕,我退缩吗?”
卡特琳皱起眉头,用银牙咬紧她的涂了口红的薄嘴唇,说道:“有人说过我胆小怕事吗?”
“可是,如果真是安茹佬干的,他们就应受到惩罚,母后。”
“是的,要真是他们的话,可惜不是他们。”
“如果不是弟弟的亲信干的,那么到底是谁干的?”
“不是您弟弟的亲信干的,因为您的弟弟根本没有朋友。”
“那么是谁”
“他们是您的敌人,您的其中一个敌人。”
“谁?”
“唉!我的儿呀,您知道得很清楚,您只有一个敌人,就像您的哥哥查理一样,只有一个敌人,就像我自己一样,只有一个敌人,翻来覆去都是这个敌人。”
“您的意思是说,亨利-德-纳瓦拉?”
“是的,亨利-德-纳瓦拉。”
“他不在巴黎!”
“哼!您知道谁在巴黎,谁又不在巴黎?您能知道些什么?您有耳有目吗?您周围的人有能看能听的人吗?没有,你们都是聋子,你们都是瞎子。”
亨利又说一遍:“亨利-德-纳瓦拉!”
“我的儿呀,每当您遇到不如意事,每当您遇到不幸,每当灾祸落到您的头上,您不知道是谁造成的,不必调查,不必犹豫,这一切都没有用。亨利,您就大声嚷嚷:‘这是亨利-德-纳瓦拉干的,’您就说对了……啊!这个人!……这个人,您知道吗?他是天主悬挂在瓦卢瓦家族头上的一把利剑。”
“您的意见是叫我撤销攻击安茹人的命令吗?”
卡特琳大声说:“马上撤销,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一秒钟也不能耽搁。赶快行动,也许已经来不及了;奔去撤销这些命令吧,否则您就完了。”
她一把抓住儿子的臂膀,用难以相信的气力把他推了出去。
亨利冲出卢佛宫,到处寻找他的朋友。
可是他只找到了希科,他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在沙地上画着地图。
六十三 希科与王太后的看法不谋而合,国王也同意他们的意见
亨利认出这人确是希科,只见他专心致志更甚于阿基米德,仿佛就是巴黎遭到袭击,他也无意回头张望一下。
国王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喝道:“喂!坏蛋,你就这样来保卫你的国王吗?”
“保卫国王,我自有上策。”
国王叫道:“什么上策,你这个懒骨头!”
“我坚持我的上策,我能够证明这一点。”
“我倒很想知道你是怎样证明的。”
“这事易如反掌:首先,我们做了一件大蠢事,我的圣上,一件愚不可及的大蠢事。”
“我们做了什么事?”
“做我们正在做的事。”国王吃了一惊,心中为希科和王太后的意见不谋而合,为他们洞察事理的敏锐头脑感到惊骇,他喊了一声:“啊!”
希科继续说:“你的那些朋友正在城里到处大叫大嚷‘杀死安茹佬’,可我琢磨再三,觉得并没有什么凭证可以确认这事是安茹人干的。你的朋友们这样闹得满城风雨,只会引起一场小小的内战,这正是德-吉兹一伙想干而又未能得逞的事。你瞧,亨利,眼下无非两种结果:第一种,你的朋友都死于非命,那你一定会伤心落泪,而我坦白承认,我是毫不在乎的;第二种,你的朋友把安茹人悉数赶出了巴黎,对此你肯定会感到不乐意,而对那位亲爱的安茹先生可是遂心如意,正中下怀呢!”
国王听到这里,不禁叫道:“见鬼!你确信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吗?”
“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切仍不能使我明白你赖在这块石头上做什么。”
“我正在做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我的孩子。”
“什么事?”
“我在地上画了几个省份的轮廓,你的弟弟将在这些省份挑起叛乱。我还估计了一下这些省份能为叛乱提供多少兵力。”
国王叹道:“希科啊,希科,我的周围难道只有不祥之鸟在鸣叫吗?”
希科回答:“夜深才听见猫头鹰的歌声,我的孩子,因为不到时辰它不会开口。小亨利,眼下天昏地暗,风雨如晦,白天如同黑夜,故而我也要哼上几句你应当倾听的曲儿。请看吧!”
“看什么?”
“看看我画的地图,你自己判断吧。先来瞧瞧安茹省,它形状像块小馅饼。你的兄弟就在那里潜身避难,所以我头一个就把它画出来。你看见了吧?你的犬猎队队长蒙梭罗和你的朋友比西正要到那里去指挥和领导呢,如果这个省指挥和领导有方的话,仅安茹一省,就能为我们——我说我们,就是指你的胞弟——提供一万名士兵。”
“你认为有那么多么?”
“这是最起码的数字了。现在再来看看吉耶纳省[注]吧,就在这儿,看到了吧?它看上去像一头小牛犊,伸着一条腿正在踱步。啊,我的天呐!吉耶纳省向来是作乱的温床,况且英国人刚刚从那里撤走,在那儿遇到些乱臣贼子也不足为奇。因些青耶纳省一定会兴高采烈地起来叛变。不过他们倒不是反对你,而是反对整个法兰西。吉耶纳省肯定能罗致八千人马。数量不多!但都是些久经考验的沙场老将。你放心好了。在吉耶纳省的左面,就是贝亚恩和纳瓦拉,看见了吗?这两个省活像一只猴子蹲在大象背上。纳瓦拉已经大大削弱了,这不言自明,但同贝亚恩加在一起,两地总人口仍达三四十万。在纳瓦拉国王的胁迫、威逼和恫吓下,我们假定这两个地区给神圣联盟提供百分之五的人,也就有一万六千兵马。让我们简单总结一下:安茹一万……”
希科继续用一根小木棍在沙地上画出一个表格:
安茹10000人
吉耶纳8000人
贝亚恩和纳瓦拉16000人
共计:34000人
亨利说道:“那么你认为纳瓦拉国王会同我的弟弟结成联盟吗?”
“见鬼,为什么不会呢?”
“那么你也认为我的弟弟逃离巴黎,是纳瓦拉国王曾参与其事啦?”
希科目不转睛地盯着亨利,说道:
“小亨利,这个念头可不是出自你的头脑。”
“为什么?”
“因为这个念头!太高深了,我的孩子。”
“管他是谁的念头!现在我问你,你要回答我:你是否认为我的弟弟逃出卢弗宫与亨利-德-纳瓦拉有关?”
希科答道:“哎!有一天我在铁厂街街角听见有人咒骂了一句:‘该死的畜生!’刚才我沉思冥想了老半天,觉得这句骂人的话相当说明问题。”
国王惊叫起来:“你听见有人骂“该死的畜生’吗?”
希科回答:“是的,我听得千真万确。不过今天我才想起来。”
“那么当时他在巴黎-?”
“我认为是的。”
“是谁使你对此确信不疑的呢?”
“是我的眼睛。”
“你看见亨利-德-纳瓦拉了?”
“对。”
“我的宿敌如此小觑我,竟敢闯进我的京城!你却不来向我禀报。”
希科答道:“我是个堂堂贵族,并非爱告密的小人。”
“贵族又怎么样,小人又怎么样?”
“哼!一个人要是贵族,就不屑去作奸细的勾当,如此而已。”
亨利陷入沉思。良久,他才开口说:
“原来如此!我的弟弟和我的表兄弟沆瀣一气,朋比为奸,将安茹省和贝亚恩省联合在一起。”
“还没有算上吉兹三兄弟呢!”
“怎么?你认为他们也会结成联盟?”
希科自管自地掐着手指边算边说:“我们已知有34000人:安茹10000万,吉耶纳8000,贝亚恩16000。现在再加上你的军队统帅,德-吉兹先生麾下的2000至25000兵马,总共就有59000人。除去患上了什么痛风病、风湿病、坐骨神经痛之类沉菏重疾的病号,就算减员至50000人吧!我的孩子,你也看出来了,这可不是个区区小数。”
“亨利-德-纳瓦拉和德-吉兹公爵可是死对头呀!”
“死对头又怎么啦?这并不妨碍他们串通一气来反对你。至于他们之间的旧账,在干掉你以后,他们还会相互清算的。”
“你说得对,希科,你的看法与母后不谋而合。必须制止这场闹剧,快替我把瑞士卫兵召集起来。”
“哈,你还指望瑞士卫兵,妙啊!凯吕斯早把他们带走了。”
“那我的卫队呢?”
“熊贝格领走了。”
“最起码我的侍卫还在吧?”
“他们跟着莫吉隆走了。”
亨利叫了起来:“什么?没有我的命令他们居然敢擅自妄为?”
“哈,亨利,你又何曾发号施令来着?当然,有时人家也让你扮演国王的角色,那是在宗教悔罪游行或者鞭答赎罪的时候。要涉及到战争,涉及到政权,那么掌权者就是德-熊贝格先生,德-凯吕斯先生和德-莫吉隆先生。至于德-埃佩农,既然他藏了起来,我倒没有什么可说的。”
亨利叫道:“见鬼,事实果真如此吗?”
希科继续说:“请恕我直言,孩子,你不过是法兰西王国中第七位或第八位君主而已,你刚刚意识到这一点,晚矣,晚矣。”
亨利狠狠地咬着嘴唇,愤愤地跺着双脚。
这时,希科朝黑暗中瞅了一阵,突然叫了一声:“哎!”
“什么事?”
“他妈的!是他们,亨利,看看吧,你的伙计们来了!”
果然,国王循着希科手指的方向,看见三四个骑士策马奔来,后面还远远跟着一队骑兵和一大群步兵。
骑士们没有看见黑暗中有两个人站在壕沟边,正欲进卢佛宫,国王大声叫道:
“熊贝格,到这儿来,熊贝格!”
熊贝格答道:“哎,谁在叫我呐?”
“来吧,我的孩子,你只管过来!”
熊贝格听出了国王的嗓音,便走了过来,说:“嘿,天主惩罚我,原来是国王陛下。”
“不错,是我。我到处找你们,却找不到,在这儿都等得不耐烦了。你们干什么去了?”
另一名骑士走近来问:“您问我们干什么去吗?”
国王说:“啊,过来吧,凯吕斯,你也过来吧,以后未经我的准许可别再这样擅自出兵啊!”
第三位骑士也开了腔,国王认出他是莫吉隆:“没有必要了,因为已经万事大吉了。”
国王不禁重复道:“万事大吉?”
埃佩农突然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说:“这要感谢天主!”
希科高举双手,装出仰天欢呼的样子:“感谢天主!”
国王问道:“那么说,你们把他们斩尽杀绝了?”接着他自己又低声加了一句,“不管怎么样,人死是不会复生的。”
希科问道:“你们把他们通通干掉了?啊,要真是那样的话,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熊贝格答道:“我们可没费那个手脚。我们刚同他们交上手,这群懦夫就像惊弓之鸟一般逃之夭夭了。”
亨利顿时脸色发青,他问道:
“你们和谁交锋啦?”
“和昂特拉盖。”
“那么至少这家伙被你们杀掉了?”
“恰恰相反,倒是他杀死了凯吕斯的一个侍从。”
国王说道:“那么他们早有戒备了?”
希科叫道:“那当然啦!我对此确信不疑。你们穷嚎乱叫‘杀死安茹佬’还搬炮鸣钟,搞得整个巴黎都把刀剑挥舞得眼当作响,而你们竟还巴望这些老实人都是十足的聋子,就像你们都是十足的傻瓜一样。”
国王嘟嘟囔囔地低声叹道:“完了,完了,内战导火线终于点着了。”
凯吕斯听了不禁打了个寒战:“见鬼!真是的!”
希科说道:“啊,您总算开窍了,很好。而熊贝格先生和莫吉隆先生还懵懵懂懂呢!”
熊贝格反驳说:“我们正时刻警惕着准备捍卫陛下和陛下的王冠。”
希科说道:“哈,真是活见鬼。捍卫国王,我们有德-克利松先生呢[注]。他没有你们叫得响,却同你们一样能干。”
凯吕斯说道:“好了,说来说去,希科先生,就在两个小时前,您的想法和我们还如出一辙;退一步说,就算您没有这样想,可您至少也曾同我们一样大叫大嚷过,现在您倒把我们骂个狗血喷头。”
希科问道:“我吗?”
“正是,您一面嚎叫‘杀死安茹佬’,一面用剑往墙上乱剁。”
希科说道:“可要说到我,那又该当别论,因为人人都知道我是个小丑。而你们呢?你们都是聪明人……”
这时亨利开口了:“好了,好了,别斗嘴皮子了,先生们,我们有的是战争。”
凯吕斯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你们如此狂热地煽动百姓,使他们群情激奋;现在我命令你们以同样的狂热会使他们平静下来。去把瑞士卫兵、卫队和我的宫廷侍从都带回卢佛宫,关上所有的大门,让明天那些百姓把这件事当成一伙醉鬼的胡闹。”
这伙年轻人垂头丧气地走开了。他们向参加这次卤莽行动的军官们传达了国王的旨意。
亨利回到王太后身边。他的母亲忧心仲仲,焦虑不安,正忙着对仆从们发号施令。她见了亨利,便问道:
“哎,发生了什么事?”
“唉,果然不出您的预料,母后。”
“他们逃之夭夭了?”
“是啊,唉!”
“啊,后来呢?”
“后来?没有后来,这就已经够我受的了。”
“城里有什么动静?”
“到处沸沸扬扬,乱成一团。不过我对此并不担忧,因巴黎掌握在我的手中。”
卡特琳说道:“对,值得担忧的是外省。”
亨利接着她的话说:“他们将发动叛乱和暴动。”
“你打算怎么办?”
“我看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面对现实。”
“怎样面对现实呢?”
“我要命令我的军官和卫队厉兵袜马,准备厮杀;我要武装我的民兵;我要从夏里泰撤回我的人马,然后向安茹进军。”
“你准备拿德-吉兹先生怎么办?”
“德-吉兹先生,哼,德-吉兹先生!必要的话我立即下令逮捕他。”
“啊!您是想用这样的方法,再加上其他严厉的措施,来取得成功吧?”
“不然怎么办呢?”
卡特琳低头沉吟半晌,然后说;
“你计划的这一切都绝无成功的可能,我的孩子。”
亨利一听,愤愤地嚷起来:“啊!今天我怎么连连失算?”
“不,你是被扰得心绪不安了。首先你要冷静下来,然后我们再来看看有什么办法。”
“噢,母亲,快给我想出一些妙计,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你已经看见我刚才正在发布命令,孩子。”
“什么命令?”
“派一位使者前去吧。”
“去哪儿?”
“去你弟弟那儿。”
“向这个叛逆派一位使者!您存心要叫我丢脸。母后。”
卡特琳板起脸说道:“现在可不是你妄自尊大的时候。”
“派位使者去求和?”
“必要时甚至可以用金钱来换取和平。”
“我的天主,这样干有何好处呢?”
那个佛罗伦萨女人说:“唉,我的孩子,你想万无一失地把这伙妄图发动战争的逃窜者统统统死,那你就先得获得和平。你刚才不是说很想逮住他们吗?”
“噢,为此我情愿献出四个省,只要能把这四个家伙逮住。”
卡特琳意味深长地说:“对,要达到目的就不择手段!”她的话在亨利的内心深处激起了愤恨和复仇的怒火。他说:
“我认为您说得对,母后。可是派谁去呢?”
“在您的朋友中找找看?”
“母后,这是白费心机,我找不到一个男子汉能向他信托如此重任。”
“那就找一个女人吧。”
“一个女人!母后!您会同意吗?”
“我的孩子,我已经是风烛残年,疲惫不堪,等我回来时,也许就要进天国了。但我仍愿去跑一趟。我要在你的兄弟和他的同伙们意识到他们拥有的力量之前,星夜赶到安茹。”
亨利感激万分地吻着卡特琳的双手,叫道:“噢,母后,我的好母后,您始终是我的支持者,我的恩人,我的保护神!”
卡特琳喃喃地说道:“这就是说,我始终是法兰西王后。”她一边说一边凝视着她的儿子,目光是充满了怜悯和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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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知恩必报是圣吕克的美德之一
在安茹公爵的宴席上,蒙梭罗先生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嘴脸,因而获准在散席前就回去安寝。翌日,天刚破晓,这位宫廷贵人就起床了。他下楼来到庭院里。
他意欲再去找那位和他打过交道的马夫,可能的话,从马夫那里探听一下罗兰的生活习惯。
伯爵果然如愿以偿。他来到宽敞的马廊里,只见四十匹骏马正在优哉悠哉地大嚼安茹产的稻草和燕麦。
伯爵第一眼就是找罗兰。
罗兰仍在老地方,在骏马群中显得与众不同。
伯爵第二眼是冲着马夫而来。
只见那马夫站在一边,两条臂膀交叉在胸前,就像所有的好马夫惯常做的那样,正注视着马群是否津津有味地吃饲料。
伯爵说道:“喂,朋友,亲王殿下的马是不是都有自己单独回槽的习性?是不是特意这样训练的?”
马夫答道:“没有呵,伯爵先生,但不知大人指的是哪一回事?”
“我问的是罗兰。”
“啊,对!罗兰昨天是自个儿跑回来的。噢,对这匹马我可不会觉得奇怪,它可怜俐着呢!”
蒙梭罗说:“不错,我已经领教过了。那么这种事以前也曾发生过了?”
“没有,先生,平时罗兰总是安茹公爵大人骑着的,大人可是个技艺超群的骑士,不会轻易被马摔下来。”
伯爵身为堂堂法兰西犬猎队队长,竟被区区一个马夫认为会从马背上倒栽葱跌下来,不由温怒地说:“罗兰并没有把我摔到地上,我的朋友,我虽然不敢说与安茹公爵一般强,但也是个出众的骑手,还不至于落到如此下场。我不过把马拴在一棵树上,然后到一间屋子里去。等我出来时,那马却不翼而飞了。我想大概马被人偷了,要不就是哪位贵族刚巧路过,存心捉弄捉弄我,把它牵走了。所以我来问问您是谁把罗兰送回来的。
“总管昨天对您说过了,伯爵先生,它是自己跑回来的。”
蒙梭罗说道:“那可真是奇了。”
他沉吟良久,然后换了话题说:“你刚才说亲王殿下经常骑这匹马,是吗?”
“在他的车马全套设备抵达之前,他几乎每天都骑它。”
“亲王殿下昨天很晚才回来吗?”
“大约比您早一小时吧,伯爵先生。”
“公爵大人骑的是哪匹马?是不是一匹脑门上有一颗星的四蹄踏雪的枣红马?”
马夫答道:“不,先生,昨天亲王殿下骑的是伊索兰,就是这一匹。”
“在亲王的随从里,有没有哪位贵族骑的是我刚才跟你说过的有这样特征的马?”
“我认识的人中没人骑这样的马。”
蒙梭罗本想问个水落石出,但偏偏事与愿违,没什么结果,不禁焦躁起来,他说道:“好吧。替我把罗兰套上鞍子。”
“伯爵先生想骑罗兰?”
“是的。难道亲王曾经吩咐你不让我骑罗兰?”
“不,先生,正相反。亲王殿下的马厩总管吩咐过我,您可随意选用这里的任何一匹马。”
安茹公爵如此殷勤好心,叫人无法大动肝火。
蒙梭罗于是向马夫颔首示意,马夫便开始备马。
套上马鞍后,马夫从马槽上解下罗兰,把马牵了过来,把缰绳交给伯爵。
蒙梭罗接过缰绳,对马夫说:“你听好,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马夫答道:“我恭恭敬敬听着。”
“请告诉我,你一年挣多少钱?”
“二十埃居,先生。”
“你想不想一下子就挣到相当于你十年薪金的一笔钱?”
那人说道:“我的天,那还用说?可怎么去挣这笔钱呢?”
“去探听一下昨天是谁骑着那匹脑门上有一颗星、四蹄踏雪的枣红马。”
马夫说道:“啊,先生,您给我出难题了:来拜访亲王殿下的贵客可是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啊!”
“不错。不过两百埃居不是个区区小数,也许费点工夫还是值得的。”
“那当然,伯爵先生,正因为这样我才不会回绝去找找看呢。”
伯爵说道:“很好,你如此诚心诚意,我很高兴。先给你十个埃居,你开始干吧。瞧,我不会叫你吃亏的。”
“谢谢大人。”
“好,一言为定。亲王要我组织一次狩猎,你去禀告亲王,说我去树林视察一下。”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见背后的干草被踏得——作响,又来了一个人。
伯爵转过身来。
他叫道:“比西先生!”
比西说道:“嘿,您好,蒙梭罗先生。您到安茹省来了,这可真是奇迹呀!”
“那您呢,先生,人家说您病魔缠身呢!”
比西说道:“我确实病了,我的医生命令我要绝对静养。我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出城了。怎么,您好像要骑罗兰?这匹马是我卖给安茹公爵的,很合他的意,他几乎每天都要骑它。”
蒙梭罗顿时脸色发青。
他说道:“是的,我对此完全理解,它确实是一匹良马。”
比西说道:“您一下子就挑中它,手气不错呀!”
伯爵反驳说:“噢,我和罗兰可不是今天才认识,我昨天就骑过它了。”
“骑出滋味了,今天还想骑。”
伯爵回答:“是的。”
比西又说:“对不起,您刚才说要为我们准备一次狩猎。”
“亲王殿下想打一头雄鹿。”
“我听说这里附近有不少鹿群。”
“是不少啊。”
“您打算从哪里将鹿群驱赶出来?”
“从梅里朵尔方向。”
这四轮到比西不由自主地脸色发白了:“啊,很好。”
蒙梭罗问:“您愿意陪我去走一遭吗?”
比西答道:“不,恕我不能从命。我必须去躺一会儿,因为我觉得我又有点发烧了。”
马厩门槛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洪亮的嗓音,“嗨,好啊!比西先生,您又没得到我的允许就擅自起床了。”
比西说道:“奥杜安老乡来了,得,我又要挨骂了。再见,伯爵。我把罗兰托给您了。”
“您就放心吧。”
比西走远了,蒙梭罗也翻身上了马。
奥杜安老乡问比西:“您怎么啦?脸色那么惨白,连我都要以为您身患重病呢!”
比西问道:“你知道他去哪儿?”
“不知道。”
“他到梅里朵尔去。”
“那又怎么啦,您难道还指望他会跑到隔壁去?”
“我的天!发生了昨天那件事以后,真不知今天会怎样!”
“蒙梭罗夫人一定会矢口否认。”
“可他明明是亲眼目睹的。”
“她一定会坚持说他看花了眼。”
“狄安娜不会有这等勇气。”
“噢,比西先生,您似乎对女人并不怎么太了解嘛!”
“雷米,我觉得很不舒服。”
“这我完全相信。您快回到房间里去吧,今天早上我已经为您开了方子了……”
“什么方子?”
“这方子是为您准备一盆炯鸡,一片火腿和一盘虾酱浓汤。”
“嗳!我可一点儿也不饿呀。”
“那我更有理由命令您吃了。”
“雷米,我总觉得这是个凶兆,这个残暴的家伙会在梅里朵尔闹出一场悲剧来。真的,我本该答应蒙梭罗,同他一起去走一遭。”
“您去干什么呢?”
“为狄安娜撑腰。”
“狄定娜夫人自己能应付过去,我已经对您说过了,现在再唠叨一遍。我们自己也必须挺得住。来吧,我求求您。再说,不能让人看见您起床活动。为什么您总不听我的话跑出来呢?”
“我忧心忡忡,怎能控制得住呢?”
雷米只好耸耸肩膀。他把比西带回去,把他按下坐在丰盛的餐桌前,还锁上了大门。就在这个时候,蒙梭罗已经走出了昨天经过的那个城门。
蒙梭罗伯爵再度选中罗兰自有他的打算:他意欲证实一下,这匹人人都说有灵性的骏马,昨天把他驮到梅里朵尔花园的墙角下,究竟是偶尔为之呢,还是由于天天如此,习以成性。
因而他一出公爵府,就将缰绳扔到马脖子上,任其走去。
罗兰没有叫它的骑士失望。
一跨出城门,罗兰就向左拐去,蒙梭罗先生没有管它。然后罗兰又向右拐了个弯,伯爵仍然任随马走去。
他们走上一条鲜花盛开的小径,随后穿过一片矮丛林,最后进入茂密的森林。
罗兰同前一天一样,越是走近梅里朵尔,它的步子就迈得越大。后来它索性撒开蹄子跑了起来,大约四五十分钟以后,蒙梭罗伯爵来到昨天见过的那堵墙面前。
不同的只是现在这里阒无人迹,四周一片岑寂,既听不到马嘶的声音,也不见一匹马影子。
蒙梭罗先生下了马。为了避免再度遭逢徒步回城的厄运,他把罗兰的缰绳挽在手臂上,攀上墙头。
花园里外都静悄悄地古无人迹。
细长的花园小径一条条伸向远方,几只狍子在青草上欢蹦乱跳,给荒凉和广阔的草坪带来了一丝生机。
蒙梭罗忖度昨天他冷不防露面,一定使那对情人吓得今天不会再度幽会,至少不会在老地方幽会了。他断定再在这里等待他们,无疑是守株待兔,浪费时间。他于是重新上马,顺着一条羊肠小径跑了一刻钟,来到城堡栅栏前。在路上,他不得不紧紧扣住马缰,不让罗兰乱跑。
蒙梭罗走过吊桥。男爵在忙着鞭打他的猎狗,使猎狗群处于随时可以出猎的良好状态。
男爵看见他的女婿,便彬彬有礼地迎了上来。
狄安娜坐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无花果树下,正读着马罗[注]的诗集。她的忠心耿耿的女仆热尔特律德在一边绣花。
蒙梭罗向男爵打了个招呼,接着就看见了树下的两个妇人。
他跳下马,朝她们走去。
狄安娜站起来,迎着伯爵向前迈了三步,庄重地行了个屈膝礼。
蒙梭罗低声嘟嚷了一句:“好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真是阴险之极。我即刻就要在这安静的死水里掀起一场狂风恶浪。”
犬猎队队长把坐骑的缰绳交给向他走来的仆役,随即向狄安娜转过身去,说道:
“夫人,您肯赏脸和我单独谈一谈吗?”
狄安娜答道:“当然很乐意,先生。”
男爵在一旁Сhā嘴问:“伯爵先生,您愿意赏光下榻寒舍吗?”
“好的,先生,我至少在这儿住到明天。”
男爵转身走开了,他要亲自按照款待上宾的礼仪来为他的女婿布置卧房。
蒙梭罗示意狄安娜仍然坐在原来的椅子上,他自己则在热尔特律德的座位上坐下来。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狄安娜,目光凶狠,就是最坚定的男子对此也会不寒而栗。
他开口问道:“夫人,昨天傍晚您和谁一起到花园里去了?”
狄安娜抬眼望着她的丈夫,目光清澈如水。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用平静的声音反问:
“昨晚什么时候,先生?”
“六点钟。”
“在哪里?”
“就在那片古老的矮树林边。”
“我没有到那儿去,大概是我的哪位女友的侍女到那里去散步了吧。”
蒙梭罗斩钉截铁地说:“是您本人,夫人,不是别人。”
狄安娜问道:“您怎么知道是我呢,先生?”
蒙梭罗顿时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很快他的惊愕变成了一腔怒火,他喝道;
“快告诉我那个男人的名字。”
“哪个男人?”
“就是和您一起散步的那个男人。”
“我无法告诉您,因为我根本没有去散步。”
蒙梭罗跺着脚大吼一声:“您去了!我告诉您,您去了。”
狄安娜冷冷地回答:“您弄错了,先生。”
“我亲眼看见您了,您竟然还敢矢口抵赖?”
“啊,您亲眼看见我了吗,先生?”
“是的,夫人,是我亲眼目睹的。梅里朵尔除您以外再没有别的女人了,您怎么还敢当面否认呢?
“您又弄错了,先生,冉娜-德-布里萨克恰恰住在这里。”
“德-圣吕克夫人?”
“对,是我的朋友圣吕克夫人。”
“那么圣吕克先生呢?”
“圣吕克先生和他的爱妻一向形影不离,这您也知道。他们的婚姻是爱情的结晶。您看见的正是他们夫妇俩。”
“不,不是圣吕克先生,也不是圣吕克夫人,而是您。我看得清清楚楚,是您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我没有看清那个男人是谁,不过我发誓一定要弄清楚此人到底是什么人。”
“那么,先生,您是一口咬定那个女人是我-?”
“我跟您说了,我亲眼看见了您,还亲耳听到您叫了一声。”
狄安娜说道:“先生,我还是等您恢复了理智再来听您说话吧。现在我看我最好还是暂且告退。”
蒙梭罗一把抓住狄安娜的手臂说道:“不,夫人,您别走。”
狄定娜说道:“先生,圣吕克夫妇过来了,我希望您在他们面前能自重一些。”
圣吕克此时果然和他的妻子出现在小径的尽头,他们听到午餐的钟声便来了,看上去午餐已经完全准备好了,只等蒙梭罗先生一到,便可入席了。
圣吕克夫妇一眼便认出了伯爵。他们猜到他们俩一出场,定能使狄安娜从窘境中脱身,于是匆匆走了过来。
冉娜向蒙梭罗深深地行了个屈膝礼。
圣吕克热情地向他伸出手来。
他们三人寒喧了几句。圣吕克推了推妻子,让她挽起蒙梭罗的臂膀,自己则挽着狄安娜的臂膀,一起向屋子走去。
梅里朵尔城堡从英明的圣上路易十二时代起,就在九点钟吃午饭,男爵全盘沿袭了这一旧例。
蒙梭罗伯爵坐在圣吕克夫妇的中间。
狄安娜则被冉娜巧妙地安排在圣吕克和男爵之间,远远避开了她的丈夫蒙梭罗。
他们随意闲聊,无非是谈谈国王的兄弟跑到昂热来啦,谈谈因此将会在当地引起骚乱啦,等等。
蒙梭罗挖空心思想把闲谈引向别的话题,却不料同席的人都是些执拗的家伙,结果他一无所获。
不过圣吕克并没有拒绝回答蒙梭罗的问话,相反倒是竭尽机智奉承这位气鼓鼓的丈夫。多亏圣吕克滔滔不绝地高谈阔论,狄安娜才得以默默地坐在一旁,缄口不语。她看了看圣吕克,用富于表情的目光向他致谢。
伯爵暗自寻思:“这个圣吕克傻头傻脑,像只松鸡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不管用什么方法,定能从这家伙嘴里套出点我想知道的秘密。”
蒙梭罗并不了解圣吕克。他来到宫廷时,正巧圣吕克匆匆出走。
他打定主意,便和圣吕克搭上了话。狄安娜正中下怀,宴席上的气氛慢慢缓和起来。
圣吕克向蒙梭罗夫人使了个眼色,分明是要告诉她:
“放宽心吧,夫人,我有主意了。”
究意圣吕克先生想出了个什么主意,我们在下一章里再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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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圣吕克先生想出了什么主意
散了席,蒙梭罗就抓住他新交朋友的胳膊,领着他走出了城堡。
他对圣吕克说:“您知道吗,能在这儿见到您,我再高兴没有了。孤零零一个人耽在梅里朵尔,想起来就叫我害怕。”
圣吕克说道:“是吗?可您不是和尊夫人在一起吗?要是我有一位像她那样的伴侣,我觉得就是在沙漠里,我也会嫌周围的人太多了。”
蒙梭罗不由咬紧嘴唇,说道:“我同意您的看法,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能在这儿与您幸会,我很高兴。”
圣吕克一边用一柄金质小剑剔着牙缝,一边说道:“先生,您未免太客气了。其实我怎么也不会相信,您和尊夫人在一起,周围的景色又如此秀美,您居然会害怕寂寞!”
蒙梭罗说:“咳!我大半生都是在森林中度过的。”
圣吕克说:“那您就更不会感到烦闷了。我觉得,在森林里生活得越久,对森林就越有感情。您看这花园多美啊!我知道,当我不得不离开它的时候,我会感到十分遗憾。唉,不幸得很,我恐怕在这里耽搁不长了。”
“您为什么要离开此地呢?”
“唉,先生,难道一个凡人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吗?我不过是风从树上吹落的二片残叶,茫茫然飘泊在山峦田野之间,连自己也不知道会漂落何方。而悠,您却很幸福。”
“什么幸福?”
“能拥有一处如此幽静怡人的栖身之所。”
蒙梭罗说道:“噢,我在这里大概也住不长了。”
“嗳,谁说的?我看您是弄错了。”
蒙梭罗说道:“不,不;我不像您,对大自然的风光如痴如醉。我对这座您认为美不胜收的花园就总是疑虑重重。”
圣吕克问道:“您说什么?”
蒙梭罗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您说您对这座花园疑虑重重,是指哪方面而言呢叩
“我觉得这座花园不够安全。”
圣吕克惊讶地说:“不够安全!是吗?啊,我懂了,这里过分僻静,对吗?”
“不,绝对不是。因为我估量您在梅里朵尔一定碰到过不少客人。”
圣吕克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回答:“不,我的天响,我连个鬼影也没有见到过。
“真的吗?”
“我很荣幸地告诉您,这是真的。”
“怎么,您不经常会见一些来访的客人?”
“自从我来到这里以后,没有见过一个客人。”
“昂热城内宫廷里满是当世俊彦,难道没有一位有时到这儿走动走动?”
“一个也没有。”
“这不可能!”
“但这是事实。”
“呸!您这样说是在贬低安茹的贵族。”
“我不知道我是否在贬低安茹的贵族。不过,要是我曾经见到过其中任何一个的话,让魔鬼把我逮了去。”
“那么,在这一点上是我搞错了。”
“是的,您完全弄错了。现在让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吧。您刚才说这座花园不安全,是不是有熊啊?”
“噢,不,没有。”
“那么有狼?”
“也没有。”
“强盗?”
“也许吧。告诉我,亲爱的先生,尊夫人十分美貌,对吧?”
“是的。”
“她是不是经常在花园里散步?”
“是的。她和我一样,酷爱观赏田野风光。不过您问我这个干什么?”
“不为什么。她散步的时候,您总陪伴着她吧?”
圣吕克答道:“对,我和她形影不离。”
蒙梭罗继续问道:“不是每次都这样吧?”
“见鬼,您到底想打听什么呀?”
“嘿!我的天主!我不想打听什么,亲爱的圣吕克先生。或者说,我只想打听一点小事。”
“我洗耳恭听。”
“有人跟我说……”
“说什么?讲呀。”
“您不会生气吧?”
“我从来不生气。”
“再说,我们都是有妻室的人了,有些知心话可以相互聊聊。有人跟我说,曾经看见有一个男人在花园里转来转去。”
“一个男人?”
“是的。”
“来找我的妻子?”
“噢,我可没这样说。”
“不说的话可就是您的不对了,亲爱的蒙梭罗先生,因为这事很重要。请告诉我,是谁看见这个男人的?”
“说这个又有何益?”
“您告诉我吧。我们不是在聊天吗?那好,我们可以聊别的事情,当然也可以聊这件事了。您说有一个男人来找圣吕克夫人,啊,真是怪事!”
“您听着,看来得向您和盘托出了,好吧!不,我不认为那个男人是为尊夫人而来的。”
“那么是为谁呢?”
“我怕他是来找狄安娜的。”
圣吕克叫道:“啊,那我可真高兴。”
“什么,您真高兴?”
“当然。您知道,没有比丈夫更自私的人了。人人为自己,只有天主才为大家。”
蒙梭罗加了一句:“应该说只有魔鬼为大家才对。”
“那么,您认为有个人进来了?”
“不是认为,而是我亲眼目睹。”
“您看见花园里有个男人?”
“是的。”
“独自一人?”
“和蒙梭罗夫人在一起。”
圣吕克继续问:“什么时候?”
“昨天。”
“在哪里?”
“就在这里,左边,瞧。”
蒙梭罗领着圣吕克走着走着,已经来到矮树林跟前,因此,他站在原地就能把那个地方指给圣吕克看。
圣吕克说道:“啊!果然不错,这堵墙已经破败不堪了,我必须去通知男爵,他的围墙被人捣毁了。”
“您怀疑是谁?”
“我,我怀疑是谁?”
伯爵说道:“对。”
“怀疑什么?”
“那个翻墙而入和我妻子说话的家伙。”
圣吕克似乎陷入了沉思。蒙梭罗焦灼不安地等着听下文,问道:“怎么样?”
圣吕克说:“见鬼,我看只会是……”
伯爵急急地问:“是谁?”
圣吕克此时露出真面目来了,他说道:“是……您!”
伯爵立时目瞪口呆:“您在开玩笑,我亲爱的圣吕克先生产
“我发誓,这决不是开玩笑。我新婚不久后,也干过这种事,为什么您就不会这么干呢?”
“啊,您是不想告诉我真相,您就直说吧,亲爱的朋友。不过您不要怕……我有足够的勇气。来吧,帮帮我,好好想一想,我就指望着您帮我这个大忙了。”
圣吕克搔了搔耳朵,说道:“我想来想去只会是您。”
“别开玩笑了。请您认真对待这件事,先生,因为这件事很重要。”
“是吗?”
“我已经告诉过您,我对此非常肯定。”
“那就该另当别论了。这个男人是怎么进来的,您知道吗?”
“当然是偷偷摸摸溜进来的,那还用说?”
“经常来吗?”
“我想是的。墙上还留着那家伙的脚印呢,您自己瞧瞧。”
“啊,不错。”
“难道您从来没有发现过我跟您说的这一切吗?”
圣吕克说道:“噢,我是有点怀疑的。”
伯爵呼吸急促起来,说:“啊,您瞧!后来怎么样?”
“后来我并不担忧,因为我认为那人是您。”
“可我告诉您那不是我。”
“我相信您的话,亲爱的先生。”
“您相信我的话?”
“是的。”
“很好,请继续说下去。”
“那就是另外一个人。”
国王犬猎队队长恶狠狠地瞪了圣吕克一眼。圣吕克继续装出一副潇洒自如、随随便便的样子。
蒙梭罗怒不可遏地吼叫了一声:“啊!”圣吕克不禁抬起头来。
圣吕克说道:“我还有个想法。”
“说吧。”
“那人也许是……”
“也许是谁?”
“不!”
“不?”
“噢,也许是。”
“说呀!”
“那人也许是安茹公爵。”
蒙梭罗说道:“我本来也怀疑他,但经过多方打听,我认为不可能是安茹公爵。”
“哎,哎,公爵为人可狡猾透顶啊!”
“我知道,但那人决不是他。”
圣吕克说道:“您总回答我不是这不是那,可您又要我说是!”
“那自然-!您住在城堡里,您应该知道……”
圣吕克叫道:“等等!”
“您想起来了?”
“我还有个想法:要是那人不是您,也不是公爵的话,那么那人大概是我了。”
“是您?圣吕克?”
“为什么不是呢?”
“您可以在城堡里面走动,难道您还会骑马从花园外面翻墙而入?”
“哎,我的天主,我这个人心血来潮起来可什么都干得出来。”
“您看见我出现在墙头,难道您会逃走?”
“当然-,就是为了更小的事我也会逃之夭夭。”
蒙梭罗伯爵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了,说道:“那么您是在做坏事了?”
“我没有说不是。”
伯爵脸色铁青地叫道:“原来您在捉弄我,已经捉弄了整整一刻钟了。”
圣吕克却摸出他的怀表,死死地盯着蒙梭罗,说道:“不,先生,您错了,只过去二十分钟。”蒙梭罗虽然骁勇无比,也被他的目光盯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蒙梭罗说道:“您在侮辱我,先生!”
“难道您这样翻来覆去像个密探似的盘问我,就不是在侮辱我吗,先生?”
“啊,现在我算看清楚了。”
“清晨十时,奇迹降临!您看清了什么?说呀!”
“我看清了您和那个卑鄙的家伙,那个我昨天差点儿送他进地狱的懦夫,原来是一丘之貉!”
圣吕克说道:“见鬼,他本来是我的朋友。”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把您当作他,把您宰了。”
“哈,就在您府上?就这样突然袭击,也不先打个招呼?”
蒙梭罗怒火中烧,连连咆哮:“您以为我会对惩罚一个无赖感到于心不忍吗?”
圣吕克反唇相讥道:“蒙梭罗先生,您的教养真是太差了,想不到经常与野兽为伍竟使您变得兽性十足,呸……”
蒙梭罗跳到圣吕克眼前,双手抱胸,一张脸由于内心失望而愤怒得扭曲了。他声嘶力竭地大吼道:“您没有看见我发怒了吗?”
“我看见了,真见鬼!您这个人完全不适宜发怒,真的,否则尊容看上去真是太可怕了,我亲爱的蒙梭罗先生。”
伯爵怒不可遏,将手伸向他的佩剑。
圣吕克说道:“啊,请留心点,是您在向我挑衅,我请您自己当见证人,证明我完全是心平气和的。”
蒙梭罗说道:“是的,是我在向你挑衅,你这个花花公子,床上嬖幸。”
“那就请您劳驾到墙外边去,蒙梭罗先生,因为在那里我们就是在一块中立的土地上了。”
伯爵叫道:“我不在乎。”
圣吕克说道:“可是我在乎。我不愿意在您的家里把您杀死。”
蒙梭罗说道:“好极了!”一边说一边急不可待地走过去翻越墙头。
“当心点,慢慢过去,伯爵!有一块石头摇摇欲坠,不太牢固,您可别摔着了!要是您摔伤了,我可于心不安呐。”
接着圣吕克自己也翻过墙头。
伯爵拔剑在手叫道:“来,来,来,你快来!”
圣吕克自言自语地说:“我到乡下来是为了消遣散心的,天响,可真够我开心的了。”
他一跃,跳下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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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圣吕克如何让蒙梭罗先生领教国王教给他的剑法
蒙梭罗手里提着剑,怒气冲冲地跺着脚。
他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圣吕克说道:“瞧。您占的位置不错呀,刚好背对阳光。别不好意思嘛。”
蒙梭罗将身子转了半圈。
圣吕克说:“好极了,这回我能看清我在干什么了。”
蒙梭罗说道:“你不必对我客客气气,我决不会手下留情。”
圣吕克说道:“啊,好啊,您是一心想送我进天国啦?”
“难道我不想……噢,对,我是一心要杀死你。”
圣吕克也拔出佩剑,说道:“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您看看这簇面春花和蒲公英吧。”
“干什么?”
“干什么?我说我要叫您躺倒在这片花上面。”
说毕,他做出迎战的姿势,脸上始终挂着微笑。
蒙梭罗怒气冲冲地挥剑向圣吕克进攻。他的身子异常矫捷灵活,一连刺了两三剑,然而圣吕克却同样灵巧地-一闪开了。
圣吕克一面和对手周旋,一面说道:“该死!您使起剑来倒是潇洒自如,蒙梭罗先生,除了我和比西,换了别人肯定被您最后那一剑送了命!”
蒙梭罗见对方身手不凡,脸刷的一下发白了。
圣吕克说道:“您见我使这柄剑得心应手,运用自如,大概有点惊讶吧!您知道,鄙人颇得国王陛下的宠爱,国王陛下曾教给我几手高招,一会儿我就露一手给您开开眼界。我跟您说个明白,是因为待会儿我就要用这一手来杀死您,您高兴地知道这是国王传授的剑法,一定会感到十分荣幸的吧!”
蒙梭罗怒吼了一声:“你太聪明了,先生!”随即他就恶狠狠地向圣吕克猛刺一剑,简直能把墙壁穿透。
圣吕克客客气气地回答:“当然,人只能尽力而为罢了。”说着,他往边上一跳,迫使他的敌手转了半圈,这样,太阳光就直刺蒙梭罗的眼睛。
圣吕克说道:“哈!哈!我就是想让您处在这个位置上,直到您倒在我的剑下为止。我刚才那一剑还过得去吧,嗯?我真高兴,真的,非常高兴!刚才我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杀死您,现在我可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了!”
说毕,圣吕克迅猛无比地一连向国王的犬猎队队长击了五剑。蒙梭罗和任何其他人都万万想不到,一个文弱得像个姑娘的年轻人,竟然那么勇猛、灵活和敏捷。这暴风骤雨般的攻击呼呼作响,带着令人眼花缭乱的闪光,迫得蒙梭罗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他虽然躲过了这五剑,却没料到圣吕克又击出了第六剑。这一剑有两个假动作,先是招架,随即来一个反击。太阳光直晃眼,结果蒙梭罗只看清前面的半个动作,而没有看见后一个动作,因为圣吕克的剑已经一下子全部刺进了他的胸膛。
蒙梭罗一时仍站在那里,就像一棵断了根的橡树,在等着一股风吹来,好知道往哪个方向倒下去。
圣吕克开口道:“啊,现在您是百分之百完蛋了。请您注意,先生,您不偏不倚,正好倒在我刚才说的那一片花上。”
伯爵精疲力竭了。他双手松弛,眼前一阵模糊,终于两腿一软,倒在丽春花丛中。他的鲜血同花朵的艳红颜色混淆起来。
圣吕克平静地指干净他的剑,眼看着蒙梭罗脸色渐渐泛白,变得像个死人一般,奄奄一息地倒在那里苟延残喘。
蒙梭罗呻吟着说:“啊,先生,您杀死我了。”
圣吕克答道:“我已竭尽全力。不过,看见您生命垂危地躺在地上,我真懊悔我干出了这等事。先生,您现在在我的心目中是神圣的。您妒忌心过重,这是真的,但您仍不愧为一位勇士。”
圣吕克对自己的这几句悼词颇为得意。他在蒙梭罗身边单腿跪下,问道:
“您有什么遗嘱吗,先生?我以贵族的荣誉发誓,保证您的遗嘱得到执行。我知道,一般人在受伤之后,总会感到口干舌燥的,您想喝水吗?我去给您找点水来。”
蒙梭罗一声不吭。
他将脸转向大地,咬着地上的草茎,在血泊中挣扎。
圣吕克站起身来说道:“真是个可怜鬼!噢,友谊啊友谊,你的要求太过分了。”
蒙梭罗勉强睁开了一只眼睛,试着想抬起头,但立即悲惨地呻吟着倒了下去。
圣吕克说道:“得!他死了。别再去想他了……说说倒挺容易的,别再去想他了。可我杀死了一个人!看来我在乡下的日子并没有白白虚度。”
他毫不耽搁,立即翻墙而入,飞奔着穿过花园,跑进城堡。
他第一眼看见的是狄安娜,她正和冉娜在聊天。
圣吕克自言自语道:“她穿上黑色的丧眼倒挺合适。”
他向两位可爱的夫人走过去,对狄安娜说道:
“对不起,亲爱的夫人,我有点事要和圣吕克夫人谈谈。”
蒙梭罗夫人回答:“谈吧,亲爱的朋友,你们谈吧。”她转向冉娜,“我到书房去找父亲,你和圣吕克先生谈完后到那儿去找我吧,我在那儿等你。”
冉娜说道:“好的,我一定去找你。”
狄安娜向他们招招手,微笑着走开了。
只剩下圣吕克夫妇俩。
冉娜笑容可掬地问:“发生了什么事?你看上去脸色很阴沉,亲爱的夫君。”
圣吕克回答:“是啊,是啊!”
“发生了什么事?”
“哎哟,天主!出了一件意外事故!”
冉娜惊恐地问:“出在您的身上吗?”
“确切地说,不是我,而是一个和我在一起的人。”
“谁?”
“和我一起去散步的人。”
“蒙梭罗先生?”
“唉,是他,可怜的家伙。”
“他怎么啦?”
“我想他已经一命呜呼了。”
冉娜张皇失措地惊叫起来:“死了!蒙梭罗死了?”
“事实如此。”
“可他刚才还在那里,说啊,看啊……”
“嘿!正因为他看得太多,尤其是说得太多,所以才会死于非命。”
冉娜紧紧抓着她丈夫的双手叫道:“圣吕克,我的朋友。”
“什么事?”
“您有事瞒着我。”
“我吗?绝对没有,我向您发誓,连他死的地方在哪里我都可以告诉您。”
“在哪儿?”
“就在那堵墙后面,我们的朋友比西平时习惯系马的地方。”
“是您杀死他的吗,圣吕克?”
“见鬼,不是我还会是谁?我们两人在一起,我活着回来了,并且告诉您他死了:一猜也就能猜出我们两人谁杀死了谁。”
“您真是疯了。”
圣吕克说道:“啊,亲爱的朋友,他向我挑衅,侮辱我,还拔山了剑。”
“真可怕,真可怕,这个可怜的人。”
圣吕克说道:“好了,我敢肯定,不出一星期,人们就将蒙梭罗称为圣人,您等着瞧吧。”
冉娜叫了起来:“那您就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您不能再住在被您杀死的人的家里。”
“我刚才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我跑来请您赶紧打点行装,我亲爱的朋友,准备动身。”
“他没有伤着您吧?”
“太好了!尽管这问题提得晚了点,您毕竟问我了,这个问题足以叫我们夫妻互相谅解。没有,我连一根毫毛也没有损伤。”
“那么我们要走了。”
“越快越好!因为您要知道,人们随时都可能发现这次意外事故。”
圣吕克夫人叫道:“什么意外事故?“她又回到了她原来的思路,就像人们有时会退回原路一样。
圣吕克叫了一声:“啊!”
冉娜说道:“我在想,蒙梭罗夫人从此就是孤孀了。”
“我刚才也是这么想的。”
“杀死他以后才想到的吗?”
“不,在杀死他之前。”
“算了吧,现在我去把这事告诉她……”
“亲爱的,千万要掌握分寸。”
“我会这么不近情理吗!我去把这件事告诉她,您就装着要去散步的样子把马备好。”
“好主意!您最好多想些类似的锦羹妙计,亲爱的,因为坦白地说,我的脑袋开始有点糊涂了。”
“可我们到哪儿去呢?”
“到巴黎。”
“到巴黎?国王呢,怎么办?”
“我们从巴黎出走以来,发生过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国王早就把往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再说战争很可能已经迫在眉睫,我当然应该留在国王的左右。”
“好吧,那么我们就到巴黎去。”
“对。不过我还要支笔和垦水。”
“给谁写信?”
“给比西。您明白吗,我不能就这样离开昂热,而不告诉他我为什么要离开。”
“您说得对。您到卧房去吧,那里有笔、墨水和纸。”
圣吕克立即上楼,用微微颤抖的手,匆匆地写下了下面几行字。
“亲爱的朋友:
您不久就会从信息女神那里获悉,蒙梭罗先生遇到了无妄之灾。当时
我们正在矮树林边,一起就那些墙头毁坏之原因和后果,以及马匹独自来
往乏弊病,而发生了一场争论。
争论到最Gao潮的时候,蒙梭罗先生猝然倒地,在一簇丽春花和蒲公英
丛中,不幸呜呼哀哉,命赴黄泉了。
您的生死与共的朋友
圣吕克
又及:您乍看起来,也许会觉得这消息大有海外奇谈的味道,所以我
加上一句:无妄之灾降临时,我们两人手中都握着剑。
我现在立即启程到巴黎勤王,因为此事发生后,昂热对我似乎已不太
安全。”
十分钟后,男爵的一个仆从带着这封信向昂热飞驰而去。在这同时,圣吕克夫妇两人穿过一扇通向近路的边门,往巴黎进发。狄安娜忧郁万分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将这桩惨事去告诉男爵。
圣吕克经过时,她挪开视线。
圣吕克对他的妻子说:“为朋友帮忙的结果就是如此。显然,人人都是忘思负义之徒,只有我知恩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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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王太后灰溜溜地进入昂热城
就在蒙梭罗中剑倒地的同时,森严壁垒的昂热城外,四支军号同时齐鸣,响起了嘹亮的乐声。城门却紧紧关闭着。
城门的卫兵们见状,便升起了军旗,吹响了同样的乐声。
卡特琳-德-美第奇带着一队威风凛凛的仪仗卫队来到昂热,准备入城。
军士们立即禀报比西,比西跳下床,去找还在呼呼睡觉的亲王。
尽管昂热士兵的军号吹出了悠扬动听的曲子,可是他们却没有使耶利哥城墙塌陷的神力[注]昂热城的大门仍然紧紧关闭着。
卡特琳不得不从驮轿里探身出来,故意露了露脸给城门前的卫兵看,希望王太后的尊容能比号声更具威力,使他们打开城门。
不料昂热的民兵看见王太后,只是向她毕恭毕敬地敬礼,城门却仍然紧紧关闭着。
卡特琳便派一名侍卫到栅栏门去,他受到了彬彬有礼的接待。
但当他要求以隆重的礼仪恭迎王太后入城时,人家却回答他说,昂热城正处于战争戒备状态,没有必要的手续,不能打开城门。
侍卫回到卡特琳身边,王太后感到受了奇耻大辱,不由得喃喃地说了一句:
“那我就等着。”
她说这句话时饱含辛酸,然而面对事实,也只好如此。这句话后来路易十四也用过,只不过按照王权势力的大小而稍加改变。
她周围的侍卫见此情景,都战栗不已。
比西足足花了半小时反反覆覆地说服公爵,对他制造了无数一个比一个更不容置疑的以国家利益为重的理由,然后作出了决定。
他叫人备好马,披上最触目的马衣,选了五名王太后最不顺眼的侍卫。自己一马当先,高视阔步地来到王太后的眼前。
卡特琳早已有点不耐烦了,倒不是因为她等得太久,而是因为她心里在策划怎样对捉弄她的人们进行报复。
她想起了那个阿拉伯故事:从前有一个叛逆天使被关进一只铜瓶里,他起先决定,不管谁在他被国的头十个世纪内救他出去,他要酬报这个人以万贯家财。等了许久,无人搭救。后来,他等得怒火中烧,于是发誓:不管哪个冒失鬼打开瓶盖,他就要把他杀掉。
卡特琳现在就是处在这样的心情中。
她起先打算对急急前来接驾的人好言相慰。
后来她发誓要把自己的全部怒火发泄在第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人身上。
比西身穿盔甲,头Сhā翎毛,来到栅栏前,草草地瞧了一眼,就像巡夜的哨兵,专靠耳朵听而不是靠眼睛瞧似的。他喝道:
“口令?”
卡特琳等待的至少是别人屈膝请罪。她的侍卫不禁看了看她,不知道她会怎么办。
她说道:“去吧,再到栅栏门那儿走一趟。人家不是在问口令吗?回答他,先生,这是例行公事……”
侍卫来到栅栏门前,说道:
“王太后驾临昂热城。”
比西答道:“很好,先生,请劳驾向左边走大约八十来步,就可以到达一扇边门。”
侍卫脱口叫道:“边门!您让我们走边门,让王太后陛下从矮门入城!”
比西根本没有听见,他已经转身走开了。
他朝着他指给王太后的那扇边门走去,前后簇拥着那忍俊不禁的朋友们。
侍卫问道:“太后陛下听见没有?……要我们从边门进城。”
“是的,我听见了,先生。就从边门进去吧,既然人家都从那里进城。”
那个笨头笨脑的侍卫用他的问话加重了王太后所受到的侮辱,王太后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侍卫吓得面如土色。
整个驾驾于是转向左边,这时那扇边门已经敞开。
比西下了马,手里提着剑,从边门走了出来。他在卡特琳面前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他身旁的贵族们个个效仿,只见一大片Сhā在帽子上的翎毛几乎扫到地面。
比西说道:“欢迎王太后陛下驾临昂热。”
旁边的鼓手们却没有敲鼓,兵士们也继续持着武器。
王太后下了驮轿,挽着她的一名侍卫的臂膀,步入边门。她简单地答了一句:
“谢谢,比西先生。”
这就是她在仅有的一点时间里,思维再三的结果。
她高昂着头向前走去。
比西突然抢先一步,用臂膀挡住了王太后,说道:
“啊,请留神,夫人。这扇门很矮,陛下这会撞着头的。”
太后问道:“那么一定要我低下头-?怎么办?我这样进城,生平还是第一次。”
王太后这几句话虽然说得十分自然,但对于聪明伶俐的朝臣来说,却不难听出其中意味深长的弦外之音。每一个在场的人都不得不好好琢磨,连比西也不由得咬了咬胡髭,将目光转向旁边。
利瓦罗凑近比西的耳边说:“你有点太过分了。”
比西说道:“活该!随它去,我就是要叫她领教一下。”
这时,太后的驮轿已经用滑车吊上城墙,于是太后重新坐上去,向公爵府驰去。比西和他的朋友们也翻身上马,左右两边护送着鸾驾前进。
卡特琳突然问道:“我的儿子呢?我怎么没看见我的儿子安茹?”
本来她竭力忍住不去问这句话,可是实在由于她无处泄愤,终于脱口而出。弗朗索瓦在这时候无影无踪,无疑是对太后最大的侮辱。
“亲王殿下病了,无法起床,夫人,否则亲王殿下必然毫不耽搁地代表他自己的领地,前来恭迎王太后;对此,太后陛下不必怀疑。”
卡特琳这时惺惺作态,摆出一副豁达的模样惊叫起来:
“病了,我可怜的孩子病了!啊!先生们,我们快点吧……他受到很好的照顾了吗?”
比西说道:“我们尽力而为。”他一边说,一边诧异地端详王太后,好像要看看在这个女人身上是否真的还有母爱。
卡特琳停了一会儿,利用这段时间巡视了一下在场的贵族,问道:“他知道我来了吗?”
“当然,夫人,他知道。”
卡特琳咬紧嘴唇。
她装出怜悯的样子又加了一句:“他一定病得很重吧。”
比西说道:“他的病重极了。亲王殿下经常突然发病。”
“他是突然发的病吗,比西先生?”
“我的天主,确实如此,夫人。”
他们谈着话,来到了宫殿。只见车驾两旁一大群人围成了一个大圈子。
比西赶紧跑到前面,登上阶梯,气喘吁吁地冲进公爵的房间里。
他说道:“她来了……小心点!”
“她发火了吗?”
“简直怒气冲天!”
“她抱怨了吗?”
“噢,这倒没有,她的脸上还挂着笑。不过这样更不妙!”
“百姓们有何议论?”
“百姓们连眉头都没有皱一皱。他们看着她,一个个噤若寒蝉;就算他们对王太后一无所知,但瞅她一眼也就心中有数了。”
“那么她呢?”
“她向百姓们送去飞吻,然后又咬自己的手指。”
“见鬼!”
“我也是这样想的,爵爷。见鬼!您可要谨慎行事!”
“我们还是坚持同他们兵戒相见-?”
“那当然!您想要赢得十分,就得开价一百。同这个女人打交道,开价一百能得到五分就谢天谢地了。”
公爵说道:“哼!你以为我就如此软弱无能?……你们都到齐了吗?为什么蒙梭罗没有来?”
“我想他在梅里朵尔……噢,我们少他一个也无所谓。”
这时,站在门口的掌门官大声通报:“王太后陛下驾到!”
话音未落,卡特琳出现了。她和往常一样,全身着黑,然而脸色却苍白如纸。
安茹公爵做了个要起床的动作。
卡特琳却一个箭步扑到他的怀里,连连亲吻他。谁也没有想到年纪老迈精力衰退的卡特琳,动作依然那么灵活敏捷。
比西心想:“她会憋死他的。这回她倒是真心吻他,真见鬼了!”
昂特拉盖对里贝拉克说:“小心别上当,她的每一滴眼泪都要我们付出一桶血的代价。”
拥抱完毕,卡特琳在公爵的枕边坐了下来。比西作了个手势,让侍从们都退下去,而他自己却像在自己的房间里一样,若无其事地往床柱上一靠。
卡特琳突然说:“亲爱的比西先生,劳您驾照顾一下我的那些可怜的手下人吧。在这里除了我的儿子,只有您是我们最亲密的朋友,我们的大管家,对吗?因此我才这样请求您。”
比西只能照办。他心想:“我中了圈套了。”
他于是说:“夫人,能得到太后陛下的赏识,我深感荣幸。我马上就去。”
接着他又喃喃自语说道:“走着瞧吧,你对这里的房间可不像在卢佛它那样了如指掌。我还会回来的。”
他走了出去,根本无法给安茹公爵作个手势,因为卡特琳对他已有提防,一刻不放松地紧紧盯着他。
卡特琳首先要弄清她的儿子是真的病了,还是仅仅装病。
这是她这次整个外交行动的基础。
可是弗朗索瓦不愧为卡特琳的儿子,他装病装得惟妙惟肖,天衣无缝。
他在发烧,她哭了。
卡特琳中了圈套,真以为安茹病了。于是她指望能对他施加更多的影响,因为一个人受到肉体痛苦的折磨,必然在精神上也变得软弱。
于是她对公爵十分亲热,再一次拥抱他,又哭了一次,做得太过分了,使公爵也觉得惊奇,不得不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说道:“您可冒了一次大险哩,孩子。”
“母亲,您是指我从卢佛宫逃出来这件事吗?”
“啊,不,我指的是您逃走以后的事。”
“您这是什么意思?”
“那些对您这次不幸的出走助了一臂之力的人,其实是……”
“是什么?”
“是您最凶恶的敌人。”
公爵心中暗想:“她还蒙在鼓里,但是她想打听出点端倪。”
她恨恨地说:“纳瓦拉国王!他是我们家族永远不共戴天的仇人!……我认得他。”
弗朗索瓦猝不及防,不禁叫了两声:“啊!啊!”心想原来她早知道了。
她说道:“您以为他就能自鸣得意了吗?就能稳操胜券了吗?
他慌忙否认道:“这不可能,人家骗了您,母后。”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我的出逃与他毫无关系,即使他帮了点忙,我现在不是挺安全吗?……我已经有两年没见到纳瓦拉国王了。”
卡特琳感到这一招没有奏效,于是又说:“我并不仅仅要跟您谈谈纳瓦拉国王给您带来的危险,我的孩子。”
他问道:“那还有什么危险,母后?”他一边说,一边不停地张望王太后背后一间密室前面挂着的帷幔,那帷幔在微微抖动。
卡特琳凑近弗朗索瓦,竭力用十分震惊的声音说:
“我说的是国王,他大发雷霆,这对您才是个威胁。”
“我看也不过和其他威胁相差无几,夫人;我的王昆在大发雷霆,这我倒确信无疑,不过我还不是平安无事吗?”
“您真的这样认为吗?”她的口气足以使浑身是胆的人都心惊肉跳。
帷幔又晃动起来。
公爵答道:“我确信无疑。我的好母亲,正因为这是真的,所以劳您驾亲自来告诉我。”
卡特琳见公爵镇定自若,不由得有点茫然失措,问道:“这话怎么讲?”
公爵又瞟了一眼王太后身后的帷幔,说道:“您要是只为着向我传递国王的威胁,您是不会贸然到这里来的;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国王是不会轻易将王太后您送来给我当人质的。”
卡特琳大惊失色地抬起头来,问道:“当人质!我?”
公爵笑逐颜开地说:“是的,最神圣也是最尊敬的人质。”说完后他亲吻卡特琳的手,然后得意扬扬地朝帷幔那边看了一眼。
卡特琳垂下双臂,好像精神上完全被压垮了。她当然不知道比西在通过一扇秘密的门监视着他的主人,用目光指挥他,每遇到亲王犹豫不决时就给他鼓气,给他出谋划策。
她愣了半晌才说道:“我的孩子,您说对了,我带来的确实全部是和平的言语。”
弗朗索瓦说道:“那么我就洗耳恭听,母后,您知道我一向是恭恭敬敬地听您的话的。我相信我们彼此开始能够谈得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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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原因虽微,后果巨大
卡特琳在第一回合的较量中明显占了下风。
王太后对此完全出乎意料;在她的一生中,这种屈辱极为罕见,以致她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揣摩,她儿子的拒绝,究竟是否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坚决。这时,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突然间改变了整个事件的面貌。
我们曾经见到过无数这样的战役:由于风向一转,战争的一方功败垂成,反胜为败,或者相反,反败为胜。马朗戈战役[注]和滑铁卢战役[注]就是两个例子。
一粒沙子也可以使最强大的机器改变运行的速度。
比西就像我们前面说过的那样,从一道秘密走廊来到安茹公爵的密室,站在只有亲王才看得见的地方。一旦他认为谈话危及他的利益,他就从帷幔缝隙中露出脑袋,暗中给亲王使眼色。
他的利益就是无论任何代价也要使双方兵戎相见:因为蒙梭罗一天不走,他就要坚持留在昂热,一方面监视丈夫,另一方面和其妻子幽会。
他的这种目的虽然简单得很,却使法国整个政坛变得更加错综复杂。原因虽微,后果巨大。
这就是比西忽而拼命眨眼,忽而怒形于色,忽而装模作样,忽而双眉深锁的原因,总之,他一个劲儿鼓动亲王采取冷酷无情的立场。
安茹公爵对比西向来有点敬畏,因此也就对他言听计从,变得对太后也毫不通融。
卡特琳一再碰壁,全面失败,只想快点找个体面的退路。这时,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像安茹公爵采取毫不妥协的立场一样出人意料,突然发生了,从而解了她的围。
就在呣子俩唇枪舌剑战到白热化程度,安茹公爵坚守阵地绝不退让的关头,比西突然感到他的斗篷的一角被人拉了一下。
比西不愿漏掉一句他们的对话,因此没有转身,只是用手摸了摸。他碰到了一只手腕,然后摸到手臂、肩膀,最后他摸到一个人。
他觉得有必要回头看看,于是转过身来。
来人是雷米。
比西刚要开口说话,雷米立即将手指撂在嘴唇上,示意他别开口,然后轻轻地把他的主人拉到隔壁房间。
伯爵极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事,雷米?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来打扰我?”
雷米低声说:“有一封信。”
“见鬼去吧!为了一封信,你居然把我从一场至关重要的谈话中拉出来,这场谈话同我与公爵大人的谈话一样,可都是一言九鼎,非同儿戏。”
伯爵的话并没有堵住雷米的嘴巴。
雷米又说:“信有种种,有的事关重大,有的无足轻重。”
比西想:“也许确是如此。”于是他问道:“哪儿来的信?”
“梅里朵尔。”
比西叫了起来:“噢!梅里朵尔来的信,谢谢啦,我的好雷米,太谢谢啦。”
“那我做得不错了?”
“你什么时候会做错事?信呢?”
“啊!正因为送信人非要亲手把信交给您本人我才断定这封信至关重要。”
“他做得对。那么他人呢?”
“来了。”
“快把他带进来。”
雷米打开门,示意叫一个马夫模样的人进来。
雷米指着伯爵说:“这位就是德-比西先生。”
比西说道:“快把信给我吧,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说毕,比西将一个值五个利弗尔的金币,塞进那人的手心。
马夫把信递给比西,说:“噢,我认得您。”
“是她让你送给我这封信的吗?”
“不,不是她,而是他。”
比西边看字迹边急急地问道:“他?谁?”
“德-圣吕克先生。”
“啊!啊!”
比西脸色有点泛白,因为他听到说“他”,便以为不是指夫人,当然就是指丈夫。而每次比西想到蒙梭罗,他都会脸色发白。
比西转过身去读信,以避免被人看出他的情绪,每个人在收到一封重要信件时,都担心自己表露出情绪激动,因为他到底不是魔鬼,也不是恺撤-博尔吉阿[注],马基雅弗利或者卡特琳-德-美第奇。
他转过身去读信倒是做对了,这个可怜的比西。因为他才粗粗地浏览了一遍那封我们已知内容的信,就感到热血一下子冲上了脑子,眼前似乎激荡起惊涛骇浪,以致本来苍白的脸蓦地也涨得紫红。他目瞪口呆地愣了一会儿,感到自己快要跌倒了,不得不赶紧在靠窗的一把扶手椅上瘫坐下来。
马夫见自己带来的这封信竟产生如此反应,不由得大为震惊。雷米对马夫说:“你走吧。”
雷米推着他的肩膀叫他出去。
马夫认定自己一定带来了坏消息,生怕人家因此又收回那枚金币,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
雷米回到比西身边,摇着他的臂膀叫道:
“见鬼!快告诉我信里说了些什么,不然,我凭着医神圣埃斯居拉普的名义发誓,我要给您四肢放血。”
比西重新站了起来,不再脸红,也不再感到头晕脑胀,而变得神色阴沉。
他说道:“你自己看吧,圣吕克为我干了些什么!”
他说着,把信递给雷米。
雷米急急忙忙地读起来。
他说道:“好啊!我觉得这一切都很不错。圣吕克先生不愧是个豪侠之士。我要为所有将一个灵魂送入炼狱的有识之士高呼万岁,因为他们不必再来一次决斗了。”
比西结结巴巴地说:“真叫人难以置信。”
“确实令人难以置信。不过这并没有什么,我们的处境完全改变就是了。九个月以后,我就有一位比西伯爵夫人做我的病人。放心吧!我接生的本事可以和昂布瓦兹-巴雷媲美。”
比西答道:“你说得不错,我要娶她为妻。”
雷米说道:“我觉得这件事不怎样费事。她早就是您的妻子,而不是她丈夫的妻子了。”
“噢!蒙梭罗死了!”
奥杜安老乡说道:“死了!白纸黑字,还会错吗?”
“噢,我好像觉得自己在做梦,雷米!那个家伙像个幽灵一般,时时刻刻挡住我通往幸福的道路,我难道真的摆脱它了吗?不,雷米,我们肯定弄错了。”
“我们丝毫也没有弄错。您再读读信看,真是见鬼了!倒在丽春花丛中,看清没有,摔得很重,倒地就死了。我已经注意到倒在丽春花丛中是非常危险的,不过我以前以为这危险只是对女人而言。”
比西对雷米开玩笑的话充耳不闻,他一心循着自己的思路想下去,不由得思绪万干。他说道:“狄安娜不可能再留在梅里朵尔了。我也不愿意她继续留在那里。她必须换个地方,换个她可以忘记这一切的地方。”
奥杜安老乡说:“我认为去巴黎比较合适。巴黎这地方,人一到那里就会忘记过去的一切。”
“你说得有道理,她还可以住回日内勒大街的那所小房子里去。如果幸福真能秘而不宣的话,我们就要悄悄地、幸福地度过这十个月的孀居期,等到度过以后,结婚就像瓜熟蒂落一样了。”
雷米说道:“这话很对,不过如果要到巴黎去……”
“怎么啦?”
“我们还必须做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们必须使安茹省安定下来。”
比西说道:“对,你说得对极了。噢!我的天主!我浪费了多少时间啊,真是白白地浪费了许多时间。”
“您的意思是说,您要立即上马赶往梅里朵尔去。”
“不是我,不是我去,而是你去。我现在无论如何也脱不开身。再说,在这种时候,我出现在她面前也不太合适。”
“那我怎么会见她?直接到城堡里去自我介绍?”
“不,先到矮树林子那边去,也许她会在那里边散步边等待着我。如果你在那里没见到她,那就到城堡会。”
“我跟她说什么呢?”
“就说我高兴得几乎疯了。”
比西紧紧握了握雷米的手。他的经验告诉他,他可以像信赖自己一样信赖这个年轻人。比西又回到他原来藏身的那间帷幔后面的密室里去了。
就在比西读信的时候,卡特琳跃跃欲试,想夺回比西在场时自己失去的地盘。
她说道:“我的孩子,我觉得从来没有母亲和儿子这么格格不入的。”
安茹公爵说道:“可是您看,母亲,有时也会发生这种事的。”
“只要妈妈愿意,就不会发生……”
安茹公爵反唇相讥:“夫人,您是想说只要呣子双方都愿意就不会发生吧。”他对自己这番傲慢的话不禁有点飘飘然,于是赶紧张望比西,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赞许的目光。
卡特琳却喊道:“可是我愿意!您听见了吗,弗朗索瓦?我愿意。”
她的喊声恰恰与她的话形成对比,她的话蛮横无比,她的声音却。几乎带着恳求的味道。
安茹公爵笑眯眯地重复卡特琳的话:“您愿意?”
卡特琳说道:“是的,我愿意。我为此作出任何牺牲也在所不惜。”
弗朗索瓦说道:“啊!啊!真见鬼了!”
“是的,是的,亲爱的孩子,说吧,您的条件是什么?您愿意要什么?说吧,下命令吧!”
弗朗索瓦说道:“噢!我的母亲!”他几乎被自己获得如此大捷弄得不知所措,他母亲的退让使他无法扮演一位苛刻的胜利者。
卡特琳忽而又尽可能和颜悦色地说:“听我说,我的孩子,您总不会期望整个国家浸透鲜血吧?不可能。您不是乱臣贼子,也不会对您哥哥翻脸无情。”
“我哥哥侮辱了我,夫人,所以我再也不欠他任何情了。我既不欠哥哥的情,也不欠国王的情。”
“那我呢,弗朗索瓦,我呢?您对我没有什么抱怨吧?”
公爵说道:“恰恰相反,我抱怨您,夫人,因为您曾经抛弃了我,您!”他以为比西还在那里,一定听到了他的话。
卡特琳阴沉地说:“啊!您是想气死我啦?好吧,一个眼睁睁看着自己亲骨肉自相残杀的母亲怎能不气死!”
当然,卡特琳丝毫没有去死的念头。
弗朗索瓦叫道:“噢!别这么说,夫人,您叫我心里难受。”当然,他也丝毫没有心情沉痛。
卡特琳这时泪如泉涌。
公爵握起她的手,想对她好言相慰;同时,又不安地频频向密室张望。
她说道:“您到底想要什么?最起码您要说出来,好让我们心中有数周。”
弗朗索瓦说道:“那您又想要什么呢?母亲,让我看看您要什么吧。您说,我洗耳恭听。”
“我希望您重返巴黎,亲爱的孩子,我希望您回到您王兄的宫廷里去。他正张开双臂来欢迎您呢。”
“嘿,见鬼!夫人,我看得一清二楚,张开双臂来迎接我的,不是我的王兄,而是巴士底狱的吊桥。”
“不会的。回来吧,回来吧,我以名誉担保,以一个母亲的爱来担保,以我主耶稣基督的血来担保(说到这里,卡特琳划个十字),国王会欢迎您的,就像您是国王,他是安茹公爵一样。”
公爵只是一味地往密室的方向张望。
卡特琳继续说:“您就接受了吧,我的孩子,接受了吧。您是不是还想要别的采地?您就直说吧,您是不是要卫队?”
“哼!夫人,您的儿子已经给过我卫兵了,甚至是很体面的卫兵,因为当中就有他的那四个嬖幸。”
“唉,别这么顶撞我。您可以自己挑选他委派给您的卫兵,必要的话,您可以任命一名队长,如果您还不放心,您可以让德-比西先生担任队长。”
公爵被最后的这个小甜头弄得心神不定,他想比西对此一定很感兴趣。于是他又转眼向密室望去,心里害怕会在黑暗中看见一对喷出怒火的眼睛和一副恨得咯咯作响的白牙。
可是,事实却叫公爵纳罕不已。比西不但没有反对,反而笑逐颜开地拼命点头示意,表示可以应允。
公爵暗想:“这是什么意思?比西难道为了当这个侍卫队队长而一心想打仗?”于是,他提高嗓门,像是自己问自己似地说道:“那么,我应该接受这个建议-?”
比西又是挥手,又是耸肩,又是点头表示同意。
公爵继续说:“那么就是说,我必须离开安茹重返巴黎-?”
比西越来越激烈地连连做出赞同的动作。
卡特琳说道:“毫无疑问,我亲爱的孩子,难道回巴黎就那么艰难吗?”
公爵心想:“我的天,我实在不明白。我们说好了我要拒绝一切,可现在却又劝我要和平,要互相拥抱!”
卡特琳惶惶不安地问道:“那么,您准备怎么回答呢?”
公爵说道:“母亲,我还要想一想,明天再给您回音……”他想和比西研究一下为什么比西要自相矛盾。
卡特琳心里说:“他投降了,我终于赢了这一局。”
公爵则自言自语道:“事实上,也许比西有道理。”
呣子俩又拥抱了一番,然后就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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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德·蒙梭罗先生将眼睛睁了又闭,闭了又睁,这证明他并没有
真的长眠不醒
雷米一边骑着亲王马厩中一匹出色的骏马在原野中奔驰,一边独自寻思:“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能有一个知己,真是太美好了。”
他本来想骑罗兰,可蒙梭罗早已把罗兰骑走了,他只好另选了一匹。
这位奥杜安老乡自言自语道:“我真是很喜欢比西先生,从他那方面来说,我相信他也十分赏识我。今天我之所以喜不自胜,是因为我为他们俩感到由衷的幸福。”
接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说:“说真的,我的心都不够宽广来容纳这无边的幸福。”
他只管自顾自一个劲地说下去:“瞧,我怎样向狄安娜夫人道喜呢?
“如果她装出一副俨然的样子,讲究客套,面带忧伤,我就默不作声,将手按在胸膛上,向她鞠躬致意。如果她笑盈盈神采飞扬,我就踮起脚尖,扬起腿来,跳一个波洛涅兹舞步。
“至于圣吕克先生,我想他大概早已远走高飞了。不过要是他还在梅里朵尔的话,我就要向他欢呼,用拉丁文为他祝福。他可不会对这件事悲悲切切,我敢担保……”
“啊!我快到了。”
果然,他骑着马左拐右拐转了两个弯,穿过繁花似锦的小径,越过茂密的丛林,来到了通向院墙的矮树林。
雷米惊叹道:“噢!多美的丽春花啊!这倒叫我想起我们的犬猎队队长了,他就是倒在一片丽春花丛上面的,那丛花肯定不如这丛美丽,可怜的家伙。”
雷米离那堵墙越来越近了。
雷米正骑着马向前飞奔,不料这匹代替罗兰、名为米特利达特的马突然停了下来,张开鼻翼,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雷米猝不及防,险些儿一个跟斗栽出去。
幸亏雷米作为开业医师,早已训练有素,骑术精湛,因此并无惧色。他用马刺狠刺马腹,催马前行。可是米特利达特动也不动。大概给这匹马取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它固执的脾气和蓬特国国王米特利达特[注]相似。
雷米心里纳闷,便垂眼往地上望去,看看是什么挡住了他的马。他看见一大摊血,已经逐渐渗入泥土和花丛中,上面还泛起一层殷红的泡沫。
他惊叫起来:“瞧,圣吕克先生总不会是在这里将蒙梭罗先生一剑刺死的吧?”
雷米抬起眼,瞧了瞧四周。
在离他十步远的花丛中,他看见两条僵硬的腿和一具僵硬的躯体。
这躯体背靠在墙上,两腿伸直。
雷米说道:“啊!是蒙梭罗!这就是宁录的结局[注]好啊,好啊,他的遗孀既然将他扔给乌鸦和秃鹫,那对鄙人可是个吉兆。我的诔词看来将是踮起脚尖,扬起腿,来一个波洛涅兹舞步啦。”
他心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翻身下马,朝尸体走了几步。
他又说道:“怪哉!他人死在这儿,血倒流在那边。这里有一道血迹,他是从那里爬来的。不过看来更像是好心的圣吕克大慈大悲,将他拖过来靠在墙上,以避免血液冲上脑子。对,肯定是这样!他死了还圆睁双眼,神态如常,一定是突然断气的。来吧,一,二。”
说着,雷米作了个要拉动尸首的手势。
突然,他倒退一步,惊骇万分,连嘴都合不上了:他看见蒙梭罗本来睁开的眼睛现在却合上了,那张惨白如纸的死人脸本来就叫雷米胆寒,现在变得铁青。
雷米吓得面如土色,几乎跟蒙梭罗一样毫无血色。幸亏他是位医生,多多少少也是个唯物论者,于是他抓着鼻尖嘀嘀咕咕地说:“谁相信这种怪事[注]。要是他闭上了眼睛,这就是说,他还没有死。”
尽管雷米不畏鬼神,但目睹这幅景象却也叫他毛骨悚然。雷米双膝一软,顺着背靠的大树滑下来,一ρi股坐在地上,恰好与死人面对面。
他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道:“我记不清是在哪本书上读到过,人死后会有一些显示肉体已经衰弱,就是说,开始腐败的古怪动作。鬼东西,滚吧!人都完蛋了,还来招人厌,真是白费心思。真的,这家伙不但的确闭上了眼睛,脸也变得更加惨白,正如加利安[注]所说的:银灰色,和那位才华横溢的演说家西塞罗说的:惨白色。不管怎样,我还有个办法试试他到底断气没有,我往他的肚子上捅上一剑,要是他毫无反应,那么他肯定早已归天了。”
说毕,雷米就打算将此善举付诸实施,他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这时蒙梭罗突然又睁开双眼。
这次雷米做了一个与刚才相反的动作:他像开足发条的弹簧一般跳了起来,额头上立刻沁出一粒粒冷汗。
这一次,那双死人的眼睛却没有再闭上。
雷米不禁喃喃地说道:“他没有死,他没有死。好啊,现在我们的处境可真尴尬。”
他的脑海中很自然地闪过一个念头:。
“他还活着,这是确凿无疑的了,但要是我再补上一剑,他就绝无幸存的可能了。”
他看着蒙梭罗,蒙梭罗也用惊慌的目光看着他,似乎蒙梭罗已经看透了雷米内心深处的想法了。
雷米忽然叫了起来:“呸!呸!这个想法太丑恶了。天主作证,如果他站得笔直,手里握着剑,那我一定要尽心尽力杀死他。可是像他现在这副模样,苟延残喘,半死不活,我要再杀死他可真是犯罪,太卑鄙无耻了。”
这时,蒙梭罗有气无力地叫了起来:
“救命!救命!我快要死了。”
雷米说道:“老天爷啊!这可是关键时刻。我是个医生,医生的天职就是要拯救一切正在受苦受难的同类。尽管他可恶透顶,甚至连我都有权宣布他和我不是同类,可是他到底是‘人’[注]。好了,忘掉我是奥杜安老乡吧,忘掉我是比西的朋友吧,让我来履行医生的职责。”
伤势严重的蒙梭罗又叫了起来:“救命呀!”
雷米说道:“我来啦。”
“请为我找个神甫,再找一个医生来。”
“医生已经找到,神甫也许可以不必找了。”
蒙梭罗认出了雷米,不由叫道:“奥杜安老乡!您怎么会碰巧到这儿来的?”
蒙梭罗虽然生命垂危,但多疑的天性却依然如故,所以他才会这样发问。
雷米立即听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在这片树林中,这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没事不会有人光临,因此这个问题也很自然。
蒙梭罗问道:“您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蒙梭罗心中的疑虑倒使他恢复了点力气。
奥杜安老乡回答道:“见鬼!因为在离这里四公里的地方,我刚才碰到了圣吕克先生。”
蒙梭罗结结巴巴地吐出了几个字:“啊!他就是凶手!”他的脸色因仇恨和伤痛变成死灰。
“他对我说:去吧,雷米,快赶到林子里那个叫作‘老矮林’的地方,您会找到一个死人。”
蒙梭罗重复了一遍:“死人!”
雷米说:“不错!他以为您死了。没有必要因为这个而恨他。我一听说就跑来了,看见您被打败在地。”
“您不要怕,您是在和一个活人讲话,没什么可怕的。现在告诉我,我受的是致命伤吗?”
“啊!见鬼!您问这个,我可容不上来。不过我会尽力而为的。让我来看一看。”
此时,医生的良心完全战胜了对朋友的忠诚。
雷米走近蒙梭罗,轻手轻脚地脱下了他的斗篷、紧身短衣和衬衫。
那一剑从右|乳下方第六根和第七根肋骨之间穿透过去。
雷米问道:“唔!您很痛吗?”
“胸部不痛,背部痛。”
雷米说道:“啊!让我看一看,背部哪一个部位疼?”
“肩胛骨下面一点。”
“这一剑肯定伤到了骨头,所以那么痛。”
他边说边审视着伯爵所指的最痛的部位。
“不,我搞错了。剑尖直进直出,没有伤到任何骨头。该死的,这一剑刺得真漂亮,伯爵先生。好极了,治疗圣吕克先生刺伤的人倒也是件乐事。您不过被他刺穿了一个洞,如此而已,我亲爱的先生。”
蒙梭罗又昏迷过去了,雷米对这毫不担心。
他自言自语道:“重伤以后就是这种症状:昏迷不醒,脉搏微弱。”他摸摸蒙梭罗的手,又摸摸他的腿:“手和腿都已冰冷。”他将耳朵贴近蒙梭罗的胸膛:“呼吸音也几乎听不见了。”他轻轻敲打他的胸膛:“只听见一片浊音。”接着他又说:“见鬼!真见鬼了!狄安娜夫人看来用不了多久还是要当寡妇的。”
这时,蒙梭罗的嘴里吐出一小口淡红和鲜红的血泡。
雷米敏捷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包和一把柳叶刀,在蒙梭罗的衬衫上撕下一条布,将他的手臂扎紧。
他自言自语地说:“让我来瞧瞧,如果血还在流动,那么,天哪!狄安娜夫人恐怕就不会成为孤孀。要是血不流动的话……啊!啊!我的天,血还在流!对不起,我亲爱的比西先生,对不起。我首先是个医生,其次才是朋友。”
果然,蒙梭罗的血好像迟疑了一会儿,就从血管里喷射出来。几乎就在同时,蒙梭罗苏醒了,他喘息着睁开了眼睛,断断续续地说:
“啊!我以为一切都完了呢!”
“没完,我亲爱的先生,没完,甚至还可能……”
“可能死里逃生?”
“噢!我的天主,完全可能!您瞧吧。首先我要把伤口扎上。等一等,别动。您知道吗?我在外部给您治疗的时候,您身体本身也会在内部自然调节,为您治疗。我给您包扎伤口,您身体本身就会凝住血;我给您放血,它就会止住血。啊!亲爱的先生,您的身体本身就是一个高明的外科医生。别动,让我把您嘴上的血迹擦掉。”
雷米用手绢擦去蒙梭罗嘴唇上的血。
伯爵说道:“我刚中剑时,大口吐血。”
雷米说道:“是啊!瞧,现在血止住了。好!好,很好,或者说。糟透了。”
“怎么,糟透了?”
“毫无疑义,对您来说是幸运万分。不过我说糟透了,我自己心里明白。亲爱的蒙梭罗先生,我真怕我有幸将您治愈。”
“什么,您怕把我治愈?”
“是啊,我自己心里有数。”
“那么,您认为我能大难不死啦?”
“遗憾得很,您确实能活下来。”
“雷米先生,您真是个古怪的大夫。”
“那与您又有何相干呢?只要我能使您起死回生……现在,让我们再来看一看。”
雷米止住流血,站起身来。
伯爵问道:“怎么,您要扔下我走吗?”
“啊!您话说得太多了,亲爱的先生,说话太多对您有害无益。真糟糕,我不如劝他大声叫喊更好。”
“我不懂您的意思!”
“幸好您不懂。现在我已经包扎好了。”
“以后怎么办?”
“以后我要到城堡去求人帮忙。”
“那我呢,在这段时间里我应该怎么办?”
“您要安安静静地躺着,别乱动,呼吸尽可能轻,千万不要咳嗽,伤口好不容易愈合了,千万别再弄破。哪家人家离这儿最近?”
“梅里朵尔城堡。”
雷米装出对梅里朵尔一无所知的模样:“往哪儿走?”
“您可以越墙入内,里面就是花园,也可以顺着花园的墙走过去,前面就是栅栏门。”
“好,我跑去啦。”
蒙梭罗叫道:“谢谢您,您真是个好心人!”
雷米嘟囔了一句:“要是您知道我的处境,您就会加倍感激我了。”
他翻身上马,朝着蒙梭罗指示的方向,策马飞驰而去。
五分钟后,他来到城堡。只见所有住在城堡里的人急急匆匆、忙忙乱乱,就像一群被迫迁居的蚂蚁一般。他们在矮树丛林里,在花园的旮旯里,到处寻找他们主人的尸体。原来圣吕克为了赢得时间,故意指示了错误方向。
雷米像颗流星似的忽然出现在这群人中间,然后一阵风似的带着他们顺原路而去。
他非常热心地向他们说明情况,以致蒙梭罗夫人不由得频频向他投去惊异的目光。
她的脑海里忽然闪现一个隐晦而含混不清的念头,在一刹那间这个念头甚至使她天使般纯洁的心灵也失去了往常的光彩。
她望着雷米带着担架、纱布、清水等一应俱全的救护用品匆匆而去,心想:“啊,我还以为他是比西的挚友呢。”
长了神翼的罗马神医埃斯居拉普,行动也不如雷米迅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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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安茹公爵到梅里朵尔向蒙梭罗夫人表示哀悼,不料故世的丈夫
却出现在他的眼前
安茹公爵同王太后谈完话后,就迫不及待地去找比西,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使比西突然难以置信地改变了主意。
这时比西早已回到自己的房里,第五次捧起了圣吕克的信,他越读越觉得信中的每一行字都叫他快乐无比。
卡特琳也回到自己的住处,唤来了她的侍从们,吩咐他们准备回京,她相信用不了一两天就能确定行期。
比西笑容可掬地将亲王迎进屋内。
他说道:“啊!是您,大人。怎么亲王殿下会屈驾光临寒舍?”
公爵说道:“对,该死的!我来问你一件事。”
“问我?
“是的,问你。”
“我洗耳恭听,大人。”
公爵叫起来:“你是怎么回事!你吩咐我要武装到牙齿,拒绝我母亲的一切和谈建议,坚持要兵戎相见。我照你说的去做了。可就在交锋最激烈,一切进攻都被我击退的时候,你忽然跑来对我说:放下您的武器吧,大人,脱下您的盔甲吧。”
“大人,我叫您这么做,是因为当时我并不清楚卡特琳夫人此行的真正目的。后来既然我看出她是为了亲王殿下进一步的荣华富贵而来的,于是……”
公爵说道:“什么!为了我进一步的荣华富贵而来?这话怎么讲?”
比西说道:“毫无疑问!请问亲王殿下究竟想要什么?无非是克敌制胜罢了。我可不像某些谋士那样,想入非非地以为您在觊觎法兰西王位。”
听到这话,公爵阴森森地盯了比西一眼。
比面继续说:“也许会有人向您劝进,大人。但是您要知道,这些人才是您最凶恶的死敌。如果他们一味要您这么干,您又无法摆脱他们,那您就把他们交给我,我定能叫他们服服帖帖地承认自己错了。”
公爵不快地蹙了蹙眉头。
比西接着又说:“您应该三思而行,大人。就像《圣经》上所说的那样,您应该扪心自问:您手中有雄兵十万吗?您腰缠万贯吗?您和外国结成联盟了吗?再说,您到底是否甘愿与当今君主分庭抗礼?”
公爵说道:“我的君主对我可从来不留情。”
“啊!如果您从这点出发,那您当然是对的-!您宣战吧!登基做法兰西国王吧!看到您平步青云我当然再高兴不过了!因为我会跟着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公爵此时却反唇机讥:“谁跟你说什么国王不国王?你说的这个问题我根本没有叫任何人去解决,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
“那么,一切都说完了,大人。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值得讨论的事了,因为我们在关键问题上所见略同。”
“我们在关键问题上所见略同?”
“对呀,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您就让他们奉送一支侍卫队给您吧,还有五十万利弗尔。趁和约还没有签字,再为安茹要一笔津贴,以为将来备战之需。只要您将这一切抓到手,您就决不能放手。这不会使您负担任何义务。这样,我们有人,有钱,又有势,届时我们就可以成为……天主知道可以成为什么!”
公爵说道:“可是,一旦我回到巴黎,一旦我重新被他们掌握在手中,一旦我又成为阶下囚,他们就会嘲弄我了。”
“哼!怎么会呢,大人!您别多虑了,他们怎敢嘲弄您?您难道没有听见王太后对您的许诺?”
“她许了好多愿!”
“我知道,难道您对此还不放心?”
“是的。”
“可是,在这些许诺中,她不是要奉送一支侍卫队给您吗?而且侍卫队队长就是德-比西先生。”
“是呀,她说了。”
“好啊,您大胆接受吧,我劝您接受,任命比西为您的侍卫队队长,任命昂特拉盖和利瓦罗为分队长,任命里贝拉克为掌旗官。让我们四个人拉起一支侍卫队,跟随在您左右,您等着瞧吧,有了这支卫队,谁还胆敢嘲弄您,对您怠慢无礼?就是国王也要敬您三分。”
公爵说道:“啊!我看你说得有理,比西,我要好好地想一想。”
“对,想一想吧,大人。”
“好。嗯,刚才我进来时,你专心致志在读什么?”
“啊,对不起,我忘了这事。我在读一封信。”
“一封信?”
“这封信,您肯定比我更感兴趣。我真是昏了头,怎么没有立刻把它给您看?”
“有重要消息吗?”
“对,我的天主,是个噩耗啊,蒙梭罗先生一命呜呼了。”
公爵作了个惊讶万分的动作,叫起来:“你说什么?”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亲王的比西,从这个惊讶的动作可以看出,公爵对这个消息简直是喜出望外。
“蒙梭罗先生死了,大人。”
“死了,蒙梭罗先生死了?”
“死了,我的天主,一点儿也不错。我们谁都有耗尽阳寿的那一天,不是么?”
“当然。可是谁也不会这样突然毙命的。”
“这要看情况而定,要是有人捅您一剑呢?”
“这就是说,他是被杀死的-?”
“好像是的。”
“被谁杀死的?”
“圣吕克,他们俩有过一般争吵。”
亲王不由叫道:“啊!是亲爱的圣吕克。”
“比西说道:“嗬,我还不知道这个亲爱的圣吕克原来还是您的朋友。”
公爵说道:“他是我哥哥的朋友。我既然和我哥哥握手言和,那么他的朋友当然也就是我的朋友了。”
“啊!爵爷,好极了,您采取这个态度我真是心花怒放。”
“你肯定这消息确凿无疑?”
“那还用说!千真万确。这就是圣吕克写给我的信,把死讯告诉我。我同您一样,向来不敢轻信,凡事总是疑信参半,所以,大人,我派我的医生雷米去核证,并且向老男爵表示我的哀悼。”
安茹公爵不禁反复唠叨着说:“死了,蒙梭罗死了!就他一个人死了。”
他不知不觉就顺口涌出“就他一个人”这句话,就像刚才“亲爱的圣吕克”脱口而出一样。这两句话都天真坦率得叫人惊异。
比西说道:“他不是一个人死的,而是被圣吕克杀死的。”
“噢!我自己知道我这句话的意思。”
比西问道:“大人,圣吕克会不会是受人指使而杀死他的?”
“我发誓没有这样做。你呢?”
“噢!大人,只有皇亲国戚才会将这等事托付给别人去干。我不是皇亲国戚,这种事儿我只好亲自出马。”
亲王面露狞笑,说道:“啊!蒙梭罗,蒙梭罗。”
“啊,大人!您好像对这个可怜的伯爵恨之入骨呵!”
“正相反,你才对他恨之入骨呢。”
比西一听,不由自主地脸色变得排红:“我,我恨他的理由很简单:他不是有一天通过亲王殿下使我蒙受了奇耻大辱吗?”
“你还记得那件事吗?”
“噢,天主在上,我早忘了,大人,这您也看得出来。可您呢,他是您的仆从,您的密友,您的出谋划策者……”
亲王打断他的话说道:“得了,得了,快叫人去备马吧,比西。”
“备马?干什么?”
“到梅里朵尔去,我要向狄安娜夫人表示哀悼。我本来早就想到梅里朵尔登门造访,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至今未能成功。不过我再也不想拖延了。真是见鬼,我今天莫名其妙,满心要去吊唁。”
比西暗自思付:“现在蒙梭罗已经命赴黄泉,我也不用害怕他会把狄安娜出卖给公爵,他去看望她对我没什么坏处。要是他侵犯她,我一个人就足以保护她。好吧,既然有机会再见到她,就好好抓紧时机吧。”
于是他走出去命人备马。
一刻钟后,就在卡特琳酣然入睡,或者仅在假寐以恢复长途跋涉后的疲劳时,安茹亲王、比西以及十名侍卫,骑着骏马向梅里朵尔奔去。一路上只见睛空万里,草木欣欣向荣,鲜花盛开,使得人欢马叫,其乐融融。
城堡上的门卫看见这队威风凛凛的队伍飞奔而来,便走到城前壕沟旁问来访者的姓名。
亲王高叫:“我是安茹公爵。”
门卫一听,立即举起号角,吹起军乐,顿时仆人们纷纷向吊桥赶来。
房间、走廊、台阶上到处有人乱哄哄在跑;角塔上的窗户一扇扇打开了,只听见一阵阵铁器撞击石板的声音。接着,老男爵在门前出现了,他手里拿着城堡的全部钥匙。
公爵奇怪地问比西:“真是不可思议,你瞧,蒙梭罗之死好像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悲哀,所有的人都神态安详,若无其事。
狄安娜出现在台阶上。
公爵叫道:“啊!那不是美丽的狄安娜吗?你看呀,比西,看呀!”
年轻人回答:“我当然看到她了,大人。”他接着又嘟囔了一句:“可我怎么不见雷米?”
狄安娜走出了城堡,紧随着她的仆人们抬出了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蒙梭罗。他由于发烧或是由于嫉妒而两眼炯炯发光,看上去他不像是一具卧在灵枢上的尸体,倒像是高踞在象轿上的印度苏丹。
公爵惊叫着问比西:“噢!噢!这是怎么回事?”比西拿了一块手帕,本想用它掩饰内心的激动,这时他的脸色却变得比手帕还要苍白。
蒙梭罗竭力举起手高呼:“安茹公爵大人万岁!”
话音未落,他后面有人开了腔:“慢点!您这样会使伤口重新裂开的。”
这人正是雷米。他忠心地履行医生的职责,叮嘱他的病人要小心伤口。
大惊失色的来访者没有多久就镇定下来,至少看上去恢复了常态。安茹公爵控制住自己惊遽的神色,换上一张笑脸,叫道:
“噢!我亲爱的伯爵,见到您真叫人又惊又喜!您能相信刚才有人告诉我们,您已经作了古人了吗?”
蒙梭罗说道:“请过来点,大人,请过来点,让我亲吻殿下的手。感谢天主!我不但没有死,而且还有希望脱离危险,更加热诚和更加忠心地为您效劳。”
比西既非亲王,又非丈夫,只有具有这两种身份的人,才需要虚情假意一番,而他则感到冷汗顺着太阳|茓流了下来,不敢看狄安娜一眼。
他再次失去他的无价之宝,眼看着她离开她的占有者那么近,比西心中十分难受。
蒙梭罗又开口说道:“而您,比西先生,您陪亲王殿下来到这儿,请接受我的感谢,因为我之所以不死,完全要归功于您。”
年轻的比西张口结舌,以为伯爵在奚落他:“什么?归功于我?”
蒙梭罗指着雷米继续说:“当然是间接的,但我的感激之情绝不会因此而减少。他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多亏了他,我才能仍然和朋友们欢聚一堂。”雷米此时绝望地向天空举起双臂,恨不得钻个地洞藏进去。
可怜的医生拼命作手势阻止蒙梭罗再说下去,而蒙梭罗以为这些手势只是让他当心身体,因此仍然绘声绘色地将奥杜安老乡如何细心、灵活而及时地救活他的经过-一说来。
公爵皱起了眉头,比西则狠狠地瞪了雷米一眼。
可怜的年轻医生躲在蒙梭罗背后,无可奈何地拼命作手势,意思是说:“唉!这不是我的错!
蒙梭罗继续说:“而且我听说雷米也曾像今天使我起死回生一样,救过您的命。这样,您我就成了生死之交。相信我的一片真情吧,比西先生,当蒙梭罗爱一个人的时候,他会真心实意地爱他,而他恨一个人的时候,他同样也会从心底里恨他。”
比西相信,他看见蒙梭罗说这几句话时,目光中闪出一股怒火,直射安茹公爵。
公爵却浑然不知。
他下了马,将手伸向狄安娜,说道:“好啊!美丽的狄安娜,请您尽主妇之谊,领我们进城堡吧。我们原以为这里到处披麻戴孝,没想到这里却是福星高照,快乐无比。至于您,蒙梭罗,好好休息吧,对于伤员,休息是最适宜的办法。”
蒙梭罗说道:“大人,我并没有死。既然您来登门造访,只要我活着,就决不允许别人尽主人之谊来接待您。我手下人抬着我,殿下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听了这话,公爵大概觉察出蒙梭罗的弦外之音,因为他放下了狄安娜的手。
蒙梭罗这才舒了口气。
雷米凑近比西的耳旁悄悄地说道:“到她身边去呀。”
比西走近狄安娜,蒙梭罗向他们微笑。比西拿起狄安娜的手,蒙梭罗仍然笑容可扭。
狄安娜轻轻地说道:“真是世事多变呀,伯爵先生。”
比西喃喃地回答:“唉!为什么不变化得更大一点呢?”
不用说,男爵,这位殷勤好客的城堡主人,摆出了最奢华的宴席来款待亲王和他的随行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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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担架过宽,门又过窄,带来了烦恼
比西步步紧随狄安娜,蒙梭罗善意的微笑使他能自由自在地呆在狄安娜身边,他当然不会不加以利用。
多疑善妒的人都有这种天性:他们经过浴血奋战,死死守住了自己的财宝,而对涉足他们领地的偷猎者却又无计可施,只好听之任
比西对狄安娜说道:“夫人,我真是世上最不幸的人。我一听到他的死讯,就力劝亲王和他的母后重归于好,返回巴黎。他答应了。而您呢,却仍然要留在这里。”
年轻姑娘用纤细的手指紧紧握住比西的手,说道:“唉,路易,您怎么敢说我们是不幸的?我们一起度过那么多美好的时光,一起分享难以形容的快乐,至今我一想起这一切,我的心就好像在战栗。您把这一切都忘记了吗,您?”
“我没有忘记,夫人,恰恰相反,这一切都牢牢刻在我的脑海中,因此眼下要失去这幸福,我真感到惋惜。如果我不得不返回巴黎,同您天各一方,您理解我将会忍受多么巨大的痛苦吗,夫人?我的心碎了,狄安娜,我太懦弱了。”
狄安娜看着比西,只见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无限忧伤,她不由得垂下脑袋,陷入沉思。
比西两手合扰,等了一会,目光里充满期望。
狄安娜突然开口说道:“好吧,您到巴黎去吧,路易,我也去。”
比西叫道:“怎么?您离开蒙梭罗先生?”
狄安娜回答说:“就是我要离开他,他也不会离开我。相信我吧,路易,最好是让他跟我们一起走。”
“可他身受重伤,半死不活,绝不可能!”
“我跟您说他会去的。”
说完,她放开比西的手臂,向亲王走去。亲王心绪恶劣,正在敷衍蒙梭罗。里贝拉克、昂特拉盖和利瓦罗等站在担架旁边。
一见到狄安娜,蒙梭罗伯爵的满额愁云立即烟消云散。不过,这瞬息间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只像暴风雨间歇中的阳光一样转瞬即逝。
蒙梭罗见狄安娜走近公爵,立即紧蹙双眉。
狄安娜对公爵嫣然一笑,说道:“大人,我听说亲王殿下酷爱花卉。请跟我来吧,我要让殿下观赏一下安茹地区最美的鲜花。”
弗朗索瓦立即殷勤地向狄安娜伸出臂膀。
蒙梭罗焦虑不安地问:“夫人,您要带爵爷到哪儿去?”
“到温室去,先生。”
蒙梭罗说道:“啊,好吧!把我也抬到温室去。”
雷米不禁自言自语说道:“我的天,现在我相信我没有杀死他是做对了。感谢天主!他自己会折磨死自己的。”
狄安娜向比西莞尔一笑,示意他等着瞧吧。
她轻轻地对他说:“别让蒙梭罗先生察觉到你们要离开安茹,其余的事我来安排。”
比西说道:“好!”
比西趁蒙梭罗的担架在树丛拐弯的时候,走到亲王身边,说道:“大人,千万注意别露出口风,让蒙梭罗那家伙获悉我们就要同意的和解。”
“为什么?”
“他会将我们的意图转告王太后,以博取王太后的欢心;而卡特琳夫人一旦知道我们的决定,对我们就不会那么慷慨啦。”
公爵说道:“你说得对,你已经有所怀疑了吗?”
“怀疑蒙梭罗?那还用说!”
“哈!我也不信任他;我觉得他实际上是故意装死。”
“不会,我发誓!他确实在胸口上吃了一剑。雷米那个蠢货把他从地狱里救了出来。他一度也相信蒙梭罗已经魂归西天了。事实上,蒙梭罗的生命力太强了。”
说着,他们已来到温室前面。
狄安娜向公爵露出了从来没有的妩媚笑容。
亲王第一个进入温室,后面跟着狄安娜。蒙梭罗想随他们而入,可是当他的担架来到门口时,人们却发现根本不可能将他抬进温室。这扇尖拱门的风格是高而长,宽度至多像个大箱子一般,蒙梭担架却有一米多宽。
蒙梭罗看见门太窄而担架太宽,不由得怒吼了一声。
狄安娜走进温室,并没有在意丈夫灰心绝望的表示。
比西早已习惯于从狄安娜的那双明眸里看透她的心灵,此时见她频频向自己颔首微笑,心里豁然开朗。于是他留在蒙梭罗的身边,十分平静地对他说:
“伯爵先生,您这样固执是无益的。这扇门太窄了,您绝不可能从这里进去。”
蒙梭声嘶力竭地叫起来:“大人,大人,别到这间温室里去,那里面有一种令人丧命的气味,一些怪花散发出有毒的香气,大人!”
尽管弗朗索瓦生性谨小慎微,但这回他握着狄安娜的手,感到心荡神迷,因此对蒙梭罗的话根本不理。他在绿树葱宠的曲径上消失了。
比西一再劝慰蒙梭罗忍受痛苦,尽管如此,该发生的事仍然发生了:他昏厥过去。
在肉体方面他像钢铁般坚强,能忍受痛苦,至于精神上的折磨,他却无法承受。
雷米再次行使医生的权利,他命令将受伤的伯爵抬回房间。
雷米问比西:“现在我该怎么办?”
比西回答:“哟!你不是开了个好头吗?继续干下去说是了:留在他身边,治好他。”
然后,比西找到狄安娜,告诉她蒙梭罗已经昏迷过去。
狄安娜立刻离开安茹公爵,向城堡走去。
她从比西身边擦过时,比西问她:“我们成功了吗?”
她答道:“我挺有把握。不管怎么样,我会让热尔特律德来找您,您没见到时别离开这里。”
公爵之喜欢赏花,只是因为狄安娜与他同行,因此狄安娜一离开,他立即就想起蒙梭罗对他说过的话,马上就走出花房。
里贝拉克、利瓦罗和昂特拉盖紧紧跟在亲王左右。
这时,狄安娜已来到她丈夫身边,只见雷米正在让蒙梭罗闻嗅盐。
伯爵很快睁开了眼睛。
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挣扎着要起身,雷米早已料到了,伯爵被他叫人缚在床铺上。
他不由得咆哮了一声。他朝四周一望,看见狄安娜正站在他的枕边。
他说:“啊,是您,夫人,见到您我很高兴,因为我要对您说,今晚我们立即启程回巴黎。”
雷米高声惊叫起来,但蒙梭罗此时已根本无暇顾及雷米,好像他根本不在场似的。
狄安娜仍像平时那样,平心静气地问道:“您这样想吗,先生?您的伤怎么办?”
伯爵说道:“夫人,我才不在乎什么伤。我宁肯去死,也不愿意忍受这种折磨。哪怕我会在半路上一命归天,今晚我们也要动身。”
狄安娜说道:“那好吧,先生,既然这样做能使您高兴,我遵命就是。”
“是的,这样做能使我高兴。请您去收拾一下行装吧。”
“我的行装很快就会打点完的,先生。不过,我能知道是什么原因使您突然作出这个决定的吗?”
“这个嘛,夫人,等到您没有什么鲜花请亲王观赏,等到我重建所有的门,把它们加阔,以便我的担架到处都能去,那时我自然会告诉您。”
狄安娜顺从地鞠了一躬。
雷米说道:“可是,夫人……”
狄安娜回答:“这是伯爵先生的意愿,我理应唯命是从。”
雷米发现年轻女子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别再妄发议论。
他沉默下来,但又咕咕哝哝地抱怨说:“他们会把他弄死的,然后又回过头来说是府医害人。”
这时,安茹公爵准备离开梅里朵尔。
他对男爵的盛情款待表示了谢意,然后,翻身上了马。
热尔特律德来了,她高声对公爵说,她的女主人要照看丈夫,无法前来为公爵送行。接着又悄悄低声对比西说,狄安娜今晚动身。
他们走了。
公爵的脾气变化多端,任性到了极点。
狄安娜的冷酷无情使他寒心,因而促使他离开安茹。可狄安娜妩媚的微笑,又使他心痒难熬。
他对犬猎队队长的决定当然一无所知,所以一路上,不停地在思索他要是轻易就屈从于王太后的意愿将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危险。
比西早已洞悉公爵的内心活动,正盘算着利用他一心想留下来的大好时机。
公爵说道:“瞧,比西,我已经考虑再三。”
比西问道:“好啊,大人,结果如何?”
“我认为立即向我母后的游说竖起降旗并不是高招。”
“您说得对,否则照目前这样,她已经认为自己是个极其高明的政治家了。”
“你看,要是我们向她提出给我们一星期时间,或者是我们干脆拖上一星期,组织几次盛会,请来所有的贵族,向王太后显示一下我们雄厚的实力。”
“您真是言之成理,大人,不过,我好像觉得……”
公爵说道:“我要在这里耽上一星期,在这期间,我能向母后争取到新的让步。我可以向你保证。”
比西似乎深深地陷入了沉思。
然后他说:“大人,争取吧,您尽管争取新的让步吧。不过,千万别因此而坏了您的大事。比如国王他……”
“嗯?国王怎么样?”
“国王并不清楚您的意图,会火冒三丈。国王是个脾气暴躁的人。”
“你说得对,我必须派个人去代我向我哥哥致意,并向他通报我将重返巴黎;这样我就能赢得我需要的一个星期时间。”
“是的。不过这位使者却要冒极大的风险。”
安茹公爵又露出了他的狞笑。
他说道:“是不是怕我万一改变主意?”
“嘿!尽管您一时应允与您哥哥和解,但一旦情况有变,您仍然会为自己的利益改变主意,对吗?”
亲王说道:“当然!”
“好极了!这样一来,您的使者就会被扔进巴士底狱。”
“我们让他带封信去,不让他知道信的内容。”
比西说道:“不,正相反,不要叫他捎信,而且告诉他信的内容。”
“可这样干的话,就不会有人愿意承担这个使命了。’”
“不见得。”
“你知道有谁愿去吗?”
“是的,我知道。”
“谁?”
“在下,大人。”
“你?”
“对,我去。我喜欢进行棘手的谈判。”
公爵叫道:“比西,亲爱的比西,如果你真去的话,我对您感恩不尽。”
比西露出一丝微笑,他深知亲王所说的感恩根本不值一文钱。
公爵以为他犹豫了,于是加了一句:
“我给你一万埃居作为这次使命的报酬。”
比西说道:“好了,大人,不要财迷心窍!难道这种事也能用金钱来报答的吗?”
“那么,你准备去了?”
“是的”
“去巴黎?”
“去巴黎。”
“什么时候?”
“天哪!您愿意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越早越好。”
“对。那么几时呢?”
“那么……”
“今晚,如果您愿意的话。”
“好心的比西,亲爱的比西,那么你真的答应啦?”
比西说道:“我是否答应?唉,您知道,为亲王殿下效劳,我不惜上刀山下火海。那么就一言为定!我今晚动身。而您,您就在这里快快活活地过日子吧。再替我向王太后谋一个富裕的修道院归我管吧。”
“我已经想到了,朋友。”
“那么,再见吧,大人。”
“再见,比西!啊,有一件事可别忘记!”
“什么事?”
“向我的母亲告辞。”
“我将十分荣幸地去做。”
比西比一个听见下课铃声的学童还要敏捷,还要轻松愉快,他拜见了卡特琳,然后就一心等梅里朵尔送来动身的信号,就立即启程。
信号延至翌日清晨才到。原来蒙梭罗在情绪剧烈波动之后,感到身心衰竭,连他本人也断定他需要休息一夜。
将近七点钟时,上次送来圣吕克的信的那个马夫来告诉比西,说伯爵不顾男爵老泪纵横,也不顾雷米的一再劝阻,执意躺在担架上,启程向巴黎进发,狄安娜、雷米和热尔特律德骑马跟随左右。
担架由八个人每隔若干公里轮换抬着。
比西单等此讯。他立即跳上从昨天晚上起就已备好鞍鞯的马,沿着同一条路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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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圣吕克再回到宫廷,当时国王亨利三世的心情
特琳一走,国王就一门心思地考虑如何用武力对付他的那位图谋不轨的兄弟,尽管他对王太后的出使安茹充满了信心。
他凭经验就知道他自己一家人的特性。他深深懂得,一个觊觎王位的人,在企图推翻合法的国王时,能量是极大的,因为他自己是新人,而国王是一个受人厌恶、被人洞察肺腑的人。
他同希科一起列出长长的名单,按姓氏字母排列,将对国王怀有贰心的人统统登记上去。他这样做与其说是为了消遣,不如说是出于解闷,如同罗马皇帝蒂贝尔烦闷时所做的那样。
这份名单日益变长。
在s和l两行里,国王每天都要写上圣吕克的名字[注],这样,他的名字每天就要出现两次,而不是一次。
国王对他这位昔日的宠臣本来就已恨之入骨,再加上宫廷里飞短流长,平日对圣品克当面奉承的人,此时又对他落井下石,恶语中伤;更有人含沙射影地将冉娜-德-科塞的丈夫逃往安茹,和安茹公爵向同一省份出走联在一起,称这是背叛。
的确,圣吕克逃往梅里朵尔,难道不可以认为是安茹亲王派往昂热为亲王准备行宫的先行官吗?
就在这种动荡不安、纷纷扬扬的气氛里,希科一个劲儿鼓动嬖幸们磨快他们的匕首和长剑,为笃信天主的国王陛下将敌人斩尽杀绝。希科看上去真是威武显赫,气冲霄汉。
尽管他看上去有点像是扮演一个忙乱而无功的角色,但实际上他的作用要大得多。
他正在逐渐地,可以说是一个人一个人地建立起一支保卫国王的武装。
一天下午,国王正在同王后一起用餐。每当政治风云激烈动荡的时候,国王与王后的关系就变得密切起来,这次弗朗索瓦的出走自然也使王后又回到国王身边。突然,希科迈着大步。伸展双臂,像个小孩用小绳拉一下就会叉开手脚的木偶一样冲了进来。他叫道:
“嘿!”
国王问道:“怎么啦?”
希科说:“德-圣吕克先生驾到!”
国王惊叫起来:“圣吕克先生?”
“是的。”
“到巴黎来了。”
“是的。”
“到了卢佛宫吗?”
“是的。”
听到接连三句“是的”,国王霍地从餐桌旁站了起来。只见他满脸通红,浑身微微颤抖;但此时很难说出国王如此激动究竟是喜是怒。
他用餐巾擦了擦胡须,然后随手将餐巾抛在椅背上,对王后说:“对不起,这是国家大事,与女人毫不相干。”
希科在一旁也故意放粗喉咙说了一句:“对,这是国家大事。”
王后刚想起来将座位让给国王,只听亨利又说:
“不,夫人,您还是留在这儿吧,我到我的办公室里去。”
王后对她无情无义的丈夫一向体贴入微,只听她说:“唉,陛下,我求求您千万别发火。”
亨利回答:“但愿如此。”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希科在一旁,用手捻胡须,露出嘲讽的神气。
亨利急匆匆地走出房间,希科跟了上去。
一到房间外面,亨利就激动地问道:
“他到这里来干什么,这个叛徒!”
希科说道:“谁知道?”
“我肯定他是作为安茹地区的代表而来的,作为我弟弟的使者而来的,叛乱者都是一丘之貉,他们最擅长混水摸鱼,只要有利可图,就鲜廉寡耻,不择手段;捞一点还不过瘾,还想长此以往,固定下来。这家伙一定是嗅准了叛乱的风向,把它当做是安全通行证,前来侮辱我。”
希科说道:“谁知道?”
国王看了看突然变得沉默寡言的希科,然后迈着不规则的步子,穿过走廊,他的内心焦躁不安,他说道:
“也有可能他是来要求归还他的领地,因为我扣下了他的领地的收入。也许这样做太过分了,不管怎样,他并没有犯下弥天大罪,你说是吗?”
希科还是那句老话:“谁知道?”
亨利叫道:“啊!你简直像个鹦鹉,没完没了地重复一句话;真见鬼,你叫我腻味透了,你这家伙。”
“嘿!真怪了!你以为你就很风趣吗?你这家伙,不是没完没了一个劲儿提问题吗?”
“那至少你应回答我点什么呀。”
“你想叫我回答你什么呢?你总不会把我当作古时的司命大神,当作朱庇特或者阿波罗,或者芒托吧?哎!你尽作些愚蠢的设想,这才叫我厌烦透顶呢,该死的!”
“希科先生……”
“干什么,亨利先生?”
“希科,我的朋友,你眼睁睁看着我痛苦万分,却还要粗暴地嘲弄我。”
“那么你就别痛苦嘛,见鬼!”
“可我现在真是众叛亲离,四面楚歌啊!”
“谁知道?妈的,谁知道呢?”
亨利作了许多假设,自己又都否定了。他来到了办公室。这时,圣吕克突然归来的消息,使房间里挤满了卢佛宫的常客,其中领头的是克里荣。只见他两眼喷火,鼻子通红,胡须根根竖起,就像一头渴望厮杀的守门狗一样。
圣吕克站在房间中央,周围一张张凶神恶煞的脸,一个个虎视眈眈,他听到人们怒不可遏低声咆哮,但他神态自若,镇静如常。
真怪!他还把他的妻子也带来了,让她坐在王座台前靠栏杆的凳子上。
他自己攥着拳头,撑在腰上,用咄咄逼人的目光回敬那些好奇和蛮横无礼的人。
好几个贵族想走上前去用肘部顶撞圣吕克,去骂他几句,但因他年轻的妻子在场,他们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四散走开了。国王过去的宠臣就是在一片静寂之中,在一块众人围成的空地上来回踱步。
冉娜披着旅行时穿的斗篷,双眼低垂,谦恭地坐在一旁。
圣吕克裹着大衣,一脸傲气。他的神情与其说是害怕得罪人,不如说是渴望引起挑衅。
在场的人都等待着弄清楚圣吕克此行的目的,以便向他挑衅。宫廷里每个人都奢望分享他过去受宠的地位,所以都将他视为多余的人。
总之,可以想象当国王出现时,人人都伸长脖子等待着。
亨利心潮起伏,怒形于色地走了进来,他的那副一直气喘吁吁的样子,大多数时候所谓的国王的尊严,就是这副模样儿。
希科跟着进来。他倒神态安详而庄重,完全是法兰西国王应有的样子。他端详了一下镇定自若的圣吕克,这也正是亨利三世应该开始做的事。
国王先喝了一句:“啊!先生,你到这里来了?”他丝毫没有留意簇拥在他周围的人,就像一头公牛冲进西班牙的斗牛场,在黑压压的人群里只看见模糊移动着一片云雾,在五彩缤纷的旌旗中,只看见在眼前晃动的红色。
圣吕克恭敬地鞠了一躬,谦卑而简单地答道:“是的,陛下。”
国王对他的回答充耳不闻。圣吕克彬彬有礼和心平气和的举止也丝毫没有打动国王充满偏见的心,使它恢复理智和宽容,而一个懂得自爱,尊重他人的人是应该能做到这一点的。只听国王继续说:
“说真的,你突然重返卢佛宫,我感到十分惊讶。”
这句咄咄逼人的话,使国王同他的嬖幸之间出现了死一般的静寂。
这正是决斗场上常见的事:两名对手虎视眈眈,要解决有关生死的问题时,四周总是一片死寂。
最后,圣吕克首先打破了沉默。他依旧风流潇洒,并没有因国王的冷言冷语而惊慌失措。他说道:
“陛下,我只对一桩事感到奇怪,那就是在目前这种险恶的局势下,陛下怎么会不在等待我回来。”
国王摆出一副富有威严的傲慢态度,高高地扬起脑袋,说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先生?”他每遇到重大场合,总是盛气凌人,不可一世。
圣吕克回答:“陛下目前正面临巨大的危险。”
周围的朝臣都惊呼起来:“巨大的危险?”
“是的,先生们,而且千真万确,危在旦夕。因此国王陛下必然需要一切忠心耿耿的重臣或者小吏都汇集在陛下的麾下;我确信面对这种累卵之危,任何援助都是有益的,所以我便回到陛下身边,以效犬马之劳。”
希科在一旁开了腔:“啊!啊!你瞧,我的孩子,我说‘谁知道’?可真是言之有理的啊。”
亨利三世一听这话,张口结舌地无言可答。他扫了一眼大厅里的群臣,只见他们一个个摩拳擦掌,群情激昂;但不久亨利就发现,这些横眉怒目的人,大都妒火中烧。
他得出结论:圣吕克做了一件难能可贵的事,在场的大多数朝臣都不可能做到。
“先生,你不过是在尽你的职责罢了,因为你是应该为我尽忠的。”
圣吕克答道:“陛下的所有臣民都应为陛下尽忠,这是不言而喻的。不过,在眼下这种危险时刻,很多人却忘记了报答陛下的隆恩。而我,陛下,我深感陛下殊遇,所以毅然前来报恩。陛下始终将我列入积欠陛下恩情的奴仆之列,使我高兴万分。”
亨利面对平心静气、一味谦恭的圣吕克,不由得心软了,于是向圣吕克走近一步。
他说道:“这样说来,你此行除了刚才你说的的目的以外,并没有别的动机,也没有任何别的使命吗?”
圣吕克从他君主的话音里听出,国王已经息怒,也没有责难他的意思,于是连忙说道:
“陛下,我此行目的纯粹是为了回到陛下身边,而且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的赶来的。现在,陛下可以在一小时内把我送进巴士底狱,在两小时内枪毙我,不过,我已经尽了臣子的职责,死而无憾了。陛下,安茹省已经点燃了叛乱之火,都兰省起事迫在眉睫,吉耶纳省正准备给予支援,安茹公爵正在法国南部和西部四处游说,煽风点火。”
国王叫道:“那么一定有人辅佐他啦?”
圣吕克听出了国王的弦外之音,便答道:“陛下,虽经多方劝解开导,安茹公爵一意孤行;他被陛下吓得魂不附体,连比西先生坚决地想让他安下心来,也毫无用处。”
“啊!啊!他发抖了,这个道贼!”
亨利一边说,一边情不自禁地暗暗发笑。
希科听了,用手摸摸了巴,说道:“该死!圣吕克真是个乖觉的家伙。”
于是他用手肘推开国王,说道:
“劳驾闪开点,亨利。让我和德-圣吕克先生握握手。”
亨利闪开了。他让希科同圣吕克寒暄一番,然后,他慢慢地踱到这位昔日的挚友面前,一只手搁在他的肩膀上,说道:
“欢迎你归来,圣吕克。”
圣吕克立即亲吻国王的手,欢呼道:“啊,我终于又回到我敬爱的主人面前了。”
国王说道:“是的。不过我差一点儿认不出你了。你瘦多了,可怜的圣吕克,要是偶尔见到你,我真认不出你了。”
国王话音刚落,大厅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嗓音:“陛下,他之所以会瘦成这样,是因为时时想到他冒犯了陛下而过度忧郁所致。”
尽管这嗓音十分柔和,充满敬意,亨利听了仍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他对女人的声音一向十分厌恶,就像奥古斯特怕听雷声一样。
他嘟囔了一句:“圣吕克夫人!啊!真的,我忘了……”
冉娜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国王说道:“快快请起,夫人。所有姓圣吕克的人都能得到我的恩宠。”
冉娜拿起国王的一只手,放到自己的唇边。
国王倏地一下将手抽了回来。
希科见状就对年轻的夫人说:“去吧,去改变国王的坏习惯吧,见鬼,您很漂亮,可以做到的。”
国王此时已转过身去,将背对着冉娜,然后用手臂搂着圣吕克的脖子,向内宫走去。
他问道:“那么,圣吕克,我们言归于好了?”
国王的宠臣答道:“承陛下施思,我感到不胜荣幸。”
这时希科对不知所措的的冉娜说:“夫人,一位好妻子不应离开自己的丈夫……尤其是当她的丈夫处境危险的时候。”
说着,他推了一下冉娜,让她尾随国王和圣吕克一同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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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本书的两个重要人物读者好久没有见到了,他们的现状如何
读者有权责问我们书中的一个,甚至两个人物的下落行踪。
我们当然理解这种问题的重要性,因此我们一定要像作家写者式序言那么谦虚,对此作出解答。
第一个人物是位肥胖臃肿的修士,他长着两道浓眉和厚厚的红嘴唇,肩膀很宽,手很大,脖子却因胸脯和两腮日益肥大而显得越来越短。
第二位嘛,则是一头高大的驴子,两肋长得滚圆滚圆,肚皮像吹过气一样肿大。
修士一天天越来越像架着两根木棒的酒桶。
驴子则已经像一只有四根细腿的摇篮。
前者住在圣热内维埃芙修道院的一间小房间里,时时沐浴着天主的恩泽。
后者住在同一修道院的牲口棚里,食槽总是满满的,供它受用。
第一位叫戈兰弗洛。
另一位当然叫巴汝奇啦。
他们至少到眼下为止,一直福星高照,对一头驴子和一个修士来说,以前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
同院的热内维埃芙会教士们对他们遐迩闻名的兄弟真是关怀备至、体贴入微;而那些杂务修士则爱屋及乌,热心地喂养巴汝奇,就像那些替朱庇特喂神鹰、替朱诺喂孔雀以及替维纳斯喂鸽子的三等天使一样。
修道院内的厨房永远炊烟袅袅,勃艮第最有名的葡萄酒源源不断地倒进一个个极大的酒杯里。
要是个把云游四方的传道士光临,要是一位携有教皇赦罪符的密使驾到,人们总把戈兰弗洛修士请出来和他们见面。因为他同圣路加[注]一样善于宣讲教义,而又同圣保罗[注]一般精通剑术,因而他是那些既要有布道口才又要勇猛善战的神职人员的双重典范。不仅如此,人们还要将戈兰弗洛的全部荣耀显示给来宾们,这就是说,把他们引到盛宴前。戈兰弗洛面前的桌子呈半月形,以容纳他那神圣的肚皮。这位教皇的圣使可以欣赏到戈兰弗洛一个人狼吞虎咽吃掉修道院里八个大胃口的人的食物,这样教士们便感到心花怒放,沾沾自喜。
修道院院长望着来客虔诚地注视这令人惊异的场面时,便双手合十,仰望苍天,感叹道:“戈兰弗洛修士真是令人钦佩之至,他不但能吃,而且致力于修辞的研究;您瞧他吃起来多带劲!啊!要是您听到他那天夜里的布道,您一定倍受感动。他发誓为了教会的胜利,他要贡献出一切!他口若悬河,真可以和圣人让-克里索斯托姆[注]媲美;他食大如牛,和卡冈都亚[注]不相上下。”
然而,有时,面对着这些美味佳肴,戈兰弗洛却愁云满脸,眼前香味扑鼻的勒芒鸡鸭也引不起他的食欲,就连他平时一口气就能吃掉千把只的弗朗德尔小牡蛎,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张着贝壳,被弃在一边。大大小小已经开了盖的酒瓶,也涓滴未动。戈兰弗洛忧心忡忡,食不甘味,像在沉思冥想。
于是,传闻不径而走,人们说这位可敬的热内维埃芙修士像圣人弗朗索瓦[注]那样出神入化;像圣女泰雷兹[注]那样心醉神迷。这样,人们对他更加崇拜得五体投地了。
他已不是一个修士而成了圣人;甚至超过圣人,成了半神;有人甚至说他就是个神。
人们窃窃低语:“别吵!不要打扰戈兰弗洛修士的沉思。”
于是人们怀着敬意走开了。
只有院长独自等着戈兰弗洛修士从沉思默想中清醒过来。他走到修士身边,亲切地握住他的手,恭敬地询问他。戈兰弗洛抬起头,用惊愕的目光看着院长,恍惚从另一个世界走了出来。
院长问道:“可爱的修士,您刚才在做什么?”
戈兰弗洛不知所措:“我?”
“是的,您一定在想什么吧?”
“对,神父,我正在构思一篇讲道稿。”
“内容是不是和您在神圣联盟之夜勇敢地向我们宣讲的那篇一样?”
每当人们向他提起那次演讲,戈兰弗洛总为自己的夜游症感到遗憾。
他叹了口气,说道:“是的,和那次演讲一样。啊!我没有把那篇演讲写下来,真是一大憾事!”
“亲爱的修士,像您这样的人还用得着写吗?您金口玉言,您的话就是天主的语言,您一开口,天主的语言就从您的嘴里滔滔不绝地流出来。”
戈兰弗洛问道:“您相信是这样吗?”
院长答道:“怀疑者有福。”
确实,戈兰弗洛深知地位的重要,他被自己以前的光荣历史所鼓舞,时常苦思冥想一篇讲演的稿子。
马尔居斯-蒂利斯[注]、恺撒-格雷古瓦[注]、圣奥古斯坦[注]、圣热罗姆[注]、泰尔蒂利安[注]都已成为历史陈迹,戈兰弗洛要开神圣演讲的新风。崭新的方法已经产生[注]。
他还时常在酒足饭饱之后,或心醉神迷之时,站起身,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臂推着,径直走到牲口棚里,满怀爱意地看着巴汝奇,惹得那头驴子乐颠颠地叫起来。然后他又把笨重的手放在驴身上,那些肥厚的手指全都Сhā进了驴儿茂密的毛皮里。于是,巴汝奇不仅感到舒服,而且感到幸福无比,嘶叫已经无法表达它的快乐,索性高兴地打起滚来。
院长和院内的三四位显贵通常总陪他前往。他们对巴汝奇极尽讨好之能事。这个给它蛋糕,那个送它饼干,有的还给它蛋白杏仁甜饼,就像过去一些人为了向普路同[注]献殷勤,而送给刻耳帕洛斯[注]蜜饼一样。
巴汝奇乐得受用。它性情随和,况且也从不心醉神迷,毋需为准备讲道而煞费苦心。它除了倔、懒、馋以外,别无其他名声。它觉得自己事事如意,是世上最幸福的驴儿。
院长一往情深地注视着巴汝奇,说道:
“它朴素、温和,这是强者的品质。”
戈兰弗洛听到人们用拉丁文表示“是”,总是说一声“伊塔”(ita),于是他也拿来妙用一番,不管人们对他说什么,他总是自鸣得意地回答:“伊塔。”这样做的结果对他十分有利。
院长见他总是表示同意,有时便鼓足勇气劝他说:
“亲爱的修士,您太操劳啦,这样要积劳成疾的。”
戈兰弗洛用希科回答亨利三世陛下的话回答了若瑟夫-傅隆阁下:
“谁知道?"
院长又说:“是不是我们这儿的饭菜有点粗劣,您要不要再换一个厨师?亲爱的修士,您知道,饱食之后,佳肴也不会有味[注]。”
戈兰弗洛始终只会回答:“伊塔。”他一边说着一边百般爱抚着巴汝奇。
院长说道:“亲爱的修士,您这般爱抚您的巴汝奇,是不是又心痒痒的想去云游四方?”
戈兰弗洛长叹一声:“噢!”
的确,院长的话正中戈兰弗洛下怀,正是这个念头使他忧心忡忡。他原先以为远离修道院是大难临头,后来却在放逐中发现了自由能产生无穷的乐趣。
在修道院这种养尊处优的生活中,他心里仍有一个隐衷,那就是渴望自由。他渴望同快乐的酒肉朋友希科在一起的自由,他喜欢希科,但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大概是因为希科时常打他吧。
一个一直在旁边察颜观色的年轻修士腼腆地Сhā嘴道:“唉!尊敬的院长,我觉得您说得在理,可敬的修士厌倦了修道院的生活。”
戈兰弗洛说道:“这话倒不完全对,不过,我觉得我生来就是要过战斗生活,我要在大街上宣传,在市井里布道。”
说到这儿,戈兰弗洛顿时两眼生辉,他想起希科请吃的炒鸡蛋,想起克洛德-博诺梅老板收藏的安茹酒,想起丰盛饭店低矮的大厅。
自从神圣联盟签名的那天夜里,更确切点说,自从第二天早晨他回到他的修道院以后,人们就没有再让他出门。国王自任为联盟的首领以后,联盟会员们便加倍小心谨慎起来。
戈兰弗洛头脑简单,甚至没有想到利用自己的地位,让人们把门打开。
人家对他说:“修士,现在不许出去。”他也就乖乖地呆了下来。
人们丝毫没有料到,他内心火烧火燎,修道院里的快乐生活并不使他轻松愉快。
所以,院长见他越来越愁容满面,一天早晨便对他说:
“最亲爱的修士,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挡自己的去向。您的志向就是为基督而战。去吧,去完成天主交付给您的使命吧;不过您千万要珍重,到伟大日子的那天就要回来。”
戈兰弗洛心花怒放,问道:“什么伟大的日子?”
“圣体瞻礼节。”
修士带着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应声答道:“伊塔!”他又补充道:“不过,在我能靠募捐度日以前,请给我一点钱。”
院长急忙走去找了一个大钱袋,打开递给戈兰弗洛,戈兰弗洛将一只大手伸了进去。
他一边从钱袋里抓钱放进自己道袍的大口袋里,一边说:“您等着瞧我会给修道院赚回来什么吧。”
若琴夫-傅隆问道:“最亲爱的修士,您有自己的格言吗?”
“当然。”
“告诉我吧。”
“可以,不过只告诉您一个人。”
院长走到戈兰弗洛身边,竖起耳朵静听。
“您听着。”
“是的。”
戈兰弗洛说道:“玩火者必自焚。”
院长叫道:“噢!妙不可言!真是至理名言!”
在场的人虽然没有听到,但也和若瑟夫-傅隆阁下一样激动,跟着他喊道:“妙不可言!真是至理名言!”
戈兰弗洛谦逊地问道:“神父,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尊敬的神父叫道:“可以,孩子,沿着天主指引的路前进吧!”
戈兰弗洛让人给巴汝奇套上鞍子,在两个强壮的修士搀扶下上了驴背,晚上七时许走出了修道院。
也正是这一天,圣吕克从梅里朵尔回到巴黎。他从安茹带来的消息,使整个巴黎动荡不安起来。
戈兰弗洛先沿着圣艾蒂安街走了一段,又向右拐,越过多明我修院,突然,巴汝奇浑身颤抖了一下:一只有力的手压在它的臀部。
戈兰弗洛惊惧地叫道:“谁?”
传来一个声音:“朋友。”戈兰弗洛听起来十分熟悉。
戈兰弗洛竭力想转过身子,然而,就像水手每次上船都要重新适应船的晃动一般,戈兰弗洛每次骑上驴背,总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重新找到重心。于是他问:
“您有什么事吗?”
那声音又说:“尊敬的修士,请问到丰盛饭店怎么走?”
戈兰弗洛欣喜若狂地叫道:“见鬼!原来是希科先生。”
加斯科尼人答道:“一点不错,我正要去修道院找您,最亲爱的修士,我看见您从修道院里出来,我怕跟您说话会让人疑心,就跟着您走了一段路。现在四周无人,我就叫您了。您好,修士。他妈的!我觉得您瘦多了。”
“希科先生,我发誓,您发福了。”
“我看咱们是在互相吹捧。”
修士说道:“不过,希科先生,您身上带了什么东西?好像沉甸甸的。”
加斯科尼人说:“这是我从国王陛下那儿偷来的一块鹿肉。咱们把它烤一烤。”
修士高兴得叫起来:“亲爱的希科先生!那另一只胳膊下面呢?”
“那是一小瓶塞浦路斯酒,是一个国王送给我的国王的。”
戈兰弗洛说道:“给我看看。”
希科说道:“这是我最爱喝的酒,”说着掀开斗篷问道:“你呢,修士?”
戈兰弗洛见到有意外的双重收获,不禁喜形于色,大叫大嚷,把巴汝奇都压趴下了。
他一时高兴,举起双臂,放声歌唱,那声音把街道两边的窗户玻璃震得发抖。巴汝奇也跟着他咿咿啊啊地叫个不停。那歌词是:
音乐美妙动听,
只能让人入耳;
鲜花沁人心脾,
香气不能饱肚;
晴朗天空赏心悦目,
我们无法触摸。
只有美酒佳酿,
可闻,可摸,可喝。
我喜欢酒,胜过音乐、鲜花、天空。
这是近一个月来,戈兰弗洛第一次放声高歌。
。。**t**
七十四 书中三位主要人物从梅里朵尔向巴黎进发
读者大概不会忘记,希科每次带着修士进丰盛饭店吃喝一顿,都是有意图的。只是修士只知吃喝,一点没有觉察其中究竟。现在我们暂且放下这两朋友不说,再回到躺在担架上由梅里朵尔向巴黎进发的蒙梭罗先生和从昂热出发一路尾随的比西先生。
一个骑手要追上步行的人,当然不费吹灰之力,但也有越过被追赶的人,从而失之交臂的危险。
比西就遇上这样棘手的事。
此时正值五月末,气候炎热,尤其是在中午时分。
因此蒙梭罗命令在道旁一座小树林里歇脚。由于他想让安茹公爵尽可能晚点知道他的行踪,便让所有随行人员跟他一块走进茂密的矮树林中歇荫,以便躲过中午的烈日,队中有一匹马驮了食品和水,因此不必四处求人,便可吃一顿点心。
也就在这时候,比西从小树林边走过。
我们想象得到,比西一路追来,不会不逢人便打听这队人马的行踪。
一直到迪尔塔村,他打听到的情况都很准确而且比较满意。因此,他确信狄安娜就在他的前面,他开始让马放慢脚步,登上每一座小山岗时,他都要站在马镫上-望他追赶的那支小小的马队。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突然他打听不到情况了,过路人都没有看见这队人马。一直走到拉弗来什镇口,比西方才意识到,他不是落在后面,而是超到了前面;他不是尾随他们,而是走在了头里。
于是他回想起路上遇到的那片小树林。他的马在走过那片林于时,曾用冒着热气的鼻孔嗅了嗅周围的空气,并发出一阵长嘶。他一下明白了。
他当机立断,停在路边一家最低级的小酒店里。他顾不上自己,倒更替他的马担心,因为靠着这匹马他还要继续赶路,他让人小心伺候了他的马,才放下心来。他坐在一扇窗前,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隐蔽在一块当作窗帘用的破布后面。
比西之所以选中这家低级小酒馆,是因为酒馆对面就是本镇最好的旅馆,他料定蒙梭罗要在这家旅馆打尖。
比西猜得正对。下午四时许,一个人骑马飞奔而来,停在那家旅馆的门口。
半小时后,那队人马也来了。队伍中除伯爵、伯爵夫人、雷米和热尔特律德以外,还有八名脚夫,他们每走二十公里轮换一次。
那个打前站的人是来找下一轮的脚夫的。
由于蒙梭罗对安茹公爵充满妒意,在旅行中不惜破费钱财,因此,尽管这种躺在担架上的旅行十分罕见,但也没有遇到什么困难而拖延不前。
伯爵一行人鱼贯进了旅馆,狄安娜落在最后,比西见她正焦急地向四周张望,便立刻想走出去,但他强行克制住自己,因为稍有不慎,他们就完了。
夜幕降临,比西估计雷米大概会乘黑夜走出旅馆,狄安娜会出现在窗前,他就披上斗篷,在街上来回观察着。
就这样,一直等到晚上九点,那个打前站的人出了旅馆。
五分钟后,八个汉子来到旅馆门前,其中四人走了进去。
比西暗喜:“噢!他们要连夜赶路?蒙梭罗先生的这个主意倒不错。”
果然,这种可能性完全实现了:五月之夜温暖宜人,繁星灿烂,微风拂面,清香四溢,仿佛复苏的大地在呼吸。
担架首先被抬出来。
随后狄安娜、雷米和热尔特律德也骑着马出来了。
狄安娜再次仔细环顾四周,然而就在这时,伯爵又在叫她了,她不得不回到担架旁边。
四个换班的脚夫点着火把,走在道路的两侧。
比西说道:“好,就是让我自己来安排这次远行,也不会这么周到。”
于是他返身回到小酒馆,套上马鞍,跟踪而去。
这一次,他不会再走错路失去目标了:火把在前面为他引路。
蒙梭罗一刻也不让狄安娜离开身边。
他跟她说话,更确切一点地说他在责怪她。
没完没了的指责和一连串含着恶意的问题,就是冲着花房一事而发的。
雷米和热尔特律德也在互相赌气。雷米问声不响,热尔特律德在生他的气。
这场赌气原因很简单:自从狄安娜和比西相爱之后,雷米便如释重负,觉得没有必要再去追求热尔特律德了。
全队人马在行进,四个人这边在数落,那边在负气。正在这时,远远尾随在后的比西,吹了一下银哨,这是他在公馆里招呼仆人的方法,以此来通知雷米他跟在后面。
银哨的声音尖利而颤抖。以往,这哨声能从公馆的一头传到那一头,把仆人和牲口都唤到他身边。
我们提起牲口,是因为比西跟所有武艺高强的人一样,喜欢训练战犬、烈马和野鹰。
一听到哨声,狗窝里、马厩中和栖架上,战犬、烈马和野鹰都不寒而栗。
这会儿,雷米立刻听出比西的哨声,狄安娜浑身一震,看了看雷米,雷米向她点了点头。
然后他走到狄安娜左侧,低声说道:
“是他。”
蒙梭罗立刻追问道:“什么事?夫人,谁在和您说话?”
“没有人和我说话,先生。”
“不,一个黑影刚才走到您身边,我听到说话声。”
狄安娜说:“那是雷米先生,难道连他您也要嫉妒吗?”
“不;不过我喜欢你们大声说话,让我听着也散散心。”
热尔特律德走上来为女主人解围:“有些事情不能当着伯爵先生的面说。”
“为什么?”
“有两个理由?”
“什么理由。”
“首先这些事可能与伯爵先生无关,或者十分有关。”
“那么雷米先生刚才与夫人说的是属于哪一种呢?”
“属于和您十分有关的那种。”
“夫人,雷米跟您说了些什么?我想听听。”
“伯爵先生,我刚才是说,如果您再不安心静养,走不了一半路就要死了。”
在昏暗的火光下,蒙梭罗的脸变得像死尸一样苍白。
狄安娜心儿扑扑直跳,一言不发地陷入了沉思。
雷米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对狄安娜说道:“他在后面等您,您让马走慢点,他会赶上来的。”
雷米说得很轻,蒙梭罗只听到一片絮语;他挣扎着将头仰向后面,看见狄安娜正跟着她。
雷米说道:“伯爵先生,您还这么动,伤口破了大出血,我可不负责。”
这段时期以来,狄安娜变得很勇敢了,她爱得越深,胆量越大,就像所有真正堕入情网的女人一样,胆量大得异乎寻常,她勒住缰绳,停下来等着。
与此同时,雷米下了马,把缰绳递给热尔特律德,走到担架边,照看病人。
他说:“让我来摸摸您的脉搏,我敢说您又发烧了。”
顷刻之间,比西就到了狄安娜身边。
两个恋人已毋须语言来表达爱慕之情,他们温柔地拥抱在一起。
比西首先打破沉默:“你看,你一走,我就跟来了。”
“噢!要是我知道你一直跟在我后面,那我日日夜夜都会快乐无比。”
“不过白天他会发现我们的。”
“不,亲爱的路易,你远远的跟在我们后面,只有我能看见你。每当道路拐弯,或登上山岗,你帽子上的翎毛,你斗篷上的刺绣,以及你挥舞的手绢,这一切都好像是你在对我说你爱我。当日落西山,蓝色的雾霭沉到平原上,我多么愿看到你那温柔的身影向我致意,向我送来甜蜜的飞吻,那么我会多么幸福!”
“说下去,说下去,我最亲爱的狄安娜,你自己不知道你柔和的嗓音是多么悦耳。”
“当我们夜里赶路的时候——这是常有的事,因为雷米对他说夜里凉快,对他的伤有益——因此,夜里赶路时,就像今夜一样,我会不时地留在后面,把你搂在怀里,紧紧握着你的手,告诉你白天我想到的所有关于你的事。”
比西喃喃地说:“噢!我多么爱你!多么爱你呀!”
狄安娜又说:“你瞧,我们的心已经紧紧地连在一起,即使相距遥远,即使无法倾诉,不能相见,我们也感到幸福。”
“噢!你说得对!可我要见你,要把你抱在怀中,哦,狄安娜!狄安娜!”
两匹马交颈相依,摇着银笼头互相嬉戏着。两个情人拥抱在一起,忘记了世上的一切。
突然,前面传来叫声,把两人吓了一跳,狄安娜有点害怕,比西却怒火中烧。
那个声音叫道:“狄安娜夫人,您在哪儿?狄安娜夫人,快回答。”
这声音划破夜空,仿佛招魂曲。
狄安娜低声说:“噢!是他在叫!是他!我都把他忘了。是他在叫我。我像在梦中一样!哦,多美的梦!醒来多可怕!”
比西叫道:“听我说,狄安娜,我们现在又在一起了,只要你一句话,任何力量也无法把你从我身边夺走。狄安娜,我们一块逃走吧。谁能阻拦我们呢?你看:眼前就是广阔天地,就是幸福,就是自由!只要你答应,我们马上就走!答应吧,离开了他,你就永远属于我了。”
说着,年轻人温柔地拉住她。
狄安娜说道:“那我父亲怎么办?”
比西喃喃地说:“当男爵知道我爱你以后……”
狄安娜又说:“啊!父亲怎么办!你在说些什么?”
仅仅“父亲”两个字就使比西清醒过来。
他说道:“不要发火,亲爱的狄安娜,你说吧,我听你的。”
狄安娜伸出手来说道:“听我说,我们的命运是留在这儿,我们必须比迫害我们的恶魔更坚强,什么也别怕,你会看得出我是怎样恋爱的。”
比西嘟哝着说:“我的天!我们又要分开了!”
蒙梭罗喊道:“伯爵夫人!伯爵夫人!回答我,您要不回答,我就不管死活要跳下担架来了。”
狄安娜说道:“再见吧,再见吧,他会照他说的去做,跌下来摔死的。”
“你可怜他吗?”
狄安娜嫣然一笑,用悦耳动听的声音说道:“你嫉妒了吗?”
比西只好让她走了。
狄安娜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担架旁边,她发觉伯爵已快昏厥过去。
伯爵喃喃地说:“停下来!停下来!”
雷米说道:“见鬼!不要停!他疯了,他想自杀就让他自杀好了。”
担架始终向前走着。
热尔特律德说道:“您喊什么?夫人就在我身边。来吧,夫人,应他一句吧,毫无疑问伯爵先生是神志不清了。”
狄安娜一言不发,走进了火把照耀的圈子。
蒙梭罗声嘶力竭地问:“您刚才到哪里去了?”
“您认为我会到哪里去,先生?我还不是在您后面?”
“紧跟着我,夫人,紧跟着我,不要离开我。”
狄安娜再也没有什么理由留在后面,她知道比西跟着她,如果今夜有月色,她就能看见他了。
大家到了打尖的地方。
蒙梭罗休息了几个钟头,又催大家上路。
他急急忙忙地并不是想早点到达巴黎,而是想快点远离昂热。
我们刚才叙述过的场面,后面又重新出现了几次。
雷米低声自言自语:
“让他气死吧,这样我当医生的荣誉也就可以保得住了。”
可是蒙梭罗没有死,恰恰相反,十天以后他到达了巴黎,伤势明显地好转了。
雷米真是一个好医生,比他自己想表现出来的更好。
在路途中的十天,狄安娜用她的温柔体贴把比西的一股傲气全都溶化了。
她要他去见蒙梭罗,以便充分利用蒙梭罗对他的友情。
很容易找到借口:去看望伯爵的伤势。
雷米医治丈夫,同时为妻子传递情书。他自己说:
“我身兼二职:即当医生,又兼信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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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安茹公爵的使者如何到达巴黎,受到如何接待
卡特琳和安茹公爵都没有在卢佛宫出现,国王兄弟不和的消息不胚而走,越传越盛。
国王没有收到王太后的任何信息,他把“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这条谚语颠倒过来,摇着头说道:
“没有消息,就是坏消息!”
几个嬖幸补充一句:
“弗郎索瓦听了别人的坏主意,一定是把王太后扣押起来了。”
事实上,“听了别人的坏主意”这句话,就把现任国王和前三任国王的全部政治都归结起来了。
国王查理九世听了别人的坏主意,即使没有亲自下令,起码也批准了圣马托罗缪的大屠杀。弗朗索瓦二世听了别人的坏主意,才下令把昂布瓦斯叛乱[注]的参加者全部处死。
亨利二世,这个罪恶家族的祖先[注],也是听了别人的坏主意,才烧死这么多的异教徒和叛乱分子的,后来他在一次比武中被蒙哥马利刺死了,据说蒙哥马利也是听别了人的坏主意,他的枪尖才不凑巧地刺到国王的头盔下面的。
谁也不敢对一个国王说:
“您的兄弟胆大包天,他正在设法按照你们家族惯用的手法,要篡夺您的王位,要追您削发为修士,要用毒药毒死您;他想用您对付您哥哥的办法来对付您,这也是您哥哥对付他哥哥的办法,也是您母亲教你们互相对付的办法。”
不,没有人敢这样说,那时候的国王,十六世纪的国王,会把这番话视为侮辱,因为那时候国王是人,后来文明发展然后把国王变成天主的化身,像路易十四那样,或者变成一个不负责任的偶像,像一个立宪的君主那样。
嬖幸们因此对亨利三世说:
“圣上,令弟听了别人的坏主意。”
只有一个人同时有权力和头脑来给弗朗索瓦出主意,他就是比西,因此一场反对比西的风暴便在卢佛宫内形成了,而且越来越猛烈,差不多要爆发出来了。
正当人们在公开场合建议要对出坏主意的人采取威吓措施,在私底下却设法要杀害他的时候,消息传来说安茹公爵派来了一位大使。
这消息是怎么来的?谁带来的?谁传过来的?谁散播的?
这就等于问空中是怎样刮起旋风的,田野里是怎样卷起滚滚灰尘的,城市里是怎样响起喧闹声的。
有一个魔鬼给某些消息装上翅膀,然后像放鹰一样把消息放上空中。
我们听说过的消息传到卢佛宫的时候,立刻卷起一场大骚动。
国王气得脸色发白,朝臣们一向是比主人更加激昂的,他们更气得脸无人色。
人人都在咒骂。
很难全部说出他们咒骂些什么,不过可以举一个例子来说明:
“如果来的是一个老头子,我们就嘲笑、戏弄他一番,然后送入巴士底狱;
“如果来的是一个年轻人,我们就劈死他,捅穿他,把他切成小碎片,分送法兰西各省,以儆效尤。”
嬖幸们按照习惯擦亮他们的长剑,学习剑术,拿匕首往墙上刺。只有希科剑不出鞘,匕首不离套,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国王看见希科在沉思,想起有一天在一个困难问题上希科同王太后的意见不谋而合,后来证明王太后是对的,问题也就明朗化了。
他明白希科是王国里最聪明的人,他就走去问希科为什么发呆。
希科经过深思熟虑后回答:“圣上,安茹公爵派来了一位大使,或者他没有派来。”
国王说道:“见鬼,为了这个问题也值得你绞尽脑汁?
“耐心点,耐心点,这是马基雅弗利常说的话,我是从天主保佑的王太后那里学来的;耐心点。”
国王答道:“我很耐心,我不是在听你说吗?”
“如果他给您派来一位大使,那就是他认为可以这样做;他这人生平谨慎,如果他认为可以这样做,那就是他认为自己相当强大;如果他认为自己相当强大,我们对他就不可轻视;”对强者必须尊重,可以欺骗他,但不能跟他开玩笑。好好地接待他的大使,表示非常高兴见到大使,您并不因此而承担任何义务。您记得科利尼海军上将作为胡格诺派的大使到来时的情景吗?胡格诺派也自认为是强大的,令兄不是拥抱了科利尼吗?”
“那么你是赞成我哥哥查理九世的政治手腕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引用一件事实,而且我还要补充一句:我们不必加害于一个信使,一个传令官,一个差役或者大使,有朝一日我们有办法抓到那个为首分子,那个后台,那个十分伟大而光荣的安茹公爵,他才是唯一的罪犯,当然还包括吉兹三兄弟,啊!陛下,那时候请您把他们关进一个比卢佛宫更安全的堡垒中吧。”
亨利三世说道:“‘这段开场白我听得相当入耳。”
希科说道:“见鬼,你既然不觉得讨厌,我的孩子,我就继续说下去了。”
“说吧!”
“如果他不派大使来,为什么你要你的朋友们拉直嗓门学牛叫?”
“牛叫!”
“你得明白,我也可以说是狮吼,如果有办法把他们当作雄狮的话。我说牛叫……那是因为……听我说,亨利,你的这班汉子胡须长得比你动物园里的猴子还长,却还像小孩子般在玩扮鬼吓人的游戏,他们对人发出呜呜声,就以为能吓倒人,真叫我看了心痛……且不说如果安茹公爵不派大使来,他们还以为是他们的功劳,自居为大人物呢。”
“希科,你忘记了你所说的这些人都是我的心腹,我的唯一的心腹。”
希科说道:“您愿不愿意同我打个赌,让我赢你一个埃居?”
“你说吧,怎样打法。”
“你赌这班人能经受任何考验,对你始终忠诚;我赌从现在起到明天晚上,在四个人中我可以把三个人完全争取过来。”
希科说话这么大胆,使亨利软了下来。他并没有回答。
希科说道:“啊!你也沉思起来了,你也哑口无言了。你比我想象中更强大,我的孩子,因为你已经有点明白事情真相了。”
“那么,你给我出什么主意?”
“我的主意是等待,我的国王。所罗门王的大部分聪明就在‘等待’二字。如果来了一位大使,你应该笑脸相迎;如果什么人都没有来,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至少要感谢你的弟弟,不要为了这班坏蛋而得罪了你的弟弟。固然,令弟是一个大恶棍,这我知道得很清楚,但是他是瓦卢瓦家族的一员。你如果愿意,你可以杀掉他,但千万不能贬低这姓氏的荣誉,这一点,他向来是很自负的。”
“你说得对,希科。”
“这又是我给你上的一门新课,你欠我太多了,幸喜我们俩都不计较这些。现在,让我睡觉吧,亨利;八天以前我不得不灌醉一个修士,每逢我耍这咱花招的时候,我自己也要醉倒一个星期。”
“一个修士!是不是你跟我提起过的那个热内维埃芙好心的修士?”
“就是他。你不是答应过给他主持一座修道院吗?”
“我?”
“天哪!他为你出了那么大的力气以后,这是你对他起码应尽的义务了。”
“他对我始终忠心耿耿吗?”
“他热爱你。还有一件事,我的孩子。”
“什么事?”
“再过三个星期就是圣体瞻礼节了。”
“不错,怎么样?”
“我希望你精心为我们筹备一次小小的宗教仪式。”
“我是十分虔诚的基督教国王,我为我的臣民在宗教方面做出榜样是我的责任。”
“那么你像往常一样,在巴黎的四大修道院都作停留的了。”
“完全像往常一样。”
“其中包括圣热内维埃芙修道院,对吧?”
“对的,它是我要停留的第二站。”
“很好。”
“为什么你问我这些事?”
“不为什么,我不过好奇而已。现在我已经知道我要知道的事了。晚安,亨利。”
这时候,希科正准备美美地睡上一觉,卢佛宫里突然响起了喧闹声。
国王问道:“什么事?”
希科说道:“算了,看来我是注定不能睡这一觉了,亨利。”
“这又怎么哩?”
“我的孩子,给我在城里租一间房间吧,否则我就要离开你了;老实说,卢佛宫已经无法居住了。”
这时候,侍卫队长走了进来,样子十分惊慌。
国王问道:“什么事?”
队长回答:“陛下,安茹公爵的使者到达卢佛宫。”
国王问道:“有一大串随从吗?”
“不,单独一个人。”
“这么说来你要加倍亲切地接待他,因为这人是个勇士。”
国王尽可能显出镇静的样子,但是他的苍白脸色仍然流露出内心的不安,他说道:“好呀,把宫廷的全体大臣都召集到大厅里来,所有的人一律穿上黑衣服。当一个人倒霉到要通过大使来同他的弟弟谈判的时候,必须穿着丧服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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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这一章是前一章的续篇
亨利三世的宝座在大厅里巍然高踞着。
宝座周围挤拥着一群十分激动而且闹哄哄的朝臣。
国王坐上宝座,面带愁容,紧蹙双眉。
所有的眼光都转向走廊,侍卫队长要从那里把使臣带进来。
凯吕斯俯在国王的耳边说:“圣上知道使臣是谁吗?”
“不知道,这有什么关系?”
“圣上,使臣是比西先生,这难道不是极其重大的侮辱吗?”
亨利尽力保持镇静,说道:“我看不出有什么侮辱。”
熊贝格说道:“也许陛下没有看出来,我们可看到了。”
亨利没有吱声;他觉得宝座周围正在酝酿着怒火和仇恨,他为增加这两种对抗敌人的力量而暗中喝采。
凯吕斯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把双手按在长剑的柄上。
熊贝格除下手套,把匕首从刀鞘里拔出半截。
莫吉隆从一个年轻侍从手里接过剑,扣在自己的腰带上。
埃佩农的胡髭一直翘到眼睛上,抽身站到同伴们的背后。
亨利则像个猎手一样,听任自己的猎狗对着野猪狂吼怒吠,自己不加制止,只是微微一笑,说道:
“宣他进来。”
这句话一说,大厅里立刻变得死一般静寂,在这静寂中似乎可以听到国王的怒火正在发出低沉的轰隆声。
这时候走廊里响起了清脆的脚步声,响起了马刺恣意地踏在石板上的声音。
比西昂着头走了进来,他的眼神安详,手里拿着帽子。
国王周围的人,没有一个能够使年轻人旁若无人的眼光,落到他的身上。
他直接走到亨利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傲慢地站在王座前面,等待国王问话。他的傲慢纯属贵族的个人自尊,对国王丝毫没有不敬之意。
“你来了,比西先生!我还以为你在安茹呢。”
比西说道:“圣上,我的确在安茹,可是我已经离开了安茹,到了陛下跟前了。”
“你到我们的京城来干什么?”
“我来向陛下表达我谦恭的敬意。”
国王和嬖幸们面面相觑;显然,他们想不到这个性情暴烈的年轻人居然会这样和颜悦色,彬彬有礼。
国王相当做慢地再问一句:“没有……别的了吗?”
“圣上,还有一点,我奉我主安茹公爵的命令,代他向陛下致敬。”
“公爵没有别的话嘱咐你吗?”
“公爵说他即将偕同王太后回京,他希望陛下得知他的最忠实的臣民马上归来的消息。”
国王惊讶得话也说不出来,问话也无法继续下去了。
希科趁这停顿的机会走到特使眼前,对他说:
“您好,比西先生。”
比西回过头来,惊奇地发现在这些人中他还有一个朋友,马上答道:
“啊!希科先生,您好,请接受我衷心的敬意。圣吕克先生好吗?”
“他很好,这时候他正同他的夫人在鸟栏那边散步呢。”
国王问道:“比西先生,你的话说完了吗?”
“说完了,圣上。如果再有什么重要的事,安茹公爵大人会直接向您禀告的。”
国王说道:“很好。”
说完他没有再作声就从宝座上站起来,走下两级阶梯。
觐见完毕,朝臣四散。
比西用眼角悄悄地向四周一扫,发现四个嬖幸把他团团围住,用十分激动和充满威胁的眼光盯着他。
在大厅的另一端,国王正在低声同他的掌玺大臣说着话。
比西装着什么都没有看见,继续同希科谈话。
国王这时候仿佛参与了嬖幸们的阴谋,决心要孤立比西似的,大声喊道:
“希科,到这儿来,有话要跟你说。”
希科向比西行了一个礼,他的礼节使人从很远就可以看出他是一个贵族。
比西也以同样的潇洒风度向他还礼,然后单独一个人留在圈子中间。
他的态度和脸色正在不断地变化:对待国王时他十分冷静安详,对待希科时他彬彬有礼,现在他变成和蔼可亲。
他看见凯吕斯向他走过来,他说道:
“喂!凯吕斯先生,您好。请问您府上都好吗?”
凯吕斯回答:“不怎么好,先生。”
比西仿佛十分担心似的叫起来:“啊!我的天哪,发生了什么事了?”
凯吕斯答道:“有件事情妨碍着我们。”
比西惊异地说:“有件事情?咳!您同您的自己人都有相当的权势,尤其是您,尽可把这件妨碍你们的事情排除掉呀。”
熊贝格正要在这场有可能变得十分有趣的谈话中Сhā进来说一句,不料莫吉隆把他推开,抢着说:“对不起,先生,凯吕斯先生的意思是说有一个人,而不是有一件事。”
比西说道:“如果有一个人妨碍了凯吕斯先生,他尽可以像您推开熊贝格先生一样推开这个人。”
熊贝格说道:“这正是我给他的忠告,比西先生,我相信凯吕斯已经下定决心要实行这个忠告。”
比西说道:“原来是您,熊贝格先生,恕我一时没有把您认出来。”
熊贝格说道:“也许没有认出来,我的脸上还有蓝颜色吗?”
“一点也没有,相反,您的脸色十分苍白,是因为贵体不舒服吗,先生?”
熊贝格说道:“先生,如果我脸色苍白,那是因为我太生气了。”
“哎哟!原来您也同凯吕斯先生一样,有一件事,或者一个人,妨碍着您?”
“一点不错,先生。”
莫吉隆也说:“我也一样,有一个人妨碍着我。”
比西说道:“亲爱的莫吉隆先生,您永远是那么风趣。不过说实话,我越看你们,越为你们的坏气色感到担忧。”
埃佩农傲慢地往比西面前一站,说道:“先生,别忘了,还有我哩。”
“对不起,埃佩农先生,按照您的习惯,您总爱躲在别人后面,我很少有机会认出您,因此我不能头一个跟您说话。”
比西笑眯眯的,从容随便,包围着他的四个人却横眉怒目,盛气凌人,这幕场景实在妙不可言。
只有瞎子和白痴,才看不出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只有比西,才能装出一点也不懂的样子。
他不吱声了,可是嘴角上仍然挂着微笑。
凯吕斯头一个忍耐不住,他用皮靴顿了顿石板,大声“哼!”了一句。
比西抬头仰望天花板,又向周围扫了一眼,说道:
“先生,您注意到吗,这座大厅里有回音;凡是大理石的墙壁,总爱将声音反射回来,如果屋顶粉饰灰泥,说话声音就显得特别响。相反,在旷野上声音容易分散,我相信这是因为云彩吸收了一部分的关系。我提出这个理论是根据阿里斯托芬[注]的学说。诸位先生,你们读过阿里斯托芬的著作吗?”
莫吉隆以为听懂了比西的意思,是请他们低声说话,于是他走过来要凑在比西耳边说话。
比西阻止他说:
“先生,在这儿我们不能说悄悄话,我请您别这么做,您知道陛下十分多心,他会以为我们在说他的坏话的。”
莫吉隆只好带着满腔怒火走了开去。
熊贝格走过来取代他,用生硬的语气说:
“我是一个又笨又迟钝的德国人,不过我心直口快,我大声说话,使要听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假如我已经尽可能明白无误地把话说出来以后,听我说话的人是个聋子,或者装聋作哑,故意听不懂我的话,那么我就……”
比西说道:“您就怎么样?您……”一边说一边用只有老虎才能从它们的深不可测的眼珠里喷射出来的眼光盯着熊贝格,这眼光仿佛从深渊里涌现出来,不停地流淌出滚滚火焰。
熊贝格激动的手已经伸过来,这时不由得停止了。
比西耸了耸肩膀,将身子一转,用背对着他。
比西面对面遇见了埃佩农。
埃佩农已经走了过来,不可能再后退了,他说道:
“诸位先生,你们请看,比西先生跟着安茹公爵逃亡几天就变得多么土里土气;他没有修刮胡子,剑柄上也没有花结,靴子沾满泥泞,毡帽也变成灰色的了。”
“亲爱的埃佩农先生,我也正在对自己提出同样的批评。我看见您穿戴得这么整齐,不由得问自己:几天不见,一个人怎么能完全变了样子?现在我,路易-德-比西,克莱蒙伯爵,不得不向一个加斯科尼的小贵族学穿衣服了。不过我请您让开点,给我走过去,您靠得我这么近,您的脚都踏在我的脚上了,”他又笑眯眯地加上一句:“还有凯吕斯先生也踏在我的脚上,即使我穿着靴子也感觉到了。”
这时候,圣吕克进入大厅,比西从埃佩农和凯吕斯之间走了过去,把手伸给圣吕克。
圣吕克发觉他的手流淌着汗水。
他立刻明白发生了非常事件,他让比西先从人群中脱身出来,再拉着他离开了大厅。
一阵惊讶的议论声立刻在四个嬖幸间传播开来,不久便波及到别的朝臣们,也纷纷议论了。
凯吕斯说道:“这真叫人难以相信,我侮辱他而他毫无反应。”
莫吉隆说道:“我呢,我向他挑衅,他不应战。”
熊贝格说道:“我的手已经伸到他面前,他只当不知道。”
埃佩农大声说:“我踩了他的脚,踏在他的脚上,他也采取无所谓的态度。”
他说话时那得意的神态,仿佛身体也高了几寸。
凯吕斯说道:“很明显他是故意装出来的,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缘由。”
熊贝格说道:“这缘由,我知道!”
“是什么?”
“是因为他觉得他一个对付不了我们四个,而他还不想死。”
这时候国王向他们走过来,希科正凑在国王耳边说话。
国王说道:“好呀,比西先生说什么来着?我好像听见你们这边有人高声说话。”
埃佩农说道:“圣上想知道比西先生说了些什么吗?”
亨利微笑着说:“是的,你们知道我是很好奇的。”
凯吕斯回答:“说实话,没有什么好事,圣上,他已经不是一个巴黎人了。
“那么他是什么人?”
“他是个乡巴佬,处处躲着我们。”
国王惊讶道:“啊!这话怎么讲?”
凯吕斯说道:“这就是说,我如果训练一条狗去咬他的腿肚,他隔着靴子,恐怕也不会觉察。”。
熊贝格说道:“我家里有一个供练习刺杀用的人像靶子,从今以后我就要叫它比西,因为比西的麻木不仁,正同它一样。”
埃佩农说道:“我更干脆而且走得更远。今天我踩了他的脚,明天我要打他的耳光。他是一个只图虚名的勇士,一个爱惜性命的勇士,他心想,我决斗了好几次已经获得了荣誉,现在我要谨慎小心,保住自己的性命了。”
亨利装出一副嗔怒的样子说道:“怎么!你们竟敢在我的宫廷里,在卢佛宫里,这样对待我弟弟的一个侍卫?”
莫吉隆也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说道:“对不起,我们错了。不过我们虽然这样对待他,圣上,我敢向您保证他毫无反应。”
国王回头望着希科微微一笑,凑在希科耳边问道:
“你始终认为他们在作牛叫吗?我认为他们这次是作狮子吼了,你说呢。”
希科说道:“也许他们是作猫叫。我认识一些人,他们听见猫叫神经就受不了。比西先生也许是这种人,所以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便走出去了。”
国王问道:“你认为是这样吗?”
希科用了一句谚语来回答:“活着等下去,必能见分晓。”
亨利说道:“不如说:有其主必有其仆,更为恰当。”
“您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比西是令弟的仆人吗,圣上?这一点您大错而特错了。”
亨利说道:“诸位先生,我要到王后那里去用餐,待会儿见。戏班子[注]今晚要来为我们演出一出滑稽剧,我欢迎你们都来观看。”
在场的人全体恭敬地行礼,国王从大门出去。
恰巧这时候,圣吕克从小门走了进来。
四个嬖幸正要走出去,圣吕克作个手势叫他们停了下来。
他一边施礼一边说:“对不起,凯吕斯先生,您是否仍然住在圣奥诺雷街?”
凯吕斯说道:“是的,亲爱的朋友,有什么事?”
“我要跟您说一句话。”
“啊!”
“还有您,熊贝格先生,您允许我问您的住址吗?”
熊贝格十分惊讶:“我住在贝蒂齐街。”
“埃佩农,我已经知道您的地址。”
“格雷尼勒街。”
“您同我是近邻。您呢,莫吉隆?”
“我住在卢佛宫的营房里。”
“那么,如果您同意,就从您开始吧,不,还是从您开始较好,凯吕斯。”
“好极了!我想我懂了。您是比西先生派您来的吧?”
“先生们,我没有说我是什么人派来的,我只是有话同你们讲,如此而已。”
“同我们四个人吗?”
“对”
“很好!我猜想您大概认为卢佛宫不是谈话的好地方,所以您不同我们在宫里谈,我们可以一齐到我们当中一个人家里去,那么我们就可以一齐听到您要对我们每一个人说的话。”
“很好,就这样办。”
“那么就到贝蒂齐街熊贝格家里去,离这里只有几步远。”
熊贝格说道:“好,到我家里去吧。”
圣吕克说道:“我同意,各位先生。”他又再次施礼。
“熊贝格先生,您给我们带路吧。”
“遵命。”
于是五个贵族手挽着手从卢佛宫走了出来,他们横排着几乎占据了整个街道。
跟在他们背后走着的,是他们的武装到牙齿的跟班。他们到了贝蒂齐街,熊贝格叫人将大客厅打扫干净。圣吕克在候见厅里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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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圣吕克怎样完成比西托付给他的使命
我们暂且按下圣吕克在熊贝格的候见厅不提,回过头来补叙一下圣吕克和比西会见时的情景。
我们知道,比西同他的朋友离开觐见大厅的时候,向所有同他打招呼的朝臣都行了礼;这些人虽然趋炎附势,但还不到忽视像比西那样可怕的人物的程度。
因为,在暴力统治的时代,个人的能力就是一切,一个人只要勇猛有力和聪明灵巧,就能够在美丽的法兰西兰国内为自己建立一个有形的和精神上的小小王国。
这就是比西在亨利三世国王的宫廷内威名远震,远近慑服的原因。
可是那一天,我们已经看到了,比西在他自己的王国里,却受到了恶劣的接待。
出了大厅以后,圣吕克停止脚步,很担心地盯着他,问他:
“您要生病了吗?朋友?您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简直叫人以为您要昏倒了。”
比西说道:“没有什么,只不过,我气得都喘不过气来了。”
“哈,您对这些傻瓜们说的话难道这么认真?”
“见鬼,我认真不认真,亲爱的朋友,您马上就知道。”
“算了吧,比西,冷静一点。”
“您这人真够呛,冷静一点!如果他们对我说的话对您只说出一半,按照您的性格,早就有人死于剑下了。”
“那么,您要怎么样?”
“您是我的朋友,圣吕克,您已经用最惊人的方法证明了您对我的友谊。”
圣吕克以为蒙梭罗早已命葬黄泉,他说道:“亲爱的朋友,这是区区小事,何必再提它,您反而使我感到不愉快。当然,那一剑刺得漂亮,最成功的地方是它刺中了,不过功劳并不属于我,是我被囚在卢佛宫的时候,国王教我的。”
“亲爱的朋友……”
“不要再提蒙梭罗,谈谈狄安娜吧。可怜的小姑娘,她有点感到满意吧?她原谅我吗?你们几时举行婚礼?几时洗礼?”
“唉!亲爱的朋友,还是等蒙梭罗死了以后再说吧。”
圣吕克像脚上被根尖钉子刺了一下似的跳过来:“您说什么?”
“唉!亲爱的朋友,丽春花并不像您原先所想象的,是危险的植物,蒙梭罗倒在上面根本不致死;恰恰相反,他还活着,而且正在气愤得暴跳如雷。”
“真的吗?”
“我的天哪!这是真的。他现在日夜思念的就是如何报仇,他发誓一有机会就要杀死您。事情就是这样。”
“他还活着?”
“可不是!唉。”
“是哪一个台村医生把他治好的?”
“就是我的私人医生,亲爱的朋友。”
圣吕克听了这句话简直瘫软了,他大声说:“怎么!真弄得我目瞪口呆。如果这样,我就大大的丢脸了,他妈的!我已经把他的死讯告诉所有的人,他的继承人都为他戴孝了。不过我可不愿意去说明他还没有死,我要采取补救办法,下次同他交手就不止给他一剑,必要时就捅他四剑。”
比西说道:“现在轮到我对您说了:冷静一点吧,亲爱的圣吕克。说实话,您想不到蒙梭罗对我多么有用,他怀疑您是公爵派去杀他的,他恨的是公爵,我在他的心目中变成了天使,最难得的知交,是一个贝亚尔,是他的亲爱的比西。这是很自然的事,因为是雷米这畜生把他救活的。”
“雷米做事真胡涂!”
“有什么办法呢?他是一个正直的人,他认为他自己是医生,就必须对所有的人都实行救死扶伤。”
“这家伙原来是一个幻想家。”
“总而言之,蒙梭罗认为是我救了他的命,因此他把妻子托付给我。”
“哦!我明白了,这样一来,您就可以更安心一点等待他的死亡,可是这件事叫我十分惊异,这是事实。”
“亲爱的朋友!”
“说真的,我的确是大吃一惊。”
“现在暂时不必去关心蒙梭罗先生了。”
“当然!趁他现在还不能起床的时候,我们尽量享乐吧。不过,我必须告诉您,在他养伤期间,我要去定造一副锁子甲,并将窗户装上铁栏杆。至于您,您可以到安茹公爵那里打听一下,问他的善良的母亲有没有给他解除毒药的良方。目前,最亲爱的朋友,我们及时行乐吧!”
比西禁不住莞尔一笑,挽起圣吕克的臂膀,对他说:
“这样一来,亲爱的圣吕克,您只帮了我一半的忙!”
圣吕克愕然注视着比西说:
“您说得对,您要我去完成另外一半吗?这很困难;不过,说实话,亲爱的比西,为了您我可以赴汤蹈火,尤其是如果他用狡诈的眼光盯着我的时候!
“不,亲爱的,不是他。我已经对您说过了,不要再管蒙梭罗,如果您还愿意帮我的忙,我请您在别的方面帮帮忙。”
“请说吧,我听着。”
“您同几位嬖幸十分相好吧?”
“当然好了,就同猫和狗一起晒太阳一样,只要阳光使我们大家都温暖,我们就没有什么说的;只要其中一个挡住了别人的阳光,那我就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事了,那时候就要尖牙和利爪出来显身手了。”
“唔,我的朋友,听了你的话,我十分高兴。”
“啊!那最好没有了。”
“假定现在有人挡住了您的阳光,您要怎么样?”
“这是一个假设,可以这样假定。”
“那时,您就要露出您雪白的利齿,伸出您令人生畏的巨爪,展开一场斗争吧。”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比西莞尔一笑,说道:
“亲爱的朋友,我请您走到凯吕斯先生身边。”
圣吕克发出“哦!哦!”两声。
“您开始明白了,对吗?”
“对的。”
“好极了!您去问他一声,他高兴在什么日子割断我的喉咙,或者我割断他的喉咙。”
“亲爱的朋友,我一定去问他。”
“这样做并不使您生气吗?”
“我一点不生气,什么时候您要我去,我就去;只要您高兴,哪怕马上就去也行。”
“慢着。您到凯吕斯先生家里去的时候,麻烦您顺便到熊贝格先生家里走一遭,对他提出同样问题,好吗?”
圣昌说道:“啊!啊!还有熊贝格先生!真见鬼!您真行,比西。”
比西作了个不容反驳的手势。
圣吕克说道:“好,一切照办。”
比西接下去说:“亲爱的圣吕克,既然您这么客气,我就请您再进入卢佛宫,找到莫吉隆先生,我看见他套着颈甲,说明他今天值班,您请他跟他们两个一起参加进来,好吗?”
圣吕克说道:“哎哟!已经三个了,您想过没有,比西?这一下,可完了吧?”
“没有完。”
“怎么,还没有完?”
“再请您移步到埃佩农先生家去一次,我并不需要您在他家耽搁太久,因为我相当看不起他,但是他仍然可以凑个数。”
圣吕克的两条臂膀不由得跌落身旁,他注视着比西南南地说:
“四个人!”
比西点了点头说:“不错,亲爱的朋友,是四个人。像您这样既聪明又勇敢,又精通礼节的人,不必我多费口舌,您当然知道对他们说话态度要温和,又要彬彬有礼的了……”
“啊!亲爱的朋友。”
“我把这件事托付给您,相信您一定完成得……很漂亮。这件事一定要做得具有大贵族风度,对吗?”
“一定能使您满意,我的朋友。”
比西微笑着握住圣吕克的手,对他说:
“好极了。啊!各位嬖幸先生,现在该轮到我们笑了。”
“亲爱的朋友,现在提出您的条件吧。”
“什么条件?”
“您的条件。”。
“我没有什么条件,我准备接受这几位先生的条件。”
“您的武器呢?”
“这几位先生用什么武器我就用什么武器。”
“日期、地点和时间呢?”
“由这几位先生决定。”
“不过…”
“不必提起这些不值一提的小事了,快点,去办吧,亲爱的朋友。我在卢佛宫小花园里散步,您一完成任务,就到那里找我。”
“那么您是要立等回音了?”
“是的。”
“您等着吧!也许时间要拖得很长呢。”
“我有的是时间。”。
我们已经知道圣吕克怎样在觐见大厅里找到四个年轻人,怎样同他们谈话。
现在让我们回到熊贝格公馆的候见厅里,圣吕克在那里按照当时流行的礼节,郑重其事地等待着;国王陛下的四位宠臣有点猜到圣吕克的来意,他们分坐在宽大客厅的四只角落里。
这样做完以后,客厅大门朝两边分开,一个掌门官走过来向圣吕克行礼。圣吕克握拳叉腰,左手按在剑柄上,用长剑微微地掀起斗篷,右手拿着帽子,一直走到大门门槛的正中央停了下来,步伐的准确程度可以比得上一个最高明的建筑师。
掌门官大声通报:“戴比内-德-圣吕克先生到!”
圣吕克走了进来。
熊贝格以屋主人的身份站起来,走过去迎接客人;圣吕克没有向他行礼,只把帽子戴到头上。
这种礼节使这次来访带上色彩,表明了来访者的意图。
熊贝格向圣吕克答礼,然后转过来对着凯吕斯向圣吕克说:
“请容许我给您介绍雅克-德-莱维先生,凯吕斯伯爵。”
圣吕克朝凯吕斯走上一步,深深地鞠躬为礼,对他说:
“我正要找这位先生。”
凯吕斯回礼。
熊贝格转向客厅的另一个角落,说道:
“我很荣幸向您介绍路易-德-莫吉隆先生。”
圣吕克同样地施礼,莫吉隆同样地回礼。圣吕克说道:
“我正要找这位先生。”
对埃佩农,也是同样的礼节,同样缓慢地和冷漠地进行。
然后轮到熊贝格自报姓名,他也得到同样客套的回答。
礼毕以后,四个嬖幸坐到各自的位子上,只有圣吕克仍然站着,他对凯吕斯说:
“伯爵先生,您侮辱了路易-德-克莱蒙-德-昂布瓦兹伯爵-比西先生。他向您致以诚挚的敬意,并且请您在您认为适当的日子和适当的时间同他进行一次决斗,武器由您选定,决斗进行至一方死亡为止……您接受吗?”
凯吕斯安详地回答:“我当然接受,德-比西伯爵先生很看得起我。
“在哪一天?伯爵先生。”
“我无所谓,只不过日期越近越好,明天比后天好,后天比大后天更好。”
“在什么时间?”
“在早上。”
“武器呢?”
“长剑和匕首,如果比西认为这两样都合适的话。”
圣吕克鞠躬,说道:
“您所决定的一切,比西先生都会严格遵守。”
然后他向莫吉隆提问,莫吉隆作了同样的回答,其余两个人也陆续答问完毕。
熊贝格作为主人,最后一个接受询问,他说道:
“我们有一件事没有想到,圣吕克先生。”
“什么事?”
“偶然的巧合有时会造成十分奇怪的现象,如果我们高兴的话,我是说如果我们高兴的话,我们四个人可以同时选择同一天的同一时间,那么德-比西先生就要处在十分困难的境地。”
圣吕克彬彬有礼地微微一笑,一边施礼一边说道:
“的确,比西先生同任何贵族一样,一个人同时要对付你们四位勇士,处境十分困难;不过他说这对他已经不是新鲜事,以前在巴士底狱附近的图内勒王宫已经发生过一次了。”
埃佩农问道:“他一个要打我们四个?”
圣吕克答道:“要打你们四个。”
熊贝格问道:“是分开一个个的吧?”
“分开也行,一起也行,他的挑战是向你们每一个人,也是向你们全体发出的。”
四个嬖幸面面相觑。凯吕斯第一个打破沉默,他气得满脸通红,说道:
“德-比西先生做得十分漂亮,不过,我们虽然不成材,可我们都能单独对付他;因此我们接受伯爵的建议,但是我们要一个挨一个同他打交道,或者,更好就是……”
凯吕斯看了看他的几个朋友,他们似乎都理解他的心思,一齐点头表示同意。
凯吕斯接着说:“是的,更好就是由命运决定我们当中谁同德-比西先生交手,因为我们并不想谋杀一位勇士。”
埃佩农着急地问:“那么其余三个人呢?”
“其余三个人!德-比西先生一定缺少不了朋友,而我们也少不了仇敌,所以不会让其余三个人袖手旁观的。”
凯吕斯又回过头来问他的伙伴们:“先生们,你们是否同意我的意见?”
三人齐声回答:“同意。”
熊贝格说道:“如果德-比西先生能邀请利瓦罗先生来参加这次盛会,我会感到特别高兴。”
莫吉隆说道:“恕我斗胆提出一个意见,我极想德-巴尔扎克-德-昂特拉盖先生也来参加。”
凯吕斯说道:“要是里贝拉克先生也愿意陪伴他的朋友们的话,人数就齐了。”
圣吕克说道:“诸位,我一定将你们的意图转达给比西伯爵先生,我相信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们,他十分懂礼仪,不会不同意你们的意见。诸位,现在我要做的事,只是代表伯爵先生向你们致以最诚挚的感谢。”
圣吕克再一次鞠躬为礼,四个贵族也同样鞠躬作答。
四个人把圣吕克一直送到客厅的门口。
在最后一问候见厅里,圣吕克发现四个贵族的跟班都在那里。他掏出一个装满金币的钱袋,向他们扔过去,说道:“给你们为你们主人的健康干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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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圣吕克在哪一方面比比西先生更有教养,他怎样教导他,
比西怎样利用他的教导
圣吕克回来后,以自己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而得意。
比西等着他,向他致谢。
圣吕克发现他脸上愁云密布,对于一个像他那样勇敢的人,听见一场对自己有利而又引人注目的决斗,会作出这样的反应,这是不正常的。于是他问道:
“我做得不对吗?为什么您这样不高兴?”
“老实说,亲爱的朋友,我惋惜的是,您没有说马上开始,却答应了一个期限。”
“啊!耐心点吧,您的几个安茹朋友还没有来,见鬼!得让他们有时间前来呀。何况您有什么必要,一定要很快就造成几个人死亡或者濒于死亡呢?”
“因为我想死,越早越好。”
圣吕克惊愕地注视着比西,这是头脑完全正常的人看到一点不幸迹象的初步反应。
“死!您正处在青春壮年,美名远扬,又有一个心爱的情人!”
“是的!我可以很有把握地说我会把他们四个都杀死,但是最后我难免吃一剑,使我得到永恒的安息。”
“悲观的想法!比西。”
“我倒希望您也处在我的地位看看。大家都以为丈夫死了,他却死而复生;从此以后妻子就离不开他的床头;我永远也不能再同她交换一下微笑,谈句知心话,互相握着手。他妈的!我真想砍倒什么人……”
圣吕克用一阵哈哈大笑来回答这番话,他的笑声惊走了一群在卢佛宫小花园里啄食花揪的麻雀。
他笑完后大声说:“啊!您的想法太天真了!真想不到有许多女人迷恋的比西,原来在情场上是个小学生!亲爱的朋友,您胡涂了,在这世界上没有比您更为幸福的情人了。”
“啊!好极了。您是结了婚的人,请您给我证明吧!”
“这正是我的老师、耶稣会神父蒂里凯所说的:‘最容易不过了,’[注]您是不是蒙梭罗先生的朋友?”
“说真的,我为人类的聪明才智感到羞耻,这个笨蛋居然称我为朋友。”
“很好!您就做他的朋友好了。”
“啊!……拿朋友这个称号来骗人吗?”
“这正符合蒂里凯的另一句话:‘纯粹胡说!’[注]他真是您的朋友吗?”
“他自己这样说的。”
“不,他不是您的朋友,因为他使您不幸。友谊的目的是要相互造成对方幸福,至少这是国王给友谊下的定义,而国王是一个有学问的人。”
比西哈哈大笑起来。
圣吕克继续说:“我的意思是,既然他造成了您的不幸,你们就不是朋友;您就可以把他看作是一个不相干的人,抢掉他的妻子;或者把他看作是敌人,如果他表示不满,就干掉他。”
比西说道:“老实说,我憎恨他。”
“而他则害怕您。”
“您认为他不喜欢我吗?”
“当然!不信您试试看,抢掉他的妻子,您就知道了。”
“这种推理也是从蒂里凯神父那里学来的吧?”
“不,这是我自己的推理。”
“那我就祝贺您。”
“您对这推理满意吗?”
“不满意,我宁愿做一个光明正大的人。”
“而且您还要让蒙梭罗夫人把她的丈夫从精神上和肉体上都医治好,对吗?因为您在决斗中如果被人杀死,那么毫无疑问,她只有依恋她身边仅存的男人了……”
比西皱起了眉头。
圣吕接着说:“这样吧,圣吕克夫人回来了,她很有见识。她刚从王太后的花圃采摘鲜花回来,心情非常好,您去听听她的金玉良言吧。”
的确,冉娜容光焕发地走过来,她浑身充满幸福的光辉,闪耀着狡黠的目光。
有些人天性快活,能够像田野里的云雀一样,使周围的一切愉快地苏醒过来,充满了欢乐。
比西友好地向她施礼。
她把手伸给他,由此可以证明这种吻手礼,并非特命全权大使杜布瓦从英国连同四国联盟条约[注]一起带到法国来的。
她一边用一条金饰带把花束扎起来,一边问道:“您的爱情怎样了?”
比西答道:“逐渐熄灭了。”
圣吕克说道:“好!您的爱火被泼了冷水就逐渐熄灭,冉娜,我保证您能够使它重新燃烧起来。”
她说道:“当然,不过先得让我看看爱的创伤在哪里。”
圣吕克说道:“简单点说,比西先生不喜欢对蒙梭罗伯爵微笑,他计划撤退了。”
冉娜惊惶地喊道:“难道把狄安娜让给他?”
比西被她的初步反应弄得有点心烦意乱,只好补充说:
“夫人,圣吕克没有告诉您,我想了此残生。”
冉娜用同情的眼光凝视比西片刻,这种同情完全不符合基督的教导。然后她喃喃地说:
“可怜的狄安娜!还谈什么恋爱!毫无疑问男人都是忘恩负义之辈。”
圣吕克说道:“好呀!我妻子的教训来了。”
比西叫道:“什么,我忘恩负义!我只不过不想做些虚伪的应酬,以免玷污我的爱情罢了。”
冉娜说道:“喂!先生,这只不过是您的拙劣借口罢了,真正的爱情只害怕一种玷污的方法,那是她不再爱您。”
圣吕克说道:“啊!啊!亲爱的朋友,多多地获得教益吧。”
比西友爱地说:“可是,夫人,有些牺牲像……”
“不要再说了。承认您不再爱狄安娜吧,这才称得上是一个堂堂男子汉。”
比西听见这句话顿时脸色煞白。
“您不敢说出来,那好吧,我代您去对她说。”
“夫人!夫人!”
“你们这些人净拿你们的牺牲来开玩笑……难道我们就没有作出过牺牲吗?您看,整天冒着被蒙梭罗这条恶虎吞掉的危险;以无比的力量和无比的意志力不让一个男人侵犯自己的任何权利,这是参孙[注]和汉尼拔[注]也不能做到的;征服了那头凶猛的野兽,并且把它缚在情人的战车上,这一切难道都称不上英雄气概吗?啊!我敢保证,狄安娜是无比崇高的,她每天做的事,我连四分之一也做不到。”
圣吕克说道:“谢谢,”同时向冉娜深深地鞠了一躬,使得冉娜忍俊不禁吃吃地笑起来。
比西仍然犹豫不决。
冉娜大声说:“他还在考虑!他还不跪下来悔罪!”
比西毅然说道:“您说得对,我只是一个有很多缺点的普通人,比最一般的女人还不如。”
冉娜说道:“您被我说服了,这就很好。”
“请您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
“马上去拜访……”
“拜访蒙梭罗先生?”
“呸!谁这么说了?……去拜访狄安娜。”
“可是他们两人似乎一刻也不离开啊。”
“您从前经常去拜访巴尔贝齐厄夫人,她的那个马猴不是也经常呆在她的身边,而且出于嫉妒有时也咬您一口吗?”
比西仰天大笑,圣吕克学着他的样子,冉娜跟着也笑起来。三个人的笑声把在走廊里散步的朝臣都吸引到窗户边上,向这里张望。
比西最后说:“夫人,我马上就到蒙梭罗先生家里去,再见。”
于是他们分手了,离开以前比西还叮嘱圣吕克不要将他向几个嬖幸挑战的事说出去。
他随后真的到了蒙梭罗先生家里,蒙梭罗正躺在床上,看见他到来就快乐得叫了起来。
雷米刚告诉他,再过三个星期,他的伤就可以完全治愈了。
狄安娜把一只手指按在嘴唇上,这就是她行礼的方法。
比西不得不把安茹公爵委派他的差事,他到宫廷里觐见圣上,国王的不安和四个嬖幸的冷面孔,一五一十地告诉蒙梭罗。
比西用的字眼是“冷面孔”,使得狄安娜笑不绝口。
蒙梭罗听了这些消息以后陷入沉思,接着叫比西向他俯下身子,他凑在比西耳边说:
“底下另有文章,对吗?”
比西回答:“我看是的。”
蒙梭罗说道:“我劝您不要为这个坏蛋连累了自己;我认得他,他是一个奸诈的人;我保证他要有机会出卖朋友,他从来不会犹豫。”
比西说道:“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他脸上的微笑使蒙梭罗想起了比西上公爵的当的经过。
蒙梭罗说道:“您瞧,因为您是我的朋友,所以我向您提出警告。还有,您以后只要遇到困难,就告诉我,我替您出主意。”
雷米说道:“先生!先生!包扎以后应该好好地睡一觉。睡吧!睡吧!”
蒙梭罗说道:“好的,亲爱的医生。我的朋友,您带蒙梭罗夫人去散散步吧,据说今年的花园特别好看呢。”
比西回答:“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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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蒙梭罗先生的防范措施
圣吕克有道理,冉娜也有道理,一星期以后,比西就发现了这一点,对他们的见解,给予了正确的评价。
效法古代的人固然可以名留后世,但其成就也只不过是古人而已,比西自从陷入情网以后,就将普吕塔克[注]的所有道德教导置诸脑后,再也不喜爱这个作家了!他自己长得像阿尔西比亚德那么英俊[注],当然关心的只是目前的事,对于有关西比翁[注]和贝亚尔[注]禁欲的故事,则不大感兴趣了。
狄安娜则比较单纯,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比较自然。她按照自己的本能行事,这种本能就是愤世嫉俗的费加罗称为人类天性的爱和骗:热爱自己的意中人,欺骗自己的丈夫。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去思索一下夏龙[注]和蒙田[注]的所谓要当个正派的人。
她的逻辑就是热爱比西,她的道德观就是委身给比西,她的形而上学就是碰到比西的手指因而引起全身快感而战栗。
蒙梭罗先生被刺伤已经有半个月,目前他的伤势一天比一天好转。由于采用了冷水疗法,他的伤口没有发炎,这种新疗法是昂布瓦兹-巴雷[注]受到命运或者上天启示发明的。这时候另一个消息又给了他以重大打击:安茹公爵偕同他的安茹党人跟着王太后回到巴黎来了。
伯爵的担心并不是没有理由的:亲王到达的第二天,就借口探望病情,到他的小老头街的公馆里来。对于一个对自己如此关心的亲王,是无法待以闭门羹的。因此蒙梭罗先生接待了安茹公爵,公爵对犬猎队队长,尤其是对他的妻子,显出无比热情。
亲王一走,蒙梭罗先生马上把狄安娜叫过来,倚着她的臂膀,不管雷米如何叫喊抗议,环绕着交椅走了三圈。
走完以后,他往这把交椅上一坐。我们说过,他环绕着这把交椅已经划了三重封锁线了,他显得十分满意,脸上浮现出微笑,狄安娜马上猜出他又在策划什么阴谋了。
不过这是蒙梭罗家的私事,暂且不提。
我们回过头来再看看安茹公爵到达巴黎的情况,这才属于本书的史诗般的正题。
读者当然想像得出,弗朗索瓦-德-瓦卢瓦爵爷回到卢佛宫的日子,并不寻常。
大家可以看到:
国王十分傲慢。
王太后表现出不甚热情。
安茹公爵表面上谦恭,实际上气概咄咄逼人,似乎在说:
“该死!你们既然用这么尴尬的面孔迎接我,为什么又要叫我回来?”
在整个觐见礼节上,事先得到比西通知的利瓦罗、里贝拉克、昂待拉盖三个人,都在用喷出火来的眼光,盯着四个嬖幸,恨不得把他们一口吞下去。这就清楚地向他们的决斗对手表明,如果遇到障碍决斗不能如期举行,过错决不在他们身上。
这一天,希科频繁地来来往往,比法尔萨拉大战[注]前夕的恺撒更忙碌。
然后一切复归平静。
安茹公爵回到卢佛宫的第三天,对受伤的蒙梭罗作了第二次访问。
蒙梭罗对国王接待王弟的详细情况,知道得一清二楚,他趁机用动作和言语安慰公爵,使公爵始终对国王保持着敌对的情绪。
公爵走后,蒙梭罗由于身体已越来越好,就倚在狄安娜的臂膀上,不是环绕交椅走三圈,而是环绕房间走一圈。
走完以后,他坐在椅子上,神情比第一天更高兴。
同一天晚上,狄安娜告诉比西:蒙梭罗一定在策划阴谋。
一分钟过后,蒙梭罗同比西单独在房间里,他对比西说:
“我一想起这位亲王就万分气恼,他表面上对我和颜悦色,实际上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敌,就是他派圣吕克先生来暗杀我的。”
比百说道:“什么!暗杀!伯爵先生,请您说话当心点,圣吕克是个高尚的贵族,您自己也承认是您先向他挑衅,是您首先把剑拔出来,而且您是在决斗中被他刺中的。”
“这些话我都同意,但是他仍然是受安茹公爵的唆使才来的。”
比西说道:“请听我说,我熟知公爵为人,尤其了解圣吕克先生,我不得不告诉您圣吕克先生是全心全意爱戴国王,一点儿也不爱亲王的。啊!如果刺中您的是昂特拉盖、利瓦罗或者里贝拉克,我会同意您的说法……可是圣吕克……”
蒙梭罗因持己见,说道:“亲爱的比西先生,您对法国历史没有我那么熟悉。”
比西本来可以回答他说,他虽然不熟悉法国历史,可是对安茹的历史,尤其是对梅里朵尔的历史,却十分熟悉。
最后蒙梭罗终于能够独自起床并且走到花园里去了。
他从花园里回来时说:“我的身体好了,今晚,我们就搬家。”
雷米说道:“为什么?难道小者头街空气不好?或者缺少消遣?”
蒙梭罗说道:“恰恰相反,我的消遣太多了,安茹先生经常来访就使我厌烦得不得了;每次他来,总带着三十来个侍卫,他们的马刺踏地的声音使我的神经简直受不了。”
“您要搬到哪里去?”
“我已经派人收拾国内勒王宫附近我的那所房子。”
比西由于经常在他家,听了这话不由得勾起了对过去的回忆,他同狄安娜情意绵绵地互相望了一眼。
雷米莽撞地大声说道:“怎么!搬回这所破房子里去!”
蒙梭罗说道:“啊!您怎么知道那是我的房子?”
雷米答道:“见鬼!谁不知道法兰西犬猎队队长的房子!何况我原来就住在博特雷伊斯街?”
蒙梭罗按照习惯,心里泛起了一丝疑惑。接着他说:
“是的,是的,我要搬到那里去,我在那里一定很好,因为在那里一次只能接待四个客人。这房子真像一所碉堡,只要有客人来,在三百步外就能从窗口上望见。”
雷米问道:“望见又怎样?”
蒙梭罗说道:“望见以后如果那天不想会客,就可以避开,尤其是身体健康的时候。”
比西咬紧嘴唇,他害怕终有一天蒙梭罗也会躲避他。
狄安娜叹了一口气。
她想起来曾经在这所小房子里初见比西,那时比西受了伤,在她的床上昏迷不醒。
雷米沉思半晌,第一个开口说话:
“您不能搬到那里去。”
“大医生,请问您,为什么不能?”
“因为法兰西的犬猎队队长经常要接待宾客,家里有许多仆人。马匹和车辆,如果他用一座宫殿来养狗,那完全可以理解;可是他自己住到狗窝里,这不可能。”
蒙梭罗“唔”了一声,表示他同意这一番话。
雷米又说:“而且,我这个医生不仅医治肉体,还医治心病,我认为不喜欢住在这里,并不是为了这所房子。”
“那是为什么?”
“是为了夫人。”
“为了夫人?”
“是的,您可以让伯爵夫人搬到那边去住。”
蒙梭罗大声说:“要我同她分离?”他一边说一边盯住狄安娜,眼光里愤怒的成分比爱情更多。
“另一个办法是请您辞掉犬猎队队长的职务,我认为这样做比较聪明。因为,您只有继续做下去和辞掉职务两种选择,如果您撒手不干,您会得罪国王;如果您继续干下去……”
蒙梭罗咬牙切齿地打断雷米的话头说:“我应该怎样干,我就怎样干,但我决不离开伯爵夫人。”
伯爵的话刚说完,院子里就传来了嘈杂的马声和人声。
蒙梭罗浑身一震,喃喃地说:
“公爵又来了!”
雷米走到窗口边上一瞧,说道:“果然是他。”
医生的话声未落,亲王早已利用亲王入室毋须通报的特权,走了进来。
蒙梭罗在旁窥伺着,发觉弗郎索瓦的目光首先寻找狄安娜。
不久,公爵没完没了地向狄安娜献殷勤,更使他看清了公爵的真面目。公爵带来给狄安娜的是一件稀世珍宝,这样的珍宝一个耐心而技艺超群的手工艺人一生只能制作三四件,制作的过程虽然缓慢,但能使一个时代获得盛誉,这类杰作在那个时代也比今天更多。
这件珍宝是一柄可爱的匕首,镶着金质雕镂刀柄;那刀柄作小瓶形状,刀身上用天才的刀工刻着一幅狩猎图:猎狗、骏马、猎人、猎物、树木和天空,浑然一体,天蓝色加上金色,十分和谐,叫人爱不释手。
蒙梭罗说道:“让我看看,”他是害怕有什么纸条夹带在刀柄里。
亲王对他的心思一目了然,他走过来把匕首一分为二,说道:
“您是猎手,刀身应该给您;刀柄就送给伯爵夫人。比西您好,现在您成为伯爵家的常客了。”
狄安娜满脸通红。
比西则相反,表现出镇静自若,他说道:
“大人,您忘记了今天早上命令我来探听蒙梭罗先生的病情了。我只不过是像遵守殿下其他的命令一样,遵命而行罢了。”
公爵说道:“这话不错。”
然后他走过去坐在狄安娜身边,低声同她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
“伯爵,在您的病房里太闷热,我看伯爵夫人已经喘不过气来了,我来带她到花园里散散步吧。”
丈夫和情夫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下愤怒的眼色。
狄安娜接受了邀请,站了起来,挽着亲王的臂膀。
蒙梭罗对比西说:“挽着我的臂膀。”
蒙梭罗跟在妻子后面下楼。
公爵说道:“喔唷!看来您已经完全好了。”
“是的,大人。我希望不久以后我就能陪着蒙梭罗夫人到任何地方去。”
“很好!可是眼前您还要当心,不要过分疲劳。”
蒙梭罗自己也觉得亲王这句嘱咐十分有理。
他找了一处可以监视公爵的地方坐了下来,对比西说:
“伯爵,为了我们的友谊,请您伴送蒙梭罗夫人到巴士底狱附近我的小公馆里去。说实话,我宁愿她住在那里,也比在这儿强。我把她从梅里朵尔的这个座山雕的利爪中救出来,不能让她在巴黎被它吃掉。”
雷米对比西说:“先生,您不能接受这个任务。”
蒙梭罗问道:“为什么?”
“因为您是安茹公爵的人,要是公爵知道您帮助伯爵这样作弄他,他永远不会原谅您。”
性格容易冲动的比西刚要大喊一声:“我不在乎!”看见香米给他使了眼色,便闭口不说了。
蒙梭罗沉吟半晌,说道:
“雷米说得对,我不应该要求您帮我做这样的事,*我要亲自送她去,因为明天或后天我就能住进这所房子了。”
比西说道:“您疯了,这样做您会失去您的职务的。”
伯爵答道:“很可能,但是我可以保住我的妻子了。”
他一边说一边皱起了眉头,比西见了,不由得长叹一声。
当晚,伯爵就把妻子送往国内勒王宫附近读者已经很熟悉的房子里去了。
雷米帮助在康复中的蒙梭罗也搬了过去。
由于雷米是一个忠心耿耿的朋友,他明白在这狭窄的房屋里,比西的幽会受到很大的威胁,更需要他的帮助,因此他又同热尔特律德接近起来。热尔特律德起初打他,最后宽恕了他。
狄安娜又住进她自己临街的那间房间里,房间里的床仍然挂着白锦缎金线嵌花的床慢。
这间房间同蒙梭罗的房间只隔着一条走廊。
比西恨恨地扯自己的头发。
圣吕克对他说,目前绳梯已经制作得十分完善,完全可以用来代替楼梯。
蒙梭罗想起安茹公爵一定暴跳如雷,万分气恼,就不由得搓着双手,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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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 公爵初访图内勒附近的小公馆
有些人在热恋中容易过分激动,正如被饥饿驱使的狼和鬣狗表现得很勇敢一样。
安茹公爵正是在这样的心情下回到巴黎的,他发现狄安娜不在梅里朵尔,那气愤之情,简直无法形容;目前他几乎真的爱上了狄安娜,原因恰恰是因为有人总是把她从他的手中抢走。
自从公爵发现蒙梭罗企图背叛他的那一天起,他就恨透了蒙梭罗,现在他的仇恨已经化为一团怒火,这团怒火由于他亲身体验过伯爵的坚强性格而越发炽热:他计划作好随时进行打击的准备,而不给对方以可乘之机。
另一方面,他丝毫没有放弃他的政治野心,恰恰相反,他确信自己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因而在他自己的眼光里,他的身分已提高了不少,所以一回到巴黎,他又重新开始策划阴谋诡计。
时机也十分有利:许多无能而只会趋炎附势的阴谋家,看见由于国王的软弱和卡特琳的奸诈而使安茹派得到了一定的胜利,纷纷走来投奔安茹,用难以觉察而又十分坚固的线条,把安茹的事业,同吉兹兄弟的事业联系起来。吉兹兄弟小心翼翼地躲在黑暗中,而且保持沉默,使希科为之寝食不安。
此外,公爵丝毫不对比西吐露自己的政治野心,他们之间只维持着虚假的友谊,如此而已。公爵在蒙梭罗家里看见比西,心里不免有点不安;他对一向多疑的蒙梭罗如此信任比西,也对比西产生了妒意。
他看见狄安娜鲜艳的脸颊上焕发着欢乐的光芒,使她越显得秀色可餐,惹人怜爱,也不禁感到惊异。
因为亲王知道鲜花只有在阳光的抚爱下才会鲜艳夺目,芳香扑鼻,女人只有在爱情的温床里才最迷人。狄安娜明显地十分幸福,对于始终心怀恶意而且多疑多虑的亲王来说,别人的幸福必然引起他的敌视。
他生下来就是亲王,经过幽暗和曲折的道路才掌握了权力,在昂热炫耀武力取得成功的事例壮了他的胆,因此他决定不论是为了自己的爱情,或者为了报复,他都要使用武力。再说还有奥利里给他出主意,公爵认为只因丈夫的嫉妒和妻子的不愿意这种微不足道的障碍,就不去满足自己的欲望,是可耻的。
有一天,他隔晚睡不好觉,整夜只是在昏昏迷迷中做恶梦,醒来以后他觉得他满足自己欲望的时候到了,就下令准备车马随从,他要去探望蒙梭罗。
我们知道,蒙梭罗已经搬到图内勒王宫附近的邸宅里去了。
听到搬家的消息,亲王微微一笑。
这只不过是梅里朵尔那幕小小的滑稽剧的重演。
他表面上仍然假装不知,询问新居座落何处。仆役们回答说在圣安托万广场上。亲王于是回过头来对伴送他来的比西说道:
“既然他搬到围内勒王宫附近,我们也去图内勒宫。”
大队人马于是又重新开动,片刻工夫整个地区都闹轰轰地出来围观这队由二十四位英俊的侍卫组成的随从,这些侍卫每人都带着两个跟班和三匹马。
亲王很熟悉这所房子和这扇门;比西的熟悉程度,比之亲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两人都在门口停了下来,走进市道,一起登楼;只不过,亲王径直进入房间,比西却在楼梯口停了下来。
这样一来,就使仿佛享受特权的亲王,看见的只是蒙梭罗,他躺在一张长椅子上来迎接他;而比西却受到了狄安娜的热烈拥抱,热尔特律德站着为他们望风。
天生脸色苍白的蒙梭罗,见到亲王以后脸色立刻变成铁青色,因为亲王是他的最可怕的魔影。他气得浑身哆嗦地说:
“大人!大人居然光临到这所破房子里来!说实话,我位卑职微,受不了大人的过分抬举。”
这句话的讽刺意味非常明显,因为伯爵说时根本不想加以掩饰。
可是亲王却显得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正在康复的伤员身边,笑容可掬地对他说:
“我的朋友受了伤,不管他到哪里,我都要去探望他。”
“我没有听错吧,亲王殿下称我为朋友?”
“我是这样说的,亲爱的伯爵,您身体怎么样?”
“好多了,大人;我能起来,能走来走去,再过一星期,就完全好了。”
亲王用世界上最天真的语气问道:“是不是您的医生嘱咐您搬到巴士底狱附近来的?这里的空气比较新鲜吗?”
“是的,大人。”
“您在小老头街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吗?”
“是的,大人,那边来客太多,太吵闹了。”
伯爵说这话的时候口气非常坚定,亲王一定注意到了,可是他仍然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
“您这儿好像连个花园也没有。”
蒙梭罗答道:“花园对我没有好处,大人。”
“亲爱的,那么您到哪儿去散步呢?”
“大人,我从来不散步。”
亲王咬紧嘴唇,在椅子上向后一仰,沉默了片刻以后,又说:
“您知道吗,伯爵,有许多人争着向国王要您的犬猎队队长职位呢?”
“哼!他们有什么借口,大人?”
“有许多人说您已经死了。”
“啊!大人,请您保证我没有死,这一点我知道得最清楚。”
“我什么都不能保证,您躲在这角落里,等于死了一样。”
这回轮到蒙梭罗咬紧嘴唇了。接着他说道:
“大人,有什么办法呢?我只好放弃这个职位了。”
“真的吗?”
“真的,因为还有比职位更重要的东西,我宁愿要这些东西。”
亲王说道:“啊!原来您是完全不计较个人利益的。”
“这是我的天性,大人。”
“既然这样,既然您的天性如此,您的意愿让国王知道也无所谓了。”
“谁会告诉他呢?”
“见鬼!如果他问到我,我不得不将我们今天的谈话告诉他。”
“喔唷!大人,如果人人都把巴黎城里的谈话告诉圣上,恐怕圣上的两只耳朵都装不下了。”
亲王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迅速地转过身来问伯爵:“在巴黎城里人们谈论什么?”
蒙梭罗看出来他们的谈话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过分严肃,对一个还不能自由行动的在康复中的人很不合适,于是他按捺下胸中的怒火,装出随随便便的样子说道:
“我,一个不能自由行动的人,能听见些什么呢?国家大事在继续不断地发生,我连影子都看不见。如果国王认为我不称职而对我不满意,他就错了。”
“为什么?”
“因为,我这次受伤……”
“怎么样?”
“同他有点关系。”
“请您说清楚一点。”
“刺我一剑的圣吕克先生,不就是国王的宠臣吗?他刺穿我的胸膛的那一招,还是国王教给他的,谁也不能保证他不是国王暗中派来行刺我的。”
安茹公爵几乎要点头称是了,他说道:
“您说得对,不过,国王总是国王。”
蒙梭罗说道:“一直到他不再是国王为止,对吗?”
公爵浑身一震。他赶快改变话题:
“顺便问问,蒙梭罗夫人也住在这儿吗?”
“大人,她身体稍有不适,否则早就出来迎接大驾了。”
“她病了?真可怜!”
“是的,大人。”
“她是为您这次受伤焦急得病倒的吧?”
“开头是,后来就因为这次搬家过分疲劳。”
“愿她早日恢复健康,亲爱的伯爵。您有一位高明的医生。”
他站了起来。
蒙梭罗说道:“的确,亲爱的雷米医生把我医治得真好。”
“什么?您说的这个人是比西的医生呀!”
“不错,比西伯爵把他让给我了,大人。”
“您同比西关系很密切吗?”
蒙梭罗冷冷地回答:“他是我最好的,我甚至应该说,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亲王掀起锦缎门帘,说了一句:“再见,伯爵。”
他把头同时探出门帘外边,仿佛瞥见一角女人袍子闪进了隔壁房间,比西突然间也在走廊中间出现了。
亲玉疑心大作,他对比西说:
“我们走吧。”
比西没有回答,匆匆忙忙地下楼命令随从准备动身,他的行动这么仓皇,也许是想不让亲王看见他脸上的红晕。
公爵单独一个人留在楼梯口上,就试图沿着走廊,向他看见衣角消失的房间走去。
可是他回过头来,发现蒙梭罗已经跟着他走过来,脸色苍白而且倚着门框,站在门槛上。
蒙梭罗冷冷地说:“殿下走错路了。”
公爵结结巴巴地说:“对了,谢谢。”
他怀着满腔怒火走下楼去。
归途的路程虽然很长,可是比西同亲王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到了公爵府门口,比西就告辞了。
公爵回到办公室以后,只剩下他一个人,奥利里鬼鬼祟祟地走了进来。
公爵看见他就说道:“我今天被丈夫嘲弄了一番。”
乐师说道:“也许也被情夫嘲弄了吧,大人。”
“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真话,殿下。”
“说下去。”
“请听我说,大人,不过我要请大人恕我无礼,因为我这样做完全是为大人效劳。”
“好吧,一言为定,我恕你无罪,说吧。”
“您上楼以后,我躲在院子里的一个车棚底下张望。”
“阿!你看见什么?”
“我看见出现了一件女人的袍子,我看见这个女人俯下身子,我看见她的脖子被两条臂膀搂住;然后我的富有经验的耳朵清晰地听见一声又长又热烈的接吻。”
公爵问道:“可是那个男人是谁?”你认出他来了吗?
奥利里答道:“我无法辩认手臂,那手臂上戴的手套又没有耳鼻可以区别是谁,大人。”
“不错,可是手套总可以认出是什么人的吧。”
“的确,我似乎是认出来了。”
“你认出来了,对吗?说吧。”
“不过这只是推测而己。”
“不要紧,你说吧。”
“好的,大人。我觉得那似乎是比西先生的手套。”
公爵叫道:“是绣着金线的牛皮手套吧?”猛然间他觉得掩盖真相的疑云全部消失了。
奥利里说道:“绣着金线的牛皮手套,对,大人,完全对。”
公爵又叫喊起来:“啊!比西;是的,比西!这个人是比西;我真是瞎了眼,不,我不是瞎了眼,只是我不能相信他居然这么斗胆包天。”
奥利里说道:“请大人注意,我觉得殿下的说话声音大大了。”
公爵又骂了一句:“比西!”过去许多没有注意到的事情,现在都清楚明白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奥利里又说:“不过,大人,这事也不可轻信,是否可能在蒙梭罗夫人的房间里藏着一个男人呢?”
“当然有可能;不过比西,比西一直站在走廊里,他应该看见这个男人。”
“说得对,大人。”
“还有手套呢,手套可以证明。”
“大人说得对;除了接吻的声音,我还听见……”
“听见什么?”
“听见他们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这句话是:明天晚上见。”
“啊!我的天主!”
“这样十来,如果我们愿意的话,大人,我们可以重演上次的一幕,这样他们就可以弄清楚了。”
“好,奥利里,我们明天去走一遭。”
“殿下知道我永远是听从您的命令的。”
公爵咬牙切齿地再骂一句:“啊!比西!你这背叛主人的比西!人人惧怕的比西!正人君子的比西!……不想我当法兰西国王的比西。”
公爵像魔鬼般狞笑起来,命令奥利里退出,以便他好好地思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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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几个监视者
奥利里和安茹公爵双方都遵守他们之间的约定;公爵白天尽可能把比西留在身边,以观察他的所有活动。
比西也乐得在白天尽量讨好公爵,这样他晚上就可以自由行动了。
这是他惯常的做法,他没有别的想法就照着这样做了。
晚上十点,他披上斗篷,把绳梯往腋下一夹,就向巴士底狱的方向走了。
公爵不知道比西在候见厅里藏着一把绳梯,也不相信一个贵族能够单独一人在巴黎的街道上行走,以为比西一定得回公馆骑上一匹马,带上一个仆人才动身。因此,他白白浪费了十分钟在作准备工作。在这十分钟内,行动敏捷又在热恋中的比西,早已走了四分之三的路程了。
胆大的人通常运气都好,比西也不例外。他在路上没有遇见什么人,到了房子附近,他看见窗玻璃上有灯光。
这是他同狄安娜约好的暗号。
他把绳梯向窗台上扔去。梯子装着六个向外的铁钩,总可以约住什么东西。
听见响声,狄安娜把灯熄灭,打开窗户以保证梯子钩牢。
这些动作,片刻间就完成了。
狄安娜向广场四周望去,用目光搜索每一个角落。
她觉得广场上阒无一人。
于是她向比西发出信号,告诉他可以上来。
比西接到信号,马上登上绳梯,一步两级,一共只有十级,只要跨五步,换句话说,只要五秒种就做完了。
这个时刻选择得非常好,因为比西爬上窗户的时候,蒙梭罗先生正在下楼,如果早一点,蒙梭罗先生恰好花了十分钟时间在妻子的门外耐心地偷听呢。现在他倚在一个心腹仆人的臂膀上,艰难地走下楼梯。每逢不是换药的时候,他就用这个心腹仆人来代替雷米,这样更方便些。
这样一边上一边落,仿佛由一个精明的战略家巧作安排似的,配合得如此默契,使得蒙梭罗打开临街的门时,正是比西收起梯子、狄安娜关上窗户的时候。
蒙梭罗走到街上,街上空无一人,伯爵什么也没有看见。
蒙梭罗问他的心腹仆人:“你的消息不准确吧?”
仆人回答:“准确,大人。我离开安茹公爵府第的时候,我的朋友、公爵的马夫头子,明确地告诉我:公爵大人预定今晚要两匹马。现在,大人,也许他们是到别处去的,不是到这儿来的。”
蒙梭罗脸色阴郁地说:“除了这儿,他会到哪里去?”
伯爵同所有心怀嫉妒的人一样,绝不相信别的人除了折磨他们以外还有别的事情要作。
他第二次向四周环顾一下。
他嘀咕着说:“也许我一直留在狄安娜的房间里更好。不过又怕他们约好了通消息的暗号,她只要通知他我在房里,我就会一无所获。最好还是在外边监视,我们刚才就约好这样做的。喂,你说有一个隐蔽的地方可以看见这里一带的,你就带我到那里去吧。”
仆人说道:“大人,跟我来。”
蒙梭罗于是半倚在仆人的臂膀上,半倚着墙壁,跟着仆人走去。
的确,离开大门二十或者二十五步左右,靠近巴士底狱那边,堆着一大推拆毁旧屋留下来的石块,如今已成为这地区的孩子们作战争游戏时的堡垒。当时还流传着关于阿尔马涅克派和勃艮第派战斗的故事[注],孩子们喜欢模拟这次战争。
在这堆石块中间,仆人挖了一个类似岗亭的藏身所,可以容两个人躲在里面。
他在石块上铺了一件斗篷,蒙梭罗蹲在上面。
仆人蹲在伯爵的脚下。
一支装好弹药的火枪放在他们身边,以防万一。
仆人想给火枪装上信管,蒙梭罗制止了他,对他说:
“慢着,总有时间给你装信管的。我们今天等待的猎物是个亲王,谁要碰他一碰是要上绞架的。”
他的喷出火来的眼睛,像埋伏在羊圈附近窥伺着的恶狼的眼睛一样,从狄安娜的窗户,挪过去眺望笼罩在黑暗中的郊区,又从郊区回到毗邻的街道,因为他想出其不意地发现别人,也害怕别人突然发现自己。
狄安娜早已小心翼翼地拉下厚厚的窗帘,只在窗帘边沿漏出一丝亮光,说明在这所完全漆黑的房子里,还有人没有安息。
蒙梭罗等了不到十分钟,就有两匹马在圣安托万街口出现。
仆人没有作声,只伸长手向那两匹马的方向指着。
蒙梭罗说道:“我已经看见了。”
到了图内勒王宫的转角,两个骑士下了马,把马系在墙上备好用来系马的铁环上。
奥利里说道:“大人,我觉得我们来迟了。他一定是直接从您的公馆到这儿来的,比我们早到十分钟,他已经进去了。”
亲王说道:“好,我们看不见他进去,我们反正可以看见他出来。”
奥利里说道:“说得对,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亲王说道:“等到我们不愿意等为止。”
“大人如果不嫌我多嘴的话,我想问一句,大人准备采取什么办法?”
“最容易不过了。我们两个人中的一个人,比方你吧,去敲大门,借口说你来探望蒙梭罗先生的病情。任何幽会的恋人听到声音都会惊吓的。这时候,你走进屋子,他会从窗口里出来,我守在这里,就能看见他跳跑了。
“蒙梭罗呢,怎么向他交代?”
“他有什么话好说?他是我的朋友,我为他担心,我派人来探问他的病情,因为白天我看见他脸色很不好,这最简单不过了。”
奥利里说道:“大人想的计策真妙。”
蒙梭罗问他的仆人:“你听见他们说什么吗?”
“没有,大人,不过只要他们继续说下去,我们准能听到,因为他们正朝我们的方向走来。”
这时奥利里说道:“大人,这儿有一堆石块,仿佛专门为殿下藏身而准备的。”
“好,可是等一下,也许有法子从窗帘的缝隙看出点什么。”
我们说过,狄安娜又点着了灯,或者把灯挪近窗口,一道微光从里面向外面渗透。公爵同奥利里盯着窗户转悠了十来分钟,想找出一处缝隙可以看见房间的内部。
他们在那里转悠的时候,蒙梭罗早已忍耐不住,经常把手按到火枪上,火枪还比不上他的手冰凉。
他低声骂道:“我能忍受吗?我能咽得下这口气吗?不,不,管它呢,我的耐心已经到了尽头。他妈的,我晚上睡不着,也不能守夜,更不能安安静静地忍受痛苦,都只为一个饱食终比无所事事的卑鄙的亲王,一时心血来潮,产生了一个可耻的念头!不,我不是一个奴颜婢膝的奴仆,我是蒙梭罗伯爵。只要他向这里走过来,我发誓要一枪打得他的脑袋开花。奥利里,点着信管,快。”
说来也巧,正好在这时候,亲王看见自己的视线实在无法穿透窗帘看到内部,决定回过头来实施自己的计划,他准备好躲进石堆里,而奥利里也正要敲门的一刹那,猛然间奥利里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一把抓住安茹亲王的臂膀。
亲王惊讶地问道:“先生,怎么回事?”
奥利里说道:“请跟我来,大人,请跟我来。”
“可是为什么?”
“您没有看见左边有火光一闪吗?跟我来,大人。”
“不错,我的确看见石头堆里有一颗火星似的东西门了一闪。”
“那是一支滑膛枪或者一支火枪的信管被点着了,大人。”
公爵叫起来:“啊!见鬼!谁会躲在那里呢??
“一定是比西的朋友或者是仆人。我们走远点吧,兜一个圈子,回到另一边去。仆人会发出警报,我们就能看见比西从窗口上爬出来。”
公爵说道:“不错,你说得对,走吧。”
他们两人于是穿过大街,回到他们原来系马的地方。
仆人说道:“他们走了。”
蒙梭罗说道:“是的,你认出他们了吗?”
“我觉得他们一个是亲王,另一个是奥利里。”
“一点不错。可是再过一会儿我就可以更加明确是不是他们了。”
“大人想干什么?”
“来吧!”
这时候,公爵和奥利里正转过圣卡特琳街,想沿着花园回到巴士底狱林荫道这边来。
蒙梭罗回到家里,命人准备马车。
公爵所预见的事,终于发生了。
听到蒙梭罗的声音,比西吃了一惊,房间里的灯光立刻熄灭,窗户重新打开,绳梯又挂到窗台上,比西十分遗憾地被迫像罗密欧似的逃走,可是他却不能像罗密欧那样,看到最初的曙光和听到云雀的歌声。
正好在他落到地上,狄安娜把软梯扔给他的时候,公爵同奥利里走出了巴士底狱街。
他们刚好能看见在美丽的狄安娜的窗口下面,半空中悬挂着一个黑影,这个黑影在圣保罗街角一闪就不见了。
仆人对蒙梭罗说:“先生,我们要惊醒全宅的人了。”
蒙梭罗气鼓鼓地说道:“有什么关系?我难道不是这宅子的主人?我当然有权在我家里做安茹公爵要做的事。
马车准备好了。蒙梭罗派人回到围内勒王宫街去找两个底下人来,这两个人是自从他受伤以后一直陪伴着他的。两人到来以后,一边一个站在车门边沿,马车就启动了。两匹骏马快步跑着,不到一刻钟就抵达安茹公馆的门口。
公爵同奥利里刚回到家,他们的马还没有卸鞍。
蒙梭罗在亲王家里是可以随意出入的,他一直走到亲王房间的房门口,公爵正将毡帽扔在椅子上,伸出脚来让他的贴身男仆为他脱靴。
一个仆人赶在蒙梭罗前头,通报犬猎队队长驾到。
这一声通报,使亲王吃惊得宛如听到一声霹雳砸碎了房间的玻璃窗。
他叫了一声:“蒙梭罗先生!”忐忑不安的心情完全从他的苍白脸色和激动的声调里透露出来。
伯爵说道:“不错,大人,是我,”边说边制止或者尽可能压抑住热血的沸腾。
由于过分猛烈地克制自己,使得蒙梭罗先生双腿一软,倒在房间入口处的一把椅子上。
公爵说道:“怎么?您简直是在自杀,亲爱的朋友,而且眼前这时刻,您的脸色这样苍白,看来马上就要昏倒。”
“啊!不会昏倒,大人。我目前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密告殿下,告完以后也许要昏倒,这很可能。”
弗朗索瓦心乱如麻地说道:“请说吧,亲爱的伯爵。”
蒙梭罗说道:“请摒退左右。”
公爵叫所有的人都走出去,包括奥利里。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蒙梭罗问道:“殿下刚回来吗?”
“您说得对,伯爵。”
“殿下深更半夜到街上走动,太不小心了。”
“谁告诉您我在街上走动?”
“还要人告诉!您衣服上布满了尘土,大人……”
新王用讽刺的语气说道:“蒙梭罗先生,您除了犬猎队队长,还担任着另外一种职务吗?”
“您的意思是指间谍职务吗?是的,大人。今天有谁不干这种勾当?不过或多或少而已,我跟别人没有什么两样。”
“干这种职业有什么人息,先生?”
“入息就是知道周围所发生的事情。”
亲王说道:“真是怪事,”一边说一边走近叫人铃,以便随时可以唤人。
蒙梭罗说道:“确是怪事。”
“好吧,您想说什么,就请您告诉我吧。”
“我就是专门到这儿来告诉您的。”
“我可以坐下来吗?”
“大人,对我这样一个渺小而忠诚的朋友,请您不要用讽刺口吻,我在这时候拖着这样的身体来看您,是想帮您一个大忙。我不等大人让坐就坐下来,我发誓,那是因为我站不住的关系。”
公爵问道:“帮我一个大忙?什么事?”
“是帮一个大忙。”
“那就说吧。”
“大人,我是一位极有权势的亲王派我来找殿下的。”
“是国王吗?”
“不是,是吉兹公爵大人。”
亲王说道:“啊!是吉兹公爵派您来的,这就是另一回事了。走过来一点,轻点声音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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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安茹公爵怎样签了名,签名之后又想透露真情
在安茹公爵和蒙梭罗之间出现了片刻的沉默。后来是公爵首先开了口:
“好吧!伯爵先生,几位吉兹先生要您给我带什么口信来了?”
“我们要说的话真是一言难尽,大人。”
“他们给您写下来没有?”
“啊,没有!自从尼古拉-大卫神秘地失踪以后,他们就一个字也不写了。”
“这么说,您到过部队里了?”
“不,爵爷,是他们到巴黎来找我的。”
公爵不禁惊叫:“几位吉兹先生到巴黎来了!”
“是的,大人。”
“可是我从来没有见到他们!”
“他们十分小心谨慎,以免暴露自己,同时连累了殿下。”
“他们为什么不通知我?”
“大人,我现在就来通知您。”
“他们到这儿来干什么?”
“大人,他们来赴您给他们订下的约会。”
“什么?我给他们订下的约会?”
“当然啦,殿下被软禁那天,收到过吉兹先生们的一封信,殿下叫我口头答复他们,约他们于五月三十一日至六月二日之间来巴黎会面。今天是五月三十一日。如果殿下忘记了他们,他们却没有忘记您,大人。”
弗朗索瓦脸色泛白。
自从他被软禁那天起,发生了许多事,以致这个约会虽然很重要,他也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亲王说道:“的确有这回事,不过那时候我和他们之间有过的关系,今天早已不再存在了。”
伯爵回答:“既然如此,大人,您最好还是通知他们一声,因为我相信他们对事情的看法并不一样。”
“怎么会的?”
“事情就是这样,大人;也许您认为您对他们已经完全解除了义务,然而他们却认为对您继续负有义务。”
“这是圈套,我亲爱的伯爵,像我这样的人,绝对不会上第二次当。”
“大人什么时候上过当?”
“怎么!您不知道?当然是在卢佛宫上的当。”
“那是不是吉兹先生们的过错?”
公爵低声说:“我没说是他们的错,不过我要说他们一点儿也没有帮助我逃走。”
“这样做很困难,因为他们自己当时也在逃跑。”
公爵喃喃地说:“这话也对。”
“可是您到了安茹以后,他们不是叫我带口信给您,叫您永远依赖他们,如同他们依赖您一样,一旦您向巴黎进军,他们也就率军直捣巴黎吗?”
公爵说道:“您说得对,不过我并没有向巴黎进军。”
“不对,大人,因为您已经到了巴黎。”
“是的,不过我到巴黎是作为我哥哥的盟友才来的。”
“大人请允许我提醒您一句:大人同几位吉兹的关系,更甚于盟友。”
“更甚于盟友是什么?”
“大人是他们的同谋共犯。”
安茹公爵咬紧嘴唇。
“您说他们叫您来通知我他们到达了吗?”
“是的,殿下,他们赐给我这个荣誉。”
“他们没有告诉您他们这次回来的目的吗?”
“他们全都告诉我了,大人,因为他们知道我是殿下的心腹,所以他们把此行的目的和计划都告诉我了。”
“他们有计划吗?什么计划?”
“始终是原来的计划。”
“他们相信这些计划切实可行吗?”
“他们认为完全能够成功。”
“这些计划的目标始终是……”
公爵没有说下去,因为他不敢把下面应该说的话说出来。
蒙梭罗把话接下去说了出来。
“目标始终是使您登上法兰西王位,大人。”
公爵喜上心头,脸上顿时泛起红晕。他问道:
“不过,时机是否成熟了呢?”
“那就是根据殿下的明智作出决断了。”
“由我作出决断?”
“是的。事实已经很明显,不容置疑。”
“那您说说看。”
“国王任命自己为联盟领袖不过是一出滑稽剧,虽然很快就得到人们好评,可是马上又被人们否定了。现在,反应已经开始,全国都奋起反对国王和他的亲信们的暴政。教堂的布道是号召人们拿起武器,教堂不再是祈祷天主的场所,而是诅咒国王的地方。军队已经等得不耐烦,市民们都联合起来,我们的密使每天都报告有新的人签名和参加联盟,总之瓦卢瓦家族的统治快要结束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三位吉兹大人十分需要选择一位有声望的王位继承人,他们很自然地把希望寄托在大人身上。现在的问题是:大人是否已经放弃了过去的想法?”
公爵默然不答。
蒙梭罗再问:“大人如何想法?”
亲王回答:“我在想……”
“大人可以坦率地把一切想法告诉我。”
公爵说道:“我在想,我的哥哥没有子女,他百年之后王位当然归我,何况他体弱多病,为什么我要同这些人在一起闹事呢?为什么我要在一场不必要的斗争中,连累我的名字、声望和手足之情呢?为什么我要冒着危险去夺取毫无危险就可以归我的王位呢?”
蒙梭罗说道:“这恰恰是殿下错误的地方:如果您不去夺取,您哥哥的王位不会归您所有。三位吉兹先生自己不能当国王,但是他们只让符合他们心意的人登上王位,他们要选择这样的人来代替当今国王,他们希望这个人就是殿下。如果殿下拒绝的话,我必须警告殿下,他们会找另外一个人。”
安茹公爵皱起眉头大声说:“他们找谁?谁敢登上查理曼大帝遗留下来的王位?”
“找一个波旁家族的人来代替瓦卢瓦家族的人,如此而已,大人。用圣路易的子孙来代替圣路易的子孙,没有什么不可以。”
弗朗索瓦大喊起来:“纳瓦拉国王吗?
“为什么不可以?他既年轻,又勇敢,虽然他没有子女,可是大家都断定他将来会有的。”
“他是胡格诺派。”
“他!在圣巴托罗缪之夜他不是已经改宗天主教了吗?”
“是的,不过后来他又发誓弃绝天主教信仰了。”
“唔!大人,他为了活命做过的事,为了夺取王位他还会再做一遍的。”
“他们以为我会毫无抵抗就把权利让给别人吗?”
“我相信他们早已考虑到这一点。”
“我会狠狠地打击他们。”
“哼!他们可是久经沙场的战将。”
“我要带头率领联盟去对付他们。”
“然而他们是联盟的灵魂。”
“我要同我的哥哥联合起来。”
“令兄很快就要一命呜呼。”
“我要号召欧洲各国国王来帮助我。”
“同国王作战,欧洲各国国王都是愿意的,可是如果对手是整个民族,他们就要考虑考虑了。”
“怎么,整个民族?”
“当然,三位吉兹先生已经决心不惜作出一切牺牲,甚至召开三级会议,建立共和国,都在考虑之列。”
弗朗索瓦合拢双掌,显出难以形容的焦虑不安。蒙梭罗的回答这么巧妙,使他变得非常可怕。
公爵咕噜了一句:“建立共和国?”
“啊!我的天!就同在瑞士、热那亚和威尼斯一样。”
“可是我的政党不能容忍在法国建立共和国。”
蒙梭罗说道:“您的政党?大人,由于您为人高尚,不大关心自己的利益,我敢发誓,现在您的政党只剩下比西先生同我两个人了。”
公爵禁不住露出了一丝惨笑,接着说道:
“照这样说来,我是束手无策了。”
“差不多,大人。”
“既然我已经像您所说的,无权无势,他们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这是因为,大人,您不同吉兹先生们联合起来,将一事无成;您同他们联合,任何事情都能做到。”
“任何事情都能做到?”
“是的,只要您说一句话,王位就是您的了。”
公爵十分激动地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用力揉皱手边碰到的一切:窗帘、门帘和台毯。最后,他停在蒙梭罗前面。
“你刚才说我只剩下两个朋友,一个是你,一个是比西,伯爵,你说得对极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气恼得泛白,而是堆满了亲切的微笑。
蒙梭罗的眼睛里闪耀着快乐的光芒:“那么怎么办?”
公爵说道:“我的忠仆,你说吧,我听你的。”
“这是您的命令吧,大人?”
“是的。”
“那么我就说,大人,这计划很简单。”
公爵脸上又泛出苍白色,可是他停了下来听他说。
伯爵接下去说:
“再过一星期就是圣体瞻礼节,对吗,大人?”
“是的。”
“国王好久就酝酿着要在这个神圣的日子里列队游行,到巴黎的各大修院里去朝圣。”
“每年在这时期他都要列队游行,这是他的习惯。”
“那么,殿下当然记得,国王在这种时候不带卫队,或者把卫队留在门外。国王在每一个临时祭坛前面跪下来,背五遍《天主经》,五遍《圣母经》,背诵时都伴唱着七首悔罪诗篇。”
“这一切我都知道。”
“他既到别的修道院,也一定到圣热内维埃芙修道院去。”
“一点不错。”
“不过,一起事故将在修道院门前发生……”
“事故?”
“是的,一条阴沟将在头天晚上塌陷下去。”
“结果呢?”
“结果临时祭坛就不能建在门廊里,而要建在院子里。”
“后来呢?”
“请等一等。后来国王进来,四五个人跟着他一起进来,他们进内以后,大门就关上了。”
“关上以后又怎样?”
蒙梭罗继续说:“关上以后,那些代表修道院欢迎陛下的修道士,殿下想必全都认识。”
“仍然是那些人吗?”
“一点不错,殿下加冕那天,他们全都在场。”
“他们胆敢弑君?”
“啊!不过给君王剃个平头,如此而已;您知道有一首四行诗吧:
第一顶王冠你没福消受,
断送在你忘恩负义的逃兵之手;
第二顶王冠历尽艰险难以复收,
第三顶依靠剪刀可以到手。”
亲王的眼睛射出贪婪的光芒,大声说:“谁敢做这样的事?谁敢去剃国王的头发?”
“到那时候他已经不是国王了。”
“怎么会的?”
“您没有听说过一位热内维埃芙的修士么?他是一位圣人,在他没有创造奇迹之先,他在发表演说。”
“是戈兰弗洛修士吧?”
“正是。
“就是那个宣扬联盟要武装起来的修士吧?”
“就是他。然后把国王带进一间小室里,进内以后,戈兰弗洛修士负责叫他在逊位诏上签字。签过字以后,蒙庞西埃夫人就拿着一把剪刀走进去给国王剃度。那把剪刀非常可爱,是实心金制品,雕刻得很精细,因为对待国王,总应该按照他的地位来选择用具呀。”
弗朗索瓦默默无言。他的伪善的眼睛像在黑暗中窥伺猎物的猫眼一样,瞳孔扩大了。
蒙梭罗继续说:“下文您就猜得出来了。我们向人民宣布,说国王对自己的罪孽虔诚地忏悔,表示立誓不再离开修道院。如果有人怀疑国王是否真的得到圣召,那么德-吉兹公爵手里有军队,红衣主教手里有教会,德-马延先生控制着市民,有这三种权力,我们要叫老百姓相信什么他们就只好相信什么。”
公爵沉吟片刻,说道:“人们会控告我使用暴力压服。”
“当时您不必非在场不可。”
“人们要把我视为篡位者。”
“大人忘记了逊位诏。”
“国王不会同意签字的。”
“事实上戈兰弗洛修士不仅是一个非常能干的人,而且身强力壮。”
“计划已完全确定了吗?”
“完全确定了。”
“他们不害怕我去告发吗?”
“不害怕,大人。因为他们为防您中途变卦,还拟定了一个十分可靠的对付您的计划。”
弗朗索瓦不由得喊了一声:“啊!”
“是的,大人。不过我不知道这个计划的内容,他们认为我同您关系太密切,所以没把内容告诉我。我所知道的是,这个计划是存在的。”
“既然这样,我只好投降了,伯爵。告诉我应该怎样办吧。”
“您只要同意这个计划就行。”
“那么,我同意。”
“光是口头上同意还不行。”
“那么该怎样同意才行?”
“还要书面表示同意。”
“你真是疯了,我怎么同意这样做!”
“为什么不?”
“万一阴谋败露了呢?”
“正是防止事情败露,所以要求大人签个名字。”
“他们想拿我的名字来作挡箭牌吗?”
“就是这样。”
“这样的话,我绝对不干。”
“您不能不干。”
“我连拒绝也不行吗?”
“不行。”
“您疯了吗?”
“因为拒绝就意味着背叛。”
“背叛什么?”
“背叛这样一个事实:我愿意什么也不说,可是殿下命令我说。”
“好吧,就算这样。让那些先生们爱怎样理解这件事就怎样理解吧,不管怎样我已经选择了这条危险的道路了。”
“大人,请您注意不要选错了道路。”
弗朗索瓦有点动摇了,可是他仍然坚持着坚决的态度,他说道:“我准备冒险了。”
伯爵说道:“为了您的利益,大人,我劝您不要坚持。”
“可是我签了名不就连累了我吗?”
“您拒绝签名那就更糟,您等于自杀。”
弗朗索瓦战栗起来。
他问道:“谁敢杀我?”
“他们什么事都敢做,大人。阴谋叛逆的人走得太远了,他们不得不付出任何代价以求获得成功。”
公爵陷入很容易理解的犹豫不决状态。后来他说道:
“我愿意签名。”
“什么时候签?”
“明天。”
“明天,不,爵爷;如果您愿意签名,立刻就签。”
“可是总得让三位吉兹先生起草一个文件,说明我对他们承担什么义务吧。”
“文件已经起草好了,大人,我把它带来了。”
蒙梭罗从衣袋里摸出一张纸来,上面写着无条件地完全赞同我们已经知道的那个计划。
公爵把文件从头到尾念一遍,他越往下念,伯爵看得出他的脸色越发苍白;等到他念完以后,两条腿站也站不住,只好坐在——不,跌倒在桌子前面。
蒙梭罗把羽毛笔递给他:“请吧,大人。”
弗朗索瓦把一只手按在额头上,因为他觉得头晕,说道:“我一定要签字吗?”
“如果您愿意签就必须签,没有人强迫您。”
“不对,有人强迫我,您刚才就威胁说要暗杀我。”
“天晓得,大人,我没有威胁您,我只不过警告您,这是两码事。”
公爵说道:“拿笔来。”
他仿佛狠一狠心,把笔从伯爵手里拿过来,或者正确点说抢过来,签了自己的名字。
蒙梭罗用充满仇恨和希望的热烈眼光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看见公爵把笔接到纸上的时候,他不得不把身子倚在桌子上,他的瞳孔仿佛随着公爵的笔在那里龙飞凤舞而扩大。
公爵签完以后,蒙梭罗说了一声:“啊!”
他一把将文件抢过来,动作之猛烈,正同公爵抢那支笔时相仿。他把文件折了折,放进衬衫和当时用来代替背心的丝缏之间,扣上紧身衣的扣子,把斗逢往身上盖了盖。
公爵惊讶地注视着他的动作,弄不明白他的那张苍白的脸上为什么会像闪电一样出现一丝狞笑。
蒙梭罗说道:“现在,大人,请您必须小心。”
公爵问道:“为什么?”
“晚上不要像刚才您所做的那样,带着奥利里满乱走。”“这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是说,大人,您今晚去向一个女人求爱,这个女人的丈夫非常爱她,而且十分嫉妒……嫉妒到,说实话,他会杀死任何不经他允许而去接近他的妻子的人。”
“您说的那对夫妻就是您和您的妻子吧?”
“是的,大人,既然您一下子就猜了出来,我也不必否认了。”我已经娶了狄安娜-德-梅里朵尔,她是我的妻子,只要我活着,谁也别想碰她一个指头,即使是亲王也不行。您瞧,大人,为了使您对我的话确信不疑,我可以用我的名义按着这把匕首发誓。”
他一边说一边把匕首的刀锋几乎放到亲王的胸膛上,弗朗索瓦后退了一步,脸色气愤得泛白,说道:
“先生,您在威胁我。”
“不,亲王,我跟刚才一样,只是警告您而已。”
“警告我什么?”
“任何人都休想得到我的妻子!”
安茹公爵不由自主地叫嚷起来:“蠢货!我告诉您吧,您给我的警告太迟了,因为已经有人得到她了。”
蒙梭罗发出一下可怕的吼声,把两只手Сhā进头发里。他结结巴巴地说:
“难道不是您吗?大人,难道不是您吗?”
他的手上仍然拿着匕首,只要把手一伸,就可以刺进亲王的胸膛。
弗朗索瓦后退一步,准备敲铃叫人,同时对他说:
“您疯了,伯爵。”
“不,我没有疯,我看得很清楚,我说话很有理智,我听得明白。您刚才对我说有人占有了我的妻子,您是这样说的。”
“我可以再说一遍。”
“告诉我这个人的名字,证明这是事实。”
“今天晚上谁拿着火枪在离您家门口二十步的地方埋伏着?”
“是我。”
“好呀!伯爵,就在这时候……”
“就在这时候……”
“一个男人正在您家里,说得正确点,正在您老婆的房间里。”
“您看见他进去了吗?”
“没有,我只看见他出来。”
“从大门出来吗?”
“从窗户出来。”
“您认出他是谁吗?”
公爵回答:“当然。”
蒙梭罗大喊:“说出他的名字来,说出他的名字来,大人,否则体怪我无礼。”
公爵抹了抹前额,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微笑。他说道:
“伯爵先生,我以亲王身份,以天主和我的灵魂的名义向您发誓,在一星期内我将告诉您占有您老婆的人是谁。”
蒙梭罗大声叫喊:“您肯发誓吗?”
“我肯发誓。”
蒙梭罗用手拍了拍胸前藏着亲王签了名字的文件的地方,说道:“好吧,大人,再等一个星期……一星期后您说,否则,您明白会有什么后果……”
“我现在能够对您说的,只是请您一星期以后再来。”
蒙梭罗说道:“这样也好,一星期以后我的体力会全部恢复,一个想报仇的人是需要他的全部体力的。”
他说完后就走了出去,临别时对亲王作了一个告别的手势,这手势看起来很容易当成是恫吓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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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在图内勒王宫附近溜达
这时候安茹公爵的侍卫官一个个都回到了巴黎。
如果说他们是满怀信心回到巴黎的,无论谁也不会相信。因为他们太熟悉国王、王弟和王太后的为人了,他们不敢希望在王室中会发生“一笑混恩仇”的事。
他们始终没有忘记国王的嬖幸们追捕他们的那一幕,他们也不肯相信在那次相当不愉快的事件以后,嬖幸们会欢迎他们凯旋归来。
因此他们是小心翼翼地偷偷溜进城里来的,他们一直武装到牙齿,随时准备对可疑的人物开火;在到达安茹公馆以前,他们对市民们拔剑以待达五十次之多,其实市民们没犯别的罪,只不过注视他们走过而已。尤其火气大的是昂特拉盖,他把他们的倒霉处境全部归罪于国王的嬖幸们,他决心在时机到来时用简洁而明确的话向嬖幸们说出来。
他把这个计划告诉了以善于谋略著称的里贝拉克,里贝拉克回答他说,要享受这样的乐趣,必须选择一两处离边境最近的地方。
昂特拉盖说道:“这一点可以想法子。”
公爵热烈地欢迎他们。
因为他们是他的人,就像莫吉隆、凯吕斯、熊贝格和埃佩农几位先生是国王的人一样。
亲王开口就对他们说:
“朋友们,照目前情形看来,有人想谋害你们,现在流行这种接待方法,你们必须小心。”
昂特拉盖回答说:“我们准备好了,大人。我们要不要去见一见国王陛下以表达我们的敬意?因为如果我们一直躲躲闪闪,对安茹也不光彩,您以为怎样?”
公爵说道:“您说得对!去吧,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陪你们去。”
三个年轻侍从互相用眼光商量着,这时候比西走了进来,同他们一一拥抱。
比西说道:“喂!你们来得太迟了。可是我刚才没有听错吧?殿下是否想到卢佛宫去让人杀死,就像恺撒要到罗马的元老院去一样?请考虑一下吧,那些嬖幸先生们正在恨不得每人咬殿下一口呢。”
“可是,亲爱的朋友,我们正准备向这些先生们挑衅呢。”
比西笑了起来,说道:
“唔!唔!以后再说吧,以后再说吧。”
公爵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比西。
比西又说:“我们一起到卢佛宫,只我们几个去,殿下留下来到花园里去摘罂粟吧。”
弗朗索瓦假装十分高兴地笑了。事实是,他正在为他能免去这桩苦差使而庆幸呢。
几个安茹青年装扮得富丽堂皇。
他们都是大贵族,很乐意把父辈遗留下来的地产的收入,花在绸缎、丝绒和花边上。
他们聚在一起,就成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的大集合,一路上引起路人的啧啧称羡;但是老百姓的嗅觉很灵敏,他们都猜到了,在这样盛装打扮的下面,蕴藏着几颗对国王的嬖幸们满怀仇恨的心。
亨利三世不肯接待这几位从安茹来的先生,他们在走廊里空等了。
把这消息告诉他们的,是凯吕斯、莫吉隆、熊贝格和埃佩农,这几位嬖幸彬彬有礼地走过来,向他们表示十二分的歉意。
由于比西尽可能躲在一边不露面,昂特拉盖开口说:
“啊!先生们,这消息真叫人不痛快,不过经过你们的嘴说出来,这不痛快也减少了不少。”
熊贝格说道:“先生们,诸位都是挺讲究礼貌的高尚人士。国王既不能接见你们,我们能不能把这场接见改变为到外面去溜达一会儿?”
昂特拉盖连忙说道:“啊!先生们,我们正要邀请你们啦。”比西轻轻地碰了碰昂特拉盖的手肘对他说:
“不要多说话,看他们怎样作法。”
凯吕斯作出寻找的样子说道:“我们要到哪儿去呀?”
熊贝格说道:“我知道靠近巴士底城堡附近有个地方挺不错。”
里贝拉克说道:“先生们,我们跟着你们走,请带路吧。”
于是国王的四个宠臣走出了卢佛宫,后面跟着四个安茹贵族。他们沿着码头向图内勒王宫以前围起来的空地走去,那空地当时是马市,地势平坦,周围种有几株矮小的树,东一处西一处有一些栅栏,用来拦马或者拴马。
一路上,八个贵族手挽手,谈笑风生,彼此十分客气,使市民们大为惊异。他们后悔刚才还对几个安茹青年喝采赞美,谁知他们竟同希律王的几个猪猡握手言欢了。
他们到达目的地。凯吕斯开口说:
“请看这地点多好,多僻静,脚踏在地上多平稳。”
昂特拉盖作了几次踏地进攻的击剑姿势,说道:“真的,的确很好。”
凯吕斯继续说:“好呀!这几位先生同我早就想过了,如果你们愿意,在这几天内陪我们到这儿来一次,以便充当你们的朋友比西的第二位助手,第三位助手,第四位助手,因为我们四个人已经荣幸地接受了比西先生的挑战了。”
几个安茹人不胜惊讶,比西对他们说:“这话不假。”
昂特拉盖喊起来:“他从来没有对我们说起过!”
莫吉隆说道:“比西先生是知道什么事情值得一提,什么事情不值一提的。诸位安茹先生,你们接受吗?”
三个安茹青年异口同声地回答:“当然同意。我们感到不胜荣幸。”
熊贝格搓着手说道:“好极了。现在我们是否开始互相选择对手呢?”
里贝拉克十分激动地说:“我很喜欢这种方法,我们就来……”
比西打断他的话头:“不,这样做不公平。我们都有共同的愿望,因为我们都是得到天主启示的。我向你们保证,人的想法都是从天主那儿来的,因此,让天主给我们搭配吧。何况如果我们都同意第一个打赢的人可以攻击其他的人,那么怎样搭配也就无所谓了。”
几个嬖幸齐声应道:“必须这样,必须这样!”
“那么我们就更有理由模仿贺拉斯三兄弟[注]抽签决定了。”
凯吕斯沉吟着问:“他们三兄弟有抽过签吗?”
比西回答:“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他们抽过的。”
“那么我们就模仿他们吧。”
比西又说:“慢着。在选定我们的对手之前,我们必须定下决斗的规则,否则对手选定以后再来谈决斗的条件是不妥当的。”
熊贝格说道:“条件很简单,就像圣吕克所说的那样,一直战斗到一方死亡为止。”
“当然。可是我们使用什么武器呢?”
比西说道:“我们使用长剑和匕首,我们大家对这两样武器都是训练有素的。”
凯吕斯问道:“不骑马吗?”
“干吗要骑马?有了一匹马反而碍手碍脚。”
“好,那就不骑马。”
“定在哪一天?”
“越早越好。”
埃佩农说道:“不行,我有许多事情要料理,还要立一张遗嘱,对不起,我要等一等……等上三天或者六天我们的斗志会被刺激得更加旺盛。”
比西带点讽刺地说:“这真是勇士说的话。”
“说定了吗?”
“说定了。我们的意见向来是一致的。”
比西说道:“那么我们就来抽签吧。”
昂特拉盖说道:“等一等,我提一个建议:我们要公平合理地把地面平分一下。既然抽签要决定两个人一组,我们就将地皮分成四块,每组都有一块。”
“说得好。”
“我建议第一组用两棵极树之间的那块长方地……那是一块好地方。”
“同意。”
“可是太阳光呢?”
“这一组的第二个人只好自认倒霉,把脸对着阳光了。”
比西说道:“不能这样,先生们,这样做不公平。我们要正大光明地决斗而死,决不利用卑鄙手段暗杀对方。我们只要转半个圈儿,就可以两个人都不对光,阳光从我们侧面射过来。”
比西作了示范,大家完全同意,随即开始抽签。
首先抽到名字的是熊贝格,第二个是贝拉克,他们就算作第一组。
第二组是昂特拉盖和凯吕斯。
第三组是利瓦罗同莫吉隆。
比西原来希望对手是凯吕斯,因此看到凯吕斯的名字出现时,不禁皱了皱眉头。
埃佩农看见只剩下自己,不得不同比西一组,脸色顿时泛白,不得不拼命去扯小胡子,使得脸颊上有些血色。
比西说道:“现在,先生们,我们都结成一对对的了,不论生死,我们都是朋友。你们愿意接受我的邀请,到比西公馆去吃一顿便饭吗?”
大家都鞠躬表示同意,一齐到了比西家里,一顿丰盛的晚宴使他们开怀畅饮,到天亮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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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希科睡大觉
几个安茹贵族的举动,国王早有警觉,接着希科也觉察了。
亨利在卢佛宫内烦躁不安,焦急地等待他的宠臣们同几位安茹先生散步归来。
希科远远地跟着他们走出了卢佛宫,用内行的眼光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对这一类事情,谁也比不上他在行。在确定了比西和凯吕斯的意图以后,他就折回去,朝蒙梭罗的住所走去。
蒙梭罗是一个十分狡猾的人,不过要想欺骗希科,却根本不可能。这位加斯科尼人以国王的名义向他表示慰问,蒙梭罗怎能不好好地接待他呢?
希科发觉蒙梭罗躺在床上。
昨天拜访安茹公爵的一幕,使蒙梭罗刚刚复原的身体又垮了下来。雷米一手摸着他的下巴,十分失望地眼看着他的病人又发起烧来。
不过蒙梭罗提起精神,仍旧能同希科谈笑风生,也能巧妙地掩饰他对安茹公爵的愤恨。如果不是希科,换了一个人,也就可能被他骗过了,可是对这位加斯科尼人而言,蒙梭罗越是说话谨慎,越能暴露他的思想。希科心付:
“如果不是别有隐情,一个人是不可能这样热爱安茹公爵的。”
希科懂得分辨病人的真假,很想知道伯爵的发烧是不是同过去尼古拉-大卫所演出的滑稽剧一样。
雷米并没有骗人,希科一把蒙梭罗的脉息,心里就想
“这家伙真的病了,不可能再闹出乱子。只剩下比西先生,我去看看他能干些什么。”
他立刻奔到比西公馆,他发觉公馆张灯挂彩,肉香扑鼻,足以使得戈兰弗洛闻到后快乐得叫喊起来。
希科问一个仆人:“比西先生今天娶亲吗?”
仆人回答:“不是的,先生。比西先生同宫里的几位先生讲和了,为了庆祝这场和好,比西先生大摆宴席,酒菜丰盛得很哩。”
希科心想:“难道比西想将他们毒死?我想他不是这种人,国王陛下在这方面也很安全。”
于是他转回卢佛宫,看见亨利正在武器室里踱来踱去,一边低声嘀咕着。
亨利派过三个使者去找凯吕斯,由于这些使者不理解陛下为何如此焦虑,他们都走到小比拉格先生的家里就停了下来,因为凡是国王的仆从到这儿来都可以得到满满一杯酒,一片火腿和糖渍水果的款待。
这是比拉格家永远得宠的一道妙法。
希科在房门口出现,亨利大喊一声:
“啊!亲爱的朋友,你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吗?”
“谁啊?你的嬖幸们吗?”
“可不是吗?我的可怜的朋友们啊。”
希科回答:“他们这时候应该是气息奄奄了。”
亨利跳起来,眼露凶光,大声叫喊:“人家把他们杀死了!他们死了!”
“我怕是的,他们死了……”
“你得到这个消息你还笑,真是个异教徒!”
“等一等,我的孩子,我说的是他们醉死了。”
“啊!小丑……你害我白白难过一阵。为什么你要诅咒他们死了?”
“恰恰相反,我是在颂扬他们。”
“你总爱开玩笑……我求求你,严肃一点。你知道他们是同几个安茹佬一起出去的吗?”
“我当然知道。”
“结果怎样?”
“结果就像我对你说过的那样,他们醉死了,或者差不多醉死了。”
“比西呢?比西怎么样?”
“比西灌醉他们,他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人物。”
“希科,我求你别开玩笑好不好?”
“好吧!比西请你的朋友们吃饭,你认为好不好?”
“比西请他们吃饭!这不可能!他们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正因为他们是仇敌,所以才灌醉他们;如果他们是朋友,他们就不必在一起喝醉酒了。你听我说,你的腿好使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能一直走到河边吗?”
“为了亲眼目睹这样一件事,我愿意一直走到天涯海角。”
“很好!你只要走到比西公馆就行,你就能亲眼见到这奇迹。”
“你陪我一起去吗?”
“对不起,我从那里回来。”
“不过希科……”
“啊!不,不,我已经看见过了,不需要再看一遍,你应该明白;我的腿已经缩进我的肚子里,短了三寸了。如果我再去一遭,两条腿就会缩到膝盖。你去吧,孩子,你去吧。”
国王愤怒地向他射了一眼。
希科说道:“你真是个好人,竟为这些人担心。他们正在欢笑,大吃大喝,反对你的政府。我们应该旷达一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欢笑,我们也欢笑;他们大吃大喝,我们也叫人拿些香喷喷、热乎乎的东西来吃;他们反对政府,我们吃完饭就去睡大觉。
国王听后禁不住微笑起来。
希科说道:“你可以自夸为一个真正的贤人了。法国曾经有过长发的国王,大胆的国王,高个儿国王,懒惰的国王,我敢断定人们一定会称你为耐心的亨利……啊!孩子,这可是一种难得的美德……如果你没有别的美德的话!
国王说道:“背信弃义!背信弃义!……这班人连起码的贵族道德都没有。
希科把国王推向已经开好晚饭的饭厅里去,一边推一边大声对他说:“唉呀!你总担心你的几个朋友,你可怜他们,仿佛他们全都死了。我告诉你他们并没有死,你仍然哭丧着脸为他们担心……亨利,你一直没有停止过唉声叹气。”
“你叫我无法忍耐了,希科先生。”
“你难道宁愿他们每人在肚子上都被捅七八刀吗?请你不要自相矛盾吧。”
亨利用阴沉的声音说道:“我愿意他们成为我的依靠力量。”
希科说道:“他妈的!依靠我吧,我就在你跟前,孩子,不过,必须把我喂饱。我想吃野鸡……加点块菰。”他一边说一边把盆子伸过来。
亨利同他的唯一的一个朋友很早就上床睡觉了,国王因为内心空虚而长吁短叹,希科因为胃里胀得满满的而气喘吁吁。
第二天,国王还没有起床,凯吕斯、熊贝格、莫吉隆和埃佩农便来了;看门官习惯于给他们开门,为他们掀起了门帘。
希科还在睡觉,国王没有合过眼。国王气愤地跳下床,用力扯去盖在脸上和手上的香喷喷的化妆用具,大声吆喝:
“滚出去!给我滚出去!”
看门官吃了一惊,只好对几个年轻贵族说国王叫他们出去。他们也惊呆了,大家面面相觑。
凯吕斯结结巴巴地说:“圣上,我们想告诉陛下……”
亨利吼道:“说你们没有喝醉,是吗?”
希科睁开一只眼睛。
凯吕斯严肃地说:“圣上,很对不起,陛下弄错了……”
“我可没有喝过安茹佬的酒!”
凯吕斯微笑起来,说道:“啊!……很好,很好!……我明白了;这样吧……”
“怎么样?”
“陛下单独同我们呆一会儿,如果陛下愿意,我们可以谈一谈。”
“我生平最恨醉鬼和卖国贼!”
三个侍卫官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句:“圣上!”
凯吕斯止住他们说:“耐心点,先生们。陛下昨夜睡得不好,做了许多恶梦。要用一句话才能使我们可敬的君主清醒过来。”
这句大胆犯上的话,从一个臣子口中对国王说出来,不由得使亨利吃了一惊。他心里盘算着:他们既然大胆到说出这样的话来,一定不可能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于是他说道:
“你们说吧,不过要简短些。”
“简短是可能的,圣上,不过很难做到。”
“哼……你们一定是想环绕着你们的某些责难兜圈子。”
凯吕斯说道:“不,圣上,我们一定单刀直入。有啥说啥,”一边说一边把眼光朝希科和看门官身上溜来溜去,仿佛再一次向亨利请求让他们同国王单独谈话。
国王作了一下手势,看门官退了出去。希科睁开另一只眼睛说道:
“不要管我,我睡得像一头猪一样。”
说完他就闭上两只眼睛,用尽肺部的力量打起呼噜来。
..-^!
八十五 希科醒过来了
大家看见希科那种认真睡觉的样子,就不再管他了。
何况大家早已习惯于把希科视为国王寝室里的一件摆设。
凯吕斯一边鞠躬一边开口说道:“陛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而且我敢说,陛下知道的那部分是最不重要的部分。当然,我们中间没有人想否认我们在比西家吃过饭,我甚至应该表扬他的厨师,因为我们吃得很满意。”
熊贝格说道:“尤其是他拿出一种奥地利或者匈牙利酒,依我看真是其味无穷,好极了。”
国王打断他的话头说:“这个德国坏蛋,果然爱喝酒,我早就怀疑了。”
希科说道:“你怀疑,我却十分肯定,我看见他喝醉不知多少次了。”
熊贝格转过身来,希科对他说道:
“不要管我,国王会告诉你我在发开口梦。”
熊贝格又转向亨利,对他说道:
“圣上,我是从来不隐瞒我喜欢什么和憎恶什么的。那酒的确是好,上等好酒。”
国王用不赞成的口吻说:“不要把一件可以使我们忘记天主的东西称之为好东西。”
熊贝格大概不想就此放弃一个好话题,正要开口回答,只见凯吕斯对他作了一个手势,便忙道:
“对,你来说下去吧。”
凯吕斯说道:“我刚才说,在吃饭当中,尤其是吃饭以前,我们进了一场十分严肃而且十分有趣的谈话,特别牵涉到陛下的利益。”
亨利说道:“你们的开场白太长了,这兆头不好。”
希科大声喊道:“他妈的!这个瓦卢瓦实在说话太多了。”
亨利傲慢地说:“啊!加斯科尼的师傅,要是你睡不着,请你滚出去。”
希科说道:“唉呀!我睡不着,那是因为你妨碍我;你那喋喋不休的声音,就像耶稣受难日的木铃声一样。”
凯吕斯发觉,在国王的的寝室里,不可能作认真的谈话,哪怕话题多么严肃,因为大家早已养成了随随便便的习惯,凯吕斯只好叹了一口气,耸了耸肩膀,失望地站了起来。
埃佩农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说:“圣上,这件事非常严重。”
亨利说道:“非常严重?”
“当然,如果陛下认为八名勇士的生命还值得陛下关心的话。”
国王叫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就是说,我等待陛下听我说下去。”
亨利把手按在凯吕斯的肩膀上,说道:“我在听着,孩子,我在听着。”
“我刚才说过,圣上,我们作了一场认真严肃的谈话,现在我把谈话的结果告诉您吧:王权受到威胁,正在日益削弱。”
亨利大声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大家都在密谋推翻国王。”
凯吕斯继续说:“陛下的统治好像蒂贝尔[注]和卡里居拉[注]的奇异神诋一样,年老力衰却又不能死去,只好带病延年,继续在衰老中活下去。这些神诋到了这种地步,如果没有一个信徒为它们作出牺牲,就不能停止衰退,恢复青春和获得新生。有了年轻、高贵而热情的血液输送进去,它们就又有了生命,而且变得坚强有力。陛下的统治也同这样神诋一样,只有某些人为它作出牺牲,它才能继续下去。”
希科说道:“他的这一番话真是金玉良言,凯吕斯,我的孩子,你应该到巴黎的大街上去演讲,我愿意用一头牛来打赌,你一定可以使兰塞斯特、卡伊埃、科通黯然失色,甚至可以压倒被称为大雄辩家的戈兰弗洛。”
亨利没有吱声。很明显,他的心情已经起了极大的变化,他开始时用十分傲慢的眼光扫射向个嬖幸,后来慢慢地他理解了客观事实的真相,他就变得沉思、阴郁和焦躁不安起来。他终于开口了:
“凯吕斯,继续说下去,你看,我正在听呢。”
凯吕斯继续说:“圣上,您是一位十分伟大的国王,但是您的眼前一片漆黑,因为贵族在您的眼前设置了层层障碍,使您看不到其他的东西,且不说老百姓也来增设这些障碍了。圣上,您是一位英勇的君王,请您说一说,战争时分,两军对垒,阵地危急,一个人应该怎样办?那些胆小鬼回头一看,见到后面没有敌军,便向后逃走了;勇士们却低着头向前猛冲。”
国王大声喊道:“对呀!向前冲!见鬼,我难道不是法兰西王国里的首位贵族吗?我问问你们,你们见过比我的年轻时代更激烈的战斗吗?本世纪以来,有没有比雅纳克[注]和蒙孔杜尔[注]名声更响的战役?向前冲呀,先生们!这已经成为我的习惯,我一定要在乱军混战中第一个向前冲锋。”
受到国王的战斗激|情鼓舞的几个年轻人齐声喊道:“对呀,陛下,向前冲!”
希科从床上坐了起来,说道:“安静点,你们这些人。让发言的人说下去。继续说吧,凯吕斯,我的孩子,你已经说出不少金玉良言,你还没有说完,继续吧,我的朋友,继续说下去吧。”
“说得对,希科,你是经常有理由的。何况我是要继续往下讲,我要告诉陛下:现在是时候了,陛下应该同意我们刚才所说的牺牲。四个勇士要冲破在不知不觉间将陛下包围起来的壁垒,他们肯定会受到圣上的鼓励,而且肯定会流芳千古。”
国王的眼睛里闪耀着快乐和关切的光芒,连忙问道:“你说什么,凯吕斯?这四个勇士是谁?”
凯吕斯充满豪情地说:“就是我同这几位先生。”大凡一个人肯为主义或者热情去冒生命的危险时,自豪感就使他显得高尚、伟大,凯吕斯正处在这种状态。“我同这几位先生们要为圣上献出生命。”
“为了什么?”
“为了拯救圣上。”
“对手是谁?”
“是陛下的死敌。”
亨利大声说道:“这纯粹是年轻人之间的意气用事。”
“啊!圣上怎么也说出这种话来,这是庸俗的偏见。一定是陛下过于疼爱我们,所以才用庸俗的话来掩饰这种疼爱,不过无论如何掩饰,我们都能体会出来。圣上,请你一位国王那样说话吧,不要学圣德尼街的市民那样说话。请您不要假装相信莫吉隆讨厌昂特拉盖,熊贝格克认为利瓦罗妨碍他,埃佩农嫉妒比西,而凯吕斯憎恨里贝拉克吧!事情并非如此,他们都是年轻、英俊而且心地善良的人,无论他们是友是敌,他们都能像兄弟般相爱。现在我们兵戎相见,并不是出自个人恩怨,而是法兰西对付安茹,人权对付神权。在这场斗争中,我们代表王权,要同代表联盟的人决一胜负。我们走到您的面前对您说:祝福我们吧,圣上,向那些为您去死的人微笑吧。您的祝福也许使他们获得胜利,您的微笑会帮助他们从容就义。”
亨利已经涕泪纵横,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张开双臂拥抱凯吕斯同其他各人。
他把他们搂在怀里;在这种时候,男子汉的英雄气概,同神圣的以死相报的深情结合起来,构成了一幕十分引人入胜的景象,一幅十分生动感人的图画。
一脸严肃和神情忧郁的希科,一只手抚着额角,从床里向外张望。他的脸平素十分冷漠,或者充满冷嘲的讥笑,这时也显得十分高贵和十分富有表情的了。
最后国王说道:“啊!我的勇士们,你们的牺牲精神值得赞扬,你们要去完成的工作十分崇高,我今天才觉得自豪,不是自豪我能统治法兰西,而是自豪我是你们的朋友。不过,对于我自己的利益,谁也不比我清楚,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牺牲,这种牺牲虽然会有光荣的结果,但是万一你们失败,那就会使我落入敌人之手。请相信我吧,要攻打安茹,法兰西已经够了。我对御弟、吉兹三兄弟和联盟的力量,了如指掌;在我的一生中,我制服过更凶猛、更不驯的烈马。”
莫吉隆大声说道:“可是,圣上,作为士兵,不能这样推理;在研究这样的问题时,不能把坏运气估计在内。我们的心目中只有荣誉,只有良心,这是怀有信念的人追求的目标,不能考虑后果如何。”
国王答道:“莫吉隆,我不同意你们意见,一个兵士可以盲目前进,可是作为指挥官却必须深思熟虑。”
熊贝格说道:“陛下尽管去深思熟虑,但是必须让我们行动,因为我们是士兵;何况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坏运气,我向来都是幸运的。”
国王打断他说:“啊,朋友!朋友!我却不能说这样的话;你今年只有二十岁,才会这样说。”
凯吕斯Сhā进来说:“圣上,陛下的客气话只能使我们的热血更加沸腾。到底哪一天我们才能同比西、利瓦罗、昂特拉盖、里贝拉克几位先生斗剑呢?”
“绝对不许,我绝对不许你们这样做,你们听见了吗?”
凯吕斯说道:“对不起,圣上,请原谅我们,昨天在晚饭以前我们已经约好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亨利答道:“对不起,先生,国王只要说一句:我愿意这样,或者我不愿意这样,就能破除誓言或者解除承诺,因为国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派人去告诉这几位先生,说如果你们真的打起来,我必严加惩治,为了使你们确信我的话,我发誓,一定将你们流放出国,要是你们……”
凯吕斯阻止他说下去:“圣上,不要再说了,因为您固然可以解除我们的承诺,而只有天主才能破除您的誓言,所以请您不要发音。如果这样一件事能使陛下龙颜震怒,以致要将我们流放出国,我们将愉快地接受惩罚,因为一旦不在陛下的土地上,我们就能信守诺言,在异国的土地上同他们决斗。”
亨利大喊道:“只要他们胆敢走到离你们一箭之遥,我就把他们四个人全部投入巴士底狱。”
凯吕斯说道:“陛下有一天这样做的话,我们就要赤着脚,脖子上挂着绳子,走到典狱长洛朗-泰斯蒂跟前,请他把我们同他们一起监禁。”
“我要杀他们的头!我是国王,难道没有这个权利?”
“如果我们的敌人受到如此待遇的话,圣上,我们将在他们受刑的台下引颈自刎。”
亨利沉默了半晌,然后抬起黑色的眼珠,说道:
“好极了,你们真是善良而又勇敢的贵族。就这样办吧……这样的勇士,去保卫这样的事业,天主怎能不保佑他们……”
希科从床上跳下来,向国王走去,庄严地对他说道:“不要怀疑天主!不要亵读神明!……是的,他们的心地非常高尚,天哪!你就依了他们吧,听见没有,我的主子?给这些年轻人定个日期吧,这才是你应干的事,而不该指挥天主做这做那。”
亨利喃喃地说:“啊!我的天主!我的天主!”
四个贵族一齐屈膝跪下来,低着头说道:“圣上,我们求求您了。”
“好吧!天主是公平的,一定会给我们以胜利;不过,不过,我们也得用基督徒的和明智的方法给胜利开辟道路。亲爱的朋友们,你们还记得雅纳克打败拉-夏泰涅雷的那场决斗吗?拉-夏泰涅雷本来是一位高明的击剑手,可是雅纳克严格地遵守教规,向天主祈祷,而拉-夏泰涅雷却只顾吃喝玩乐,到处找女人,犯下可耻的罪行!总之,天主也许为了他青春年少,仪表堂堂,孔武有力而向他微笑,保住他的一条命,而他却去试探天主!结果雅纳克砍断他的腿弯。请听我说,我们马上要向天主致敬。如果时间来得及,我要叫人把你们的剑带到罗马,让教皇给它们祝福……可是我们这儿有圣热内维埃美的遗骸盒,比任何圣物都更灵验。我们一起斋戒吧,我们一起用苦行磨练吧,这样来庆祝圣体瞻礼这个伟大的节日,然后第二天……”
四个年轻人齐声叫起来,“啊!圣上,谢恩、谢恩……这就是说,再过一星期就是那天了。”
他们都扑过去抓住国王的手,国王又一次-一拥抱他们,然后泪如雨下地走进了他的祈祷室。
凯吕斯说道:“我们的决斗书已经写好,只要填上日期和时间就行。莫吉隆,你来填吧,就在这张桌子上……拿国王的笔来写。写上圣体瞻礼节的翌日……”
莫吉隆答道:“写好了,谁当使者把这封信带去?”
希科走过来说道:“我来送吧。不过我要给你们一个忠告,孩子们;国王刚才谈到斋戒、苦行和遗骸盒……这样做在胜利后作为还愿,当然很好;不过在战斗以前,我宁愿你们去吃几顿好酒好肉,美美地睡上一觉,每天或者每夜睡足八小时,这样才更有效。坐在桌子旁吃它三个钟头,而不要喝醉了,才能使手腕灵活有力。关于女人这方面,我倒相当同意国王的话,这样做太动感情了,你们最好不要去拈花惹草。”
四个年轻人齐声欢呼:“好极了,希科!”
加斯科尼人答道:“再见吧,我的小狮子们,我到比西公馆去了。”
他走了三步又走回来,说道:
“顺便说一句,在圣体瞻礼节那天,不要离开国王一步。你们中间谁也不要到郊外去,就像紧跟查理曼大帝的骑士们那样集中在卢佛宫吧。同意吗?好。现在我就去给你们送信。”
说完以后希科手里拿着信,迈开长长的双腿,转眼间就走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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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 圣体瞻礼节
在这八天中间,许多重大事件正在酝酿着,正如在沉寂而闷热的夏天,天空中酝酿着暴风雨一样。
蒙梭罗发烧了四十八小时以后,又能下床了。他亲自监视那个主要的偷香贼;由于他没有发现任何人,他更加深信不疑安茹公爵的虚伪,认为他对狄安娜不怀好意。
白天,比西仍然经常来探望蒙梭罗。
雷米通知他,犬猎队队长最近监视得很严,所以他晚上也不来爬窗口了。
希科把自己的时间划分成两部分。
一部分用在他亲爱的主人国王亨利身上,他同亨利形影不离,就像母亲维护着孩子一样。
另一部分用在他的好朋友戈兰弗洛身上,一个星期来,他费了好大的劲才说服了戈兰弗洛回到他的小房间里去,他亲自送他回去,受到了院长若瑟夫-傅隆的热情接待。
希科访问修道院以后,人人交口赞扬国王的虔诚,院长对圣上更是感激不尽,因为陛下居然肯屈尊光临修院,这是修道院的光荣。
更光荣的是,亨利答应院长的要求,在修道院避静[注]一天和一个晚上,这是人们开头所没有料到的。
院长也没有料到,希科向他证实了这个消息。由于国王对希科言听计从,院长请他经常到修院来,希科答应了。
至于戈兰弗洛,他的形象在众修士中间已经变得十分高大。
他能取得希科的信任,对他说来,的确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专讲权术、不择手段的马基雅弗利,未必能胜过他。
既然人家请希科常来,希科就常来了。他一来,他的衣袋里、斗蓬下、宽大的靴统里,都塞满了最难得和最名贵的葡萄酒,戈兰弗洛修士比院长若瑟夫-傅隆更热烈欢迎他。
他来了后就钻进戈兰弗洛的小房间里,一连几个钟头不出来,大家都说他是在同他一起研究教理,分享宗教上的入迷佳境。
圣体瞻礼节的前两天,他整夜在修院里度过。第二天,修道院里纷纷传说,戈兰弗洛已经说服了希科出家修行。
至于国王,他在这段时间里把自己的好剑术传授给他的宠臣们,同他们一起研究新的剑法,尤其特别注意训练埃佩农,因为命运使埃佩农遇到了一个坚强的对手,他正在提心吊胆地等待那有决定意义的日子的到来。
有人如果在夜深人静时分到城里各处走走,便会在圣热内维埃芙区遇见一些我们在前面已经描写过的奇怪僧侣,他们不像是修士,倒十分像大兵。
为了使我们开始描绘的这幅图画更臻完美,我们可以补充一句:吉兹公馆变成了最神秘同时也是最热闹的地方,屋子里面宾客满堂,屋子外面却冷冷清清,阒无一人;每天晚上,总是紧闭门窗,在大厅里召开秘密会议,会议以前总设宴招待与会的人,他们全是男人,却由蒙庞西埃夫人当主席。
这些小事在当时警察局的档案里是找不到的,我们在一些回忆录里找到了,我们不得不转告读者。
当时的统治十分温和,所以警察局根本没有怀疑到这桩在酝酿中的阴谋,虽然这是一件十分重大的阴谋。连那些戴着头盔、拿着长戟的可敬的民兵夜间巡逻时,也丝毫不怀疑阴谋正在进行,他们所害怕的危险,只是火灾、窃贼、疯狗以及醉汉的撒酒疯。
不时也有巡逻队在枯树街的吉星饭店门前停下来,不过饭店主人拉-于里埃尔是尽人皆知的虔诚天主教徒,人们绝不会怀疑到他店里人声嘈杂是另有原因,而不是为了歌颂天主的光荣。
巴黎城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过了一天又一天,终于迎来了这个被称为圣体瞻礼的庄严节日,后来这个节日被立宪政府取消了。
这个伟大日子的那天清晨,天清气朗,撒满街道的鲜花,把扑鼻的芳香一直传送到远处。
那天早上,半个月以来一直继续不断地睡在国王卧房里的希科,大清早就把亨利叫醒。还没有一个侍从走进国王的房间。亨利喊道:
“啊!我的可怜的希科,见鬼去吧!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不会选择时间的人。你把我从我一生中最甜蜜的梦中叫醒了。”
希科问道:“你做了个怎样的梦呀,我的孩子?”
“我梦见凯吕斯运用第二种招架式一剑刺穿了昂特拉盖,亲爱的朋友。结果他在敌手流出来的血泊中游泳。不过现在天亮了,祈祷天主让我的梦实现吧。叫人吧,希科,叫人吧。”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我的苦衣和荆条。”
希科问道:“你难道不愿意先吃一顿丰盛的早餐吗?”
亨利骂道:“异教徒!谁愿意在圣体瞻礼那天吃饱肚子去望弥撒呀!”
“你说得对。”
“叫人吧,希科,叫人吧。”
希科说道:“耐心点,现在刚八点钟,你还有足够的时间来鞭打你自己。我们先来谈谈吧。你愿不愿意同你的朋友谈谈?瓦卢瓦,我向你保证,谈了你决不会后悔的。
亨利说道:“好吧。谈就谈,不过得抓紧点。”
“我的孩子,今天你准备怎样过?”
“我要做三件事。”
“你这是对神圣的三位一体表示敬意,这样很好。你说说看,三件什么事?”
“首先,到圣日耳曼-奥塞尔教堂去望弥撒。”
“好。”
“回到卢佛宫吃点心。”
“很好!”
“然后率领悔罪者的队伍上街游行,在巴黎的每个大修道院都停下来念经,从多明我修道院开始,到圣热内维埃美修道院为止。我已经答应圣热内维埃芙修道院院长要到他那里避静一晚;住在一个称得上是圣人的修士的小房间里,那个修士将整夜祈祷,以保证我们的胜利。”
“我认识他。”
“谁?那个圣人吗?”
“一点不错。”
“那更好了,希科,你陪着我,我们一起祈祷。”
“好的,你放心吧。”
“那么你穿衣服跟我来吧。”
“等一等!”
“为什么?”
“我还有些细节要问问你。”
“你不能等他们给我打扮时再问我吗?”
“我宁愿只有我们两个人时问你。”
“那就抓紧吧,时间不等人。”
“宫廷的大臣们呢,他们怎样?”
“他们都跟着我。”
“你的弟弟呢?”
“他陪着我。”
“你的卫队呢?”
“法国兵卫队跟着克里荣在卢佛宫等我;瑞士兵卫队在修道院门口等我。”
希科说道:“好极了!我都知道了。”
“我可以叫人了吗?”
“叫吧。”
亨利打铃。
希科又说:“今天的仪式一定很壮观。”
“我希望,天主会感谢我们的。”
“这一点,我们明天才能知道。目前,告诉我,亨利,在人们还没有进来以前,你没有别的事情要告诉我了吗?”
“没有了。难道我在仪式中忘记了什么细节吗?”
“我要对你说的不是这方面的事。”
“那么你究竟要对我说什么呢?”
“没有什么。”
“刚才你不是在问我吗?”
“你是不是决定到圣热内维埃美修道院去?”
“当然。”
“你要在那里过夜吗?”
“我答应要在那里过夜的。”
“好呀!既然你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我的孩子,我却要告诉你,整个游行仪式不合我的意。”
“这是怎么一回事?”
“等我们吃完点心以后……”
“等我们吃完点心以后?”
“我再告诉你我想出来的另一种安排。”
“好的;我同意。”
“如果你发觉仍然是那么一回事,我的孩子,你就不会同意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嘘!伺候你的人已经走进候见厅了。”
的确,司阍们已经掀起门帘,只见理发师、化妆师和陛下的随身男仆都走了进来,他们抓住国王,一齐动手,把这位尊贵的君主妆扮起来,我们在本书的开头部分已经详细描述过整个化妆过程,不再在这里重叙了。
国王陛下的化妆还剩下三分之一的时候,安茹公爵请求谒见。
亨利转过身来,准备好一副最亲切的笑脸来迎接亲王。
随同公爵一起进来的,有蒙梭罗、埃佩农同奥利里。
埃佩农和奥利里留在后面。
亨利看见蒙梭罗脸色苍白,表情十分惊人,不禁吃了一惊。
公爵发现了亨利的吃惊,伯爵也看见了。
公爵说道:“圣上,蒙梭罗先生特来向陛下致敬。”
亨利说道:“谢谢,先生,听说你受了重伤,对吗?因此你的到来使我分外感动。”
“我是受了伤,圣上。”
“人家说你是打猎时受的伤,对吗?”
“对的,圣上,是打猎时受的伤。”
“你现在好一点了,对吗?”
“我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
安茹公爵说道:“圣上,等我们敬神完毕以后,陛下愿不愿意请蒙梭罗伯爵为我们在贡比涅的森林准备一场规模盛大的狩猎?”
亨利说道:“可是,难道你不知道明天……”
他本来想说我的四个朋友将同你的四个朋友进行决斗,可是他想起来这件事需要保密,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安茹公爵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陛下愿意告诉我的话……”
亨利说道:“我只想说,经过一夜在圣热内维埃芙修道院的敬主活动,我明天恐怕去不了,不过伯爵尽管动身好了,明天不行,后天总可以去狩猎的。”
蒙梭罗鞠躬,公爵对他说:“您听见了吗?”
伯爵答道:“听见了,大人。”
这时候熊贝格同凯吕斯走了进来,国王张开双臂欢迎他们。
凯吕斯一边向国王行礼一边说:“还剩下一天了。”
熊贝格说道:“幸运的是,比一天还多一些。”
这时候,蒙梭罗正在对公爵说:
“爵爷,看来您是把我流放出去。”
公爵笑着对他说:“王家犬猎队队长的职责难道不是给国王准备狩猎吗?”
蒙梭罗答道:“我懂得这意思,而且我看清楚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今晚就是殿下要求我宽限的第八天,期限已到,而殿下宁愿把我送去充军,不愿遵守诺言。我请殿下注意,从现在到今天晚上,我只要说一句话,就能……”
弗郎索瓦抓住伯爵的手腕,对他说道:
“别嚷嚷,您要求的诺言我一定遵守。”
“请您说清楚一点。”
“既然有正式命令,您动身去准备狩猎这件事很快就人人皆知。”
“知道又怎样?”
“知道就好。您不必动身,在您公馆附近躲起来,您想知道的那个人就会到您家里来,因为他以为您动身走了。以后的事就看您的了,我的诺言里并不包括有别的内容,不对吗?”
蒙梭罗说道:“啊!事情如果真的照您这样说的话,那就好了。”
公爵说道:“我可以向您保证。”
“我也宁愿这样,大人,我手上有您签名的文件。”
“是的,见鬼,我知道得很清楚。”
说完后公爵就扔下蒙梭罗,走到国王那边去了。奥利里碰了碰埃佩农的臂膀,对他说:
“事情成功了。”
“什么?什么成功了?”
“比西先生明天不能参加决斗。”
“比西先生明天不能参加决斗吗?”
“我敢保证。”
“谁能阻止他不去?”
“这有什么关系?只要他不去就行了。”
“亲爱的魔法师,如果事情真如您所说的那样,我要赏您一千个埃居。”
这时候亨利的化妆已经完毕,他说道:“先生们,到圣日耳曼-奥塞尔教堂去。”
公爵问道:“从教堂再到圣热内维埃芙修道院吗?”
国王答道:“当然。”
希科一边扣上挂长剑的皮带一边说:“放心吧,一定去的。”
亨利走进廊台,朝廷里的文武百官正在那里等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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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 这一章补充了前一章,使其更加清楚明白
圣体瞻礼节前一天的晚上,在吉兹兄弟同安茹公爵双方把一切都决定下来并且安排妥当以后,蒙梭罗先生回到比西家里,遇见了比西。
蒙梭罗对这位勇敢的贵族向来有好感,他考虑到比西什么都不知道,明天可能会惹出事来,就把比西拉过一边,对他说道:
“亲爱的伯爵,您能允许我给您一个忠告吗?”
比西回答:“有什么不可以?我请您快说吧。”
“如果我是您,明天我就离开巴黎。”
“我离开巴黎!为什么?”
“我所能告诉您的,就是您离开了巴黎,很可能就会躲过一大烦恼。”
“躲过一大烦恼?”比西的目光一直射进蒙梭罗的眼睛深处,“什么烦恼?”
“您一点也不知道明天要发生的事吗?”
“完全不知道。”
您敢发誓吗?”
“我敢。”
“安茹先生没有把秘密告诉您吗?”
“没有。安茹先生只告诉我那些可以大声说出来的事情,我还可以补充一句,这些事情他对谁都可以说。”
“好吧!我不是安茹公爵,我爱我的朋友们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们,我要告诉您,亲爱的伯爵,明天巴黎将发生一件大事,安茹和吉兹的党徒们决定制造政变,其结果将使国王过位。”
比西带点不信的神气凝视着蒙梭罗,可是他的脸上表现出十分坦率,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他回答蒙梭罗说:
“伯爵,我是安茹公爵的人,我的生命和我的剑都属于他,这您是知道的。对于国王,我从来没有公开反对过他,但是他对我却怀恨在心,从来不放过机会来伤害我。明天,”说到这里比西压低了嗓音,“我这话只告诉您一个人,您懂吗?明天,我要冒着生命危险,通过他的几个嬖幸去侮辱一下亨利-德-瓦卢瓦。”
蒙梭罗问道:“如此说来您是下定决心追随安茹公爵,无论发生任何后果也在所不惜了。”
“是的。”
“您也许知道这样做会拖累您到什么地步吧?”
“我知道我应该在什么地方停下来,尽管我有理由埋怨国王,我永远不会打击这位受命于天的君主;我让别人行动,我只跟随安茹公爵先生,在他遭到危险时保护他,我绝不打击任何人,也不向任何人挑衅。”
蒙梭罗沉吟半响,把一只手接到比西的肩上,对他说道:
“亲爱的伯爵,安茹公爵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人,一个懦夫,一个阴险的人,只要为了嫉妒或者为了害怕,他可以牺牲他最忠实的朋友,最忠心的仆人。亲爱的伯爵,听从一个朋友的忠告,抛弃他吧,明天您可以到您的万森小房子里消磨一整天,或者到您要去的地方去,千万不要参加圣体瞻礼的队伍行列。”
比西紧紧地盯住他,反问他说:
“那么您自己为什么也跟随着安茹公爵呢?”
伯爵答道:“因为有些事情关系到我的荣誉,我在一段时间里还需要他。”
比西说道:“这跟我一样,为了一些关系到我荣誉的事,我要追随公爵。”
蒙梭罗伯爵紧紧地握了握比西的手,两人就离开了。
第二天关于国王起床的情形,我们在前一章已经叙述过。
蒙梭罗回到自己家里,把要动身到贡比涅去的消息告诉他的妻子,同时,他命令作好一切动身的准备。
狄安娜听见这消息后十分高兴。
她从丈夫那里听到比西明天要同埃佩农决斗的消息,由于埃佩农是国王的几个嬖幸中,勇敢和剑术都不甚有名的人,所以她想起明天的决斗,虽然有点害怕,但也满怀骄傲。
比西一大清早就到了安茹公爵的公馆里,陪伴公爵到了卢佛宫,在长廊里等候。
公爵从国王处回来时又同比西会合,于是国王一行向着圣日耳曼-奥塞尔教堂进发。
公爵看见比西胸怀坦荡,光明磊落,忠心耿耿,心里不禁有点后悔,但是有两件事把他的好心好意给压下去了:一件是比西对他有很大的影响,正如性格坚强的人对意志薄弱的人有影响一样,比西叫他害怕,虽然比西站在他的王座旁边,真正的主宰却是比西;另一件是比西对蒙梭罗夫人的爱情,这爱情在亲王的心里引起无数嫉妒的痛苦。
同时,蒙梭罗在他心里引起的不安,几乎同比西引起的一样强烈,于是他心想:
“他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是比西一直跟随着我,用他的勇气来支持我,使我的事业能够成功,那时我胜利了,不管蒙梭罗说什么和做什么也没有用了;另一条是比西抛弃了我,那么我们之间就思义两绝,我也可以抛弃他了。”
这两种有关比西的想法,使亲王的眼光一分钟也不离开比西。
他眼看着比西神态安详,面带微笑,很有礼貌地让他的敌手埃佩农先行,然后走进教堂,跪在稍后一点的地方。
亲王作了个手势,叫比西跪在他身边。在他所处的位置,他要完全转过头来才看得见比西,而叫比西跪在他的左边,他只要乜一乜眼睛就行了。
弥撒开始以后大约一刻钟,雷米走进教堂,跪在比西旁边。公爵认得年轻医生是掌握比西的所有秘密思想的人,不禁吃了一惊。
过了片刻,雷米同比西交谈了几句话以后,果然塞了一封信给比西。
亲王感到浑身一震,因为他看见信封上的字迹又纤细、又秀丽,是女人的笔迹。
他心想:“一定是她写来的,告诉他她的丈夫要离开巴黎。”
比西把那信封塞进帽子里面,然后把信打开,念信。
亲王再也见不到那封信,可是他看得见比西脸上闪耀着欢快和爱情的光辉。
亲王喃喃地说:“啊!你如果不紧跟我的话,你就要倒霉了!”
比西把信放在嘴唇边吻了一吻,然后塞进怀里。
公爵向周围张望,如果蒙梭罗当时在场,也许公爵就没有耐心等到晚间才告诉他比西的名字了。
弥撒完毕,大家又取道回到卢佛宫,一顿点心已经在卧房里等待国王,在长廊里等待着贵族们了。
瑞士卫兵从卢佛宫门口起排成|人墙。
克里荣和法国卫兵在院子里列成队形。
希科的目光寸步不离国王身上,如同安茹公爵的眼光离不开比西一样。
进入卢佛宫以后,比西走到公爵面前,一边鞠躬一边对公爵说:
“对不起,爵爷,我想跟殿下说两句话。”
公爵问道:“很紧急吗?”
“非常紧急,大人。”
“在游行的时候告诉我不行吗?我们会并排行走的。”
“大人请原谅我,我把大人留下来正是为了请求殿下恩准我不能奉陪。”
公爵用掩饰不住的变了调门的口音问道:“这是为什么?”
“大人,明天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日子,殿下也知道,因为安茹同法兰西之间的斗争,明天将要得出结果,因此我想隐藏在我的万森的小房子里,避静一整天。”
“这样你就不跟随朝里百官以及圣上一齐去作巡礼了。”
“是的,大人,只要殿下恩准的话。”
“你也不到圣热内维埃美修道院去见我了?”
“大人,我希望一整天都能独处。”
公爵说道:“可是,万一这一天里发生些什么事,使我急需朋友帮助呢?……”
比西答道:“大人需要我的剑,只不过用来对付国王,在这种情形下我更要请求大人恩准我离开他,因为我的剑已经约定要用来对付埃佩农的了。”
蒙梭罗在昨天晚上对亲王说,他可以依靠比西。而现在一切都变了,这变化是从奥杜安老乡把一封信带进教堂才引起的。
公爵于是咬牙切齿地说:“比西,你就这样抛弃你的主人和上司吗?”
比西说道:“大人,一个明天要在一场紧张、激烈,要作流血、牺牲的决斗中,拿出自己的生命去拼搏的人,我敢向您保证,他的心目中只有一个主人,他会向这位主人作最后的尽忠的。”
“你明知明天的斗争关系到我能否登上王位问题,而你却离开我。”
“大人,我为您效劳已经够多了;明天我还要继续为您效劳;请大人对我的要求,不要超过我的生命。”
公爵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好吧!您自由了,您走吧,比西先生。”
比西并不把公爵突然冷落下来的态度放在心上,向亲王行了礼,走下卢佛宫的楼梯,一出了宫殿,立刻加紧脚步向自己的公馆走去。
公爵把奥利里叫过来。
奥利里应声来了。他问道:
“大人有何吩咐?”
“哼!他自己走上了绝路。”
“他不跟您去了?”
“不跟了。”
“他照信中所说,去赴约了?”
“是的。”
“那就是今晚了?”
“就是今晚。”
“通知蒙梭罗先生了吗?”
“已经告诉他有约会,没有告诉他赴约的男人是谁。”
“那么悠决心牺牲比西伯爵了?”
亲王答道:“我只决心报复而已。现在我只害怕一件事。”
“什么事?”
“害怕蒙梭罗过分相信自己的力量和剑术,结果让比西跑掉。”
“这一点大人可以放心。”
“为什么?”
“比西先生是否注定要死了?”
“当然!他玩弄我于股掌之上,经常把他的意志强加于我,抢去我心爱的女人去作他的情人;他是一头雄狮,我不是他的主人,仅仅是狮笼的看守。这样的人,要他何用?是的,是的,奥利里,他已注定要死,毫无宽恕,也不能上诉。”
“很好!我已经说过,请大人放心;他能逃出蒙梭罗的手心,也逃不出另外一个的手。”
“谁是另外一个?”
“大人是否命令我说出他的名字?”
“是的,我命令你这样做。”
“这另外一人便是埃佩农先生。”
“埃佩农?就是明天要同他决斗的埃佩农吗?”
“是的,大人。”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把事情告诉我。”
奥利里刚要开始叙述,就有人来找公爵。原来国王入席以后,不见安茹公爵,觉得奇怪,或者更正确点说,是希科向国王指出安茹公爵不见人影,国王就派人来找公爵。
公爵于是对奥利里说:“在游行时你再把详情告诉我。”
于是公爵跟着来找他的掌门官走了。
由于我们马上要描写一位更为重要的大人物,我们没有时间跟随公爵和奥利里在巴黎的街道上行走,我们趁这机会把埃佩农和琴师之间所发生的事告诉读者吧。
清晨,天朦朦亮,埃佩农就来到安茹公爵公馆,求见奥利里。
这位侍卫官认识琴师已有好久。
侍卫官经常请琴师去教他拨弹诗琴,有好几次,他们师徒聚在一起乱弹低音乐器或者拉古提琴,因为这是当时流行的作法,不仅在西班牙,在法国也是如此。
结果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除了要照顾身份礼节以外的相当亲密的友谊。
此外,埃佩农是一个狡猾的加斯科尼人,专门使用渗入的手法,通过仆人去了解主子,因此他对安茹公爵的秘密,大部分都能通过他的朋友奥利里而获悉。
我们还得加上一句,由于他有巧妙的外交手腕,他能周旋于国王与公爵之间,两边都不得罪,因为他既害怕成为未来国王的敌人,又害怕失去当今国王的友谊。
他这次来访奥里利,目的是想对他谈一谈明天他同比西的决斗。
这场决斗使他十分担心。
在他漫长的一生中,埃佩农从来不以勇敢见长;而要冷静地同比西决斗,仅有勇敢还不够,还必须胆大包天才行,因为同比西决斗,必死无疑。
有些人大着胆子同比西决斗,在斗争中一倒在地上便再也爬不起来。
埃佩农只把自己的心事对乐师说了几句,熟知公爵暗中憎恨比西的奥利里,立刻表示同意埃佩农的看法,十分同情他的学生,告诉他一个星期以来,比西先生每天早上都同一个卫队的军号手练剑两小时。这军号手是巴黎从未见过的最狡猾的击剑师,他的剑术出神入化,无与伦比,因为他是个旅行家和哲学家,他从意大利人那里学会了谨慎和紧迫的战术,从西班牙人那里汲取了使人难以觉察的声东击西手法,从德国人那里掌握了手腕坚定和迅速反击秘诀。最后,还从当时被称为萨尔玛特族的野蛮的波兰人那里采纳了他们的闪避、跳跃、突然俯伏和拥抱对方躯体等等方法。埃佩农听见他数出一大串对他不利的因素,不由得害怕到把指甲上的红色胭脂全吃掉了。
他脸色苍白,勉强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唉呀!我是必死无疑了。”
奥得里说道:“可不是吗!”
埃佩农喊起来:“这真荒唐,居然去同一个毫无疑间会杀死你的人决斗,这就好像同一个稳赢的人去赌掷骰子一样。”
“公爵先生,您在接受挑战之前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
埃佩农说道:“该死,我不去决斗了。我的加斯科尼人不是白当的。傻瓜才会心甘情愿地去送死,尤其是年纪只有二十五岁的时候。我想过了,只有这样做才合理。等一等,让我来问你。”
“请问吧。”
“你说,比西先生是不是肯定能杀死我?”
“我一点也不怀疑。’”。
“如果他这么有把握,那就不是一场决斗,而是谋杀了。”
“事实是这样。”
“既然是谋杀,见鬼!
“那又怎么样?”
“那就应该允许用……来防止谋杀。”
“用什么?”
“用……暗杀”
“那当然。”
“既然他想杀死我,谁能够阻止我先杀死他?”
“啊!我的天主!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您,我也早就这么想了。”
“我的推理清楚吗?”
“非常清楚。”
“合理吗?”
“十分合理。”
“不过,我不愿意像他对待我那样,残酷地亲手去杀死他,因为我厌恶流血,我要让别人为我代劳。”
“换句话说您是想雇用刺客?”
“是的,就像吉兹先生和马延先生对付圣梅格兰一样。”
“您得花一大笔钱。”
“我准备出三干埃居。”
“三千埃居您只能雇用六个人,假如他们知道对手是谁的话,这笔钱只能找到六个人。”
“还不够吗?”
“六个人!他们碰还没有碰到他,比西先生早已杀掉四个人。您还记得圣安托万街的那场殴斗吧,他刺伤了熊贝格的大腿,您的臂膀,而凯吕斯则几乎送了命。”
埃佩农说道:“在必要时我愿意出六干埃居,见鬼!我干一件事,一定要把它做好,不能让他脱逃。”
奥利里说道:“您自己有人吗?”
埃佩农答道:“我在各处都有一些人,他们是些失业的人和退伍的士兵,但都很勇敢,不亚于威尼斯和佛罗伦萨的勇士。”
“很好!很好!不过您得当心点。”
“当心什么?”
“万一他们失败,就可能把您招出来。”
“国王站在我的一边。”
“这当然有相当力量,但是国王不能阻止比西先生把您杀死。”
埃佩农沉吟着说:“你说得很对,这话完全正确。”
奥利里说道:“我教您一个计策。”
“说吧,朋友,说吧。”
“只怕您也许不愿意同别人合作?”
“只要能使我有双倍的机会去除掉这个疯狗,我什么都不嫌恶。”
“那好!您的敌人的一个敌人正因吃醋而想害死他。”
“啊!真的吗?”
“因此眼前这时刻……”
“眼前这时刻怎么样?说下去!”
“他正在给他设下圈套。”
“然后呢?”
“不过他没有钱;您如果肯给他六千埃居,他可以为您、也为他自己,一下子除掉你们共同的敌人。这件事成功以后,您并不一定要把功劳归您,对吗?”
“我的天,我不要这功劳,我只希望没有人知道是我干的。”
“把您的人派到约会地点,不必让他们知道您是谁,他自然会利用他们的。”
“我派去的人可以不知道我是谁,可是我总该认识这位同我合作的人呀。”
“今天早上我会带您去看看他的。”
“在什么地方?”
“在卢佛宫。”
“那么他是一个贵族了?”
“是的。”
“奥利里,我的六千埃居会当场交给你的。”
“这样就一言为定。”
“绝不后悔。”
“那么卢佛宫见!”
“卢佛宫见。”
我们在前一章已经看见奥利里怎样对埃佩农说:
“请放心吧,比西先生明天不能参加决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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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 宗教仪式行列
点心吃罢,国王带着希科目卧房更换赎罪者的衣服。片刻以后,他走了出来,赤着脚,腰间束着一根绳子,风帽拉下来盖在脸上。
在同一时间朝臣们也都换上了同样的服装。
那天风和日丽,街道上铺满鲜花。人人都在谈论那些临时搭盖的祭坛,一个比一个华丽,尤其是圣热内维埃芙派修士们搭在小圣堂的地下室里的,更显得十分壮观。
国王要在多明我会、加尔默罗会、嘉布遣会和和热内维埃芙会四个修道院停留,沿着这条路线两旁,有成千上万的市民在看热闹。
圣日耳曼-奥塞尔教堂的教士们走在最前头,巴黎大主教捧着圣体圣爵,在教士们和大主教之间有些手持香炉的童子们,倒退着前进,不停地高举香炉摇晃,另一些少女在摘撤玫瑰花瓣。一
后面跟着赤着脚走路的国王和他的四个宠臣,他们也像他一样赤着脚,穿着修士服。
然后是安茹公爵,他穿着常服,周围有安茹宫廷的百官跟着他;他们同朝廷的显贵一起跟在亲王后面,按照各人的官阶大小顺序前进。
最后面是市民和老百姓。
大队人马离开卢佛宫时,已是下午一时许。
克里荣和法国兵卫队想跟随国王,国王示意他们不必这样做,于是克里荣和卫队留下来保卫王宫。
他们在各个临时祭坛停留以后,已是傍晚六时,队伍的前锋开始望见古老的热内维埃芙修道院的锯齿状门廊。以院长为首,率领众修士排成三行,站在门口的三级台阶上,恭迎圣驾。
队伍离开多明我修道院的临时祭坛以后,还未到达最后一个临时祭台,从早上就开始走路的安茹公爵,因为疲惫不堪,上前请求国王恩准他回公馆休息,国王同意了。
公爵的侍从官们也纷纷离开队伍,追随公爵回府,似乎要明白地告诉世人,他们追随的是公爵,并非国王。
然而事实上是,其中三个侍从官明天要进行决斗,他们不想过度疲乏。
到了修道院的门口,国王认为凯吕斯、莫吉隆、熊贝格和埃佩农同利瓦罗、里贝拉克、昂特拉盖一样需要休息,把他们几个也遣散了。
大主教从早上起就开始主持仪式,至今一点东西也没有吃过,别的修士们也一样,都累得站不起来了;国王可怜他们作出牺牲,到了修道院门口,都叫他们回去了。
然后国王转过身来用浓厚的鼻音向院长若瑟夫-傅隆说道:
“我来了,我是一名罪人,到您清静的修道院寻求安宁来了。”
院长鞠了一躬。
国王又向那些忍受艰苦的考验,一直跟随他到这儿来的众人说道:
“先生们,谢谢大家,平安地回去吧。”
每个人都向国王深深地敬礼,悔罪的国王一边拍打着自己的胸口[注],一边一级一级地走上了修道院的台阶。
享利刚跨进修道院的门槛,大门便立刻关上了。
国王正在陷入深深的默祷中,对这种情况并没有注意,何况国王把全部随从遣散以后,关上大门也是很平常的事。
院长对国王说道:“我们首先得领陛下去地下小圣堂,因为我们已经尽可能把它装饰一新来迎接天上和地下的主人。”
国王一言不发,只颔首表示同意,跟在院长后面走去。
阴暗的拱廊里一动不动地站立着两排修士,一等国王从他们身边走过,转弯进入通向小圣堂的院子里,立刻有二十来顶风帽抛向空中,虽然在半明半暗中,也可以看出修士们一双双眼睛里闪耀着胜利的喜悦和豪情。
他们的模样儿都不像懒洋洋和胆小如鼠的修士,他们脸上浓密的胡子和黝黑的脸色说明他们精力充沛和富有活动能力。
有许多人露出了真面目,脸上都有伤疤;其中一个最傲慢的人脸上的伤疤最为有名,可以说是人人皆知;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穿修士眼的女人,脸上流露出胜利的喜悦,得意洋洋。
这个女人扬着一把挂在她腰带上的金剪刀,大声喊道:
“啊!几位哥哥,我们终于抓住瓦卢瓦了。”
伤疤脸答道:“是呀,妹妹,我同您的想法一样。”
红衣主教嘀咕着说:“还没有呢,还没有呢。”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否有足够的民兵部队来抵挡克里荣和他率领的卫队,还是疑问。”
马延公爵反驳道:“我们拥有比民兵部队更好的东西,请相信我,我们不费一枪一弹,就能成功。”
蒙庞西埃公爵夫人说道:“您葫芦里卖什么药呀?我倒是希望大闹一场呢。”
“对不起,妹妹,我很抱歉地告诉您,您要看热闹是看不成了。我们一逮捕国王,他必然要喊救命,可是没有人会来救他。然后我们不必自己出面,采用说服的办法或者强制的办法,叫他签字逊位。只要他签了字,逊位的消息马上传遍全城,市民和兵士都会拥护我们的。”
公爵夫人说道:“这计划很好,现在看来也不可能失败了。”
吉兹红衣主教摇着头说:“这计划有点粗暴。”
伤疤脸补充说道:“国王会拒绝签字,他很勇敢,会宁死不屈的。”
马延同公爵夫人齐声喊道:“那就让他死吧!”
吉兹公爵坚决地说:“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我只想继承一位自动逊位而被人蔑视的君主,我不想取代一个被人暗杀因而得到人们同情的国王。何况,在你们的计划中,你们忘记了安茹公爵,假如国王被杀,他一定要出来主张由他继位的。”
马延说道:“让他主张吧,见鬼!让他主张吧!我的哥哥红衣主教早已料到这一着了,逊位书上包括国王的弟弟安茹公爵。安茹公爵同胡格诺派有来往,他不配继位。”
“他同胡格诺派有来往?您敢肯定这一点吗?”
“当然!他逃出卢佛宫,不是靠纳瓦拉国王帮他的忙吗?”
“是的。”
“逊位书上还有一条条款对我们家族十分有利:条款规定您是王国的摄政官,从摄政官到国王,只有一步之差了。”
红衣主教说道:“是的,是的,这一切我都预料到了,可是很可能那些法国兵卫队会强行冲进修道院,以证实一下逊位是否真的,是否自愿的。克里荣不是一个可以开玩笑的人,他会对国王说:‘圣上,现在有生命危险,这没有什么,首先要做的,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马延说道:“这是属于将军管辖的事,将军已经采取预防措施了。我们有八十个侍卫官在这儿保卫修道院,我又分发过武器给一百个修道士。纵使有一支军队来攻打,我们也能支持一个月。还不说在失利时,我们可以带着人质从地道逃走。”
“这时候安茹公爵在干什么?”
“他像往常一样,遇到危险就软下来。这时候安茹公爵正回到自己的公馆,在比西和蒙梭罗的陪伴下等待我们的消息哩。”
“我的天!他应该到这里来,而不是回自己家里。”
红衣主教说道:“我认为您错了,哥哥。如果叫他们两兄弟聚在一起,老百姓和贵族都会认为我们在设置陷阱来谋害他们家族,就像刚才我们所说的那样。我们首要的任务在避免戴上篡位者的恶名,我们所做的只是继承王位,没有别的。我们放任安茹公爵在外,不触动王太后,我们就能得到所有的人的祝福,和我们的人的钦佩,没有人能指责我们。否则,便会有比西以及其他无数危险的剑客反对我们。”
“呸!比西明天要同嬖幸们决斗了。”
吉兹公爵说道:“好极了!他会杀掉他们的。这真是一件大好事。以后他就会成为我们的人了。我会派他去意大利当将军,统率一支军队,那里战争一定会爆发的。比西是我所十分敬重的绝顶优秀的人。”
蒙庞西埃公爵夫人说道:“为了证明我同您一样敬重他,我答应如果我丈夫死了,我就嫁给他。”
马延惊叫道:“妹妹,您嫁给他!”
公爵夫人说道:“有不少地位比我高的女人,只要求当他的情人,而他那时候还不是统率一支军队的将军呢。”
马延说道:“算了,算了,这件事以后再说,目前还是言归正传吧!”
吉兹公爵问道:“谁跟国王在一起?”
红衣主教答道:“据我所知,是院长和戈兰弗洛修士两人。现在必须让他见到的全是熟面孔,否则一开头就吓着了他。”
马延说道:“是的,我们只要坐享其成,不必亲自动手。”
蒙庞西埃夫人问道:“他已经走进小房间了吗?”她非常焦急要完成她等待了许久的工作:给国王剃个光头,仅留一圈头发,使国王出家修行。
“没有。他先去参观地下室的临时祭坛,然后又去瞻仰圣物。”
“以后呢?”
“以后,院长对他讲述一番世间富贵荣华纯属虚幻的金玉良言,然后戈兰弗洛修士——你们还记得他吗?就是在神圣联盟之夜,发表过慷慨激昂的演讲的那位……”
“记得,他怎么样?”
“戈兰弗洛修士要说服他心甘情愿地交出我们不愿意利用他无力抵抗而夺取的东西。”
公爵沉吟着说:“的确,这样做好多了。”
马延说道:“呸!亨利是一个既迷信又软弱的人,我担保他害怕下地狱就一定会屈服。”
公爵说道:“我倒不像您那样乐观。不过我们已经破釜沉舟,义无返顾了。现在,如果院长的说教和戈兰弗洛的演讲都不奏效,我们只有拿出恫吓这最后一招了。”
公爵夫人总是忘不了她心爱的想法,她大声说:“那么我就能给我的瓦卢瓦剃光头了。”
这时候一下铃声响彻了被苍茫夜色掩没了的拱顶。
吉兹公爵说道:“国王到地下室里去了,马延,召集您的人,叫他们重新装成修士吧。”
顷刻间,风帽又把一个个厚颜无耻的面孔,闪耀着激|情的眼睛,以及能说明问题的伤疤遮掩住了。三兄弟率领着三四十个修士,向地下室的入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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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 希科一世
国王完全处在沉思默祷的状态中,这对实现吉兹三兄弟的计划,十分有利。
他偕同全院修士参观了地下室,吻了圣遗骸盒,每到一处都加紧拍打自己的胸膛,嘴里喃喃地背诵着最凄凉的经文。
院长开始进行劝导,国王一边听一边捶胸,表示痛切的忏悔。
最后,吉兹公爵作了个手势,若瑟夫-傅隆向亨利鞠躬,说道:
“陛下现在愿否把世俗的王冠,放置在永恒的天主脚下?”
国王只简单回答一句:“我们去吧……”
排列在道路两旁的全体修士,马上向那些修士的小房间走去,房间左边可以看到主要的走廊。
亨利的样子似乎很伤感。他的一只手不住捶胸,另一只手很迅速地数着那串大念珠,大念珠由象牙骷髅组成,挂在他的腰带上。
最后大家来到那间小房间前面,戈兰弗洛得意扬扬地站在门口,脸色红润,眼睛像红宝石似的炯炯发光。
国王问道:“就是这儿吗?”
肥大的戈兰弗洛说道:“就是这儿。”
国王完全有理由提出疑问,因为走廊尽头是一扇门,或者正确点说,是一道有点神秘莫测的栅栏,再过去是一段陡峭的斜坡,周围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
亨利走进小房间。
他用激动的声音低低地问道:“这儿就是避难的港口吗?[注]”
傅隆答道:“是的,这儿就是避难的港口。”
戈兰弗洛威风凛凛地向众人作了一个手势,说道:“诸位请便吧。”
房门马上关上,众人的脚步声逐步远去。
国王看见房间深处有一把矮凳,就坐了下来,双手搁在膝盖上。
戈兰弗洛立刻反面无情,两只手叉在腰间说道:“啊,希律王!啊,异教徒!啊,纳布肖多诺索!你也到这儿来了。”
国王似乎十分惊异,说道:
“您是说我吗,修士?”
“我就是说你,除了你还有谁?难道我骂你的话有哪一句对你不合适的吗?”
国王喃喃地说:“修士!”
“呸!谁是你的修士。我考虑起草一份演讲稿已经有好久了……现在说给你听罢……我像所有优秀的布道家一样,把演讲分为三点:第一点,你是一个暴君;第二点,你是一个色鬼;第三点,你是一个被废黜的君主。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
被阴影遮住的国王大惊失色地说道:“被废黜的君主!修士……”
“你正是一个被废黜的君主,一点不差。这儿可不是波兰,你再也逃不了……”
“这是圈套!
“啊!瓦卢瓦,你得知道国王也是一个人,要是他还是人的话。”
“这是用暴力,修士!”
“当然!你以为我们会毒死你,给你一个全尸吗?”
“您滥用了宗教的权力,修士。”
戈兰弗洛喊道:“难道真有所谓宗教吗?”
国王说道:“啊!一个圣人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活该,我就这样说了。”
“您会落入地狱的。”
“人怎能自己入地狱呢?……”
“您说的是异教徒的话,修士。”
“算了,不要假道学了;瓦卢瓦,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什么?”
“交出你的王冠;我是负着这个使命来的,我执行我的使命。”
“您这是犯了大罪。”
戈兰弗洛恬不知耻地微笑道:“哈!哈!我有赦罪的权利,我事先已赦免了我自己,行吗?瓦卢瓦修士,你放弃吧。”
“放弃什么?”
“放弃法兰西的王位。”
“我宁死也不放弃。”
“那么你只有死路一条了……院长来了,你快下决心吧。”
“我有卫队,我有朋友,我要进行自卫。”
“这很可能,但是我们要先杀掉你。”
“让我考虑一分钟吧。”
“不是一分钟,只能是一秒钟。”
院长说道:“您过分激动了,戈兰弗洛修士。”
接着院长向国王做了一下手势,那意思是说:
“圣上,我们同意您的请求。”
院长把房门重新关上。
亨利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他自言自语说道:
“好吧!让我们忍痛牺牲吧。”
亨利已经沉思了十分钟,有人在敲房间的小窗台。
戈兰弗洛说道:“好了,他接受了。
国王于是听见了走廊外边响起了一片快活和惊讶的嗡嗡声。
一个声音命令:“把逊位书念给他听。”这声音使国王吃了一惊……他禁不住从小窗台向外张望。
一卷羊皮纸从一个修士的手里传到戈兰弗洛手中。
戈兰弗洛很吃力地把逊位书的内容念给国王听,国王痛苦万分,双手掩面。
他哭哭啼啼地喊道:“我要是拒绝签名呢?”
吉兹公爵的声音应道:“那就更没有生路,”这声音在风帽的阻挡下减轻了许多。“把您自己当作早已死亡了吧,不要强迫我们使一个逊位的君王流血了。”
亨利说道:“你们不能强迫我。”
公爵低声对他的妹妹说:“我早就预见到这种情况了。”蒙庞西埃夫人皱起了眉头,眼里闪耀着一项阴险的计划。
公爵又对马延说:“去吧,弟弟,把大家武装起来,作好准备。”
国王用哀伤的声调说道:“对付谁呀?”
若瑟夫-傅隆回答:“对付可能发生的一切。”
国王更加感到绝望了。
戈兰弗洛大声喊道:“见鬼!我从前憎恨你,瓦卢瓦,可是现在我蔑视你。快点签字,否则我亲手弄死你。”
国王说:“耐心点,耐心点,让我祈告天主给我屈服的力量。”
戈兰弗洛大喊道:“他还要时间考虑!”
红衣主教说道:“让他考虑到今晚半夜吧。”
国王悲痛到了极点,说道:“谢谢,仁慈的基督徒,天主一定会报答你!”
吉兹公爵说道:“他真是一个低能儿,我们把他赶下王位,法国实在得益匪浅。”
公爵夫人说道:“管他是不是个低能儿,我认为剃光他的头,对我是一大乐事。”
他们谈话的当儿,戈兰弗洛抱着胳膊,用最恶毒的话,把亨利骂得狗血喷头。
突然间修道院外边传来一阵不很清晰的声音。
只听见吉兹公爵喝了一声:“安静!”
四周立刻出现一片死般静寂。不久就可以听出来修道院的大门上有沉重而有节奏的撞门声。
马延不顾自己的肥胖,马上奔过去看个究竟。
他奔回来说道:“哥哥,一队全副武装的人冲向大门来了。”
公爵夫人说道:“他们来找他了。”
红衣主教说道:“那就更要他快点签字。”
戈兰弗洛用雷鸣似的声音大喝道:“签字!瓦卢瓦,签字!”
国王可怜巴巴地说道:“你们答应给我考虑到今晚半夜的。”
“啊!原来你后悔了,你以为救兵来了……”
“当然,我还有一线希望。”
公爵夫人用尖刻而蛮横的声音喊道“他不马上签字就立刻处死。”
戈兰弗洛抓住国王的手腕,塞给他一支羽毛笔。
门外面的闹声越发响了。
一个修士跑进来说:“又来了一队兵士!他们已经包围了广场的左面。”
马延同公爵夫人很不耐烦地齐声喝道:“快签!”
国王把羽毛笔Сhā进墨水瓶里。
傅隆奔进来说道:“瑞士卫队来了!他们侵入了右面的墓地,现在整个修道院都被包围了。”
马延坚决地说:“好吧!我们进行抵抗。有了这样一个人质在手,任何阵地都不是随意可以攻下来的。”
戈兰弗洛大喊一声:“他签字了!一边把逊位书从亨利手里抢过来。亨利垂头丧气,把头缩进风帽里,双臂抱着风帽。
红衣主教对公爵说道:“那么我们就是国王了,快把那份宝贵的逊位书拿过来。”
国王显得一时痛苦万分,失手把房间里唯一的一盏照明小灯打翻了,可是这时那份逊位书已经到了吉兹公爵手里。
一个身穿修士服,而仍然可以看出来是一个全副武装的武士走进来问道:“怎么办?怎么办?克里荣率领他的法国卫队已经来到门口,而且威吓着要把门砸开。你们听……”
克里荣用坚强有力的嗓音大喊:“奉国王的命令,快开门!”
戈兰弗洛从一扇窗口喊出去:“现在已经没有国王了。”
克里荣应道:“谁说的?混蛋!”
戈兰弗洛在黑暗中用最富于挑衅性的傲慢口气答道:“我!我!我!我说的!”
克里荣说道:“你们给我看清这混蛋在哪里,给他的肚子几颗子弹。”
戈兰弗洛看见卫兵们准备射击,马上把身子一滑,一ρi股坐落在小房间中间。
在一片静寂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使走廊里的那些真假修士听了后无不吓得头发直竖:“把门撞开,克里荣先生。”
说这句话的人现在离开队伍,一直走到修道院的台阶上。
克里荣应声道“遵命,陛下。”说完就抡起一柄板斧,向着大门狠狠一劈。
墙壁都震动起来。
院长浑身哆嗦地趴在窗口上问:“你们要干什么?”
刚才说过话的那个人又用傲慢而平静的声音说道:“啊!原来是你,傅隆神父,请你把我的小丑还给我,他在你们修士小房间里过夜;我在卢佛宫里实在闷得慌,我需要希科。”
希科把脑袋从风帽里钻出来,说道:“我在这里却玩得十分有趣呢,我的孩子,”一边说一边分开众人走过来,修士们纷纷向两边退让,同时发出惊叫。
这时候吉兹公爵叫人带来了一盏灯,把费尽千辛万苦才到手的那份逊位书凑近灯旁,一看那个墨迹未干的签名,却是:
“希科一世”
公爵大喊:“希科一世,该死的家伙!”
红衣主教说道:“完了,我们完了,快逃走吧。”
戈兰弗洛吓得半死,希科用腰间的绳索拼命鞭打他,边打边骂道:“该死!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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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 本金和利息都还清了
国王说话越多,认出他的声音的人越多,那班造反的人都从起初的目瞪口呆,变为惊恐万状。
在逊位书上“希科一世”的签名,又使他们从惊恐万状变为大发雷霆。
希科把修士袍向肩胛上一搭,抱着胳膊,站在那里,微微笑着,动也不动,等待他们向他进攻,而戈兰弗洛却早已拔腿飞跑了。
这是一段非常可怕的时间。
愤怒的贵族们一步一步向希科迫过来,决心要为他们所受到无情戏弄的奇耻大辱进行报复。
希科单独一个人,不带武器,只有两条胳膊抱在胸前,脸上带着嘲讽的微笑,似乎在讥笑他们许多拿着武器的人,不敢攻击一个赤手空拳的人。他的这种英勇无畏的态度,比红衣主教的告诫,更能阻止他们前进。红衣主教刚才正在劝告他们,杀死希科没有什么用,只会激起国王作更猛烈的报复,因为在这场精心策划的恶作剧里,国王同他的小丑是同谋。
结果,一把把对准希科的匕首和长剑,慢慢地都垂了下来。希科,或者是早已准备作出牺牲,或者是看透了他们的心思,仍然继续站在那里讥笑他们。
这时候,国王要他们交出希科的威胁声已越来越迫切,克里荣的斧子也越砍越快了。
很明显,大门在这样的攻击下不能坚持多久,而且他们也没有试图去阻挡进攻。
因此,在经过片刻讨论以后,吉兹公爵下令撤退。
希科听见他下这道命令就满心欢喜。
他躲在戈兰弗洛的房间里避静的那几天晚上,他视察了地道,认出了地道的出口,并向国王作了报告,国王派了瑞士卫队的中尉托克诺带领卫队守在那里。
因此,这些联盟分子很明显一个个都要投入虎口。
红衣主教第一个先选,后面跟着二十几个侍卫官。
希科看见公爵带着数目相同的修道士也走了,最后是马延,由于他大腹便便,肥胖臃肿,不能奔跑,只好殿后。
马延先生最后从戈兰弗洛的小房间里穿过的时候,希科看见他拖着臃肿的身躯,步履艰难地走着,不禁笑得直不起腰来。
十分钟过去了,在这十分钟里希科仔细听着,一直以为可以听到联盟分子从地道里被挡回来的声音,谁知叫他大为惊奇的是,那声音没有走回来,却越走越远了。
突然间一个想法袭上他的心头,他马上由哈哈大笑变成咬牙切齿。
已经过去一段时间,那些联盟分子并没有回来,难道他们发现出口处有人把守,因而找到别的出口了吗?
希科正要冲出小房间,猛然发觉门口被一个庞然大物堵塞住,这个庞然大物倒在希科脚下,乱扯着自己的头发,嘴里喊道:
“啊!我真不是东西!啊!慈悲的希科老爷,宽恕我吧,饶了我吧!”
此人正是戈兰弗洛,为什么他第一个逃走,应该走得老远了,他却一个人走了回来?
这问题很自然地出现在希科的脑海中。
戈兰弗洛继续嚎叫“啊!善良的希科先生,亲爱的老爷,救救我吧!请宽恕您这个卑鄙的朋友吧,他正跪在您的脚下向您悔罪和赔礼道歉呢。”
希科问道:“你这混蛋为什么不跟别的人一起逃走?”
修士一边用双拳敲着自己的肚子一边喊着:“因为别人能通过的地方我却不能通过,好心的老爷。天主发怒了,用肥胖症来惩罚我。啊!我这讨厌的肚子!啊!我的可怜的大肚子!我能像您那么瘦就好了,希科先生!身材苗条不仅看上去漂亮利索,而且到处都能交好运!”
希科完全听不懂戈兰弗洛的诉苦。他用雷呜似的声音大喝一声:
“别的人都到哪儿去了,难道他们都逃走了?”
修士答道:“我的天哪!他们不走还等什么?等待绞索?啊!我这个讨厌的肚子!”
希科喝道:“别说话了!回答我的问话。”
戈兰弗洛跪直了身子,答道:
“请问吧,希科先生,您完全有权利这样做。”
“别的人怎样逃走的?”
“他们都飞快地逃走。”
“我知道……但是从哪儿逃走呢?”
“从那个通气窗里逃走。”
“天哪!哪个通气窗?”
“通向墓地的那个通气窗。”
“是不是你称为地道的那条路?快说。”
“不是,亲爱的希科先生。地道门外有兵把守。吉兹红衣主教刚要开门时,听见一个瑞士卫兵说:‘michdurstet,’这意思就是说,我渴了。”
希科叫起来:“他妈的!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所以逃跑的人就另外找到了一条路,对吗?”
“对的,亲爱的希科先生,他们从墓地那边逃走了。”
“墓地通向哪里?”
“一边通向地下小教堂,另一边通到圣雅克城门。”
“你说谎。”
“我没有说谎,亲爱的老爷。”
“要是他们从通向地下室的墓地这条路逃走,我会看见他们再度经过你的小房间的。”
“问题就在这里,亲爱的希科先生。他们认为他们已经没有时间来大兜圈子,所以他们就从通风窗逃走了。”
“哪一个通风窗?”
“一个通向花园的通风雷,光线从那里射出来照亮通道。”
“你呢?你逃不了……”
“我因为太胖所以逃不了……”
“是吗?”
“我无论如何无法通过通风窗,他们看见我挡住别人的通道,就抓住我的脚,把我拖了出来。”
希科的脸色陡然开朗起来,他兴高采烈地嚷道:“既然你不能通过……”
“我是没法子通过,尽管我已使尽了气力,请您瞧瞧我的肩膀,瞧瞧我的胸膛。”
“那么,他比你更胖……”
“谁呀?”
希科说道:“啊!我的天主!在这件事上你能帮我的忙,我一定要奉献给你一根漂亮的大蜡烛。那么他也太胖了,不能通过?”
“希科先生”。
“站起来,修士。”
戈兰弗洛一骨碌就爬了起来。
“好!现在带我到那个通气窗里去。”
“到哪里去都可以,亲爱的老爷。”
“你先走,卑鄙的家伙,你先走。”
戈兰弗洛立刻快跑起来,而且尽可能快,两臂还不时举向天空,因为他如果不继续快走,希科的绳子就会抽到他的身上。
他们俩一起穿越走廊,走进了花园。
戈兰弗洛说道:“这一边,这一边。”
“你走你的,不要作声,混蛋。”
戈兰弗洛使尽了吃奶的气力,最后终于走到一簇树丛附近,里面仿佛有哼哼声。戈兰弗洛说:
“到了,就在这儿。”
他已经走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时候一ρi股就坐在草地上。
希科向前走了三步,发觉地面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旁边放着一把剑和一套修士眼。那在动的东西很像是人的ρi股。
很明显,那个被卡在窗口进退两难的家伙,已经逐步把凡是能增加他的肥胖程度的一件件身外之物都解了下来,使得目前他既解除了武装,又脱下了修士服,身上只剩下最简单的内衣裤了。
可是他仍然像戈兰弗洛一样,费尽气力也不能够全部钻进去。
那个被卡住的逃亡者气喘吁吁地骂道:“他妈的!早知这样,我不如从卫队中间冲出去更痛快些。哎哟!朋友们,不要这样使劲地拉,让我慢慢地滑下去;我觉得我在前进,虽然进度不快,可是总是在前进。”
希科惊喜欲狂,嘴里喃喃地说:“他妈的!果然是马延先生!善良的天主,你赢得了你的大蜡烛了。”
那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又说:“我的绰号叫大力士,这个名声不是白得的,我来掀起这块石头吧。嘿!”
果然,经过他猛烈地使劲,那块石头真的动摇了。
希科低声说道:“且慢,你等一等。”
他在原地踏步,作出有人追赶过来的嘈杂声。
地洞里好几个声音一齐说:“他们追来了。”
希科装出从远处跑来,气喘吁吁的样子,说道:“啊!原来是你,你这个卑鄙的修士。”
那些声音又低声说:“大人,不要说话,他们把您当成是戈兰弗洛了。”
“啊!原来是你,大块头,大肥猪!原来是你,沉重的废物,原来是你?”
希科怀着报复的心已有多时,现在他终于达到了目的,他每骂一句,就挥动手臂,把他打过戈兰弗洛的绳索,用力地鞭打到呈现在他眼前的细皮白肉上。
许多声音继续告诫:“不要作声,他把您当作戈兰弗洛修士呢。”
事实上,马延只轻声地哼了哼,却加紧使劲去掀那块石头。
希科一边打一边骂道:“啊!你这个造反贼!啊!你这个不要脸的修士;这一鞭,是为了你酗酒;这一鞭,是为了你懒惰;这一鞭,是为了你容易动怒;这一鞭,是为了你淫荡好色;这一鞭,是为了你贪吃嘴馋。我真可借世界上只有七种大罪,要是有更多一点,我还可以多打你几鞭。罢,罢,罢,再打你几鞭为了你犯过的小罪吧!”
戈兰弗洛浑身是汗,哀求道:“希科先生,希科先生,可怜可怜我吧。”
希科仍然继续不停地鞭打,一边说道:“叛徒,这一鞭是为了你的谋反叛国!”
希科的每一鞭子虽然都打在马延身上,戈兰弗洛却觉得鞭鞭都粘到自己皮肉上似的,他嗫嚅着说道:“饶命吧!亲爱的希科先生,饶命吧!”
希科却不听他的那一套,只陶醉于报复的快乐中,绳索鞭打得更凶了。
尽管马延很有自我控制力,这时候也不得不发出呻吟声了。
希科继续说道:“但愿天主把你的庸俗的躯体,平民的血液,换成马延公爵的十分高贵而又十分魁梧的躯干就好了,马延公爵还欠着我一顿棍棒的债,这笔债的利息该从七年前算起……!看鞭!看鞭!看鞭!”
戈兰弗洛叹了一口气,倒了下去。
马延公爵大声骂了一句:“希科!”
“一点不错,就是我,希科,国王的不称职的仆人,希科一个臂力不足的人,今天我真恨不得像市里亚柔斯[注]一样,有一百只手,好狠狠地打你一顿。”
希科越说越兴奋。加倍用劲地抽打,打得那么厉害,使得疼痛到了极点的马延公爵,用尽生平气力,终于把石头掀开了;他自己胸膛撕破,腰间流着血,跌落到他的朋友们的手中。
希科的最后一鞭落空了。
于是希科转过身来,只见那个真的戈兰弗洛已经昏倒在地上,如果不是由于痛苦,起码也是由于惊吓过度而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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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 希科在圣热内维埃芙修道院清算债务的时候,在巴士底狱
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安茹公爵自从白天感到身体不适,就回到圣雅克街他的办公室里,如今正在很不耐烦地等待吉兹公爵的使者向他报告国王逊位的消息。
他不停地在办公室的窗口和大门之间踱来踱去,又从办公室的大门到候见厅的窗口走过来走过去,眼睛则不断地注视那只有金色外壳的大时钟,时钟发出凄凉的滴答声,时间一秒钟一秒钟地逝去。
猛然间他听见一匹马在院子里用前蹄踢地的声音,他以为一定是使者骑的马,立刻奔到窗前观看。可是这匹马有马夫拉着缰绳,正在等待主人。
主人从内室走出来了,原来是比西,比西以卫队长的身份,在赴狄安娜的约会以前,先来布置一下今晚的口令。
公爵一向对比西的工作毫无怨言,如今又看见这位勇士既年轻又英俊的样子,霎时间不禁有点后悔。可是,等到比西逐步走近一个手持火把的仆人,他的脸越来越清楚,公爵看见这张脸上洋溢着快活和幸福,充满着希望,他的妒火又燃烧起来。
比西并不知道公爵在偷看他和注意他脸上的各种神情,在传达了口令以后,就将斗篷往肩上一搭,骑上马,两腿一夹,那马飞似的向前冲去,马蹄踏地的响声在拱门里产生很大的反响。
公爵为使者的没有到来而担心,在一刹那间他曾经想过要派人去追回比西,因为他料想到比西在到巴士底狱赴约之前,一定要回公馆稍作停留。可是他的脑海里一旦出现比西同狄安娜一起嘲笑他的情境,他们竟敢蔑视他的爱情,把他这样一个亲王放到被人看不起的丈夫的同样地位,他的邪恶本性立刻发作,战胜了他的善良本性。
比西离开时露出幸福的微笑,这对亲王是一个侮辱,他会让他去赴约;比西离开时如果眼神忧郁而且满脸阴霾,也许亲王会阻止他不要赴约。
比西刚离开安茹公馆,就放慢了马行的速度,仿佛他害怕自己的马蹄声似的。果如安茹公爵所料,他回到自己的公馆,公馆门口他的一个马夫正在恭恭敬敬地听雷米讲述医马术,比西把缰绳交给马夫,对雷米说道:
“啊!原来是你,雷米!”
“是的,大人,是我。”
“还没有睡觉吗?”
“再过十分钟就睡了,爵爷。我才到家,不,我刚回到您的公馆。老实说,自从我那位病人伤势痊愈以后,我总觉得一天仿佛有四十八小时那样长似的。”
比西问道:“你大概有点烦闷了吧?”
“我怕是的。”
“爱情呢?”
“我不是经常对您说过吗?我对爱情不很相信,一般而论,我只从爱情身上作些有用的研究而已。”
“那么你同热尔特律德已经吹了。”
“彻底吹了。”
“是你厌倦了她?”
“是我被打得厌倦了。我的这位巾帼英雄经常用打来表达她的爱情,把我打怕了。虽然她不失为一个好姑娘。”
“今晚你的爱情要不要你去见她?”
“为什么就在今晚,爵爷?”
“因为我很想你陪我走一趟。”
“到巴士底狱那边吗?”
“是的。”
“您现在就去吗?”
“一点不错。”
“蒙梭罗怎么办?”
“他到贡比涅去了,亲爱的,他要为陛下在那里准备一场狩猎。”
“您有把握吗,爵爷?”
“这是今天早上公开发布给他的命令。”
“啊!”
雷米沉思了片刻,问道:
“您准备怎么办?”
“我今天用一整天来感谢天主赐给我今晚的幸福,而晚上我就准备去享受这个幸福。”
雷米说道:“很好。儒尔丹,去把我的剑拿来。”
马夫应声走到屋子里面去了。
比西问道:“你难道改变了主意?”
“何以见得?”
“就从你带剑这一点上看出来。”
“是的,我准备伴送你一直到大门口,这是为了两点理由。”
“哪两点?”
“第一点,怕您在路上碰到坏人。”
比西微微一笑。
“哎!我的天,您笑吧,爵爷。我知道您不怕遇见坏人,而像雷米大夫这样的人也不能算什么伴侣;可是打两人总比打一个人难些吧。第二点,一路上我有许多忠告要奉劝您。”
“来吧,亲爱的雷米,来吧。我们一路上可以谈谈她,能见到自己心爱的女人是一种乐趣,事后谈论她就是更大的乐趣了。”
雷米反驳道:“有些人要先享受谈论她的乐趣,然后再享受见她的乐趣呢。”
比西说道:“我觉得这个天靠不住,可能要变天了。”
“那就更应该先谈才对。天空一忽儿阴暗,一忽儿晴朗,我是喜欢有变化的。”他又转过身去向替他把剑送来的马夫说道:“谢谢,懦尔丹。”
他又转过来对伯爵说道:
“我准备好了,一切听您吩咐,爵爷;我们动身吧。”
比西挽住年轻医生的臂膀,两人一齐向巴士底狱的方向走去。
雷米对伯爵说过,他有许多忠告要奉劝比西,果然,刚上路不久,医生就开始引用许多动听的拉丁格言,来向比西证明,他今晚去同狄安娜幽会是不对的,他应该乖乖地躺在床上,因为一个人如果睡不好觉,决斗起来就差劲了;接着他又从格言警句谈到神话故事,很巧妙地说,惯常解除战神的武装的,总是爱神。
比西莞尔一笑,雷米坚持不已。
伯爵说道:“雷米,你知道吗?我的手一拿起剑,手上的纤维和肌肉就变成钢铁一样坚硬和柔韧,而那柄剑就变成血肉之躯那样有生命和活力。从这时候起,我的剑同我的臂膀就合而为一,剑即臂膀,臂膀即剑了。你明白吗?到那时候再也牵涉不到精力和情绪的问题了。一个好剑手是不知道什么是疲乏的。”
“可是一把好剑多用了也会变钝的呀。”
“请放心好了。”
雷米继续说道:“啊!亲爱的爵爷,您不知道吗?明天的决头非同小可,简直同赫丘利对安泰[注]、忒修斯对弥诺陶洛斯[注]的决斗有过之而无不及,也同三十人对垒[注]以及贝亚尔的死战相同,都是史诗般的、惊天地而泣鬼神的、世间罕见的决斗。将来人家要把这场比西的战斗视为一场最精彩的决斗。您懂吗?在这场决斗中,我不愿意人家损害您一根毫毛。”
“放心吧,老实的雷米。你会看到奇迹的。我今天早上同四个能征惯战的击剑者手比剑,在八分钟内,他们没有一个人能碰我一下,我却把他们的衣服扯成破片。我当时简直像头猛虎般跳来跳去。”
“我并不否定您的说法,主人;可是明天您的两条腿像不像今天那么有劲呀?”
接下去比西同医生又用拉丁文谈起话来,而且不时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他们就这样走到了圣安托万街的尽头。
比西说道:“再见,我们到了。”
雷米说道:“我在外面等您,好吗?”
“等我干什么?”
“为的是明确地知道一下,您能否在两小时以后回家;如果能够的话,您起码在决斗前可以好好地睡五六个小时。”
“如果我答应你一定做到,你还等我吗?”
“只要您答应就行。比西一诺值千金!如果我加以怀疑,那就怪了。”
“好吧,我答应你。雷米,再过两小时,我一定回到公馆。”
“好。再见,爵爷。”
“再见,雷米。”
两个青年分手了,可是雷米仍然留在原地不动。
他眼看着伯爵向那所房子走去,热尔特律德给他开了大门,他没有从窗口进去,因为蒙梭罗既然不在,安全有了保证,可以从大门进去了。
然后雷米达观地越过荒凉的街道,向比西公馆走去。
他刚走出博杜瓦耶广场,便看见迎面走过来五条大汉,都裹着斗篷,斗篷底下显然藏着武器。
深更半夜出现了这五条汉子,这可不是寻常事。他立刻躲进一家凹进去的房子的墙角里观察。
他们走到离他十步左右,就停了下来,大家热情地互道晚安以后,其中四个人分两路走了,剩下第五个人留在原地动也不动,似乎在思索。
这时候,月亮破云而出,月光照亮了那个夜行者的面孔。雷米不由得惊叫起来:
“圣吕克先生!”
圣吕克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抬起头,看见一个人向他走过来。他也惊叫起来:
“雷米!”
“是我,我很高兴我不必说为您服务,因为我看见您的身体很好,不必要医生服务了。能允许我冒昧地问一句:这儿离卢佛宫这么远,爵爷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到这儿来?”
“老实对你说吧,朋友,我是奉国王御旨来观察全城的动静的。陛下对我说:‘圣吕克,到巴黎的各处街道上溜达溜达,如果你听见有人说我逊位了,你就大胆地回答他:这不是事实。’”
“您听见有人说过吗?”
“没有谁对我说过话。时间已近午夜,街上很平静,我除了遇到蒙梭罗先生以外没有遇见任何人,因此我把朋友打发走,自己正准备回家,就被你看见了。”
“怎么!蒙梭罗先生?”
“是的。”
“您遇见了蒙梭罗先生?”
“他带着一班手持武器的人,至少有十到十二个。”
“真是蒙梭罗先生?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他应该在贡比涅。”
“他应该到那儿,可是他现在没有去。”
“他不遵守国王的命令吗?”
“呸!谁还遵守国王的命令?”
“您遇见蒙梭罗先生带着十来个人吗?”
“当然。”
“他认出您了吗?”
“我认为他是认出来了。”
“你们只有五个人吗?”
“我的四个朋友再加上我,没有别的人了。”
“在这种情形下他没有向您冲过来吗?”
“恰恰相反,他反而避开我,我真感觉惊异。我认出是他以后,本来准备要有一场恶战的。”
“他向哪个方向走了?”
“他向织布业路这边来了。”
雷米惊呼:“哟!我的天主?”
这口气使圣吕克吃了一惊,他忙问道:“怎么回事?”
“圣吕克先生,大难临头了。”
“大难临头?临到谁的头上?”
“比西先生头上。”
“比西!见鬼!快说,雷米,我是他的朋友,您是知道的。”
“多么不幸!比西先生以为他在贡比涅呢!”
“为什么不幸?”
“比西先生想利用他不在家的机会……”
“所以比西就到……”
“狄安娜家去了。”
圣吕克说道:“啊!这样事情就复杂了。”
雷米说道:“可不是吗?您知道,他大概有点疑心,或者有人对他说了惹起他疑心的话,所以他只要假装出走,又出其不意地回来,就行了。”
圣吕克一拍前额说道:“一定是了。”
雷米忙问道:“您有什么想法吗?”
“这里面有安茹公爵在搞鬼。”
“可是今天早上是安茹公爵惹起蒙梭罗先生到贡比涅去的。”
“那就更明确了。我的好雷米,您的肺好吗?”
“好极了,像铁匠的风箱那么好。”
“既然这样,我们就奔跑吧,一分钟也不能耽搁。您认得那所房子吗?”
“认得。”
“那么您先跑。”
两个年轻人于是穿街越巷,飞奔而去,速度简直比得上被追逐的黄鹿。
雷米边跑边问:“他比我们快了多少?”
“谁呀?蒙梭罗吗?”
“是的。”
圣吕克一边越过一堆一米六左右的石块一边说:“大约早一刻钟。”
雷米把剑拔出来,以备万一,然后说道:“但愿我们能及时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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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二 谋杀
比西无忧无虑和毫不犹豫地走进蒙梭罗公馆,狄安娜也毫无畏惧地接待他,她以为丈夫肯定不在巴黎了。
这个标致的年轻女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快乐,比西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幸福。在某种时刻人的内心,或者说,人的保存生命的本能,完全感觉得出这种时刻的严重性,人就把自己的全部精神力量和肉体的浑身解数结合起来,全神贯注,处处留神。他尽力享受生命,因为生命随时可能被夺走,虽然他猜不出是哪一种灾难将把生命夺走。
狄安娜今天由于担心明天的决斗而情绪激动,她越是设法掩饰自己的情绪,就越发激动得厉害;她显出无比温柔的样子,因为一切爱情只要染上了哀愁,就能使本来缺乏诗意的爱情,带上诗的香味。真正的爱情并非儿戏,一个真正在热恋中的女人,眼睛经常是润湿的,而不是明亮的。
因此她一开始就阻止她热爱的年轻恋人去参加决斗。她今晚要跟他说的话,就是她的生命已经同他的生命合而为一;她要同他讨论的问题,就是最可靠的逃避方法。
因为仅仅取得胜利事情并不就此结束,在取得胜利以后,还要设法躲过国王的愤怒,很明显,他的宠臣被打败或者杀死,他对战胜者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狄安娜把臂膀搂住比西的脖子,两只眼睛紧紧盯住情人的脸,又接下去说:“你难道不是法兰西最出名的勇士了吗?为什么有了这样的荣誉还要争强斗胜?你已经出类拔革,成为一世之雄,在你的英名上再增加一点荣光,又算得了什么?你爱我,你不想再追求别的女人,你只怕失掉我,对吗,路易?路易,保卫你的生命吧。我并不对你说:你要想到可能会决斗而死,因为我觉得世界上还没有一个相当坚强有力的人能够杀死我的路易,除非他耍阴谋诡计。可是你要想到可能受伤,因为你知道得很清楚,正是由于同这几个人决斗你受了伤,我才认识你的。”
比西笑着说:“放心吧,我会保护我的面孔的,我不愿意破相。”
“啊!不仅要保护你的面孔,还要保护你的全身。你的身体对你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我的比西,你要把你看成是我。想一想,要是你看见我受了伤流血归来,你会感到那么痛苦啊!我看见你流血,也会感到同样的痛苦。小心点吧,我的过分勇猛的狮子,这就是我对你的叮嘱。前几天你为了安慰我,给我念了一段罗马人的故事,你就学他的样子吧。啊!你要好好地仿照他的榜样,让你的三个朋友去进行决斗,谁的形势不利,你就去帮助谁。如果两三个人同时向你进攻,你就赶快逃走,然后像奥拉斯一样回过头来在适当的距离把他们一个个分别杀死。”
比西说道:“你说得对,我亲爱的狄安娜。”
“啊!你根本没有听见我说什么就回答我,路易;你眼望着我,却没有听我的说话。”
“是的,我在望着你,你真是一位绝世佳人!”
“现在问题不在我漂亮不漂亮,我的天!问题在你,在你的生命,我们的生命。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也许听起来很可怕,可是我很想让你知道,因为这件事虽然不能给你增加力量,但是可以使你更加谨慎,这就是我有足够的勇气来亲自观看这场决斗!”
“你?”
“是的,我要观战。”
“怎么搞的?不可能,狄安娜。”
“有什么不可能!你听我说,你知道,隔壁房间有一扇窗户面对一个小院子,从这扇窗户斜望出去,可以看见图内勒王宫前面的那块空地。”
“对了,我想起来了,那扇窗户高六米多,窗前有一排铁丝网,前几天我还让些面包屑跌落下去喂鸟了。”
“你明白吗,比西?我就从那里张望你。你一定要站到我看见你的地方,你要想着我在这里,你也可以看见我。啊不!我多么蠢,不要看我,因为你的敌人可能利用你的注意力不集中而……”
“而杀死我,对吗?如果我注定要死,而且任由我选择一种死法的话,狄安娜,我就要选择注视着你而死。”
“问题在你并非注定要死,现在应该做的不是去死,而是继续活下去。”
“我会活下去的,你放心吧。何况我有很好的助手,请相信我;你对我的朋友不熟识,我却了解他们:昂特拉盖的剑术和我一样好;里贝拉克临场十分冷静,仿佛活着的只有眼睛,他用这双眼睛盯住他的敌手,用臂膀去打击对方;利瓦罗更是像猛虎般敏捷。这场决斗对我们十分有利,狄安娜,太有利了。我倒希望冒更大的危险,以显一显我的本事。”
“好吧!我相信你,亲爱的朋友,我微笑了,因为我觉得有了希望。不过你要听我一句话,答应我你一定照我的话去做。”
“好的,只要你不命令我离开你就行。”
“我要你做的恰好是这个,我请求你讲点理智。”
“那么你就不要迫我丧失理智。”
“不要诡辩,我的英俊的贵族,要听话,只有听话才能证明你的爱情。”
“那么就请你下命令吧。”
“亲爱的,你的眼睛已经显得很疲倦,你要好好地睡一觉,离开我吧。”
“啊!已经要分离了吗!”
“我要去祷告了,你亲吻我吧。”
“你就是天使,应该向你祷告才对。”
“你以为天使就不必向天主祷告了吗?”狄安娜一边说一边跪了下来。
她的眼神仿佛要透过天花板,到蔚蓝色的天空中去找寻天主,她诚心诚意地祷告道:
“天主,如果你愿意小女子在幸福中生活,不在绝望中死去,那就请你保佑那个被你安置到我的人生道路中来的男子,使我永远爱他,只爱他一个吧。”
她祈祷完毕,比西弯下腰,用臂膀搂住她,正要托高她的脸庞凑近自己的嘴唇,猛然间一个窗户的玻璃砰的一声破成碎片,接着窗门也飞开了,三个拿着武器的人出现在窗台上,第四个人跨着窗栏杆。这最后一个人脸上罩着面具,左手拿着一把手枪,右手持着一柄出了鞘的剑。
比西有片刻工夫呆在那里动也没有动,狄安娜发出一声可怕的惊叫,扑到他的颈上,使他一时不知所措。
戴面具的人作了一下手势,其余三个汉子向前走了一步,其中一个人拿着一枝火枪。
比西用左手把狄安娜推到一边,右手拔出剑来。
然后,他把身子一编,慢慢地把剑放下来,但两眼一分钟也没有离开他的敌人。
天鹅绒面具下面发出阴沉沉的声音说道:“前进,前进,我的勇士们,他已经吓得半死,马上就要吓死了。”
比西说道:“你弄错了,我的字典上没有怕字。”
狄安娜挪动一下身子,想走近他。
他坚定地说道:“站到一边,狄安娜。”
可是狄安娜没有听他的话,又一次扑到他的脖子上。
他说道:“夫人,您这样会使人家杀死我的。”
狄安娜走了开去,让他整个暴露出来。
她知道她唯一能帮助她的情夫的方法,就是消极地服从。
那个阴沉沉的声音又说:“啊!啊!这真是比西先生,我这个大傻瓜还一直不肯相信呢。一点不假,你的确够朋友,的确是肝胆相照的好朋友!”
比西默不作声,只紧紧咬着嘴唇,向周围察看,心里在考虑一旦动起手来,用什么方法来自卫。
那个声音继续用嘲讽的声调说话,这种声调加上阴沉沉的颤抖的嗓音,叫人听了不寒而栗。他说道:“这位好朋友一听说犬猎队队长不在家,留下妻子独守空房,妻子可能害怕,就主动来陪伴她了。而且在什么日子?在决斗的前夕。我不得不再说一遍,比西老爷真是一个肝胆相照的好朋友!”
比西说道:“啊!原来是您,蒙梭罗先生。好,取下您的面具吧,现在,我已经知道同我打交道的是什么人了。”
犬猎队队长回答:“我正想取下面具呢。”
他取下黑天鹅的半截面具,远远地扔开去。
狄安娜轻轻地惊叫了一声。
蒙梭罗的脸色像死尸那样灰白,笑容宛如恶鬼的狞笑。
比西说道:“算了吧,先生,不要再说了,我不喜欢吵吵闹闹。在相打以前长篇大论地演讲一番,这是荷马笔下半神半人的英雄们的做法,我是一个凡人,我不能这样做。不过我是一个不知害怕为何物的凡人,你们要么同我动手,要么让开一条路,让我出去。”
蒙梭罗的回答是一阵低沉而刺耳的笑声,这笑声使狄安娜打了一个寒噤,却使比西勃然大怒。
血又重新涌上年轻人的太阳|茓,他再说一遍:“让开一条路,让我走!”
蒙梭罗说道:“啊!让开一条路,比西先生,您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比西说道:“那么就把剑伸过来让我们结束这种局面吧,我要赶回家,我住得很远。”
犬猎队队长说道:“您是到这儿来睡觉的,您就在这儿长眠吧。”
这时候,窗门外面又出现了两个汉子,他们跨过栏杆,走到他们的伙伴旁边。
比西说道:“四个加两个是六个,还有吗?”
犬猎队队长说道:“其余的人在大门口等着呢。”
狄安娜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尽管她尽力自制,比西仍然听见了她的哽咽声。
比西很快地向她扫了一眼,又将眼光移到蒙梭罗身上。他沉吟半晌,对蒙梭罗说道:
“亲爱的先生,您知道我是一个重视荣誉的人吗?”
蒙梭罗说道:“对呀,您是一个重视荣誉的人,同这位夫人是一个贞洁的女人一样。”
比西稍微点了点头,回答道:“很好,先生,您说的话击中了要害,但我们是罪有应得,这两笔帐可以一起清算。只不过,我明天同四位您认识的贵族有约在先,我不得不请求您允许我今晚暂时告退,我答应您在您指定的时间和地点再来同您相会。”
蒙梭罗耸了耸肩膀。
比西说道:“请听我说,我向天主发誓,先生,等到我满足了熊贝格、埃佩农、凯吕斯和莫吉隆四位先生的要求以后,我就听候您的吩咐,一切听命于您,只听从您的安排。如果他们杀死了我,他们也就为您报了仇,这就完了。如果,情况相反,我还能够亲自向您偿还这笔债……”
蒙梭罗回过头对他的手下人说道:
“上前,冲啊!勇士们。”
比西说道:“啊!我弄错了,这不是决斗,是谋杀!”
蒙梭罗说道:“当然!”
“我现在弄清楚了:我们都看错了人。不过,先生,请考虑一下,安茹公爵对您的作法会感到不高兴的。”
蒙梭罗说道:“是他派我来的。”
比西浑身一震。狄安娜呻吟声,将两臂举向天空。
比西说道:“既然如此,我只能靠我自己了。请你们准备好,勇士们!”
说时迟,那时快,他一转手便推翻了祈祷用的跪凳,顺手把一张桌子拉过来,扔了一把靠背椅在上面,转瞬间便在他和敌人之间临时筑了一个防御物。
他的动作如此迅速,使得从火枪发出的一颗子弹打到跪凳里面去了,跪凳很厚,子弹嵌在里面没有出来。这时候,比西又推翻了一具弗朗索瓦一世时代十分精美的餐具橱,把它加进自己的防御工事里。
狄安娜恰好被这餐具橱挡住,她知道她除了祈祷,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帮助比西,她就热心地祈祷起来。比西向她扫了一眼,然后看了看他的敌手,最后眼光落在临时工事上。
他说道:“现在,你们来吧。可是请注意,我的剑可不长眼睛。”
在蒙梭罗的督促下,那些勇士们向前推进一步,他们的面前是被他们围猎的一头野猪,正蜷缩着,用闪耀着怒火的眼睛盯着他们。其中一个人伸长手去拉那张跪凳,他的手还没有碰到那张凳,比西的剑已经从一处缝隙里伸出来,划破他的整条臂膀,从肘弯一直破到肩膀。
那人大喊一声,一直退到窗户旁边。
比西听见走廊里有急促奔跑的脚步声,他以为遭到前后夹击了,赶忙奔过去想把门闩Сhā上,可借他还没有碰到门,门已经打开了。
他后退一步,准备迎战新来和旧有的两种敌人。
两个人从门口冲了进来。
一个非常熟悉的嗓音喊道:“亲爱的主人,我们来得正是时候吗?”
比西喊道:“雷米!”
另一个嗓音叫道:“还有我,看来有人在这儿进行谋杀呢!”
比西听出这个嗓音,不由得快乐地大喊一声:
“圣吕克!”
“是我。”
比西说道:“哈!哈!亲爱的蒙梭罗先生,现在我认为您最好让我们走出去,因为如果现在您还不肯让开一条路,我们就要从你们的尸体踏过去。”
蒙梭罗喊了一声:“再来三个人!”
立刻看见三个新来的人出现在窗栏杆上。
圣吕克说道:“哟!他们难道是一支军队?”
狄安娜祷告:“天主,保佑他吧。”
蒙梭罗大喝一声:“贱人!”
他冲过来想杀狄安娜。
比西早已看出来他的意图。他像头老虎那么敏捷,一跃就跳过那堆临时工事,把剑挡住蒙梭罗的剑,然后一个冲刺,剑尖碰到了蒙梭罗的咽喉,可是由于距离太远,蒙梭罗只受到一点轻伤。
五六个人同时向比西冲过来。
其中一个倒在圣吕克的剑下。
雷米喊道:“冲呀!”
比西对他说道:“不要往前冲,恰恰相反,雷米,你把狄安娜抱走。”
蒙梭罗大吼一声,从刚来的一个人手里抢过一柄剑。
雷米犹豫不决,问道:
“您自己呢?”
比西喊道:“把她抱走!把她抱走!我把她托付给你了。”
狄安娜喃喃地说:“天主!我的天主!救救他吧。”
雷米说道:“来吧,夫人。”
“不,决不,我永远不会抛弃他。”
雷米用双臂把她抱了起来。
狄安娜叫喊:“比西!比西,快来救我!救命啊!”
可怜的狄安娜已经神志不清,分不出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她只知道谁要使她离开比西,那就是要她的命。
比西说道:“走,走吧,我马上追上来。”
蒙梭罗嚎叫道:“是的,是的,我真希望你追上她。”
蒙梭罗向着狄安娜开了枪,比西只见奥杜安老乡摇晃了一下,就倒了下去,连带狄安娜也跌落地下。
比西惊叫一声,向他们转过身去。
雷米说道:“没什么,主人,子弹打中了我,她平安无事。”
比西转过身去的时候,三条汉子向他扑了过来,圣吕克立刻Сhā身保护比西,刺死了其中一个人。
其余两人向后退缩。
比西说道:“圣吕克,圣吕克,看在你爱的女人份上,救救狄安娜。”
“你呢?”
“我是个男子汉。”
圣吕克立刻向狄安娜奔去,狄安娜已经跪了起来,他一把抱住她,从房门冲了出去。
蒙梭罗大喊:“来人啊!楼梯上的人来帮我啊!”
比西骂道:“坏蛋!懦夫!”
蒙梭罗躲到他的手下人身后。
比西反手一剑。从太阳|茓上砍破一个人的脑袋;又用剑尖一刺,Сhā进另一个人的胸膛。
他说道:“扫清了道路。”
说完,他又问到临时工事后面。
雷米喃喃地说:“逃走吧!主人,逃走吧!”
“我!逃走!……在杀人犯面前逃走!”
他俯下身子,对年轻的医生说:
“狄安娜必须逃出去,可是你呢,你怎样了?”
雷米说道:“当心!人来了,当心!”
事实上,有四个人刚从楼梯口的门上冲了进来。
比西现在是背腹受敌了。
可是他的心里只想着狄安娜。
他喊道:“狄安娜!狄安娜!”
他不失时机向那四个新来的人冲过去,他们防备不及,两个倒了下来,一个受伤,一个死亡。
比西看见蒙梭罗向前迫近,立刻后退一步,又回到他的防御物后面去了。
蒙梭罗大喊:“把门关上,落闩上锁,他逃不出我们的掌心了。”
这时候,雷米用尽自己最后的一点气力,挣扎着爬到比西面前,把他的身体加进他的防御工事中间。
战斗暂停了片刻。
比西两腿发软,身体紧靠着墙壁,臂膀屈曲,剑尖停了下来,迅速地向周围望了一眼。
七个人已经倒在地上,还有九个人站着。比西用眼睛将他们数了数。
他眼见九柄剑在那里寒光闪闪,耳边听见蒙梭罗不住地给他的手下人鼓舞斗志,双脚踏在血泊里拍拍作响,这位从来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勇士,这时候仿佛看见死神出现在房间深处,正在对他忧郁地微笑着,向他招手。他想:
“这九个人中我还可以杀死五个,剩下四个会把我杀死。我剩下的力量只够坚持十分钟了。好吧!我要在这最后十分钟里做一番以前没有人做过、今后也不会有人能做的事业来。”
然后,他解下斗篷,裹在左臂上当作盾牌,一跳就跳到房间中央,仿佛他继续躲在工事后面作战,同他的勇敢名声不相称似的。
他仿佛闯进了乱军之中,他的剑矫若游龙,忽左忽右,只要有空隙就杀过去。他已经杀过去三次,听见了三次划破皮带或者刺穿紧身衣的牛皮所发出的响声,一连三次一股热血沿着剑身流到他的右手上。
与此同时,他用左手挡过了二十几下剑刃或者剑尖的攻击。
斗篷已经破成碎片。
这班谋杀者看见又有两个自己人倒了下去,第三个人逃走了,他们立刻改变了战术:他们放弃了用剑,一些人冲过来用枪托打他,另一些人开始使用到目前为止尚未使用的手枪。他身手敏捷,或者问避,或者低头,躲过了一颗颗子弹。在这最紧张的时刻,他一个人变成了无数人,因为他不仅要看,要听,要动作,还要猜得出敌人最隐秘和千变万化的意图。总之,比西在这时刻已经达到人类最完美的境地,他虽然还不是神,因为他不能不死,但是他已经不是凡人,而是超人了。
这时候,他想,只有杀死蒙梭罗才能结束这场战斗,于是他用眼睛在这些杀人犯中搜索。原来这时蒙梭罗十分冷静,同比西的激动正好相反,他躲在那些雇来的凶手后面,或者替他们装子弹,或者将装好子弹的枪接过来射击。
在人群中冲开一个缺口,对比西来说是容易办到的事。他向前一冲,那些暴徒纷纷散开,他就面对面站到蒙梭罗面前。
这时候,蒙梭罗正拿着一柄装好子弹的手枪,他瞄准比西开了枪。
子弹击中剑身,在剑柄上方六英寸的地方把剑折断。
蒙梭罗大喊:“他没有武器了!他没有武器了!”
比西后退一步,一边退一边将折断了的剑捡起来。
转瞬间他就将断剑用手帕绑到他的手腕上。
战斗又开始了,那景象十分惊人,一边是一个几乎等于没有武器的人,也几乎浑身没有伤痕,另一边是六个全副武装的暴徒,被那个人吓得连连后退,拿地上的十具死尸作防御物。
重新开始的战斗变得无比激烈,蒙梭罗的手下人向比西冲去,蒙梭罗猜出比西的心思,一定是想从地上捡起一件武器,他就把附近的武器全都拉到自己身边。
比西被包围了。他的手上那半截剑,既出现了缺口,又扭弯了,变钝了,在手上摇摇晃晃;他的臂膀也因疲乏而不灵活了;他向周围张望。突然间其中一具尸首复活了,爬了起来,跪在地上,把一柄又长又坚固的长剑放在他的手上。
这个复活的尸首,正是雷米,他还没有断气,他的最后挣扎就是向比西表达他的忠诚。
比西惊喜地大叫一声,向后一跳,解开手腕上的手帕,把再也没有什么用处的残剑扔掉。
这时候,蒙梭罗走到雷米身边,在极近的距离向他的脑袋开了一枪。
雷米的脑袋被打开了花,倒了下去,这一次再也不能起来了。比西喊了一声,或者更正确点说,大吼一声。
手中有了防身武器,力量也就恢复了。他把剑舞得像旋风似呼呼作响,右边砍断一个手碗,左边划破了一张脸颊。
这两下子便扫清了通向大门的道路。
他轻快而矫捷地冲到门边,用力一撞,把墙壁都震动了,可是门闩关得紧紧的,动也不动。
经过这样使劲的一下,比西精疲力竭了,他把右臂垂下去,转过身来面对敌人,左手却在身后试拔那门闩。
这一刹那间,他的大腿上中了一枪,胁部挨了两剑。
可是他终于拔掉了门闩,开了门锁。
他愤怒地大吼一声,反手把一个最顽强的暴徒劈倒,接着他又直奔蒙梭罗,一剑刺中他的胸膛。
犬猎队队长咒骂了一声。
比西把门推开,说道:“啊!我开始相信我能脱逃了。”
四个暴徒扔下手中的武器同比西进行肉搏,他们认为比西神奇的剑术使他们的武器无法碰到他,他们想用手来扼死他。
可是比西一会儿用剑柄,一会儿用剑刃,对着他们猛击和痛砸,一刻不停,使他们无法近身。蒙梭罗有两次走近来,被比西刺中了两次。
这时三个暴徒拼命扑到他拿剑的手腕上,把他的剑夺走了。
比西立刻捡起一个雕花的三脚木凳,猛击三下,把三个人打倒,可是木凳在最后一个人的肩膀上折断了,这个人没有倒下去。
这个人把匕首Сhā进比西的胸膛。
比西抓住他的手腕,把剑拔出来,反过来对着那人,迫使他把匕着Сhā进自己体内。
第四个人跳窗逃走了。
比西向前追了两步,躲在死尸堆中的蒙梭罗,爬了起来,一刀劈破了比西的腿肚。
比西大喊一声,用眼睛在地上找剑,随手捞了一柄,使足劲道Сhā进猎犬队队长的胸膛,用力过猛,把他钉在地板上了。
比西大声说道:“啊!我不知道我是否会死,但最低限度我亲眼看见你死去了。”
蒙梭罗张开嘴巴想回答,但是只叹了一口气便一命呜呼了。
比西于是踉踉跄跄地向走廊走去,他的浑身血液都从大腿的伤口上流走了,尤其是腿肚上,流得更多。
他回过头来向室内作最后的一瞥。
皎洁的月亮刚从云里露出脸儿,月光洒满了血迹斑斑的房间,反映在玻璃窗上,照亮了弹痕和刀痕累累的墙壁,轻轻拂过死尸的苍白脸庞,这些暴徒临死前还保持着狰狞的眼光和凶神恶煞的表情。
比西虽然浑身是伤,命在垂危,但看见尸体横陈的战场全由自己一手造成,不由得感到无比的自豪。
这真是像他自己所说那样,他做到了以前没有人做过的事。
现在他要做的,只是逃走;他能够逃走了,因为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些尸首。
可惜对不幸的比西来说,灾难并没有结束。
走到楼梯口,他看见院子里剑光闪闪,一颗子弹打过来,打中了他的肩膀。
院子里有人守卫着,不可能从这里逃走。
于是他想起了狄安娜所说的明天她要从那里观看他决斗的小窗口,他就尽自己的能力迅速地向那边爬过去。
小窗口开着,露出一角布满星星的美丽的天空。
比西回身把门关上,Сhā了门闩,然后费了很大的劲爬上窗口,跨过栏杆,用眼睛计算一下铁丝网的距离,想跳到另一边去。
他喃喃地自言自语:“啊!我不会有足够的力气跳过去的。”
这时候,他听见了楼梯上有脚步声,一定是第二批暴徒又上来了。
比西已经毫无防御能力,他只好集中他的最后一点力气,运用他的还没有受伤的一只手和一条腿,奋身一跳。
在跳的时候,他的靴底在石头上滑了一下。
因为他的脚沾上了太多的血!
他跌到铁丝网的尖刺上,一些刺进他的身体,另一些勾住他的衣服,他整个人挂在铁丝网上。
这时候,他想起了他在世界上唯一的朋友。
他大声喊:“圣吕克,来救我!圣吕克,来救我!
突然间他听间树丛里传出一个声音说道:“啊!原来是您,比西先生。”
比西浑身一震。这不是圣吕克的嗓音。
他又重新叫喊:“圣吕克!来救我!来救我!不必再为狄安娜担心了,我已经杀死了蒙梭罗!”
他希望圣吕克就藏在附近什么地方,听到这个消息后就会奔过来。’
另一个声音说道:“啊!蒙梭罗已经死了?”
“是的。”
“好极了。”
比西看见从树丛里走出来两个人,他们都戴着面具。
比西喊道:“先生们,看在天主份上救一救一个可怜的贵族吧,如果你们肯救我,我还可以死里逃生!”
两个陌生人中的一个低声问道:“您意下如何,大人?”
另一个说道:“多嘴,冒失鬼!”
比西已经听见了,处在绝境的时候,听党特别灵敏,他大声喊道:“大人!大人!救救我吧,救了我,您对不起我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蒙面人说道:“你听见了吗?”
“大人吩咐怎么办吧。”
“你就救他吧。”
他又在面具底下狂笑一下,加上一句:
“救他到极乐世界里去吧……”
比西回过头来,想看一看那个在目前危难的时刻,敢于用如此轻薄口吻说话的人。
比西喃喃地说:“啊!我完了。”
的确,这时候一支火枪对准了他的胸膛,枪声响了,比西的脑袋侧向一边,手都僵硬了。
他说道:“杀人犯!该下地狱!”
他一边叫着狄安娜的名字一边咽了气。
他的血从铁丝网上滴下来,落到那个被称为“大人”的人身上。
一群冲开房门的人,出现在窗口上,大声喊道:“他死了吗?”
奥利里大声说:“死了,你们赶快逃走吧,你们必须想到安茹公爵大人是比西先生的保护人和朋友。”
这些人当然求之不得,他们一哄而散了。
公爵听着他们的脚步声逐步远去,渐渐减弱,直至消失。
公爵说道:“现在,奥利里,你到楼上这房间里去,把蒙梭罗的尸首给我从窗口上扔下来。”
奥利里上了楼,在无数尸体中认出了犬猎队队长的尸体,扛到肩上,按照公爵的嘱咐,从窗口上扔下来。尸首落到地上,使安茹公爵的衣服上溅满血污。
弗朗索瓦在犬猎队队长的上衣里搜索,找到了那份他用尊手亲自签定的那份盟约。
他说道:“我要找的这份文件已经到手,我们在这里没有别的事要做了。”
奥利里从窗口上问道:“还有狄安娜呢?”
“她吗,我已经不爱她了,既然她没有认出我们,让她走吧,也让圣吕克走吧,让他们两人爱到哪里就到哪里去吧。”
奥利里从窗口消失了。
公爵把文件撕成碎片,自言自语道:“这一下子我还不能当上法兰西国王,可是也不至于因为叛国造反罪而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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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三 戈兰弗洛修士的命运处在生死之间
这次篡位阴谋归根结底变成了一幕滑稽剧。在这条阴谋的长河中,守在河口的瑞士卫队,同埋伏在河身而且张开大网准备捕捉大鱼的法兰西卫队一样,连一条小鱼都捕不到。
所有的阴谋分子都从地道中逃脱了。
他们没有看见任何人从修道院出来,因此他们立刻撞破了大门,克里荣带着三十几个人偕同国王一起进入了修道院。
死一般的静寂笼罩着宽敞而阴森森的院落。
克里荣是富有战斗经验的将军,他宁愿人声嘈杂而不愿一片静寂,他怕有埋伏。
可是不管四处派出侦察员侦察也好,把房门和窗户全部打开也好,把地下室搜索个遍也好,都没有结果,四周没有半个人影。
国王走在最前头,手里拿着剑,放开喉咙大喊:
“希料!希科!”
没有人答应。
国王说道:“难道他们杀了他不成?见鬼!他们一定要拿一个贵族来抵命。”
克里荣答道:“圣上说得很对,希科先生的确是一位贵族,而且是最勇敢的贵族。”
希科没有回答,因为他在忙着鞭打马延先生,他打得那么高兴,使得他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等到马延走掉以后,戈兰弗洛也昏了过去,再也没有吸引他的注意力的东西,他才听见而且听出了国王的喊声。
他也用尽全力呼喊:“在这儿,我的孩子,我在这儿。”同时他设法让戈兰弗洛坐起来。
他成功了,把戈兰弗洛靠在一棵树上。
为了完成这个慈悲的举动,他不得不使尽气力,这样就使他的嗓音显得不那么响亮,亨利听见以后,还以为他在哀鸣。
其实完全不是那回事,恰恰相反,希科正因为胜利而欢欣鼓舞,只不过,看见修士一副可怜相,他在考虑:应该一剑刺穿这个包藏祸心的大肚子呢,还是饶了这个肥大的酒桶一次。
因此他注视着戈兰弗洛,在一刹那间很有点奥古斯特注视着西纳[注]的味道。
戈兰弗洛慢慢地苏醒过来,尽管他十分愚蠢,他也不至于蠢到对等待着他的命运抱任何幻想。何况他十分像那些经常受人虐待的畜生,这些畜生本能地感觉到人的手要不是为了打它们,绝不会去碰它们;人的嘴要不是为了要吃它们,也绝不会凑近它们。
他就是在这样的心情中睁开了眼睛。
他大喊一声:“希科老爷。”
加斯科尼人说道:“啊!啊!原来你还没有死?”
修士使劲要把两只手在他的大肚子前面合拢,一边继续说:“好心的希科老爷,您难道能把我,戈兰弗洛,交给那些想害死我的人吗?”
希科骂了一句:“坏蛋!”声音里掩饰不住带有一丝怜爱之情。
戈兰弗洛呼天抢地地喊起来。
等到他终于合拢两手以后,他又试着把手绞扭起来,最后气急败坏地喊起来:
“我陪您吃过多少顿丰富的晚餐,据您说,我喝酒有宏量,经常被您誉为酒仙,我还十分爱吃您在丰盛饭店点的小母鸡,我每次都吃得只剩下几根骨头!”
希科觉得戈兰弗洛在这方面的造诣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使他下定决心宽恕他。
戈兰弗洛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没有达到目的,他嚷道:“他们来了!天主!他们来了,我只有死路一条。啊!好心的希科老爷,救救我吧!”
修士既然站不起来,就挑最容易的做,奋力一扑,扑倒在地。
希科说道:“站起来。”
“您宽恕我了吗?”
“再说吧。”
“您已经打得我够厉害的了,就宽恕我了吧。”
希科哈哈大笑起来。可怜的修士神志不清,以为马延挨打的鞭子,都打在他自己身上。
他说道:“您笑了,好心的希科老爷。”
“是的,我笑了,畜生。”
“那么我能够活下去了。”
“也许吧。”
“如果您的戈兰弗洛要死了,您是不会这样笑的。”
希科说道:“你的命运不掌握在我的手上,掌握在国王手上,只有国王有权决定你的生死。”
戈兰弗洛拚命挣扎,终于稳定地跪了起来。
这时候,亮堂堂的火光驱赶了黑暗,一群华服的人,手持寒光闪闪的剑,在火把的照耀下,围住他们两人。
国王叫道:“啊!希科!亲爱的希科!我能再见你真高兴!”
修士低声说道:“您听见了吗,好心的希科先生,这位伟大的君王很高兴能见到您。”
“那又怎么样?”
“趁他高兴的时候,您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的,您要求他宽恕我吧。”
“向卑鄙的希律王救情吗?”
“啊!啊!不要作声,亲爱的希科先生。”
希科回过头来问国王:“圣上,你们逮住了多少人?”
戈兰弗洛说道:“我悔罪[注]!”
克里荣说道:“一个也没逮住,这班奸贼!他们一定是找到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出口,逃了出去。”
希科说道:“这很可能。”
国王问道:“你看见他们了?”
“我当然看见了他们。”
“全都看见了?”
“从第一名到最后一名全都看见了。”
被围困在里面的戈兰弗洛一再重复说着:“我悔罪!”
“你都认出他们来了?”
“没有,圣上。”
“怎么,你没有把他们全认出来?”
“我只认出其中一个,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不是从他的面孔认出来的,圣上。”
“你认出的人是谁?”
“马延先生。”
“马延先生?就是你要同他算帐的那个……”
“对,我们的帐已经算清了,圣上。”
“啊!把事情经过告诉我,希科!”
“以后再说吧,我的孩子,以后再说吧,现在先照顾当前问题要紧。”
戈兰弗洛又说:“我悔罪!”
克里荣突然说:“啊!您抓到了一个俘虏,”一边说一边将他的大手按到戈兰弗洛身上,戈兰弗洛虽然是庞然大物,也弯了下去。
修士说不出话来。
希科迟迟不回答,目的是暂时让可怜的修士从内心深处感到无限的恐惧。
戈兰弗洛看见周围的人一个个怒气冲天的样子,差点儿第二次昏迷过去。
沉寂了片刻。在静寂中戈兰弗洛耳边仿佛响起了最后审判的号角声。
希科说道:“陛下,请看一看这个修士。”
一个侍卫立刻将一个火把挪到戈兰弗洛的脸上,戈兰弗洛紧闭双眼,以便不费劲地魂归天国。
亨利嚷起来:“他是传教士戈兰弗洛!”
修士急急忙忙地叨念着:“我悔罪,我悔罪,我悔罪。”
希科回答:“就是他。”
“就是那个……”
加斯科尼人打断他说道:“一点不错。”
国王带着满意的神情说道:“啊!啊!”
戈兰弗洛脸上滴下来的汗珠,简直可以用碗来盛。
这也难怪,因为只听见周围的兵器叮当作响,仿佛兵器自己也有了生命,正在等得不耐烦想飞舞起来呢。
有几个人杀气腾腾地走近来。
戈兰弗洛没有看见他们,但他感觉得出,他无力地呻吟了一声。
希科说道:“等一等,必须让国王知道一切。”
他把亨利带过一旁,低声对他说道:
“我的孩子,感谢天主在三十五年前让这位圣人诞生人世吧,因为是他救了我们大家。”
“这话怎么讲?”
“因为是他把造反阴谋原原本本地告诉我的。”
“什么时候?”
“大约一个星期以前,因此如果陛下的敌人发现了这件事,早已把他处死了。”
戈兰弗洛只听见最后一句话。
“早已把他处死了!”
他的两只手扑到地上。
国王慈祥地瞥了一眼这一大堆肉,在所有明智的人的眼中,这堆肉只能代表愚蠢。国王说道:“可敬的人,我们必须保护他。”
戈兰弗洛瞥见了国王的慈祥眼色,面孔立刻变了样子:一边笑,一边哭。
希科说道:“你做得很对,国王,因为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奴才。”
国王问道:“你认为应该怎样处置他才好?”
“我认为只要他留在巴黎一天,他就冒很大的危险。”
国王说道:“我给他派几个卫兵,怎样?”
戈兰弗洛听见了亨利的这个建议。
他自言自语道:“好呀!看来唯一的可能只是把我监禁,不会处我以死刑。我宁愿要监禁,不要吊刑[注],只要监狱里有好酒好肉吃,那就行了!”
希科说道:“不必,那没有用,只要你允许我把他带走就可以。”
“你把他带到哪儿去?”
“带到我家去。”
“好吧!带他回去以后赶快回到卢佛宫来,我在宫里要同我的几位朋友准备明天的决斗。”
希科对修士说:“站起来,可敬的神父。”
戈兰弗洛嘀咕着说:“他在跟我开玩笑,好坏的心眼。”
加斯科尼人用膝盖朝他的ρi股上一踢,低声地对他说:“站起来呀,畜生!”
戈兰弗洛大声说:“啊!我真是罪有应得!”
国王问道:“他说什么?”
希科说道:“他想起了他的所有辛劳,历数他受过的种种折磨,我答应他陛下要保护他,他就凭着良心说出这句话来:我真是罪有应得!”
国王说道“可怜的家伙!你得好好地照顾他,我的朋友。”
“陛下放心好了,他跟着我是什么也不会缺的。”
戈兰弗洛嚷道:“啊!希科先生!我亲爱的希科先生,他们要带我到哪里去?”
“你待会儿就知道了。现在,向陛下谢恩吧,你这负心的家伙,谢恩吧。”
“谢什么?”
“我叫谢恩你就谢恩。”
戈兰弗洛结结巴巴地说:“圣上,既然尊敬的陛下……”
亨利说道:“我知道了,你到里昂去的那次旅行,神圣联盟之夜和你今天所做的事,我全知道了。放心吧,我对你会按功行赏的。”
戈兰弗洛叹了一口气。
希科问道:“巴汝奇在哪儿?”
“在马厩里,可怜的宝贝!”
“那么,去找它,骑着它回到这儿来找我。”
“是的,希科先生。”
修士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他奇怪为什么没有卫队跟踪他。
希科说道:“现在,我的孩子,留下二十个人护送你,派十个人跟着克里荣先生。”
“跟着他到哪儿去?”
“去安茹公馆把你的弟弟带来见你。”
“为什么?”
“为的是免得他第二次又逃跑。”
“难道我的弟弟也……”
“你今天仿佛不愿意听我的忠告?”
“什么话?我听,我听。”
“那么,就照我的话去做。”
亨利立刻下令给法国卫队的上校,叫他把安茹公爵带到卢佛宫来。
克里荣对安茹公爵素无好感,立刻动身走了。
亨利问道:“你呢?”
“我吗,我等我的那位圣人。”
“你回卢佛宫找我吗?”
“一小时以后。”
“那么我先走了。”
“走吧,我的孩子。”
亨利带着剩下的卫队走了。
希科向马厩走去,他走到院子里,就看见戈兰弗洛骑着巴汝奇来了。
这个可怜的家伙甚至没有想过要逃走。
希科抓住巴汝奇的缰绳说:“快点,快点,人家在等我们呢。”
戈兰弗洛丝毫没有抵抗的表示,只不过他哭得像泪人儿似的,简直可以说,眼看着他就瘦下去了。
他喃喃地自言自语:“我早就说过了,我早就说过了!”
希科拉着巴汝奇,耸了耸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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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 希科猜出来埃佩农为什么脚上有血,而脸上没有
国王回到卢佛宫,发现他的宠臣们都在安静地熟睡。
历史事件有这样一种特性,那就是它们往往把自己的重要性表现在先于它们而出现的环境中。
差点儿断送了王位的国王,清晨两点才回到卢佛宫,那些有先见之明的人们,只要仔细想一下当天早上要发生的事,也许就会对国王来找他的三位嬖幸感到兴趣。这三位嬖幸再过几个钟头就要冒着生命的危险去为他进行一场决斗。
诗人是有特殊天赋的,他虽然没有先见之明,却很会猜测,我们可以肯定诗人一定猜出了在这几个年轻人的忧郁而可爱的脸庞上,安然酣睡使他们脸色鲜艳,十足的自信心使他们脸带微笑,他们像亲兄弟一样并排睡在父亲的寝室里,在紧挨着的床上休息。
亨利在他们中间轻轻地走动,后面跟着希科。希科把戈兰弗洛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以后,就来谒见国王
有一张床上空着,那是埃佩农的床。
国王嘀咕着说:“还没有回来,啊!可怜的人!啊!这个傻瓜!同比西决斗而不放在心上,要知道比西是法国最勇敢的人,世界上最危险的对手啊!”
希科说道:“你说得对,他没有回来。”
国王大声说道:“去找他!把他带来见我!还给我把米龙找来,这个冒失鬼如果不愿意睡觉的话,就叫米龙给点睡觉药让他吃。我想让他睡一觉,使得他身体强健而敏捷,能够迎战。”
门官过来说道:“陛下,埃佩农先生刚刚回来。”
的确,埃佩农先生刚刚回来。他得知国王已经回宫,猜想国王一定会到寝室去看他们,就偷偷溜进公共房间,想不给人看见走进去。
谁知人们早已监视着他,一见他回来,立刻报告国王。
他发现自己无法逃脱一顿责骂,只好满脸羞惭地出现在门槛上。
亨利说道:“啊!你到底回来了。到这儿来,小傻瓜,看看你的朋友们吧。”
埃佩农向房间周围望了一眼,点了点头,表示他确实看见了。
亨利继续说道:“看看你的朋友们吧,他们多乖,他们明白明天多么重要;而你这傻瓜,既不学他们的样子先祈祷后睡觉,还要去赌博和玩女人。见鬼!你的脸色多么苍白!今晚你已经累成这个样子,明天更好看了!”
埃佩农的确脸色苍白,苍白得那么厉害,听见国王的话,他立刻满脸飞红。
亨利继续说:“来吧,躺下去,我要你这样做!立刻睡觉。你能不能睡觉呀?”
埃佩农回答道:“我?”仿佛这个问题伤了他的自尊心似的。
“我的意思是问你有没有时间来睡觉。你难道不知道天一亮你就要决斗,而在目前这季节,一到四点天就亮了吗?现在已经是两点,你的睡觉时间不足两小时了。”
埃佩农说道:“两个小时要能好好利用的话,可以办很多事情了。”
“你到底能睡不能睡?”
“我能,陛下。”
“我不相信。”
“为什么?”
“因为你十分激动,你想着明天。唉!你做得对,因为所谓明天,其实就是今天。尽管我不应该这样做,可是我私底下的愿望,仍然希望我们还没有到达那个决定命运的日子。”
埃佩农说道:“圣上,我答应您,我一定能入睡,可是要做到这一点,陛下也应该让我安静地睡觉。”
希科说道:“这话很对。”
埃佩农果然脱下衣服,安详地上了床,神态似乎还带点愉快,国王同希科见了,都认为是好兆头。
国王说道:“他真同恺撒一样勇敢。”
希科抓了抓耳朵说道:“太勇敢了,我发誓,我简直无法理解。”
“瞧,他已经睡着了。”
希科走到床边,因为他怀疑埃佩农不可能安心到这样的程度。
他突然间说道:“啊!啊!”
国王问道:“什么事?”
“你瞧。”
希科指着埃佩农的靴子给国王看。
国王低声说道:“血!”
“他曾经在血泊里行走,我的孩子。多么了不起的勇士!”
国王忧心忡忡地问道:“他受伤吗?”
“哼!他要受了伤他早就说出来了。除非他跟阿喀琉斯一样,伤在脚踵。”
“瞧,他的上衣也有血迹,你瞧他的衣袖。他遇到什么事了?”
希科说道:“也许他杀了什么人。”
“为什么要杀人?”
“为了锻炼手腕,使它能适应杀人的需要吧。”
国王说道:“这真奇怪。”
希科更是一本正经地拼命抓耳挠腮,嘴里发出“唔”、“唔”两声。
“你没有回答我。”
“我回答了,我作了‘唔,唔’两声,我觉得这里面包含很多意思。”
亨利说道:“我的天啊!我的周围发生了些什么事?等待着我的究竟是什么?幸亏明天……”
“不,是今天,我的孩子,你总是弄错。”
“是呀,我弄错了。”
“说下去,今天怎么样?”
“今天我可以放心。”
“为什么?”
“因为今天他们会为我杀死那些该死的安茹佬。”
“你相信会这样吗,亨利?”
“我完全有把握,他们都是勇士。”
“可是我也没有听说过那些安茹佬是儒夫啊。”
“当然不是;但是你瞧他们多结实,看看熊贝格的臂膀,多坚强的肌肉,多么有力的臂膀。”
“哼!可惜你没有看见过昂特拉盖的臂膀。”
“你瞧凯吕斯的嘴唇有压倒一切的气概,莫吉隆的额头在熟睡中还是高做得要命。他们有这样的容貌,怎么能不胜利呢?啊!他们的眼睛射出闪电般的光芒,敌人就输掉一半了。”
希科伤心地摇了摇头说道:“亲爱的朋友,他们也有同样高傲的额角,同样能射出闪电般光芒的眼睛,难道你倚靠的就是这些吗?”
“不止这些,来,我给你看一些东西。”
“在哪儿?”
“在我的办公室里。”
“就是你要给我看的东西使你对胜利有绝对的把握吗?”
“是的。”
“那么去吧。”
“等一等。
亨利向那些年轻人走过去。
希科问道:“干什么?”
“你听我说,我不想在明天,或者正确点说,今天,使他们感到伤心、难受,我现在就去同他们告别。”
希科摇了摇头,说道:
“告别吧,我的孩子。”
他说这话时语调十分凄凉,使得国王觉得浑身一震,干枯的眼睛里也流出眼泪来。
国王喃喃地说:“再见吧,朋友们;再见吧,我的好朋友们。”
希科掉转了脑袋,他也不是铁石心肠。
过了一会儿,他的眼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到几个年轻人的身上。
亨利俯下身子,在他们的额角上-一亲吻。
一支红蜡烛放出惨淡的光芒,照亮了眼前这一幕,而且把凄凉的气氛一直传送到房间的帷幕上和在场各人的脸上。
希科并不迷信,可是当他看见亨利的嘴辱碰到莫吉隆、凯吕斯和熊贝格的额头上的时候,他眼前仿佛出现了这样的场景:一个满怀悲痛的活人正在向已经躺在坟墓里的死者告别。
希科说道:“真怪,我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可怜的孩子们!”
国王刚吻完他的朋友们,埃佩农立刻睁开眼睛看看国王是否已经离去。
国王挨在希科的臂膀上走出房间。
埃佩农跳下床,拼命把靴子上和衣服上的血迹揩掉。
这样一来他又想起了刚才在巴士底广场所发生的那一幕。
他喃喃地自言自语:“那个家伙今晚一个人就流了那么多的血,我可没有那么多的血好流。”
他又躺到床上。
亨利把希科带到他的办公室里,打开一个有白缎子村里的乌木长匣子,对希科说:
“你瞧。”
希科说道:“剑!我看到了。怎么样?”
“是的,是剑,可它们是祝福过的剑,亲爱的朋友。”
“是谁祝的福?”
“是教皇亲自祝的福,这是他对我的特殊优待。你看见这长匣子吗?把它搬到罗马又搬回来,花了我二十匹马和四个人,可是我终于得到了剑。”
希科问道:“这些剑锋利吗?”
“当然,可是它们最大的优点,希科,是视过福了。”
“是的,我知道;可是我最大的乐趣是知道它们极其锋利。”
“你真是个异教徒!”
“好吧,孩子,现在谈别的吧。”
“可以,不过要快点。”
“你想睡觉吗?”
“不,我想祈祷。”
“既然这样,我们就来谈正事吧。你派人叫安茹公爵来了,是吗?”
“是的,他在楼下等着。”
“你准备怎样处置他?”
“我打算把他投入巴士底狱。”
“这个办法再好没有了。不过,必须选择一间又深又牢靠,与外界完全隔绝的牢房,像以前关押圣波尔陆军统帅[注]或者雅克-德-阿尔玛纳克[注]的牢房才好。”
“这你可以放心。”
“我知道哪儿卖优质的黑天鹅绒,我的孩子。”
“希科!他是我的弟弟。”
“啊,我忘记了。在宫廷里王室的丧服是紫色的。你要跟他谈话吗?”
“当然,哪怕谈话的目的只是杜绝他的一切希望,向他证明他的全部阴谋都已破获。”
希科说道:“唔!”
“你认为我同他谈话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没有,不过如果我是你,我就不同他多说,赶紧把他关进监狱。”
亨利说道:“把安茹公爵带上来。”
希科摇着头说道:“反正一样,我坚持我开头的想法。”
片刻以后,公爵走了进来,脸色十分苍白,手里没有武器,克里荣在后面跟着他,手里握着剑。
国王问克里荣:“你在哪儿找到他的?”那口气就仿佛公爵根本不存在似的。
“圣上,殿下当时不在家,我以陛下的名义占领了他的公馆以后,过了一会儿殿下才回来,我们立即逮捕他,没有遇到抵抗。”
国王鄙夷地说了一句:“总算知趣。”
然后,国王转过来对公爵问道:
“先生,你刚才到哪儿去了?”
公爵回答:“圣上,请相信我,不管我到什么地方,我关心的都是陛下。”
亨利说道:“我早料到了,你的到来证明了我对你以牙还牙并没有错。”
弗郎索瓦冷静而恭敬地鞠了一躬。
国王向他的弟弟走去,问道:“说呀,你到哪儿去了?我们逮捕你的同党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弗朗索瓦问道:“我的同党?”
国王再说一遍:“是的,你的同党。”
“圣上,毫无疑问,陛下得到关于我的情报极不准确。”
“啊!这一次,先生,你逃不了,你的罪恶历史已经结束了。这一次,你又不能继承我的王位,弟弟……”
“圣上,圣上,我求求您,请您息怒,一定是有人在您面前陷害我了。”
亨利愤怒到了极点,喝道:“卑鄙的东西!你要在巴士底狱的监牢里活活地饿死。”
“我等着您的命令,圣上,哪怕这些命令要处死我,我也心甘情愿。”
“别装出这副伪善的样子,说,你刚才到哪儿去了?”
“圣上,我在捍卫陛下,我在为增加陛下统治的荣耀和安宁而奋斗。”
国王听后不禁愕然,说道:“啊!真是无耻之尤。”
希科向后一仰,说道:“既然这样,您就把您奋斗的经过告诉我们吧,亲王,这段经历一定很有趣。”
“圣上,如果刚才陛下看待我如同兄弟,我本来马上可以告诉陛下,现在既然陛下看待我如同罪犯,我就等待事实来替我说话吧。”
说完,他向他的哥哥国王比上一次更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回过头来对克里荣和其他在场的官员说道:
“来吧,你们当中哪一位要把法国国王的亲兄弟送到巴士底狱去?”
希科沉思片刻,突然心头一亮,他喃喃地自言自语:
“啊!啊!我相信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埃佩农先生的脚上沾满鲜血,而他的脸颊上却没有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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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 决斗的那天早上
巴黎天气晴朗。没有一个市民得知决斗的消息。可是保王派的贵族,和还没有从惊慌中清醒过来的吉兹派贵族,都在等待这件事,而且采取谨慎措施,以便能及时祝贺胜利者。
我们在前一章里已经知道,国王整夜没有合眼,他一直在祈祷和哭泣。不过他毕竟是一个勇士,尤其在决斗方面富有经验,在清晨三时左右他同希科出了宫,准备尽自己的能力为他的朋友们帮最后一次忙。
他到了决斗场所视察场地。
这是一幕十分值得注意的景象,奇怪的是,很少人加以注意。
国王穿着一套深色衣服,裹着一件宽大的斗篷,身旁佩着剑,眼睛和头发被帽檐遮住,沿着圣安托万街向巴士底狱走了大约三百步;到达那里以后,他看见圣保罗衍那边围着一大群人,他不想冒险走进人群里,就取道圣卡特琳街,从后面走进围内勒王宫前面的空地。
那一大堆人我们可以猜出他们在那里干什么:他们在看昨夜一共死了多少人。
国王既然避开人群,他当然也不知道该地发生了什么。
八天以前参加过嬖幸们和安茹佬的那场争吵或协议的希科,就在决斗现场告诉国王事情经过,谁该占什么位置,谁同谁决斗,以及决斗的条件。
亨利不等听完,立刻就丈量场地,观察树间的距离,估计阳光照射的方向,他说道:
“凯吕斯的位置对着阳光,太阳正好射在他的右边,在他剩下的一只眼睛上[注],而莫吉隆则完全背光,凯吕斯应该占据莫吉隆的位置,莫吉隆则应占据凯吕斯的位置,因为他有一副好眼睛。到目前为止,这件事安排得并不妥当。至于熊贝格,他的腿很弱,恰好后面有一棵树在必要时给他作掩护。我对他很放心。可是凯吕斯,我的可怜的凯吕斯!”
他悲戚地摇了摇头。
希科说道:“你叫我难过,我的国王。我看你不必哀伤,见鬼!他们该胜则胜,该败则败,何必担忧?”
国王抬头望天,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
“我的天主,您看他怎样亵渎神明,不过您应该原谅他,因为他只是一个小丑。”
希科耸了耸肩膀。
国王又说道:“老实说,我对埃佩农很不公平,我没有多想想他;他的对手是比西,他要冒多大的危险啊!……我的好希科,你看一看这地形:左边是一道栅栏,右边是一棵树,后面是一条沟渠,而埃佩农却经常需要后退,因为比西好比猛虎,好比雄狮,好比毒蛇,他的剑灵活非常,忽上忽下,忽然伸展,忽然退缩。”
希科说道:“哼!我倒不替埃佩农担心。”
“你错了,他会被比西杀死的。”
“他吗?他不是笨伯,他会采取预防措施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不会同比西决斗了。”
“什么话!你没有听见他刚才说的话吗?”
“听到了。”
“怎么样?”
“正是因为听到了我才说他不会同比西决斗了。”
“你真是一个多疑又看不起别人的家伙。”
“我熟知我的这位加斯科尼同乡,亨利。你要是相信我的话,我们就走吧,圣上,天已经大亮了,回到卢佛宫吧。”
“你相信在他们决斗的过程中,我能一直留在卢佛宫吗?”
“见鬼!你一定要留在卢佛宫,否则人家看见你在这儿,如果你的朋友打胜了,人家会说是你要了什么妖术所以致胜,如果他们打败了,人家会说是你给他们带来不吉利的。”
“人家怎么说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爱他们是始终不渝的。”
“我很希望你有坚强的意志,亨利。你能爱你的朋友,我应该向你祝贺,因为对君王来说,这是一种罕见的美德。可是我不愿意你把安茹先生一个人留在卢佛宫。
“不是还有克里荣吗?”
“啊!克里荣只是一头水牛,一头犀牛,一头野猪,或者什么别的凶猛不驯的动物,而令弟却是一条毒蛇,一条响尾蛇,或者别的气力虽然不大,厉害却在毒汁上的动物。”
“你说得对,我早该把他投入巴士底狱。”
“我早就对你说过,你不该接见他。”
“是的,他的镇定自若的态度,和他自称捍卫我的利益,打动了我。”
“这更是你不能相信他的又一层理由。回去吧,我的孩子,请相信我吧。”
亨利遵从希科的意见,在向未来的战场看上最后一眼以后,一齐取道回卢佛宫。
他们到达的时候,宫里人人都起来了。
几个嬖幸最先醒来,仆人们正替他们穿衣服。
国王问左右,他们在干什么。
熊贝格在作屈膝运动,凯吕斯用葡萄汁来润湿眼睛,莫吉隆正在喝一杯西班牙酒,埃佩农在石头上磨剑。
国王其实看见了埃佩农,因为他为了磨剑,叫人搬了一块砂石到贴邻房间的房门口。
亨利带着怜爱注视着埃佩农说道:“难道你认为这个人不是另一个贝亚尔?”
希科回答:“不,我认为他只是一个磨刀匠,如此而已。”
埃佩农看见了国王,喊了一句:“圣上!”
尽管国王已下了决心,而且不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会有力量坚持到底,亨利还是走进了他们的房间。
我们已经说过,亨利是一个威严庄重,有极强自制力的国王。
他的平静的脸上几乎带着微笑,丝毫不流露出他的心情来。
他说道:“你们好,先生们;我觉得你们精神饱满,心情愉快。”
凯吕斯回答:“感谢天主,确是这样,圣上。”
“你的神情有点忧郁,莫吉隆。”
“圣上,正如陛下知道的。我是一个十分迷信的人,我做了一个恶梦,不得不喝一杯西班牙酒使心境平静下来。”
国王说道:“我的朋友,我引用我们伟大的医师米龙的话来告诉你,必须记住:昨日如有所思,今夜必有所梦,这同第二天所发生的事情则毫无关系,除非天意如此。”
埃佩农说道:“因此,圣上,请看我雄赳赳的样子,我昨天晚上也做了很多梦,尽管有梦,我的臂膀还是孔武有力,我的眼睛锐利无比。”
说着他就向墙作了一个冲刺动作,他的新磨好的剑在墙上留下一个伤痕。
希科说道:“对呀,您做了梦,梦见您的靴子上沾满血迹,这样的梦并不坏,它表明您有一天也会成为亚历山大或者恺撒那样的胜利者。”
亨利说道:“我的勇士们,你们知道这次决斗牵涉到你们君主的荣誉,因为你们是为了捍卫他的事业才去决斗的;但是你们必须知道,你们要防卫的仅仅是我的荣誉而已,不要考虑我个人的安全。昨天晚上我已经巩固了我的王位,至少在相当时期内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动摇它。你们仅仅为着我的荣誉去战斗吧。”
凯吕斯说道:“圣上请放心,我们宁死也不愿有损陛下的荣誉。”
国王继续说道:“先生们,我很爱你们,也很敬重你们,请你们听我的一个忠告吧:不要作无谓的牺牲,你们要使我满意,就不要战死,而去杀死你们的敌人。”
埃佩农说道:“我这方面,绝对不会饶恕他们。”
凯吕斯说道:“我不能提出保证,我只尽力而为,如此而已。”
莫吉隆说道:“至于我,我向陛下保证,即使战死我也要还击,杀死我的敌人。”
“你们先用剑来决斗吗?”
熊贝格说道:“用剑也用匕首。”
国王将一只手按着胸膛。
他的微微颤动的手,同他的搏动着的心互相接触,仿佛在彼此倾诉它们的恐惧,而在表面上,他却神态高傲,目光冷酷,嘴唇十分傲慢,摆出俨然国王的架子,换句话说,他现在的样子是在送战士上战场,而不是把朋友送进鬼门关。
希科对他说:“真的,我的国王,你现在的样子真伟大。”
几个侍卫都已准备完毕,只剩下向国王致敬了。
亨利问道:“你们骑马去吗?”
凯吕斯答道:“不,圣上,我们走过去,这是一种十分有益的锻炼,可以使头脑清醒,陛下不是经常说,运用剑的不是手臂,而是大脑吗?”
“你说得对,我的孩子,把你的手伸过来。”
凯吕斯弯下腰去,亲吻了国王的手,别的人也照着样子做了。
埃佩农跪下来说道:
“陛下,请为我的剑祝福。”
国王说道:“不必,把你的剑交给你的侍从吧,我已经为你们准备了更好的剑了。希科,去把剑拿来。”
加斯科尼人说道:“不要叫我,叫你的侍卫队长去吧,我的孩子。我只是一个小丑,而且还是一个异教徒,如果我的朋友魔鬼一旦看见我的手中拿着什么,上天的保佑就可能立刻变成要命的祸事。”
一个军官把乌木匣子拿过来,熊贝格问道:“陛下,您说的剑是什么样的剑?”
“是意大利名剑,我的孩子,在米兰铸造的,你们看,剑的护手造得多好。你们中除了熊贝格,手都很娇嫩,如果没有好的护手保护,一鞭子便能使你们的剑应声落地。”
四个年轻人齐声说道:“谢谢,谢谢陛下。”
国王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说道:“走吧,时候到了。”
凯吕斯问道:“为了鼓舞我们的斗志,圣上是否来看我们决斗?”
“不,这样做不方便,你们决斗不要让人知道,这次决斗不是经过我批准的,不要做得过分隆重,要叫人相信这是你们私人之间的争执。”
接着他用一下充满帝王威严的手势同他们告别。
等到他们走出了他的视线,最后一个仆役跨出了卢佛宫的门槛,再也听不见武装侍从身上铁甲的铿锵声以后,国王一下子跌落在台阶上,说道:
“我要死了。”
希科说道:“我却要去看这场决斗,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埃佩农今天有点古怪。”
国王用凄惨的声音说道:“你要离开我吗,希科?”
希科说道:“是的,因为如果他们当中有人不能履行他的职责的话,我可以上前代替他,来维护国王的荣誉。”
亨利说道:“你去吧。”
加斯科尼人一辞别国王,立刻像闪电似的飞跑了。
国王于是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百叶窗。吩咐在卢佛宫内不准人说话或叫喊,只对知悉内情的克里荣说道:
“我们要是胜利了,克里荣,你就来告诉我;如果我们失利的话,你只要在我的门上敲三下就行了。”
克里荣晃着脑袋答道:“好的,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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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六 比西的朋友们
国王的朋友们安安静静地度过了一夜,安茹公爵的朋友们也采取了同样的措施。
他们饱餐了一顿以后,就在昂特拉盖家里十分舒适的床上躺下了。他们选择昂特拉盖家作为集合地点,因为他家离决斗场所最近。他们是主动聚在一起的,他们的主子不像国王那样关心朋友们,既不来给他们任何忠告,也不来看他们。
里贝拉克的一个侍从,是个好猎手和精巧的武器制作匠,他花了一整天工夫来洗涤、擦亮和磨利武器。
他还负责在天亮时叫醒几个年轻人,每逢节日,狩猎日或者决斗日的早上,都是由他担任这个职务的。
昂特拉盖在晚饭以前,去圣德尼街看望了他钟爱的一个年轻的老板娘,在整个地区里人们只管她叫标致的画片商。里贝拉克写了封信给他的母亲,利瓦罗立下了遗嘱。
三点钟刚敲响,国王的朋友们还在梦乡,他们全都起来了。他们精神焕发,体力充沛,拿上了最好的武器。
他们穿了红色的短裤和袜子,使得他们的敌人看不出他们流血,也免得自己看见流血就惊慌。他们的上衣是灰绸紧身衣,以便他们一旦穿着衣服进行决斗时,衣服的裥褶不致妨碍他们的动作。最后,他们穿着平底鞋,叫侍从们拿着他们的剑,免得累着了肩膀。
太阳在屋顶的山墙上洒满了金光,隔夜的露珠在屋顶上闪耀着,这正是谈情说爱,或者决斗,或者散步的大好时光。
从花园里升起了一阵醉人的浓香,一直散布到街道上。道路干硬,空气新鲜。
在离家以前,几个年轻人派人到安茹公爵那里打听关于比西的消息。
得到的回答是比西昨晚十时外出,至今未归。
派去的人问比西是否单独外出,是否携带武器。
他得知比西是由雷米陪着外出的,他们两人都带了剑。
公馆的人并不为比西伯爵感到担心,因为他的这种外出人们早已习以为常,何况人们知道他武艺高强,勇猛无比,所以即使他迟迟不归,也没有人会担心。
三个朋友详细询问了一切情况以后,昂特拉盖说道:
“好,先生们,你们是否听说国王要在贡比涅森林作一次打鹿的大围猎,估计蒙梭罗先生昨天应该到贡比涅去了。”
两个年轻人回答:“听说了。”
“那么我就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了;犬猎队队长追赶雄鹿的当儿,他就去追赶犬猎队队长的雌鹿。放心吧,先生们,他离决斗地点比我们更近,他一定会先我们而到达。”
利瓦罗说道:“说得对,可惜他到达时一定是精疲力竭,一夜没睡。”
昂特拉盖耸了耸肩膀,说道:
“有谁见过比西精疲力竭的?走吧,上路吧,先生们,我们经过蒙梭罗公馆时可以顺便带他一起走。”
他们动身了。
这时候,正是亨利把宝剑分发给他们的敌人的时候,因此他们比他们的敌人早了十分钟。
昂特拉盖住在圣厄斯塔什街,因此他们走的是隆巴尔街和玻璃厂街,最后到达圣安托万街。
所有这些街道都罕有人迹。从蒙特勒尔、万森和圣莫勒福塞带着牛奶和蔬菜进城的农民,或者躺在货车上,或者躺在骡背上,是唯一能够看见这队威武队伍的人,他们由三个勇敢的年轻人同他们的侍从和跟班组成。
面临着你死我活的决斗,明知这场决斗有关生死、十分激烈而且残酷无比,他们谁也不硬充好汉了,谁也不叫喊了,谁也不虚声恫吓了,大家都陷入了沉思,三个人中平日最轻率的人,那天早上却变成长时间沉思的人。
走到圣卡特琳街口,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把眼光注视着蒙梭罗的那所小房子,脸上同时泛起笑容,说明他们有着相同的想法。
昂特拉盖说道:“从那边望过来看得很清楚,我敢肯定可怜的狄安娜走到窗口看过好多次了。”
里贝拉克说道:“咦!我认为她已经来看过了。”
“何以见得?”
“那窗口开着。”
“真是这样。可是既然房屋有门,窗口前面为什么竖着梯子呢?”
昂特拉盖说道:“的确,这真奇怪。”
三个人向那房屋走过去,心里都预感到会出现什么严重事故了。
利瓦罗说道:“我们不是唯一感到奇怪的人,瞧那些农民,他们经过时也站在车子上向里张望哩。”
三个年轻人终于来到了阳台下面。
早已有一个菜农站在那里,似乎在观察地面。
昂特拉盖大声喊道:“蒙梭罗爵爷,您要来见见我们吗?如果要,请您快点,因为我们一定要先到。”
他们等了片刻,毫无动静。里贝拉克说道:
“没有人回答。见鬼!为什么这儿有这梯子?”
利瓦罗对菜农说道:“喂,乡下人,你在这儿干什么?这梯子是你放在这儿的吗?”
菜农回答:“天晓得!先生们,不是我。”
昂特拉盖问道:“为什么要放梯子?”
“请朝上看。”
三个人都抬起了头。
里贝拉克大喊一声:“血!”
那乡下人说道:“对的,是血,而且颜色已经变黑了。”
昂特拉盖的侍从说道:“门是被撞开的。”
昂特拉盖向着门和窗口两处扫了一眼,抓住梯子,转瞬间就上到阳台上。
他向房间内部探望了一下。
别的人看见他脸色大变,身子摇摇晃晃,不由得一齐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唯一回答是一声惨叫。
利瓦罗跟着也上了梯子。他大喊:
“死尸!死尸!到处都是死尸!”
他们两人走进了房间。
里贝拉克留在下面,以防意外袭击。
这时候,菜农的连续惊叫声已经使许多行人停了下来围观。
房间里到处都是昨晚一场恶斗的遗迹。方砖地上血流成河,帷幔上无处不被剑割破和被枪弹洞穿。家具破碎而且沾满血污,纵横凌乱地倒在人肉残渣和衣服碎片中。
昂特拉盖猛然间说:“啊!雷米,可怜的雷米!”
利瓦罗问道:“死了吗?”
“已经冰凉了。”
利瓦罗喊道:“糟蹋得这个样子,必须有一团人走进这房间才行。这时候利瓦罗看见走廊的门大开着,斑斑血迹表示这个角落也曾经有过激烈的战斗,于是他沿着骇人的血迹一直走到楼梯口。
院子里空荡荡的,不见人迹。
这时候,昂特拉盖没有跟着血迹走,却转入隔壁房间,这里到处都有血迹,一直到窗口都有。
他俯伏在窗栏杆上,用惊惶的眼光向小花园里张望。
铁丝网上还挂着不幸的比西的尸首,全身已经僵硬,皮肤作青灰色。
看见此情此景,发自昂特拉盖的胸膛的,不是一下喊声,而是一下怒吼声。
利瓦罗奔过来。
昂特拉盖说道:“瞧!比西死了!”
“比西被人谋杀了,尸首从窗口上扔了出去!快进来,里贝拉克,快进来。”
这时候,利瓦罗冲到院子里,在楼梯下遇见了里贝拉克,拉着他往里走。
他们从一扇由院子通向小花园的小门走过去。
利瓦罗叫喊:“不错,是他。”
里贝拉克说道:“他的手被砸得稀烂。”
“胸前中了两弹。”
“周身上下都被匕首刺过。”
昂特拉盖吼叫道:“啊!可怜的比西,我们要为你报仇!报仇!”
利瓦罗一转身,碰见了第二个尸首。他喊道:
“蒙梭罗!”
“怎么!蒙梭罗也死了吗?”
“是的,蒙梭罗被刺得遍体鳞伤,脑袋跌在地上也砸碎了。”
“哎哟!他们在一夜之间把我们的所有朋友都谋杀掉了!”
昂特拉盖大喊:“还有他的妻子,狄安娜,狄安娜夫人,您在哪里?”
除了开始在房子四周围观的人群,没有听见一声回答。
这时候正是国王和希科到达圣卡特琳街,转弯去避开人群的时候。
里贝拉克绝望地大喊:“比西!可怜的比西!”
昂特拉盖说道:“一点不错,他们是想先除掉我们当中最勇猛的一个。”
另外两个年轻人齐声叫喊:“这是懦怯的行为!这是无耻的行为!”
其中一人叫道:“我们去向公爵申诉吧。”
昂特拉盖说道:“不要这样做,我们不求别人为我们报仇,这样报仇是报不好的,朋友,你等我一下。”
转瞬间他就下了楼,同利瓦罗和里贝拉克相会。他说:
“朋友们,请看这位人中豪杰的高贵容貌,请看他的还没有变色的鲜血,他给我们作出了榜样,他并不假手别人为他报仇……比西!比西!我们要学你的榜样,请安息吧,我们要亲手报仇。”
他一边说,一边脱下帽子,用嘴唇去吻了吻比西的嘴唇,又拔出佩剑,浸在比西的血液中。
他说道:“比西,我凭你的尸首发誓,你的血,将用你敌人的血来偿还!”
其余两人也说:“比西,我们发誓,不杀死他们毋宁死!”
昂特拉盖把剑Сhā入鞘中,说道:“先生们,不留情,不宽恕,同意吗?”
两个年轻人向比西尸首伸出一只手,也说道:
“不留情,不宽恕。”
利瓦罗说道:“可是这样一来,我们三个人就要对付他们四个人了。”
昂特拉盖说道:“是的,可是我们没有暗杀过任何人,清白的人是得到天主保佑的。永别了,比西!”
他的两个同伴也说:“永别了,比西!”
于是他们走出了这所该死的房子,他们脸色苍白,心里怀着恐惧。
死亡的景象使他们陷入绝望的深渊,给他们增添了百倍的力量;义愤填膺和激昂的感情又使他们产生了超人的本领。
一刻钟以来围观的人越聚越多,他们费了很大的劲才穿出人群。
到了决斗场所,他们发现敌手已经在等着他们,敌手有些坐在石头上,有些很别致地跨在木栅栏上。
他们为了迟到而感到惭愧,最后几步是奔过来的。
四个嬖幸带来了四个侍从。
四柄剑横放在地上,仿佛像它们的主人一样,也在休息和等待。
凯吕斯站起来,向他们傲慢地行礼,说道:“先生们,我们先到,在等待你们。”
昂特拉盖说道:“请原谅,如果不是由于我们一个同伴的耽误,我们本来可以比你们先到的。”
埃佩农说道:“这位同伴是比西先生吗?的确,我没有看见他。看来今天早上他还在睡懒觉吧。”
熊贝格说道:“我们已经等到现在,我们还可以再等下去。”
昂特拉盖说道:“比西先生不能来了。”
几个嬖幸的脸上都流露出目瞪口呆的惊异,只有埃佩农的表情不一样,他说道:
“他不能来?哈!哈!这位勇士中的勇士原来也害怕了么?”
凯吕斯说道:“他不可能是这种人。”
利瓦罗说道:“您说得对,先生。”
莫吉隆问道:“那么他为什么不来?”
昂特拉盖答道:“因为他死了。”
几个婴幸一齐喊道:“死了?”
只有埃佩农没有吱声,脸上微微泛白。
昂特拉盖接下去说道:“他是被人谋杀死的,先生们,难道你们不知道?”
凯吕斯答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一定知道?”。
埃佩农说道:“首先,这是否是事实?”
昂特拉盖拔出佩剑,说道:
“他的血就在我的宝剑上,这不是事实!”
国王的三个朋友惊叫:“谋杀!比西先生被人谋杀了!”
埃佩农继续摇头表示怀疑。
里贝拉克说道:“这剑上的血叫喊着要报仇,先生们,难道你们没有听见吗?”
熊贝格说道:“啊!原来你们的悲痛是有针对性的。”
昂特拉盖说道:“一点不错!”
凯吕斯喊道:“这话怎么讲?”
利瓦罗低声说道:“法学家有句话说:‘从罪行中得利者必为犯罪人。’”
莫吉隆放大喉咙嚷道:“啊!先生们,你们必须高声把话说清楚。”
里贝拉克说道:“我们正是为此而来的,先生们,我们之间有无数值得我们拼个你死我活的理由。”
埃佩农拔出佩剑说道:“那么就快点把剑拔出来,快点动手吧。”
利瓦罗说道:“好呀,加斯科尼人先生,您现在倒性急起来了,我们四个人对四个人的时候,我记得您的调门可没有这样高。”
埃佩农道:“你们只剩下三个人,难道这是我们的错?”
昂特拉盖大声说:“是的,这是你们的错。因为有人愿意他躺在坟墓里,而不是出现在决斗场上,他才横遭不幸的;他死时手被砸碎,是因为有人不想让他的手握剑;他的死亡是因为有人不管任何代价都要使他的眼睛不能再放光芒,这光芒能使你们四个人头晕目眩。你们明白吗?我的话说清楚了吗?”
熊贝格、莫吉隆和埃佩农都发出愤怒的吼声。
凯吕斯说道:“够了,够了,先生们。埃佩农先生,请您退出战场,我们三个人只对付三个人,让这些先生们看到,虽然我们有这样的权利,我们仍然不愿意从别人的不幸事件中得到好处,我们同他们一样,对这不幸事件是深感哀掉的。来吧,先生们,来吧,”他一边说一边把帽子向后面一扔,举起左手,右手把剑挥舞得呼呼作响,又说道:“来吧,你们亲眼看到我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天主的眼皮下决斗,你们就能判断我们是不是杀人犯。来吧,让开点,让点地方出来!”
熊贝格说道:“我本来只僧恨你们,现在我唾弃你们了。”
昂特拉盖说道:“一个钟头以前我想用剑杀死你们,现在我想亲手扼死你们。摆好架式!先生们,摆好架式!”
熊贝格说道:“我们穿着上衣还是不穿上衣?”
昂特拉盖说道。“不穿上衣,不穿衬衫,露出胸膛,敞开心脏。”
所有的年轻人都脱下外衣和衬衫。
凯吕斯一边脱衣一边说:“咦,我的匕首不见了,剑鞘装得不紧,一定是在路上丢了。”
昂特拉盖说道:“或者您把它遗留在巴士底广场的蒙梭罗家了,因为它Сhā在人体的剑鞘中,您不敢把它拔出来吧。”
凯吕斯发出一声怒吼,马上摆好架式。
这时候希科来到了决斗场所,他大喊一声:“昂特拉盖先生,他没有匕首,他没有匕首。”
昂特拉盖说道:“活该!这不是我的错。”
说完他用左手拔出匕首,也摆好了架式。
..
九十七 决斗
我们说过,这场恶斗发生的场所树荫满地,寂静荒僻。
平时没有人到这儿来,只是白天有些小孩来玩,晚上醉汉和小偷到这儿来过夜。
马贩子所竖立的栅栏很自然地把人群挡在外面,人群就像河水一样不停地流着,没有出事故河水是不会停下来或者倒流的。
行人沿着这块地走,可是并不停下来。
何况,时间太早,人群都拥到蒙梭罗的血腥扑鼻的房子里去了。
希科虽然不是心慈面软的人,这时心也怦怦地跳动,他坐在仆役和侍从前面,一条木栏杆上。
他不喜欢这些安茹佬,也憎恶这些嬖幸,可是他们都是些正直的年轻人,他们肉体里流着勇敢的血液,再过一会儿,这血液就会流到光天化日之下。
埃佩农再一次便充好汉,他叫嚷起来:
“怎么!你们害怕我吗?”
昂特拉盖对他说:“闭上您的嘴巴,多嘴的人!”
埃佩农还喋喋不休地说:“我有参加的权利,这决斗说好是八个人的。”
里贝拉克很不耐烦地挡住他说道:“让开点!”
他带着傲慢的神气走回来,把剑Сhā回到剑鞘里。
希科说道:“来吧,来吧,勇士之王,要不您又要像昨天一样弄脏另一双鞋子了。”
“你这小丑在说些什么?”
“我说待会儿地上就会血流成河,您会像昨天一样又踏到血泊里了。”
埃佩农立刻了变了脸色,他的夸口饶舌在这猛烈地谴责下顿时销声匿迹。
他坐在离希科十步远的地方,每抬头望希科,他的心里直发毛。
里贝拉克和熊贝格根据惯例互相行礼以后,就交起手来。
凯吕斯和昂特拉盖摆好架式已经有好一会儿,现在他们前进一步,剑碰到了剑。
莫吉隆和利瓦罗,各自靠着一道栅栏,互相窥视,留在原地作些假动作,以便最后采取自己热爱的架式。
圣保罗教堂的钟声敲响五点的时候,决斗已经开始。
他们人人脸上都怒气冲天,可是他们咬紧的嘴唇,煞白的脸色,手腕不由自主的颤动,都说明他们的怒气是在谨慎小心的控制下的,一旦爆发出来,就如脱缰的野马一样,非造成极大的损害不会停止。
剑抵住剑过了几分钟,仿佛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还没有出现剑与剑相击的清脆撞碰声。
谁也没有击中谁。
里贝拉克或者由于疲乏,或者由于试探过敌手而感到满足,低垂下手,等了一会儿。
熊贝格一个箭步冲上前,一剑刺去,成为划破云翳的第一下闪电。
里贝拉克被刺中了。
他的皮肤变成青灰色,一股鲜血从他的肩膀喷射出来;他后退一步来检查自己的伤口。
熊贝格想再刺一剑,可是里贝拉克不等他的剑到,用第一种架式一挡,反身一剑刺中熊贝格的肋部。
双方都负了伤,里贝拉克说道:
“如果您愿意的话,现在让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这时凯吕斯同昂特拉盖已经越斗越激烈。凯吕斯因为缺少一把匕首,处境十分不利:他不得不用左臂来挡避,由于臂膀祼露,他每挡避一次总多了一次伤痕。
几秒种以后,他虽然没有受到重伤,但整个手上却鲜血淋漓。
昂特拉盖恰恰相反,明白自己占了上风,而且身手与凯吕斯同样敏捷,尽可能在最远的距离挡避。
他还击了三剑,三剑都击中了凯吕斯,虽然伤势不重,但血从凯吕斯的胸前三处伤口流出来。
每击中一处,凯吕斯总是说:
“不算什么。”
利瓦罗同莫吉隆仍然在谨慎地互相窥视。
里贝拉克由于伤口疼痛而大为愤怒,而且他感到流血过多而气力逐渐衰竭,因而他向熊贝格扑过去。
熊贝格一步也不后退,只把剑伸了出来。
两个年轻人同时刺中了对方。
里贝拉克被刺穿了胸膛,熊贝格的脖子受了伤。
里贝拉克受了致命的伤,不得不将左手捂住伤口,把自己暴露出来。
熊贝格利用这个机会,再刺里贝拉克一剑,刺透了他的肌肉。
可是里贝拉克用右手抓住熊贝格的手,左手把匕首刺进他的胸膛,一直深到护手。
锐利的匕首刺穿了心脏。
熊贝格闷声喊了一声,倒了下来,连带把里贝拉克也拉倒下去,因为他的剑始终贯穿着里贝拉克的胸膛。
利瓦罗看见自己的朋友倒了下去,急忙后退一步,奔去救助,莫吉隆在后面追了过来。
他走快了几步,帮助里贝拉克从胸膛里使劲拔出了熊贝格的剑。
这时候莫吉隆已经赶到,他不得不返身迎敌,处境对他很不利,他站的地方很滑,不容易站稳,架式也摆得不对劲,更有阳光刺眼。
不到片刻,莫吉隆一剑劈开了利瓦罗的脑袋,利瓦罗手一松,剑落到地上,人也倒了下去。
凯吕斯被昂特拉盖逼得很紧。莫吉隆连忙再刺利瓦罗一剑,利瓦罗完全倒了下去。
埃佩农快乐地大喊一声。
凯吕斯和莫吉隆现在是两个人对付昂特拉盖一个人。凯吕斯浑身是血,可是都是轻伤。
莫吉隆几乎没有受伤。
昂特拉盖明白当前的危险,他的身上没有损害一根毫毛,可是他开始感觉疲劳,何况现在又不是向一个受伤的人和一个杀红了眼的人要求停战片刻的时候。他一劈,猛力劈开凯吕斯的剑,趁这机会纵身一跃,跳过了一道栅栏。
凯吕斯一剑刺过来,只刺在木头上。
这时候莫吉隆从侧面向昂特拉盖进攻,昂特拉盖只好转过身来。
凯吕斯利用这个机会,从栅栏下面钻了过去。
希科说道:“他完了。”
埃佩农大喊:“国王万岁!加油呀,我的勇士们,加油。”
昂特拉盖说道:“先生,不要吵,请您不要侮辱一个要战斗到最后一口气的人。
利瓦罗抬高声音说:“何况他还没有死。”
利瓦罗浑身血污,叫人恶心,没有人再想到他,这时候他忽然跪了起来,把匕首朝莫吉隆两肩之间刺进去,莫吉隆哼了一声,笨重地倒了下去。
“耶稣,我的天主!我死了。”
利瓦罗也昏了过去,这下猛击和怒头中烧把他剩下的力气全数耗尽了。
昂特拉盖垂下手中的剑说道:“凯吕斯先生,您是一位勇士,您投降吧,我饶您不死。”
凯吕斯说道:“我为什么要投降?我倒在地上了吗?”
“没有,不过您已经浑身是伤,我却安然无恙。”
凯吕斯大喊:“国王万岁!先生,我还有剑呢。”
他向昂特拉盖冲过去,不管他的行动如何迅速,昂特拉盖还是躲过了。
昂特拉盖一把从护手附近抓住他的剑说道:“不,先生,您没有剑了。
他扭着凯吕斯的手臂,使他不得不松手让剑落下。
不过昂特拉盖的左手也轻轻划破了一只手指。
凯吕斯大声嚎叫:“啊!给我一把剑!一把剑!”
他像猛虎般一跃,扑向昂特拉盖,双手抱住他。
昂特拉盖让他抱住,把剑换到左手,匕首换到右手,用匕首不住地往凯吕斯身上乱戳,鲜血射得他浑身都是,而凯吕斯也不肯放手,每受一处伤他还大喊一声:
“国王万岁!”
他甚至做到抓住昂特拉盖戳他的那只手,而且像蛇一样,用大腿和臂膀将没有受伤的昂特拉盖紧紧抱住。
昂特拉盖觉得气也透不过来。
果然他踉跄一下,跌倒在地上。
这一天仿佛他运气特别好似的,他跌下来时闷死了不幸的凯吕斯。
濒死的凯吕斯有气没力地喊了一句:“国王万岁!”
昂特拉盖终于把胸膛挣脱出来,他伸长一只手,给了对手最后一刀,穿透了他的胸膛。
他对他说:“怎样,这下你满意了吧?”
凯吕斯半闭着眼睛,挣扎着说:“国王万……”
决斗结束了,静寂和死亡的恐怖笼罩着决斗场。
浑身是血的昂特拉盖站了起来,他手中只受了一点轻伤,血都是敌人的血。
埃佩农吓得魂不附体,划了一个十字就拔腿逃走,仿佛有幽灵在后面追赶他。
昂特拉盖向已死的和濒死的同伴和敌人扫了一眼,就如同当年奥拉斯向决定罗马命运的战场望上一眼一样。
希科奔过来扶起凯吕斯,他的身上有十九处伤口流着血。
希科的动作使他苏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
他开口说道:“昂特拉盖,用荣誉保证,比西的死同我没有关系。”
昂特拉盖感动地说:“我相信您的话,先生,我相信您。”
凯吕斯喃喃地说:“逃走吧,国王不会饶恕您的。”
昂特拉盖说道:“先生,我不会就这样子扔下您走掉的,哪怕斩首台在等着我。
希科说道:“快逃走吧,年轻人,不要试探天主;您今天死里逃生已经是一大奇迹了,不要希望有两个奇迹在同一天出现了。”
昂特拉盖走到还没有断气的里贝拉克身边。
里贝拉克问道:“怎么样?”
昂特拉盖回答:“我们赢了。”他的声音很低,以免刺激凯吕斯。
里贝拉克说道:“谢谢,你走吧。”
他又昏迷过去了。
昂特拉盖捡起在战斗中跌落的他自己的剑,接着又把凯吕斯的。熊贝格的和莫吉隆的也一一捡起来。
凯吕斯说道:“先生,刺我最后一剑,或者把我的剑留下来。”
昂特拉盖恭恭敬敬地向他鞠了一躬,把剑献给他,说道:“这是您的剑,伯爵先生。”
凯吕斯不由得热泪盈眶,他喃喃地说:
“我们本来可以成为朋友的。”
昂特拉盖向他伸出了手。
希科说道:“好呀!这样做最符合骑士风度了。昂特拉盖,你赶快逃走吧,你是值得活下去的。”
年轻人问道:“我的伙伴们怎么办?”
“我来照料他们,就跟我照料国王的朋友们一样。”
侍从把斗篷递给昂特拉盖,年轻人把斗篷裹在身上,把身上的血迹都遮盖住了,然后扔下死伤的人给侍从和奴仆们照管,他自己从圣安托万城门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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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 结局
国王忧心忡忡,脸色苍白,听到一点声音就颤抖,在武器大厅里来回踱步。他凭着自己内行的经验,在估量他的几个嬖幸要花多少时间才能与敌手见面和战斗,又根据他们各自的性格、气力和灵活程度,来测度他们的运气是好还是坏。
他起初说道:“现在这时刻,他们正在越过安托万大街。他们现在走进了决斗场。大家拔剑出鞘。现在他们一定打起来了。”
可怜的国王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浑身哆嗦,只好跪下来祈祷。
可是他一心记挂着决斗的事情,嘴唇白白地背诵祈祷词,心里没有听进去。
片刻以后,国王又站了起来,他说道:
“最要紧的是凯吕斯不要忘记了我教给他的还击方法,用剑一挡,左手的匕首立刻刺过去。
“熊贝格性格沉着冷静,他一定能杀死里贝拉克。莫吉隆如果运气好一点,很快就能除掉利瓦罗。只有埃佩农!唉!他必死无疑。幸而四个人中他是我最不钟爱的一个。不过不幸的是,他一死,比西,可怕的比西,就能如虎添翼地帮助其他几个人。啊!我的可怜的凯吕斯!我的可怜的熊贝格!我的可怜的莫吉隆!”
克里荣在门外叫喊:“陛下!”
国王惊叫道:“怎么?已经有了结果?”
“不,圣上,我不是来报告消息,是安茹公爵要求谒见陛下。”
国王问道:“为什么要见我?”他始终隔着门同克里荣对话。
“他说时候到了,他要告诉陛下他为陛下做了什么事;他还说,他告诉陛下的事情可以减轻眼前陛下的部分忧虑。”
国王说道:“好吧!带他进来。”
克里荣正要转身去带公爵,楼梯上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只听见一个声音对克里荣说:
“我要立刻觐见国王。”
国王听出来是圣吕克的嗓音,亲自打开了门,说道:
“来吧,圣吕克,来吧。发生了什么事?你怎样了?我的天主!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都死了吗?”
圣吕克脸色苍白,不戴帽,不佩剑,浑身斑斑血迹,仓皇冲进房间,跪在国王面前,大声叫喊:
“圣上!报仇!我来求您报仇!”
国王说道:“可怜的圣吕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说吧,谁能使你灰心失望到这等地步?”
“圣上,您的一个最高尚的臣子,您的一个最勇敢的兵士……”他心里一酸,喉咙哽得说不出话来。
克里荣一听见这几句话,尤其是最后那一句,认为自己有权利听下去,立刻走了过来,问道:“什么?”
圣吕克终于把下半句话说完:“昨天晚上被人背信弃义的杀害了,谋杀了。”
国王心里只记挂着四个嬖幸,听见是昨晚发生的事,他今早还看见过他们,就放宽了心。他问道:
“昨天晚上被人杀害了,谋杀了,是谁呀,圣吕克?”
圣吕克继续说道:“圣上,这个人您不喜欢他,我知道,可是他十分忠诚,我可以向您保证,在必要时他肯为陛下献出生命,否则我也不会同他结为知己了。”
国王开始明白了,他说了一声:“啊!”
他的脸上闪耀出一线光芒,纵使不能说是快乐的光芒,至少可以说是希望的光芒。
圣吕克大喊:“圣上,为比西先生报仇!报仇!”
国王重说一遍:“为比西先生复仇?”他说每个字都顿一顿。
“是的,为比西先生报仇,昨天晚上有人派了二十人去谋杀他,尽管他们是二十个,他杀死了其中十四个……”
“比西先生死了……”
“是的,圣上。”
国王禁不住喜形于色,脱口说了出来:“那么今天早上他不能去决斗了。”
圣吕克向国王瞪了一眼,国王忍受不住这眼光,回过头去,看见克里荣还等在那里听候吩咐,他作了个手势叫克里荣把安茹公爵带进来。
圣吕克厉声说:“是的,圣上,比西先生没有参加决斗,这就是我为什么来请求陛下伸张正义的原因;我刚才请求陛下报仇,我错了,应该请求陛下伸张正义才对。因为我爱圣上,尤其爱护圣上的荣誉超过一切,我认为谋杀比西先生,对陛下不仅无利,而且大大地损害陛下的荣誉。”
安茹公爵到了门口,他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宛如一尊铜像。
圣吕克的话使国王心里亮堂了,他想起了他的弟弟,自称帮了他的忙的事。
他的目光同公爵的目光相遇,他再也没有任何怀疑了,因为公爵不仅用目光回答他是这么一回事,而且公爵还微微地点了点头。
圣吕克大声说:“您知道现在人家要怎么说吗?如果您的朋友在决斗中胜利了,人家会说,他们胜利是因为您叫人谋杀了比西的缘故。
国王问道:“谁会这样说,先生?”
克里荣说道:“见鬼!人人都会这么说。”他像平时一样,不拘礼节,随便Сhā话。
比西死后,克里荣就成为王国的第一名勇士。国王听见克里荣也这么说,不由得心中感觉不安,他说道:“不,先生,人家不会这么说的,因为你会把主谋凶手告诉我的。”
圣吕克看见身后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是安茹公爵,他刚向房间走进去两步。圣吕克回过头,认出了他。圣吕克立刻站起来说道:
“是的,圣上,我会说出谁是元凶首恶的!因为我已决心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要证明陛下同这样一件卑鄙可耻的行为无涉。”
“好呀!说出来吧。”
公爵停下脚步,泰然自若在那里等待。
克里荣站在他的背后,斜着眼睛看他。同时摇了摇头。
圣吕克继续说:“圣上,昨天晚上有人做好圈套,陷害比西:比西去看一个热爱他的女人时,一个奸贼通知了她的丈夫,丈夫带着一批杀人犯回到家里,到处都布置好,街道上,院子里,一直到花园里,都埋伏了杀人凶手。”
公爵虽然很有自制力,听了最后几句话也变得脸无血色,如果国王的房间里不是门窗都关紧,大家就看得很清楚了。
“比西像头雄狮那样自卫,陛下,可是由于双方人数悬殊……”
国王打断他的话头说道:“因此他被打死了,死得很公道,因为我肯定不会为一个奸夫报仇的。”
圣吕克接下去说:“圣上,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不幸的比西在房间里自卫了半个钟头以后,打败了他的敌人,他自己也受了伤,浑身是血,四肢残缺,他逃走了。这时候,只要伸出援助之手就能救活他,我本来可以伸出这样的手的,可是我同他托付给我的女人在一起,被这些杀人犯抓住了,他们把我捆绑住,塞住我的嘴巴。不幸的是,他们堵住了我的嘴,却忘记了遮住我的眼睛,圣上,我看见了比西的大腿被铁丝网钩住,我看见两个人走近比西,我听见比西向他们求助,因为他完全有权利认为这两个人是他的朋友。您猜怎么着?圣上,我真不忍心说出来!但是更可怕的是当时听见了和看见了这种情景:其中一个人命令向比西开枪,另一个人执行了。”
克里荣攥紧拳头,皱起双眉。
国王也不由自主地感动了,他问道:“那你认识那个杀人犯了?”
圣吕克回答:“当然。”
他转过身来对着安茹公爵,把一直压在心头的全部怨恨一下子用手势和语言表达出来。他指着公爵说道:
“杀人犯,就是亲王殿下!杀人犯,就是所谓的朋友!”
国王早已料到这句话,公爵听了眉头也不皱一皱。
他冷冷地说:“是的,圣吕克把一切都看见了,也听到了,是我叫人杀死比西先生的。陛下一定很赞赏这举动,因为比西先生固然是我的手下人,可是今天早上他要拿起武器反对陛下哩。’”
圣吕克大声叫喊:“你撒谎!杀人犯!你撒谎!比西当时浑身是伤,手被砸得粉碎,肩膀上中了一弹,当时的比西一条腿被挂在铁丝网上,即使他的死对头看见了也会产生怜悯之心,他的死对头也会伸出援救之手。而你,杀死拉莫尔和柯柯纳的凶手,你却杀死了比西,你杀了一个又一个,把你的朋友都杀死了。你杀死比西,并不因为他是你哥哥的敌人,而是因为他洞悉你的一切秘密活动。啊!蒙梭罗就知道得很清楚为什么你要犯下这桩罪恶。”
克里荣在旁边喃喃自语:“妈的!可惜我不是国王!”
公爵看见克里荣攥紧了拳头,圣吕克用血红的怒目瞪着他,他感到自己很不安全,不由得吓得脸色如土,忙说道:“哥哥,他们在您面前污辱我。”
国王说道:“出去,克里荣!”
克里荣走了出去。
圣吕克继续呼喊:“伸张正义!圣上,伸张正义!”
公爵说道:“圣上,处罚我吧,因为我今天早上援救了陛下的朋友,因为我使陛下的事业获得光辉的胜利,陛下的事业其实就是我的事业。”
圣吕克再也忍不住了,他喊道:“我告诉你,你的所谓事业是魔鬼的事业,你走到哪里,天主的愤怒就落到哪里!圣上,圣上!您的弟弟帮助过我们的朋友,他们一定会遭到不幸!”
国王听了吓得打了一个寒战。
这时候只听见外边人声嘈杂,有急促的脚步声和匆忙的问答声。
接着是一片深沉的静寂。
在这片静寂中,仿佛上天的声音前来证实圣吕克的话说得很对似的,克里荣的有力的大手在门上庄严而缓慢地敲了三下。
亨利立时惊出一身冷汗,容貌都改变了。
他叫道:“打败了!我的可怜的朋友们打败了!”
圣吕克大声说:“我刚才不是对您说过了吗,圣上?”
公爵惊慌地合拢双手。
圣吕克用尽气力大骂:“你看见了吗,卑鄙的家伙!这就是杀人犯维护君王的荣誉的结果!你也来杀害我吧,我手里没有剑。”
说完他把自己的绸手套向着公爵的脸上扔去。
弗朗索瓦愤怒地大叫一声,脸色变成死灰色。
可是国王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他把头埋在手中。只听见他喃喃地说:
“啊!我可怜的朋友们,他们打败了,也许受了伤?啊!谁能把他们的确实消息告诉我啊?”
希科回答:“我,圣上。”
国王听出了这个友好的声音,伸出双臂,问道:
“怎么样?”
“两个已经死了,第三个快要断气了。”
“第三个没有断气的是谁?”
“是凯吕斯,圣上!”
“他在哪儿?”
“我叫人把他抬到博瓦西公馆里去了。”
国王再也听不下去,他发出悲哀的喊声,冲出了房间。
圣吕克事先将狄安娜带到他的妻子冉娜-德-布里萨克家里,所以到卢佛宫来迟了。
可怜的狄安娜昏迷不醒,冉娜在她的身边看护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精疲力竭的冉娜走去休息了一会儿;两小时后,她再回到狄安娜的房间,狄安娜已经无影无踪了。[注]
为了捍卫国王的事业而进行决斗的三个人中,凯吕斯受了十九处伤,被希科送到博瓦西公馆中,在那里苟延残喘有三十天时间,最后在公馆里死于国王的怀抱中。
亨利的痛苦无法得到慰藉。
他叫人为他的三个朋友建造了极其豪华的陵墓,用大理石雕塑了同真人一样大小的三个塑像。
他为他们举行了弥撒,请所有神父都为他们祈祷,把下列的两行诗中加进他日常的祷文中,他终其一生在念完早课和晚课之后,都要背诵这两行诗:
愿凯吕斯、熊贝格和莫吉隆
三个勇士都获得天主圣宠。
在大约三个月中,克里荣监视着安茹公爵,国王对他仇恨极深,一直没有饶恕过他。
这时已到了九月,希科一直没有离开他的主子,如果亨利接受安慰的话,他早已安慰好亨利了。那一天他收到了从博姆修道院寄来的一封信。
这封信是一个教士手书的,内容如下:
亲爱的希科老爷:
我们这地方风和日丽,今年勃艮第的葡萄又可获得丰收。据说被我救
过性命的国王,始终愁肠百结,亲爱的希科先生,把他带到我们的修道院
里来吧,我们要请他喝我在食物贮藏室里发现的一种一五五○年的陈酒,
这酒可以使人忘却最大的痛苦。我毫不怀疑,这酒能使他心情舒畅,因为
我在圣书里读到过这样一句值得赞美的话:‘好酒能使人心欢乐。’这句
话在拉丁文里妙不可言,将来我一定要请您念一念。来吧,亲爱的希科先
生,同国王一起来吧,同埃佩农先生,同圣吕克先生,一起来吧。您会看
到,我们大家在不久的将来,都会发福的。
您的谦卑的仆人和朋友,
戈兰弗洛院长。
又及:请您告诉国王,他请我为他的朋友祈祷,由于我初来乍到,有
许多琐事要处理,还没有时间为他的朋友祈祷。不过,葡萄收获一过,我
一定照办。
希科说道:“阿门,这几个可怜的家伙只有靠天主保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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