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君很是心痛她的玉佩,她在出嫁呼韩邪之前,曾与元帝有过肌肤之亲。那玉佩是元帝流着泪为她戴上的,价值连城。身为天子,拥有至高的权力,无奈留不住自己喜欢的女人,也是一种悲凉。昭君把玉佩送给儿子,是希望元帝的英魂能保佑知牙师。孰料这小子不懂事,竟一点不加珍爱,送给了一个不知名姓的西域女子。那玉佩今生也许回不来了。
知牙师并不知晓母亲的心事,他仍在对母亲赞扬着他心仪的女子,从她的仪容,从她的谈吐,从她的识见……
昭君不悦地打断了儿子的赞美,儿子越往下说,她心底的嫌恶就越深。她以少有的果断的语气命令儿子先去迎娶龟兹公主,因为那是已故单于的心愿,是不容违拗的。
见知牙师脸上极不情愿的神情,昭君流泪了。
“你太对不起你哥哥的一片好意了,他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宁的。”
昭君的泪水很管用,知牙师不忍见母亲伤心,只得答应去龟兹迎娶公主,但他的语调很勉强。当他离开昭君后,他把宝剑恨恨地竖Сhā在地上,仰望着蓝天,深深地长叹道:
“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来匈奴?我等得你好苦啊!”
知牙师记得,他们那天谈得最多的是匈奴的冒顿单于。冒顿单于以他非凡的胆识和魄力创建了一个强盛的匈奴王朝,这个名字曾令汉高祖都心惊胆寒。知牙师向来很佩服他的这个祖先,但他未曾料到,这个女子对冒顿的事情知道得比他还要详细。
“这些,我都是从司马公的《史记》上读到的。”她很自豪地说道,神情间流露的是钦慕之色,她说,“伊屠知牙师,你有信心重建一个强盛的匈奴王朝,再现冒顿单于的辉煌吗?”
她的话一下子说到知牙师的心坎里去了。匈奴如今臣服于汉,气数是一日不如一日。知牙师知道,父亲临终前曾要求哥哥将来让位于他,所以在很多人眼中,他是未来的一代君王。他希望自己无愧于父亲的教诲和期望,成为匈奴史上和祖先冒顿平起平坐的英主。他虽然在母亲的教导下读过不少以仁孝为主的儒家之书,但他血管中流淌着的,一半是匈奴的血,那之中,就有着冒顿的因子。表面谦和的知牙师,内心深处奔腾的是野心的欲望,他在闲暇思索的常常是如何强大匈奴,如何统一西域,如何使汉室臣服于匈奴?
知牙师知道自己遇上了知音,他兴奋无比,把自己的打算和设想一一详尽地告诉了她。她很认真地倾听着,不时地Сhā入一些自己的见解。两人相谈甚欢,直至暮色苍茫时她才告辞。
“我会帮助你实现你的宏愿!”她说,“等你回到匈奴后,我一定也会到匈奴来找你。”
她向知牙师作了个揖,然后翻身上马。知牙师想起了什么,急忙拉住缰绳,请她留步。他从怀中取出那块玉佩,珍重地递到她手上,目光中有着不舍和依恋。尽管她一身男装,一脸豪气,但她如柔荑般纤秀的手,白皙丰润的脸,还有那青春起伏的胸脯,都向知牙师无言地传递出一个信息:这是个女子。
女子接过玉佩,脸上飞起了一朵红霞,聪明的她自然了然知牙师的心迹,但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把玉佩揣入怀中,向知牙师拱了拱手:“后会有期!”然后骑马而去。
自她走后,知牙师有点魂不守舍,他经常在长安的大街小巷中穿行,希望能再见那女子一面,然而他终于还是失望了。怅然之余,他收拾行李,回了匈奴。他坚信那女子一定会来匈奴寻找他,而且会嫁给他。
君子千金一诺,她肯定知道。
知牙师等待着她的到来。在等待中,复株累单于病故了,他决意登位,大展他的鸿图。然而母亲却苦苦相求,让他把王位让于且莫车,否则她担心这些王室子弟之间会发生残酷的冲突和流血事件。母亲希望知牙师平安,她认为平安的代价是放弃王位。
知牙师并不乐意,匈奴的前程怎么能交给且莫车这等平庸之辈?这岂不是误国误民?他很愤怒,也很不甘,他知道他这一让,他的野心和梦想就永远成了泡影。
然而母亲自有她的杀手锏,母亲见知牙师不听她的,她就哭,天天以泪洗面地凄凄哀哀,甚而取出一条白绫,以死相胁。知牙师极爱母亲,他知道母亲不容易,在母亲的生命和王位之中,他只能选择前者。然而他心中的失落是别人难以想象的,因此他更希望见到那个女子,他的知音。
可是母亲却逼着他,硬让他娶龟兹公主。他在母亲的眼泪面前再次软化了自己的意志。
知牙师想起他几日前做的一个梦,梦中他见到了他敬仰的冒顿单于,伟大的单于严厉地训斥他道:“我的王位,是用我父亲和弟弟的血换来的,而你,却轻易地把属于自己的王位拱手让给了别人!你不是我的子孙,我没有你这样的子孙!”
曾经野心勃勃要和冒顿平起平坐甚至想要超越于他的知牙师,一下子失了底气,他无法面对冒顿那双严厉的眼睛,他明白自己这一生将永无机会与冒顿单于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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