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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脂正浓粉正香 > 7. 我怀孕了,怎么办?

7. 我怀孕了,怎么办?

可是,我为什么终究没有用呢?说实在的,对此我也有些迷惑,如果非要归整一二,要么是:

首先,多半爱也白爱。如康尼夫所说,甭管是为了优越感还是安全感,“大狗”们从来热衷将自己隐蔽在常人难以接近的特定圈子里。

其次,就算瞎猫碰上死耗子,请参见亦舒小说《蔷薇泡沫》——没错,你可以因此得到沙漠甘泉般的A,但亦将永远失去考妣也似的B。

还有,不妨借用一下冯小刚在他那本《我把青春献给你》中的促狭:出国旅行,看到一座庄园,心生爱意,打听主人是谁?随从马上俯首帖耳:您还不知道吧,这庄园就是您的——要什么有什么的意思,就是没意思吧?

最后,或许也是最关键的,马龙·白兰度,这名如假包换“大狗”,曾这样幽幽道:“我这么有钱,那么有名,可是我人生的痛苦并不能减少,我还是那么的痛苦。”——谢谢白兰度,赠予天下“小狗”吞了硫酸般的苦涩这样慷慨的解药。

然而我又疑心:看见一座庄园而心生爱意,“早就是您的”,或者比“永不可能拥有”痛苦小得多吧?“有钱人虽然不能带着钱走,却似乎能利用钱使自己晚走一点。”看清了这一点的康尼夫不再一步三徊,而是努力将自己混迹于“大狗”中间,尽管租来的红­色­法拉利F355双门敞篷跑车的设计漏洞频频,但尴尬百出的他仍然牢牢铭记了路边一个闲人的喝彩:“嘿!老兄,好车!”——那么我当如何?

理­性­而逻辑地探讨一项想起来就禁不住浑身颤抖的事物,真不是件好­干­的差事。康尼夫如此,我更难逃其咎。好在乱纷纷千头万绪中我尚明白一条:所谓人生,不过是从一场悲欢到另外一场。

幸福的哭

一直很感激那些曾经在我面前纵情哭泣的人包括男人,他们是将我视作了怎样浩大的平安温暖,才忽地卸下面上肩头万钧担荷,如无助婴孩嘤嘤低泣,或受伤小兽暴烈呼号,正如我曾在他们面前一样。因为这一哭,我们茫茫人世相握的手,相知的心紧了又紧,久了还久。

久未见面的老友问起近况可好。答说新买了房才玩了三亚,笑说不作数;又道,用新书

的稿费买了很漂亮的Tiffany,还说不算;想了很久,终于再答:近来半年,计哭过一大回,三小回。她大笑:这才是正理。

是的,我们一直信仰:一个人的幸福指数,与他哭泣的频率密切相关。哭是世间至真至善至美之一,有能力哭泣的人才有能力获得幸福。当然不幸的黛玉妹妹,猫哭耗子,鳄鱼的眼泪,及劣等煽情剧中演员如丧考妣不算。

不然上天不会将之赐予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件壮举。是讶异?是欢喜?是恐惧?是示威?是悲悯?是宣泄?……或者,根本是五味杂陈无以表述,惟有大哭言志?听见这响亮哭声的人却都笑起来,我们遂知道,人生在世,无非哭笑二字。然而那时候,我们擅长哭远胜笑,“哦不哭不哭”是年轻的母亲们使用频率最高的句子。谁能断定彼时的我们是幸福还是不?可众人的殷殷眼神却硬是期待我们笑呢,于是一直努力地笑渐渐成为我们的本能,虽然很多时候,我们挺想哭的。

啊是,传统文化素来以为哭泣是不甚高尚的。喜极而泣的事也最好不要经常发生,因为总是此前历经过若­干­磨难,当事人才会喜出望外之下颠倒黑白。感动的泪水虽然是难得被宽宥的一种,但如果常常被感动……多愁善感可是商业社会成功大敌哦!我们顶好一路笑到死,纵然科学研究得证:长期处于知足常乐状态,身心应变能力将大幅下降——换句话说变傻。

嗜好哭与贪恋笑,究竟谁更懦弱悲凉?

所以一直很尊敬一位朋友的母亲,幼儿园里与小朋友打了架而落败,学期终考未得理想名次,没有入选校艺术体­操­队,隔壁班的那个男孩终于说“我们还是做好朋友吧”,工作得那样倾心竭力而不见成效……朋友母亲总是笑笑地说:“心里难过吗?哭一场就好啦!”于是朋友嗓子眼里噎得昏头涨脑的一腔悲愤即刻喷薄而出……如今圈内­精­英,媒体红人的朋友笑谈:“记者来访,总要问及百忙之中保持­精­神熠熠秘诀,每每坦言告之:遇到不开心,就关门大哭。人人却以为我真幽默。看来这幸福的秘密,只得带进天堂去了。”

男人的哭更加不被原谅。虽然史上也曾盛行过­阴­柔之美,譬如婉约词的流传一时,然而终未成主流,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的意思始终是:只要没死爹妈,你哭就是可耻的。所以我一位朋友,人人眼中的强势男人,最兴奋的事件是每年清明,千里迢迢回老家给母亲上坟——“趁机大哭一场,还可落得孝名。”熙熙宴桌攘攘人丛中他笑道。我转头去看,那一瞬他忽然柔软清明的眼光。那是我们成为朋友的起源。

是人就需要哭。可惜认定这一点的时候,我们多半已经忘记了哭泣的滋味——

遇见难关时,第一反应是挺胸立腰,以将那咸咸涩涩的什么倒吞回去;

遭遇感动时,方才鼻酸眼涩,旋即顿悟:先弄清有几分真再唏嘘不迟;

或者心结难解,却只得眼睁睁看着千愁万绪将个凡身­肉­胎纠葛得快要爆裂;

我们惟恐亲者痛仇者快;

要么­干­脆因为,我们哪来哭泣的时间……

有多久不曾哭,我们就有多么钝滞,脆弱,伪善,苍老,憔悴……连自己的心都不敢面对的人,能指望他能感受,了解,抉择,关爱,发扬什么呢?

一直很感激那些曾经在我面前纵情哭泣的人包括男人,他们是将我视作了怎样浩大的平安温暖,才忽地卸下面上肩头万钧担荷,如无助婴孩嘤嘤低泣,或受伤小兽暴烈呼号,正如我曾在他们面前一样。因为这一哭,我们茫茫人世相握的手,相知的心紧了又紧,久了还久。

呵如果你想,那就哭吧,在爱你的人肩头,在拴好门的温暖家中,在你亲爱的猫咪面前……哭是人类最难以伪饰的一种真情流露,一颗不禁哭泣的心灵,一定保有着一些之于这个世界的流连与爱——并且,只有真正的强者才敢于示弱。

地下铁的爱情

现如今北京的地下铁与那会子当然不可同日而语,沿线更长些,而且有点旧了,但比之纽约、巴黎的年久失调,又有着小康人家的归整气象。时间充裕、或者打的打得太狠的时候,我就去乘地下铁。所以乘地下铁的时候,就是我悠哉优哉、或者良心很安的时候。饱暖思­淫­欲,我遂于地下铁的爱情心得颇深。

我的家乡济南现在还没有地下铁——以后也不会有,据说是因为 “泉城”盛名并非空|­茓­

来风,实在地下水位较高,不适于此。但我有点疑心,因为最出名的趵突泉已经有快20年不见踪影了,何况其余无名小泉乎?在全体济南人民的共同努力下,我市地下水位创历史新高地低,春夏之交,赶上个把月不下雨本埠晚报就会呼吁广大市民节约用水,卧虎山、锦绣山水库里的水都不多了。不过也许虽然泉水没有了,但地质一样地空洞,所以仍然不适宜建设地下铁也未可知。

以上也不全都是废话。如果济南拥有地下铁的话,没准儿我就不会抛家别口地进京了,因为我实在喜欢地下铁这种交通工具。你看,因为城市硬件设施不过硬,济南人民失去至少暂时失去了多么好的一个上进青年啊!这是何其惨痛的教训。

我国地下铁因为建成时间短,多半较为洁净;快捷,永无塞车之虞;冬暖夏凉;运行时间长,早5晚11时;便宜;任何一个站台上都有我喜欢的报刊杂志出售……好处多多。虽然因为笨,我屡次站在上海、广州的地下铁站台上发呆,竭尽心血思考那些我无限景仰的自动乘车手续,但是我仍然喜欢它们,好比喜欢亨利·摩尔的雕塑——我就从来没有看懂过。

还记得小时候第一回乘地下铁,是跟随我爸去苹果园办一什么事儿。那会子地铁甫刚投入使用,宽绰,明亮,透着一股子1980年代神州大地气象新,大­干­快上奔小康的红火劲儿。估计因为那会儿外地进京人口远不及现在零头儿多,又不是上下班高峰期,地铁车厢里基本上处于来者有座的大好局面。就在车至公主坟之际,一道100%原汁原味的京腔京韵四弦一声如裂帛:“不叫你去不叫你去你还……讨厌!”那女声尖锐高亢外带吐字儿不清,不怎么招人喜欢。大伙儿随即看见一满挂着一脸北京男人特有不耐神气的青年丈夫——丈夫或者男朋友,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赶在车门合上刹那闪身而去,不知他有没有听见末一句隐着哭腔的戗呼:“去了你就别回来!”

我回过头去,看见一个年轻得尚余几粒青春痘儿,穿戴在当时可算得上时髦的周正女子,愤怒而徒劳地盯住丈夫离去的方向,无限愤懑,万般怨尤,并且因为众人或同情或不屑的注视,这愤尤翻了倍。很显然他们已度过卿卿我我的蜜月期,他循例不再是那个千依百顺的青涩小情人,她循例对此巨大落差无限怅惘。我打小心眼儿好,万分地同情她。然而第二天,同一路线,同一时间,同一节车厢,我惊讶看见,他们——他和她,正安稳地挤坐在一起——车厢里并不挤,可是他们紧紧并坐在一起,手拉着手,偶尔有喁喁飘来:“三十儿晚上咱去谁家过?”“你说。听你的。”——使人陡然热爱上这个世界。

现如今北京的地下铁与那会子当然不可同日而语,沿线更长些,而且有点旧了,但比之纽约、巴黎的年久失调,又有着小康人家的归整气象。时间充裕、或者打的打得太狠的时候,我就去乘地下铁。所以乘地下铁的时候,就是我悠哉优哉、或者良心很安的时候。饱暖思­淫­欲,我遂于地下铁的爱情心得颇深。

曾经对人说,我喜欢人骑自行车,但顶害怕一名40岁的男人骑自行车,因为这意味着他以及他的太太基本上这辈子只能骑自行车了。我喜欢人乘地下铁,但我害怕40岁的男人乘地下铁。但40岁以下的男人是有资格乘地下铁的,他们的肚腩还没有过分突出,头顶也还没有周边包围中央,追起末班地下铁来还不至于气喘吁吁——他们一生中最美的爱情就发生在这里。

事实上,地下铁当然不是一项贵族的交通工具,但是相较风雨交加,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儿的公车,地下铁有着一种气定神闲的小资产阶级情调。比如三毛与荷西当年潦倒时,西班牙的冰天雪地里,就是俩人掇一条凳子蹲在地下铁口吹热风,我相信就是那个时候,荷西决定要为这个女人远走撒哈拉。

我常常看见,在地下铁站台上,两个年轻得不知冰雪为何物的人儿,那样深情地执手相看,相看,或者如此心无旁骛地拥吻,地下铁来了也不知觉,直到它走了,这才哗一声叫出来,追着喊着笑着,将一生中最最无忧的花样年华恣意挥洒在地下铁的站台上,仿佛花靥乍开,蛋塔初成,月临竹下,彩霞漫天,使周边每一吋空气醉了,每一个呼吸着的人都微醺了——

我知道他们会成长,渐渐向着敦实的生活去:或者拥有了自己的车子;或者­干­脆以为,乘公车一块钱就到地儿,­干­嘛要花三块去乘地下铁?而无论前者还是后者,他们看彼此的眼神儿,都与瞄一袋儿面无异——世上顶怕的事就是即便心有余然而力不足。

只有依然不温不火将地下铁乘坐到40岁那批幸运儿,因为暂且不冷不热不饱不饿,又不必时时牵念着养车费种种,尚有逸致彼此眷顾一下­体­能心绪的好坏。比如有一天,我在王府井地下铁站,正在蔫头搭脑郁郁寡欢之即,忽然听到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一曲《梁祝》摇曳忧伤。循声而去,是一对年届中年夫­妇­,男不壮女不娇,可是他那样沉醉地拉着,而她,那样虔诚地,景仰地,温柔地凝视着他,她的他。我走过去,轻轻放下一点钱——我不敢不放,呆会儿他们得乘地下铁回家去;我不敢多放,放多了,不久以后我们再也看不到这样美丽的图画。

十大幸福瞬间

生命本身是一场巨大的悲哀,我只能用不断的小欢乐来抵御它。

我无法确定这话是不是演员赵薇说的,为着糊口,我和我的同行们除了反动黄|­色­诽谤,基本上什么扎人眼球就编,写什么,所谓楷模,巨星,偶像多半由此诞生——连续遭遇风波的赵薇说:“生命本身是一场巨大的悲哀,我只能用不断的小欢乐来抵御它(大意如此)。”如果此话当真是她说的,I服了her。

临近岁末,照例是杂志人偷着乐的日子,因为可以少苦思冥想一期选题——你见过哪本杂志第12期舍得不“盘点”?只是各家重点或者说噱头不同。这本是国人光辉传统:一年到头忙忙活活脚不沾地,虽说因而时不常也能混个仨瓜俩枣,但总难免疑心自个吃了或明或暗的亏,所以停下来回顾回顾过去,总结总结得失,展望展望将来,实在是桩老少咸宜的好事——今年我们杂志意欲“盘点”的噱头之一,即是“2004十大幸福瞬间”,将一年来感受到的幸福明明白白,敦敦实实一条条列在眼前,好歹也算个“小欢乐”吧。

万没想到,此稿居然一举成为本年度最难约出的稿件。听得我一番苦口婆心循循善诱,电话那头纷纷静默,婉拒的理由千奇百怪:“在我弄清什么叫幸福之前,恕不能从命。”“不想暴露个人隐私(据说该君正在进行一场天雷地火的婚外恋)。”“因为太幸福了,怕写出来遭小人妒忌。”……个人以为最经典的回答是:“幸福感嘛倒不是没有,但恐怕很难凑齐十条——我不想人家可怜我,将做次Spa也算在里头。”我噎住:长长午后,悠远萨克斯中,享受一场温香暖玉的Spa,究竟算不算幸福呢?

但当然,没有人会置疑奥地利女作家耶利内克之于2004的幸福:这一年她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我们无从知道这位业已笔耕37年,现年58岁的女作家在这项巨大荣誉面前得到的幸福感有多么震荡,能够持续多久——但愿她不要如那班痛苦的艺术家,执著地以为幸福的惟一出路是“下一部作品会更好”。

事实上对于这位巨擘来说,通俗意义上的“得之,我幸”已涉嫌轻薄:她非常热爱小狗弗洛皮,曾经两次专门为它撰文,但最终却将它转送了他人,因为这位充满哲思的德语文学大家认为,自己对弗洛皮的爱怜正渐成一种“恐惧”,而弗洛皮对她的依恋又让这个小生命失去了自己的存在:“它现在和一些大气的人生活在一起,和许多其他的动物生活在一起。这些人将它从我这里解放,拯救了它。我想,它现在应该很幸福。”——如果要耶利内克撰写“幸福瞬间”,将心爱的弗洛皮送走的一刻不可或缺吧?

但我们终是俗人——至少此刻,相对于送或不送走我可爱的小狗螃蟹,我本能地倾向于后者;何况迄今,我国狗儿的生存状况跟奥地利没法比:一样是万一沦落街头,无疑弗洛皮的命运要好过螃蟹。所以对于只得口口相传,而来无影去无踪的幸福感,因为人们的情形如此迥异,如果非要将它­精­密衡量,只得是夜深人寂各自扪心了。

比如我上述的一位作者觉得将做Spa算作幸福是一种羞耻,大约是认为那太过渺小而伧俗,而我经过一番挣扎,终于决定将之列入我的2004幸福瞬间之一——我当然知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方为如假包换,无可争议的幸福,但个人以为:一来人一生的结婚次数毕竟是有限的好,而如果日日金榜题名,滋味估计也会堕为跟如厕差不多;二来,据有关统计,至少有一半洞房花烛并不那么尽如人意,更起码有1/5糟得心眼儿小点的人简直不想活——呵我是知道的,知道我自以为的种种幸福瞬间相较哲人以为的幸福真核,仿佛一个手足并用,跌跌撞撞爬上苹果树的人以为自己已然更接近了一些月亮,然而整整365天,如果我连10个幸福瞬间都不给自己,如何向自己交代生存的意义?

但我终于也没有写成这个选题,说起理由的这个瞬间我十分幸福:我的2004幸福瞬间太多了,实在难以取舍,呵呵。

今夜带哪本书上床

呵这问题于我,真好比:冬日里新起的红泥小火炉;春风里乍开了滟滟杏花;夏夜中携了他,轻罗小扇扑流萤;秋夜中,惟见江心皓月白。仿佛天之于地,风要对雨,黑与白,桃红配葱绿——

实不相瞒,这题目是我剽窃来的,出处是忘记哪本杂志了的书评栏目,因为觉得实在窝心,遂不管窃书算不算偷地一把攫了来——世间所谓矜持,多半是诱惑不够。

忘记“睡前必读”这恶习是怎么来的了,但总归和我爸有关,至今他的卧房惯于彻夜长明,因为他总是看着看着书就睡着了。当然书不是非上床不能读,但难得,读书,我所欲也;赖床,亦我所欲也——自古鱼与熊掌能够兼得的事本来少,也就顾不得有近视之虞了。

说到这你一定看出来了:这人,注定成不得大气候——有在床上读《资治通鉴》的么?所以显然,无论怎样花言巧语,泱泱书海,此人至多不过捻得几本小品文而已。

一点不错,遭我带上床的书,几乎没有鸿篇巨制——小说不算吧?虽然唐宋期以来,它已由“市井话本”健长为最重要的文学表现形式之一,然而毕竟多是坊间文人茶余饭后的“假语村言”——你几时见“御用”出过好小说?所以巨不巨著绝非我挑拣睡前必读的标准,首善一条是我的女友李炳青的箴言:有趣,比有意义重要得多。何况意义太过重大的书本往往厚重,躺着举格外压手。

当然对很少有福分睡到自然醒的都市人来说,睡前书也不能太过有趣了——就好像很多男人不娶一个女人的理由,是“你太好”而不是“你太坏”。但究竟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追忆起来,就我等俗人来说,凡令我必头悬梁锥刺骨欲罢不能一气呵成的,多半是用大白话写就的情节刺激,环环相扣的畅销书。我从前不懂为什么人说书一畅销就危险,以为不过是卖不出文维不了生的酸腐文人乱嚼舌头——仿佛穷人嗟叹说,太富也未必是好事。我曾亲眼看见一个如此痛心疾首过的文人,看见地摊上居然有人盗版他的书,兴奋得像见了新近上手的女人。现在慢慢觉得,大众的口味不能说可疑,但真正堪以叫好,同时又能叫座的作品如同老Chu女心目中的好男人,百万未必有其一——一直以来市面上卖得最火的书,目标读者多是身心空洞,而自以为是的少年。

啊当然,我是从那里来的。所以我第一本殷殷带上床的书,是三毛。不得不承认,那里面有我当时无限想往而不可得的一切:力量,胸怀,远方,爱情……更有最不缺的叛逆。大概是以为有了它,就不会畏惧即将到来的一切,因而看后即使唏嘘,也睡得格外安详。我在床上读了全本三毛,直到这个梦想王国的缔造者走投无路自杀死掉。如果三毛知道她的死会令多少追梦少年失去平生最初,也是最­干­净的信仰,恐怕会斟酌一二吧?毕竟这体现了她的人生意义。不过也不一定,人最爱的终是自己外,人以为最卑微的,往往也是自己。

三毛曾自豪地说,她的读者年龄段与琼瑶不同,上限竟是30颇有余。然而她忘记测量她们的心理年龄了。李敖说得对,琼瑶是花花草草淡淡的月亮,三毛比她强些,是花花草草淡淡的月亮加一把黄沙——所以李敖的书是不适合带上床的,真相无论使人心灰意冷还是血脉贲张,均不利于入眠。何况他无论何种题材,都好在文中密缀下半身字眼娱己娱人,更应与《金瓶梅》一般,不宜列入睡前读本。

但有距离的真相是除外的。所以最得我床头青睐的,除了聊博一笑的闲趣小品,就是各­色­各式的旧闻,比如章诒和的《往事并不如烟》,黄永玉的《比我老的老头儿》,汪曾祺的《逝水》,潘柳黛的《退职夫人自传》,成寒的《瀑布上的房子:追寻建筑大师莱特的脚印》,章含之的《跨过厚厚的大红门》,周采芹的《上海的女儿》,钱穆的《黄帝》,等等,都曾令我以为白日的种种兵荒马乱不过是心浮气躁的幻觉,眼前灯下或至情至­性­,或大彻大悟的美文才是蕴天涵地的真实。

它们绝非粉饰太平的应景之作,然而因为不属我这一世的痛,便仿佛折了扣缩了水,在那时近时远,业已落定的尘埃中,我疲倦芜杂的身心渐渐穿过一柱昏黄而笃定的光亮,向那更坚实,纯净的地方去了。有时奇怪:然而怎么山东画报出版社的老照片系列,每每读来令我胸中脑里忽如一展平川之上,乱哄哄你来我往马嘶人仰?思之良久,终于恍然:他们要求提供的所谓老照片,不过是“距今20年以上”;并且,老照片中固然有传世英豪的佼影,然而终归多为槐花树下努力含笑作息,而有时偏给离乱岁月捉弄得大悲无泪,欲辩忘言的市井小民——我是他们中的一员,我是他们。

好在我有一些“私人经典床上读本”——

《红楼梦》,及一切相关读本。譬如已出到至少总102期《红楼梦学刊》,但实话实说,跟我在大学图书馆里看到的1980年代版相比,这套学刊是越来越难看了,如今红学家或准红学家们提出的稍可吸引眼球的观点,已多为沽名钓誉的牵强附会。但我还是在三联书店看见就买,为着一种奇异的恋旧——再没有比重温旧日的幸福体验最可令人安眠的了。

张爱玲,及一切相关读本。比如她惟一认可的女友苏青,及一度与她并称上海滩四大才女而骂她恁狠,的确也有些真才实­性­的潘柳黛。不过自从连她失了灵­性­的《小团圆》及《浮花浪蕊》都看过,我觉得她与《红楼梦》一样,这眼古井也实在给淘得差不多了。

王小波。他的文字妥帖得宛若天生之外,别有一种神秘的安心能力,仿佛天崩地裂不会出其意料,即使是有关­性­行为的描写,仍使人觉得与打孩子,种萝卜毫无二致,绝不会在他因为太过流畅,而显得有些絮叨的文字中乍然突兀出来。不知道这是否与他有个­性­学博士太太有关,李银河们最想为国人表达的思想之一就是“众器官平等”。

李碧华。但她的《流星雨解毒片》及《樱桃青衣》除外,她将它们归类为“志怪小说”,岂止是怪,分明是怖,你不该却做下了什么,理应却逃开了什么,冥冥中都有一对眼看见,一双手记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不以为她字字句句都是对的,可是,因为痛彻肺腑,我将永生难忘。

亦舒。是的,她畅销,所以看她的故事,无论长短均无可能半途而废,但好在,看完会睡得很香,很香。她是中国一个世纪以来惟一给都市女子的爱情生活以出路的作家,尤适失恋女子拜读。

《波丽安娜》系列。意即一切成|人童话:《窗边的小豆豆》,《小公主》,《秘密花园》,《绿山墙的安妮》,《艾丽斯漫游奇境》,《麦兜,麦唛系列》……第101遍的《小王子》——只要有一天还为它们所感动,我就不会觉得自己老。

所谓经典。马尔克斯《百年孤独》,卡夫卡《变形记》,霍金《时间简史》,库切《耻》,昆德拉《笑忘书》……对于我来说,与大师们做到真正的心神交流是困难的,因而读经典的夜晚,我总在很短时间内就睡去——因为一次只能读透几页,或者还因为,有一种小学生“今天居然做了功课而没有出去瞎玩”的坦然与骄傲。

当然还有许多其他,如果要一一表达,恐怕难避赘嫌——与其说上述句子是表示我念过几本书,不如说是我每天都不得不睡觉。所以就概率来说,难免有抉择失败而夜不能寐的时候——最近最大的失败有三:

《一九八四》。因为此前《动物庄园》是在枕边读完的,便以为乔治·奥威尔会给我另一个充其量悲悯的嗟叹,殊不知这一回,他令我看着看着坐起来——站起来——在卧室里走来走去——到客厅里走来走去——去院子里走来走去。呵是的,《动物庄园》是他1944年写的,《一九八四》是他1949年写的,之于智者来说,5年足够脱胎换骨,化羽为仙。

《狼图腾》及《大狗:富人的物种起源》。因为明知故犯,所以格外活该——怎么可以将畅销书带上床呢?因为跌宕传奇,前者使我毛发俱竖;由于心下泛酸,后者令我手脚全瘫。

《城记》。一个在大众范围并不知名的作者写的,关于半个世纪以来,老北京城的­精­美建筑被盲目破坏的悲剧,直看得我若剜心尖如丧考妣——

然而为它们失掉一夜安眠终究是值得的,可惜我的运气并不总那么好——我的建议是:千万不要将与某本好书或立意,或装帧,或题目,或文风,或作者牵连过多的书带上床,狗尾已够伧俗,何况它还要立志续貂。

窗外暮­色­渐洇,今夜带哪本书上床?

呵这问题于我,真好比:冬日里新起的红泥小火炉;春风里乍开了滟滟杏花;夏夜中携了他,轻罗小扇扑流萤;秋夜中,惟见江心皓月白。仿佛天之于地,风要对雨,黑与白,桃红配葱绿——我孤陋寡闻,不知世上除了这个意喻着至少拥有一张稳床,一盏亮灯及不止一本好书的问题外,竟可能还有其他更盛大周全的美丽?

偏偏不羡慕

因为她们比我们美,比我们出名,特别是比我们赚钱多——或者还比我们招­精­英男人爱,所以我们就该艳粉着眼睛,哽咽着喉咙将她们立为楷模,最好还要将她们的故事——这本杂志提供版本的故事默诵下来,以便时时处处以此为蓝本塑造自己,争取早日趋近照片上她们给Photoshop修得很光洁的脸和足尖。

乍见某时尚杂志封面,印得硕大的红字标题:最令我们羡慕的×位女人。不由笑出来,

怨不得这本杂志卖得不好。

奇怪,我与这本杂志的其他读者,和这×位女人有什么关系?我们和她们的样貌,智商,­性­格,生长环境,职业,际遇……完全不同,我们为什么要羡慕她们?按这本杂志的诠释仿佛是,因为她们比我们美,比我们出名,特别是比我们赚钱多——或者还比我们招­精­英男人爱,所以我们就该艳粉着眼睛,哽咽着喉咙将她们立为楷模,最好还要将她们的故事——这本杂志提供版本的故事默诵下来,以便时时处处以此为蓝本塑造自己,争取早日趋近照片上她们给Photoshop修得很光洁的脸和足尖。

我忽然觉得口­干­。小时候,我爸一让我学习对门的冰儿姐姐我就口­干­。是,冰儿姐姐举止文雅,走路从不东瞧西看,妄图发现草丛里的枸杞子或刺猬;每天放了学从不满院子蹿,总是早早回家帮她妈提水扫地;眼睛也长得比我的大……啊还有楼下的小光弟弟:学习拔尖,回回考年级第一名;爱好广泛,不仅积极收集火柴盒,还会画很不错的水墨……每次我爸怀着殷切的期望对我颂扬起他们,我就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无底洞,压得喘不过气来的黑暗中满是我的绝望。我知道,我永远也赶不上这些好的,因为我既不是冰儿姐姐也不是小光弟弟——永远都不会是。

但我为什么要是呢?当我开始提出这个问题,并终于从那种窒息感中解脱出来时,已是很多年以后了——事实上,我为此耗费了相当长的时间,因为我必须把强加在我生命中的错误密码择­干­净,才有可能找到真正属于我的方向。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善于发现并记住别人的短处当然不是个优点,但擅长拿自己的短处去比别人的长处实在也不是君子所为。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一部分人,比我们幸运和努力,他们因此拥有的美好比我们要丰厚许多,并且,三人行必有我师一直是我的人生箴言,但我仍然坚持,羡慕是个很坏的词儿:不说羡慕是嫉妒的前兆,一旦羡慕,人不自觉地就会把自己放低,蓬勃的生命力就会被圈囿在所谓偶像的光芒下,创造力的源泉——无尽自信,就会遭到毁灭­性­打击。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位伟人是靠羡慕他人成就自己的。

顺便说一句,作为记者,那本杂志提到的×位女人一多半我都见过,写过,据我迄今所见所闻,上天是公平的,没有谁能占尽世间便宜,我们所见到的眩目之美多半是高薪化妆师数小时的心血杰作,出­色­的近义词是孤独,富有的背面往往是透支的时间与身心……不要轻信那些为着某种利益而睁着眼睛说的瞎话——说得多了,常常连说的人都分不清真假。假如把各自的生活肢解开来一项项比较的话,你的综合指数真不一定就比那些你暗自羡慕到自卑的明星差。

如果非要羡慕,不如羡慕自己吧!比起昨天,你今天的每一点进步,每一滴发展,实在都是扎扎实实看得见,摸得着的——我相信,一个常常羡慕自己的人,面上心底,一定有着他人所不及的光辉和力量。

假如每天重50克

——或者1000个人点着头顶声讨,你会坚持自己的信仰,但当1000,000个人异口同声呢?估计哈姆雷特生于此世,对人生的质问恐怕也将不是:“生或者死?这是一个问题!”而是:“为什么总是:胖,先胖肚子;瘦,先瘦胸?!”

《今年13,明年30》算不上是一部特别出彩的片子,但却以好莱坞小制作片惯用的“读者文摘手法”,再次点拨了一把永不知足,因而永难快乐人们:30岁熟汝与13岁淑女的忧伤

,虽然论质是天壤之别,其实说量实难分伯仲。然而个人以为,事实上,有一点却是熟汝们哭着喊着巴不得以身家­性­命般的全橱名牌礼服置换,而终于不得的:小淑女们任如何胡吃海塞,汤糖躺烫,也绝无一丝走样之虞的窈窕身姿。

是的,面对上帝老儿的残忍熟汝们完全可以进行如下抗争:软件工程师小笺每天的最后一粒米不仅务必要在下午6点以前吞下——为了呵护肌肤,她雷打不动的上床时间是晚11时——而且一定只控制在7成饱;化妆品公关Cecilia每周的健身时间绝不少于6小时;大客户部经理阿萱没有这样毅力,所以她特地养了条狗,她吃过饭可以只想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但她的狗狗不答应;而法语翻译俳俳,每年秋冬春3季从来与塑身内衣如影随形;至于专栏作家Joyce,饭后2小时就不曾试过安坐的滋味,反正书上说,一天要站立起码4小时,才能保证肌体优良运转……

然而很可惜,以上绮景只是上周我看到的一套有关女白领幸福生活肥皂剧中的一幕。别人我不清楚,但我和我女友的真实情形如下:基本上每天晚上9点才得从Office踉跄而出,眼睛饿得发绿时分,鬼才记得什么“七成饱”;每日在半空中飞来飞去,发现所费不赀的健身卡已然过期那天,除了即刻冲出家门请自己大吃一顿,何以泄愤?胳膊扭不过大腿,狗狗们只得唧咕着,不情不愿地与奔忙了一天的主人一同蜷在沙发上;给塑身内衣箍到第3天时,不想自杀才怪;而面对电脑前永远赶不完的工作,是窝腰站着进行以伤害脊椎和眼睛,还是坐在那里囤积腹部脂肪,悉听尊便……Miss忽然坏笑:“听说良好的#%&*!¥能使女人愈发该凸的凸,该凹的凹哦——”遭顿众女痛斥:“没听说食­色­­性­也,而缺啥补啥?若有良好#%&*!¥,我们还须吃恁多,以致时时自危若此?”

或者只要不拿放大镜吹毛求疵,不是不曾尽力的我们如今看起来还算过得去,然而印制­精­美如梦的杂志上,那个同样­精­美如梦的模特儿笑眯眯地说了:“想想看,就算每月只肥难以知觉的50克,那么1年便是眼错不见的600克,而20年后……”念及过年时老爸买回的那只肘子,近日,我最后一个酒­肉­朋友阿炳也离我而去了,去往美容院交银子挨针——据说扎一针可瘦一斤,当然,在下午5点以后禁食的前提下。一个人闷闷用筷子搅着满锅红喷喷咕嘟嘟香气四溢的美味,忽然笑出来:呵阿炳她可还记得,自己白纸黑字的铿铿宣言:“这分明是商家给女人下的套!大众媒体现在简直就是暴君,它要求所有的人都向某些完美的目标靠近,而且完美体形的理想目标实际一直在上移,是大多数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对美的追求已经成了一种世界­性­的灾难!”

但当然,我是理解阿炳的,正如我理解所有常年只吃半饱,大暑天在身上缠塑胶布,提起韩国抽脂师如述再生父母的女友们一样——或者1000个人点着头顶声讨,你会坚持自己的信仰,但当1000,000个人异口同声呢?估计哈姆雷特生于此世,对人生的质问恐怕也将不是:“生或者死?这是一个问题!”而是:“为什么总是:胖,先胖肚子;瘦,先瘦胸?!”

是,我们并非一开始即对此枕戈待旦如临大敌的,但男友睇住《男人帮》“本月尤物”的眼波之奇异是你从未见过的,而那位3个月即赚得盆满钵溢的新晋模特三围居然是TMD 90,60,90……实在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赵赵的好脾气,她曾兴高采烈地在专栏里写,她对男友道:“我的三围,跟她倒也差不多。”男友头也不抬说:“我知道,是90,90,90。”但没关系,她接下来的一篇专栏主题只得是——即使明知吃了免不了糗事多多,她当然还是买了那种昂贵的会“拉油”的药。

而我——我正一面接受着众女“怎么吃也不胖”的明羡暗咒,一面吸住越来越难吸住的小腹,一面握紧拳头:从今往后,七成饱后再多吃一口,即自扇耳掴一个。

应接有瑕

它是我小时烈日下跳的那场酣畅淋漓的皮筋,是大起来电脑前彻夜的孜孜以求,是和他专心专意怄的一次气,是无数青葱呼啸岁月叠合纠葛的美丽倒影……

当你忘却什么的时候,往往是拥有什么的时候——比如幸福,健康,爱情……还有遮瑕膏。

我是在去秋今冬开始发现,世上居然还有这么个东东的,或管或笔或块状,单­色­或多­色­搭配,容量都不大——很少人需要涂满脸罢?

没错,你猜得对,就在我的右脸颊,微笑时凸起,最适合搽胭脂的那块地界,忽如一夜春风来,出现了一粒……斑,比较小比较淡当然。

赵一一高兴坏了,摩拳擦掌绕着我连转3圈:“哈哈你也有今天!”天生若­干­俏皮斑点的小鼻梁都乐皱了,“据说——据不知哪里的护肤专家说,斑点一旦长出,并无祛除一说,惟有力图稍淡而已,而且资本昂贵,过程繁复哦。”

我很得意彼时的镇定:“我­干­嘛要祛除或者淡化之呢?它是我小时烈日下跳的那场酣畅淋漓的皮筋,是大起来电脑前彻夜的孜孜以求,是和他专心专意怄的一次气,是无数青葱呼啸岁月叠合纠葛的美丽倒影……”

一一有些发愣:“那我这些……是前世遗落的倒影罢?”

我大笑而去——去看遮瑕膏。

看得心惊­肉­跳。原来基本上每个登样的品牌都产这行子:比较含蓄一点的是遮瑕笔,我见犹怜地纤细粉绿着,一触即化似的­嫩­­肉­­色­,斑点之外,据说尚可遮痘痘细纹黑眼圈;慷慨奔放风的则是9样不同深浅­色­调的膏块,如小时图画课上的水彩一字排在­精­美镜奁中,看着令人窒息——一张怎样支离破碎的脸,才需如此阵仗遮掩?

试了:先在斑点处抹一点,略拍化些,再涂粉底,最好还有蜜粉……果然,如一个美丽谎言,那恼人踪迹倏然隐匿,不发愿细究的话,一切看起来恰如完满从前。

售货小姐笃定地看住我,还有我的钱袋——这款遮瑕膏火到常常断货。是,手续罗嗦是罗嗦点,可是立竿见影。不用遮瑕膏的女人无疑有些吃亏:熬夜了就是熬夜了,忧伤了就是忧伤了,憔悴了就是憔悴了,清明昭彰纤毫毕现——谁乐意看呢,一张自个儿都不忍猝睹的灰败脸?怨不得会碰壁,遭遇,迂回,耽滞……

阔大光明的柜台前,我怔忪,犹疑,踟躇,但觉有火苗自心底燃起,扎挣而执著地一路燎到胸颈,腰腹,眼眸,四肢……出门时,惊觉来时瓦蓝的天已然墨黑,街上车水马龙依旧喧哗,而我热渴而打颤。

快乐的打颤。呵我终于逃掉了!如我般巴不得偷­奸­耍滑的庸人,面对如此便宜,怎轻易舍得不一跤跌进,万劫不复,直到我的脸和人生,一并变作一张永无停息百衲被?

电话响:“变回美人了?”

我怅惘:“怕是永远也变不回了——我放弃了。”

那边惊叫:“为何不?”

我笑:“说一个谎容易,然而说开了,便只得一而再,再而三地圆下去。有个疮疤趸在那里,至少可令我警觉一点,不致轻易再犯类似错误——起码不会再胡晒太阳乱熬夜,为日后忆起简直可笑的人事悲伤。”

一一大笑:“如果一粒斑点能令你悟到这些,我祝你多长几个无妨!”

亲爱的蕾丝

如果我不穿那么美丽的蕾丝,是不是就不会遇见他,也就不会那样地辗转,忧伤,彳亍,惶惑。可是,如果我不穿蕾丝,教我如何遇见他?

我觉得蕾丝两个字写出来就是美人的一段天然风流,加一点香脂艳粉,金钿碧环也是狗尾续貂,画蛇添足。

那些丝丝缕缕,纠纠缠缠,密密匝匝,勾勾绊绊,刚要挣扎着往一起去,倏地又分离开来的千徊百转呵!从前我不明白,这个世上有丝,有棉,有麻,有无数的化学合成纤维,女人为什么还要将蕾丝来做衣裳,现在我知道了——得到一个男人最简捷的方式是:欲说还羞,欲拒还迎。

在完全还不懂得爱情这桩事情时,就喜欢蕾丝了。觉得那真美:每一条纹路就是一幅画,画里是豌豆公主在看星星,最晴最晴深蓝天底下,绿野仙踪里的星星。如果下雨也是微雨,微蓝的湿罩在白­色­小木屋上,房顶飘出焙制下午茶的|­乳­白的轻薄的烟。连抚过去略带凹凸的手感我也喜欢,觉得是专门检验你身为女孩子是否足够律己——你对自己的手稍不留心,它就闹脾气划丝。妈妈去买蕾丝花边都是十米十米的:白,粉,天蓝,藕荷,透明……细细密密牵连在胸襟,衣袂,裙裾。她喜欢使我高兴。每一个母亲的本意都是要女儿高兴,可是不知怎么,她们成长着成长着,都纷纷悲伤起来。

有时候就在想,如果我不穿那么美丽的蕾丝,是不是就不会遇见他,也就不会那样地辗转,忧伤,彳亍,惶惑。可是,如果我不穿蕾丝,教我如何遇见他?

所以仍然,宁可蕾丝。

最喜白­色­和粉­色­的,觉得那才符合蕾丝的本来面目:清丽,柔媚,婉转,是蕾丝家族的嫡传。每次穿起来,就觉得有一场春天的歌子在响,自某个不可知的角落,带着柠檬清甜的香,和微微的酸与涩:我迷恋你的蕾丝花边,编织我早已绝望的梦,当我悲伤的泪滑过你的胸前,人世间凋落几个春天……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比如,刚刚上身的那样好看的蕾丝,略不当心就是一个洞洞,而且对于笨手笨脚的我来说,除了眼见它一路崩溃万劫不复,别无选择。我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感觉,然而一任它寒浸浸跟了我这许多年。

去年冬末的时候,我去美术馆三联买书,在它旁边的小店里,看见一条非常,非常娇媚的恤衫,全部的蕾丝,粉到化不开的粉红,领口,袖边绞着甜蜜的荷叶边,我觉得那简直是我的制服,没有过脑子就买了,虽然很贵。想着在春天的风里穿着它,去为我的爱情锦上添花。但是这个春天,宫墙外的玉兰花刚刚露出端倪,黑,白,米,红,混­色­……的蕾丝就遮天盖地络绎而来了,而且从来没有那样被恶狠狠地使用:整幅的裙子,整件的衬衫,全只的袖,手包,发夹,鞋……曾经在东单银街一间小店发现一条全蕾丝的裤子,颜­色­是艳到晃眼的红!我失笑起来:它应该配什么颜­色­的­内­裤?

原来锦上的花也是难求的。虽然已经决心放弃那件粉红蕾丝恤衫——500元钱比较我在爱人面前的品味,显然我须要舍弃前者。但还是忍不住,在太平洋盈科百货,向售货小姐请求,试穿一下那件翩若鹤羽的纯白蕾丝裙子,披披累累,繁繁复复,藏藏叠叠,像一个恋爱了的女人的心。我知道它不禁尘沙,弱不经摧,而且在这一个春天,泛滥到涉嫌恶俗,可我终于,无可遏止地咕隆隆再次跌将进去。我认了。

等待小姐为我打包的时候,听见旁边两个女孩子的对话:

——为什么一定要穿蕾丝呢?

——你去看,为什么每一个女人,都哭着喊着非要她们的爱情。

我笑起来。心下盘算着,得去学习一些补缀蕾丝的技巧。

生乱如麻

一般说来穿麻的女人具备如下征兆:居住在都市特别是大都市中,经济较为充裕;受过高等教育,拥有或自以为拥有一定品位;本­性­羞敛,与人保持距离起初涉嫌做秀,但渐渐成为一种惯­性­;不想或暂时不想恋爱——

记得有人很郁闷地在杂志上撰稿说,当所有流行都已来不及地阅尽,全部时尚皆已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黔驴技穷的我们,不如­祼­奔吧。我倒是觉得大可不必如此悲观,万一真

到了那一步,我们还有麻呢啊。

古时麻不是一种高贵的面料,披麻除了带孝一样功能仿佛别无他长。我想那是因为古人生产力水准低下,绩出的麻十分之棘手,穿在身上很不舒适。现今机器披出的麻纤维柔软细腻得多,麻料天然、透气、健康的优点就显出来了。你笑,全世界便与你一起笑,连它略嫌粗糙的手感也成为一种凸现别样品­性­的标牌。但是因为着­色­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来来去去总是一副清心寡欲的灰土­色­;又娇­嫩­的很,像过了青春期的女人的脸,动辄得皱;加之天然麻产量不可能像棉花那么多,因此价格没法儿菲薄起来——麻仍然只在一小部分人群中悄悄流传。

是些什么人呢?

亦舒有本小说叫《可人儿》,内照例有身心爽俐人淡如菊女主角一名,镇日里进进出出永远是清洁平整的亚麻衣衫,令每个男同事与她讲话前均不自觉调匀呼吸,衬得周边蝙蝠袖珠片女同事嘴脸难堪;而其实,她那一点薪水,是供不起亚麻衣裳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原来她是某富豪地下情人。与他在一起时,她是不穿亚麻的,璨璨灯下她的礼服比谁的都要通俗地惊艳——那不是她喜欢的生活,但是她终究离不开。

我看了有些难过又有点欢喜:原来情­妇­不可穿麻;麻,是女人留给这滚滚尘世的一个背影,最后的一星纯洁。其实穿麻女人的那种­性­感——粗砺质地与细腻肌肤的轻轻摩擦……如果洒一点香水,尚会得一段温煦的香。但是男人……一眼不合,你就是他眼中无物,谁还肯屈尊替你抽一抽鼻子。

所以一般说来穿麻的女人具备如下征兆:居住在都市特别是大都市中,经济较为充裕;受过高等教育,拥有或自以为拥有一定品位;本­性­羞敛,与人保持距离起初涉嫌做秀,但渐渐成为一种惯­性­;不想或暂时不想恋爱——

写到这里忽然一惊:日前在太平洋盈科看见红英自由马的亚麻阔腿裤,试也不要试就埋了单——不是不知道,若想勾引一个男人,请穿闪光包腿裤——简直是立志要自己周末蹲在家里煮面条吃。惟一差可安慰的是:近期工作目标当可如期实现。此外,百万之一有人上前搭讪,多半是欣赏我的心灵。

总之,爱麻的女子,美丽、智慧不敢说,笃定勇敢:要么一败涂地老姑婆;要赢,就赢大的

整点啥

现在的关键已经不是整不整,而是怎么整的问题了。成者为王败者寇,只要整出来漂亮,特别是在当明星或嫁豪门那阵子漂亮就可以了,谁还管你谢幕以后是不是一头栽倒在地?

夜班飞机,朋友来接。但见迷蒙夜­色­下,友人一副Gucci深紫太阳镜,不由暗叹伊的好眼­色­及大无畏,这样伸手不见四指儿的夜晚宁可跌死也要酷毙。然而就着那一指儿的光亮,蓦然回首处,忽觉伊眼皮肿得可疑。一打听,原来朋友刚刚做了重睑术,俗称拉双眼皮儿。

我KAO!要知道该友可是个男的。我的意思不是说男的就不能拉双眼皮儿,而是,人男的都拉双眼皮儿了,我怎么还闲着呢我?!

一时间我巨自卑。能不吗?玛丽莲·梦露、金喜善、邱淑珍、孙悦……人整了也就整了,不会碍着我什么,顶多男朋友看她们节目那天看我不顺眼点儿,电视里又不是天天放她们。可现在,这容都整到我家门口来了,要是隔壁李小姐整出个金喜善的小俏模样来,见天打我们家门口过上个三五回,还有我的活路吗?

一向是个心眼儿活泛的人,换句话说,我是个投机主义者,对于整容这回事,我是老早就有觊觎之心,但看看迈克尔·杰克逊动辄上报纸头条的烂鼻子,不由心下不忖度:要说整容技术,要说钱,美国和杰克逊可都是世界一流的,喏,他们的结合就是那样的结局。再加上时不时传出的隆胸崩溃、拉眼皮而合不上眼事件——对于整容这回事,我至今是个津津乐道的袖手看客:

据说韩国那些可人儿们除了全知贤全是“假”的——真解气呵呵;

孙悦智商值得商榷——傻子也看得出她整了容,除了她自己;

巩俐刚刚成名时,曾经在伊家乡济南一报纸夹缝里看见:军医兰兰专事重睑术,曾为《红高粱》女主角巩俐小姐主刀——后来这则广告再也不见了,难道那是我做梦时看见的?

有一回我跑800米接力赛,一名平日里颇照顾我的学姐冲过来替我加油——她刚刚做了重睑术而没有戴太阳镜,我登时一个趔趄,极大影响了班级名次;

我去做SPA,按摩小姐手有些抖,我问她怎么了,她告诉我,刚刚做过一位50多岁的客人,那位女士实施过隆胸术,于是有着50岁的身体,20岁的胸!

杂志上说,有个叫顾婕的台湾女人整容花了上百万,全身上下除了胸,都是一刀一刀割出来的;而内地也当仁不让,有位史三八,光脸上就动了不下20刀;

我及全世界人民的偶像,倾国倾城玛丽莲·梦露居然抽掉过两根肋骨以塑柳腰,渎职的上帝呀,这辈子你就没造出过个“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的100%纯天然美女吗?

……

我朋友说显然你是个心胸狭窄、目光短浅的女人,看见人好了就捻酸吃醋,不好了就幸灾乐祸;还有,你懂不懂人活一张脸啊,那叫整容吗?那叫投资!投资都是有风险的,而只有敢为天下先者才有可能在这攘攘世界中搏出位。

我说我没有,事实上,对这些英勇的先驱们我致以的敬意是崇高的,因为迄今人类的整容术还处在一个相对试验­性­的阶段,第一批受术者还没到垂暮之年,谁也不敢保证这些往血­肉­之躯里塞塑胶、金属、无机材料……的行径会不会遗患重重,何况现世现报的事已有不少了。另外,人们真的欣赏那些人工美女吗?

朋友说你不是蛮喜欢狐媚子邱淑珍的吗?她不是安然嫁入豪门了吗?现在的关键已经不是整不整,而是怎么整的问题了。成者为王败者寇,只要整出来漂亮,特别是在当明星或嫁豪门那阵子漂亮就可以了,谁还管你谢幕以后是不是一头栽倒在地?

我想说人家不管我得管啊。可这又涉及“开心活十分钟就够了,不开心活一百年也没有用”对不对的问题了,据说人80年代出生的小孩儿都这么认为,作为机会主义者我只得生生把话茬咽将回去。

于是最近相当一段时间以来,我的主要任务就是对镜自勉:我要整容,我要整容——估计不日就会想起整点啥来了。

反季节女人

竦人一惊的哲言往往出自民间——是谁说过:想要青春常驻娇­嫩­常留?请保有一个安定的环境,和一颗不安定的心。

在我的理解中,“反季节女人”指的是那些年事已过花季,却里里外外看来依然清爽宜人,曼丽多娇的女子。

虽说“反季节”这词儿有点古怪——比如《红楼梦》里本应三月开的海棠偏偏十一月开,乡下的母­鸡­养的年头长了居然学小公­鸡­打鸣儿……依传统来看都不是些什么好兆头。但“反季节女人”的日益增多却无疑是件实打实的大好事儿:首先说明咱国家的GDP越来越高了,否则女人哪有这么些闲钱,闲心,闲工夫如此­精­益求­精­地捯饬自己——或者更重要的是,它的某种意义不亚于100年前女人自三寸金莲中的解脱。

我想并非我在哗众取宠或者无限上纲,如果你不是女人,就无法体味女­性­之于青春小鸟一去不复返的那种寒浸入髓的无奈与苍凉——所谓弱势,多半由此而说吧。在这一点上,我以为上帝对女人是不公平的:你要女人以独有的娇媚和神奇的繁育能力为至美,却又那样飞快地将其尽数收走——所以说,能够在那个悭吝老头儿的眼皮底下偷得半日华美光­阴­,是件多么伟大而幸福的事!

合理营养,足够休息,专业健身,名牌化妆品,漂亮衣裳……少了哪样都无法成就“反季节女人”,但当然,仅有这些是不够的。我相信,每一位成功“反季节”的女人,都有一颗坚定不移的向美之心,一双善于发现美的明亮眼睛,和一腔擅长发扬美的丰富情怀。正因为她们深知没有人会永不老去,她们方如此爱戴青春,珍惜美好,才这般气度优雅,举止俏皮——我想我爱她们,就像我热爱这世上任何一种惊心的美丽。

但不得不承认,对此我是含有一点悲凉的——事实上,这些新女­性­美的先行者路走得非常辛苦:一方面是繁重的社会责任,一方面是她们坚决不肯——或者说不敢轻心的样貌之美。所以有时候,当我在街上看见一些显然年纪已经不轻,仍然执拗地做美少女装扮的女子,总是怜惜地转过头去——我想这绝非她的本意,我希望她能够更快更深地明白美丽的真义。

对于反季节女人现象,更让我不禁有些难过的是:在我们这个时代的世人——或者说大多数男人眼里,一个人格完善,智识丰厚,反应敏锐的成熟汝子,分量是比不上一个青春貌美年轻女子的,即使后者头脑空洞,不可理喻,因为——因为前者的脸蛋不够光滑,腰肢不够小蛮。在这一点上,我向欧美男­性­致以无上敬意:他们懂得尊重,呵护值得尊重,呵护的成熟汝子,并且视她们脸上的皱纹为水到渠成,天经地义。

说实在的,每当别人中了彩票或娶了媳­妇­儿,善意地说起我在“反季节”战争中取的一星半点胜利时,真不是没有一点开心的——当然,这本也是我人生的至大理想之一。然而我有时候不得不疑惑:如果我肯将自20岁以来,在保卫每一寸肌肤,每一丝发梢上耗费的时间与金钱的哪怕一半用在内心的修为上,我的成就不敢说浩大,起码不致如眼下这般无话可说吧?但是实话实说,我不敢——纵然羞赧,亦不得不承认我是个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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