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通电话 数小时前
“喂,哪位?”
“是我,司南。”
“司南?你在哪?”
“机场。该死的飞机……”
“机场?你回来了?怎么事先也不通知一声?”
“这有什么好通知的,反正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还不是提包就走的事。”
“这回晕机没?”
“麻烦你别提这两个字行不?我听着就想吐。”
“呵呵,又晕了?”
“正好碰上有人退票,没来得及吃药就上了飞机。你能不能来接我?这时候肯定是赶不回镇上了,我去你那住一晚……”
“呃……”
“怎么了?”
“恐怕……不太方便,我有客人。”
“客人?谁?我认识吗?”
“……应该……不认识……”
“是嘛?那么,要不要我去你那里帮舅妈看看,这位客人是谁?”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不敢。不过我舅妈,也就是你小姨,还有你的母亲大人,对此一定会很感兴趣。”
“……好吧好吧,是我们公司的财务总监。”
“财务总监?等等,那不是个女的吗?”
“……你的记忆力能不能别那么好?”
“呵,这可由不得我。不过我好象听你抱怨过,说她老爱跟你唱反调。你们又是什么时候搅到一起去的?而且,你不是发誓说不吃窝边草的吗?”
“喂,你想什么呢?!什么窝边草!是她不小心伤了脚,家里又没人照顾她,我是出于对员工的关心才……”
“是吗?”
“你这是什么腔调?!你在怀疑我的人品吗?”
“这个嘛,说实话,我倒是从来没怀疑过。不过,从现在开始我要怀疑了。要知道,按你的人品,可不会无缘无故对哪个女人这么怜香惜玉……”
“你这叫什么话?!……”
“顺便提醒你一下,我是司南,不是南松。”
“……,好吧,我承认,对那丫头……我是有点小心眼……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没严重到要向你交待,只不过是……唉,你是知道的,我从来不跟不上道的人玩,她……跟我不是一条道上……”
“不错,似乎你还挺清醒。”
“唔,这么说吧,我就是对她有点好奇,没别的。”
“好奇?这听上去就有点不妙了。”
“什么呀,别瞎说!我不会乱来的。还有,你也别跟我妈,还有我小姨多嘴,你是知道她们的。”
“不错不错,原来你还有个怕的人,不错。不过,当心你再这么流连花丛,万一有一天真遇到某个让你动心的,人家反而会嫌你花心。”
“……现在已经嫌弃了……”
“什么?”
“没什么,不讲了,回头请你吃饭。对了,我派司机去接你吧……”
“算了,还是我自己打的回去吧,反正坐什么车都是晕,大不了等下我再吃一颗晕车药……你那个财务总监,叫什么?”
“干嘛?”
“好奇,好歹这公司我还参着股呢。”
“你不是说你只参技术股,不过问行政的吗?”
“可我好歹也是老板之一,怎么就不能知道一下我的财务总监叫什么?再说,万一哪天碰上,我也好认一认人啊。”
“就知道你打的这主意。”
“呵,她叫什么?放心,我不会拆你的台。”
“奚晨月。”
“这名字不错,挺有诗意。”
“啊,对,取自‘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她还有个姐姐,叫奚风烈……对了,你那车……
“不是说了嘛,我见着车就晕,不要。”
“你这边不想要,我们松弟弟那边可眼红了,一心想开呢。”
“那就给他好了。”
“喂,这可是公司的车,是董事会配给你的,又不是哪个私人的。给他,要叫小姨小姨父知道,那南松还不被他们骂死?不过话说回来,我一直认为,你晕车还是因为缺乏锻炼的原故。以后别老是泡在实验室里,有空多出来走走,多坐坐车,或者学着自己开开车,说不定就不晕了。”
“那依你的意思,我是不是还要去学开飞机?”
……
* * *
第二通电话 数小时后
“喂?”
“是我,司南。”
“到家了?晕得怎么样?”
“别提了,药吃得有点过量了。说正事,那辆悍马是怎么回事?”
“……谁告诉你的?”
“这车现在正在我的车库里。”
“什么?!”
“还有一个叫奚风烈的司机。”
“啊?!……啊,原来她躲在你那儿啊!……怪了,她怎么会躲在你那儿?……不管怎么说,兄弟,帮我个忙,千万扣住她,别让她跑了……”
“那你得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吧,是这么回事……”
……
14
寂静。
寂静中,奚风烈坐在沙发上默默地咬着手指,等着司南醒来,好给她下个判决书。
隔断的那边也是一片寂静。
奚风烈以为所有的男人都跟她的父亲一样,一睡着就会酣声如雷。而隔断那边的司南却安静得像是不存在,甚至听不到一丝鼻息声。
如此的寂静让奚风烈那想像力丰富的大脑里不停翻腾着一些有关窒息和猝死的可怕画面……他用药过量了不是吗?
她又坐立不安地啃了一会儿手指,最终还是决定去确认一下比较妥当——不管怎么说,她还指望着他能收留她呢。
她蹑手蹑脚地绕过隔断。
却只见司南仰面斜躺在水床上,一只光脚半挂在床边,那床经她千挑万选才看中的、有着浅棕色雏菊图案的棉被只随意搭了一角在他的肚子上——显然,他甚至都等不及碰到枕头就昏睡了过去。
奚风烈走过去,发现他覆在额上的右手里还拿着那只黑框眼镜,便伸手拿开。
司南的手指动了动,又皱了皱眉,搁在额上的手臂收回到胸前。
有那么一刻,奚风烈以为会惊醒他,结果他仍然一动不动地睡着——而且安静得像是连一丝呼吸都没有。
又有那么一会儿,奚风烈以为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就犹豫着伸手探到他的鼻下。
他那轻柔的呼吸像羽毛般拂过她的手背,奚风烈的心跳毫无预警地停了一拍。然后,她像触电般跳离床边,那只收回的手悄悄在睡衣上蹭了蹭。
可是,那异样的酥麻感觉却不是蹭蹭就能蹭去的,她的脸颊不由莫名其妙地发起烧来。
小样!她偷偷骂着自己。
定了定神,她拉起被角帮他盖好脚,重又低下头去打量床上的“睡美男”。
小说里常有这样的桥段:某女花痴般地凝视着某“睡美男”,然后在他那“卸下所有的防备”的脸上找到某种婴儿般的特质——奚风烈向来很萌这样的桥段,因此总想找个机会实践一下。而如今她实践的结论却是:此论断极不符合眼下的这个“睡美男”。
妖孽就是妖孽,睡着了仍然还是妖孽,奚风烈把这妖孽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遍,愣是没找到他身上有任何一点符合婴儿特质的地方。睡着了的他,修长的弯眉依然修长,细长的桃花眼仍旧细长,优雅的弓唇不改优雅……组合在一起,妖孽之相还是妖孽。
可为什么一副眼镜就能改变这些?奚风烈拿着眼镜在他脸上比划来比划去,寻找着答案。
这副眼镜并不是时下流行的款式,镜框比时尚的要求粗了点,却正好可以遮住那双桃花眼——却又不会挡住那两道清秀的眉。与此同时,这扁平的眼镜本身也从视觉上缩短了他那狐狸般狭长的脸型,很好地掩饰了不戴眼镜时那醒目的妖孽之气。
嗯,眼镜果然是不错的道具。只是,它能改变的也只有那么多——奚风烈把眼镜虚架在他的脸上,一边歪着头打量着司南——从鼻梁到下巴这一段其实并没怎么改变,他那弧型优美的嘴唇尤其……
会接吻……
奚风烈的脑海里突然跳出这么一句。她吓了一跳,赶紧挺直腰杆,本能地四下里张望。
别墅里,除了她那略有些紧张的呼吸声外,四周仍然是一片寂静。
她又低头偷眼看看司南。
接吻……而且还是法式热吻……奚风烈的脸颊又是一阵热烫。其实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跟男生接吻,她的第一次早在六七岁时就送给了同大院的某个淘气男生——但那只是童年时代的胡闹,这种跟成年男性的亲密接触……而且还是如此“深入”的接触……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奚风烈也曾经是个怀春少女,虽然她的性格有些大大咧咧,可她仍然还是女人,仍然对异性抱有一份好奇和期待。只是,让人遗憾的是,从小到大她就没有过什么艳遇,最可气的是,那些偶尔会出现在她身边的异性,以及他们那些让她误以为是送给她的“秋天的菠菜”,最终却往往只是由她经一下手,很快便被要求转达给其他女孩——他们真正的目标。甚至有那么一两次,目标竟然是她那个冷血妹妹。
最后一次,奚晨月当着她的面把一束她求之而不得的花束扔在某个她曾为之心动过的男生脸上,然后转身冲她大吼:“你傻瓜呀你,怎么就看不出来他们是在利用你?!”
可奚风烈就是看不出来。于是乎,为了免于自己再沦落为某人的“二传手”、“中转站”,她干脆从此退隐江湖,不再涉足风月场,彻底远离那些她看不懂的男人们——而这样做的最终后果是,她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丢失初吻的女人……
当然,这个吻其实并不具有任何意义,它跟当年的那些花束、情书的本质其实都差不多……
只是,这么想来总让人觉得有些气馁……更正,是相当气馁……
不要想了!
奚风烈摇摇头,命令着自己。就算她真有那个闲情逸致来玩浪漫游戏,他也不是她想要的那种类型,南松那样的还差不多。可她又是个逃犯,一个没有未来的逃犯……
奚风烈叹了口气,就着床头蹲下,双手托腮欣赏着那张美人脸——她没敢把手搁在床上,生怕水床的波动会惊醒“睡美男”。
就像舅妈所说,他长得很像他的母亲,虽然小时候的照片里看不出来。不过奇怪的是,同样的五官在他的脸上倒也不像她当初以为的那么阴柔,只是显得有点……呃,妖孽……除了这两个字,奚风烈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词能准确地形容出他这种“亦正亦邪似魔似幻”的妖孽气质。
大概因为很少接触阳光,他的肤色比她还要白皙。并且这种白皙更衬得他唇红齿白,眉眼幽深。不过,让人觉得惊奇的是,他的眼眸倒并不像她想像的那般纯黑,而是在那幽深的瞳仁周围围了一圈妖孽般的金棕色……
喝!
奚风烈倒抽一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直直地望进一双清澈的棕眸。
14-2
与司南的棕眸不同,奚风烈的眼眸是浓浓的深咖啡色。并且,她的眼珠老是不安份地滴溜溜乱转,使她看上去活像是一只好奇多动的猫,总想要伸爪子去探索一下周边的事物——而此刻她就正在好奇地探察着他。
司南微微一笑。这女孩似乎很容易专注于一件事,然后把周围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以至于他盯着她足足超过了二十秒,她才反应过来,并且惊喘着向后跳去。
只是她忘了她正蹲着,因此傻乎乎地跌坐在地毯上。
奚风烈双手撑在身后,张嘴结舌地望着他抱怨道:“你、你怎么突然醒了?!”
唔,不得不说,他很喜欢这样的效果。很有成就感。
“是你吵醒我的。”司南故意沉下脸。
“啊,”假维多丽亚一脸的愧疚,“对不起……”
不争辩也不解释?直接道歉?司南已经习惯了维多丽亚的争强好胜,这女孩的顺从倒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坐起身,这才发现身下竟然是张水床。他又抬眼看看奚风烈,真想不到她竟然会选择这样一张床,她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那种会讲究情调的布尔乔亚小女人。
司南的目光缓缓扫过奚风烈全身。
严格说来,她甚至不是那种精致的都市女。她看上去多少有些不修边幅,那粗粗的、未经修饰的眉,那长及腰下的、乱糟糟的卷发,还有那不合时宜的深色肌肤,以及那双微微陷在眼窝里的大眼睛,使她看上去极像是某个尚未被文明污染过的少数民族女孩。
“你到底是谁?”
他的眼睛扫过她身上那套粉色粒绒睡衣,睡衣的下摆处装饰着一只抱着枕头的小熊。
小熊的主人有些孩子气地鼓了鼓腮帮,道:“想听谎话还是真话?”
司南诧异地抬起头。
那个自称叫“奚风烈”的女人从地毯上爬起来,一边掸着睡裤上不存在的灰尘一边道:“我说过我不想骗你,但如果你非要我给你交待点什么,那我只好编瞎话了。”
嗬!她骗人倒成了是他的罪过。司南以课堂上对付无礼学生的气势斜眼横视着奚风烈。
奚风烈知道自己顶不住他的目光,干脆转开视线不看他,转而看向窗外。
有机会,她一定要把这丑陋的窗帘给换了!她暗想。
“那我凭什么要让你留下?”司南道。
奚风烈眨眨眼,转了转眼珠,回头冲他诡异地一笑,“除非你能证明我不是维多丽亚。”
“哼,”司南冷哼,“其实要证明你是假货,很简单。”
奚风烈也学着他的模样,斜眼横着他。
司南道:“你有护照吗?丹麦护照。”
奚风烈一窒,她没有。
这一招果然绝!她气极败坏地瞪着司南,“那刚才你舅舅舅妈在这里时,你怎么不说?”
还害她自以为得计!现在好,她连个抽身退守的机会都没有了……
“刚才?”司南笑ⅿⅿ地看着她,“我刚才药物过量了,你忘了?”
就是说,现在清醒了。
看着那张妖孽脸,奚风烈很想来点什么激烈的行动,比如在他头上拍一下,把那张狭长的狐狸脸给拍成扁扁的杮饼脸。
紧接着,她想起她有求于他……可奚风烈这人吧,在这一点上明显和她的妹妹奚晨月是禀承了一家之传——一但脾气上来就六亲不认,这时候再要让她服低做小讲软话,打死也不干!
因此,她咬紧牙关,语带威胁地道:“你真要赶我走?”
“我凭什么要留你?”司南反问。
两人用目光对决了一阵,最后还是奚风烈先撤下阵来。
“好,既然你真要这么做。”
她一扬长发,转身进了旁边的小卫生间。
司南坐在床边,兀自眨了半天眼睛,好一阵不能适应她的突然退场。他以为她会跟维多丽亚一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可她这么突然一收手,倒让他有种一拳落空的感觉……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跑过去把她抓回来,逼着她继续跟他对决……
而他向来是讨厌跟人争执的,这也是导致他最终跟维多丽亚分手的原因之一……
不一会儿,奚风烈出来了。只见她换下了睡衣,换上一件式样简洁的皮夹克,手里还拎着一只超大号的通勤包。走到隔断那儿时,她犹豫了一下,转身看看他。
司南以为她会向他说几句软话,央求他收留她,那他就可以就坡下驴,顺便占领高地……
结果奚风烈只是严肃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森然一笑,道:“你可别后悔。”说完飘洒地一转身,走了。
司南愣了大概有半分钟,然后摸摸无端刺痒的后脖颈。他想她一定不是认真的,因为她无处可去……可就在这时,大门响起一声响亮的、中气十足的关门声。
司南“腾”地一下跳起来。她真走了?!可她……
他赶紧套上鞋追出书房——还差点因为一边提鞋一边跑而摔倒。路过沙发时他又顺手抽起今早扔在那里的外套,然后慌慌张张地向门口追去。他并不是有心想要赶走她的,那只是……
司南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因突然的了悟而愣在了那儿。
维多丽亚一直抱怨他为人太过严肃,不懂得嬉戏玩耍,可他突然发现,他刚才对奚风烈的行为只能用“恶作剧”这三个字来形容。
恶作剧……在他七岁以后,在他的父母遭遇车祸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过如此幼稚的行为……
正在他发怔之际,门外传来一阵钥匙的响动。
她回来了?
看吧,就知道她无处可去。
司南心里暗爽,并及时向后退了一步,险险避开那扇突然弹开的门。
“看看,你可真是镇上的一宝,刚回来就让我们这两任派出所所长为你出苦力。”
老所长右手拿着钥匙,左臂下夹着半袋米,一边嘻笑着佯装抱怨,一边用肩抵住门,让身后的南松先进来。
南松的怀里抱着一大堆各色食物,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一桶色拉油,臭着一张脸瞪着司南道:“我妈怕你饿死!”
他也不管司南能不能接得住,就把怀里的东西连同那壶油一股脑儿地往他怀里一塞,转身接过老所长臂下的那半袋大米。
“好象米店不开门一样,一袋大米也要分半袋给你,真是。”他嘀咕着。
老所长甩甩胳膊,笑道:“这就叫‘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你妈送的是情义,不在于东西的多少。”
他又扭头冲司南笑道:“你等着吧,我家那位听说你回来了,立马就上街买韭菜去了,回头肯定给你送韭菜饺子来。你还爱这一口吧?”
司南眨眨眼,这不禁又让他想起他父母葬礼的那一天。
那天,当吊唁的人群散去后,他发现他们在他家留下的食物足够装备一个野战排了。
“这……”
他还没想出要讲一句什么客套话,老所长便大手一挥,道:“嗳,跟我们有什么客气的,都是乡里乡邻的,何况你还我们镇上的有功之臣。”
他又笑嘻嘻着绕开他,探头寻找着奚风烈,“小奚呢?小奚,你吃不吃得惯中国菜啊?要不,我让你大妈给你买点黄油面包什么的?”
“呃,这个……”司南跟在老所长身后。
“小奚呢?”老所长冲隔断后探探头,又向楼上张望了一下。
“嗯,她……”
“这么说,你们还在吵架?”老所长扭头瞅瞅司南。
不用问,肯定是南松说的。司南瞥了一眼南松。
南松整了整制服的衣领,一阵东张西望,仿佛事不关已一样。
司南不由一笑,摇摇头。他这个小表弟,别看长得比他高,那心智却实在不能叫作成熟。
转眼他也想到他做的那件不成熟的事……要是这奚风烈跑了……
她能跑到哪里去呢?
他隐隐有些担心起来。
15
此时奚风烈拎着她的大包,正站在南老师家门前。她抬手揉了揉眼,故意把两只眼睛揉得通红,然后按响门铃。
南老师开的门。
“小奚?快进来快进来……”南老师热情地把她往里让。
奚风烈摇摇头,低垂着脑袋道:“不了,我……是来辞行的。”
“什么?!”南工的声音从南老师身后冒了出来,“怎么他竟然要赶你走?!”
“不不不,”奚风烈短暂地抬了下头,刚好够他们看清她揉红的眼睛,然后又垂下脑袋,低声道:“不是这样的,是……是我不好,怨不得他……”
“怎么回事?进来说。”南老师揽住她的肩把她拉进门,又把她按进沙发,给她倒了一杯水,细声道:“别着急,慢慢讲。”
奚风烈一个劲地眨着眼睛,只管摇头,就是不出声。
“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走?”南工着急地问。
“不是我要走,是……不不不,是我要走,我……我就是来跟你们道歉的,对不起,我骗了你们……其实我……我不是维多丽亚……”
南工和南老师对视一眼,不由都皱起了眉头。
“我……”奚风烈使劲地眨着眼,想眨出点泪花,却没能办到,只好低下头去绞着手指,“我……你们对我那么我,我……真的很感谢你们……”想到他们的热情,奚风烈总算逼出了点泪意,便抬头瞟了老夫妇一眼,让他们看清她眼里的泪光后又垂下头去。“他……不不不,是我,是我骗了你们,我真的不是维多丽亚,我……我叫奚风烈,我……其实他根本就不认识我……是我……对不起,我要走了,能认识你们也算是……真是很对不起……”
她猛地站起身来,为了加强效果,她又冲南老师夫妇俩躹了个九十度的大躬,然后拎起包包转身就走。
可他们又怎么可能放她走呢?因此,奚风烈的脚步被毫不意外地拦了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南老师问,“什么你是不是维多丽亚?我都听糊涂了。他还是不肯原谅你吗?”
奚风烈“泫然欲泣”地笑笑,“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是我不好,我是个大骗子……”
“这有什么糊涂不糊涂的!很明显嘛,那小子想做忘恩负义的陈世美!”南工上前一把拉住奚风烈的手臂,“走,看我怎么收拾他!”
* * *
“小奚呢?她在哪?”
别墅里,老所长和南松没找到奚风烈,便来问司南。
司南也在想知道她在哪。
不过他想,镇上的交通不是很方便,而且他又是住在镇子的最里侧,要进城得到镇外的大学城门前去拦公交或者出租,他想他还有时间截住她。
他正准备向南松借自行车,就只听门口传来舅舅带着怒气的大喝:
“司南!”
司南一回头,意外地看到舅舅舅妈拉着“极不情愿”的奚风烈走了进来。
咦?她竟然敢去找舅舅舅妈?这倒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她就不怕露馅?
司南迎上去笑道:“舅舅舅妈,你们也太客气了,送这么多东西来……”
“早知道你是这么个不通人情的东西,我喂狗也不会给你!”舅舅气冲冲地说着,推开他往沙发里一坐,“你为什么要赶小奚走?”
司南回头看看奚风烈。
奚风烈没料到司南身边竟然会有两个警察,那假装的“极不情愿“转眼就变成了真实可信的。她往舅妈的肩后一缩,慌乱地道:“不不不,我真是要走的,我只是去告诉他们我不是维多丽亚,我……”说着,她转身想逃。
事实上,她原本计划以退为进,博得舅舅舅妈的同情,好趁机浑水摸鱼留下来的。就算不成功,至少她也可以霉一霉那妖孽,以解她被他郁闷住的一口气,然后再抽身走人。她以为这计划很简单,实施起来了也不难。可她却没料到会突然冒出两个警察……
她果然不是做计划的材料……奚风烈吓得转身想溜,却被南老师一把拉住了手臂。
南老师不悦地瞪着司南道:“司南,你从小到大就没让我失望过,但这一次我对你很失望。”
这大概是温婉的舅妈对他说过的最重的一句话了。司南不由拧起眉,瞪着奚风烈。
“你跟舅舅舅妈说什么了?”
“我没有……”奚风烈脸上的惶恐绝对不是假装的。
“舅舅舅妈,不管她说了什么,你们都不能相信,她就是个骗子,她根本就不是维多丽亚!不信,你们让她把护照拿出来看看!”
“我,我,对,我……就是个骗子,我,我不是维多丽亚,我,也没有护照,对不起,我……”奚风烈吓得几乎语无伦次,赶紧低头认罪。
除了司南,众人都同情地望着奚风烈。而司南则被激起一肚子的气。看她,演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就只听舅舅一声大喝:“司南!她到底怎么你了,竟然让你这么恨她?”
舅妈也道:“就算她真的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她现在已经真心悔过了,你也不应该这么不通情理,赶尽杀绝。怎么说她也追着你跑过大半个地球,这还不能让你原谅她?!”
老所长没说话,但那目光里的谴责却是不容置疑的。
南松则是一脸的幸灾乐祸——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爸爸妈妈对司南不满,心下不由一阵孩子气的快慰。
而奚风烈,那个始作俑者,竟然也是一脸惊讶地望着舅舅舅妈。
司南不敢置信地摇摇头,又捏了捏刺痒的后脖颈。他不明白,他的信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仅凭着一个陌生人的只言片语他们竟然全都指责着他!他做人有这么差劲吗?
“可……她真的不是维多丽亚啊……”他嘟嚷道。
“我真的不是。”奚风烈也“万分诚恳”地承认——有利于自己的形势不用,那是傻瓜!
“他都这么对你了,你还帮他!”南松忍不住打抱不平。
舅舅深吸一口气,转头对司南说:“我不管之前你跟小奚之间是怎么回事,但我看到了小奚的态度,我认为她还是很珍惜你们之间的感情的。而且,如果你对她没感情,就不可能跟她定婚……”
司南想说什么,却被舅舅一挥手给截断了。
“……可见你们还是有感情基础的。年轻人,爱冲动,这过头话好说,想收回就难了!”
舅妈也说:“吵架也要注意个分寸嘛。”
司南目光犀利地扫过奚风烈——奚风烈再次装出一脸的哀怨——他拿下眼镜,捏了捏鼻梁,思考着要不要牺牲一下个人形象赶走这个害人精……或者,留下她让她偿还这笔“债务”……
他抬起头,“好吧,我再给她一个机会。”
此言一出,奚风烈惊讶地差点掉下下巴。
“我想我是有点太冲动了。真是抱歉,让你们跟在后面操心了。”司南看看奚风烈,又看看舅舅舅妈,“我答应你们,一定冷静处理这件事。不管怎么说,我们仍然是朋友,我不应该赶她走。”
“嗳,这才对嘛。”
老所长赞扬地拍拍司南的肩,跟着南家三口一起告辞而出。
门刚一关上,司南就扭头瞪着奚风烈。
奚风烈嘻笑道:“看来你做人挺失败的,他们都不相信你哎。”
司南拧起眉。
奚风烈得意地笑道:“我说了,你会后悔的。”
司南抱胸冷哼:“要是我坚持让南松查一查你的身份呢?”
奚风烈一僵,很快又笑道:“无名氏一枚,查就查呗。”
其实当初她也想过,要是司南坚持非要揭露她的身份,那她就开溜。大不了此处不留爷,爷找别处留。
不过,她的运气真是好呀真是好,她得意地笑啊得意地笑……
“我饿了,你收拾一下厨房,早餐就简单点吧,都快十点了。”司南抬手看看腕表,突然说道。
“什么?”奚风烈眨眨眼。
“你不是说要免费替我做饭打扫房间的吗?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咦?他不是药物过量了吗?怎么会记得?
“我好象看到舅妈有拿培根来,再帮我煎个蛋就OK了。我先上楼去收拾行李,等下我们再来讨论有关你房租的问题。”
……
妖孽!
15-2
回家的路上,南老师问南工:“你觉不觉得那个维多丽亚有点怪怪的?”
“怪?怎么个怪法?”
“唔,难说,反正……感觉不像是外国长大的孩子。对了,你记不记得有一部电影,美国的,名字我忘了,说男主角为了追求一个女人,建了幢很漂亮的房子,可那女人没同意嫁给他。这时有个不认识的女人住了进去,还在他的亲戚朋友面前冒充是他的未婚妻……”
“你的意思……这个奚风烈是假的?”
“不像,”南老师摇摇头,“司南不是答应再给她一次机会的吗?那她应该不是假的。”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我就是觉得,她跟我想像的不太一样,不像是司南会喜欢的那种类型。”
南工斜眼看看她,“我还以为你说什么呢。司南那孩子,什么时候让人摸透过?”
“这倒是。”南老师笑着承认。“不过,我倒有点希望那个维多丽亚是假的。”
“为什么?”
“那多有趣。你看看我们镇,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谁对谁都知根知底,实在有点无聊。”
* * *
司南下楼时,餐桌上已经放了一桌丰盛的早餐,有牛奶,有面包,还有他特别要求的培根和煎蛋。
看来这个奚风烈还挺能干。
他满意地整理着领带走下楼梯。可就在他看清这些食物都放在什么器具里时,他不由又站住了。
只见餐桌正中央放着一只搪瓷托盘——实验室里用来放实验器皿的那种。托盘里,几条色相诱人的面包正横陈其中;托盘四周,他的培根和煎蛋分别装在两个150MM的培养皿里;一只250ML的量筒则装着他的牛奶——还是冒着热气的牛奶……
他抬头看看奚风烈。
此时,那位独具创意的“厨娘”正背对着他站在落地窗边,对着窗外发呆。而且,虽然看不到她的正面,但就她的姿势,司南敢肯定,她一定又在啃手指了。
司南皱皱眉,想说点什么,可想了想,又改了主意,转身走到餐桌边,拉开餐椅坐下,开始用餐。
奚风烈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到司南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那么心安理得地坐下享用她做的早餐,她的气恼立刻“腾”地一下升上脑门——这家伙,以为他是奚晨月呢!就算是下床气很大的奚晨月,好歹还会哼一声表示问候呢!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走过去拖开椅子,重重地坐到他的对面,拿起一条面包撕开吃了起来——那意思:看好了,我可不是你的佣人。
司南当然知道她这套肢体语言的意思,只是故意不理她罢了。直到吃完了煎蛋和培根,他这才放下筷子——事实上,是两根搅棒——说了句:“这蛋煎得不错,培根有点老,以后注意点。”
嗬!还真把她当佣人了!
奚风烈恶狠狠地瞪着他,一边以不必要的大力撕着面包,又气乎乎地塞进嘴里大嚼着。
司南知道,她这是在暗示,她想咬的是他。他的嘴角微微一翘,赶紧拿起牛奶喝了一口。
放下那只量杯,他向前探了探身子,问道:“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奚风烈停住手,抬眼望着他。
“你怎么会想到去找我舅舅舅妈?就不怕我当面拆穿你?”
奚风烈眨眨眼,继续撕着面包,“你不是没拆穿我嘛。”
“那是我心情好。如果我真要求他们查验你的护照,你该怎么办?”
奚风烈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耸耸肩,道:“如果你真要查我的护照,我就说丢了。要是你舅舅舅妈非看不可,那大不了我走人呗。”
这回轮到司南眨眼睛了。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考虑问题如此轻率的人——落在男人身上,得叫“莽汉”,她是女人,只能叫“莽女”了。想到电话里说的事,他终于开始相信,眼前这个女人绝对做得出那种事来。
奚风烈斜眼看看他,又低下头去继续揪着面包。那块原本形状完美的圆面包被她蹂躏得像是老鼠咬过的奶酪,一个洞一个洞的——因为她并没按秩序一条一条地撕开它,而是碰到哪里揪哪里。
“你不能一条一条的撕开吗?或者用刀切开。”司南建议。
奚风烈低头看看手里惨兮兮的面包,又耸了耸肩,“反正是要吃进肚子里的,怎么进去有区别吗?”
司南挑起半边眉——这动作不禁让奚风烈想起几天前遇到的那个交警。
“好吧。那么,现在我们来说说你的房租问题?”司南道。
奚风烈停住手,凶猛地瞪着他,大有如果他敢漫天要价,她立马像揪面包一样揪死他的势头。
“说!”她凶巴巴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