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把双臂搁在餐桌上,指尖相对,摆出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温和地笑道:“作为房东,我要求得到最基本的尊重。”
奚风烈更加凶狠地瞪着他。
司南又挑起半道眉。
两人目光对峙了一会儿,奚风烈眨眨眼,收回视线,不情愿地妥协了。
司南微微一笑,道:“我不知道你要住多久……”
“住到腊月二十四。”奚风烈道。
“腊月二十四?为什么是那一天?”司南很好奇。
“关你什么事?你直说你要多少钱吧。”
司南摇摇头,“谈钱就伤感情了,好歹你还是我未婚妻呢……”
奚风烈竖起眉毛。
“虽然是前任的。”司南假装没看到她的表情,“不过,中国有句古话,你从小在国外长大,可能没听过,叫‘亲兄弟明算帐’,我们虽然是朋友,这该算的帐还是要算清的。”
“少废话,直接说要多少钱吧!”奚风烈受不了他的做作,冲他吼道。
“我说过,谈钱伤感情。”司南摇摇手指,“不过呢,换种方式倒是可以接受的。”
她瞪着他那根手指的眼神有些奇怪,司南怕她真会不顾一切地扑上来咬他一口,便赶紧收回手指,又道:“我替你想过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买那张水床,不过我真的觉得那东西是大而不当,而且它又不方便携带,你走的时候肯定会很麻烦。所以我就想,干脆我吃点亏,拿它抵房租好了。”
啊?!一个星期的房租要接近五位数?!这还叫“他吃点亏”?!
奚风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不同意吗?”司南眨眨眼镜后方那无辜的桃花眼,“要是你不同意,镇上有的是便宜的房子。只是,别人问起来,为什么我的未婚妻要去租别人的房子……我想,这可能不太好解释。”
奚风烈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会儿,又缓缓坐了下来。静思了一会儿,她放下面包,学着他的姿势指尖相对,望着他问道:“那你为什么帮我圆谎?”
司南伸手摸摸脖子,“也许,我是想找个免费的佣人?”
很有可能。奚风烈点点头,接受了这种解释。她接着又问:“那你不怕我把你家全偷光?”
“啊,说到这个,”司南一打响指,“差点忘了,我还真怕你把我家偷光。这样吧,你给点抵押品怎么样?”
“抵押品?我可没什么……”
“那辆车就行。”司南的拇指往后方的车库一挑。
这个好办,没了这车,她逃跑起来还方便点呢。奚风烈当即甩出悍马的钥匙。
“好,成交。”
“等等,还有呢,我还没说完呢。鉴于你只住一个星期,多了我也不要求,这一个星期内的三餐就麻烦你操劳一下了。还有,家里的清洁,也麻烦你多多费心。另外还有……”
奚风烈拉长脸,:“你还有完没完啦?!还真拿我当免费佣人了?!”
“是啊,”司南诧异地望着她,“不然我为什么要留下你?”
16
不然他为什么要留下她?真以为他是好心吗?怎么可能!一个长着那样一张妖孽狐狸脸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菩萨心肠?!没被他当早餐吃了就已经是万幸了!
奚风烈一边“叮呤咣啷”地洗着……呃,碗……一边低声咒骂着那个名叫“司南”的妖孽。
她正骂得欢畅,突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道:“我去一趟学校。”
奚风烈吓了一跳,手里的培养皿差点滑落在水槽中。
司南探头看看水槽,又道:“虽然你的创意不错,不过,我还是喜欢用正宗的碗筷吃饭。”
奚风烈一扔洗碗海绵,转身叉腰望着他,刚要说什么,司南伸出一根手指拦在她的唇上。
“嘘,别生气,小鱼儿说,女人一生气肉就会变酸。”
奚风烈眨眨眼,垂眸看看那根贴在唇上的手指,又抬眼看看那妖孽。
妖孽眼里的戏谑触动到她的某根神经,她的眉头轻轻一动,便半垂下眼帘,学着电影里的妖孽女子透过睫毛半睇着他,然后暧昧一笑,伸舌舔了一下他贴在她唇上的指尖。
如同触电一般,司南惊跳开来。
等他意识到这一举动等于是让她占了先机时,刚才还在卖弄风情的奚风烈早笑得前仰后合,像朵在风中兀自凌乱的花儿一般了。
靠!司南暗生郁闷,竟然是他被调戏了!
这还不算完,凌乱中的奚风烈忽然想到卫生问题,又弯腰连呸数了声,自言自语道:“真倒霉……”等她感应到仰面而来的低气压而抬起头时,赫然发现对面那张妖孽脸变得几近透明——气得发白而几近透明。
“我还没嫌你脏呢!”
司南恼火地抽下架上的毛巾,恶狠狠地擦着那根被舔过的手指。
奚风烈则当即联想到那个法式热吻,叉腰喝道:“嫌我脏你还用法式热吻?!”
司南一愣,抬起头来。
奚风烈大窘,便想移开这视线——可转念一想,那个吻她最多只是起了个头,最后搞到那种乌龙程度的祸首可不是她……何况,谁先移开视线谁就等于是落了下风,好不容易扳回一局的她才不会就此认输。因此,她挑衅地扬起下巴。
都说妖孽不吃素,果然。司南一边挂好毛巾一边让视线故意在她的唇上缓慢移动着。然后,他也冲她暧暧地一笑,道:“那个嘛,另当别论。”
奚风烈的双颊不由一阵莫名的臊热。可她又不甘示弱,便耸耸肩进攻道:“你的技术真烂。”
司南那微眯的眼睛瞬间变成锐利起来——想要攻击一个男人,攻击他那方面的才能……奚风烈显然是找对了地方——他垂下眼帘理了理整洁的衣袖,淡淡地道:“一个连kiss都没打过的人谈什么技术,可笑。”
奚风烈一窒,赶紧嚷嚷道:“谁说我没打过?”
司南挑起一道眉,斜睨着眼:“经验是实践出来的,不是吹出来的。你?”他摇摇头,“一尝就知道是刚结果的涩枣儿……”
奚风烈气得咬牙跺脚,刚要吹牛说自己曾经吻过多少人,却只见司南忽然一改腔调,一本正经地吩咐道:“哦,对了,午饭就一点钟再开吧,我要去趟学校,那个时候应该能赶回来了。”
奚风烈刹车不及,脑子一下子竟转不过弯来,只得茫然地眨了好几下眼睛。
“我晕车的劲儿刚过,没什么胃口,做清淡点吧。”司南转身向餐厅走去,“蕃茄蛋汤就挺不错……哦,还有,去菜场看看有没有矮冬青卖,我想死它了。”
而我想你去死!——奚风烈这才反应过来,不禁捏紧洗碗海绵,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的背影。
“还有,顺便去买点碗筷吧,”来到餐厅的拉门前,司南扭头看看那一水槽的实验器皿,“这些东西我都还另有用途……”他突然一拧眉,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还忘了……”
“去死!”
奚风烈手里的洗碗海绵截着他的话尾飞去。
司南灵活地一闪,闪进餐厅,哈哈大笑着出了大门。
死妖孽!臭妖孽!!
奚风烈走过去捡起洗碗海绵。她突然发现,其实这司南跟奚晨月是一国的,都是那种万事总要占上风的人。如果不幸不能转变风向,那他们就会想尽办法转移位置,转到对手的上风处去……总之,他们要确保自己是那个说最后一句话的人!
如果让他跟奚晨月遇上……奚风烈想,肯定会战况惨烈……
……嗳?不对呀!——奚风烈的大脑突然转过弯来,赶紧跳起来追出大门。
“喂,钱呢?”她冲着司南的背影叫道。又是菜又是碗,总不能这个钱也要她出吧?那她可真是亏大了!
“你先付,回头我们再算。”
妖孽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奚晨月就经常用这一招占她的便宜!奚风烈气恼地扬起手,又想把那个洗碗海绵砸过去……可问题是,扔出去最后还得她再走过去捡回来……她恼火地一跺脚,转身想回别墅。
刚一转身,眼角处瞥过一个人影中,奚风烈停住脚,扭头看向那个人影。
只见斜对面那间门庭冷落的“温柔西饼屋”前,一个大美女正“深情”地凝视着她的“未婚夫”的背影……
* * *
奚风烈和奚晨月是同胞姐妹,两人有着同样敏锐的观察力。只是,奚晨月天生是怀疑主义者,而奚风烈则是无可救药的盲目乐观派,因此,就算她觉得那个大美人看着司南的目光有古怪,也没把这事儿往深处想。
那位美女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就转过脸来。
奚风烈立刻给了对方一个友好的笑脸。
美女迟疑了一下,露出一个含着谨慎的微笑。
不过,显然这位大美女跟卖面包的那个天使小美女是一家人,两人的相貌极其相似,相似得像是双胞胎,只是这一位要比那一位大上个七八岁……
正想着那个天使小美女,小美女就出现在了面包房门前。
“姐,”小美女叫着大美女,转眼看到奚风烈,便激动地上前一把拉着大美女的衣袖,道:“呀,姐,看,这就是昨天买我们面包的姐姐。”
大美女那修长睫毛忽闪了一下,隔着马路冲奚风烈矜持地笑笑,弯腰道谢:“承蒙惠顾。”
小美女也学着大美女弯腰道了声“承蒙惠顾”,然后又冲奚风烈笑道:“我没骗你吧,我姐姐做的面包是天下最好吃的面包。”
如果说这小美女是未经世事的天使,那么她的姐姐,那位大美女,则像是曾经误坠过凡尘,并且还受过很深伤害的天使。在她的眼睛里,仿佛始终笼罩着一层无法拂去的沉重和抑郁。
奚风烈不由多看了那个姐姐两眼。
小美女忽然放开大美女的衣袖,跑过街道——差点没头没脑地撞上一辆路过的自行车,吓得奚风烈和那个大美女同声大叫:“小心”。
小美女跑到奚风烈面前,热情地问:“姐姐,今天还要买面包吗?”
奚风烈眨眨眼。想到那十八九收不回来的所谓“回头再算”的菜金,又想到这家面包房低廉的价格,她点了点头。
小美女热情地给奚风烈装着她看中的面包,那位姐姐,大美女则默默地站在收银机后面,瞪着只放了几枚硬币的收银机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们是新开业的吗?”奚风烈问小美女。
“嗯,刚开了三个星期。”小美女和昨天一样,快手快脚地包好面包,替给她姐姐,回头冲奚风烈笑道:“所以生意不是很好。”
“我觉得你们的面包挺好吃的,”奚风烈道,“大概是因为这条路太偏,大家都不知道的原故吧。你们有没有想过做做广告?”
小美女摇摇头,偷眼瞥瞥低头打着收银机的大美女,撇嘴道:“我姐姐不让。”
“为什么?”
“我姐姐说……”
“温暖!”大美女突然出声止住那天使美少女,冲奚风烈笑道:“谢谢,一共十五块三。”
“哦……”
奚风烈伸手去掏皮夹,却愣住了。她追着那妖孽出门,根本就没想到要拿皮夹……
她冲两朵美人花尴尬地笑笑,道:“呃……不好意思,出门急了点……忘拿钱包了。要不,你们谁跟我回去拿吧,反正就在马路对面。”
“我去。”
小美女笑嘻嘻地抢着要去,却被大美女伸手一拦。
大美女对奚风烈客气地一笑,道:“都是邻居,不碍事的,下次再给也一样。”
16-2
奚风烈道了谢,拎着纸袋刚要出门,却只见从门外急匆匆走进来一个大约五十来岁的胖阿姨。
“快快快,温柔温暖,快接一下。”
胖阿姨一边嚷嚷着一边把怀里两只大号不锈钢饭盒扔在大美女面前的柜台上。
“乖乖,烫死了!”胖阿姨甩着两只手道。
“什么呀?”小美女温暖好奇地凑过来。
“饺子。听我们家老头子说,司南回来了。他跟你姐两个人,小时候都特别喜欢吃我包的韮菜饺子,这不,我特意多做了点。温柔啊,见过司南没?”
大美女温柔略带尴尬地看看奚风烈,细声细气地道:“只瞥见他的背影……”
“啊,这么说,他还不知道你回来了?”
温柔摇摇头,刚要提醒她奚风烈的在场,就听胖阿姨又道:“真是,当初要不是你老子作孽,你们俩是多好的一对……”
哟!这是个什么情况?!
奚风烈眨眨眼,整个人立刻来了精神。她竖起两只耳朵,正准备听点什么“壁角”,人家大美女却不干了。
“李阿姨,你还没见过司南的未婚妻吧。”
温柔以目光示意着胖阿姨,可偏偏那胖阿姨再次以行动证明了什么叫心宽体胖——心宽,自然心眼儿也宽——人家愣是没接收到她眼里的暗号。胖阿姨道:“是啊是啊,这两天镇上的人都在说司南的未婚妻呢。不过要我说……”
怕她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温柔只得改而望着奚风烈道:“如果我没猜错,这位应该就是司南的未婚妻吧。”
刚开始的那一两秒,奚风烈压根儿就没意识到温柔说的是自己。当那个胖阿姨扭过头,带着一脸好奇瞅着她时,她这才反应过来。
“啊,是……”
见所议论的人就在眼前,那位胖阿姨竟然一点都没觉得尴尬,爽朗地哈哈一笑,道:“噢,原来你就是那个维多丽亚呀,长得也不像是外国人嘛。”
奚风烈噗哧一笑,心说,这李阿姨跟老所长果然是一家人……
“哎呀,在这儿碰上你可真是巧了,省得我再往你家拿了。那,这一盒是给你跟司南的,别嫌弃啊。”胖阿姨拿起柜台上的一个饭盒,往奚风烈的怀里塞去。
“这个……”
奚风烈正拿不准该不该收,就听身后老所长笑道:“收下收下,也省得你们自己开伙做饭了。”
这句话立刻让奚风烈决定收下饭盒。
“谢谢阿姨,谢谢老所长。”她转身道谢,这才看到老所长身后还跟着小所长南松。
南松自打一进门,那两只眼睛就没离开过大美女温柔的脸庞。而温柔则温柔而含蓄地躲避着他的视线。不过,最奇怪的还是小美女。见到两个警察进来,她比奚风烈还紧张,赶紧躲到她姐姐的身后,两只手紧紧地揪着温柔身上那件背心式围裙。
胖阿姨也注意到了温暖的紧张,冲老伴一挥手,道:“走走走,谁让你们进来的?!”
“噢噢噢,对不起对不起……”老所长看看温暖,赶紧拉着南松离开了。
咦?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奚风烈心里那只毒不死的好奇猫又探出头来。
瞪着两个警察离开,胖阿姨转身拉着温暖的手笑道:“温暖啊,别怕,他们不是来抓你姐姐的。来,乖,尝尝阿姨的手艺怎么样,有没有你姐姐的好?”
温暖似乎转眼就忘了那两个警察,天真地笑道:“我姐姐做的饺子好吃。”
她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像个天使。只是,这回奚风烈却有九成肯定,这小美女的脑筋似乎……呃,有点问题……
胖阿姨听了温暖直爽的回答,不禁哈哈大笑,道:“你这孩子,可真护着你姐姐。不过,你姐姐从小就能干,全镇就她跟司南这两人是跳级读完高中的。我家那两个小子,要有你姐姐跟司南他们一半聪明,我就要去庙里烧高香啦。”
“李阿姨!”温柔似乎不太乐意听到她的名字跟司南的名字联系在一起,颦起两道秋山眉,冲胖阿姨摇摇头,“以前的事……别提了吧。”
胖阿姨一愣,拍着自己的脑袋笑道:“看我,老了,就喜欢回忆过去。好好好,咱以后不提过去了。对了,我听我家老头子说,镇上打算给你在超市弄个柜台,那你店里的生意就会好很多。说到底,这里不适合开店。”
温柔抬头看看不大的店面,道:“谢谢阿姨和所叔叔,不过我不想搬。不管怎么说,这里是我跟温暖的家,开店也不用另付房租,挺好。就算市口不好,有这么多邻居照顾着,生意也还过得去。反正我们家就我跟温暖两个人,开销也不大。”
“可温暖的药费……”
一旁理着面包的温暖听到“药”字,立刻扭过头来说:“我不要吃药!我没病!”
温柔赶紧安抚道:“没让你吃药,我们在说别人。”然后她冲胖阿姨使了个眼色。
胖阿姨点点头,又抬头看看墙角的挂钟,叫道:“哟,快十一点啦,我得回去了。温暖,回头再来看你啊。还有维多丽亚,有空跟司南来我家玩。”说着,风风火火地走了。
奚风烈也趁机告辞出来。
过了马路,她回头看看那西饼屋的招牌,这才明白它为什么叫“温柔西饼屋”。
温柔……温暖……这姐儿俩身上似乎藏着不少的秘密呢……而且,似乎还跟司南有什么关联……
奚风烈兀自抓心挠肺了一番,却不得要领。
17
奚风烈拎着面包回到别墅——万幸的是,镇上治安不错,即使没锁门家里也没进贼……呃,似乎也不能这么说,严格说来,这个家里已经住进了一个贼……
她刚推开大门,就听到客厅里一阵紧似一阵的电话铃声。
“来了来了……”奚风烈自言自语着奔过去拿起电话,“喂?”
“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都没人接电话?”
电话那头,妖孽很不客气地问——事实上,她让他小担心了一下,他以为又把她给气跑了呢。
奚风烈本来都已经忘了生气这一回事了,可被他这质问的语气一激,那怒气又回来了。
“你管我!”
“怎么能不管你呢?”司南道,“怎么说我也承认你是我的未婚妻了,如果被他们识破,你让我怎么解释?”
想到是她置他于此种境地,奚风烈良心不安地愧疚了一下,便没有吱声。
司南又道:“午饭你自己解决吧,我学校有应酬,不回去了。”
嗯?!
奚风烈像所有听到这种消息的妻子一样,不快地拧起眉,“你不是说要回来吃的吗?还点名要吃什么西红柿鸡蛋汤,又要我去买什么万年青,怎么又不回来了?!”
“嗤,”司南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很不礼貌的声响,“不是万年青,是矮冬青,青菜的一种!”
奚风烈一愣,然后理直气壮地道:“青菜就青菜呗,还矮冬青!我哪知道什么矮冬青、高冬青的,说得那么专业干嘛?!显示你是农学院的教授呀……”
“打住!”司南道:“矮冬青并不是它的专业名称,它的学名叫……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就是那种矮脚青菜,霜打了之后很甜的那个品种……”
“啊,不就是矮青菜嘛,早说嘛……那你又说什么矮冬青?!”
司南揉揉额,“矮冬青是我们当地人对那个品种的土称……”
好嘛,这一解释,又让奚风烈抓到了把柄:“我又不是你们这边的人,我哪里知道你们的土话……”
司南赶紧投降,“好好好,算我错……”
“什么叫算你错?明明就是你错……”
“好好好,我错我错……”司南又揉揉后颈,此时此刻他深深同意孔老夫子那句名言:唯女子与小人什么什么的。“如果你还没去买,那就算了,估计这两天我们也不会在家开伙,晚上舅舅请我们去吃饭,午饭你就自己解决一下吧。”
奚风烈看看放在电话旁的饭盒,想了想,通报道:“那个胖阿姨……李阿姨,送了一盒饺子过来,韮菜馅的。我可不管啊,就拿它当午饭了,能剩就给你剩点,不能剩,只能算你倒霉了!”
“嗳,不行!”司南赶紧道,“你不能吃那个!”
“为什么?”奚风烈那想像力丰富的大脑里立刻跳出一副画面——少年司南和少女温柔在胖阿姨的呵护下快乐地互喂饺子的画面,“难道说,这饺子还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当然,”司南道,“这当然有意义……”
看吧,就知道这两人有奸情!奚风烈冲天花板翻翻眼。
“……我每次回来她都会送我饺子,没吃到这饺子,我都感觉像是我还没回来一样。”
嗯?!
是这样吗?
奚风烈认为他在撒谎。
她冲电话无声地呲呲牙,正想着要不要提一提温柔的名字刺激他一下,就只听司南叹了口气,道:“算了,给你吃吧。”
奚风烈不禁连眨了好几下眼睛,不确定地问:“真的?”
“当然。你一个人在家,又人生地不熟的,让你去买东西也不方便,你就吃那个饺子吧。”——事实上,司南是在担心她会趁机逃跑,那他可就有负所托了。
而奚风烈却误认为他是好意,不禁有些感动。冲动之下,她道:“好吧,我先给你留一半。”
“不用留给我,你能吃就都吃了吧,反正晚上我们也要去舅舅家吃饭。”
“咦?刚才你不还说这饺子对你有重大的意义吗?那我留一半给你,也当是个念想了……”
“什么重大意义,你也太夸张了,不就几个饺子嘛,我只是承李阿姨的情罢了……”
“怎么叫我夸张?”奚风烈叫道,“明明是你说这饺子……”
“我可没说这饺子意义重大,只是说这饺子里含有特别的意义,你在偷换概念!”
“嗳,你这人,怎么是我在偷换概念?明明是你在狡辩……”
“我没狡辩,我说的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
“这还不算狡辩?明明是你说这个饺子对你有意义的……”
“有意义不代表是重大意义……”
“那是你在抠字眼儿……”
“……”
司南忽然一阵沉默。他的脑海里闪过一幕极为熟悉的画面,不禁陷入一串回忆。
印象里,他的父母似乎经常为了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吵个不停,甚至他的舅舅舅妈也经常这样……而他跟维多丽亚——真正的维多丽亚——似乎从来就没有吵过架,更不会为了这种鸡毛蒜皮而吵架——司南甚至想不起来他跟奚风烈到底在争执些什么了——他跟维多丽亚唯一一次争执,也是最后一次,是有关于她该选择什么样的人生这个主题的……
电话那头的奚风烈没听到他的声音,便自行得出结论,判定已方获胜,得意洋洋地问:“还有事吗?”
司南猛地惊醒,道:“没事了,下班我去接你,我们一起去舅舅家。”
“不用你接,你说个时间,我们在舅舅家门口碰面好了。”
司南扬扬眉,“就让我做回绅士不行吗?”
奚风烈嘻嘻一笑,挂了电话。
瞪着手里的电话,司南又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摇摇头,放下话筒。
17-2
晚间。
司南换好衣服下了楼,见奚风烈仍然穿着那一百零一件皮夹克,脸上的表情不禁有些……微妙。
奚风烈叉着腰,咋咋呼呼地道:“怎么?我就喜欢这件皮夹克不行吗?”
“行,”司南一边扣着袖扣一边拖长声调说,“也不能对一个逃犯要求太高了,不是吗?”
如同一只被人捏住脖子的鸡,奚风烈的呼吸一窒,那张小脸瞬间变得惨白,“你……说什么?”
司南故意不看她,坐在沙发上系着鞋带。
“开着一辆能换一套小公寓的悍马车,却说自己无家可归,又不肯透露来历,除了假设你是逃犯,你认为我还能得出什么样的结论?”
他放下脚,抬头望着她。
“还有,我们丑话说在前头,我跟你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都不算是你的房东,要是哪天警察来抓你,麻烦你跟警察说明一下,我是被你胁迫的,也是你的受害者,可不能叫我背个窝藏包庇的罪名,那我可太冤了。”
奚风烈那个气呀!她冲门外一扬手,道:“那好办,派出所就在门外,你去报警好了!”
司南歪头想了想,又装模作样地搓搓下巴,道:“可以考虑。”
“考虑你个头!”奚风烈顺手扯过茶几上的钥匙就往司南的方向砸过去。
“嗳……君子动口不动手!”司南敏捷地抓住在空中飞行的钥匙,又撩拨道:“我说,你是不是一直都这么容易冲动?是不是就是因你好冲动,然后动手伤,不,杀了人,这才逃跑的?”
“原本没有,不过很快就是了。”
奚风烈咬牙切齿地撸着衣袖,低头寻找可以攻击他却又不会致伤人命的武器。就在她努力回忆满清十大酷刑的具体内容时,只听司南又道:
“其实我并不相信你会是逃犯。”
奚风烈拧着眉,回头警戒地瞪着他。
只见司南拿下那副黑框眼镜,一边慢条斯理地擦着一边道:“虽然我们才刚认识一天,不过我发现,其实你这人挺可爱的,很直爽,不是那种会玩弯弯绕的人。我相信,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是坏人。”
奚风烈眨眨眼,直觉告诉她,附近有陷井——虽然那妖孽是一脸的正经——并且,她脖颈后那屡试不爽的刺痒也在提醒着她,不要轻信眼前这张妖孽脸……
不过,表扬就是表扬,奚风烈的嘴角不由微微一翘。她假装凶巴巴地低吼:“哈,谢谢你的信任票哦!”
“不客气。”司南冲她点点头,又举起眼镜对着灯光照了照,然后歪头一笑,道:“我觉得吧,要依着你,就算犯罪也不可能是什么高智商犯罪,顶多就是冲动型……”
奚风烈怒吼一声扑过去,举起她那智商不高的小拳头,对着妖孽就是一顿猛捶——就知道他没好话!
司南哈哈大笑着倒进沙发。可他没想到的是,奚风烈的手劲奇大,擂在背上的拳头还真不是一般的重。他只得改变策略,转身去抓她的手,道:“好了好了,逗你玩呢。”
“你说逗我玩就逗我玩?!”
奚风烈躲开他的手,又推倒他,不依不饶地狠拧了一把他肩上的肉。
“嗷……”司南痛呼,“你的手劲儿怎么这么大?!”
“劳动人民!”奚风烈又拧了他一把,然后以手肘压着他的背,道:“服不服?看你以后还敢再‘逗我玩’!”
“小生岂敢,小生岂敢……请问女侠,可是练过什么武?”司南嘻笑着分散奚风烈的注意力。
“切,对付你这种白面书生还需要练武……”
奚风烈正得意着,却不曾想司南突然一拱背,翻过身来。她一时没防备,手肘一滑,整个人便扑进了司南的怀里。顿时,那四只眼睛再次对上。
灯光下,司南的睫毛微微一闪。
只一秒,奚风烈便缓过神来。她跳起身,装作若无其事地甩了甩垂到脸旁的卷发,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 * *
南工家只有他们老夫妻俩在。
南老师说,南松晚上替人值班,不回来吃饭了——奚风烈暗暗一撇嘴,什么替人值班,分明是不想看到那张妖孽脸!
不过——她一边帮舅妈布置着餐桌,一边偷眼看向坐在沙发里跟舅舅聊天的司南——在见到真人以前,她一直以为这司南是个戴着酒瓶底眼镜的忠厚老实书呆子,可见识了活“标本”之后,她改观了。眼镜倒是眼镜,只是那一两百的度数有等于无。而且,他的忠厚呢?他的老实呢?还有那被众人渲染的书呆气呢?它们都在哪儿?她怎么从来没见过?还是,那妖孽只有在她面前才现形?……不对,应该在南松面前也现形的,不然他也不会那么不待见他。也许,改日该跟南松交流交流,如何防备这妖孽……不过也难说,如果南松有好办法,还会借口值班躲开?看来最好的办法,是去请法海,把这妖孽镇到雷峰塔下去……
“小奚啊……”
“呃……啊?”
南老师的声音惊醒胡思乱想中的奚风烈,她赶紧转过头来。
“我隐约记得,你好象是司南导师的女儿,是吗?”南老师问。
奚风烈眨眨眼,又偷眼看看司南。
司南冲她微微一点头。
“是的。”奚风烈笑道。
“可是,我怎么又有印象,你说你跟司南第一次认识,是在超市的停车场?”
呃哦!一个Bug……就知道说谎没有好下场……
“哦,是这样的,”司南接过去答道,“她比我小两届,就算在老师那里见过,她也没留意,还是那次在超市遇上她才算是真正记住了我。”
奚风烈扭头看看司南。他也真敢!他都不知道她跟他们扯了些什么,竟然也敢往下接!
“然后你就英雄救美了?”舅舅哈哈笑道。
司南望着奚风烈挑挑眉,奚风烈赶紧接过去:“是啊,没想到他这么个文弱书生,面对三个拿刀的抢匪竟然一点都不怕。”
司南的眉不由挑得更高。他看着奚风烈对舅舅道:“事实上,在我到那里之前,那三个抢匪就已经被奚风烈给吓得不轻了。”
“噢?”舅妈来了兴趣,干脆也到沙发边坐了下来。
“舅妈,你是不知道,奚风烈尖叫起来那个分贝……”司南恶作剧地瞟瞟奚风烈。
奚风烈一瞪眼,道:“你也不比我强多少,说你厉害,那是在替你打马虎眼儿!事实上我明显看到你两条腿在打颤!”
“当然,那是三个拿刀的抢匪啊!不过话说回来,幸亏拿的是刀,而且只有三个,要拿的是枪,那我也就不会站在这里了。”司南意有所指地回瞪着奚风烈。
奚风烈张嘴刚要反驳,忽然又改了主意,眨眨眼,换上一脸甜笑,道:“我相信,就算来五个拿枪的,你也一定有办法解决他们。”她忍着鸡皮疙瘩冲他猛抛媚眼儿。
司南拿眼瞪着她,一时竟然想不出什么回答的词。
此时就听舅舅对舅妈笑道:“看吧,这天上下雨地上流,小夫妻吵架不记仇。我早说过,不用到晚上他们自己就好了。”
酒足饭饱,奚风烈和司南准备告辞。舅妈说:“明天早上过来吃早饭吧,省得在家开伙了。”
奚风烈瞥了一眼跟舅舅道别的司南,故意道:“不了舅妈,我已经买了面包,就是我们对面那个温柔西点屋的,味道很不错呢。”
她的话没引起司南的注意,倒让舅妈想起了什么。
“司南啊,”舅妈扭头叫他,“温柔和温暖回来了,你见过她们没?”
“还没,”司南摇摇头,“她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还不到三个月,”舅妈说,“温柔开了一家面包店,就在你们别墅对面,有空你去看看她们吧。”
“那是当然。”司南点点头。
奚风烈仔细打量着司南,却没能从那黑框眼镜后面发现任何不寻常的迹象。
难道说,又是她想像力太过丰富了?
* * *
回到家,奚风烈一边开门一边抱怨道:“你还真是敢说,你都不知道我跟他们讲了什么,就敢往下接!”
“哼,”司南脱了西装往衣帽架上一挂,“你不也挺敢说的嘛!三个抢匪,还都拿着刀!你怎么没说五个?!”
“我想说五个来着,”奚风烈笑嘻嘻地望着他,“可我又怕你打不过人家。”
司南侧目瞅瞅她,扬眉道:“君子斗智不斗勇。”
说到斗智斗勇,奚风烈忽然想起今晚睡觉的问题来了。别墅里总共才一张床……而且,还被那妖孽抵了房租……
“嗯,那个,今晚……我们怎么安排?”奚风烈眨着眼睛问道。
“安排?”司南假装没注意到她那飘忽的眼神。
“就是……这才一张床,我们……怎么睡?”
“哦,应该是各睡各的吧,”司南继续装糊涂,“要睡在一起……我可不敢,你拳头那么厉害……”
“你!”奚风烈心头的火苗顿时窜出老高。可为了那张原本就属于她的床,她忍了。她深吸一口气,“柔弱”地笑笑,道:“要不……我睡沙发吧……”
她本想以退为进,结果司南却是打蛇随棒上,二话不说就点头道:“好,就依你。”
“你!”
奚风烈气坏了。
“死妖孽!臭妖孽!”
奚风烈一边“劈里啪啦”地拍着权当枕头的靠垫,一边低声咒骂着。
“我听到了哟……”
隔断那边,司南笑嘻嘻地道。
“还以为你是绅士呢,鬼!”奚风烈扬声骂道。
“哈哈,”司南得意洋洋地笑道,“这证明了一件事,讲真话是多么的重要。要是你一开始就讲心里话,说你也想要这张床,咱俩公平竞争,你不就不会这么郁闷了嘛。”
奚风烈住了手,抬头问:“那你会把床让给我吗?”
“不会。”妖孽回答得斩钉截铁。
“切!”奚风烈冷哼,“那你还说什么公平竞争?!”
“所谓公平竞争,前提是这床归我俩共有,或是公有。不过呢,你已经把它作为房租抵押给我了,那么它现在的主人就是我,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公平竞争不公平竞争的,我理当享用它。”
“……”
奚风烈气得像只发飙的猫,伸爪子抓过靠垫就是一阵乱揉,惹得隔断那边的司南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不过我也没那么坏良心,不是把被子让给你了吗?”他表功道。
“嗯~~!”奚风烈咬牙发狠,继续蹂躏着靠垫。
和司南不同,奚风烈的睡品极差。半夜时分,当她第N次从沙发掉到地板上时,她咕哝道:“我要杀了他……”然后便夹着靠垫爬上床,又沉沉睡去。
元月十三日(腊月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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