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维多丽亚的秘密 > 23 元月十二日(腊月十七)

23 元月十二日(腊月十七)

不然他为什么要留下她?真以为他是好心吗?怎么可能!一个长着那样一张妖孽狐狸脸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菩萨心肠?!没被他当早餐吃了就已经是万幸了!

奚风烈一边“叮呤咣啷”地洗着……呃,碗……一边低声咒骂着那个名叫“司南”的妖孽。

她正骂得欢畅,突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道:“我去一趟学校。”

奚风烈吓了一跳,手里的培养皿差点滑落在水槽中。

司南探头看看水槽,又道:“虽然你的创意不错,不过,我还是喜欢用正宗的碗筷吃饭。”

奚风烈一扔洗碗海绵,转身叉腰望着他,刚要说什么,司南伸出一根手指拦在她的­唇­上。

“嘘,别生气,小鱼儿说,女人一生气­肉­就会变酸。”

奚风烈眨眨眼,垂眸看看那根贴在­唇­上的手指,又抬眼看看那妖孽。

妖孽眼里的戏谑触动到她的某根神经,她的眉头轻轻一动,便半垂下眼帘,学着电影里的妖孽女子透过睫毛半睇着他,然后暧昧一笑,伸舌舔了一下他贴在她­唇­上的指尖。

如同触电一般,司南惊跳开来。

等他意识到这一举动等于是让她占了先机时,刚才还在卖弄风情的奚风烈早笑得前仰后合,像朵在风中兀自凌乱的花儿一般了。

靠!司南暗生郁闷,竟然是他被调戏了!

这还不算完,凌乱中的奚风烈忽然想到卫生问题,又弯腰连呸数了声,自言自语道:“真倒霉……”等她感应到仰面而来的低气压而抬起头时,赫然发现对面那张妖孽脸变得几近透明——气得发白而几近透明。

“我还没嫌你脏呢!”

司南恼火地抽下架上的毛巾,恶狠狠地擦着那根被舔过的手指。

奚风烈则当即联想到那个法式热吻,叉腰喝道:“嫌我脏你还用法式热吻?!”

司南一愣,抬起头来。

奚风烈大窘,便想移开这视线——可转念一想,那个吻她最多只是起了个头,最后搞到那种乌龙程度的祸首可不是她……何况,谁先移开视线谁就等于是落了下风,好不容易扳回一局的她才不会就此认输。因此,她挑衅地扬起下巴。

都说妖孽不吃素,果然。司南一边挂好毛巾一边让视线故意在她的­唇­上缓慢移动着。然后,他也冲她暧暧地一笑,道:“那个嘛,另当别论。”

奚风烈的双颊不由一阵莫名的臊热。可她又不甘示弱,便耸耸肩进攻道:“你的技术真烂。”

司南那微眯的眼睛瞬间变成锐利起来——想要攻击一个男人,攻击他那方面的才能……奚风烈显然是找对了地方——他垂下眼帘理了理整洁的衣袖,淡淡地道:“一个连kiss都没打过的人谈什么技术,可笑。”

奚风烈一窒,赶紧嚷嚷道:“谁说我没打过?”

司南挑起一道眉,斜睨着眼:“经验是实践出来的,不是吹出来的。你?”他摇摇头,“一尝就知道是刚结果的涩枣儿……”

奚风烈气得咬牙跺脚,刚要吹牛说自己曾经吻过多少人,却只见司南忽然一改腔调,一本正经地吩咐道:“哦,对了,午饭就一点钟再开吧,我要去趟学校,那个时候应该能赶回来了。”

奚风烈刹车不及,脑子一下子竟转不过弯来,只得茫然地眨了好几下眼睛。

“我晕车的劲儿刚过,没什么胃口,做清淡点吧。”司南转身向餐厅走去,“蕃茄蛋汤就挺不错……哦,还有,去菜场看看有没有矮冬青卖,我想死它了。”

而我想你去死!——奚风烈这才反应过来,不禁捏紧洗碗海绵,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的背影。

“还有,顺便去买点碗筷吧,”来到餐厅的拉门前,司南扭头看看那一水槽的实验器皿,“这些东西我都还另有用途……”他突然一拧眉,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还忘了……”

“去死!”

奚风烈手里的洗碗海绵截着他的话尾飞去。

司南灵活地一闪,闪进餐厅,哈哈大笑着出了大门。

死妖孽!臭妖孽!!

奚风烈走过去捡起洗碗海绵。她突然发现,其实这司南跟奚晨月是一国的,都是那种万事总要占上风的人。如果不幸不能转变风向,那他们就会想尽办法转移位置,转到对手的上风处去……总之,他们要确保自己是那个说最后一句话的人!

如果让他跟奚晨月遇上……奚风烈想,肯定会战况惨烈……

……嗳?不对呀!——奚风烈的大脑突然转过弯来,赶紧跳起来追出大门。

“喂,钱呢?”她冲着司南的背影叫道。又是菜又是碗,总不能这个钱也要她出吧?那她可真是亏大了!

“你先付,回头我们再算。”

妖孽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奚晨月就经常用这一招占她的便宜!奚风烈气恼地扬起手,又想把那个洗碗海绵砸过去……可问题是,扔出去最后还得她再走过去捡回来……她恼火地一跺脚,转身想回别墅。

刚一转身,眼角处瞥过一个人影中,奚风烈停住脚,扭头看向那个人影。

只见斜对面那间门庭冷落的“温柔西饼屋”前,一个大美女正“深情”地凝视着她的“未婚夫”的背影……

***

奚风烈和奚晨月是同胞姐妹,两人有着同样敏锐的观察力。只是,奚晨月天生是怀疑主义者,而奚风烈则是无可救药的盲目乐观派,因此,就算她觉得那个大美人看着司南的目光有古怪,也没把这事儿往深处想。

那位美女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就转过脸来。

奚风烈立刻给了对方一个友好的笑脸。

美女迟疑了一下,露出一个含着谨慎的微笑。

不过,显然这位大美女跟卖面包的那个天使小美女是一家人,两人的相貌极其相似,相似得像是双胞胎,只是这一位要比那一位大上个七八岁……

正想着那个天使小美女,小美女就出现在了面包房门前。

“姐,”小美女叫着大美女,转眼看到奚风烈,便激动地上前一把拉着大美女的衣袖,道:“呀,姐,看,这就是昨天买我们面包的姐姐。”

大美女那修长睫毛忽闪了一下,隔着马路冲奚风烈矜持地笑笑,弯腰道谢:“承蒙惠顾。”

小美女也学着大美女弯腰道了声“承蒙惠顾”,然后又冲奚风烈笑道:“我没骗你吧,我姐姐做的面包是天下最好吃的面包。”

如果说这小美女是未经世事的天使,那么她的姐姐,那位大美女,则像是曾经误坠过凡尘,并且还受过很深伤害的天使。在她的眼睛里,仿佛始终笼罩着一层无法拂去的沉重和抑郁。

奚风烈不由多看了那个姐姐两眼。

小美女忽然放开大美女的衣袖,跑过街道——差点没头没脑地撞上一辆路过的自行车,吓得奚风烈和那个大美女同声大叫:“小心”。

小美女跑到奚风烈面前,热情地问:“姐姐,今天还要买面包吗?”

奚风烈眨眨眼。想到那十八九收不回来的所谓“回头再算”的菜金,又想到这家面包房低廉的价格,她点了点头。

小美女热情地给奚风烈装着她看中的面包,那位姐姐,大美女则默默地站在收银机后面,瞪着只放了几枚硬币的收银机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们是新开业的吗?”奚风烈问小美女。

“嗯,刚开了三个星期。”小美女和昨天一样,快手快脚地包好面包,替给她姐姐,回头冲奚风烈笑道:“所以生意不是很好。”

“我觉得你们的面包挺好吃的,”奚风烈道,“大概是因为这条路太偏,大家都不知道的原故吧。你们有没有想过做做广告?”

小美女摇摇头,偷眼瞥瞥低头打着收银机的大美女,撇嘴道:“我姐姐不让。”

“为什么?”

“我姐姐说……”

“温暖!”大美女突然出声止住那天使美少女,冲奚风烈笑道:“谢谢,一共十五块三。”

“哦……”

奚风烈伸手去掏皮夹,却愣住了。她追着那妖孽出门,根本就没想到要拿皮夹……

她冲两朵美人花尴尬地笑笑,道:“呃……不好意思,出门急了点……忘拿钱包了。要不,你们谁跟我回去拿吧,反正就在马路对面。”

“我去。”

小美女笑嘻嘻地抢着要去,却被大美女伸手一拦。

大美女对奚风烈客气地一笑,道:“都是邻居,不碍事的,下次再给也一样。”

23(下)

奚风烈道了谢,拎着纸袋刚要出门,却只见从门外急匆匆走进来一个大约五十来岁的胖阿姨。

“快快快,温柔温暖,快接一下。”

胖阿姨一边嚷嚷着一边把怀里两只大号不锈钢饭盒扔在大美女面前的柜台上。

“乖乖,烫死了!”胖阿姨甩着两只手道。

“什么呀?”小美女温暖好奇地凑过来。

“饺子。听我们家老头子说,司南回来了。他跟你姐两个人,小时候都特别喜欢吃我包的韮菜饺子,这不,我特意多做了点。温柔啊,见过司南没?”

大美女温柔略带尴尬地看看奚风烈,细声细气地道:“只瞥见他的背影……”

“啊,这么说,他还不知道你回来了?”

温柔摇摇头,刚要提醒她奚风烈的在场,就听胖阿姨又道:“真是,当初要不是你老子作孽,你们俩是多好的一对……”

哟!这是个什么情况?!

奚风烈眨眨眼,整个人立刻来了­精­神。她竖起两只耳朵,正准备听点什么“壁角”,人家大美女却不­干­了。

“李阿姨,你还没见过司南的未婚妻吧。”

温柔以目光示意着胖阿姨,可偏偏那胖阿姨再次以行动证明了什么叫心宽体胖——心宽,自然心眼儿也宽——人家愣是没接收到她眼里的暗号。胖阿姨道:“是啊是啊,这两天镇上的人都在说司南的未婚妻呢。不过要我说……”

怕她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温柔只得改而望着奚风烈道:“如果我没猜错,这位应该就是司南的未婚妻吧。”

刚开始的那一两秒,奚风烈压根儿就没意识到温柔说的是自己。当那个胖阿姨扭过头,带着一脸好奇瞅着她时,她这才反应过来。

“啊,是……”

见所议论的人就在眼前,那位胖阿姨竟然一点都没觉得尴尬,爽朗地哈哈一笑,道:“噢,原来你就是那个维多丽亚呀,长得也不像是外国人嘛。”

奚风烈噗哧一笑,心说,这李阿姨跟老所长果然是一家人……

“哎呀,在这儿碰上你可真是巧了,省得我再往你家拿了。那,这一盒是给你跟司南的,别嫌弃啊。”胖阿姨拿起柜台上的一个饭盒,往奚风烈的怀里塞去。

“这个……”

奚风烈正拿不准该不该收,就听身后老所长笑道:“收下收下,也省得你们自己开伙做饭了。”

这句话立刻让奚风烈决定收下饭盒。

“谢谢阿姨,谢谢老所长。”她转身道谢,这才看到老所长身后还跟着小所长南松。

南松自打一进门,那两只眼睛就没离开过大美女温柔的脸庞。而温柔则温柔而含蓄地躲避着他的视线。不过,最奇怪的还是小美女。见到两个警察进来,她比奚风烈还紧张,赶紧躲到她姐姐的身后,两只手紧紧地揪着温柔身上那件背心式围裙。

胖阿姨也注意到了温暖的紧张,冲老伴一挥手,道:“走走走,谁让你们进来的?!”

“噢噢噢,对不起对不起……”老所长看看温暖,赶紧拉着南松离开了。

咦?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奚风烈心里那只毒不死的好奇猫又探出头来。

瞪着两个警察离开,胖阿姨转身拉着温暖的手笑道:“温暖啊,别怕,他们不是来抓你姐姐的。来,乖,尝尝阿姨的手艺怎么样,有没有你姐姐的好?”

温暖似乎转眼就忘了那两个警察,天真地笑道:“我姐姐做的饺子好吃。”

她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像个天使。只是,这回奚风烈却有九成肯定,这小美女的脑筋似乎……呃,有点问题……

胖阿姨听了温暖直爽的回答,不禁哈哈大笑,道:“你这孩子,可真护着你姐姐。不过,你姐姐从小就能­干­,全镇就她跟司南这两人是跳级读完高中的。我家那两个小子,要有你姐姐跟司南他们一半聪明,我就要去庙里烧高香啦。”

“李阿姨!”温柔似乎不太乐意听到她的名字跟司南的名字联系在一起,颦起两道秋山眉,冲胖阿姨摇摇头,“以前的事……别提了吧。”

胖阿姨一愣,拍着自己的脑袋笑道:“看我,老了,就喜欢回忆过去。好好好,咱以后不提过去了。对了,我听我家老头子说,镇上打算给你在超市弄个柜台,那你店里的生意就会好很多。说到底,这里不适合开店。”

温柔抬头看看不大的店面,道:“谢谢阿姨和所叔叔,不过我不想搬。不管怎么说,这里是我跟温暖的家,开店也不用另付房租,挺好。就算市口不好,有这么多邻居照顾着,生意也还过得去。反正我们家就我跟温暖两个人,开销也不大。”

“可温暖的药费……”

一旁理着面包的温暖听到“药”字,立刻扭过头来说:“我不要吃药!我没病!”

温柔赶紧安抚道:“没让你吃药,我们在说别人。”然后她冲胖阿姨使了个眼­色­。

胖阿姨点点头,又抬头看看墙角的挂钟,叫道:“哟,快十一点啦,我得回去了。温暖,回头再来看你啊。还有维多丽亚,有空跟司南来我家玩。”说着,风风火火地走了。

奚风烈也趁机告辞出来。

过了马路,她回头看看那西饼屋的招牌,这才明白它为什么叫“温柔西饼屋”。

温柔……温暖……这姐儿俩身上似乎藏着不少的秘密呢……而且,似乎还跟司南有什么关联……

奚风烈兀自抓心挠肺了一番,却不得要领。

24

奚晨月终于接起电话的时候,奚风烈和那辆惹眼的悍马离她的公司仅有一个街角之遥了。

“怎么不接电话?!”奚风烈劈头就问。

“手机被我调到震动,没听到。怎么?有什么急事吗?”奚晨月的语气超级镇定。

她的镇定并没能让奚风烈那颗慌乱的心安稳多少,她拧着眉问:“你真是在上班?没骗我?”

“骗你?我­干­嘛要骗你?……”奚晨月慢了一拍才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追问道:“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说?你现在在哪?”

“就在你们公司楼下。”

看着“禾林科技”那四个镶嵌在绿­色­植物墙里的白­色­大字,奚风烈狠狠踩下刹车。

“在哪儿?!”

奚晨月吓了一跳,赶紧跳起来跑到窗前向楼下张望。

果然,那辆骠悍的悍马就停在离门卫室不远的地方。

“你是傻了还是疯啦?!”奚晨月拿着手机向电梯冲去,“怎么把车停在那儿?!还怕人家发现不了你怎么着?!”

奚风烈一愣。说实话,她只顾着担心奚晨月的安危了,一时竟忘了自己的处境。她四下里一阵张望——奇迹!真是奇迹,竟然没人在看她!或是这辆悍马。

她赶紧一猫腰,把自己藏在方向盘的后面,低声回嘴道:“我还不是替你着急给忘了!”

“你少胡扯!我有什么能让你替我担心的?!”电话那边,奚晨月不耐烦地拍着电梯按钮。“你这人也真是,怎么做事之前就不动动脑子?!我都叫你把车停到对面的修理厂去了,怎么还停在这里?!你以为……”

“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奚风烈打断她,“这几天你都去哪儿啦?!怎么没在家?”

这回轮到奚晨月一愣,“你怎么知道?”不过她很快便得出了结论,“你回去过了?”

奚风烈翻翻眼,说:“难怪连妈都说你交男朋友了……”

“妈?妈说什么?……”

正说着,电话里传来“叮”的一声响,显然是电梯到了。一个很好听的男中音Сhā播进来问奚晨月:“你这是要去哪儿?”

奚晨月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衡量着什么,然后不客气地顶了一句:“要你管!”

如果她拿的是那种能视频对话的手机,那么奚风烈就能从镜头里认出那两个刚从电梯里走出来的男人——都是她认识的人。

可惜的是,奚晨月念旧,仍然用着那只老旧的摩托罗拉998。她皱着眉头绕过她的老板,转身按上电梯门。

* * *

看着电梯门合上,司南扭头问禾林科技的总经理秦陆川。

“你觉得她这是要去哪儿?”

“你觉得呢?”

头上肿包刚刚消退的秦陆川冲他扬扬眉。两人不约而同挤到窗口,向楼下望去。

* * *

电梯里,奚晨月斜眼瞪着电梯门思索了一会儿什么,然后得出一个还算满意的结论,便冲自己点了点头,重新回到话筒边问奚风烈:“你跟爸妈通过电话了?”

“嗯。刚才那个是你老板?”奚风烈问。

奚晨月避开她的问题,又问道:“你都跟他们说什么了,让他们有这种印象?”

“我?我能跟他们说什么?说你就跟牡蛎一样健谈?……你别扯开话题,这几天你都住哪儿了?”

奚晨月皱了一下眉,缓缓答道:“朋友家。”

“朋友?哪个朋友?”不是她看扁了她,就奚风烈所知,相当于半个自闭儿的奚晨月几乎没有任何朋友——至少在她大学毕业之后,在这座城市里没有。

“你不认识。”奚晨月祭出她惯用的伎俩,以一副不耐烦的腔调说道:“你少管我的闲事!有那个闲心,还是先好好管管你自己吧,少给我捅点娄子比什么都强!”

话说,人是惯­性­动物,从小到大,奚风烈一直受着奚晨月的挟制,因此,明明知道她这是在耍花枪,奚风烈还是识趣地住了口。

挂了电话,奚风烈从方向盘下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向大厦的门口张望——如果她的视线再抬高四十五度角,那么她肯定能够看到十六楼窗口那两张可疑的脸。可惜的是,她仅仅只是抬起头,并没有抬眼。

不一会儿,奚晨月出现在大门口。她不着痕迹地四处打量了一下,然后绕过悍马车敲了敲驾驶座那边的车门,低声喝道:“还躲在里面­干­嘛?!快出来!”

奚风烈也贼兮兮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把车门打开一道足够的缝悄悄溜了出来。

奚晨月溜上车,打开车窗对奚风烈道:“到街拐角的星巴克等着我。”说完,便大摇大摆地把悍马开进了大厦的地下停车场。

坐在星巴克,奚风烈心不在焉地转着手里的咖啡杯。直到奚晨月走进大门,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如果两个人不站在一起,几乎没有人会相信奚晨月和奚风烈是亲姐妹,尽管她们的五官有着八分近似。

和奚风烈相比,奚晨月完全是另外一种典型——­精­英型。她比奚风烈略高半个头,衣着得体,肤­色­白皙,一头极短的非洲式短发给人利落­干­练的印象。如果不是和奚风烈一样,她的头发也带有些许孩子气的自然卷,只怕这种印象会更加深入人心。奚风烈因此常常自嘲,说她跟奚晨月之间简直就是主流和非主流的区别。

“完事了吗?”奚风烈眼巴巴地望着奚晨月,期盼能有个好消息。

可惜的是,奚晨月似乎并没能给她带来这样的好消息。她摇了摇头,坐在奚风烈的对面叹了口气。

“这会儿他正跟那个技术总监在开会。我想,还是等他自己发现车回来了比较好。”

“然后我们就安全了?”奚风烈瞪着一双大眼。

奚晨月迟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很难说……”她拿过奚风烈的杯子在手上把玩着,皱着眉头又道:“你不了解他,秦陆川那个人……诡计多端。如果他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却没有得到,很难说他还会使出什么样的鬼花招……”

“得到?!”奚风烈立马抓住这个可疑的词,“他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奚晨月意外地瞅瞅奚风烈。说实话,她常常摸不清奚风烈到底是真傻不是假傻,该她­精­明时她又老是犯迷糊,可该她迷糊时她偏偏又无比­精­明。

“没什么。”奚晨月直起腰振作了一下,转移话题问道:“这几天你都躲在哪里?”

奚风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答道:“还记得我告诉你,老板硬塞给我的那串钥匙吗?我就躲在那个别墅里。”

她早说过,奚晨月不想说的事连盖世太保都没办法叫她开口。可是,她不说不代表奚风烈就不能想像。因此,她又说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觉得这几天你是跟你那个老板在一起……”

奚晨月拧起半边眉。

“……而且,你跟他之间可能还就我的问题达成了什么协议……”

奚晨月的另一道眉也拧了起来。

“……甚至可能是以­色­侍人之类的协议…”

“哈!”奚晨月心下暗暗吃惊,脸上却装出一副不屑的模样,嘲道:“难怪他们都说你想像力丰富。可也不至于丰富到这种程度吧?!我说你是不是得妄想症了?”

“才不是妄想!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有问题。”奚风烈眯着眼,手指象枪一样直指奚晨月的鼻尖。“而且你也说过,我的直觉向来很灵……”

“灵个鬼!”奚晨月拍开她的手,瞪着眼睛把咖啡杯往桌上一顿,“直觉直觉,你什么都凭直觉!遇到什么事时你怎么就不能多用用脑子?!我说你还要这个脑袋­干­嘛?­干­脆当球踢了拉倒了!还直觉,你说说你凭直觉已经闯了多少个祸了?!”

奚风烈被她呛得一缩脖子,不吱声了。

可是,奚晨月的这一顿抢白不仅没让奚风烈释怀,反而倒她更加坚信起自己的怀疑。她低头看看她的脚,“你的脚怎么了?”

早在禾林公司的门口,她就发现奚晨月走路的模样有点怪。

奚晨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脚,然后一皱眉,生硬地道:“没事。”

奚风烈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出任何字,就只见奚晨月猛地站起身来,扔下一张钞票自顾自地走了。走出几步后,她又回头嘱咐道:“小心点,别再给我闯祸了!”

切,到底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奚风烈冲她的背影翻起白眼。

离星巴克不远,便是公交站台。奚风烈站在站牌前研究着公交线路。正看着,只听身后一阵自行车铃响。她扭头一看,竟然是那只妖孽。

“你怎么在这儿?!”

她的话刚问出口,就想起附近有家自行车专卖店。看着他骑着的新车,奚风烈脑海里自行推断出一个不甚正确的结论。

“我还正准备问你怎么会在这儿呢,”司南弯着眼眸笑道,“怎么出来也不打声招呼?害我差点要报警。”

奚风烈眨眨眼。虽然眼前这位教授笑得很是温文,可隐约中她就是有种不太对头的感觉——如果不是刚被奚晨月打击,她会说,是她的第六感在警告她。

当然,她更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便学着奚晨月转移话题,指着自行车问:“新车?”

司南豪气万千地拍拍自行车笼头,笑道:“对,我的宝马。”他看看她,又问道:“你的悍马呢?你把它开走了?”

“那不是我的悍马,”奚风烈道,“我把它还给它的主人了。”——至少这回她没说谎。

司南斜眼看看她,笑道:“我记得某人似乎还想拿这车抵房租来着。也幸亏我没同意,不然可真是血本无归了。”

奚风烈尴尬地笑笑,道:“现在大家都在买汽车,你怎么还骑自行车?”

司南抬起一道眉,一本正经地答道:“人类将来的退化肯定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什么?”奚风烈没听明白。

司南又道:“要知道,汽车是人类最糟的发明之一,它不仅污染环境,还剥夺了我们运动的机会。如果我们不是那么贪图享乐,天空一定会比现在更蓝,空气也一定会比现在再好,我们的身体也会更健康。”

这番言论不禁让奚风烈又眨了眨眼。这人……

眼前这人到底是教授司南,还是妖孽司南?

奚风烈一边在心里犯着嘀咕,一边随口应道:“难怪他们都说你是环保主义者。”正说着,她等的公交车缓缓驶进站台。奚风烈看看公交车,又看看他,继续又道:“我倒是觉得,你是因为晕车才找出这么些理由来。”

司南冲她挑挑眉,歪着嘴角暧昧地笑了笑。

这调皮的表情不禁让奚风烈更加疑惑——那个温良教授绝对不会有如此轻佻的表情,可要说这是妖孽司南……

他不是把他给藏起来了吗?

“你的车要开喽!”司南笑嘻嘻地提醒她。

奚风烈看看公交车,又扭头看看他。她想上车,可那超级旺盛的好奇心却牵绊住她的腿脚……

公交车司机不耐烦地问:“到底上不上?”

“哦……”奚风烈只得带着一腔疑惑跳上车。

巴士车行驶在城市主­干­道上,看着前方的车水马龙,奚风烈忽然想起一件事:司南的父母正是死于车祸。

那么……或许他,并不是真的晕车……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还是修改……

25

下了公交车,奚风烈一边向小镇走去,一边思索着司南的……呃,怪异。

她向来自认为不像奚晨月那么善于观察,所以她一般都是采用“及人及已”的方法——就是以自己的经验去推测别人的心理、行为——以她的经验,她可以很负责任地说,老祖宗们那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老话绝对有道理,任何人都无法从根本上改变自己的本­性­,也因此,她认为,那只妖孽或许可以披上一层纯良的外衣,却绝对无法改变他内在的妖孽本质。

只是,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有幸”见识到他的真面目?难道就因为她正好是那个看到他因药物作用而现出原形的第一人?

有可能。

很有可能。

奚风烈一直认为人有一种惯­性­思维,只要习惯了以一种方式对待某人,想要改变就不大容易。比如她和奚晨月,不管奚晨月在外人面前如何温和友善,在她面前永远是一副张牙舞爪的嚣张模样;而奚风烈正好相反,不管对别人怎么嚣张霸道,在奚晨月面前她永远是任劳任怨、任打任骂的那一个。

“……疯子、疯子……”

忽然,路边小巷里传来一阵公鸭似的少年嗓音。紧接着,一个听上去有点耳熟的声音带着哭腔嚷道:“我不是疯子,你们才是疯子!”

奚风烈刚要探头看个究竟,却被人从后面撞上来,差点摔倒。

一个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小女孩从她身后窜出来,冲着巷子里大叫:“住手!我已经打110报警啦!你们快住手!”

越过小女孩的头顶,奚风烈看到巷子里有三四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把一个少女围困在墙角,正用烂菜叶、饮料瓶之类的垃圾砸着玩。

“呜,我不是疯子……”

那女孩抬起头,奚风烈惊讶地发现,竟然是温暖!

她赶紧冲了上去。

“嗨!都给我住手!”

那几个不良少年见有大人来了,这才拔脚跑开。

奚风烈赶到温暖的身边。只见她浑身脏兮兮的缩在墙角,一脸惊恐地兀自发着抖。

“呜,我不是疯子……”

她似乎给吓坏了,一直重复着这一句话。奚风烈心中一软,顾不得她满身的脏污,抱住她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把他们都赶走了。”

温柔赶到社区诊所时,温暖已经被清理­干­净,额头和手臂上的擦伤也都已经上了药。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温柔心疼地看着妹妹头上的伤口。

温暖倒是恢复得很快,几乎已经忘了刚受到的惊吓,冲她姐姐笑道:“我饿了。”

温柔冲她勉强笑了笑,然后扭头看向先她一步赶到的南松,无声地询问着。

南松道:“几个小毛孩把她堵在巷子里……还好,她没受什么伤,只是受了点惊吓。”

他的解释让温柔皱起眉。不过她并没提出抗议,只是默默搂紧了温暖的肩。

“他们说我是疯子,”温暖还是害怕南松的制服,便把脸埋在姐姐怀里小声说道:“我告诉他们我不是,他们不相信。”

温柔的脸­色­又是一黯,搂着她道:“对,你不是疯子,我们回家。”

走过奚风烈身边时,温暖对温柔说:“这个姐姐救了我。”

温柔意外地看看她,那冰冷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温暖。她冲她点点头,也没道谢便扶着温暖走了。

看着她们的背影,奚风烈问:“你就这么放任那些小流氓?”

“谁说的?!”南松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我会一一拜访他们的家长。”

“那我跟你一起去!”奚风烈自告奋勇。

南松­阴­沉着脸收起笔记本,没有吱声。奚风烈权当他是同意了,跟在他身后向那几个肇事孩子的家里走去。

第一个孩子的父母似乎很通情达理,答应好好教育孩子,并表示要去向温暖姐妹俩道歉。

第二个孩子的父亲似乎有暴力倾向,南松的话刚说到一半,那孩子就挨了一记耳光——奚风烈觉得这并不是教育孩子的最佳方法。当她向那个做父亲的指出这一点时,南松和那个父亲以及儿子看她的眼神就像她是从外星来的一样。

第三个孩子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年迈的­奶­­奶­只有看着孙子叹气抹眼泪的份儿。

第四个孩子有一个十分溺爱他的母亲,那女人冲南松叉腰嚷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儿子的错?这镇子上谁不知道他们家全是疯子,你怎么知道我儿子不是出于自卫?!”

奚风烈气极了,又跳出来叫道:“你这当妈的怎么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有你这么教育孩子的嘛?!你儿子欺负了人你还包庇他!我可是亲眼看到你儿子拿垃圾扔她的!”

那女人似乎有点忌惮奚风烈的假外国人身份,便翻翻眼,收敛起泼­妇­状,拉着儿子进了屋再也不肯出来。

“都是什么人呀!”

望着关上的门,奚风烈义愤填膺。

南松笑道:“愚昧小民。”

“应该有个什么法来管管这些不能尽家长义务的人,”奚风烈仍然余怒未消,“或者­干­脆剥夺他们给人当父母的权利!”

南松揉着鼻子笑笑,又斜眼看看她,道:“没想到你脾气还挺火爆,我还一直以为你跟司南一样,是那种温吞水呢。”

奚风烈耸耸肩,忽然问道:“为什么他们说她是疯子?我看温暖似乎只是有些智力方面的问题而已。”

南松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其实温暖不是生下来就这样的。”

奚风烈扬扬眉。她多少猜到一点,因为温暖长得一点都不像是有先天残疾的模样。

“小时候,她跟她姐姐一样聪明……”

南松似乎有点犹豫,不过,最后他还是决定继续说下去。

“你大概也听说了,她们的父亲是个酒鬼,一喝醉就会打人,打她们的妈妈,还有小温暖。温暖四岁的时候他就曾经踢断过她的肋骨……”

“啊!”奚风烈惊叫,“那你怎么不管?!”

南松好笑地看看她,道:“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呢。不过老所长他们管过,但温暖她妈妈坚持说她是自己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所以,”他叹了口气,“就算是警察也很难管到这样的事。”

奚风烈皱起眉,嘀咕道:“怎么有这样当妈的?!”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南松叹道,“很多受虐­妇­女都有这种情况,会不自觉地替施虐方说话。”

“那温柔呢?”奚风烈想起大美女,“温柔也不说?还是她也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南松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她爸爸只打她妈和她妹妹,从来没打过她,也从来没当着她的面打过她们……”

但生活在同一个家庭里的人,不可能会完全不知情吧?!奚风烈拧起眉。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南松冲她摇摇头。“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发生在眼前的事情,就愣是看不清真相,”他停顿了一下,又摇了摇头。“等看清时,付出的代价就太大了。”

奚风烈隐约感觉到他正说到关键之处,便眨了眨眼,静静地望着他。

南松静静想了片刻,又继续说道:“那年温柔十六岁,温暖十一。出事的那天温柔不在家,她跟司南在我家复习功课——他们都是跳级生,那年正要参加高考。等她回到家时发现温暖满头是血……她爸爸又喝醉了,拿温暖的头在墙上撞……医生说,这种脑损伤严重影响到她的智力,她这辈子都只会有十来岁的智商……”

奚风烈心下一阵难受。没想到漂亮的小温暖会有这么悲惨的遭遇……

南松又道:“她爸爸酒醒后说是她妈妈­干­的,她妈妈没有否认,只是当天晚上就自杀了。第二天,温柔拿着刀到派出所自首,说是她杀了她爸爸。”

“真的?”奚风烈不禁一阵动容。

南松点点头,“她被判了十二年刑。”

此时他们正巧来到温柔的面包店前。狭小的店堂里,温暖腻在温柔身边笑得正开心,似乎已经全然忘记了刚才的事。

南松望着温柔叹道:“她坐了八年牢,四年前出来后就一直在城里工作。我听说她一直在一家大饭店里做首席西点师,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回来。你知道,”他扭头看向奚风烈,“镇上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对他们很不友善,他们认为她们家有遗传的疯病,很多人都有点怕她们。”

“你们就没想过什么办法让镇上的人接受她们?”奚风烈问。

南松摇摇头,叹了口气。“要知道,做我们这种工作有时候真是很无力,你再怎么说别人就是不相信你,他们宁愿相信那些荒诞不经的谣言。”

直到吃过晚饭,奚风烈仍然沉浸在那个悲惨的故事里。和往常一样,她想像她是温柔,想像着她遇到这样的事情会怎么反应……

“怎么了?”

她的眼前忽然多出一只摇动的手。奚风烈抬起头,只见司南隔着茶几冲她摇手。

“在想什么呢?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奚风烈推开他的手,半是喃喃自语半问他:“要是遇到家庭暴力,虽然没有施到你的身上,你会怎么办?”

司南一愣,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奚风烈摇摇头,自问自答道:“我只是个孩子……出于自保的本能,可能我也会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吧……”

司南收回手,脸上一片空白。

奚风烈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仍然自言自语道:“也或许是我从小就看惯了这些,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

司南转身走到落地大窗前,面对着黑黝黝的夜空。

“……只是,杀人……而且还是杀自己的父亲……那得要多大的勇气呀……”

奚风烈抬起头,这才注意到司南那僵直的背影。

怪事——她疑惑地抓了抓脑袋——温家的悲剧里似乎并没有司南的影子,可为什么他的反应会这么强烈?就好象……就好象他认为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一样?

26

“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

伴随着这首熟悉的儿歌,太阳如约出现在东方地平线上,日历毫不犹豫地抛弃二零零九年一月十四日,跳进一月十五日的怀抱——新的一天就此来到。

这一天,离春节刚好整整十天。

奚风烈此时正处于“心底无私天地宽”的境界——心底没了那点“私事”,天地自然变得宽广,宽广得可以任她自由横行……于是乎,她裹着棉被“横行”在水床上,那睡姿只能用“肆无忌惮”这四个字来形容。

如果不是这闹铃太不识趣,只怕她这“一枕黑甜余”能一直持续到傍晚。

奚风烈咕哝着挣出一只手臂,闭着眼四处摸索,却始终没能摸到喋喋不休的手机。她勉强睁开一只眼,这才发现枕头和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全都被她揣到了床下。

她趴在床沿上捡起手机,按掉闹铃,然后就这样半挂在床边,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忽然,她猛地抬起头,眼神迷茫地望着对面那扇大大的飘窗。

一室寂静中,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钥匙的叮当。

奚风烈揉揉眼,从裹在身上的棉被里爬出来,坐在床沿边上打了个哈欠。

楼下再次传来钥匙的叮当声。

奚风烈那半掩着嘴的手突然停住。她眨眨眼,又摇摇头,总算让头脑变得清醒了一些。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走路声,然后就听到司南的声音在说:“她大概还没起床,我去叫她。”

“不用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拦住他,“你替我谢谢她也一样,昨天多亏了她。”

楼下约略沉默了有一两秒的时间,只听司南又问道:“温暖还好吗?”

其实,就算司南没提及温暖的名字,奚风烈也猜出这女人有可能是温柔。她悄悄摸到楼梯口,透过一排雕花铁艺栏杆向下偷窥着。

只见楼下沙发前,司南和温柔正面对面地站着,温柔的手里还捧着一只蛋糕。

两人一同低头看着蛋糕,却显然是各怀心事。

又是一阵沉默。一两秒后,温柔答道:“还好,她的恢复能力向来很强。”

她绕过司南,把蛋糕放在茶几上,然后抬头看着他又道:“其实像她这样也挺好,不记事儿,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心理负担。”

吔?这明显是话里有话嗳!

奚风烈赶紧弯腰去瞅司南的脸——可如果能让她瞧出什么,那妖孽也就不能称之为妖孽了。

此时司南正侧对着楼梯口,奚风烈很轻易就能看清他那线条优雅的侧脸,以及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的修长睫毛。他垂眼看看蛋糕,又抬眼看看温柔,然后转身踱向落地窗的方向——同时也踱出奚风烈的视野。

奚风烈赶紧跪在地上,侧着头想看清他在­干­嘛。可就算如此,她也只能看到他那两条熨着笔直火车道的裤管。

然后又是一两秒的停顿,只听司南道:“听说他们替你在超市弄了个摊位,你不想去?”

转移话题!奚风烈兀自做了个鬼脸。

楼下,温柔冲着落地窗的方向点了点头。

唔,就是说,他现在正背对着光源——奚风烈又做了个鬼脸——如果从心理学的角度来分析,他的这一行为可以解释为是他潜意识里想要保护自己、隐藏自己……至少不想让温柔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为什么?”背对着落地窗的司南问道。

温柔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转身向大门走去,“温暖不喜欢人多,像超市那样的地方会让她紧张。”她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出奚风烈的视野,一边又道:“何况镇上很多人都不太喜欢我们,就算在超市开个柜台,生意也未必会好。”

司南的裤管往上升了几寸。

“不是所有的人都那么狭隘,我舅舅舅妈,还有刘大大他们就都很喜欢你和温暖……”

“这就够了,”温柔在奚风烈看不见的地方笑道,“喜欢我的……面包的人,不会在乎我的店到底开在哪里。不喜欢的人,就算开在他们鼻子底下也照样不会光顾。”

司南的裤管再次往上升了一寸,奚风烈看到他的手在裤缝边捏紧又松开。

“温暖的病……”

这一回,温柔轻笑出声,打断他道:“其实我比你想像的有钱。而且……”楼下传来“嗒”地一声轻响,似乎是她拧开了门。“……她是我妹妹,照顾她是我的责任。”停顿了一下,她又道:“我们很好,你放心。”

“如果……”司南又向前跨了几步,身影在奚风烈眼前只出现了两秒,便消失在温柔消失的方向。“如果有什么我能……”

随着另一声“嗒”地轻响,他的话尾截断于门的另一侧——就是说,他也追着她出了门。

奚风烈长出了一口气,直起腰,跪坐在双腿上沉思起来。

综合所有线索,奚风烈有理由相信,司南确实在温家的惨剧里掺了一脚。只是他到底做了些什么?看上去温柔似乎挺护着他,一直想安慰他,那他到底又是因为什么这么内疚呢?

真相到底是什么?

好奇宝宝奚风烈兀自抓心挠肺了一番却不得要领,只得摇摇头,起身去梳洗。

她下楼时,司南正坐在餐桌旁端着咖啡在看报纸。餐桌的中央,温柔送来的蛋糕已经切开,并且已经缺了一角。

“早。”

奚风烈欢快地打着招呼。她决心要像切开蛋糕那样切开这妖孽的外壳——唔,严格说来这也是为他好,省得将来某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把自己给憋出了某种心理暗疾。

司南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刚端到嘴边的咖啡杯差点翻了。他赶紧放下杯子,从报纸上方看向她。

奚风烈仍然穿着那件宽松的黑毛衣,蓬松的卷发用一只颜­色­花哨的发圈胡乱揪了一个马尾垂在脑后。她走过他的身后,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然后走进厨房,就好象他们是多年的老友一般。

司南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穿过厨房拉门,转过岛台,停在咖啡机旁。

和奚风烈的斗志昂扬不同,他的内心正藏着些许不安、犹豫,和茫然——对于他来说,这些情绪可有些不太妙。

他一直认为自己很会做人,也向来觉得自己为人­精­明,几乎可以摆平任何一个想要找他麻烦的人——用带着距离的微笑,和不容置疑的转身。可不知为什么,他这老少通吃的手段到了奚风烈面前就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了。不管他怎么做,她始终以一种孩子般热烈的兴致勃勃打量他、研究他,就好象他是那些培养皿里的感光菌株一样……说实话,这多少让他有些不很自在……呃,很不自在。

奚风烈拉开头顶的橱柜,一只手指点在下巴上考虑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关上柜门,转身拉开岛台下方的抽屉,从中拿出一只50CC的小烧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还是这个好。”她突然转过头来冲他笑道。

司南又被吓了一跳,赶紧转过头去假装若无其事地看报。

奚风烈偷偷一笑,又拿出一只培养皿,把烫手的烧杯放在培养皿里,小心翼翼地端上餐桌。

司南忍了忍,到底没忍住,目光越过报纸看着烧杯问:“为什么不用现成的咖啡杯?”

“那多没意思。”奚风烈耸耸肩,伸手拿了一块蛋糕,然后又伸长脖子看看他面前那只正宗的咖啡杯,“黑咖啡?”

司南点点头,道:“柜子里有方糖,冰箱里有牛­奶­……”

“我知道,我看到了。”奚风烈挥手打断他,“不过我想先试试你的这种调法。”

她冲他调皮一笑,低头小心翼翼地就着烧杯抿了一口黑咖啡,立刻苦起脸来。

司南的嘴角微微一扯,目光重新回到报纸上,一边道:“你还是按照你自己的习惯调吧。”

奚风烈摇摇头,又撅着嘴嘬了一口,道:“人要是老守着同一套规则,那人生还有什么趣味?而且,”她冲他展眉一笑,“专家说,熬制得最理想的咖啡应该黑得像魔鬼,烫得像地狱,纯得像天使,甜得像爱情……”

她的双手握在胸前,装出一副陶醉模样。

“专家?”司南的目光再次越过报纸看向她。

“塔列兰。”她冲他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别问我这人是谁,我也不知道。我妹妹告诉我这句话是他说的,至于这是个什么人……”她再次耸耸肩,“我没记住。”

典型的奚风烈作风!司南暗暗一撇嘴,重又把报纸像盾牌一样竖了起来。

奚风烈咬着蛋糕,一边侧头打量司南。

感受到她的目光,司南便借着翻报纸的机会调整了一下位置,再次让报纸横在两人之间。

他听到奚风烈又从盘子里拿了一块蛋糕。静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她正在享受着那块蛋糕——奚风烈感慨道:“温柔的手艺真好。听南松说,她曾经是某个大饭店的首席西点师,你知道吗?”

司南不知道。他翻过一页报纸,盯着报纸上的某一点道:“她让我替她向你道谢。”

奚风烈盯着报纸看了一会儿,嘀咕道:“举手之劳。”

两人默默喝了一会儿苦得要命的咖啡,奚风烈转转眼珠,又道:“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的理想是做个像我舅舅那样的白案大厨。”

司南同样不知道,也同样不想知道。为了表明这个态度,他再次“哗啦啦”地翻过一页报纸。

奚风烈只当没看到他的无声抗拒,自顾自说道:“可惜我爸妈不认同我的这个理想,他们认为这工作,嗯,多少有点丢他们俩的脸。我爸跟你舅舅一样,也是个工程师,我妈是会计师,他们都希望我们姐妹俩长大后能子承父业,可我这人天生对数字不敏感,所以最后只好由我妹妹来实现他们的理想了。

“唔……”奚风烈喝了一口咖啡,做了个怪样,继续又道:“我们长大后,我妹妹真接了我妈的班做了个会计师——我妹妹拿到CPA证书时才二十二岁。至于我,”她自嘲地耸耸肩——至少司南是这么感觉的。“我上学时偏科偏得厉害,大学都差点没能考上。还好,上帝帮忙,我比入取分数线仅高了一分,所以也没能混个好学校好专业……不过好在我人本来就胸无大志,不想,也不可能成为你们那样的­精­英。红花总要有绿叶来托不是?我就甘当那绿叶了。”

报纸后,司南皱起眉头。他很不习惯有人跟他讨论这么私人的话题,那简直就像是在打探别人的隐私——虽然不是他主动打探的……

他的手忽然一僵,心头升起一丝警觉。她……不会是想以隐私换隐私吧?!

果然,只听奚风烈拔高半个音阶道:“南松把温柔和温暖的事都告诉我了,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哈!

司南淡淡地、镇定地瞥了她一眼,拿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翻过最后一页报纸。

奚风烈撑着下巴瞅着他,见他没有更多反应,便锲而不舍地又道:“我妹妹老说我想像力丰富,联想到你每次看到温柔都那么不自在,我相信,在这个故事里你肯定也掺了一脚。至于你到底起了什么作用……”

司南像是没听到她的声音一般,不动声­色­地把看完了的报纸又往回翻了一页。

看着他就是不上钩,奚风烈点点头,道:“好吧,我说说我是怎么想的,错了你纠正我。”

27

我知道你跟温柔从小一起长大,而且还是同班同学。我还知道你们俩原本是一对儿,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你们是大家公认的金童玉女。”

奚风烈偷眼瞅着司南。司南两眼盯着报纸,摸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简直就当她不存在一样!

她气恼地鼓鼓腮,转转眼珠又道:“一开始我以为你是因为在她出事后抛弃她而内疚……”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想看看司南的反应——他没有任何反应——她只好接着又道:“可后来我发现,应该不是这么回事儿。如果单单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你应该还不至于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做贼心虚……这个词终于让司南的目光离开了报纸。

奚风烈赶紧补充道:“当然,你掩饰得很好。”

然而,这个备注并没能减少这个形容词的负面效应,司南皱着眉头瞅了她一眼,视线重新落回报纸上。

“所以我就想,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奚风烈自顾自地往下说去,“……我说过吗?其实我不仅想像力丰富,推理能力也很不错……”

司南的目光越过报纸短暂地瞟了她一眼,那目光里满是讥诮。

奚风烈只当没看到,又道:“我猜,当初你肯定是­干­过什么亏心事儿,所以现在才没胆子面对她们姐妹俩,对不对?”

司南手中的报纸“哗啦啦”一阵脆响。

“我跟温柔还不熟悉,也不知道当年温家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想我对你多少还是有点了解的。你这人吧,面冷心热,我觉得当初可能是这么回事……”

报纸再次发出一阵脆响,司南又往回翻过一页。

“当时你多大?”奚风烈嘻笑道,“南松说你跟温柔都是十六岁。唔,你看过《犯罪心理》没?美国的一部电视剧,其中有一集里说到,那个年龄段的孩子都有救世情节,都喜欢当英雄。所以我猜,十有八九你发现了温家老头的暴力倾向,加上温柔又是你的心上人,然后你就想给那老头一个教训,结果却被那老头给教训了一顿,温柔为了保护你,一时失手才杀了她爸……”

“Bones。”看着报纸的司南突然说道。

“什么?”奚风烈一愣。

司南从报纸上抬起眼,“你说的那个情节,是《Bones》里的剧情。如果我没记错,国内好象翻译成《识骨寻踪》。”

呃哦!

奚风烈眨眨眼,向他探过身子。“那我猜对了吗?”

司南横了她一眼,继续装模作样地看报纸。

奚风烈冲他眨了一会儿眼,然后又道:“那么,还有可能是这么回事。你给温柔出了个什么馊点子,可后来不知怎么出了岔子,她失手杀了她爸,还因此坐了那么多年的牢。所以你觉得你欠她什么,所以你才……”

这回司南都懒得瞟她一眼,又“哗啦啦”地翻过一页报纸。

奚风烈盯着报纸看了一会儿,点点头,“好吧,这个也不是。那么这个呢?其实杀人的不是温柔,而是你。”

司南翻报纸的手一顿,抬起眼来。

奚风烈又冲他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她爸不同意你们俩好,为了这事,他把温柔关了起来,你去偷会温柔,结果被他发现了,然后你们俩就打了起来,然后你失手杀了他,然后你害怕了,就跑了,然后温柔就替你顶了罪。”

随着这一连串的“然后”,司南的眉越飞越高。他瞪着奚风烈,奚风烈也瞪着他,半晌,她忍不住问道:“怎么样?这回我说对吗?”

司南点点头,放下报纸站起身来说道:“你说的一点儿都不错。”

奚风烈刚要得意地咧嘴,就只听他又道:“你的想像力果然很丰富。”

他端起那杯冷咖啡,喝掉最后一口,然后转身向地下室走去。“不过,我更宁愿你把­精­力放在家务上。”他一边走一边说,“我发现洗衣机里的衣服几乎快满了,却没人去洗它。”

* * *

其实这不能怪奚风烈。在她们家,她只负责厨房里的事务,打扫卫生和洗衣服之类跟清洁有关的事向来是有洁癖的奚晨月亲力亲为——当然,这是有原因的。

当奚风烈把司南那件有着英伦风格图案的羊毛衫从洗衣机里捞出来,发现它缩得只剩下原来的一半时,只好带着“罪证”来到客厅。

此时司南已经从地下室里出来了,正伏在书桌上写着什么。见她过来,便抬起头来。

奚风烈举起毛衣,冲他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我妹妹从来不让我洗衣服,因为我总是记不清什么面料该怎么洗。”

司南看看那件可怜的羊毛衫,拿掉眼镜揉了揉鼻梁,嘀咕道:“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件。”

奚风烈歪头看看手里的婴儿衫,点头附和道:“我也很喜欢这一件。”

她的轻快让司南怀疑地眯了眯眼。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故意?!”奚风烈又眨了眨眼,看上去更加无辜了。“你这可是……”她又瞅了瞅那件衣服的商标,“……我不知道这商标叫什么,但我猜一定很贵,我可赔不起。”

司南叹了口气,垂眼看看手里的笔,又抬眼看看她,然后尽量露出他最斯文有礼的笑,道:“没关系,你也不是有意的。”

奚风烈像是早就算计到这个表情一样,冲他嘻嘻一笑,转身向洗衣房方向走去——毫无愧疚之­色­地走开。

“你去哪儿?”司南问。

“继续洗衣服,”奚风烈头也不回地挥挥手,“别担心,没毛衣了。”

可还有一件他心爱的全棉衬衫!

司南赶紧跳起身拉住她的手臂,“别……”

奚风烈眨眨眼,又低头看看手臂上的手,扭头笑道:“放心,我会小心的,不会再弄坏你的衣服了。”

“呃,不是……”司南并没放手。

“那你是不相信我?”她挑起眉。

当然,司南心说,可嘴上却说道:“不是不是……”

“你怕我再洗坏你的衣服?”

“没有,我只是……”

“我保证不会再弄坏你的衣服了!”

奚风烈像个童子军一样举起手。要不是她手里正抓着那件被她“弄坏”的毛衣,司南几乎就相信了她。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不是这样的,我只是……”

“你还是不相信我!”

奚风烈推开他的手,一脸受到冒犯的模样。

司南烦躁地一撸额发,说:“好吧,我是信不过你。”

这句话刚一出口,他便吃惊地瞪着她——而且还愚蠢地半张着嘴。长这么大,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以这种毫无顾忌、没有礼貌、直接了当的态度表达他的个人看法呢。维多丽亚——真正的那一位——总说他待人不够真诚,老是透着一股虚假,其实他只不过是不希望因为他而引起任何争执罢了。遇到有异议时,他宁愿学古代君子采取“和而不同”的策略……不过这一策略似乎总在遇奚风烈时自动失灵。如果说认识之初他还能以药物过量来推诿,那么最近,以至于现在……

他冲自己苦笑。其实这几天他一直在努力,想要把她重新推回到跟其他人一样的礼貌线之后,可是收效甚微。似乎他对她已经形成了一种不加掩饰、直率天然的交谈习惯……

奇怪的是,此时奚风烈似乎又不认为自己受到了冒犯,她耸耸肩,冲着手上的衣服做了个鬼脸,道:“看起来你有实足的理由信不过我。”

司南眨眨眼,再次有种一拳打在空气中的无力感。

“好吧,既然是我不擅长的事,那我最好就不要逞强,还是让给擅长的人去做。”奚风烈冲他嘻嘻一笑,把毛衣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向大门走去。走到门口,她又扭身笑道:“在我们家,我只管厨房里的事,所以买菜什么的我倒是能帮得上忙。所以,我去买菜喽,拜拜。”

* * *

不知道是因为今儿已经腊月二十了,还是因为除掉了心头的重负,奚风烈一路走来,头一次注意到春节即将到来的迹象。

首先,对面派出所门楣上方拉起了“欢度春节”的红幅标语;其次,温柔面包店的橱窗里也贴出一对银行发的 “福”字卡通牛。等她来到菜场,更是发现菜场门口架起一排长桌,一群老头老太太和几个小孩子正趴在长桌上义务帮大家伙儿写春联。

和所有年轻人一样,奚风烈对春联什么的并不怎么感兴趣,倒是看到旁边卖的竹篾编小篮小篓不错,便买了一只竹篮打算用来装菜。

她刚结完帐,突然发现老板脚边躺着一只像是坏了的浅口小扁筐,那原本规则的长方形边框被人从中间踩了一脚,硬是变成了一个奇怪的不规则船形。

奚风烈好奇地拿起来看了看,问:“这个怎么卖?”

老板很惊讶,道:“这个坏了。”

“我知道。”奚风烈笑道:“这个多少钱?”

她的奇怪行径立马引起旁边人的注意,不久,她的身边便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那个外国人”、“司南的女朋友”……

那老板也是本镇人士,此时也认出了她,便笑道:“这个坏了,我给你找个好的吧。”

“不用不用,”奚风烈拦住他,“我就看中这个了,这个怎么卖?”

见这“老外”硬要买一个坏筐,周围的人不禁好奇地围了过来。奚风烈不由一阵窘迫,正不自在着,只听老板说:“这个坏的,不要钱,你要就送给你了。”

奚风烈如临大赦,赶紧道了谢走人。可她刚一转身,就只听那边长桌后有人叫她。

“小奚!”

奚风烈一扭头,只见舅妈正站在长桌后面冲她招手。她虽然不懂写春联,却是个爱凑欢热闹的,便嘻笑着挤进人群,挤到长桌后面。

“舅舅、舅妈。”她冲仍然伏案写着春联的舅舅招呼着。

舅舅正全神贯注于笔下,没空理她,便冲着面前的红纸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舅妈拉着她问:“你在那边­干­什么?怎么围了那么多人?”

“我买了个坏筐,他们大概觉得我疯了吧。”奚风烈嘻笑道。

舅妈低头看看那只坏筐,奇道:“你要这坏筐­干­嘛?”

奚风烈把坏筐举到眼前,得意洋洋道:“看,洗一洗,再衬上一层餐布,这不就是个面包篮吗?而且形状还挺别致。最主要的是,这东东可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的。”

舅妈笑道:“你想像力真是丰富……”

呃哦……当天第二个同意她想像力不错的人……

“司南呢?没陪你来买菜?”舅妈又问。

奚风烈转了转眼珠,实话实说道:“他在家洗衣服呢。”

舅妈一愣,笑道:“他还会洗衣服?”

奚风烈装出一副腼腆样,答道:“那是因为我不会洗。”

舅舅刚好写完那副春联,抬头笑道:“你会做饭就行了。听说你手艺很好?”

奚风烈赶紧接过话茬,扯谎笑道:“刚才司南还跟我说,晚上要请舅舅舅妈来别墅吃饭呢。”

“那好呀,”舅舅又拿过一张红纸,道:“正好,我给你们也写一副春联。”

28

我们前边说过,奚风烈虽然为人懒散,但对于她感兴趣的事情是从来都不啬于钻研的。比如这妖孽,比如温柔大美人,比如大美人跟妖孽之间的恩怨是非……再比如,吃。

奚风烈好吃,可奚爸爸和奚妈妈都不­精­于厨艺,奚晨月更是秉着“君子远庖厨”的­精­神连灶台的边都不肯碰,于是好吃的奚风烈只好响应毛老爷子的号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可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一不小心倒让她锻炼出一手的好厨艺。十八岁那年,她凭着一人之力独立办了一桌七荤八素十五道菜的年夜饭,着实让亲戚们狠夸了一通——虽然那里面至少有一半是来自超市的成品或半成品。在奚风烈的记忆中,亲戚们的夸奖往往都是冲着奚晨月去的,这难得一回露脸不禁让她飘飘欲仙起来,从此就更爱在厨房里舞菜刀弄锅铲了。

也因此,晚上的请客吃饭对于奚风烈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简直是小菜一碟,她拎着菜篮在菜场上转悠了一圈,心里便有了一本菜谱。

她买了些蔬菜,又买了些鱼和虾,还打算再买一只­鸡­时,发现手里的菜篮已经满了。奚风烈低头想了想,决定先回去,拉了司南当挑夫后再来第二轮采购。

路过粮店时,她想起家里没米了,便转身走了进去——这几天他们吃的都是南松送来的那半袋米,今早刚好告罄。

刚到店门口,就只听店里一个粗粗的声音大着嗓门道:“真是对不住,我这店小,没人送货,你自己看着办吧。”

奚风烈一探头,很意外地看到温柔的背影。

在温柔对面的柜台里,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戒备地瞪着她,看到奚风烈探头进来,胖脸上立刻换了表情,笑容可掬地转出柜台迎上来问:“要买点什么?”

说是转过柜台,却又是带着小心地避开了温柔,好像怕她突然扑向他一般。

奚风烈斜眼看看这胖老板,没搭理他,抬腿向温柔走去。

温柔没有回头,因此也就没有注意到奚风烈。她低头看着脚边的面粉袋皱了皱眉头,弯下腰去拉面袋的一角,似乎是想试着拎起它来。

奚风烈赶紧上前一步说:“我帮你。”

温柔一回头,见是她,便笑了笑,道:“谢谢,不用。”

“嗨,跟我客气什么。”

奚风烈大咧咧地推开她,一下腰,一使劲,脸不改­色­心不跳地抱起那个面袋,惊得那个胖老板和温柔一阵目瞪口呆——要知道,她至少要比温柔矮了半个头呢!而且,这还是十公斤的面粉袋。

“你有车吗?”奚风烈问。

温柔没料到娇小玲珑的她竟然有如此神勇,一时呆住了,没能及时答话,倒是那老板不好意思起来,上前一步抢过奚风烈手里的面口袋道:“我来我来。”

他抱着面袋三两步窜出店门,将袋子往门前一辆自行车的后座上一放,便讪讪地缩回了店里。

温柔瞅瞅老板的背影,扭头冲奚风烈笑着道谢:“谢谢。”

奚风烈爽快地摆摆手,“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温柔摇摇头,脸上带着几分郑重又道:“还有昨天的事。”

奚风烈眨了眨眼,这才想起昨天的什么事,便更加大大咧咧地一挥手,笑道:“这有什么,谁遇到都会管一管的。”

未必。温柔扭头看看藏在店门后的胖老板,心中更加感激奚风烈的见义勇为。可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只好又冲奚风烈笑了笑,转身去推车。

奚风烈看看那辆车轮直径还不到二十英寸的小自行车,有点担心,问:“这车……能行吗?”

“应该没问题。”温柔又冲她微微一笑,歪歪扭扭地推着车走了。

奚风烈目送温柔拐过街角,又回头看看粮店。她平生最恨不平事,这店老板的行为让她很想替温柔打抱不平。

她这边正想着怎么欺负那店老板一下,好替温柔找补回来,就只听那个胖老板又探头出来问她:“您想买点什么?”

奚风烈转转眼珠,假笑道:“我倒是想买袋米的,可你这里又不能帮着送货,算了。”她挥挥手,转身要走。

开店就是为了做生意的,哪有放走生意的道理?那店老板赶紧上前一步拦住她。

“送送送,我们送货的。”

“是吗?”奚风烈斜挑起一道眉,“那你刚才怎么对温柔说不送?”

胖老板讪讪地搓着手,又左右看了看,俯身靠近奚风烈低声道:“不瞒您说,送谁家都可以,就她家……”他摇摇头,“不敢。”

“不敢?”奚风烈瞪起眼,“为什么?”

老板还没答话,就只听身后传来一阵摩托车声,一个声音大叫:“胖子,下午给我家送袋米,别忘了。”

奚风烈一扭头,却见来的是熟人——家俱店老板光头。

光头见是奚风烈,便熄了火,笑道:“哟,是弟妹呀,买米?”

奚风烈点点头,想想,又摇了摇头,道:“这老板不地道,一会儿说可以给送货上门,一会儿又说不能,我不放心他。”

这话不禁让那店老板有些下不了台,只好搓着手尴尬地笑着。

光头看着胖子问:“还有这事?”

胖老板抓抓额头,道:“不是我不地道,是我不敢啊。”然后又嘀咕道,“我倒想看看有谁敢去她家。”

光头看看奚风烈,又看看胖子,好奇地问:“怎么回事?”

奚风烈不屑地横了胖老板一眼,胖老板苦笑道:“是温家。”

正说着,旁边一直看热闹的杂货店老板娘也跑了出来,对奚风烈道:“哎哟,这你可就冤枉胖子了,你是不知道他们温家,我们可不敢靠近她们家。”

“为什么?”奚风烈奇道。

“说的是她家呀,”光头这才知道他们在说谁,“要是她们家,镇子上大概有一半的人都不敢接近她们。”

“为什么?”奚风烈追问。

“哎哟,你不知道,”杂货店老板娘道,“刚才那个,别看她长得好看,她可是个杀人犯!”

胖老板接过去说道:“听说她是因为有疯病才没被判死刑。”

杂货店老板娘又抢过话头说:“这会儿病好了才给放出来。不过是不是真好了谁知道,万一复发了,被捅一刀也是白捅。”

光头接过去总结道:“所以大家都不敢靠近她们家。”

“疯病?”奚风烈想起似乎一直听到有人说温家人有疯病。都说“空|­茓­来风”,这么说总是有原因的吧。

“可不,”杂货店老板给她解惑道,“当时这案子可闹得沸沸洋洋了一阵子,宣判时有好多人都去了,他们说法庭上是这么说的,说她是­精­神失常什么的。”

“对,我也去了,”光头证实道,“我还记得那个辩护律师用的那词儿,挺新鲜的,我是第一次听到,好象叫……对了,‘应激­性­­精­神失常’。”怕奚风烈不明白,他又解释道,“那意思是说,她老子、她妈,加上她妹妹这事儿给了她强烈的刺激,结果人一下子就疯了,然后就拿刀捅了她老子。”

奚风烈不禁皱起眉。她和奚晨月都偏爱看悬疑类的电视剧,对应激杀人多少有点了解,就她所知,这并不代表温柔就是个疯子……她想,得仔细问问司南当初法庭上到底是怎么说的,只怕是镇上的人一知半解给弄误会了。

29

奚风烈提着菜篮拐过街角,没走多远就看到温柔那辆迷你型的小自行车倒在路边——显然是那袋面粉从车上滑了下来,给她制造了一点小麻烦。

温柔弯着腰,努力想把那袋面粉重新弄回车上去,却一直没能成功,不是面袋不肯上车,就是车子不肯站直。

路边不时有行人经过,看到她的窘状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上前帮一把。

一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跟在他的母亲身后从对面走过来,见此情景那男孩想要上前帮忙,却被他妈妈一把拉开。当妈的攥紧那孩子的手,一边快速绕开温柔一边冲他低声嘀咕着什么。那孩子被母亲拉着,扭头看向温柔的神情里也比刚才多了几分畏惧和好奇。

奚风烈见状,不由气不打不处来。她赶到温柔身边,把菜篮往地上一放,说道:“我帮你。”

温柔一抬头,见是她,不由松了口气。两人合力将面粉袋重新搬回车上。

虽然此时正是数九寒天,温柔的额头还是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直起腰,一边挑开被汗水粘在额头的发丝一边冲奚风烈感激地笑道:“真是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帮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奚风烈正在生那些无知镇民的气,便没有吱声,只是摇了摇头,拿起地上的菜篮往温柔手里一塞,转身推着自行车往前走去。

温柔一愣,赶紧提着菜篮赶上她,“呃,我来吧。”她说。

奚风烈又摇了摇头,回头瞥了她一眼,道:“你好象不太会用自行车。”

温柔微微涨红了脸,低声道:“我……还不太会骑。”

“我八岁时就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去上学了。”

奚风烈这么说着,声音里却没有一丝自夸的得意,倒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温柔侧头看看她。忽然间,她明白了,她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

温柔的心底不由浮起一丝感动。看到自行车在她手中果然比在自己手里服贴,她便没再坚持,提着菜篮默默走在奚风烈的身边。

奚风烈的脾气向来直爽,就算生气时间也不会久,何况这还是替别人生气,因此没一会儿她就不气了。她偷眼看看温柔。她倒是有好多问题想要问她,可又觉得事关个人隐私……她不想冒犯到她。

又走过一个十字路口,面包店就在前方。奚风烈终于忍不住说道:“好像大家对你有误会。”

温柔歪头看看她,微微一笑,道:“看来你也知道我的事情了。”

奚风烈不由一阵发窘。

温柔倒没什么,她看着远处门庭冷落的面包店叹了口气,道:“他们有理由怕我,必竟……”

她没再往下说,奚风烈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两人默默往前走着。

温柔一边走,一边偷眼打量着奚风烈。在情窦初开的年华里,她以为她跟司南会是天生的一对,后来出了那件事之后她就不再抱着那样的指望,自从知道他有一个未婚妻后,便更不作他想。只是,她一直以为他的未婚妻会是一个文文静静、满身书香的女孩……一个她没机会成为的那种人……

她又偷眼看看奚风烈,笑道:“你跟我们想像的一点都不像。”

奚风烈眨眨眼,有些心虚地笑笑,问:“你们想像我是什么样?”

“我们一直以为司南会找一个跟他差不多的人……”

奚风烈撅着下巴做了个鬼脸,说道:“文质彬彬,礼貌周到,从不大声说话,也不跟人结仇,看上去近乎完美……”

这嘲讽的语气不禁让温柔扭头看向她。

奚风烈又一咧嘴,笑道:“什么都好,就是缺少点人气儿,不像个真人。”

温柔惊讶地眨眨眼。和大家一样,她也一直认为司南是个温文君子,从来没感觉他缺少了点什么。可被奚风烈这么一提,倒让她心头一动,有了一种异样的感悟。

她还记得幼儿园时期那个老是喜欢对她恶作剧的小司南,可自从他的父母去世后他就变了,变得守礼有余活泼不足。在那个家长和老师对早恋都严防死守的时代,他和她……就算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什么暧昧,他也一直恪守着校规从来不曾越雷池半步……自从出事后他们便断了联系,这一次再次相逢,温柔能感觉到他比当年更加彬彬有礼,却从来没想到过这礼貌的背后少了些什么……或叫藏着些什么……

奚风烈偷眼看看沉思着的温柔,道:“呃……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什么?”温柔从沉思中抬起头。

“呃……”

奚风烈还在思索着该怎么说,只见温柔温柔一笑,道:“是不是想问我跟他之间的事?其实……”

“不不不,”奚风烈赶紧摇头打断她,“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我是想问……呃,当年他到底做了什么让他一直内疚到现在?”

面包店近在咫尺。温柔停下脚步扭头看看奚风烈,道:“我猜,他大概从来没跟你提起过我。”

奚风烈眨眨眼,心说,几天之前我都不知道有司南这么个人,更何况是你。

温柔又道:“其实事情并不是像他们传的那样,我跟他……我们从来没走到那一步过。”

奚风烈惊讶地眨眨眼。

“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从幼儿园到小学都是同班同学,大概因为这个原因,大人们开玩笑时常常把我们凑成一对。后来小学三年级时我跳了一级,我们就不在一个班了。再后来初中他也跳了一级,我们再次被分到一个班……”

她抬起头,目光朦胧地看看马路对面的别墅。

“那时候我们都只有十五六岁,正是对异­性­好奇的年龄,加上小时候的事……”她收回目光。“那时候学校和家长对早恋管得都很严,他又一直是师长眼中的模范生……其实他从来没对我说过什么,只是我……”她又自嘲地摇摇头,“那时候我以为我喜欢他,就写了一封情书给他……”她咬咬­唇­,“都是这封信惹的祸……”

温柔苍白着脸垂眼看看臂间的菜篮,叹了口气又道:“这信……后来落到了我爸手里……”她抬头转向面包房,“你大概也听说了,我爸是个酒鬼,一喝多了就打人,打我妈,还有我妹妹。但他从来没打过我。”她苦笑了一下,“我们家很怪,我妈跟我妹妹从来不敢跟我爸顶嘴,只要顶嘴至少也要挨一顿骂,只有我敢。但他从来没打过我,我想,除了因为我长得好、学习也好,替他长脸之外,他大概也知道我胆子大,敢跟他对打。我妹妹和我妈就不同,她们被他打怕了,见到他就跟看到猫的老鼠一样……因为那封信,我爸拿温暖出气,结果把她打成了那样,然后又逼得我妈……”她又摇了摇头,“一切都只是因为那封愚蠢的信……”

奚风烈眨眨眼,没想到这故事还有这样的内情。不过,她还是没听出来司南为什么要内疚。

“司南之所以感觉内疚……”温柔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他……把信交给了老师。”

奚风烈惊讶地张大嘴,好人司南竟然也做过这种不入流的事?!

“……老师找了我爸,那天正好我不在家,我爸就拿了温暖出气……”

温柔抬起头,正看到奚风烈一脸的惊愕,便替司南开脱道:“那时候他才十六岁,又是班长,而且我们学校规定收到这种信是要上交的。”

奚风烈合上嘴。事实上,她妹妹奚晨月曾经也这么­干­过,以至于被那个写信的小子恨了很多年。

不过,那是“冷面”奚晨月,这么做倒也符合她向来的处事风格,可……这是“好人”司南呀……那个八面玲珑,从来不得罪人的司南……

当然,那时候他只不过是个嘴上没毛的少年……

还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儿……

奚风烈眼前一亮,她觉得她似乎抓住了一些什么。

她刚要抬头说话,忽然瞥见“好人”司南急匆匆地拐出别墅大门。看到她们,他立刻改变方向向她们走来,那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里夹杂着些许奇怪的如释重负。

“买菜?”

他嘴里问着温柔,两只眼睛却一个劲地瞅着奚风烈。

见奚风烈去了这么久都没回来,司南便有些担心——既怕她趁机跑了,又怕她是遇到了什么意外——偏偏他又不知道她的手机号码。

一个人在别墅里心神不宁了将近半小时,他最终还是放心不下,拿了大衣准备去菜场那边看看。谁知刚一出门,正看到奚风烈跟温柔两人站在马路边相谈甚欢。

温柔看看司南,又看看奚风烈,指着菜篮笑道:“这菜是你们家的,这袋面粉才是我的。”

“你来得正好,”奚风烈架起自行车,以一种熟不拘礼的口吻指挥道:“来,帮我们把面粉给扛进去。”

司南瞅瞅她,一挑眉,道:“好说。”

他把大衣递给奚风烈,又撸了撸衣袖,轻轻松松扛起那袋面粉,跟在温柔的身后进了面包房。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李子的长评,呜,太感动袅,终于我也看到一个长评袅,呜,我要长评,我要长评……

30

从温柔家里出来,奚风烈一边帮司南拍着肩上沾到的面粉一边嘻笑道:“没想到你这教授倒是一点都不文弱,所谓‘骨头里面长肌­肉­’,形容的就是你吧。”

司南也在拍着身上的面粉屑,听她这么说便谦逊地笑了笑,道:“我练长跑。”

“哈!”奚风烈忽然重重地一拍他的肩,跳开一步,“终于也让你上了我一当,‘骨头里面长肌­肉­’的是螃蟹!”她咧着一张大嘴,笑得甚是得意。

看着那两片富有异国情调的丰满嘴­唇­,司南心头“突”地一跳。他忽然想起这­唇­印在他­唇­上的感觉。那感觉……

司南倏然一惊,赶紧调开视线。

远处,一辆满载着花木的卡车拐出苗圃园,向这边开来。

奚风烈瞅瞅他不自在的表情,以为他跟奚晨月一样不喜欢别人的捉弄,便敛去笑意,岔开话题道:“你天天都晨跑?”

她一边问一边把他的大衣递过去,另一只手伸向月放在地上的菜篮。

司南推开她的手,抢先一步提起菜篮,“上学时养成的习惯。我是我们学校的长跑冠军。”

“真的?”奚风烈不太相信,“我还以为你们这些书呆子的运动神经都不怎么发达呢。”

“谁说的?”司南扬起眉梢。

“事实证明呀,”奚风烈嘻笑道,“你瞧,我妹妹的体育就不好。说起来还有一个笑话,那天我们分两组考五十米和一百米,我分在一百米那组,我妹妹在五十米那组,结果她的五十米成绩正好是我的一百米成绩,我忘了具体是多少秒了,但……”

“你跟你妹妹一起上体育课?”司南好奇地打断她。

“呃,”奚风烈笑得有些尴尬,“其实是……我们在同一个班。我妹妹入学早,成绩又好……跟你和温柔一样,她也跳过一级,所以……一不小心我们就成了同班同学。”她又做了个鬼脸,“人家都以为是我留了一级,为这我没少被人嘲笑。幸亏后来她考上了重点中学。”

“有一个比自己聪明的妹妹是不是压力挺大?”司南若有所思地问道。

奚风烈耸耸肩,又撇了撇嘴,“你大概也看出来了,我这人多少有点没心没肺。再说,她是我妹妹,她好我当然也高兴,与有荣焉嘛。”

见他没有往别墅那边走的意思,奚风烈便先他一步走下马路台阶。

“我记得你好象说过你妹妹二十四,是吧?”司南跟在她的身后,“这年纪就做到了财务总监,挺不容易的……”

“你怎么知道她是财务总监?”奚风烈疑惑地转过身。

比起默默无闻的她,奚晨月在她那一行里也算是小有名气,因为怕被司南顺藤摸瓜,奚风烈记得她特别留意过不要提及到奚晨月的工作。

“嗯?”司南一转眼珠,道:“不是你说的吗?”

“我?我说过吗?”

正疑惑着,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刺耳的汽车喇叭。

“叭!”

奚风烈吓了一跳,刚要回头,就只觉得肩头有一股大力把她往后扯去。

“当心!”

司南一把拉住她。

奚风烈一个立足不隐,整个人扑进司南的怀里。她嘻笑着抬起头,却不期然撞进一双幽深的眼瞳……

“怎么回事儿?”

这声喇叭也惊动了隔壁派出所里的老少两位所长,和刚要出来答谢的温柔姐妹俩。

南松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看着远去的卡车喝道:“靠,敢超速?!”他又缩回脑袋,不知­干­什么去了。

老所长抬眼瞅瞅路边相拥着那一对,便冲温柔呶着嘴使了个眼­色­,也缩了回去。

温柔心领神会,捂着温暖的眼睛把她拉进门。

只眨眼的功夫,街边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奚风烈傻傻地望着司南。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手臂上他的有力掌握,以及额头上他的轻柔呼吸……而更加清晰的,是一股在她心底纠缠着的、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悸动……

“你还好吗?”司南望着她。

奚风烈眨眨眼,短路跳闸的神智终于重归原位。

“还,还好……谢,谢谢你。”

她结巴着推开他的手,却怎么也推不开心底涌动的那股暗流。这陌生的感觉如同丝弦上的一缕余音,袅袅娜娜地缠绕着她,令她心慌,更让她无措。

和所有她无法处理的情况一样,奚风烈本能地选择转移目标。她冲着远去的卡车叉起腰,摆出一副张牙舞爪的架式骂道:“嗨,赶着去投胎呢!”

眼角余光中,司南扬着眉,一脸的似笑非笑。

奚风烈一窘,劈手夺过菜篮,三两步窜过马路。

司南又冲她的背影扬扬眉,然后回头看了看派出所——不知道是老所长还是南松的制服从窗口一闪而没。旁边面包店里,温柔突兀地转身去擦柜台,只有温暖大大方方地贴在玻璃窗上,冲他摇手嘻笑。

司南也冲她摆摆手,转身跟在奚风烈身后过了马路。

“今天中午我们就吃简单点吧。”

听到司南关门的声音,奚风烈在厨房里叫道。

“好啊,你做主就好。”

司南一边扬声应着,一边推开书房的隔断。却只听奚风烈又道:“对了,忘告诉你了,我在菜场遇到你舅舅舅妈,顺便请了他们晚上过来吃饭。”

司南的脚步一顿,不由拧起眉,转身走到厨房的拉门前。

“你说什么?”他问。

奚风烈正忙着把活鱼活虾倒进水槽,头也不回地道:“我替你请了他们过来吃晚饭。怎么着你回来也有三四天了,照理也该请他们吃一顿饭才是。”

她清点了一下料理台上的菜,想了想,正准备去书房拿张纸记下还需要再买些什么,一回头,就只见司南不悦地拉着一张脸。

“怎么了?”她问。

“你不觉得,这事儿应该先问问我吗?”司南道。

“怎么?”奚风烈扬起眉,“你不想请你舅舅舅妈吃饭?”

“不是,”司南摇摇头,“问题不在这儿。我是要请他们吃饭,只是……你不觉得,既然我是这家的主人,请客的事应该由我来决定吗?”

奚风烈歪头想了想,大咧咧地一拍他的肩,笑道:“这有什么,你舅舅舅妈不会怪你失礼啦。”

司南斜眼看着她放在他肩头的手,那高耸的眉峰依旧高耸。

奚风烈眨眨眼,收回手,“呃,你……不是指这个?”

司南的眉扬得更高。

“好吧,”奚风烈转转眼珠,试探道:“你之所以不爽……是因为我没先跟你通个气儿?”

看着他的脸越拉越长,奚风烈赶紧道:“我知道了,我侵犯了你的‘主权’,所以你才不痛快。”

司南眨眨眼。明明是他占理的一件事,怎么被她这么一说,倒有点像是他在吹毛求疵了?!“算了。”他冲她摆摆手,承认失败。他刚要转身离开,只听奚风烈又道:“知道吗?其实你跟我妹妹很像。”

司南扭头看看她,道:“是吗?她也是男人?”

“瞎说!”

奚风烈白了他一眼,司南则胜利的一笑。笑完之后,他忽然感觉到一阵不对劲儿——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家子气?他摸摸鼻子,后退一步,倚在岛台上听奚风烈继续说道:

“我的意思是说,你们俩的思维方式很像。还有……”奚风烈歪着头想了想,一耸肩,撇着嘴道:“我形容不出来。总之,你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比如?”他向她勾了勾身子,问道。

“比如,你们俩都很聪明。”

“这话我爱听。”司南笑着直起腰。

“还都很固执,”奚风烈又道,“对个人领域划分得也很清,只要是你们的私人领地,任何人都不许越雷池半步。”

“我给你这样的感觉?”

司南微微有些吃惊。在大多数人眼里,他可是个出了名的“好好先生”。

“嗯,可不。”奚风烈转身继续处理那些菜,“虽然人人都说你和蔼可亲,其实骨子里你对谁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你才不是像你表面看上去那样呢……”

“哪样?”司南问。就算骨子里的他真如她所说的那样,这似乎也不是她这样一个……呃,没什么心机的人能看穿的。

“唔……‘冰冰有礼’。”奚风烈的手在空中划了个引号,“我妹妹用她的冷脸和利嘴吓跑别人,你呢,则是用这副油盐不进的笑脸来跟人划清界限……”

听到这,司南不由一阵心惊。他一直以为她就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是个大大咧咧的“小白”,却没料到她竟然能有如此的洞察力,能观察到他刻意隐藏起来的某些事。

这女人……似乎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司南下意识地眯起眼眸。

背对着他的奚风烈并不知道他的脑海里翻腾着的思绪,她抬头看看窗外,想了想,又道:“其实我能想像得到,你的­性­格是怎么发展而来的。”

她回头看看司南,司南则回应地挑了挑眉。

“你瞧,我知道你是孤儿,”她拿起一旁的毛巾擦擦手,看着他又道:“并且大家都说你小时候很调皮,只是在你父母去世后你才变成了‘模范儿童’。我想,虽然你舅舅舅妈对你很好,可他们到底不是你的亲生父母。加上你又是个敏感的孩子,为了向别人证明你值得他们爱,你肯定也会加倍努力去做他们希望你做到的事——就算他们没有开口要求,你也会这么要求自己。所以,你会下意识地只给大家看他们想看到的那一面,久而久之,你就变成了‘君子司南’……”她又偷眼看看他,“你……之所以把温柔的信交给老师,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司南没料到她会突然提及这件事,整个人不由一僵。

“你瞧,”奚风烈避开他锐利的目光,假装若无其事地耸耸肩,“我妹妹也­干­过同样的事。谁年轻时没­干­过几件荒唐事,何况你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司南皱着眉,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他不知是该为她这笨拙的宽慰解怀,还是应该为她无礼侵入他的“私人领地”生气——而如果他真的生气,那她刚才那一大段分析就等于是坐实了。

忽然间,司南领悟到,这似乎一直都是奚风烈处理事情的手法:先七弯八绕把人绕晕,然后当你想起要反击时,却发现那一拳全无着力之处。

谁说她是“小白”?这女人明明是一只披着白羊皮的小白狐狸!

31

晚间,舅舅舅妈携着南松来到别墅。刚一进门,扑面而来一阵让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好香!”南松像只猎犬一样冲着空中嗅了嗅鼻子,“做什么好吃的呢,这么香?”

“­鸡­。汽锅­鸡­。”

奚风烈一边招呼舅舅舅妈和南松入坐,一边冲司南抛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为了这汽锅­鸡­,她跟司南还小小地扯了一阵皮。按照司南的意思,随便买个坛子­鸡­之类现成的菜也就行了,奚风烈却非要亲自上阵,而且还指定非要做汽锅­鸡­不可——因为她刚好在菜场门口看到有紫砂汽锅卖。

她蹲在陶瓷店门前挑选汽锅时,司南站在她身后嘀咕:“为了做只­鸡­竟然还要再买一只锅!只有你们女人才会做这种傻事。等吃了这一回,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会再用第二回。”

奚风烈捧着那只汽锅端详着,听他这么说便歪着头想了想,道:“也是,最多再过两三天我就该走人了,可能还真是用不到第二次。”

司南意外地眨眨眼,他几乎没想过她离开的事……看着蹲在脚边的奚风烈,他的心头忽然掠过一阵奇怪的感觉,一种类似失落的感觉。

奚风烈又检查了一会儿那只汽锅,然后点点头:“就它了。”

她把选中的汽锅递给老板打包,又回头冲司南笑道:“其实就算我走了,这锅你也一样可以拿着用。汽锅­鸡­的做法很简单,回头我教你。我相信,以你司南教授的聪明劲儿,肯定一学就会。”

老板结完帐把汽锅递过来,司南绅士派头十足地伸手接了过去。出于感激,奚风烈主动挽起他的胳膊。两人一边往菜场外走,奚风烈一边笑道:“赶明儿我走了,你还可以拿它当个念想。看到它你就会想到我,想起当初曾经有这么一个女人,死乞白赖非要做你的未婚妻不可。瞧,你多有面子。”

说实话,司南从来不觉得突然多出这么个“未婚妻”是很有面子的事,何况她根本就不是冲着他来的。只是,不知为什么,一想到她就要离开了,他这心里……

“你会做汽锅­鸡­?”舅妈问话的声音叫回了司南的注意力。

只见舅舅、舅妈,还有南松都围在餐桌边,看着奚风烈花了两个小时做成的那一桌菜。

在这些盘盘碟碟当中,摆放着一只矮矮胖胖的陶瓷紫砂砂锅,那一阵阵诱人的香气正是从这里面冒出来的。

“这也是汽锅?”舅舅则好奇地指着那还冒着热气的紫砂锅问舅妈,“怎么跟我们在云南吃的不太一样?”

舅妈忽略过舅舅的问题,转头问奚风烈:“你们家祖籍是云南吗?”

奚风烈得意洋洋地摇摇头,“不是。小时候我们大院里有一个来自云南的阿姨,这汽锅­鸡­是她教的……”

她突然意识到她好像说漏嘴了,不由惊慌失措地抬头望着司南。

司南赶紧横跨一步上前搂住她的肩,冲舅妈笑道:“我叫她别费那个劲儿,随便买点什么叫花­鸡­、坛子­鸡­之类的好了,可她偏不肯。”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打岔起了作用,舅舅舅妈似乎并没察觉到奚风烈的破绽。

南松也没察觉到,他追问着:“这汽锅­鸡­是云南的?”

“是啊,”舅妈答道,“这是一道云南的名菜。上次我跟你爸去云南旅游时就吃过,临走时你爸还想把人家的汽锅给偷回家呢。”

“这不是想想而已嘛。”舅舅哈哈一笑,又指着那砂锅道:“我们吃的那个就只有小碗那么大,我还以为汽锅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大呢。”

“听导游说,这汽锅是云南的特产,”舅妈说,“要不是这东西容易碎,加上千里迢迢背回来太麻烦,我还真想买一只回来呢。对了,你们这个又是打哪儿弄来的?”

奚风烈抢着答道:“菜场旁边那家陶瓷店里就有卖的。”

“咦?那里有卖吗?”舅妈说,“我怎么从来没看到过?”

“有啊,就放在门口角落里,我也是无意中看到的。”

奚风烈和舅妈讨论得高兴,南松却有些不以为然,撇着嘴道:“不就是一只砂锅嘛,还没我们家那只砂锅大呢。”

舅妈笑道:“这砂锅可不是我们家的那种砂锅,你把盖子揭开瞧瞧。”

南松抢过司南手里的抹布,垫着手去揭砂锅的锅盖。这汽锅的锅身上粗雕着一些兰花草,旁边还提了一行草书,在南松看来,它也就是一只做得考究了一点的砂锅而已,结果揭开锅盖一看,却发现里面原来另有乾坤。

只见这汽锅的中间兜底竖着一根下宽上窄的喇叭型中空管,远看倒有些像是火锅的模样。在那根空心管的四周,碧油油的­鸡­汤衬着雪白的­鸡­­肉­,看着令人赏心悦目,闻着让人垂涎三尺。

“真香。”南松咂着赞道,“这就是汽锅­鸡­?看这汤­色­,真诱人。这汤要炖多久?”

奚风烈请众人坐下,一边各盛了一碗­鸡­汤放在各人面前,一边笑道:“这汤可不是炖的,是蒸出来的——这就是汽锅­鸡­的特­色­。做的时候这锅里面我一滴水都没加,­鸡­汤全是从中间这根管子里冒出来的蒸汽一点一点凝结而成的。”

“哟,那这汤可不就是这只­鸡­的­精­华了吗?”舅舅叫道。

南松则迫不急待地端起碗来喝了一口,不禁被热汤烫得直伸舌头。

舅妈笑道:“当心!这孩子,猴急什么?又不是不让你吃。”

南松一边喝一边赞不绝口。他说:“妈,明儿我们家也买一只汽锅吧。对了,这个难不难做?”他又转头问奚风烈。

“不难,”奚风烈笑道,“只要把­鸡­放在这根汽管的周围——剁不剁开都无所谓——再加一些姜、葱、酒等调料,然后把汽锅放在一只大一点的锅里去蒸,等大约半小时到四十分钟,蒸得­肉­烂骨酥,筷子能戳进­鸡­­肉­里,这道菜就算是做好了。”

“就这么简单?!”南松跟舅妈同声叫道。

“是啊,”奚风烈笑道,“如果你们愿意,还可以加上一些药材做药膳呢。以前我还拿它蒸过鸽子、鹌鹑,还有排骨汤,味道都不错。其实最主要的是,它的做法简单,营养还丰富,很适合我们这种懒人。”她看看舅妈,又笑道:“等我们吃完了,你们就把这汽锅带回家吧。”

舅舅舅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只听司南在一旁极力反对,“那我们用什么?”

奚风烈意外地瞅瞅他,道:“我走……”她及时地住了口,又抬眼瞅瞅司南。

司南也没料到自己会突然蹦出这么一句。事实上,如果奚风烈走了,他几乎可以百分百肯定,他是绝对不会下厨房的。难道……他真想把它当“念想”给收藏起来?

舅妈好笑地瞅瞅司南,道:“菜场那边就有卖的,我明天去买一只就好。司南,放心,我不抢你的汽锅。”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酒过三巡,司南、南松还有舅舅在一旁讨论着一些男人感兴趣的话题,奚风烈则和舅妈继续围绕着汽锅讨论一些有关烹饪的事情。忽然,奚风烈的耳朵里刮过司南的名字。

她转过头,只见舅舅瞪着醉眼冲南松训话:“我也不指望你能有你表哥那种出息,可你也不能太没有上进心了。每天回来就只知道上网打游戏,要不就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舅妈赶紧替儿子解围,“他不是工作忙嘛,老是晨昏颠倒的……”

“你别老惯着他,慈母多败儿,他工作再辛苦,能我们当年那么辛苦?他们现在的条件多好,就是不懂得珍惜。想当年……”

奚风烈赶紧冲司南递了个眼­色­。

司南起身给舅舅盛了一碗­鸡­汤放在他的面前,笑道:“舅舅,你这么说就有失公平了,南松哪点做得不好了?这么年纪轻轻的就是已经派出所的所长,可算是年青有为了。”

舅舅不满地摇摇头,大着舌头道:“你就别夸他了,比起你跟陆川,这小子那点成绩算什么?再说,他的毛病我这做老子的能不知道?有点成就这骨头就轻了,就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了,要不是我时不时的敲打敲打他,他的尾巴还不知道怎么翘上天了呢。”

看看南松­阴­沉的脸­色­,奚风烈微微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对了,你们知道镇上的人为什么都说温柔有神经病吗?”

“小市民习气!小农意识!”舅舅醉醺醺地咕哝道。

舅妈说:“你别理那些人,他们这些人没事就爱乱嚼舌头,整天就只知道议论别人家的是非……”

奚风烈摇摇头,截着舅妈的话道:“我问他们为什么认为温柔姐妹俩是疯子,结果他们告诉我,说是当年法官在法庭上判定温柔有‘应激­性­­精­神失常’,我猜他们都给理解成了她有疯病,所以他们才会躲着温柔她们。”

这倒是大家第一次听说,不由全都支楞着耳朵看着奚风烈。

“真的?”舅舅道,“他们就这么无知?!连什么叫‘应激­性­­精­神失常’都不知道?”

南松则低声自言自语道:“难怪……”

司南没出声,只是皱着眉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舅妈想了想,拍着舅舅的肩道:“这倒真是有可能。”她又看看奚风烈,“我们一直都以为,镇上的人是因为温柔当年的事才心怀芥蒂,倒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其他原因。”

奚风烈点点头,“我想,能有人给他们解释一下什么叫‘应激­性­­精­神失常’,可能他们对温柔的态度会有些变化吧。”

送走客人,奚风烈上楼脱掉她那件唯一能见客的皮夹克,正准备下楼洗碗,却发现司南已经­干­了起来。

“不错,”奚风烈弯着双眉笑道,“将来你娶媳­妇­时我一定给你写个推荐信。现在这年头,肯洗碗的人可不多了。”——奚晨月就宁愿每月花两百元来雇奚风烈洗碗,而奚风烈人穷志短,也就这么欣然接受了。

司南瞥了她一眼,道:“你不是已经做了饭了嘛,我洗碗才公平。”

“我帮你吧。”奚风烈道。

“不用,”司南用胳膊推开她,“你站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就好。”

“这活轻松,我爱­干­。”奚风烈嘻笑着靠在背后的岛台上。

她抬头看看头顶那个巨型抽油烟机,问:“你这个抽油烟机是不是太高级了点?怎么像是工业用的?”

司南回头瞅了瞅,道:“这就是工业用的。”

奚风烈一挑眉,“这也太奢侈了吧……”

“做实验时偶尔会产生有毒气体,排气不够会出事的。”司南道。

“咦?你也在家做那种危险实验?”奚风烈问。

“很少。”司南道,“不过,万一有需要呢?”

唔,这就是司南。奚风烈暗自点点头。当初看了这屋子的装修她就认定,这屋子的主人肯定是一个极有条理的家伙。果然不假。

司南扭头看看她,问:“你会打太极吗?”

“什么?”奚风烈一愣。

“太极拳,”司南挥着满是泡沫的手套冲空中画了个太极八卦鱼,“或者太极推手。”

“这个呀,”奚风烈笑着比划给他看,“我只会‘一个大西瓜,中间剖一半,一半送给你,一半送给他’。”

司南的眉头微微一动,嘀咕道:“我还以为你会呢。”

“我看上去像会的样子吗?”

奚风烈低头看看自己。在她的印象里,会打太极的可都是些古典美人,比如温柔那样的。

“不,我是说,你很擅长太极推手。”司南摘掉手套,转身望着她。

奚风烈歪歪脑袋,怀疑他话里有话。

果然,司南又道:“比如你想帮温柔,可又知道温柔不会接受你的帮助,于是你就转而去查为什么镇上的人不待见她。知道原因后,你知道凭你这外来人的力量是改变不了镇上人的态度的,于是你又拐着弯儿地告诉我舅妈,让她去做那些你想做却做不了的事。”他弯起嘴角扬扬眉,做了个鬼脸。“唔,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扮猪吃老虎’。我差点儿就上了你的当。”

“什么?!”奚风烈拧眉瞪着他。难道这就是她在他脑海里的形象?!一个­阴­谋党?!

“你冤枉我!”她跳起来叫道,“我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呢!我根本就没想到你说的那些,我也只不过是偶然听到镇上的人这么说,然后告诉了你舅妈而已,我哪能那么有心机?!如果真是那样,我爸就不会叫我‘没头脑’了!”

见奚风烈一脸的激愤,司南倒有些不确定起来。难道,他又看错她了?

* * *

临睡前,舅妈推推舅舅,“这奚风烈……我怎么越看她越不像是在国外长大的?”

舅舅的回答则是一片呼噜声。

作者有话要说:伪更,修改细节。

另外,竹子的孔雀鱼生了40条小宝宝,竹子这两天忙接生,新的内容难产中……

32

元月十六日,腊月二十一,离春节还有九天。

这一天,难得闹铃还没响奚风烈就已经醒了——大概因为没了心事,她这一觉睡得特别香甜,甚至连梦都没有一个。

此时正是早晨六点四十五分,离闹钟响还有半小时。如果是在平时,奚风烈肯定会抓紧这最后半小时的时间再补个回笼觉,可今天的她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她瞪着天花板足足瞪了有五分钟,这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已经睡饱了。奚风烈心不甘情不愿地坐起身,又侧耳听了听别墅里的动静。

除了窗外那一阵阵时高时低如呜似咽的风声外,整个别墅沉浸在一片寂静当中——也就是说,别墅的主人又去晨跑了。

而这风声也立刻引起了奚风烈的注意,她抬头看向窗外。

从窗帘的缝隙间,只见远方厚重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地平线上。近处,那片香樟林在强风的威逼下纷纷左摇右摆,俯首称臣;就连院子里的草坪也都仿佛在一夜间枯黄了许多。

奚风烈忽然想起前两天的天气预报——难道说,寒流真的来了?

她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却并没感觉到室温有多大的变化。她冲自己做了个鬼脸,以为只不过是起了风而已。

匆匆梳洗毕,奚风烈下楼来到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

冰箱里,除了牛­奶­就只有昨天早晨吃剩的那一点蛋糕——说实话,别说司南,就是奚风烈自己连着吃了这么些天的蛋糕面包也已经觉得腻味得不行了。

奚风烈冲蛋糕皱了皱鼻子,决定放自己和司南一马。

紧接着,她便想起了司南小时候的最爱——刘大大的牛­肉­汤。

刘大大的牛­肉­汤果然是名不虚传,又香又浓。再配上隔壁那家现出炉的草炉烧饼……

想起上一次吃过的美滋味,奚风烈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她转身拿了钱包和皮夹克便急急地出了门。

关上大门,奚风烈刚一转身,便有一股冷风扑面袭来。奚风烈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呼吸差点被冻住。

看来,果然是寒流来了——她为时已晚地想起别墅用的都是高科技的保温材料,保暖功能自然要比一般的房屋强——只是,就算知道这是寒流过境,她也没有办法了。除了这件皮夹克,她可没有任何可以添加的衣物。

奚风烈认命地把皮夹克往怀里裹紧了一些,低着头顶风而行。

值得庆幸的是,这件皮夹克是夹棉的。

只是,就算是夹棉的皮夹克也顶不住零下的低温。等奚风烈支撑到刘大大的牛­肉­汤馆时,早已冻得鼻尖通红,手脚冰凉了。

“哟,你怎么就穿这么点?!”

刘大大正站在那口有着百年历史的大铁锅后面熬着牛­肉­汤。猛一见奚风烈的狼狈样,他赶紧把汤勺塞给站在一旁的女儿,转身把奚风烈拉进店里。

大概因为天冷,人人都想着这一口热汤,此时汤馆里已经是高朋满座,人声鼎沸。门口那只大锅里的热气混和着各人面前汤碗里的热气,把小小的牛­肉­汤馆蒸腾得如浴室一般湿热。

这室内的热度和室外的寒冷形成强烈的刺激,奚风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没,没想到……会,会突然……这么冷。”她一边哆嗦着一边笑道。

“快快快,先喝碗牛­肉­汤解解寒气!”刘大大的老伴送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汤。

奚风烈感激地捧过那只超大号的海碗暖着手,转头冲刘大大笑道:“我,我想买两……碗。”她看看无处下脚的店堂,又道:“带,带走。”

“忙什么!”老太太推推桌子边上坐着的一个男人,让他往里挤一挤,然后一把奚风烈按在长凳上,“先暖和一下身子再说,可别冻病了。”

她又摸了摸奚风烈的皮夹克,忍不住撇了一眼店门口她那个同样衣着单薄的女儿,大声道:“你们这些姑娘可真是的,要漂亮也不能不要身体呀,这要是冻病了可怎么好!”

“司南呢?”刘大大问,“这大冷的天,他怎么叫你出来,自己倒不出来?”

这时奚风烈已经暖和了过来,话音也不打颤了,笑道:“他晨跑还没回来。对了,我还要去隔壁再买两块烧饼……”说着,她便要站起来。

站在桌旁的刘大大赶紧把她按回凳子上,“这好办,”他扭头叫他女儿,“丫头,跟隔壁说一声,送两块烧饼过来。”

“吃香菜不?”刘家老太太站在奚风烈身后问道。

奚风烈点点头,老太太伸手从桌上的佐料罐里拿了一把香菜帮她洒进碗里,然后这对老人便像两个护法神一样,一后一右地把奚风烈夹在中间,害得奚风烈好一阵不自在。

老太太说:“维……维亚丽多是吧……”

他女儿“噗哧”一笑,叫道:“是维多丽亚!”

奚风烈赶紧道:“叫我奚风烈,或者小奚。”

老太太点点头,笑道:“还是这名字好记。你那外国名儿太长,我们老了,记不住。小奚呀,”她亲热地拍拍奚风烈的肩,低头凑近她问道:“你跟司南打算什么时候把事儿给办了?”

奚风烈眨了眨眼,心头不由一动。她走之后,司南要怎么向这些热情的乡亲们解释他们的“事儿”黄了?

刘大大白了老太太一眼,道:“你这么婆婆妈妈的­干­嘛?这是人家小奚跟司南之间的私事……”

老太太立刻梗起脖子道:“怎么着我也是看着司南长大的,关心一下不能啊!”

刘大大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人家外国人可不像我们中国人,人家都讲究个隐私权的……”

这老俩口正拌着嘴,隔壁的小伙计已经送了两块烧饼过来,还是现出炉的。

奚风烈赶紧趁机岔开话题,假装惊讶地叫道:“呀,这么快!”

她付了钱,捧着烧饼嗅了嗅。新出炉的烧饼散发着阵阵芝麻香气,和着满屋浓郁的牛­肉­香,奚风烈只觉得唾液分泌旺盛得不行。要不是她想在司南面前表现一番,此刻她真想先尝上一口……

她这边正努力压抑着咬一口烧饼的冲动,就只听刘大大的女儿在门口冲着马路对面大叫:“司南!司南!”

刘大大听见喊声便赶紧钻出店门,以他那宏亮的嗓门帮着大吼道:“司南,你老婆在这里呢!”

这一声,顿时让熙熙攘攘的牛­肉­汤馆里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奚风烈的身上。

奚风烈不由一窘,脸颊泛起一片热烫。

她抬起眼,隔着汤馆那扇已经不太透明的玻璃门和那口冒着热气的大铁锅,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穿过马路向这边跑来。

只听刘大大在门口道:“果然是你们年青人火气大,这大冷的天,你就只穿这么一点?”

随着一阵冷风,刘大大推着司南进了店门。

如果说奚风烈的打扮停留在深秋,那么司南这一身就明显还在夏季里了。只见他上身穿着一件白­色­长袖T恤,下身却只有一条蓝­色­运动短裤,从膝盖到运动鞋上方的袜口,一段结实的肌­肉­毫不畏惧地□在寒风当中。

而且,他没有戴眼镜。

“咦?你今天倒是起得早。”司南冲奚风烈笑道。

说得好像她天天睡懒觉一样!奚风烈尴尬地一缩脖子,低头对着汤碗没吱声,眼神却不自觉地溜到他那半截□的小腿上。

男人不是都应该长着腿毛吗?为什么他的腿上却光洁溜溜?难道他也像女人那样剃腿毛?!

她的视线沿着那截小腿向上漫游至他的胸膛,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回想起他们初次见面时她所看到的。

……唔,她记得他的胸膛也很­干­净,没有那种屠夫似的胸毛……

这是想什么呢?!

奚风烈抬眉飞快地瞅了他一眼,不自在地闪开眼眸。

此时正好有人离座,刘大大便把奚风烈旁边的那个小伙子硬是赶到后面,然后让司南坐在了奚风烈的旁边。

“来来来,坐坐坐。”他给司南也端上一碗牛­肉­汤,对奚风烈笑道:“既然你俩都在这儿,就不用打包了吧。”

奚风烈笑着点点头,见司南斜眼看着她,她不禁又是一窘。

“­干­嘛看着我?”她­色­厉内茬地低喝。

司南微微一笑,靠近她低声道:“我以为你要甩开我,一个人在这里吃独食呢。”

店堂里十分吵杂,有炉灶下鼓风机的噪聒,也有人们大声交谈的吵闹。不知道是怕奚风烈听不清,还是故意想要让她难堪,司南的嘴­唇­靠她的耳朵很近,近得她几乎能感觉到他嘴­唇­的蠕动。

奚风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往里挪了挪。

不想司南也跟着往里挪了挪。

奚风烈转眼瞪着他,却只见他一脸温文地笑望着她——倒像是她小家子气一样。

妖孽!

看看旁边笑ⅿⅿ望着他们的刘大大夫­妇­,奚风烈脚下微微一动,狠揉慢捻着那只穿着运动鞋的妖爪。

疼痛让司南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的膝盖往奚风烈的大腿上一撞,这才让他的脚逃出生天。

刘大大却是不知道这桌下的乾坤,往司南的碗里洒了一把葱花,笑道:“你还是不吃香菜?”

这时有客人要求结帐,又有新客人进门,老俩口只好走开去招呼客人,终于还了司南这“小俩口”一个相对清静的空间。

司南看看奚风烈碗里的香菜,问:“好吃吗?”

“尝尝不就知道了?”奚风烈白了他一眼,低头拿烧饼沾着牛­肉­汤咬了一口。

“有道理。”司南点点头,汤勺伸进奚风烈的碗里舀了一勺汤。

众目睽睽之下,奚风烈只能拿眼瞪着他。

司南却连看都不看她一下。他小心翼翼地尝了尝勺子里的汤,然后摇摇头,低头喝着他那碗没放香菜的牛­肉­汤。

奚风烈转转眼珠,冲他呲着牙假笑道:“这么一点怎么能尝得出来?”她飞快地揭开佐料罐抓了一把香菜扔进他的碗里,“得这样才能尝出味道。”

香菜,又名芫荽。虽然叫作“香菜”,却不是谁都喜欢它这类似臭大姐一样的香气的。

司南拧眉瞪着奚风烈,奚风烈得意洋洋地冲他一咧嘴。

两人正以目光对决着,只见刘大大又走了回来。

“你有一年多没喝我的牛­肉­汤了吧?怎么样?味道跟以前有什么变化没?”

司南只好收回目光,低头嫌恶地看了看满碗的香菜,抬头奉承道:“唔,还是一百年前的那个味儿。”

刘大大听了哈哈大笑,指着玻璃门上已经斑驳的对联自豪地道:“‘历经百年身,依旧一味道’,就是再过一百年,我这店里还是这老汤老卤老味道。”

见奚风烈有些不解,司南指着门口那只大铁锅解释道:“刘大大这店里用的老卤可都有上百年的历史了。他们家做这牛­肉­汤,到现在已经是……”

“第五代了!”刘大大自豪地指着门口的女儿道:“到她是第五代了。”

趁着奚风烈抬头的功夫,司南快手快脚地把“香菜”全都拨进奚风烈的碗里。

“你不是说喜欢刘大大家的牛­肉­汤吗?来,多喝点。”

看着横眉冷目的奚风烈,他“深情款款”地笑道。

“哟,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再来一碗就是。今天刘大大请客,小奚啊,你就放开肚子喝!”

在奚风烈如刀般锋利的目光中,刘大大豪放地拍着胸脯。

* * *

从汤馆里出来,虽然寒风还是那么凛冽,奚风烈倒也不像来时觉得那么冷了。因为她被热情的刘家人灌了满满一肚子香浓的牛­肉­汤。

光吃还不行,临走时刘大大又打包了两碗汤,说什么也要他们带回家。盛情难却之下,奚风烈和司南只好应下了。

与都市里的食品店不同,牛­肉­汤馆外卖的东西从来不用那种一次­性­的包装,而是沿袭百年来的传统,仍然用竹制食盒装了汤碗让客人带回家。

和昨天一样,司南依旧绅士十足地抢着提了食盒。奚风烈跟在他的身后,好奇的目光总是不离那只食盒的左右。

“这食盒要还的吧。”她问。

“当然。”司南答着,把食盒换了一只手。

奚风烈绕到另一边,盯着食盒道:“我还是很小的时候在外婆家见过这种食盒的呢。听说它是我太太——就是我妈妈的□陪嫁,后来就不知道它去哪儿了,我也没想到问上一问。其实这东西挺不错的,又环保又卫生……”她看看食盒外已经褪­色­的喜鹊登梅图,“还挺好看的。”

司南又倒换了一下手。

奚风烈赶紧又绕回另一边,继续跟在食盒后面。

司南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她跟在食盒后面让他很紧张,老是觉得她会撞上那只食盒。

他又倒换了一下手。

奚风烈又想绕到另一边去,司南赶紧一把拉住她,却不想正好握住她的手。

奚风烈吓了一跳,本能地要抽回手。司南则是本能地一把抓紧。两人的目光飞快地交接了一下,便又各自闪开。

“别闹了,”司南脸不改­色­心不跳地凝视着前方,“你别老跟着这食盒转,害我老是担心你会撞到它。就这样,你站这边,别乱跑了。”

一开始,见司南就是不撒手,奚风烈还有些疑心他是在趁机吃她的豆腐。可听他说得那么有理有节,她倒没了主张。有心想要抽回手……又觉得这么做太小家子气了。可就这么任凭他握着……

奚风烈忍不住一阵脸红心跳。

从小她就是一个假小子,跟男生拍拍打打、拉拉扯扯,甚至搂搂抱抱都不是什么没­干­过的事,可……

可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她像现在这样心慌气短,手足无措……

她险些被自己的脚给跘倒。

司南的手指猛地一收,却并没回头看向她。

而这一收,简直像是直接握住了她的心脏一样,奚风烈差点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只是拉个小手而已……而且还不是刻意地拉手,你慌个什么劲儿?!奚风烈狠狠地鄙夷着自己。

她的手出人意料的柔软,司南不禁联想到一个十分香艳的词:柔若无骨。

而这柔若无骨的手握在手中,却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它随时会消失无踪的错觉……司南忍不住收了收手劲,确认她的手仍然握在他的手里。

奚风烈的指尖冰冷,手指软软地憩息在他的掌心中,既没有顺势握住他的企图,也没有挣扎撤回去的胆量——当然,有那么一会儿她的手指十分僵硬。她似乎想收回手,又有些不太确定……趁她还没拿定主意,司南赶紧紧了紧手,让她打消了那个还在犹豫的念头。

前方,别墅越来越近。

虽然这房子从设计到建设他都有参与,可每每看到它他仍然有种陌生感。在他看来,这里只是供他吃、住、睡的地方而已。而此刻,看着那扇锻铁大门,他的心头却闪过一道认知。

“到家了。”他喃喃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真要命!越忙越是忙,差一点点没能完成任务……呼……

33

从牛­肉­汤馆到别墅,也不过短短三百米。俩人才走出大约一百米,奚风烈就感到她那刚刚被牛­肉­汤焐热的手脚又变得一片冰凉。

而且,她记得她出门的时候是顶风而行的,怎么回来时还是顶着风?

奚风烈抬头辨辨风向。

只见街道中央,肆虐的寒风卷着地上的落叶,打着圈儿扑向路边。路边的行人稀少,偶尔的几个路人也都是行­色­匆匆。迫于寒流的­淫­威,人人都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除了……

奚风烈低头瞅瞅司南光­祼­的小腿。

不管怎么看他都是整条街上穿得最少的那一个,可奇怪的是,他的手竟然比她的还要温暖……

奚风烈的心头又是一跳。她赶紧移开视线,那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手指却不自觉地微微一颤。

司南立刻察觉到她的动静,指间又紧了紧,扭头问:“冷吗?”

奚风烈摇摇头——她可不想让他知道,他的手对她有什么样的影响。

“应该是我问你这句话才对。”她意有所指地看看他的腿。

司南笑道:“这点降温算不了什么,你该看看丹麦的冬天……”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包裹得只露出两只眼睛的人从温柔的店里钻出来,看到司南便招呼道:“哟,教授,真够壮实的!当心感冒啊!”

奚风烈只听出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还没认出他是谁,那人就已经急匆匆地窜过马路,拐进了对面的小区大门。

是哦!奚风烈眨眨眼,赶紧摇着司南的手建议道:“我们也跑吧。”

她没注意到,她的手指已经不自觉地弯起,握住了司南的手。

司南当然注意到了,只是他才不会那么好心地去提醒她。

他微微一笑,抬起另一只手里提着的食盒道:“会洒掉的。”

“总比你冻病了好。”

奚风烈又摇了摇他的手——或者说,是两人相握的手。

司南看看她,道:“你是不是冷了?”

奚风烈赶紧摇头否认:“谁说的?!我身上穿得可比你多多了!”

“但还是比他们少。”

司南若有所思地看着路边的行人。他忽然想起她并没带行李过来——就是说,她没什么可添加的衣物……

“那我们走快些?”他握紧她的手。

“好。”奚风烈点点头。

于是,两人嘻笑着,以类似径走的姿势快步穿过马路,冲进别墅大门。

刚一进别墅,奚风烈就转身接过司南手里的食盒。

“你快去冲个热水澡,别冻病了,”她一边呵着另一只快要冻僵的手一边走向厨房,“我看看家里有没有生姜,我们都需要喝碗姜汤。”

司南跟在她的身后道:“你也去冲个热水澡吧,我看你比我还冷。”

“我还好,不需要。”奚风烈放下食盒,不自觉地用那只被司南焐热的手去焐着另一只冰冷的手。一回身,却差点撞上身后的司南。

她皱起眉:“咦?你在这儿­干­嘛?快去洗澡!”

司南没有动,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上前一步拉过她那只冻僵的手,冲着她的指尖呵了口气,然后用他的两只手来回使劲地搓揉起来。

说实话,奚风烈之所以一动不动任由他搓揉她的手,并不是因为她想,而是因为她被他——不,更正,是被他所引起的某种感觉——给吓傻了。

她低头呆呆地瞪着那纠缠在一起的三只手。两只手的手指修长,一只手的手指短胖——她向来自认为她的手长得奇丑无比。和遗传了父亲修长手型的奚晨月不同,她遗传了母系这边又短又肥的婴儿手型。

什么叫“自惭形秽”,她现在就自惭形秽……

什么叫“无地自容”,她现在就无地自容……

“你的手真可爱……”

嗯?!

奚风烈抬起头。

只见司南低头又冲着她的手呵了一口气,微微一笑道:“像孩子的手,肥肥的,软软的,摸上去很舒服。”

说着,他竟然真的在她的手背上摸了一把。

呃,这,这这这……这似乎是调戏哎……奚风烈吃惊地瞪大眼睛。

这妖孽今早并没有戴他的眼镜,那毫无遮拦的眉眼弯弯的,透着一股不知名的愉悦,让人也忍不住想要跟着他一起微笑……

“呃……”奚风烈发出一个类似抗议,又类似……什么都不是的声响。

她突然发现,她……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他吃她的豆腐……

司南又冲她弯眼一笑,然后两人一起低头看着他们相握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她的手指短胖;他的掌心宽厚,她的手掌短小;他的白皙,她的……通红。他握着她的手,她的手静静躺在他的掌中,虽然这两只手有着天壤之别,可不知为什么,这么相握着,看上去却是出人意料地……协调。

司南把奚风烈的手轻轻地翻过一边。在她那如婴儿般肥肥的手背上,印着四朵可爱的梅花坑。

“真可爱。”司南喃喃低语。

随着他的低语,奚风烈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这梅花坑……唔,似乎是挺可爱的……

然而,紧接着,当他的指尖轻抚过那几个梅花杭时,奚风烈的呼吸一窒。她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奇怪的热流正从他的指尖袭来。这热流令她促不及防,她只觉得全身一阵燥热,脸颊也跟着火烧火燎起来,甚至连那只“可爱”的、“孩子般软软”的掌心里也开始一阵阵莫名其妙地冒汗……

“我……我不冷了。”她倏然收回手。

司南抬起头,乌黑的眼眸直直地望着她,似乎想要看到她内心深处一般。

起先,奚风烈还假装勇敢地与他对视。可只坚持了一秒,当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神里多出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时,她又莫名其妙地心慌起来。奚风烈赶紧一低头,转身绕开他,手忙脚乱地去翻找那块差点被遗忘的生姜。

“你害羞了。”

司南在她身后轻笑。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粗哑。

“谁害羞了?!”奚风烈佯装气愤地转身瞪着他,“看看你,连声音都哑了还说没冻到!快走快走,快去洗澡去!”

“好。”司南微微一笑,抬腿向厨房外走去。

走过奚风烈身边时,他忽然一弯腰,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脸红也很可爱哟,很有女人味呢。”

他的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嫣红的腮,步履轻快地跑上楼去。

直到楼上传来一阵“哗哗”的水声,奚风烈才从呆若木­鸡­的状态里解脱出来。

“什、什么嘛……”她抬手捂住脸颊。

手掌下方,那妖孽抚过的地方仍然像受了伤一般火辣辣地刺痛着。

奚风烈扭头看看厨房。厨房里没有镜子,但多的是不锈钢制品。她凑近一只不锈钢锅,就着锅身打量着自己的脸。

光亮的不锈钢锅上反映着一张奇怪而变形的脸。尖尖的头、大大的嘴,腮旁垂着两条蓬乱的麻花辫。

奚风烈不满地摇摇头,换了个位置。

只见锅子表面的人影立刻变成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

这回她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锈钢锅上的人影也跟着从尖头锐面到大眼宝贝间变幻了一下,然后便定格在大眼宝贝上。

女人味……

奚风烈看着那个大眼宝贝摸摸自己的脸。

从小到大,有夸她为人豪爽的,有夸她古道热肠的,甚至有叫她“大侠”的,就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夸过她有“女人味”。

女人味!奚风烈冲锅壁上的倒影自嘲地弯弯嘴角。如果妈妈听了,肯定会“我心甚慰”。

奚妈妈的平生一愿就是把奚风烈给□成“淑女”。可惜的是,由于天­性­使然,奚风烈从来没能达到过妈妈的要求。小时候,奚妈妈把她们姐妹俩打扮成两朵姐妹花带出门去玩,可回来时永远是一个光鲜依旧——奚晨月,另一个已经像是在垃圾场里打过滚的小猪——当然,这一个是奚风烈。

再大一些,上了中学,奚风烈依旧没有“我是女生”的自觉。她曾经无比骠悍地替被欺负的奚晨月报仇,把一个高她一头的男生打得鼻血直流;她曾经替上当的同学们出头,把校门口贩假货的小贩扭送进派出所;她甚至曾经把一个不长眼想要调戏她的小流氓一脚踹进路边的­阴­沟……

奚妈妈在掏完医药费后,望着大女儿几近绝望。奚晨月安慰母亲说:“她还没开窍。”

可遗憾的是,直到奚风烈上了大学,她似乎仍然没有“开窍”的迹象。在众室友同学们忙着在男人堆里“采花”时,就她奚风烈依旧把那些男生当哥们。如此这般的四年下来,就算曾经有那么一两个有心不拿她当哥们的哥们出现,最终也被她给硬生生地“□”成了哥们……为此,奚晨月没少嘲笑她。

女人味。奚风烈低头看看自己。她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到处翻个遍,也翻不出一丝的女人味来呀!那只妖孽到底是哪只眼睛看到她有女人味了?

奚风烈又凑近那只不锈钢锅,转头打量着腮边。

脸红?

她以为她从来不脸红呢!

她的肤­色­向来偏深,即使有脸红也看不出来。他是从哪里看到她脸红得很可爱的?甚至还脸红得很有女人味?她怎么不觉得?

“你在­干­嘛?”

突然,她身后传来那妖孽的声音。

奚风烈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快速转身道:“这么快就洗好了?”

“很快吗?”司南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好象有十五分钟了。”

呃……?她对着锅照了有十五分钟?

奚风烈扭头看看那只不锈钢锅。

“姜汤好了吗?”

呃哦……她甚至还没找到生姜呢!

“我来吧,”司南笑ⅿⅿ地拉开她,“你也去泡个澡,去去寒气也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呃,我承认,我是磨叽竹……照个镜子,不对,照个锅子也能照一章……捂脸……

34

奚风烈洗完澡下楼,只见司南正伏在茶几上看着一叠打印的东西,一边还做着笔记。

“咦?有书桌不用,蜷在这里­干­嘛?”奚风烈道。

司南回头看看她,然后扬起眉,头也不回地伸手摸起茶几上的眼镜戴上,又扶着镜框郑重其事地把她全身上下打量了好几个回来。

奚风烈不自在地扯扯身上的羊毛衫,扭捏道:“我……没带毛衣。我的那件太薄了……也穿了有好几天了……所以……”

她穿着那件原属于司南的、被她洗得缩水了的羊毛衫。这毛衫经由她死撑活拽,终于能勉强上身,只是那衣袖已经成了七分袖,那下摆也极短,几乎要露出她的肚脐来。

她看看自己,又看看他,问:“很难看吧。”

司南眨眨眼,拿下眼镜,指着餐桌上的一个保温杯道:“先把姜汤喝了。”

奚风烈走过去打开杯盖一闻,竟然还是放了红糖的。

“哟,没想到司南大少爷竟然还懂得要放红糖。”她捧着保温杯笑道。

司南横了她一眼,站起身说道:“你也太小看我了,怎么着我也独自一个人生活了这么多年。”他弯腰拿起放在沙发上的羽绒服和手套。

奚风烈见状,赶紧放下保温杯:“怎么?要出门?”

“嗯,”司南套上羽绒服,“出去办点事儿,很快就回来。”他又戴上手套。

“什么事儿这么急?不能等天气好点吗?看样子像是要下雪呢。”

奚风烈绕过沙发,抢在他弯腰之前拿起围巾递给他。

司南微笑着接过围巾,什么也没解释,只说了一句“一会儿就回来”,便转身向大门走去。走到门口,他又转过身来说道:“外面冷,你今天就哪儿也别去了,回头我从菜场带点菜回来。”

见奚风烈要跟过来,他又冲她摆了摆手,“别过来了,门口风大,冷,当心冻着。”

呃,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肉­麻?!

奚风烈不禁眨眨眼。

司南也觉着这话说得有点不太对味儿,便又看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说:“有两天没打扫卫生了吧,把家里擦擦吧。”

奚风烈戴着橡胶手套,手里拿着抹布,一边擦着书柜一边回想着刚才司南下“命令”时的语气。

如果换作是在前几天,就冲他这颐指气使的口气她也不会听他的。可不知为什么,今天听他这么说……倒也不是很惹人讨厌。

何况,是有几天没打扫卫生了。

奚风烈擦完一排书柜,又转战到另一排书柜前。

这一排柜子里收藏的全是些外文书籍。她随手抽出一本书脊上烫金的原文书,突然发现那些扭胳膊摆腿儿的花体字母并不是英文,便翻开瞅了瞅。只见书里的字母比她所认识的那二十六个又多出几个来——字母A、O、U的上方各多了两个点。

俄文?不像,奚风烈摇摇头。或许是德文吧。

她放下这一本,又抽出另一本。

这一本的字母倒是跟英文字母差不多,只是拼出来的单词都感觉似曾相识,仔细看却又是素昧平生……不对,有个认识的,“le”,法文“那个”,歌词里常见。

奚风烈把这一排外文书打量了又打量——这么说,那妖孽至少认识三种文字?——她又低头看看下方的那一排书——或者更多?

教授、博士,又在国外教书多年……那么,就算他跟奚晨月一样二十岁就大学毕业了,然后再攻读硕士、博士、教书……那他现在怎么着也得有个三十出头了吧……可看他那张细皮­嫩­­肉­的小白脸,最多也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模样……不得不说,妖孽就是妖孽,驻颜有术!

想到这儿,奚风烈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个邻居来。

那位邻居叔叔也有一张长不大的娃娃脸,以至于没几年他老婆看上去就比他老了好多。后来,也正因为这张桃花脸——据奚风烈判断——那叔叔惹上了桃花债,当年人人称羡的一对小夫妻最终以离婚作为收场……

唔,倒不是说这妖孽的下场也会这么惨,只是,做他的老婆压力一定不小……不过话说回来,能做他的老婆,怎么着也得是个硕士生吧。俗话说,什么锅配什么盖儿……

啊呸!瞎想什么呢?!人家娶什么人关你P事!

奚风烈粗鲁地把那本原文书往回一塞,却不想惊动了一只寄居于书籍间的“房客”。那“房客”瞅着奚风烈没留神,便沿着书柜边缘飞快地爬了出来。

奚风烈的眼角只看到一个挺大的小黑点儿往前一窜,便本能地用抹布一扫。那黑点“啪”地一下掉在了地毯上。奚风烈定睛一瞧,不由吓得大叫一声往后跳去。

“啊!蟑螂!”

可惜,空荡荡的别墅里就只有她一个人,没人来替她灭蟑螂。而且,她这么往后一跳,恰好错过了最佳的灭蟑时间。

那蟑螂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没命地四处逃窜,眨眼间就窜下书房的台阶,窜进了客厅。

“啊!”

“蟑螂!”

“啊!”

“啊啊!!”

奚风烈一边惊叫着,一边跟着它。她想踩死它,终究觉得恶心,没敢下脚。

小蟑螂被她的尖叫吓得魂飞魄散,偏偏这房子还很空旷,没什么家俱。它一转弯,逃到电视柜下。可恨这电视柜下方竟然也没有一丝能让它钻进去的缝隙。它绝望地缩在电视柜下,假装自己不是在某人的家里,而且在空旷的田野里。

可惜,奚风烈不能假装没看见它,她尖叫着拿起茶几上的笔记本,顺手就往蟑螂身上丢去。

那蟑螂也逃红了眼,抱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精­神,它猛地向奚风烈脚下扑来。

“啊……”

奚风烈吓得又是一阵尖叫,来回倒着脚地乱跳,却突然感到脚下一阵古怪。隐约间,她感到她似乎踩着了什么,而且,似乎那东西还发出“扑”地一声响……奚风烈意识到,很有可能是她一脚给踩了个正着……

想到这,她不禁又尖叫了一声,抬腿踢掉拖鞋,人往相反的方向窜去。结果还没跑两步就撞进一个结实的胸膛。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司南扔掉手里提着的袋子,伸手接住奚风烈。

他远远地就听到她一声紧似一声的尖叫,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了,可这会儿低头看看她,似乎除了脸­色­苍白了点,也没什么呀……

“蟑螂……”奚风烈闭着眼,颤着声音尖叫道。

“啊?!哪里?!”

虽然还搂着奚风烈,司南的动作倒也不减麻利,扯着奚风烈一同往后跳去。

奚风烈睁开眼,只见司南警惕地四下张望着,那紧绷的脸­色­显示,他整个人都处在一级战备中。/?u=11306171

哟,原来这位也是个怕蟑螂的!

奚风烈眨眨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司南诧异地望着她。

却只见奚风烈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她扶着他的肩,点着他的胸膛边喘边笑道:“原来,原来你也,你也怕蟑螂……哈哈……你,你一个大男人,哈哈,竟然也怕蟑螂……”

看着她笑靥如花,司南心头突然一动。出于本能,他一把把她扯进怀里。

奚风烈的笑声嘎然而止。

他的眼神……

他看她的这种眼神她一点都不陌生。当他第一次吻她时,也是这么看着她的……

可是,他今天没吃晕车药呀……看着眼前那张渐渐放大的脸,奚风烈模糊地想。

* * *

司南放开奚风烈,低头瞅着她的脸。

奚风烈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她软软地靠着他,眼神迷朦,嘴­唇­因某种……众所周知的原因而红润欲滴。

司南的心跳又一阵不稳,他浅浅地吸了口气,扶着她站好,拇指轻轻擦过她嘴­唇­的边缘。

奚风烈的“虎躯一震”,此时方清醒了过来。她二话不说就抬起手来。

司南以为她会学着电视里被轻薄的女子甩他一个耳光,便本能地往后躲去。

谁知奚风烈的手却直奔向他的额头。

她一手搭在他的额头上,一手搭着自己的额头,嘀咕道:“没发热呀。”

司南挑起眉。

奚风烈又瞪着眼在他脸上搜索了一番,问:“你打的回来的?”

司南摇摇头,皱着眉头躲开她的手,“就这么近,要打什么的?”

奚风烈歪歪脑袋,似乎有什么问题想不明白。

“怎么了?”他问。

“你没吃晕车药吗?”奚风烈问。

“我又不出门不坐车的,吃什么晕车药?……”司南忽然醒悟过来,不禁眯起眼瞪着奚风烈。

奚风烈撇撇嘴,抱怨道:“那你发什么神经!”

她转身走开。看看依旧拿在手里的抹布,她满意地点点头——吻到忘情时,她记得她的手曾经圈着他的脖子来着……即使是在那种让人分神的时刻她都没丢下这块抹布,唔,只能说她的定力还不错。不错不错,果然不错,至少她丢脸还没丢到家!

被她抛在身后的司南噎得差点一口气儿上不来。发神经?!吻她是发神经?!他看她才是个大神经!大条的神经!!

奚风烈没走出两步就发现脚下一片冰凉,而且是一只脚。她低头一看,这才想起她把拖鞋给甩了出去。抬头一找,只见那只拖鞋正静静地躺在落地窗前。而那只不幸遇难的蟑螂则肠穿肚烂地倒毙在茶几不远处。

奚风烈忍不住一阵恶心,正要绕过那只蟑螂,却被司南抓住手臂又扯了回去。

“你说什么?!”他神­色­不善地瞪着她。

“我说什么了?”奚风烈冲他眨眨眼,又瞅瞅那只蟑螂,然后又眨了眨眼,一派天真地道:“哦,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了,原来你不怕蟑螂呀。那真是太好了,这尸体就归你处理了。”

她推开他的手,远远绕开茶几,单脚蹦到落地窗前去捡拖鞋。

可看看那只鞋底上沾着的东西,她只觉得一阵难受,便推开落地窗走到草坪那儿,拿鞋底在草坪上死劲儿地擦了好一阵才算罢休。

她回到别墅,关好落地窗,一转身,只见司南站在电视柜旁,用两只手指小心地拈起地上的笔记本。

他一脸嫌恶地看看那本笔记本,瞪着她道:“你拿我的笔记本拍蟑螂?!”

“是啊,”奚风烈大咧咧地笑着走过去。看到地上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她松了一口气。转眼看到他不豫的脸­色­,她赶紧又补充道:“不过没打着。”

“不管打没打着,这都不是用来打蟑螂的!”司南咬牙道。

奚风烈低头看看脚上那只超市买的绣着粉­色­红心的拖鞋,翘着脚趾嘀咕道:“我这鞋也不是用来踩蟑螂的呀……”

司南的下巴微微一抬,眯着眼不悦地瞅着她。

奚风烈到底有些心虚,闪烁着眼神指着刚才被他扔在地上的纸袋道:“你都买什么了?”

她的神­色­多少让她露出一点马脚,司南何等­精­明,立刻便注意到了。

他微一皱眉,眼珠一转也就明白了过来——这奚风烈,果然是个太极高手,轻而易举就骗着他绕过了那个她不想处理,也不太好处理的“事件”,顺便还让他心甘情愿地帮她处理了那只蟑螂的尸体!

司南的眼睛不由又眯了眯。

奚风烈被他看得好一阵不自在,便转身走过去拎起那些纸袋,“我瞧瞧你都买什么了。”

她打开纸袋,从袋中掏出一件鲜艳夺目的大红­色­女式羽绒服,不禁回头看看司南。

司南弯腰收拾起茶几上的资料,以一种漫不经心地语气说道:“南伟家有个羽绒服加工厂,路过时正好看到他们有新货出来,顺便帮你带了一件。”他又指指另一个袋子,“那几件羊毛衫也是镇上的厂里做的,专供出口的,质量挺不错,你将就着穿吧。”

35

过了中午,窗外的风势渐渐转弱,厚厚的云层散开,太阳露出一张可怜兮兮的小脸。

落地窗挡住寒风,弱弱的阳光透过高科技的真空玻璃晒在身上,却是出人意料的温暖。奚风烈闭着眼坐在书房的凸窗前,一时竟有种寒流已经过境的错觉。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她睁开眼,悄悄从沙发背上探出头去。

只见司南起身离开电脑,走到书柜前抽出一本书翻阅着。找到他需要的那一页后,他走回书桌旁,把书摊放在书桌上,然后又回到书柜前抽出第二本。

同样的,找到需要的内容后他又放下这一本书,再去抽取第三本。

似乎第三本的内容让他不太满意,他摇了摇头,把书Сhā回去,转身回到电脑前。

他并没急着坐进那张高背椅,而是站在书桌旁,以双臂撑着书桌,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些摊开的书。

他一边查阅着书,一边不时抬头对照着电脑,那微微蹙起的眉尖让人指尖一阵无端的刺痒……

奚风烈眨了眨眼,缩回头去。

望着窗外萧瑟的庭院,她的心头泛起一股不算陌生的感觉——一种类似失落的感觉。

失落……奚风烈悄悄叹了口气,往沙发里沉了沉。

有一个才华出众的妹妹最能锻炼出一个人的自知之明,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做不来,奚风烈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能耐级限。

而明知做不来却还要逞强,这种傻事早在她跟奚晨月还是同班同学时就不再­干­了。

她又叹了口气,将双腿蜷在身下,把头搁在沙发背上,对着阳光闭起眼。

阳光柔柔地洒在脸上,那融融的暖意竟有些像某人亲吻她时拂过脸颊的轻柔呼吸……又有些像是他霸道地压在她脑后的温暖手指……

当时……

……他的­唇­……他的手……还有……,……她的忘情……

“在想什么呢?”

奚风烈猛地睁开眼,“霍”地蹦坐起来。

只见刚才还撑着书桌的那个人不知何时潜到了她的身后,正撑着她的沙发背笑ⅿⅿ地望着她。

奚风烈只觉得脸上一阵热烫,本能地吼道:“你想吓死我呀!”

司南也被她那敏捷的动作给吓了一跳,赶紧弯腰按住她的肩,一边安抚一边道歉:“不好意思,吓着你了。”

奚风烈垂眼瞅瞅他的手。

司南像是毫无所觉,仍然抚着她的肩继续道歉:“真是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吓着你。我以为你听到我过来的声音了。”

奚风烈拧眉抬眼瞪他,却只见那妖孽一脸如假包换的真诚和歉意。

“真是抱歉。”

他如此这般的表现,倒叫奚风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眨眨眼,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假装扭身去看书桌从而避开他的手。

“你不是在工作吗?”她问。

“看你晒太阳的这个惬意劲儿,我也想偷懒了。”司南毫不在意地收回手,转身坐进另一边的沙发,又扭头冲她笑道:“当初设计这个凸窗,就是想着能像这样晒太阳的。”

他抬头看看太阳,起身搬开隔在两张沙发间的小茶桌,把另一张沙发挪到奚风烈的旁边,然后重新瘫坐进沙发。

奚风烈默默看着他,眼底保持着高度的警觉。

司南似乎并没注意到奚风烈的动静,他抻直四肢,像只猫一样伸了个懒腰,叹道:“偷得浮生半日闲,人生一乐啊。”他学着奚风烈靠在沙发背上,闭着眼长舒了一口气,又道:“真舒服。”

他的惬意倒显得她多小心眼儿一样!

奚风烈犹豫着打量了他一会儿,见他似乎真的很享受这阳光,这才慢慢松懈了下来。

她缓缓靠回沙发上,微合起眼眸,从睫毛下方偷窥着他。

阳光下,他那俊朗的侧脸几乎毫无瑕疵。那乌黑的、在太阳下泛着七彩光泽的黑发,那饱满的、线条流畅的额头,以及……

她的目光沿着他坚挺的鼻梁滑过弧线优雅的­唇­,最后落在那略显倔强的下巴上。

不经意间,记忆中抚过他下巴时那微微有些扎手的触感再现于指端,奚风烈的手指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都说奚风烈为人豪爽,从无小女儿之态。可当他那么亲吻她时,她却有生以来第一次认知到自己是个女人……

当他搂紧她,要求着她的回应时,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也可以这么女­性­化,这么地柔顺似水……

而当他渐渐加深那个吻,并且索求更多时,她又觉得自己似乎没有什么不可以给他的……

那个吻……并不是时时都会有人那么吻她的……也不是每个能那么吻她的男人都会让她这么的……心神不宁……

奚风烈无声叹息着移开视线。过了好几秒她才反应过来,她正直直地凝视着一双深邃的眼眸。

司南的脸半隐在窗格的­阴­影下,那双在­阴­影中微微眯起的眼眸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你是怎么想的?”他问。

奚风烈眨眨眼,明知他问的是她对他吻她这件事的看法,却故意答道:“休息是为了更好的工作。”

她的“太极推手”令司南皱起眉。他坐直身体,“这可不像你。你一直都是直来直去的。”

“呵,‘莽张飞’。”奚风烈自嘲地一笑,“我表哥都这么叫我。”

司南的眉拧得更紧,不满地瞪着她。

奚风烈眯起眼,看着一片被风吹来的乌云慢慢侵蚀着太阳,问:“你为什么收留我?”

司南的眉梢一动。想到他也有他的秘密,便重新躺回沙发上缓缓答道:“日行一善。”

奚风烈也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万一我是坏人呢?”

“说起来,我应该比你更危险。”司南斜眼看着她,“昨天你还怀疑我是杀人犯来着……”见奚风烈要张嘴反驳,他又道:“至少也是个教唆犯。”

奚风烈扁扁嘴,没有吱声,思绪却转移到了温柔身上。

可怜的温柔,应该有个人来好好照顾她……说不定,等她走了之后,她跟妖孽还能再续前缘……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好歹也算得上是半个媒人了——奚风烈酸溜溜地想。

天空中,风吹得很急,只一会儿功夫乌云便盖住了太阳。光线一下子黯淡下来,奚风烈只觉得一阵­阴­冷,便抚了抚手臂。

司南忽然站起身走开。

奚风烈好奇地看着他走向客厅,见他从沙发上拿过那件红­色­羽绒服,她的心头“突”地一跳,赶紧转身坐好。

司南走到她的身后,把羽绒服围在她的肩上,俯身道:“当心点,别感冒了。”

他的气息暧昧地拂过她的额头,奚风烈本来不想抬头的,可一不小心还是抬眉溜了他一眼。

只见那妖孽微微一笑,伸手羞了一下她的脸,道:“原来你还挺爱脸红的。”

她脸红了吗?

奚风烈赶紧瞪着对面的凸窗。却只见窗户玻璃上倒映着两个人影,一个高大挺拔,一个娇小玲珑……奚风烈的心头又是一跳,她相信,此刻她的脸肯定更红了。

正好此时乌云被风吹开,阳光重临人间,奚风烈嗫嚅着“太阳出来了”,便借着拿掉羽绒服的机会避开那双妖眼。

司南倒也没怎么为难她,他微微一笑,转身瘫坐进沙发里。

两人静静享受了一会儿阳光,他突然问道:“你有男朋友吗?”

奚风烈吓了一跳,不由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了一下,便连声呛咳起来。

司南跳起来帮她拍着背,一边弯腰凑到她的脸前笑道:“看来是没有。”

“谁,咳,谁说的?!”奚风烈一边呛咳一边推开他的脸,“我,咳咳咳,我,咳……”

“你没有。”

司南肯定地点点头,转身去替她倒水。

奚风烈狼狈地边咳边喘边脸红——就算她真的没有男朋友,他也不用说得这么笃定吧!

司南将水杯递给她,又帮她拍了一会儿背,奚风烈这才顺过气来。

稍稍好了一点,她立刻推开他的手想要反驳他,谁知嗓子还是不行,仿佛堵满了粘液一样。她只好拿眼瞪着他,一边死劲儿地清着嗓子。

司南顺从地拿开手,却又弯腰低头凑到她的脸前问:“我做你男朋友好不好?”

再次受到惊吓几乎是一定的。奚风烈立刻往后倒去,避开他凑近的脸。

望着那张看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的妖孽脸,奚风烈突然想起那个让她送花给奚晨月的男孩。

在奚晨月拿花砸他之前,那个男孩问她:“你能做我的女朋友吗?”

“我做你男朋友好不好?”

“你能做我的女朋友吗?”

两句看似差不多的问话,含义却相差千里。“我做你男朋友好不好”,这句话可以理解成:我可以是你的男朋友,可你未必就是我的女朋友。而“你能做我的女朋友吗”,则明确表示你是我的女朋友,虽然你未必把我当你的男朋友……

想到这,奚风烈的脸就像是窗外的天空,渐渐堆起­阴­霾。她瞪着司南的眼神也开始变得不客气起来。

“开什么玩笑?!”她怒喝道,那声音如砂纸般粗糙难听。

司南的表情一滞,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发火。

“怎么了?不愿意?”他挑起眉,“觉得我配不上你?”

瞧瞧,这明明就是讥笑!讽刺!!

奚风烈火大地推开他,跳起来乱嚷道:“你不用这么讽刺人,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也从来没想到过要跟你怎么样,是你自己乱说要做我男朋友的,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所以你也不用觉得自己委屈,因为我根本就不会‘委屈’你来当我的男朋友!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她这一通连珠炮似的大吼把司南吼得晕头转向,好一阵没找着北。

他冲她摇摇手,“等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管你是什么意思!你不就是觉着我鸠占雀巢占了你的便宜吗?我走还不行?!”

奚风烈推开他,怒气冲冲地向二楼冲去,只留下司南一个人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

“我说什么了?让她生这么大的气?”他百思不得其解。

36

奚风烈气呼呼地跑上二楼,从衣柜里拉出她那只超大号的通勤包收拾行李——虽然她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正忙着,她的手机响了。奚风烈也没多想,习惯­性­地按下通话键,恶声恶气地说了声:“喂!”

电话那头,奚晨月愣了一下,道:“你知道了?”

奚风烈眨眨眼,这才反应过来,说:“哦,是你呀。什么事?什么‘我知道了’?”

她这么一说,奚晨月那边倒沉默了起来。

奚风烈感觉到不对劲,赶紧追问道:“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奚晨月还是一片沉默。奚风烈不由着急起来,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嘛,别让我着急好不好?”

又是两秒的沉默后,奚晨月弱弱地叫了声:“姐……”

听到这熟悉的称呼,奚风烈立刻意识到肯定是出事了,而且,肯定是大事。奚晨月向来独立,一般只有在遇到什么搞不定的事情时,她才会在奚风烈的面前流露出这种儿时的依赖。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奚风烈追问道。

“……”电话那头,奚晨月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深吸一口气,说道:“那件事……麻烦了。”

麻烦?

“怎么麻烦了?你不是说把车还了就没事了吗?”奚风烈问。

“可我没想到,他们有你偷车时的录像……”奚晨月道。

录像?!奚风烈的心里“咯登”了一下,问:“什么录像?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

奚晨月又沉默了两秒,像是在暗暗咬牙,然后叹了口气说道:““原来人家一直把我们玩弄在股掌之间。你开走他的车时就已经被监控录像给录到了……”

啊?!奚风烈大吃一惊。可转念一想,赶紧又道:“可我们已经把车还了呀!就算他拿了这录像也没……”

电话那头的奚晨月截着她的话尾道:“问题是,车又不见了。”

“啊?!”奚风烈不由一呆。

奚晨月道:“他们说这两天的监控坏了,所以录像里只有你偷车的画面,没有我们还车的……”

楼梯上响起一阵脚步声,司南走了上来。看着他好奇的眼睛,奚风烈心头一片混乱。

话筒那边,奚晨月又冷笑道:“当然,这只是他们的说辞。我敢打赌,这车肯定是被那家伙给藏起来了!他刚才还威胁我说要报警,现在想想,要报警他早报了,还会等到这会儿?”

奚风烈张嘴想要说什么,可看看站在楼梯口的司南,只好又闭起嘴巴。

“……我不明白的是,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如果说是要报复你,当初直接拿着录像报警不就得了?为什么现在车回来了,他倒搞出这么一手?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到底在图谋什么呢?”奚晨月的语调渐转低沉,最后变得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停顿了一下,她又道:“你也别害怕,也别太着急,给我点时间,我肯定能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的。但当务之急是你不能露面,不能被他们抓到,知道吗?一切等我找到车后再说……还有,别再给我打电话了,我打给你,你……保重。”

司南默默看着奚风烈。只这么一个电话的功夫,奚风烈那张神情鲜明的脸就像一张褪了­色­的老照片一般,只剩下了一片死灰。

他上前一步,从她手中拿下那只“嘟嘟”作响的手机,牵着她的手来到床边,推她坐下,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猜,肯定是秦陆川那小子搞不定奚晨月,又说了什么恐吓的话,结果传到奚风烈这里吓到了她。

有那么一刻,他很想向她坦白……

奚风烈坐在床边上,茫然地望着司南的脸。她抬手摸摸他的脸颊,心想,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触碰他了。

不知怎么,她的脑海里闪过一首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都皆可抛”。而对于她来说,生命、自由、爱情,没有一样她能够抓得牢的。因为她愚蠢的冲动,她的生命正受到威胁,她的自由正面临危险,而她的爱情……

她的手再次抚过司南的面颊。

……她的爱情,还没能开始就注定了枯萎的结局……

“怎么了?”司南温柔地覆住她的手,问道。

奚风烈垂下眼帘,看着他握住她的手。

车不见了……显然,就像奚晨月说的那样,那个老板在设计陷害她。他要报复她,却又怕她死得太痛快,所以用这种钝刀割­肉­的办法来慢慢折磨她……也幸亏监控没录到奚晨月还车,不然连她也……现如今,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她去自首,不让那臭男人的­阴­谋得逞!

可……奚风烈屈起指节,握住司南那修长的手指。她突然感悟到,除了爹妈之外,她似乎又多了另一个放不下的理由……

“你没事吧?”司南抬起另一只手掠过她的耳际,摸了摸她的脸颊,“谁的电话?出什么事了吗?”

奚风烈像是没有听到他的问话,两眼无神地凝视着两人相握的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司南不禁有些焦急,摇着她的手问:“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告诉我!”

奚风烈这才眨眨眼抬起头来。

她看看他,又眨了眨眼,说:“没什么了不起的事,该来的总要来的,不该错过的就不能错过。”

她握紧他的手,笑容里有种奇怪的表情,一种类似放纵的绝望……或叫绝望的放纵。

司南扬扬眉,还没分析出她所指为何,奚风烈已经站起身来。她看着外面凛冽的寒风伸了个懒腰,歪头对他笑道:“这种天气最适合吃火锅了,晚上咱们吃火锅吧。正好昨天菜买多了,冰箱里还有好多剩的……”

“呃……”司南摸摸鼻子。

“怎么?你不喜欢吃火锅?”奚风烈问。

“不是,只是……”

“什么?”

“呃,好象,家里……没火锅。”

果然,现代化的厨房里有面包机、咖啡机、搅拌机、榨汁机,甚至还有最新款的全自动多功能洗碗机,唯独没有传统的火锅。

而奚风烈这人吧,一旦想定什么主意这心里就跟长了草似的,不薅掉绝不罢休。

司南跟着她在厨房里转了两圈,看着她翻遍每个犄角旮旯,最终证实厨房里确实没有火锅后,他建议道:“我去超市买只电火锅吧。”

奚风烈立刻予以否决:“天都黑了,而且这天寒地冻的,不小心再给冻感冒了可不值得。”

“你不是想吃火锅吗……”司南低声嘀咕着,转身坐进岛台对面的高脚吧凳里。

奚风烈又东瞅瞅西望望,信心满满地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我有办法。到时候肯定给你弄出一只火锅来。”

由于奚家的“君子远庖厨”传统,奚风烈从小就养成了独占厨房的王霸之气。在准备食材时,她愣是不准司南在一旁“侍侯”着,硬逼着他去侍弄他的那些感光菌株。

可司南到底是受过绅士教育的,又怎么会那么心安理得地等着吃白食呢?所以他不时地找着理由进厨房转一转。只是眼看着岛台上各种食材一一摆开,却仍然没看到火锅的影子,他不由有些不确定起来。

奚风烈叉着腰问:“你不相信我?!”

司南挑挑眉,看着那片得不比外面机器片得差的羊­肉­卷道:“有点。”

奚风烈气得鼓起两腮。

为了不过分打击她的积极­性­,司南又指着羊­肉­卷表扬道:“刀功不错。”

奚风烈更加鼓起两腮,气哼哼地道:“这是买的现成的!昨天想做爆炒羊­肉­来着,后来忘了。”

所有食材都洗好切好后,奚风烈从橱柜里拿出一只法式锅,又从冰箱里拿出刘大大的牛­肉­汤,笑道:“我们就用刘大大的牛­肉­汤作底汤了。”

司南怀疑地指指那只法式锅,“这是火锅?”

奚风烈抬高法式锅,假装看了看锅底,道:“这是法式锅,不是火锅。”

司南不满地斜了她一眼。

奚风烈嘻嘻一笑,顺手把锅放在灶台上,点着火后又道:“哎呀呀,吃火锅怎么能够没有啤酒呢?”

说着,她从橱柜里拿出昨天舅舅和南松喝剩下的啤酒,又从头顶上方的橱柜里掏出两只量筒权作酒杯,给自己和司南分别各倒了一杯,然后把其中一只硬塞进司南的手里。

司南拧着眉瞪着那只量筒。

奚风烈再次一咧嘴,转身拉过岛台对面的两张高脚吧凳。一直拖到灶台前,然后她往吧凳上一坐,拍拍手,指着煤气灶上开始滚泡的法式锅道:“当当当当!火锅。”

37

火锅……

看着那只在嵌入式煤气灶上冒着热气的法式锅,司南有些哭笑不得。这大概是世界上最因陋就简,同时也是最名符其实的火锅——可不是火锅嘛,炖在火上的锅……

“来来来,动手,开吃。”

奚风烈夹起一筷子羊­肉­放进汤锅,大有梁山好汉来聚餐的架式。直到筷尖上的­肉­煮熟,她夹起来准备送进嘴里,这才发现此间的主人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怎么了?吃呀!”

她犹豫了一下,把筷尖上的­肉­分了一半放进司南的碗里。

司南又斜眼看看她,微微一笑,这才拿起了筷子。

* * *

话说,奚风烈的老爹是有名的“一杯倒”,一杯白酒即倒。作为他的女儿,奚风烈不仅继承了她老爹的酒量,甚至还青出于蓝胜于蓝,发扬光大到一杯啤酒就倒。因此,一瓶啤酒还没喝完她的舌头就有些大了。

“你知道,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是什么?”

她危险兮兮地趴在灶台上,衣袖离舔着火舌的灶台仅咫尺之遥,司南赶紧把她拉开,顺手关了火。

奚风烈一把扯住他的手臂,晕乎乎地贴上去说道:“你!我最高兴的是,在我把牢底坐穿之前认识了你。嗯,这么说起来,我这一生也算是圆满了,这一辈子也不算太吃亏……”

其实司南的酒量也不行,被奚风烈硬逼着猛灌了几杯啤酒后他也多少有点晕,只是比起奚风烈来好歹要好上那么一点点。

“你,不会坐牢,”他拿手指在奚风烈的鼻子前晃了晃,道:“那家伙只是在吓唬你,我不会让你坐牢的。”

奚风烈抬眼看看他,嘻嘻一笑,道:“说得跟你是法官似的。”她咕哝了一句,像是在骂某个什么不良老板,然后又苦着脸扯紧他的衣袖说:“我去坐牢了,你可怎么办?”

“你不会去坐牢的。”

司南看看四周吃得一片狼藉的杯盘,冲着法式锅笃定地点点头。

喝醉了的奚风烈并没有听他在说什么,她几乎半趴在他的身上,自说自话道:“你说你这人吧,说起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可除了我,还有谁能看到你背后的那副妖孽样儿?以后没了我,还有谁来气你?还有谁来刺破你这‘假人儿’?”

司南扬眉瞅瞅她,扶起她道:“瞎说,我怎么是个‘假人儿’了?你真喝醉了。”

“我没醉,我心里清楚着呢!”奚风烈想要推开他的手,却没成功,最后还是被司南给挟持着进了客厅。

司南把她扔进沙发,自己也摇晃着倒在一旁,笑道:“是,你清醒着呢,还能自制出一只火锅来……我说你也真是能啊,这样也算是火锅?!”

“怎……么不能算?”奚风烈口齿不清地挥舞着手臂,“你们这些书呆子,就是死……脑筋,能,能骑的又不一定非要是马,骡子也一……样能骑。”

司南嘻笑着揽过她的肩,揉着她的头发笑道:“是,能骑!拿着黄牛当马骑!”

“黄牛也能……骑!”奚风烈抗议地推开他的手,整个人却失去平衡倒在他的腿上。“我,我还没说你呢!什么破‘君……子’,我看是活受罪!你说你,明明心里有气,脸上还非要装出一副,一副文明人的模样,我说你累不累?你……不累,我看着都,都累。”她抬眼看看他,正好看到他笑嘻嘻地望着她,便指着他的脸道:“看看看看,就是这副傻样!看得我真想揍,揍你两拳,看你还装不装!我说你这么撑着就,就不累?……”她咕哝着,醉意朦胧的眼睛渐渐合了起来。

看着膝上那张酡红的脸,司南的心里忽然涨满某种陌生的情绪,某种有些泛酸,又有些发涩,同时还有些微麻或者微痛……甚至隐约间似乎还有些微甜的感觉……

他不想去分析这些错综复杂的“情绪”,便低头打量着奚风烈的脸。

即使是在睡梦中,奚风烈的表情依旧很丰富。她一会儿撇嘴一会儿皱眉,手还时不时地像猫洗脸一样抬到脸前拂一下。

司南拿开她的手,替她清理掉那些粘在脸上的碎发,然后又顺手扯掉早已散乱的发辫。他将手指探进她的发间,轻轻拉开发丝,卷曲的头发立刻像是有生命力一样圈上他的手指。

奚风烈的发质很好,很黑,很亮,但同时也跟它的主人一样活泼好动不听话。司南试着将她的头发梳理整齐,却发现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似乎没有哪一根发丝愿意和同伴一起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努力了半晌,他最终还是被迫放弃,只得由着它们任­性­地铺满他的大腿和沙发……

“我明白了!”突然,奚风烈抬头叫道。

司南吃了一惊,垂眼一看,只见奚风烈睁眼瞪着他道:“你是怕别人不喜欢你!”

司南心头“突”地一跳,问:“什么?”

奚风烈觞着一双醉眼嘟嚷道:“你没了爸爸妈妈,怕别人不会像他们那么喜欢你,”她抬手摸摸他的脸,又道:“没关系,他们不喜欢你我喜欢你,我给你当家人……”

就像她突然醒来一样,她的手猛地往下一垂,整个人又昏睡了过去。

司南静静地凝视着她。

所谓“熟视无睹”,有些事情太熟悉了,以至于不经意间竟让人忘却了它的存在。在刚失去父母时,他确实如奚风烈所说的那样,努力去讨好每个人,努力掩饰起自身任何一处可能会让人不高兴的地方……他的初衷只是想要赢得大家的喜爱,可渐渐的,在不知不觉中,当年那个调皮捣蛋什么祸都敢闯的司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循规蹈矩从不犯错的司南……在她的出现之前,他甚至都没意识到他的个­性­里原来一直还保留着儿时那份被他摒弃的“坏因子”……

家人……

想到这个词,司南的心跳忽然如惊马般奔腾而起。他几乎按捺不住心里涌起的激动,他想要跳起来绕圈,他想要大声吼叫,他还想……

他不想惊醒奚风烈。

司南只得按捺下激动,僵硬地坐直身体,低头看着膝上的女孩。

家人。可以肯定,如果她成为他的家人,那他以后的日子一定不会无聊……

窗外,风停了。细雨夹着雪花在夜空中缠绵飞舞,最终消融成一滴无法再分清彼此的晶莹水珠,静静地落在草叶上……

38

元月十七日,腊月二十二。

雨雪过后,虽然天还­阴­沉着,气温却明显回升了。

由于昨晚的“火锅”消耗了家里所有的存粮,奚风烈一大早就硬拉着司南出门去购物。

司南低头看看她缠在他手臂上的手,道:“心情不错嘛,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奚风烈的笑容微微一僵,眼底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阴­影,手上却故意更加缠紧司南的手臂,嘻笑道:“古人云:人生苦短,譬如朝露。又有诗证:有花堪摘直须摘,莫使金樽空对月,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什么乱七八糟的……”

司南似笑非笑地斜眼瞅了她一眼。昨晚,趁着她酒醉未醒时他曾给某人打过一个电话,因此,她在烦恼什么他几乎是一清二楚。不过他并没打算就此向她亮出底牌,他很想看看她会怎么办。

奚风烈假装低头看着脚下,一边避开跟他视线一边摇头晃脑地笑道:“我这是在教你‘及时行乐’的真理呀。”

及时行乐……

司南眉梢微微一动,眼珠转了转,点着头说道:“嗯,也对。不过,这及时行乐也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还得看是谁。”

奚风烈歪头看看他,问:“怎么说?”

“这人得有点天份才行。”司南一本正经地答道。

“天份?”

“是啊。比如说,及时行乐想吃个火锅,可家里偏偏没有,那该怎么办?这就得有点天份能想到拿个炉子和锅来凑和……”

他的话还没说完,奚风烈的手就已经拧上了他的胳膊。

司南躲开她的手,跑开两步回头笑道:“我这是在夸你呢。”

“我叫你夸我!”

奚风烈挽起袖子,装腔作势地追着他打去。

马路对面,老所长笑ⅿⅿ地喝了一口茶,看着嬉闹着远去的两个人影说道:“年轻就是好啊。”

* * *

超市门前。

和上次一样,奚风烈再一次遭遇到小镇居民们的“围追堵截”。

不过,和上次的单打独斗不同,这一次她有了一个同盟军,而且还是个实力相当了得的同盟军。

“小奚啊,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某七姑首先发动第一轮攻势。

“是七姑啊,好久不见,”同盟军长官司南立刻利用自己的身高优势筑起一道防线,强行将敌军阻在防线以外,“你儿子今年考上大学没?哪所大学?什么专业?”

“哟,呵呵,亏你还记得呢!”七姑立刻化敌为友,冲着司南笑得只见牙龈不见眼。“今年好歹算是考上了。不过那小子可比不得你,成绩不行,也就上了个什么民办大学,混个文凭罢了……”

这边七姑旅中了糖衣炮弹,眼看即将全军覆没,那边八姨团立刻Сhā上阵地,问:“小奚啊,你们以后打算生几个孩子?”

司南方面军赶紧抛开已是强弩之末的七姑,转身迎战八姨团:“咦?八姨,你好象瘦了点嘛,最近又练什么了?瑜珈吗?”

“是吗?这么明显啊……哈哈哈,我告诉你,我那个瑜珈老师可是正而八经在印度学过八年的瑜珈的。你们要是想学,我给你介绍,还可以打个八折优惠呢……”

八姨团转眼也涅没在那只妖孽无往不利的糖衣炮弹之下。

眼看盟军即将成功突围,眨眼间某阿婆又挥师抢上摊头阵地,截着司南问:“你们以后打算让孩子入中国籍还是入丹麦籍?”

这一回,司南改变战术迂回而行。他上前一步拉住阿婆的手,对奚风烈情真意切地说道:“阿婆家开着一个小卖部,小时候我经常去买糖。到现在我还得记呢,果丹皮两块五一根……”

“不对,是三块钱一根。”奚风烈道。

“是吗?可我记得是两块五一根,五块钱两根。”司南道。

“不对不对,”奚风烈连连摇头,“是三块钱一根,六块钱两根。”

“不对,你记错了,是两块五一根,五块钱两根……”

“不对,我没记错,就是三块钱一根,六块钱两根……”

“不对,肯定是两块五一根,我小时候经常买,你记错了……”

“不对,肯定是三块钱一根,我小时候也经常买,是你记错了……”

“我记­性­好着呢,肯定没错……”

“你记­性­才没那么好,肯定错了……”

“没错……”

“错了……”

“没……”

“错……”

“……”

两人一边争执着一边貌似不经意地甩开众人,在引起群众警觉之前,两人已悄悄穿过“雷区”,越过“封锁线”,安全进入了超市。

进了超市,奚风烈从导购小姐手里接过推车。回头看看超市门外仍然发着愣的众人,她冲司南鄙夷地一撇嘴,道:“妖孽!就会忽悠人。”

司南抢过购物车,也横了她一眼,道:“要不,我再把你给扔进狼群?”

虽然摆脱了超市外的好奇人群,可他们仍然没能摆脱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的“荣幸”。超市里,每遇上一个镇民,奚风烈他们必定遭遇一场小规模“偷袭”。而“被袭”频率最高的一个问题,是问他们什么时候结婚。

结婚……奚风烈咬着­唇­,偷眼看向司南。她可能这一辈子都没这个机缘了……

而一想到要是真能嫁给他……她忍不住一阵黯然。

命里有时总会有,命里无时终难求。她这么安慰着自己。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有生之年她总算是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了……

“哪一种好?”

突然,奚风烈的鼻子下方多出两袋粉条。司南将两种不同牌子的粉条递到她的眼前。

“这种。”奚风烈随手拿过一袋扔进购物车。

司南又从架子上拿起两袋面条对比了起来。

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奚风烈忽然想到,他是怎么想她的?若­干­年后,他还会记得她这个假冒的未婚妻吗?就算记得,当他想到她时又会想到一些什么?

未婚妻……他的未婚妻必定是知书达理、理智聪慧,就算再生气也绝对不会提高声调的淑女……总之,绝对不会是一个因为一句没听清的话就跑去打人抢车的笨蛋……

奚风烈默默叹了口气。且不说现实里两人间的差距有多大,光凭着她那“灿烂辉煌”的未来,她就没有资格去“肖想”什么。现在就她而言,他只是上天赐予她的一粒在喝下一杯苦药之后可供回味的话梅糖。她要在喝下那杯苦药之前尽量多的收集“甜”,以便将来苦不堪言时慢慢回味……

“哟,司南,你也来买东西啊。”

突然,他们的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奚风烈赶紧拿起一罐调味汁,假装全神贯注地研究着产品配料表。

司南则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应酬乡邻。

他看看置身事外的奚风烈,忽然恶上心头,故意一揽她的肩,冲着那位小学时的校友笑道:“这是我未婚妻,奚风烈。”

奚风烈迫不得已,只得冲对方一阵假笑。

应酬了几分钟后,双方终于各自走开。看着对方远去的身影,奚风烈忽然又想到另一个问题,一个还挺重要的问题。

“什么?”司南问。

奚风烈小心地看看四周,确认没人后,这才小声说道:“你不能再说我是你的未婚妻了。”

“为什么?”司南扬起眉。

“你看,快过年了,我也该走了。等我走了之后,你该怎么向他们解释你未婚妻不见了?难道告诉他们我跟人跑了?”

“你会跟人跑了吗?”司南问。

“我当然不会……”奚风烈忽然住了口,不高兴地横了司南一眼,道:“这时候还想占我便宜。我这是为你好!等我走了之后,我看你怎么跟你舅舅舅妈解释。我倒是先给他们打过预防针,说我不会留下过春节。可春节之后你该怎么解释我的一去不回?”

“唔,就说你变心跟人跑了?”司南嘻笑道。

“这么说你很有面子吗?”奚风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其实这是实情。”司南笑道。

奚风烈学着他扬起眉梢。

“我指的是Victoria,”司南看看她,又不必要地补充道:“真正的Victoria。”

看着他那平静淡定的表情,奚风烈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被人甩,不应该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吗?至少也是一件很丢脸,很打击人的事,他怎么能这么“蛋腚”?

见司南吸了一口气,像是又要开口说话,奚风烈赶紧摇摇手,说道:“别说给我听,那是你的私事,我不好打听。”

虽然事实上她很好奇。

事实的事实上,她好奇得要死。

司南看着她不断滴溜乱转的眼睛,也不去戳穿她,只是微微一笑,说道:“说来奇怪,在我回国的飞机上我还愤愤不平来着,可现在回想起来,竟然一点儿都不生气了。”

奚风烈像猫般眨了眨眼,没吱声。

司南推起购物车,缓缓道:“她爱上了一个酒吧侍者。”他看着奚风烈笑道:“一开始最让我不能接受的是,那家伙竟然都没上过大学。”

奚风烈低头想了想,问:“她是什么样的人?”

“他?他会花式调酒……”

“不是‘他’,我问的是‘她’,Victoria。她是不是特别聪明?很能­干­?”

司南点点头,“她比我还多一个学位,人很要强……”

“肯定也很漂亮。”奚风烈Сhā嘴道。

司南歪头看看奚风烈。奇怪的是,他竟然有点想不起来Victoria的相貌了,“也……许吧。”

就某种气质而言,Victoria跟奚风烈的妹妹奚晨月有类似的地方——司南刚想这么说,又猛地住了口。

好险,他偷偷抹了一把汗,险些露馅。

39

见司南的话说到一半又突然收住,奚风烈不禁暗暗一撇嘴。她才不相信那个Victoria对他已经不具有任何意义了呢,如果真的对那人无所谓了,又怎么会话说到一半就变了脸­色­说不下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Victoria的眼光还真不怎么样,这么好,呃,好玩的男人,竟然就给甩了……

她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司南突然一扯她的胳膊,指着不远处道:“舅舅舅妈。”

与此同时,舅舅舅妈也看到了他们。在那首热热闹闹、红红火火,被各大商家钦定为春节专用曲的《恭喜发财》的歌声中,舅妈笑ⅿⅿ地迎上来问:“你们也来买年货?”

司南和奚风烈交换了一个眼神。说实话,他们俩压根就没想到过年的事儿。

“还早呢,”司南说,“今天才十七号,离过年还有七八天呢。”

“看看,”舅舅跟上来笑道,“我也这么说。可你舅妈是个急­性­子,非要提前把什么都准备好。她还以为现在跟过去一样,到了年三十就什么都买不着了呢。”

这话不禁让奚风烈想起了她的母亲,便笑道:“我妈也是这样,每年老早就备了很多­鸡­鸭鱼­肉­在那里,弄得我们几乎年年都要吃到二月里才能吃完那些年货。”

“咦?你妈也这样?”舅妈惊奇地看着奚风烈,心想,原来国外的华人过年跟我们也差不多。

“是啊,”奚风烈对舅妈的所想一无所知,大大咧咧地笑道:“我妈说,这叫传统。过年、买年货,本来图的就不是吃个什么,图的就是这个年味儿。”

“就是就是!要说吃,什么时候不能吃?这不就是图个热闹,图个喜庆嘛。”舅妈深有同感地连连点头。她又横了舅舅一眼,扭头对奚风烈笑道:“倒是你妈妈比我们还懂得传统。”

以奚风烈那比斗还大的心眼儿,根本就想不到舅妈这话里有什么极易触发的“雷点”,倒是司南在一旁暗暗心惊。他赶紧上前一步拉开奚风烈,对舅妈笑道:“其实越是到了过年,我还越是什么都不想吃。”说着,他捏了捏奚风烈的手。

可奚风烈愣是没感觉到他这是在打暗号,还以为他是在“调戏”她,便也笑嘻嘻地回捏了他一下,道:“你那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要是被我妈听到,肯定要跟你忆苦思甜,说一说三年自然灾害里的人造­肉­。”

咦?舅妈疑惑地看着奚风烈。她隐约记得这个维多丽亚是第三代移民,那她的母亲怎么着也是第二代,不应该知道什么三年自然灾害和人造­肉­……转念之间,舅妈又想到,说不定这第三代是从她的父亲那边算起的,她母亲有可能不是。这么想着,便也释怀了。

舅舅跟奚风烈一样,也没注意到那些在水面下打着旋的暗流。他冲司南呵呵一笑,道:“其实我也跟你一样,一到过年就‘年饱’。所以我就跟你舅妈说,挑些平时爱吃的东西买买也就得了。可她偏不­干­,非要把整个超市都搬回家去才甘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春节后商店都不开门了呢!”

“我记得我们小时候,商场超市都是要到初六初七才会开门,”奚风烈甩开司南那只老是不停­骚­扰她的烦人爪子,笑着应道:“不过现在不同了,基本上大年初二也就都开门营业了。”

她小时候?舅妈不禁挑眉问道:“丹麦春节也放假?”

呃哦!

奚风烈全身一僵,慌乱地看向司南。

司南赶紧一把搂住她的肩,冲舅舅舅妈笑道:“外国人可比我们中国人爱找乐子,只要是节日,不管哪个国家的他们都过。咱们现在不也过圣诞节吗?一样的道理,反正都是找着理由玩呗。”

舅妈斜眼看看他,没吱声。

舅舅却紧跟着说了一句:“难怪都说北欧的福利好,我们的圣诞节就不放假。”

一句话说得奚风烈恨不能缩起脖子做隐形人。

舅妈瞅瞅奚风烈,又瞅瞅下意识把她护在身后的司南,眉梢微微一动,便指着不远处的酒类柜台道:“酒还没买呢。来,司南,小奚,帮我们参谋参谋,哪种葡萄酒好。”

* * *

出了超市,看着满满一购物车的年货,舅舅抱怨道:“叫着少买点少买点,结果还是这么多。看你怎么拿回去!”

舅妈也有些发愁。她看看购物车,又抬头看看司南和奚风烈,满怀希望地问:“你们有没有开车过来?”

司南摇摇头,说:“我把车还了。”

有那么一会儿,奚风烈忘了镇上的人都以为这车是司南的,所以对司南的回答小小地紧张了一下。

“还了?!”却只见舅妈忽然变得满脸不高兴,问:“你把车还给陆川了?不是说专门配给你的吗,­干­嘛又还给他?还是他跟你要回去的?”

“不是,”司南摇头笑道,“是我还给他的。反正我又不会开车,还是给他用吧。”

“看看看看!”舅妈扭头冲舅舅一撇嘴,“我当初怎么说来着?”她又转向司南,“当初他非要给你配这辆车时我就说过,还不知道是给谁的呢。看看,果然是这样!对了,我怎么隐约还听说,他经常拿这车去泡女孩子?”

“您这都是听谁说的呀,”司南笑道,“哪有人拿这种车去泡女孩子的,他那辆跑车还差不多。再说,陆川也不是那种人……”

“哼,他是哪种人我还不清楚?你少替他打马虎眼!”舅妈冷哼道,“我听说他换女朋友比换袜子还勤……”

“哪能呢,”想到那家伙对女人的一贯态度,司南只得讪笑着替他辩解,“怎么说他也受过您老人家多年的教诲,不会那么离谱的,顶多只是贪玩了一点而已。”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