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格雷小姐,你觉得新来的副牧师怎么样?"我们重新上课以后的那个星期天,在刚做完礼拜从教堂回家的路上,默里小姐问.
"我说不上来,"我回答,"我连他的布道还没听过呢."
"嗯,不过你已经看到他了,不是吗?"
"是的,不过我只是匆匆地打量了一下他的脸,我不能说自己已经能对他的性格作出判断了."
"但是你总能说出他丑不丑吧?"
"他并没有给我留下特别丑的印象,我不讨厌他那种类型的脸.但是,对于他,我特别注意的是他念经文的方式.我认为他念得很好,至少要比海特菲尔德先生好得多.他念日课(日课:早.晚祷时的《圣经》选读.)时,似乎竭力要使每一节经文都产生最大的影响:就连最不专心的听众都会不由自主地注意倾听,就连最愚昧的人都不会不理解.他念祈祷文时,似乎不是在念那一段文字,而是从他本人的心里发出热烈.真诚的祷告."
"噢,是的,他也就会干这个.他能坚持不懈地把礼拜做得很好.但是,除此之外他就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你怎么知道呢?"
"哟!我知道得很清楚,我可是善于鉴别这些事情的行家.你没看见他是怎样走出教堂的吗?脚步直直地往前走,好像周围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他从来不左顾右盼,很明显嘛,当时他准是什么都不想,只想走出教堂,也许想回家吃饭.他那颗极其愚蠢的脑袋里不可能还有别的心思."
"恐怕你是想让他对乡绅的座位瞥上一眼吧,"我说,嘲笑她对副牧师所怀的强烈敌意.
"什么!要是他敢这么做的话我早该发火了!"她回答,骄傲地把头往后一仰.她想了一想又说,"算了,算了!就算他很称职吧,但是幸亏我还不用靠他来得到乐趣,就这么回事.你看见了没有?海特菲尔德先生匆匆忙忙走出来就为了能让我跟他点个头,并且及时把我们送上车."
"看见了,"我回答,心里在说,"我想,他迫不及待地飞快从布道坛上下来,和乡绅握手,并搀扶太太.小姐们上车,在一定程度上有损于他作为牧师的尊严.不仅如此,我对他还抱有怨意,因为他几乎把我关在车门外."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当时我虽然就站在他面前,紧挨着马车的踏板正准备登车,他却只顾搀扶太太.小姐们上车,随即就想关车门.这时车里有人喊道,家庭教师还没上车呢,这才阻止了他.他对此连一句表示歉意的话也没说,嘴里向他们道着早安就走了,把照顾我上车的事留给了男仆.
请注意(原文为拉丁文"Notabene".),海特菲尔德先生从来不和我说话,常去那座教堂的休爵士或梅尔塞姆夫人.哈利先生或梅尔塞姆小姐.格林先生或他的姐妹们以及其他夫人.绅士们也一样.事实上,到霍顿宅邸来作客的任何人都从不理睬我.
当天下午,默里小姐又下令为她和妹妹备车,她说天气太冷,不能在花园里消遣,不如上教堂.再说,她相信哈利.梅尔塞姆会到那里去."因为,"她说,同时向投在草地上的自己优美的身影发出狡黠的微笑,"最近这几个星期天,他一直是上教堂做礼拜的模范,别人还会当他是一位好基督徒呢.格雷小姐,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我要你看看他.他从国外回来又有很大的进步,你都想象不到!另外,你还有机会再次见到漂亮的韦斯顿先生,听一听他的布道呀."
我真的听到他的布道了.他的训诲中那真正合乎福音的真理和他那朴素.真诚的态度,清晰有力的语调确实使我欢喜.长期以来我听惯了前任副牧师干巴乏味的讲道以及教区长那更缺乏教育意义的夸夸其谈,现在听到这样一次布道真使我精神为之一振.海特菲尔德先生会仪态万方地在教堂走廊经过,或者会像一阵风似地扫过,他那华贵的丝质长袍在身后飘拂,并在包厢门口沙沙作响;他登上布道坛就像征服者登上胜利的战车一样.接着他装出一副优雅的姿态,身子落在天鹅绒垫子上,默默地趴上一段时间.他嘴里喃喃地念一段短短的祷告,咕噜一段主祷文后就站起身来,脱下一只鲜亮的淡紫色手套,好让在场的人们看见他手上戴的几只闪光的戒指,还用手指轻轻理一理他那优美而拳曲的头发,挥舞一下麻纱手帕,背诵一小段经文,或仅仅是一句《圣经》作宣讲的开场白,最后才发表正式的布道词.作为一篇文章,我也许还得承认它写得不错,然而我不喜欢它,因为它过于书卷气,过于矫揉造作.它的主题选得很好,论据严密,合乎逻辑,然而,有时它很难让你能安静地从头至尾听完,你免不了会稍稍流露出一丝不赞成或不耐烦的神情.
他最爱宣讲的主题是:教堂纪律.典礼.仪式.使徒传统;人们有责任尊敬和服从神职人员;不信奉国教是骇人听闻的罪行;绝对有必要遵守各种神圣的宗教仪式;凡是企图对宗教问题进行独立思考.对《圣经》作出自己的解释并根据它来指导行动的人都是放肆无礼,应当受到谴责.有时(为取悦于富裕的教民)他宣讲穷人必须尊敬和服从富人的道理......宣讲中贯穿着从神父们的著作中引来的话,以支持他的箴言和告诫.他对神父们的认识似乎远远超过他对使徒们和福音书作者们的认识,同时他认为前者的重要性至少不亚于后者.他偶然也会给我们作不同种类的宣讲,有人还会说他讲得好呢,但是,他的宣讲阴暗.可怖:他把上帝描绘成一名可怕的工头,而不是慈爱的父亲.尽管如此,我听的时候总愿意这样想:他对自己所说的一切是真诚的,他一定改变了观点,变得笃信宗教了;尽管他表情阴冷.严峻,但他还是虔诚的.但是,一走出教堂,我的这些幻想往往就会烟消云散.我听见他和梅尔塞姆家的人们.格林家的人们或默里一家人谈话时那兴高采烈的声音,也许他笑的就是他本人所讲的道,他希望自己讲的话已经足以让那些坏蛋们好好琢磨琢磨了,也许他会想到这样的情景而欣喜万分:老贝蒂.荷姆斯会扔掉烟斗,改掉三十多年来已成为她日常安慰的罪恶的习惯;乔治.希金斯会吓得不敢在安息日晚间散步了;托玛斯.杰克森的良心会受到痛苦的折磨,他原先确信自己死后必能愉快地复活,如今他对此已没有确实的把握了.
因此,我不得不认为海特菲尔德先生是这样一个人:"他们把难担的重担,捆起来搁在人的肩上,但自己一个指头也不肯动,(《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二十三章,第四节.)""这就是藉着遗传,废了神的诫命,""他们将人的吩咐,当作道理教导人.(同上,第十五章,第六.第九节.)"据我观察,新来的副牧师在这些特殊问题上与教区长毫无相似之处,对此我感到非常欣慰.
"哎,格雷小姐,你现在对他有什么想法?"作完礼拜,当我们在马车里坐好各自的位置后,默里小姐问.
"还和以前一样,没有恶感,"我回答.
"没有恶感!她惊讶地重复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说:我对他的看法并不比以前更坏."
"不更坏!我可不这么想,真的......而是相反!他不是越变越好了吗?"
"噢,是的,真是大大提高了,"我回答,因为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她所指的不是韦斯顿先生,而是哈利.梅尔塞姆.这位年轻绅士刚才热情地走上前来和两位年轻小姐攀谈,还殷勤地搀扶她们上车,要是她们的母亲在场,我看他不见得会如此冒昧.他倒没有像海特菲尔德先生似地企图把我关在车门外;当然,他也没有主动表示要帮我一把(即使他表示了,我也会拒绝的);车门关上之前,他一直站在那里陪着笑和她们瞎聊;他向她们举帽致意后,就回家去了.在这个过程中,我几乎没有注意过他.然而,我身边的两位姑娘却比我注意得多,马车往回走时,她俩一直在谈论他,不但谈论他的容貌.谈吐.姿态如何如何,就连他脸上的每一个部位.衣服上的每一件饰物都没有放过.
"你可不能把他独占了,罗莎莉,"谈话结束时,玛蒂尔达小姐说,"我喜欢他,我知道他可以做我的一个又可爱又有趣的伴儿."
"好吧,他非常欢迎你呢,玛蒂尔达,"她姐姐回答,语气中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
"我敢肯定,"她妹妹又说,"他就像爱慕你一样地爱慕我.格雷小姐,你说对不对?"
"我不知道,我可不了解他的感情."
"唉,不过我知道他确实是这样的."
"我亲爱的玛蒂尔达!除非你改掉你那粗鲁.笨拙的举止风度,否则没有人会爱慕你的."
"哼,废话!哈利.梅尔塞姆就爱这种风度,爸爸的那些朋友也一样."
"好吧,你可以迷住那些老家伙和他们的小儿子们,但是,我可以肯定,别的人决不会喜欢你的."
"我不在乎,我不像你和妈妈似的,总是算计着要搞钱.我的丈夫只要能养得起几匹好马.几头好狗,我就十分满足了.其他东西,都让它们见鬼去吧!"
"对了,如果你用这种吓人的方式说话,我可以肯定没有一个真正的绅士胆敢接近你.真的,格雷小姐,你不能由着她这么下去."
"默里小姐,我没法阻止她."
"玛蒂尔达,你以为哈利.梅尔塞姆爱慕你实在是大错特错了.我向你担保,他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玛蒂尔达正准备用愤怒的言词回报她,幸好,我们的路程结束了.仆人打开车门,放下踏板让我们下车,从而打断了姐妹俩的这场争论.
第 十 一 章 村民们
现在我的正式学生只有一名了.尽管她不断制造麻烦,让我操心费力,就象要教三.四名普通学生似的,尽管她姐姐还在学德语和绘画,但是我们能享有更多的自由支配的时间,这是我自从套上家庭教师这副枷锁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我把这些时间一部分用于给亲人们写信,一部分用来看书.学习.练习乐器.唱歌等.我还利用闲遐时在宅旁空地或附近田野里散步,根据学生们的意愿,有时我带她们一起去,有时我一个人去.
两位默里小姐要是手头没有什么惬意的事情干,常会去访问她们父亲庄园里的一些贫困的村民,去接受他们的恭维和敬意,或听饶舌的老妇讲述陈年旧事和新近的闲话,以此作为消遣.也许也们还能在使穷人们得到快乐中享受到比较纯洁的满足感,因为,她们的出现使村民们高兴.她们偶尔拿去一些小小的礼品,尽管对她们说来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村民们却怀着非常感激的心情加以接受.有时,她们姐妹或其中之一,要我陪她们去进行这样的访问.有时,她们要我一个人去替她们实践她们的许诺,譬如说,送一些小东西呀,或是给某个病人或身体严重不适的人念点什么,因为她们更乐意许诺而不乐意付诸实行.因此,我结识了几位村民,偶尔我也会自己跑去看望他们.
一般说来,我更愿意单独去而不愿与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一起去.因为她们,主要是由于所接受的教育的缺陷,对待社会地位比她们低下的人们的态度,让我看着感到非常不愉快.她们从来不为村民们设身处地地想一想,结果是,她们完全不能体贴村民们的感情,而是把他们视为与自己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类人.她们会看着穷人们吃饭,对他们的食物和吃相说出很不礼貌的话来.她们会嘲笑村民们简单的想法和鄙俚不文的表达方式,使得有些村民都不敢开口说话了.她们竟会当着一些严肃的老年男女的面,称他们是老傻瓜.老木头脑袋.她们这样做,倒也没有故意伤人感情的意思.我看得出来,人们往往受她们这种行为的伤害,感到恼怒,只是出于对"贵小姐们"的畏惧才没有表露出任何怨意.然而,她们却从未觉察到这一切.她们认为,这些村民既然又贫穷又没受过教育,一定是又愚蠢又粗野.她们的身份远比村民们高贵,现在肯放下架子和他们谈话,还赏给他们几枚先令和半克朗硬币以及几件衣服,她们就有权拿他们打趣着玩.她们屈尊俯就地跑来照顾村民们的日常需要,使他们蓬荜生辉,人们就应当把她们当作光明天使似地加以敬慕.
我曾多次采用各种办法企图在不触犯她们的自尊心(她们很容易被触怒,一旦触怒了就很不容易在短时间内加以抚慰)的条件下,消除她们上述的错误看法,但是收效甚微.我不知道她们两个人中最应受指责的是谁:玛蒂尔达更粗鲁,爱吵闹;罗莎莉虽然年龄不小了,看外表也像是个有教养的小姐,本该指望她会表现得好一些,可是她那种随随便便.放肆无礼的样子还像是个十二岁的浑不懂事的孩子,真让人生气.
四月的最后一周,一个晴朗的日子,我在庄园里散步,同时享受着三项难得的好东西:独处的宁静.书和宜人的天气.因为,每天这个时候,玛蒂尔达小姐骑马去了.默里小姐今天跟着她妈妈坐马车出去探亲访友了.庄园上空覆盖着一座美丽的蔚蓝色天篷,飒飒西风吹过尚未长出新叶的枝桠,坑洼处还留着一层残雪,但是在阳光照耀下很快就消融了,姿态优雅的鹿正在舔食早已呈现出春日的清新和青翠的湿草.我忽然想到应该放弃自私的享受,离开这里,到一位名叫南希.布朗的村民的家里去.她是个寡妇,她的儿子必须整天在地里干活,她本人双眼发炎已经有一段时间不能读书了,这对她来说是一件非常伤心的事,因为她是一位性情严肃.好沉思的女人.就这样,我去了,发现她像平日一样独自待在她那狭小.窒闷.黑暗.充满烟雾和浊气的茅屋里,不过她已尽可能把自己的家收拾得相当整洁了.她坐在小小的炉火旁(炉子里只有一些红色的炭火和几根木棍),正在编结.她脚下有一个用麻袋布做成的垫子,那是她那脾气温和的朋友......猫......的坐垫.此刻猫正坐在垫子上,它那条长尾巴绕过来把它丝绒似的脚掌围住了一半;它眼睛半闭着,睡眼惺松地盯着那低矮.歪斜的炉围.
"你好呀,南希,你今天身体觉得怎么样?"
"啊,小姐,我自己觉得还行,眼睛没见好,可是心里比以前轻松多了,"她回答,说话时脸上含着满意的微笑,站起来欢迎我.她的微笑使我高兴,因为南希前一阵子正因为宗教信仰问题有些抑郁不乐.我祝贺她情绪的好转.她表示同意,说这是上帝的巨大福祉,她"真心实意地为此而感恩".她还说,"要是上帝愿意让我重见光明,让我重新能阅读《圣经》,那么我就会像女王一样幸福."
"南希,我希望上帝会这样做,"我回答."在你恢复视力的这段时间里,只要我能挤出一点时间,我还会不时地跑来为你念《圣经》的."
这可怜的女人露出感激而喜悦的样子,站起身来给我搬一把椅子,但我赶紧自己把它搬过来.于是她就去拾掇炉火,在即将烧完的余烬上添几根木柴.接着她从搁板上取下她那本已经翻旧了的《圣经》,仔细拂去灰尘后才递给我.我问她想要我为她念哪一段,她回答说,"好吧,格雷小姐,要是你念哪一段都可以的话,我还是喜欢听《约翰一书》里'神就是爱,住在爱里的,就是住在神里面,神也住在他里面,(《圣经.新约.约翰一书》,第四章,第十六节.)这一节."
我找了找,找到了这些话在第四章.当我念到第七节时,她打断了我,还不必要地为此而道歉说,她失礼了.她希望我尽可能念得慢些,好让她全听清楚,并且记住其中的每一个字;她请我原谅,因为她只是个"头脑简单的人".
"最聪明的人,"我回答,"对每一节可能也要想上一个小时,这样才会对他有好处.与其听不明白,我倒宁愿念得慢些."
因此,我按她的需要慢慢地念完了这一章,同时,我还尽可能念得深刻感人.听的人自始至终都非常专心.当我念完时,她真诚地向我道谢.我静静地坐了约半分钟,好让她有时间再思考一下它的内容.她打破了沉默,问我是不是喜欢韦斯顿先生,这有点使我感到意外.
"我说不上来,"我回答,她冷不防地提出这样的问题,使我有点吃惊."我想他的布道非常好."
"是呀,确实好,他的谈话也一样好."
"是吗?"
"是的.也许你还没和他见过面......还没和他谈过很多话?"
"没有.除了和那家的两位小姐之外,我见了别人是从来也不说话的."
"啊,她们都是好心的小姐,不过她们的谈话没有他的那么好."
"南希,这么说,他常来看你?"
"他来的,小姐.我为这事儿很感激他.他来看我们所有这些穷人,比布莱牧师和教区长来得勤多了.他来得好,因为他什么时候来我们都欢迎.对教区长就不能这么说了,大伙儿都挺怕他的.他们说,教区长一进哪家,总能挑出哪家的错儿来.他刚迈过门口的阶石,就对人们大声训斥,不过他也许觉得只有给大伙儿挑错才像是在尽他的责任.他常常特意跑来责备某人不去教堂,或者虽去了教堂而没有跟着大家下跪或起立,要嘛就是去了卫理公会的教堂之类的事.但是,他倒没有挑出我的多少错儿来.在韦斯顿先生来以前,教区长到我这里来过一.两次.那段时间,我心里苦极了,身体又很不好,就壮着胆子让人去请他,他倒是很快就来了.那时我真是非常痛苦,......格雷小姐,感谢上帝,现在都过去了......可是拿起《圣经》来,我根本不能从里面得到安慰.你刚才给我念的'没有爱心的,就不认识神,(《圣经.新约.约翰一书》,第四章,第八节.)那一章引起了我不该有的痛苦.我觉得害怕,因为我感到自己没有像我应该做的那样去爱上帝或凡人.我试过,但做不到.前面那一章里有这样的话,'凡从神生的,就不犯罪.(同上,第三章,第九节.),另外还有一处说,'所以爱就完全了律法.(《圣经.新约.罗马人书》,第十三章,第十节.),其它地方还说得很多,很多,小姐,要是我全说出来,会让你厌烦的.不过,这些话好像全在责备我,指出我没有走正路.正因为我不知道怎样做才算走正路,就让我家的比尔去请求海特菲尔德先生哪天发发善心来看看我.他来了以后,我就把我的一切苦恼都告诉了他."
"他怎么说,南希?"
"哎哟,小姐,他像是在嘲笑我.我也可能想得不对,但是他嘴里像是嘘了一声,我见他脸上露出微笑的样子.他说,'噢,这都是胡扯!我的好老太太,你和卫理公会教徒们搞在一起啦.,我告诉他,我从来不曾和卫理公会教徒接近过.他又说,'那就算了,你一定要上教堂来,你在那里能听到对《圣经》的正确解释,不要自己坐在家里拿着本《圣经》苦思冥想了.,
"我告诉他,只要我身体好,我从来都是上教堂的.但是今年冬天真冷,我不敢走那么远......我的风湿病犯得很厉害,另外还有许多别的病.
"但是他说,'你一拐一拐地走着上教堂对你的风湿病会有好处,风湿病只有多活动才能好.既然你在家里能走动,为什么上教堂就不行了呢?事实是这样的,你越来越贪图安逸了.想逃避责任,找个藉口还不容易!,
"你知道,格雷小姐,事实不是这样.不过我还是对他说我一定要试试.'但是,对不起,先生,,我说,'就算我上教堂去了,又能好多少呢?我要把我的罪过统统抹掉,要让自己能够觉得,大伙儿不再因为记得我的罪过而反对我,觉得上帝的爱流进我的心坎里.要是我在家里读《圣经》.做祷告都不管用,那么我上教堂又有什么益处呢?,
"'教堂,他说,'是上帝指定人们朝拜他的地方.尽可能多去教堂是你的责任.如果你想得到安慰,你必须在履行责任的过程中寻找它.,他还说了很多别的,但是我可记不住他所有的漂亮话.不过,千言万语都是一个意思:我得尽可能多去教堂,去时要带上我的祈祷书,要跟着教堂执事读完所有捐款人的名单,要起立,要下跪,要坐好,总之要干一切应该干的事,每一次的圣餐都要领,还要听他和布莱先生布道.要是能这样,一切都会好的.要是我能继续不断地尽我的责任,最后会得到上帝的赐福.
"'但是,如果你这样做了仍得不到安慰,,他说,'那就完了.,
"'到那时,先生,,我说,'你会不会把我当成一个被上帝抛弃的人呢?,
"'啊,,他说,'......如果你尽力想要进天堂,但没能进去,那么你就是许多想进窄门而进不去的人里面的一个了.(耶稣曾教育门徒说:引向灭亡之门宽大,而引向永生之门窄小.详见《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七章,第十三至十四节.),
"接着他问我那天早晨我在这一带有没有看见府上的哪位小姐.我就告诉他,我是在什么地方看见两位小姐走在莫斯路上的.他抬起脚把我那只可怜的猫从地板的这一头踹到那一头,就跑去追她们了,高兴得像只云雀似的.但是我却非常伤心.他最后那句话像一块铅似地沉在我的心底里,直到我感到厌倦为止.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按他的话去做了.我想他说的话都是出于好意,尽管他的样子确实有点古怪.但是,你要知道,小姐,他又有钱又年轻,这样的人不能正确理解像我这么一个穷老婆子的想法.但是,即便这样,我还是尽一切努力按他嘱咐我的话去做......不过,小姐,我只顾唠唠叨叨,怕是让你厌烦了吧."
"噢,不,南希!说下去,把一切都告诉我."
"好吧,我的风湿病好些了......我不知道这跟去不去教堂有没有关系.但是,就在那个天气极冷的星期天,我的眼睛给冻坏了......不过我不准备对你说我眼睛的事,我要说说我心里的苦恼.说实话,格雷小姐,我觉得去教堂并没有减轻我心里的苦恼,至少我说不出什么来.身体好些,我高兴,但是这对我的心却无济于事.我对牧师的话听了又听,对我的祈祷书读了又读,但这一切都像鸣的锣.响的钹一般(参看《圣经.新约.哥林多前书》,第十三章,第一节:"我若能说万人的方言并天使的话语却没有爱,我就成了呜的锣.响的钹一般."):那些布道词我理解不了,而祈祷书只会指出我有多坏.我读着这些好话,但不能使自己变得好些.再说,我把读它当成了一件苦差使,是个沉重的负担,而不像一切好基督徒一样,当成是上帝的赐福和自己的特殊荣幸.似乎对我说来,一切都显得荒凉和黑暗.还有那可怕的话:'许多人想进去,而进不去.,这话像是把我的灵魂都抽干了.
"但是,有一个星期天,海特菲尔德先生在分发圣餐的时候,我注意到他说了这样的话,'你们之中如果有人不能使自己的良心得到安宁,需要进一步的安慰或劝告,他就可以来找我或是其他贤明而博学的上帝代言人,把自己担忧的事全告诉他!,所以,下一个礼拜天早晨,做礼拜之前,我走进教堂的法衣室待了一小会儿,想再次向教区长诉说我的心事.我本来不习惯做这样冒昧的事,但我一想,现在我的灵魂正处在危险关头,我也顾不得许多了.但是,他说他没有时间听我说话.
"'说真的,,他说,'除了以前对你说过的话以外,我对你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当然咯,要领圣餐,然后继续尽你的本分.要是这样做还帮不了你,那么什么办法也没有了.所以,你再也不要来打搅我了.,
"所以我就走开了.但是,我听到韦斯顿先生的声音......小姐,韦斯顿先生也在那里......你知道,这是他在霍顿的第一个礼拜天,他穿一件白色法衣,正在法衣室里帮助教区长穿长袍......"
"是吗,南希?"
"我听见他在问海特菲尔德先生我是谁,教区长说,'噢,她是一个貌似虔诚的老傻瓜.,
"听了这话我难过极了,格雷小姐,但是我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尽量像以前一样尽本分,做礼拜,不过我的心再也无法平静.我甚至还领了圣餐,但是在吃和喝的时候,始终觉得好像是在诅咒自己下地狱.所以我回家的时候,心里非常痛苦.
"但是第二天,我还没有整理好房间......因为,小姐,事实上我已经没心思打扫.收拾房间,没心思擦洗锅.壶了.我坐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间......正在这时,有人来了,除了韦斯顿先生,还会是谁!我赶紧收拾东西,扫地,干这干那.我想他准会像海特菲尔德先生一样大声呵斥我生活懒散,但是我想错了.他只是非常平静而有礼貌地对我说早晨好.我擦干净一把椅子上的灰尘,请他坐,还把炉子里的火炭稍稍拨了一下,但是我没有忘记教区长的话,所以我说,'先生,您费这么大事儿老远跑来看我这个貌似虔诚的老傻瓜,我真不知道您值不值得!,
"这话像是使他吃了一惊,但是他想安慰我,说教区长说这句话只是开玩笑.见我不信,他就说,'好吧,南希,你不必对这件事想得太多,当时海特费尔德先生心情不太好,你知道,我们都不会十全十美......就算摩西(摩西(Moses):基督教《圣经》中希伯莱人的领袖,犹太教大部分教义和法典都是由他创立的.)嘴里也说过轻率的话.假如你现在有时间的话,就请你坐一会儿,把你心里怀疑和害怕的事情都告诉我,我想法帮你把这些苦恼的事摆脱掉.,"所以我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格雷小姐,你知道,他在我面前还完全是个陌生人,我想,他比海特菲尔德先生还要年轻.我以前觉得他长得没有海特菲尔德先生那么好看,乍一看,脾气像是有点儿倔.但是,他说话时那样彬彬有礼,那只可怜的猫蹦到他膝头上时,他只是用手抚摸它,还露出一丝微笑.我想,这是个好兆头,因为有一次那只猫蹦到教区长身上时,他把它打落在地,一脸厌恶和生气的样子,可怜的猫.可是,你知道,格雷小姐,你总不能指望猫会像个基督徒似的懂礼貌吧."
"不,当然不能.南希.可是,韦斯顿先生接下去说些什么?"
"他没说什么,只是非常专心.非常耐心地听我说,从来没有一丝嘲笑的表情,所以我就接着说下去,把心里的话统统说了出来,正如我对你说过的那样......甚至说得还要多.
"'对啦,,他说,'海特菲尔德先生要你尽本分是十分正确的,不过,在嘱咐你上教堂参加礼拜仪式等等时,他的意思并不是说,这就是一名基督徒的全部本分.他只是想使你在教堂里认识到还有哪些事情要做,使你从那些活动中感到快乐,而不是把它们当成苦差使和负担.要是你请他为你解释那句使你非常苦恼的话,我想他是会告诉你的:如果许多人都想从窄门进去而进不去,那是因为他们本身的罪孽妨碍了他们,这就像一个人背着个大包袱想通过一扇窄门,结果发现自己只有放下包袱才行.但是,南希,我敢说,要是你知道应该怎么做的话,什么样的包袱你都会高高兴兴地把它扔掉的,你说是不是这样?,
"'是的,先生,你说的都是实话,,我说.
"'好吧,,他说,'第一条诫命是最重要的......第二条也同样重要......这两条诫命是一切律法和先知的一切道理的总纲(参看《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二十二章,第三十七至四十节:"耶稣对他说,你要尽心.尽性.尽意爱主你的神,这是诫命中的第一.且是最大的.其次也相仿,就是要爱人如己.这两条诫命是律法和先知一切道理的总纲."),这你知道吧?你说你不能爱上帝,但是,在我看来,要是你好好想一想他是谁.他是干什么的,你就会不由自主地爱他.他是你的父亲,你最好的朋友,一切幸福,一切善良.快乐.有用的东西都来自他.而一切罪恶,一切你有理由憎恨.逃避.恐惧的东西都来自撒旦.撒旦是上帝的敌人,也是我们大家的敌人.上帝显灵是为了这样一个目的:要把撒旦的所作所为全部摧毁.总之,上帝是爱,只要我们心中多一份爱,我们就离他更近,对他的精神就拥有得更多了.,
"'对啦,先生,,我说,'如果我能常常想着这些事情,我想我完全可能爱上帝.但是我怎么能爱我的邻人呢?他们惹我生气,故意跟我作对,有些人还很邪恶.,
"'看来这是件难办的事,,他说,'要爱我们的邻人,可是他们身上有那么多恶的东西,他们的过错还常常会唤醒那存留在我们自己心中的恶.但是,请记住:是他创造了他们,他爱他们.爱其父必及其子.上帝多么爱我们,他为我们而牺牲了自己唯一的儿子,我们也应该彼此相爱.但是,如果你对那些不关心你的人爱不起来,至少你试着这样做:你希望别人怎样对待你,你就怎样对待别人;你能尽量同情别人的失败,原谅别人的过错,并且对你身边的人们做一切你力所能及的善事.要是你这样做下去并形成了习惯,南希,你所花的努力本身就会使你对他们产生某种程度的爱......更不用说你的善行会引起他们的友好感情了,即使他们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善良的东西也罢.如果我们爱上帝并希望能为他服务,那么就让我们尽力学习他的榜样,做他要做的工作,为他的荣耀(那就是人间的善),为他的王国(全世界的和平和幸福)早日降临而劳作吧.尽管我们似乎没有什么力量,只要我们一生都尽力做善事,那么我们中最卑贱的人也能做得很多.让我们住在爱里面吧,那么他也住在我们里面,我们也住在他里面(参看前引《圣经.新约.约翰一书》,第四章,第十六节.).我们把幸福给予别人,给得越多,我们收获得也越多,即使在人世间也是这样;要是我们最终结束了劳作进入天堂,我们将得到更多的酬赏.,小姐,我相信这些是他的原话,因为我已经把它想过很多遍了.然后,他拿起这本《圣经》,为我念其中的一些章节,还把它解释得像大白天一样亮堂.像是一道新的亮光射进了我的灵魂,我的心感到一片光明,我只希望可怜的比尔和所有的人都能在这里,能听到他讲的一切,和我同享快乐.
"他走了以后,一个叫汉娜.罗杰斯的邻居跑来让我帮她洗衣服.我对她说,现在不行,因为中午吃的土豆还没拾掇出来,早饭的家什还没有洗呢.她就开口骂我过日子又懒又腌.起先我有点火了,但是我连一句伤害她的话也没说,我只是对她平心静气地说,新来的牧师看我来着,还说,我赶紧把活干完就去帮她.顿时她说话的声音就柔和起来了,我觉得心里对她热呼呼的,不一会儿我俩就成了很好的朋友.真是这样,格雷小姐,'回答柔和,使怒消退,言语暴戾,触动怒气.(《圣经.旧约.箴言》,第十五章,第一节.),不但同你说话的人是这样,就连你自己也这样."
"对极了,南希,但愿我们能永远记住这些话."
"啊,但愿我们能记住!"
"韦斯顿先生以后有没有再来看你?"
"是的,他来过好多次.因为我的眼睛实在不行,他就坐着给我念《圣经》,接连要念上半个小时.但是,小姐,你知道他还要去看望别人,还有别的事情要干......上帝保佑他!接下去那个礼拜天,他作了这么好的一次布道!他引的经文是"凡劳苦担重担的人可以到我这里来,我就使你们得安息,(《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十一章,第二十八节.)"还有接下去的两句经文.你没在,小姐,那时你回家探亲去了......但是,他的布道使我多么快活!我现在确实很快活,感谢上帝!现在我能为邻居们做一些小事(一个半瞎的老人所能做的事),并且从中得到快乐.正像他所说的,人们都以亲切的态度接受我的帮助.你看,我现在正在织一双袜子,这是给托玛斯.杰克森织的,他是个脾气古怪的老人,我和他在收庄稼时吵过好多次,有时吵得还很厉害.于是我想,我最好的办法是给他织一双能保暖的袜子.我开始织起来时,我觉得自己逐渐变得喜欢起那个可怜的老头儿来了.这中间发生的变化,恰恰和韦斯顿先生所说的一样."
"好啊,看见你这么快活,这么聪明,我真的非常高兴,南希.不过,我现在得走了,宅子里的人该找我了."我说着就和她道别,走的时候还答应她,只要我一有空还会来看她的.我觉得自己几乎和她同样快活.
又有一次我去为一个可怜的雇农念《圣经》,他身患肺病,并且已到了晚期.两位小姐曾去看过他,并且勉强地答应以后来为他念《圣经》.但是,这件事太麻烦了,所以她们就央求我替她们去完成.我自觉自愿地去了,在那里,我又一次满意地听到对韦斯顿先生的赞扬,病人和他的妻子交口称赞他.病人说,新牧师常来看他,给他带来极大的安慰和好处.据他推测,这位新牧师和海特菲尔德先生相比,简直是另外一种人.在新牧师来到霍顿以前,海特菲尔德先生偶尔也到这里来.他在这里时,坚持要把茅屋的门打开.他只顾自己合适,要放进新鲜空气,而根本不考虑病人会受不了那凉风.他翻开祈祷书,匆匆忙忙地为病人念了一段祈祷词,就又匆匆忙忙地走了.要不他就是留下来对那位痛苦不堪的妻子横加指责,发表一些即使不算无情也是非常轻率的意见,他的话与其说能减轻倒不如说会加剧这对夫妇的痛苦.
"相反,"那位男子说,"韦斯顿先生会用完全不同的方式和我一起祈祷.他十分亲切地和我说话,常坐在我身边为我读《圣经》,就像我的亲兄弟一样."
"千真万确!"他的妻子喊道,"大约三个星期以前,他看到杰姆冷得发抖的可怜样儿,看到我们家的火这么微弱,就问我们家的煤是不是快用完了.我告诉他说,是的,我们没有钱再去买煤了.小姐,你知道我不是想要他帮助我们.可是,第二天,他还是给我们送来一袋煤,从此我们又能把火生旺了.在这么冷的冬天,这真是很大的福分呀.格雷小姐,这正是他做事的方式.他到穷人家来看望病人时,总是先注意那家最缺少什么,只要他觉得那家人实在买不起,他从来不说已经注意到了,而是替他们把那件最缺的东西买来.这不是每一个收入像他那么少的人都愿意做的事.你知道,小姐,他就光靠教区长给他的那一点薪水过日子,大伙说他的薪水少得很."
那时,我怀着一种得意的心情想起那位和蔼可亲的默里小姐常把他说成是个粗俗的人,因为他带的只是一只银表,衣服也没有海特菲尔德先生穿得那么漂亮.新鲜.
我在回宅邸的途中感到非常快乐.我感谢上帝,现在我总算有了感兴趣的.可以细细琢磨的事情了,这对我目前过的那种单调.乏味.孤独.沉闷的生活来说是一种解脱,因为,我确实太孤独了.月复一月,年复一年,除了回家作短暂休假之外,我从未遇见一个可以向之敞开心扉畅谈自己的想法.并可望得到同情或者至少是理解的人.这样的人连一个也没有,除非算上可怜的南希.布朗.和她在一起,我可以暂时享受到真正的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她的话能使我变得比以前更好.更聪明.更快乐;同时,据我所知,我的谈话也使她获益非浅.我仅有的同伴是些不可亲的孩子和两个无知又刚愎自用的姑娘.他们常胡作非为,使我精疲力竭,因此,我热切希望和无限珍惜的解救之道常常是不受干扰的独处.但是,我只和这几个人交往,无论就其直接后果或可能产生的影响而言都是一件非常有害的事.我从来得不到任何来自外界的新观念或激动人心的思想,而我心中孕育的思想,由于见不到光明,大多转瞬就悲惨地破灭了,或注定要枯萎.凋谢.
众所周知,经常在一起的同伴相互之间在思想和行为方面具有极大的影响.那些总在你眼前行动.总在你耳边说话的人很自然地会成为你的响导,即使你不乐意也罢,你会缓慢地.逐渐地.不知不觉地像他们那样行动.像他们那样说话了.我不敢说那不可抗拒的同化作用的力量究竟有多大,但是,如果一个文明人注定要在顽固不化的野蛮人群中生活十几年,除非他有能力提高他们,否则的话,我真不知道十几年后他自己会不会也变成一个野蛮人.既然我不能使我的年轻同伴们变好,所以我很担心,她们会使我变坏......渐渐地使我的感情.习惯.能力降低到她们的水平,却没有从她们身上得到那轻松.愉快和活泼的精神.
我早就感觉到自己的智力水平似乎在降低,我的心渐渐失去活力,我的灵魂在萎缩.我担心自己会渐渐丧失道德观念,会分不清是非,我身上一切优点都会在这种生活的有害影响下最终消失.尘世的浊雾在我周围集结,遮蔽了我内心的天国.就在这时,韦斯顿先生终于出现在我面前,象晨星在我生命的地平线上升起,把我从对无边黑暗的恐惧中拯救出来.我高兴,现在我总算有了一个比我优越而不是比我低劣的人可供我深深思念了.我高兴地看到,世界并不都是由像布罗姆菲尔德们.默里们以及阿许比之流所组成的,而人类美德也不只是人们想象出来的一场梦.当我们听说某人的一些优点而对他不怀恶意时,很容易怀着愉快的心情想象他还有更多的优点.总之,无需分析我的全部想法.然而,如今礼拜天已成为我特别高兴的日子(现在我对坐在车厢后的角落里已经适应了),因为我喜欢听到他的声音,并且喜欢看到他,尽管我明明知道他的外貌并不英俊,就连好看也说不上,但是,他当然也并不丑.
他的身材中等偏高,但也只略高一小点儿.脸型太方,不能说漂亮,但在我看来,倒显出他性格的刚毅.他深棕色的头发不象海特菲尔德先生那样小心地梳成卷儿,只是随便地梳向一边,露出洁白宽阔的前额.他的眉毛恐怕稍嫌突出,但是在那深色的眉毛下闪烁的眼睛却显示出非凡的力量.他的眼睛是棕色的,不算大,有些往里陷,然而却非常明亮,充满表情.他的嘴也很有个性,显示出他是个有坚定信念和长于思索的人.他微笑时......我还不能说他的微笑,因为迄今为止我还从未见过他微笑.说实话,凭他的外貌给我的印象,我觉得他似乎不会流露出这么放松的表情,他也不像是村民们所描绘的那样一个人.我早就对他形成了自己的看法,尽管听到默里小姐痛骂他,但我们确信他是一个有很强的理性,有坚定的信仰和炽热的宗教虔诚的人,并且考虑周到,为人严谨.后来我又发现,除了这些优秀品质以外,还得加上真正的仁慈.慷慨和对他人的体贴和善意.也许正因为我以前没有料想到这一切,这一发现就更加使我感到快乐了.
第 十 二 章 阵雨
三月的第二周,我才再次拜访南希.布朗.因为,尽管我在白天有很多空闲时间,但没有一个钟点我可以把它视为真正属于自己.干任何事全凭玛蒂尔达小姐和她姐姐的一时高兴,因此不可能有什么秩序和规律可循.每当我事实上不在为她们以及她们的事忙碌的时候,无论我想做什么,我都得束好腰带,穿上鞋子,手里拿着教鞭准备着.因为,假如她们喊我,我不马上就到的话,不但我的学生和她们的母亲,就是每一个仆人也会把这视为一次严重的.不可原谅的过错.仆人会气喘吁吁地匆忙跑来喊我,"小姐,你要马上到教室里去......小姐们正等着呢!"真是骇人听闻!学们们正在等着她们的家庭教师!!!
但是这一回我确信能有一.两个小时自由支配的时间了,因为玛蒂尔达正准备骑马出去跑一大阵子,罗莎莉正在穿衣服,准备赴阿许比夫人的晚宴,所以我抓住机会到那位寡妇的家去.我发现她正在家里为她的猫担心呢,那只猫一整天都不见踪影.我用我所能想起的一切关于猫天Xing爱游荡的轶事来安慰她."我是怕那些猎场看守人,"她说,"我想的就是这个.要是小少爷们在家的话,我怕他们会放出狗去追它,咬它,可怜的小东西.他们已经对很多穷人家的猫这样干过了.但是现在我不担心这个了."南希的眼睛好了一些,但还远远没有恢复正常视力:她早就在给儿子缝一件做礼拜时穿的衬衣.但她告诉我,她只能断断续续地拿起来缝几针,因此进度很慢,虽然那可怜的孩子急需穿它了.于是我提议,等我为她念完了《圣经》,就帮她缝一些,因为那天下午我有很多时间,天黑以前不必急着赶回去.她感激地接受了我的建议."你这样做还能陪陪我,小姐,"她说,"没有了猫,我觉得很孤单."但是,当我念完《圣经》,手指绕了一圈纸,把南希那只挺大的铜顶针戴上,一道缝口刚做完一半,就被韦斯顿先生的来访打断了.他手里抱的正是南希的那只猫.现在我看见了,他会微笑,而且笑得很快活.
"南希,我为你做了件好事,"他开始说话了,看见我在这里,就轻轻点点头向我致意.在海特菲尔德或当地的其他绅士们眼里,我是不存在的."我救了你的的猫,"他接着说,"我是从默里先生的猎场看守人手里,更确切地说是从他的枪口下把它救了."
"上帝保佑你,先生!"老妇人感激地喊道.她从他的双臂中接过她的宠物时高兴得几乎哭出声来.
"好好照看它,"他说,"不要让它走近养兔场,因为猎场看守人发誓说,以后要是再看见它上那儿去,就一定开枪把它打死.今天要不是我及时制止了他,他本来就会这么做的.我想现在正在下雨,格雷小姐,"他说,神态更加安详,他看见我放下手里的活儿正准备离开."别让我打搅了你......我只待一.两分钟."
"你们俩都留下来,等阵雨下过了再走,"南希说,她拨了拨火,在炉前又放下一把椅子."大家都能坐得下,不是吗!"
"谢谢你,南希,我在这儿可以看得清楚些,"我回答,一边把活计拿到窗口去.她很体贴人,没有再劝我,就随我坐在靠近窗口的地方.她拿出一把刷子来刷去猫儿掉在韦斯顿先生衣服上的毛,又小心地擦干他帽子上的雨水,接着就给猫喂食.她一边干一边不停地说话:一会儿感谢她那位牧师朋友所做的事,一会儿又说真不知道猫是怎么找到养兔场的,接着又为猫的这一发现可能给它带来严重后果而伤心.他倾听着,脸上露出平静.温和的微笑.在南希的苦苦挽留下,他终于坐下了,但还是说他不能久留.
"我还有另一家要去,"他说,"再说我已经看到,"(他望一眼放在桌上的《圣经》)"有人已经给你念过了."
"是的,先生,格雷小姐真好,她刚给我念了一章,现在她在帮我给我家比尔缝衬衣......不过我担心她坐在那儿会着凉的.你到火炉跟前来好吗,格雷小姐?"
"不,谢谢你,南希,我这儿不冷.等阵雨一停,我必须走了."
"噢,小姐!你不是说过要待到天黑的吗!"老妇人恼火地大声说.韦斯顿先生拿起了他的帽子.
"别,先生,"她喊道,"请你不要现在就走,雨下得这么大."
"不过我总惦着我一来就把你的客人从炉火跟前挤走了."
"不,你没有,韦斯顿先生,"我回答,心想我这么说个小谎不至于有什么害处吧.
"没有,当然没有!"南希喊道."你看,炉子跟前有的是地方!"
"格雷小姐,"他半开玩笑地说,似乎觉得不管他有没有特别想说的话,现在也该换个话题了,"你见到那位老爷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帮我跟他讲和.我救南希的猫时他也在场,他对我的做法不大赞成.我对他说,我认为他能舍弃他的全部兔子,而南希却不能没有她的猫.他对我的大胆看法说了些很不合绅士身份的话.我怕我刚才反驳他的话有点儿过于激烈了."
"噢,天呐!先生,我希望你没有为我的猫和那位老爷吵架吧!他说话是从来不许别人反驳的......不是吗?"
"噢!没关系的,南希,我真的不在乎这个.我没有说很不礼貌的话,我想默里先生发脾气时使用激烈的言词已经成习惯了."
"是的,先生,这很可惜."
"现在我真的一定要走了.我还要到一英里外的一个人家去,你总不愿意我摸着黑回家吧.再说,现在雨也快停了.再见,南希.再见,格雷小姐."
"再见,韦斯顿先生,可是请你不要指望我能替你能默里先生讲和,因为我见到他是从不和他谈话的."
"是吗?那就只好算了,"他无可奈何地说.接着他样子很特别地微微一笑,又说,"但这也没关系,我想那位老爷比我有更多的理由需要道歉."说完了,他就走出茅屋.
我继续做针线活,直到实在看不清楚了才撂下.然后我就向南希道别.她对我谢了又谢,但我以断然的口吻制止了她.我说,我只是为她做了她也会为我做的事.要是我和她交换一下位置,她同样也会帮助我的.我匆匆赶回霍顿宅邸,走进教室时,看到茶桌上乱七八糟的,茶盘里满是溢出的茶水,玛蒂尔达小姐正在大发脾气.
"格雷小姐,你干什么去啦?我半个小时以前就吃茶点了,还得自己伺候自己,也没个人陪我!我想你应该早点回来!"
"我去看望南希.布朗了.我还以为你骑马去了,不会这么快就回来的."
"我倒要想知道:下着雨我怎么骑?该死的大雨真是讨厌极了,我刚开始放马快跑,它就下了,只好回家,一看,没人准备茶!你知道我是不会把茶煮成我爱喝的那样的."
"我没想到会下雨,"我回答(说实话,我脑子里从来没想到那阵雨会把她赶回家来).
"没想到,当然没想到.你自己躲在屋子里,还能想到别人!"
听着她粗暴的斥责,我的心却异乎寻常地平静,甚至还有几分喜悦,因为我意识到,我对南希.布朗的帮助比我对玛蒂尔达小姐的损害要大.也许还有一些其他的想法在帮助我保持愉快的心情,使那杯沏剩下的凉茶喝起来津津有味,使那张杯盘狼藉的茶桌和玛蒂尔达小姐那张(我几乎已经说出来了!)一点不招人喜爱的脸也增添了韵味.但是,她很快就到马厩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享用茶点.
第 十 三 章 樱 草 花
这些日子,默里小姐总要到教堂去两次,因为她非常喜欢受到别人的爱慕,只要有这种机会她是一次也不肯放过的.她对这一点确信无疑:无论她在什么场合露面,也不管哈利.梅尔塞姆或格林先生是否在场,除了因正式身份总会到场的教区长以外,肯定还会有人为她的魅力所倾倒.要是天气晴好,她经常和妹妹一起步行回家.玛蒂尔达是因为不喜欢坐马车的拘束,不喜欢坐马车和外界隔绝.从教堂到格林先生家庄园门口的一英里路程中总有人陪伴着她,她喜欢那种热闹欢快的气氛.庄园门口附近有一条朝不同方向去的便道,通向霍顿宅邸;另一条大路则直达离得更远的休.梅尔塞姆爵士的府第.因此,前一段路程总会有人与她结伴同行,有时是哈利.梅尔塞姆(可能还有梅尔塞姆小姐),有时是格林先生(可能还有他的一个或两个姐妹)以及他府上的几位男性宾客.
我是和两位小姐一起步行呢,还是和她们的父母坐车回去,这要由她们任意决定:假如她们想"要"我,我就跟她们走;假如她们为了某种只有她们自己最清楚的原因而不要我,我就坐车,坐在车里那固定的位置上.比较起来,我更喜欢步行,但是又不愿妨碍任何一个不喜欢我在场的人.心里既存了这种想法,于是我在这类场合总是显得很不活跃.我从不询问她们作出变化多端的决定的原因.这确实是最好的对策,因为一个女家庭教师所应扮演的角色就是顺从和听话,而少爷小姐们的天职就是只顾自己的快乐.但是对我来说,真到了步行的时候,前一半路程常常是非常难以忍受的.以前提到过的那些小姐和绅士们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他们的谈话越过我的头顶.绕过我的身子,说着说着,眼光偶尔落在我身上时,也像是在看一片空白......就好像根本没有看见我,也可能他们很愿意做出这副样子.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我走在他们身边,像是在听他们所说的话并希望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这就成了一件非常不愉快的事.但是,假如我走在他们身后,由此显示自己承认低人一等,同样也是非常不愉快的事.老实说,我认为自己比起他们中间最优秀的人来也并不逊色,我希望他们知道我是这样想的,不要以为我只把自己当成一名仆人......只是因为我的两位小姐身边没有更好的同伴才要我陪着,还屈尊与我谈话......,由于知道自己的身份才不敢和他们这些小姐.绅士们并排着走.我几乎羞于承认这一事实,与他们在一起时,我尽力显出一副毫不在意.完全无视于他们的存在的样子,为此,我给自己造成了不小的痛苦.我装得好像全神贯注地在想自己的心事,在欣赏周围的景物;假如我拉在后边,那是因为某些鸟或昆虫.树或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在我尽情地观赏它们以后,我迈着悠闲的步子独自跟在他们身后,直到我的两位学生和她们的同伴们互相道别,转身走上那条僻静的便道.
我记得特别清楚的是其中的一次:那是三月底的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格林先生和他的两位姐妹下令让他们的马车空着回去,以便他们能和他们家的客人某上尉和某中尉(军中的一对纨绔子弟)一起步行回家,享受明亮的阳光和芬芳的空气;默里家的两位小姐当然会设法与他们结伴同行的.有这些人作伴非常合乎罗莎莉的心意,但是并不同样合乎我的心意,很快我就落在后面,边走边沿着绿色的草坡和正在发芽的树篱采集植物和昆虫的标本.走在前头的那一群人已离我相当远了,我能听到快活的云雀唱起悦耳的歌声,在柔和.清新的空气中和温馨的阳光下,我心中的怨愤逐渐消散了,但是,接踵而来的是对童年的忧思.对逝去欢乐的怀念以及对一个比较美好的未来的向往.当我眺望着一片覆盖着嫩草.绿叶树丛和被一道道正在抽芽的树篱所攀越的高坡,我渴望能找到某种熟悉的花,使我可以想起家乡那树木葱茏的山谷或青翠的山坡.至于想起那褐色的高沼地,当然是不可能的.要是真的找到了它,无疑地将会使我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流,然而这将是我现在所能得到的最大的享受.我终于发现在高处一棵老橡树盘曲的树根中间长着三朵可爱的樱草花,它们如此楚楚动人地从藏身的地方向外窥视着,一看见它,我早已涌出了眼泪.我想摘下一两朵来,好对着它做我的思乡梦,并且带回去.但是它所在的地方太高,我试了试,却够不着,要摘的话除非我爬上草坡.我正要往上爬,忽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只好停下来.我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有人对我说话,使我大吃一惊,"格雷小姐,请允许我替你去摘."这声音我很熟悉,庄重而又低沉.只一会儿,那几朵花就摘下来了,并送到我的手中.来的人当然是韦斯顿先生咯......别人怎么会不怕麻烦为我操劳呢?
我向他道谢,语气热烈或冷淡,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我心中的感激之情连一半也没有表达出来.允许我产生这种感激之情根本就是愚蠢的;可是当时在我看来,这件事是他具有优良品性的极好的证明:我虽无法回报他这一善意的行动,但我永远也不应该把它忘怀;当时我对接受别人的礼遇已经完全不习惯了,根本想不到霍顿宅邸周围五十英里内还会有人对我如此彬彬有礼.尽管这样,在他面前我仍感到有些局促不安,于是我赶紧去追我的学生,步子比刚才快得多.假如韦斯顿先生知道我当时的想法,不再说话而听任我离去,也许一小时以后我会懊悔的.但是,他没有让我独自走开.我虽已加快了步伐,但对他说来只是平常速度而已.
"你的两位小姐把你拉下啦?"他说.
"是的,她们有了更称心的同伴."
"那你就不必使劲去追赶她们了."
我的步子放松下来,但是我很快就对此感到懊悔:我的同伴不说话,我也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想他恐怕和我一样觉得尴尬.然而,他终于打破了沉默,他以他特有的平静的声音突然问我是不是很喜欢花.
"是的,很喜欢,"我回答,"特别是野花."
"我也喜欢野花,"他说,"对别的花倒不大在意,因为除了一.两种以外,我和它们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联系.你最喜欢哪些花?"
"樱草花.蓝铃花和石南花."
"不喜欢紫罗兰吗?"
"不,正像你说的,我和它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联系,因为我家附近的山坡和山谷里不长这种漂亮的紫罗兰."
"格雷小姐,你有家真是莫大的安慰,"我的同伴停顿片刻又说,"无论离你多么远,无论你回家的机会多么难得,家总是你向往的地方."
"家对我实在太重要了,我想,要是没有家我是活不下去的,"我回答时流露出太多的激|情,我立刻就后悔了,因为我想这话听起来一定很可笑.
"噢,你能,你能活得下去,"他说,沉思地微笑着."我们和生活的联系要比你或任何人想象的更加牢固,你没有感觉到,任凭怎样粗暴地拉扯,这种联系也是扯不断的.你也许没有家,觉得很不幸,但是即使这样,你仍能活得下去,并且不像你所设想的那么不幸.人心就像印度橡胶,一点气就能把它吹起来,吹很多气也不会使它破裂.我们身躯的外部构造本身就具有来自遗传的活力,可以抵抗得住外界的摧残.每受一次打击的震憾,都使它变得更加坚强,得以适应新的打击.持续不断的劳动能使手上的皮肤坚韧,使肌肉更加坚强而不致萎缩.因此,一天的艰苦劳动会磨破贵妇人的手掌,但对饱经风霜的农夫来说,简直太平常了.
"我是凭经验说这番话的......有一部分就是我自己的经验.我曾经有一度和你抱有同样的想法.至少,我完全相信,人唯有靠家庭和亲人的爱才能忍受人世间的苦难,如果这一切被剥夺了,生活便成为难以支持的重担.但是,现在我没有家......除非你把我在霍顿租的两间房子冠以这样一个庄重的名字,......不到一年以前,我失去了早年的亲人中最后的.也是最亲近的人.然而,即使在这样的生活里,我不但活着,而且还没有完全失去希望和安慰.不过,我不得不承认,每当我在傍晚时走进一座简陋的茅屋,看到那家人安静地围坐在令人愉快的炉火周围,对于他们所享有的家庭温馨,我很难不产生一种近似妒忌的感情."
"你还不知道前面有怎样的幸福在等待着你呢,"我说,"你生活的旅程现在刚刚开始."
"我早就拥有了最大的幸福,"他回答,"那就是我的力量和成为一个有用的人的决心."
现在我俩走到一道栅栏门前,门里一条人行道通向一座农舍,我猜想这里正是韦斯顿先生决心使自己"有用"的地方,因为他走到这里就向我道别并通过栅栏门,迈着他平时那种坚定而轻快的步伐走在人行道上,撇下我独自在继续往回走的途程中默默思索他所说的话.以前我也听说过,他在来到此地的几个月前刚失去他的母亲.那么说,她就是他早年的亲人中最后的.也是最亲近的人咯,而且他没有家.我从内心深处哀怜他,我几乎流下了同情之泪.我想,正是这个原因才使他额头上常笼罩着过早的思虑的阴影,同时还使他在慈悲的默里小姐和她的所有亲属中赢得了脾气乖癖.性情抑郁的名声."但是,"我想,"我要是像他那样失去所有的亲人,一定比他更悲惨.他过的是积极.主动的生活,他面前有广阔的天地可以供他努力作出有益的贡献.他可以结交很多朋友;只要他愿意,还可以建立家庭.毫无疑问,总有一天他会乐意这样做的.愿上帝保佑他,使他未来家庭中的伴侣能配得上他的选择,使那个家庭幸福,成为他理应享有的那样一个家庭!如果......那该是多么美好."但是,我在想什么,这无关紧要.
我开始写这本书时就没打算隐瞒任何事情,以便那些喜欢这本书的人得以仔细地看一看一个同类的心灵.但是,有些想法尽管可以让天上的安琪儿们知晓,却不能向世人公开......即使是其中最优秀.最仁慈的人也不行.
那时,格林先生等回家去了,两位默里小姐已走上了便道,我加快脚步跟上了她们.我发现两位姑娘正在就两位年轻军官各自的优点进行热烈的讨论.罗莎莉一看见我就把刚说到一半的话打住.她怀着恶意,高兴地喊道:
"噢,嗬,格雷小姐!你总算来了,是吧?难怪你要拉在后面这么远,难怪我骂韦斯顿先生的时候你总是热烈地维护他.啊,哈!现在我全明白啦!"
"得了吧,默里小姐,别说傻话,"我说,想温厚地对她一笑,"你知道,这种胡说八道我是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的."
但是,她继续说这种令人难以容忍的废话,她的妹妹也临时编造些用得上的瞎话来帮腔助势,我觉得有必要进行自我辩解.
"这些都是废话!"我大声说."假如韦斯顿先生碰巧和我同行一段路,走路时愿意和我交谈几句,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我可以向你们保证,以前我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除非有那么一次."
"在哪儿?在哪儿?什么时候?"她俩迫不及待地问.
"在南希的茅屋里."
"啊,哈!你在那儿和他见过面了,不是吗?"罗莎莉喊了起来,并发出兴高采烈的笑声."啊,听着,玛蒂尔达,我算是懂了,怪不得她这么爱上南希.布朗家去!她去是为了能和韦斯顿先生调情."
"你的话实在不值得反驳!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了,我在那里只遇见过他一次.再说,我怎么知道他会去呢?"
尽管我对她们愚蠢的玩笑和毫无根据的污蔑感到很恼火,但心情很快就平静下来.她俩笑够了又把谈话重新转到上尉和中尉身上.当她们对两位军官评头论足并争吵不休时,我心头的怒火迅速冷却,就连使我发火的原因不一会儿也就忘记了.我的心思转向一个比较愉快的领域.我们就这样走过花园,进了门厅.当我走上楼梯,回自己房间时,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心里只充溢着一个热切的愿望.我走进房间,关上门,就跪下做祷告,我的祈祷虽热烈但并不鲁莽:"就愿你的意旨成全.(《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二十六章,第四十二节.)"我尽量把话说全,但是,接下去肯定是这样一些话:"天父,你是无所不能的,但愿这就是你的意旨."这个愿望,这个祈祷,尽管会遭到所有男人和女人的嘲笑,"但是,天父,你将不会鄙视它!"我说了,感觉这是真的.在我看来,我不但在为自己.而且同样虔诚地在为另一个人的幸福而祈祷.不,甚至后者才是我主要的心愿.也许我是在欺骗自己,但是,这一想法给了我信心和力量:希望自己的祈求能够变为现实.至于说那三朵樱草花,我把两朵养在房中一只玻璃杯里,直到它们完全枯萎,被女仆扔出去;我把第三朵花的花瓣夹在我的那本《圣经》的书页间......至今仍留着,并且决心把它永久保存.
第 十 四 章 教 区 长
第二天和前一天一样,天气晴朗.早餐后,玛蒂尔达信马由缰地胡乱做了些功课,这当然不会使她获益;接着,她又使劲在钢琴上敲打了一个小时,脾气极坏,像是对我和钢琴都怀有深仇大恨似的,其实只因为她的妈妈不准她请假.然后,她就到她最喜爱的场所围场.马厩和狗窝去了.默里小姐身边带一本流行小说,也出去享受散步的优闲之乐了.她把我留在教室里兢兢业业地画一幅水彩画,她一定要我答应替她画这幅画,还非要当天画完不可.
我的脚跟前躺着一只毛茸茸的⑷.它属于玛蒂尔达小姐,但是这位小姐仇视这只⑷,想把它卖掉,说它是让别人给惯坏了.其实,它是⑷里极优秀的一只,但她断言它什么用处都没有,笨得连女主人都不认识.
事实的经过是这样的:她把它买来时,它只是一只幼小的狗崽.起初她禁止她以外的任何人碰它,但是不久她就对这只需要诸多照料.养起来麻烦不小的幼畜感到厌倦了.我央求她把它交给我来照看,当时她高高兴兴地答应了.我精心地把它从小养大,当然赢得了它的感情.我本来会很珍惜它对我的这种酬报,认为这远远超过我为它付出的全部辛劳.只是,可怜的斯耐普对我的感激之情使它遭到女主人无数的咒骂和恶狠狠的脚踢.手掐,现在它处境危险,结果不是被"宰掉",就是被转到某个粗暴的.铁石心肠的新主人手里去.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不能残酷地虐待它,让它恨我;它的女主人也不会善待它以博得它的好感.
然而,正当我坐在那里手不停挥地用铅笔作画时,默里太太以优美的步态急急忙忙地走进房间.
"格雷小姐,"她开始发话了,......"天呐!这样好的天气你怎么能坐在屋里画画?"(她以为我是因为自己喜欢才画画的.)"我真不懂你为什么不戴上帽子和两位小姐一起出去."
"夫人,我想默里小姐正在读书;玛蒂尔达小姐正在和她那几只狗一起玩呢."
"要是你多想点办法让玛蒂尔达小姐高兴一点,我想她就不会被逼得非要出去寻找快乐不可了,就像现在这样跟狗呀.马呀.马夫们呀作伴.要是你再开朗一点,能和默里小姐更谈得来,她就不会老是手里拿着本书到田野里去散步了.不过,我可不想让你烦恼呀,"她又加上一句.我想她是看出来了,我已被气得双颊绯红,手在颤抖."请你一定不要这么敏感,......再说我也没在责备你呀.告诉我,你知道罗莎莉上哪儿啦,她为什么老是喜欢一个人待着?"
"她说只要有新书看,她就爱一个人待着."
"她为什么不能在园林里或花园里看呢?......为什么非要到田野里.小路旁去看呢?为什么她一出去,那位海特菲尔德先生总会知道呢?她告诉我,上星期他牵着马一直陪着她在莫斯路上散步.我现在可以肯定了,我在梳妆室窗口看见一个男人急匆匆地走过庭院门口,往她常去的田野赶去,那个人准是他.我想让你跑去看看她在不在那儿;你只要用委婉的口气提醒她:像她这样一位有身份.有美好前程的年轻小姐一个人这么闲逛,让每一个敢擅自和她搭话的人都能注意到她,就像没人照看的穷家姑娘似的,家里没有花园可以供她散步也没有亲人照料,这是有失身份的.告诉她:她爸爸要是知道她用这么亲切的态度对待海特菲尔德先生......我怕她确实这样......,他会很生气的.噢!假如你,假如随便哪个家庭教师能有母亲的一半谨慎.一半关心,我就不必这么费心了.你既要看好她,还要让她喜欢你陪着她......好了,去吧......去吧;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她大声说,看到我已经放下画具.正站在门口等着她结束这番演说.
根据默里夫人所作的预测,我在庭院外不远的地方那片她常爱去的田野中找到了默里小姐.不幸的是,她还有个伴儿,海特菲尔德先生那挺拔.威严的身躯正在她身边陪着她缓缓地漫步.
我遇到了难题.我有责任上去打断他俩之间亲密的谈话(原文用法文"tte波お玻簦簦".),但是我怎样才能做到呢?像我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是不能把海特菲尔德先生赶走的;如果我明知不受欢迎而硬闯进去,走在她的另外一侧,只当没看见她的那位同伴,这会是一个粗野无礼的举动,我可做不出来;同样,我又没有勇气站在田野里的高处大声喊叫,说是有人正在找她.于是我采取折中的办法,以缓慢而坚定的步伐向他们走去,并打定主意:如果我的出现还不能把这位专爱向女性献殷勤的男子吓跑,那么就在我走过他们身边时告诉默里小姐说,她妈妈正在找她.
正在萌发的七叶树把一只只长长的手臂伸出园林的木栅.她沿着树荫漫步,一只手里拿着一本没有打开的书,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枝美丽的长春花,权当是一件漂亮的玩具.她的样子确实非常可爱,她那浓密而闪闪发光的长卷发从小帽子下披拂开来,在微风中轻轻飘动,由于虚荣心已得到满足,她那白皙的面颊上透出红晕,她那双含笑的蓝眼睛,一会儿狡黠地瞥视一下那个爱慕她的男子,一会儿又向下注视着手中的长春花枝.她正在说着某些既冒失又顽皮的妙语,但是,行进在我前面的斯耐普打断了她的话,它上前咬住她的外衣猛地往后拽.海特菲尔德先生举起手杖朝它头上啪的就是一下,痛得它狺狺地朝我跑回来,那痛苦的喊叫声给这位担任圣职的绅士以巨大的乐趣.但是,我猜想,他看见我离得很近才觉得还是走开的好.我俯身爱抚小⑷,故意显示我的同情以抗议他对它的虐待.我听见他说,"默里小姐,我什么时候还能见到你?"
"我想,在教堂吧,"她回答,"除非你为了执行公务再到这里来时,恰好赶上我散步走过这里."
"要是我能准确地知道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可以看见你,那么我总是能够安排些事情到这里来的."
"即使我愿意,我也不能预先通知你,因为我做事很没有条理,从来是今天不知道明天会干什么."
"那么,你现在把这个给我吧,作为对我的安慰,"他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伸手想拿那株长春花.
"不,真的,我不给."
"给吧!求你了!要是你不给,我就要成为最不幸的人了.你总不会这么忍心,不肯给我一件这么容易赐予又具有这么珍贵的价值的礼物吧!"他热情地央求她,似乎拿不到这枝花他就活不成了.
那时我站在离他俩只有几步远的地方,正不耐烦地等着他离开.
"那么好吧!你就拿着它走吧,"罗莎莉说.
他兴高采烈地接过礼物,嘴里还喃喃地说着什么,她听了脸都红了,脑袋也往后一仰,但是还在吃吃地笑,说明她的生气完全是装出来的.接着他殷勤地向她行了个礼,就走了.
"格雷小姐,你见过这样的人没有?"她转身朝着我说,"你来了,我真高兴!我还当是再也摆脱不了他了,我非常害怕爸爸会看见他."
"他和你待了很长时间了吗?"
"不,不长,不过他这个人放肆得很:他老是到处闲逛,假装是为了公务或教会的事必须到这一带来,其实他是专门为了盯着可怜的我.只要一见我,他就对我突然袭击."
"对了,你妈妈认为:要是你身边没有一个像我这样谨慎的.有监护责任的人陪着,防止任何外人的随便打扰,你就不应该走出家里的园林和花园.她注意到海特菲尔德先生急急忙忙地走过园林门口,就马上派我来.她命令我要找到你,好好照顾你,还要提醒你......"
"噢,妈妈总是这么讨厌!倒好像我照顾不了自己似的.她以前就跟我唠叨过海特菲尔德先生的事.我说她应该相信我:即使为了世上最招人喜欢的人,我也决不会忘掉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我希望他明天就对我下跪,恳求我做他的妻子,那么我就能向他表明他实在是大错特错了,竟以为我能......噢,这太让我生气了!竟以为我会傻得和他谈恋爱!干这种事多丢女人的尊严呀.恋爱!我痛恨这个词!把它应用在我们女性身上,我认为是十足的侮辱.我可以承认会对某个人更加喜欢些,但是,也决不会是可怜的海特菲尔德先生那样一个人呀,他自己一年连收入七百英镑的福气还没有呢.我喜欢和他谈话,因为他多么聪明,多么有趣......我希望托玛斯.阿许比爵士能有他一半儿的招人喜欢就好了.再说,我总得有个人好调情呀,可是除了他没有人懂得该上这儿来.我们出去交际的时候,只要托玛斯爵士在场,我妈妈就只许我和他一个人调情;要是他不在场,妈妈就把我限制得死死的,就怕有人制造谣言,夸大其词,给他留下我像是已经和别人订婚或者就要订婚了的印象.还有,可能性更大的是:就怕他那讨厌的老母亲会看到或听到我的所作所为,下结论说我不配当她那好儿子的妻子.倒好像她所说的那个儿子不是基督教世界里的头号大流氓似的;倒好像她不知道,任何一个普通的正经女人嫁给他也太亏了."
"默里小姐,这是真的吗?难道你妈妈明明知道这一切,还希望你嫁给他吗?"
"她肯定知道!我相信她对他的缺点知道得比我更清楚.她瞒着我,是怕我会因此而退缩;其实她不知道,我对这些事根本不在乎.因为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正像妈妈说的,他结了婚就好了,大家都知道,浪子回头会变成最好的丈夫.我只希望他别这么丑就好了......我想的只有这一点.住在乡下没有多少挑选的机会,爸爸又不许我们去伦敦......"
"不过,我觉得海特菲尔德先生要比他好得多."
"如果他是阿许比庄园的领主,那他当然好咯,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可是,关键在于:我必须得到阿许比庄园,不管与我共享的那个人是谁."
"不过,海特菲尔德先生一直以为你喜欢他.要是他发现自己想错了,你难道不觉得他会非常失望和痛苦吗?"
"当然不!那是对他的胆大妄为的应有的惩罚,他居然敢以为我会喜欢他!能把蒙住他眼睛的那层膜揭掉我是再高兴不过了."
"要是这样,你越早揭掉它越好."
"不,我告诉你,我喜欢拿他寻开心.再说,他也不真的以为我会喜欢他.我是很小心的,你不知道我安排得有多么聪明.他也许以为能诱使我喜欢上他,就为了这一点,我要给他应有的惩罚."
"好吧,不过你要注意:不要给他的痴心妄想提供太多的理由吧......这是最要紧的,"我回答.
然而,我的一切规劝都无济于事,反倒使她对我产生了戒心,在我面前进行掩饰,不让我知道她的真实思想和愿望.她再也不对我谈论那位教区长了.但是,我看得出来,她脑子里(姑且不说心里)总是想着他,热切地期待着另一次与他会见的机会.尽管现在我听从她母亲的要求,在她散步时总陪着她,但她们坚持要在最靠近马路的田野和小径上闲逛,不论与我说话或读她手中拿着的书,她总会一次次地停下来东张西望,或注视着马路,看看有没有人经过.要是真有人骑着马跑来,我可以从她对那名倒霉的骑士(不管是谁)十足的谩骂中得知:她恨他,因为他不是海特菲尔德先生.
"事实上,"我想,"她对他并不像她本人以为或企图让别人相信的那样漠不关心;她母亲的忧虑也并不像她所断定的那样毫无根据."
三天过去了,他没有露面.第四天下午,我俩正在那片值得注意的田野,沿着园林的围篱散步,各人手里都拿着一本书(因为我总是记得要随身带些什么,当她不需要我陪着她说话时,好有些事情做),她忽然打断了我的阅读,高声说:
"噢,格雷小姐!行行好,请你去看看马克.伍德吧,替我给他妻子半个克朗......我本该在上个星期给她,或者派人送去的,可是全让我给忘了.拿着!"说时,她把钱包扔给我,并急不可待地说,"不用现在就往外掏钱,把钱包拿着,你想给他们多少钱都行.我本来是要和你一起去的,不过我想把这一卷看完.等看完了,我会去迎你的.快点,行不行......噢,等等,你给他念些什么不好吗?快跑回屋里去拿本好书,什么书都行."
我按她的嘱咐办了.但是,她那匆忙的样子和提出请求的突然性使我不免生疑,所以我在离开田野前回头望了一眼,看见海特菲尔德先生正要走进下边那扇栅门.她差遣我回到屋里去拿书,这才使我不致与他在马路上相遇.
"没关系!"我想,"不会闯出什么大祸来的.可怜的马克得到那半个克朗会高兴的,也许他还会喜欢我给他念书.如果教区长真的偷到了罗莎莉小姐的心,倒能稍稍压一压她的傲气.如果他俩终于能结为夫妇,只会救了她,使她不致陷入更坏的命运.她能成为他蛮不错的伴侣,他也一样."
马克.伍德就是我前面提到过的那个身患痨病的雇农.此时他的病情正迅速恶化.默里小姐的慨慷施舍确实得到这位垂死病人的祝福,因为这半个克朗尽管帮不了他多少,但是为了他那即将成为寡妇.孤儿的妻子儿女,他还是乐意收下的.我在他家坐了几分钟,为他和他那痛苦不堪的妻子念了些书,想给他们一点安慰和劝导,然后就离开了.但是,我走了还不到五十码远就遇见韦斯顿先生,他显然也要到那家去.他以平素那种平静.自然的态度和我打招呼,停下来向我询问病人和他的家人们的情况.然后,他像一位不拘礼节的兄长似地随便拿过我手里那本刚念过的书,翻了几页,评论了几句就还给我,他的话虽简短,但见解很聪敏.他告诉我他刚才访问过的某位受苦人的情况,说了一些关于南希.布朗的事,又对正在他脚下活蹦乱跳的⑷......我那毛茸茸的小朋友......评论了几句,最后还说了天气真好之类的话才离开了我.
我没有详细记载他当时所说的话,这是因为我想,读者对它不会像我对它这样感兴趣,而不是因为我已经把这些话忘却了.不,我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当天以及随后的好多天里,我反反复复地想这些话.我不知想过多少回,回忆他那深沉.清晰的声音的每一个语调,回忆他那灵活的棕色眼睛的每一个闪烁,回忆他那愉快.但过于短暂的微笑的每一次显现.我怕这种自白会显得非常荒谬,但是,没关系,我已经写下了,读到它的人是不会认识作者的.
当我一路走去,内心充满喜悦,看到周围的一切都觉得高兴,默里小姐匆匆忙忙迎上了我.她那轻快的步伐.绯红的脸蛋和那容光焕发的微笑显出她同样充满喜悦,当然是她自己那种方式的高兴.她一跑到我身边就伸出胳臂挽住我的胳臂,也没等喘过气来,就说,"哟,格雷小姐,你应该感到极大的荣幸,因为我就要告诉你的新闻我还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一个字呢."
"好吧,什么新闻?"
"噢,重大新闻!首先,你要知道你刚离开,海特菲尔德先生就到我这儿来了.我真担心爸爸或者妈妈会看见他.但是你知道,我不能把你再喊回来,所以我就......噢,天呐!现在我不能全告诉你了,因为我看见玛蒂尔达就在那边的园林里,我必须走去把这新闻向她透露.不过,无论如何,海特菲尔德先生放肆得异乎寻常,对我的恭维简直说不出口,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温柔......至少他想这么做......但是他在这方面表现得并不成功,因为他缺乏这种才能.我要再找个时间把他说的话统统告诉你."
"但是,你说了些什么?......我更加感兴趣的是这个."
"关于这个,我以后找个时间也会告诉你的.当时我的情绪恰好非常愉快,不过,尽管我非常温顺.非常和蔼,我还是注意不做出任何可能有损于自己身份的事来.但是,尽管如此,那个自命不凡的倒霉蛋宁愿对我的和蔼态度作出他自己的解释,最后他竟敢利用我对他的宽容到这种地步......你猜他怎么着?......他真的向我求婚了!"
"那么你呢......"
"我骄傲地挺直了身子,用最冷淡的口气对发生这样的事表示惊讶,但愿他在我的行为举止中看不到任何地方可以证明他的期望是合理的.你要是能看见他那副苦相才好呢!他的脸完全白了.我对他说了我确实很尊敬他之类的话,但是我不可能接受他的求婚;即使我接受,我的爸爸.妈妈也决不会同意的.
"'但是,如果他们同意,,他说,'你还会拒绝吗?,
"'当然咯,海特菲尔德先生,,我回答,冷静地下了决心,要立刻把他的全部希望统统扑灭.噢,如果你能看到他那种羞辱之极的样子该多好......他被绝望完全压倒在地!真的,我几乎要怜悯他了.
"然而,他还是作了一次绝望的努力.我们沉默了很长时间,他竭力想使自己镇静下来,我竭力想使自己保持严肃(因为我觉得自己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放声大笑,这样就会把一切都破坏了),他终于做出一个微笑说,'默里小姐,请坦白地告诉我,如果我有休.梅尔塞姆爵士那样的财富,或者有他大儿子那样的前程,你还会拒绝我吗?请你以你的名誉担保,给我真实的回答.,
"'当然咯,,我说,'那丝毫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我撒了个大谎,可是他似乎仍对自己的吸引力充满自信,所以我决定不给他留下一个可以埋怨的理由.他盯着我的脸看,但是我脸上的表情泰然自若,使他不得不相信我的话确实完全出于本意.
"'我想,这件事已经全都完了,,他说,看那样子,他似乎会因恼火和极端绝望而当场死去.但是,他不但失望而且还愤怒.那边是痛苦得无可言状的他,这边是造成他的痛苦.并且对他毫不怜悯的我.在他那像弹雨般的目光和话语的频频攻击下,我就像一座完全打不透的墙似的,那么平静.冷淡和骄傲.他除了有点怨恨之外,实在无可奈何,他用非常痛苦的声音说,'我实在没有料到会这样,默里小姐.我本来想说说你以前的行为和你使我产生的希望,但是我克制住了,条件是......,
"'没有条件,海特菲尔德先生!,我说,现在我对他的无礼真生气了.
"'那就算是我请你帮个忙吧,,他说,声音顿时就低了下来,口气也变得比较谦卑了,'我请求你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如果你能保持沉默,那么它对我们双方都不会造成任何不愉快......我的意思是说,除了那无法避免的不快之外:对于我的感情,如果我无法使它消失,我也要竭力把它埋藏在自己心里;对于造成我的痛苦的原因,如果我无法把它遗忘,我也要尽量加以宽恕.默里小姐,我认为你并不懂得你对我的伤害有多么深.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一切;但是,如果除了你已经给我的伤害以外......请原谅我,不管你是否出于天真,但这伤害确实是你造成的......你还要把这一不幸的事件公开张扬出去,或者提一提它,因而造成更大的伤害,你将会发现,我也是会说话的,尽管你藐视我的爱情,但是你恐怕不能蔑视我的......,
"他的话打住了,但是他咬住失去血色的嘴唇,样子凶得可怕,真把我吓住了.然而,我的骄傲仍在支撑着我,我以轻蔑的态度说,'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认为我有对别人提这件事的意图,海特菲尔德先生;但是,如果我想这么做的话,你用恐吓手段是阻挡不住我的;再说,企图采用这种手段也不是一位绅士该做的事.,
"'请原谅,默里小姐,,他说,'我曾如此热烈地爱你......我现在仍然深深地敬慕你,我决不愿意故意冒犯你;但是,我从来不曾.今后也永远不会像爱你一样去爱任何别的女人了.同样可以肯定的是,我也从来没有受到过像这样的折磨.相反,我始终认为你们女性是上帝创造的儿女中最仁慈.最温柔.最会体贴人的,至今我还是这么看的.,(你想,那个自负的家伙居然这么说话!)'今天你给我上了既新奇又严酷的一课,让我在决定我终生幸福的唯一指望上遭受到失望的痛苦,我的表现有什么不当之处,务必请你原谅.如果我在你跟前使你感到不快,默里小姐,,他说,(因为当时我的眼睛东张西望,以此表明我对他毫不在意,我想,正因为这样,他以为我已经对他厌倦了)'如果我在你跟前使你感到不快,默里小姐,那么只要你答应帮我刚才说的那个忙,我就马上离开你.有许多女士(甚至在这个教区里就有)会高高兴兴地接受被你刚才如此轻蔑地踩在脚下的东西.她们对于那位绝代佳人自然会有仇视的倾向,因为正是那位佳人使我的心与她们完全疏远了,使我的眼睛完全看不到她们的魅力.我只要对她们中的任何人稍稍披露事实真相,就足以掀起对你不利的言论.它将严重危害你的前途,减少你或你的妈妈蓄意俘获其他某位绅士的成功机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先生?,我说,气得我直想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