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是:在我看来,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一次极坏的挑逗行为,说得最轻也是这样;你会发现,这种事张扬出去是很尴尬的,尤其是你的女性竞争者们会加油添醋.夸大其词,只要我给她们一个把柄,她们简直太乐意把它闹得尽人皆知了.但是,我以一位绅士的信誉向你保证:从我嘴里决不会透露出对你可能造成不利影响的话来,哪怕是一个字,只要你......,
"'得了,得了,我不会提起的,,我说.'如果我不说会使你安心的话,那你尽管放心好了.,
"'你答应了?,
"'是的,,我说,因为我现在想摆脱他了.
"'那么,永别了!,他说,那悲痛欲绝的声音实在使人悲伤.在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骄傲徒然地与绝望在交战,他转身走开了.毫无疑问,他想回家去关上书房的门痛哭一场......要是他没有在半路上就哭出来的话."
"不过你已经自食其言了,"我说,对于她的背信弃义实在感到震惊.
"噢!只是对你说说嘛,我知道你不会传出去的."
"我当然不会,可是你说过要告诉你妹妹,等你的两个弟弟回家来,她又会告诉他们;而且她还会立即就去对布朗说,要是你自己不对布朗说的话;布朗会把它张扬出去,或者通过别人的嘴闹得满城风雨."
"不,真的,她不会.要是她不答应严守秘密,我们根本就不会告诉她."
"但是你怎么能指望她会比她的有教养的小姐更能够守信用呢?"
"好吧,好吧,那就不让她听见好了,"默里小姐说,她有点不耐烦了.
"但是,你当然要告诉你妈妈的咯,"我接着说,"她又会告诉你爸爸."
"那当然,我要告诉妈妈的,这正是使我非常高兴的事.现在我可以使她相信了,她以前为我担忧完全是出于误解."
"噢,真是因为这件事吗?我刚才还在纳闷,什么事把你高兴成这样."
"对啦,还有就是,我以如此媚人的方式让海特菲尔德先生对我卑躬屈膝.还有呢......噢,你总得允许我有一些女人的虚荣心吧,我并不装得好像没有我们女性的这一个最主要的特征似的......如果你看见可怜的海特菲尔德先生作热情表白时那种紧张.急切的样子,他向我求婚时的谄媚表情和遭到拒绝时任凭他如何努力想保持自尊都无法掩盖的内心痛苦,你就会同意,我的高兴确实不是毫无道理的."
"我想,他越是痛苦,你就越是没有高兴的理由."
"噢,瞎说!"这位年轻女士喊道,着急地晃动着身子."你要不是不能理解我,就是不想理解我.幸亏我信得过你,知道你是个高尚的人,否则的话,我还以为你是在妒忌我呢.但是,也许你会理解这样一个使我高兴的理由......它和其它任何一个理由同样重要......那就是:我为自己的谨慎.有自制力.冷酷无情(你愿意这样想也行)而高兴.我一点没有被事情的出其不意所击败,一点也不慌乱.尴尬或笨拙;我做的事.说的话都恰如其分,自始至终都控制得住自己.而这个男人的相貌绝对漂亮......简.格林和苏珊.格林都说他英俊得让人心醉......我想她们就是他自称非常乐意嫁给他的那些女士中的两位.但是,不管怎么说,他确实是一个非常聪明.伶俐.招人喜欢的伴儿.倒不是你说的那种聪明,不过,他的聪明足以使他变得有趣;这样的人在哪儿也不会让你感到丢脸,也不会很快就使你厌倦的.说真心话,我挺喜欢他的......近来,我对他甚至比对哈利.梅尔塞姆更喜欢了......他分明把我当作偶像那样崇拜.还有,尽管他是在我独自一人.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来到我跟前的,然而我还是有足够的智慧.骄傲和力量可以拒绝他......而且我表现得如此鄙夷不屑,如此冷淡,我有充分的理由可以为此而自豪!"
"你告诉他,即使他拥有休.梅尔塞姆爵士那样的财富,你对他的态度也不会有任何不同,但事实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你答应他,决不把他碰钉子的事告诉任何人,但是你显然连一点点信守诺言的意思都没有.对于这一切,难道你同样能感到自豪吗?"
"当然!当时我只能这样做,你总不会要我......我明白了,格雷小姐,你的心情不太好.玛蒂尔达来了,我倒要听听她和妈妈对这件事有什么话说."
她离开了我,对于我不能赞同她的看法感到恼火.毫无疑问,她准以为我是在妒忌她.我没有妒忌她,至少我坚信自己没有这样.我为她感到难过,她那冷酷无情的虚荣心使我震惊和厌恶.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把那么多的美貌赋予那些用它来做坏事的人,而不赋予那些愿意使它对自己和别人都有益处的人呢?
但是,我最终得出结论:唯有上帝知道得最清楚.我想,世上有一些男人也像她那样虚荣.自私和冷酷无情,要惩罚他们,也许就用得着像她那样的女人了.
第 十 五 章 散步
"噢,天呐!我真希望海特菲尔德不像这样莽撞!"第二天下午四点,罗莎莉怪声怪气地打个呵欠说.她放下毛线活,没精打采地望着窗户."现在出去散步也没劲儿了,什么盼头也没有.不举行激动人心的宴会,日子变得又冗长又乏味.我知道这个礼拜没有宴会,下个礼拜也没有."
"可惜你对他脾气这么坏,"玛蒂尔达说,她姐姐正在向她诉苦."他再也不会来啦,看来归根结底你还是喜欢他的.我以前还希望你会把他当作你的情人,而把亲爱的哈利留给我."
"哼!玛蒂尔达,如果让我有一个情人就满足的话,那么他真得是位人见人爱的阿都尼(阿都尼(Adonis):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为爱神所恋.)才行.我承认,我为失去海特菲尔德而惋惜;但是,那第一个或者第一批跟来取代他的位置的体面男人将会受到我的加倍欢迎.明天是星期日......我真不知道他会成个什么样子,他能不能把整个礼拜做完.最大的可能是:他会假装得了感冒,把所有的事都让韦斯顿先生来做."
"他不是这样的人!"玛蒂尔达喊道,语气中稍稍流露出轻蔑."他虽然是个傻瓜,但还不会软弱成这样."
她的姐姐微微有些生气了,但是事实证明玛蒂尔达是对的:那位失望的恋人像平常一样履行了主管牧师的责任.罗莎莉当然断言他显得脸色苍白,情绪沮丧.他也许是有点苍白,但是,即使有所变化,那变化也很微小,几乎看不出来.说到他情绪沮丧,我倒确实没有听到他的笑声像平时一样从法衣室里传出来,也没听到他兴高采烈地高声议论,但是我却听见他在责骂教堂司事时提高了嗓门,引起众人的注目.他走向布道坛和圣餐桌.然后离开时,他那神态里更多的是故作庄严,而不是平时走这段路时所表现的那种傲慢.自信和沾沾自喜的专横......那样子似乎在说,"你们全都崇拜我.敬畏我,这我知道;要是有人不这样,我就要狠狠地教训他!"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变化是:他的目光连一次也没有往默里先生家的专座这边扫来,而且等我们走了以后才离开教堂.
海特菲尔德先生无疑地受了一次严重的打击,但是他的骄傲迫使他尽力把这件事对他的一切影响都隐藏起来.他失望了,因为他以前确信自己有希望娶到一位不仅美丽,而且对他来说是非常有吸引力的妻子;即使她没有如此动人的魅力,就凭她的门第和财产也会使她显得光华灿烂.如今他遭到拒绝,无疑会感到很大的屈辱,默里小姐的整个表现使他深受伤害.要是他知道默里小姐发现他显然无动于衷.居然能在两次礼拜的整个过程中都不看她一眼,而心里多么失望,他是会感到莫大安慰的.尽管她宣称,这正表明他时时都在想念她,否则的话,他的眼睛总会偶然地落在她身上的.然而,假如他的眼睛果真偶然地落在她身上的话,她又要断言,那是因为他无法抗拒她的魅力了.在整个星期中(至少在那个星期的大部分时间里),她因失去了平日使她兴奋的那个源泉而情绪低沉,感情上得不到满足;她常为"过早地把他使用完了"而追悔莫及,就像一个孩子把葡萄干蛋糕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现在只能坐着吮自己的手指,徒然埋怨自己太贪吃了.要是海特菲尔德知道这一切,他也会在某种程度上感到高兴的.
一个晴朗的上午,她终于叫我陪她到村里去走一趟.她此行的表面目的是要到村里那家主要靠邻近女士们光顾才办起来的.还算像样的商店去买几色柏林毛线.然而,她的真正目的是想在途中遇见教区长本人或其他哪个爱慕她的人.我相信这样假设并不算有失忠厚之道,因为,我们一路走去时,她总是在琢磨,"我们要是遇见海特菲尔德先生,他会怎么表现,会怎么说?"等等等等.当我们经过格林先生家的庄园门口,她又在琢磨,"不知道那个大傻瓜在不在家?"梅尔塞姆夫人的马车从我们身边走过时,她又想,"这么好的天气,不知道哈利先生在干什么?"接着又开始辱骂他的哥哥,"真是个笨蛋,居然结婚了,还搬到伦敦去住了."
"他又怎么啦?"我说,"我知道你自己也想搬到伦敦去住呢."
"是的,因为这里的生活太没意思了,可是他一走,这里就更没意思了.他要是不结婚,我就可以嫁给他而不用嫁给那个让人恶心的托玛斯爵士了."
后来,她看到有些泥泞的路面上留有马蹄印,又琢磨开了,"不知道是不是哪位绅士的马留下的."她最后下结论说:"是绅士的马,因为那马蹄印太细小,不像是'笨重的拉车大马,留下的."接着又琢磨,"那位骑手能是谁呢?他骑马返回时,我们能迎面碰见他吗?"因为她能肯定:这位骑手今天早晨刚刚从这里走过.当我们终于走进村里时,只见在街上走动的只是一些地位低下的村民.她又觉得,"真是莫名其妙,这些愚蠢的家伙为什么不在自己家里呆着;她确实不愿意看到他们丑陋的面孔和那又脏又土气的衣裳......她可不是为了这个才到霍顿村来的!"
在整个过程中,我承认,我也在暗暗地琢磨:我们会不会碰到或瞥见那另外一个人;当我们走过他的住处时,我甚至想入非非到这样的地步,猜想他是否会在窗前.刚要进店铺时,默里小姐让我站在门口,她独自进去买东西,要是有人走过,就告诉她.可是,太遗憾了!除了几个村民外,谁也没有出现.只见简.格林和苏珊.格林正从村里唯一的那条街上走下来,显然是刚散完步,现在要回家了.
"傻东西!"她喃喃地说,这时她刚买完东西从店里出来."她们为什么不带上个傻兄弟一起出来呢?就算有个他也比没有强呀."
尽管如此,她仍带着愉快的微笑和她们打招呼,并且断言,有幸遇见她们使她感到与她们同样高兴.格林姐妹分别站在她的两侧,三人谈笑着往前走,正如一般年轻女士碰在一起时,只要关系还不错,总会这样谈笑的.但是,我觉得自己成了多余的人,于是我像往常遇到这种情况时一样,故意滞后,由着她们高兴去.我可没有兴趣挨着某一位格林小姐,陪她们一起走,自己不说话,别人又不理我,活像个聋哑人似的.
可是这一次我的孤单状况没有保持多久.我正在想韦斯顿先生,他果然走过来对我说话了.起初,我觉得这件事实在奇怪,可是后来再想想,又觉得除了他和我说话这一事实之外,他的出现倒并不奇怪,因为在这样一个天气晴朗的上午,离他的住处又这么近,他在附近出现是很自然的,至于说我想他这件事,就更没有什么不寻常了,因为从我们出发时起,我就一直在想他,几乎没有间断过.
"格雷小姐,你又是一个人在走,"他说.
"是的."
"那两位小姐......格林家的小姐是些什么样的人?"
"我真的不知道."
"这就怪了......你住得这么近,又常常见到她们!"
"就算是吧,我猜她们可能都是些活泼的.好脾气的姑娘.可是我想你自己就比我更了解她们,因为我和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交谈过哪怕是一句话."
"真的吗!在我的印象里她们对人并不特别冷淡呀."
"对待和她们属于同一个阶级的人,她们很可能并不冷淡.但是她们自以为活动在一个把我排除在外的.十分不同的天地里!"
对此,他未加评论.过了片刻,他说,"我猜想,格雷小姐,正因为这类事才使你觉得:没有家,你简直不能生活下去."
"也不完全是这样.其实,我的性格是非常合群的,要是没有朋友,我就不能生活得愉快.只是我仅有的朋友或可能有的朋友都在家里,既然这样,我就不能说,要是没有他们(甚至他们逝世以后),我就活不下去了.但是,我要说,我宁愿不活在这个荒凉的世界上."
"但是你为什么只说你有的或可能有的那几个朋友呢?难道你性格这样孤僻,就不能结识新朋友了吗?"
"这倒不是,可是迄今为止我还没有结识一个呢.处于我目前的地位,也没有这样做的可能,甚至连交个普通的朋友也做不到.这里面也许有我自己的一分过错,但是我希望这并不全是我的过错."
"这过错一部分应归咎于社会,一部分,我认为,应归咎于与你直接接触的那些人,同时,你本人也应负一部分责任.因为,很多处于你的地位的女士都能使自己得到别人的注意和赏识.在某种程度上,你的学生应当能成为你的同伴,她们并不比你年轻多少."
"噢,是的,她们有时确实是不错的同伴,但是,我不能把她们称作朋友,她们也不会想到要赠给我朋友的称号......她们有其他和她们更加趣味相投的朋友."
"也许你不适合做她们的朋友是因为太聪明了.你独处时有些什么消遣?看很多书吗?"
"读书确实是我喜欢做的事,只要我有空闲时间和可读的书."
他从关于书的一般谈论转到一些具体的.不同类别的书籍,又迅速从一个话题转向另一个话题,在半小时之内,我们讨论了好几个能够反映各自的趣味和见解的话题.然而,他发表的意见并不多,显然无意表述他本人的想法和偏爱,而是想发现我的思想和爱好.他并没有什么策略和诡计,可以通过自己真实而明确的言论巧妙地达到探明我的感情和见解的目的,也不会在不知不觉中把谈话逐渐引向他想转入的话题.但是,他那亲切而不拘礼节.真诚而直率的态度使我不可能对他产生反感.
"他为什么会对我在道德和才智方面的状况感兴趣呢?我的思想或感情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我问自己.在回答这一问题时,我的心在悸动.
但是,简.格林和苏珊.格林已经到家了.她俩站在庄园门口说话,想请默里小姐到她们家去.这时,我真希望韦斯顿先生能离开,以免她转过身来会看到他和我在一起.不幸的是,他要再次去拜访可怜的马克.伍德,正和我们同路,一直要到我们快到行程的终点时才会和我们分手.然而,当他看见罗莎莉已经和她的朋友们道别.我准备跟上她时,只要他加快脚步,就可以离开我,走自己的路.但是,当他走过默里小姐身旁.有礼貌地向她举帽致意时,使我吃惊的是:她并没有傲慢无礼地微微颔首,而是报之以一个最甜蜜的微笑,还走到他身边来,以你可以想象的最亲切可爱的态度和他谈话.于是我们三人就一起往前走去.
在他俩谈话的短短间隙里,韦斯顿先生专门对我说了一些话,涉及我们刚才谈过的话题.但是,我刚准备回答时,默里小姐抢过去先说了,而且还进一步加以发挥.他又接过她的话头,从这时起直到谈话的结束,她整个儿地把他独占了.也许,这也要怪我自己太笨,缺乏谈话的技巧和足够的自信,但是,我觉得受了委屈,我忧虑得直打哆嗦.我怀着妒忌的心情听着她轻快.流利的谈吐,忐忑不安地眼看着她带着灿烂的微笑不时地注视着他的脸.她稍稍走得靠前一些,其目的(我想)是好让他不但听她说话,而且还能看见尽管她谈的都是些微不足道的琐事,但却很有趣,她永远不会缺乏谈话的材料,也不愁找不到适合于表达这些内容的话语.现在,她的行为举止中完全没有她和海特菲尔德先生在一起散步时的那种轻佻.无礼的样子,只有文雅而有趣的活泼,我想,这是具有韦斯顿先生这种性情.脾气的男子特别喜欢的.
他走了以后,她就大笑起来,并低声地自言自语,"我早就知道自己能做得到的!"
"做到什么?"我问.
"把那个人吸引过来."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就是:让他回到家里做梦时都想着我.我的箭已经射穿了他的心."
"你怎么知道呢?"
"有许多确凿可靠的证据:尤其重要的是他临走时向我投来的那种眼神.那不是放肆无礼的目光......这一点我可以为他排除......,而是一种虔诚.温柔的崇敬目光.哈,哈!他倒并不完全是我想象中的那样一个愚蠢的木头脑瓜子!"
我没有答理她,因为我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儿了,即使不这样也差不多了吧.我简直不相信自己能说话得体了.我的内心在呼唤,"上帝呀,制止这个灾难吧!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他!"
经过庄园时,默里小姐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尽管我竭力防止泄露出一丝一毫内心的感情)但我对她的话只能作出极其简短的回答.她是成心要折磨我呢,还是仅仅为了自己取乐,这我说不上来......也不很在乎,但是,我想起了那个只有一只羊的穷人和有成千只羊的富人的故事.不知什么缘故,我除了为自己的希望受到损害而担忧以外,同时也为韦斯顿先生担忧.
真高兴我进了屋子,发现自己又独自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了.我情不自禁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坐进床边的那把椅子上,把脑袋埋在枕头里,尽情地哭泣,以此来求得宽慰.我绝对有必要舒散心头的郁结,可是,哎呀!我还必须保持克制,把自己的感情强压下去.铃声响了......那讨厌的铃声召唤我到教室里去吃饭.下楼时我必须脸上显出平静的表情,还要微笑,甚至大笑,和她们谈些无聊的话.对了,如果咽得下去的话,还要吃饭,就好像一切都很正常,我刚结束一次愉快的散步,现在回来了.
第 十 六 章 替身
接下去那个礼拜天是四月里一个最阴暗的日子......乌云密布,还下着阵雨.下午,默里一家人中除罗莎莉以外,全都不想上教堂去了.罗莎莉执意要照常去做礼拜,所以她让人准备好马车,并要我和她一起去.我当然愿意,因为我在教堂里可以不必顾忌旁人的嘲笑或非难注视着一个身影和脸庞,在我眼里,他比上帝最美丽的造物更可爱.我可以倾听一个声音,在我耳中,它比最美妙的音乐更动听.我可以让人看来像是在和我最关心的神灵交流,从中汲取最纯洁的思想和最神圣的渴望.这种幸福的境界里没有搀杂别的东西,除非是我的良心在暗暗地自我遣责,它常常悄悄地提醒我:我对那个造物比对造物主更加倾心,这样我就是在欺骗自己,同时也在嘲弄上帝.
这种想法有时会给我带来很多困扰,但有时我可以用这样的办法使自己安心:我想,我所爱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的德行."凡是清洁的.可爱的.可敬的.有美名的,这些事你们都要思念.(《圣经.新约.腓立比书》,第四章,第八节.请注意:此处所列诸德行的次序有变动,原文"可敬的"在前,列在"真实的"与"公义的"之间.)"我们崇拜上帝就应当崇拜上帝的德行,而我从来没有见过别人身上像上帝的这位忠实仆人那样,闪耀着这么多的他的品性和恰恰是他本人的精神.对于像我这样一个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占据我的心的人,如果了解他而不欣赏他,那就是愚钝到麻木不仁的地步了.礼拜刚做完,默里小姐就出了教堂.那时正下着雨,马车还没有来,我们只得站在门廊里.我纳闷她为什么要如此匆忙地出来,因为梅尔塞姆少爷和格林少爷都不在那里.但是,我很快就发现,她是想在韦斯顿先生一出教堂时就能和他谈话,果然他很快就出来了.他和我俩打过招呼后本打算继续走他的路,但是,她把他留住了.她先是说了一些天气真讨厌之类的话,接着就问他,明天能不能请他到门房间来看看住在那里的老妇人的孙女,因为那女孩正在发烧,想见他.他答应了.
"韦斯顿先生,你可能什么时候来?那位老妇人想知道时间,她好等你.要知道,像他们这些人在有体面人来访时总想把陋室收拾得整洁一些,他们对这一点的重视程度是我们想象不到的."
平时从不会体贴人的默里小姐居然会想得这么周到,真是太妙了.韦斯顿先生说出上午的某个时间,表示尽可能按时前来.这时,马车到了,男仆撑开伞,正等着护送默里小姐穿过教堂的院子.我正准备跟她走,但韦斯顿先生也有伞,他要打着伞送我,因为雨下得很大.
"不,谢谢你,这点雨我不在乎,"我说.当事情来得突然时,我总是会连普通的见识都没有的.
"不过我想,你总不会喜欢淋雨吧?不管怎么说,一把雨伞是不会对你有害处的,"他回答时还带着微笑,这说明他并没有对我生气,要是换个没有他那样好的脾气或洞察力的人,碰到我这样拒绝他的帮助,早就会生气了.我不能否认他所说的话的正确性,于是就跟他一起来到马车前.上车时,他甚至还伸手搀了我一把,这种礼貌之举是不必要的,然而我也接受了,因为我怕惹他生气.分手时,他看了我一眼,还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这是在瞬间发生的事,但是我从中看出,或以为看出了一种意味,它把迄今为止在我心中升起的希望之火点燃得更加明亮.
"格雷小姐,如果你再等一会儿,我会让仆人去接你的......你其实不必用韦斯顿先生的伞,"罗莎莉说,她那美丽的脸上涌起一团非常不高兴的阴云.
"我本来不用伞也能出来的,但是韦斯顿先生要打着伞送我.我是说不要的,但他还是要这样做,我怕坚决拒绝的话会把他给得罪了,"我心平气和地微笑着说,因为我内心的喜悦使这件在其他场合下我会感觉受到伤害的事也变得有趣起来.
现在马车开始动起来了.默里小姐俯身向前,当我们经过韦斯顿先生身边时,她朝车窗外望去.他正沿着公路一步步地朝他的住所走去,连头都没有回.
"蠢驴!"她喊道,一面使劲地重新坐到自己的车座上."你不知道,不回头朝我这里看会有什么损失!""他损失什么啦?"
"我对他的点头致意,那会把他抬举到七重天(七重天(Seventhheaven):基督教中上帝和天使所居的极乐之境.)上去的!"
我没有回答.我看得出来,她情绪不佳,但这件事却使我暗喜.我心中暗喜倒不是因为她烦恼,而是因为她已经料想到她确实有理由烦恼.这使我产生这样一个念头:我的希望并不完全是我的意愿和想象的产物.
"我是想拿韦斯顿先生当海特菲尔德先生的替身,"我的同伴说,过了一小会儿,她又有了些平常那种愉快的样子."你知道,星期二要在阿许比庄园举行舞会,妈妈认为托玛斯爵士很可能会在那时向我求婚,这种事情往往是在舞会上通过私下接触实现的.在这种场合,绅士们最容易陷入情网,而女士们也最迷人.但是,如果我非得这么早就结婚不可,我就一定要最充分地享受眼前这段时光.我已经下了决心,不能只有一个海特菲尔德把他的心奉献在我的脚下.枉费心机地乞求我收下他那毫无价值的礼物."
"如果你有意要把韦斯顿先生当作你的一名牺牲品,"我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那么你就必须自己去向他表明,等到他要求你实现你在他心里唤起的希望时,你会发现要退却是困难的."
"我想他不会要求我嫁给他的,我也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真要这样就未免太放肆了!但是,我要他感觉到我的力量.事实上,他已经感觉到了,不过他还得承认这一点.不管他对我抱有什么幻想,他只能把他的想法埋在心里,只是那幻想的后果能使我得到乐趣......暂时的乐趣."
"噢!愿某位仁慈的神灵能把她的这些话轻轻地送进他的耳中!"我的内心在呼唤.我太气愤了,对于她的话不敢贸然作出大声的回答.那天,我再也没有提起.也没有听到别人提起韦斯顿先生.但是,第二天早上,刚吃完早饭,默里小姐就走到教室里来.当时她的妹妹正在学习,或者说是在做功课吧,因为那实在算不上是学习.默里小姐说,"玛蒂尔达,十一点左右我要你陪我散步."
"噢,不行,罗莎莉!我要去叫人制作新缰绳和新鞍褥,还要去和那个抓老鼠的人说说他的那些狗的事,让格雷小姐陪你去."
"不,我要的是你,"罗莎莉说,把她妹妹喊到窗前,咬着耳朵对她作解释;听了她的话,她妹妹就同意陪她去了.
我想起韦斯顿先生说过十一点钟要到门房间来的,想起我曾目睹那整个的诡计.因此,吃饭时,我听到她们的长篇报道,说是:她们正沿着大路散步,韦斯顿先生就追了上来;她们和他一起长时间地散步和谈话,确实发现他是一位十分让人愉快的同伴;他能和她们在一起散步,看到她们竟会对他如此屈尊俯就,一定感到很高兴,这一点他表现得很明显,如此,等等.
第 十 七 章 自白
既然我打算向读者表明心迹,我就得承认,在这段时间里,我对穿着打扮的事比以前任何时期都更为注意.这么说并不过分,因为迄今为止我在这方面确是有些疏忽.但是,现在我常要对着镜子凝视自己的形象达两分钟之久,尽管端详的结果从来没有给我带来安慰.我从那显著的脸部特征.凹陷而苍白的面颊.平平常常的深棕色头发里实在发现不出有什么美.也许那高高的前额还显得聪明,深灰色的眼睛还富于表情,但那又有什么?别人还会觉得低低的希腊式的额头.缺乏表情的黑色的大眼睛要美丽得多呢.渴求美貌是愚蠢的.明智的人从不向往自己有美丽的外貌,对于别人长得美也不会介意.一个人只要在精神上具有良好的修养,有一颗善良的心,就不会在乎外表了.在我们小的时候,负责教育我们的人就是这么说的,直到今天,我们对孩子们还是说这些话.毫无疑问,这些都是既明智又正当的道理,但是它能被生活中的实践所证实吗?
我们很自然地会去爱那些能带给我们快乐的东西,什么还能比美丽的脸庞更加使我们快乐呢?......至少当我们知道那个容貌美丽的人并不怀有恶意时是这样.小姑娘爱鸟,那是为什么?因为它是活的.有感觉的吗?因为它孤弱无力,于人无害吗?一只癞蛤蟆也是活的.有感觉的,同样孤弱无力.于人无害.尽管小姑娘不会伤害它,但她也不能像爱鸟似地去爱它,因为它不具备鸟的优美的外形.柔软的羽毛和明亮的.会说话的眼睛.如果一个女人既美丽又和蔼可亲,她这两项优美品质都会受到称赞,但是,大多数人总是更多地称赞她的美貌.相反,如果她的外貌和品性都不佳,一般人总是对她长得不漂亮这一点作为最大罪状加以抨击,因为,在一般人眼里,长相不漂亮最令人不快.要是她容貌平常,心地善良又不善交际,生活闭塞,那么除了她最亲近的人们以外,还有谁会知道她的美德呢?相反,别人会对她的精神和气质形成错误的看法.这些人本能地厌恶没有被大自然赋予天生丽质的人,即使仅仅为了掩饰这种错误态度,他们也会这么做的.如果一个女人在天使般的容颜下藏着一颗邪恶的心,一些在别人身上会不可容忍的缺点和邪癖蒙上了一层迷人的伪装,人们对她倒会采取截然不同的态度.让具有美丽外貌的人为上帝赋予她美貌而感恩吧,愿她能象对待其他天赋一样好好地运用它;让没有美丽外貌的人自我安慰吧,愿她在没有美貌的条件下,竭尽全力好好运用其他的天赋.尽管人们往往对美貌的价值估计过高,但它确实是上帝的恩赐,不容忽视.许多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他们感到自己能够爱人,而且他的心也告诉他,他值得被人所爱.但是,由于在外貌上有这个或那个琐细的缺点,就阻碍他给予和接受那似乎生来就应感受和给予的幸福.又如一只微不足道的萤火虫居然会轻视发光的本领,要是她不能发光,那么他飘忽的飞翔会千百次地经过她所在的地方而永远不会在她身边停下:她能听见她那长着翅膀的意中人在她头上和周围嗡嗡飞过,他徒然地寻觅她,她渴望被他找到,但她没有本领使他知道她就在眼前,想喊又没有声音,也没有翅膀可以伴随他飞翔......那么他必然会去寻找别的伴侣,而她只有在孤寂中自生自灭.
以上就是我在这段时间里内心思考的一部分.我本来可以讲得更多,挖得更深,还可以透露一些其他的想法,给读者提些也许会觉得难以回答的问题,并从中推演出一些也许会激起他的偏见或招致他的嘲笑的结论来.但是,我不说了.
现在我们还是回过头去说默里小姐.星期二她陪她妈妈去参加舞会,当然盛装华服,光采照人,想到自己美好的前程和迷人的风姿,心中充满喜悦.由于阿许比庄园离霍顿宅邸约有十英里之遥,她们不得不一早就动身.我本打算去和南希.布朗共度黄昏,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和她见面了;然而,我那位好心的学生早就算计好了,她让我抄一份乐谱,这样就把我拘在教室里,哪儿都不能去.我一直忙到快要上床睡觉时才抄完.第二天上午十一时左右,她刚离开卧室,就跑来向我报告她的新闻.托玛斯爵士果然在舞会上向她求婚了:这一重大事件的发生充分表明她的妈妈若不是设计周全,就是智力超群.我倒是倾向于这种看法:她先设计好方案,然后预言其必定成功.求婚当然被接受了,未来的新郎今天要到家里来与默里先生一起安排结婚的事务.
罗莎莉想到自己即将成为阿许比庄园的女主人,感到很高兴.展望未来婚礼的豪华壮观,出国度蜜月,随后在伦敦和其他地方享受她所期待的种种乐趣,使她欣喜若狂.看来她对托玛斯爵士这个人暂时也很满意,因为她刚见过他,和他跳舞,听他的奉承话.但是,归根结底,她似乎很怕与他及早成婚.她希望至少要把婚期推迟几个月才好;我也怀着同样的希望.仓促地结成这不祥的婚姻,不让这个可怜的姑娘有时间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即将迈出的那不可挽回的一步,似乎是件可怕的事.我并不自诩"具有母亲的谨慎和关心",但是,默里夫人的冷酷无情.根本不为她女儿的真正幸福着想,却使我感到惊奇和可怕.我竭力想用规劝和警告来挽回这一不幸的错误,但是没有用,我的话都被当作耳边风.默里小姐对我的告诫只是一笑了之.我很快就发现,她之所以不愿马上结婚,主要是因为她想趁自己还没有失去继续从事这类恶作剧的资格,好尽量去媚惑她所认识的那些年轻绅士.正是为了这个目的,她在向我透露订婚的秘密之前,一定要我保证,关于这件事,哪怕是一个字也决不向任何人提起.当我看清了这一事实,当我看到她比以往更加无所顾忌地从事那冷酷的打情骂俏的勾当时,我对她就不再怀有怜悯了."听其自然吧,"我想,"她是咎有自取.她也不配有比托玛斯爵士好些的丈夫;她越早失去欺骗和伤害别人的可能就越好."
婚礼定于六月一日举行.这个日期离那次重要的舞会只有六个星期多一些.但是,即使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罗莎莉凭藉成熟的技巧和坚决的努力,还是能做出很多事情来的,尤其是在这期间托玛斯爵士要在伦敦度过大部分时光,据说他要到那里去和他的律师安排一些事情以及为即将举行的婚礼作一些其他的准备.他频频寄来火热的情书,竭力弥补不能待在她身边的缺憾,但是,他的来信并不像亲自来访那样会引起邻居们的注意,并睁眼看到所发生的事.阿许比老夫人傲慢,矜持,脾气很坏,不愿传播这个消息,而且身体欠佳,不能前来看望她未来的儿媳.这些因素凑合在一起,使这桩婚事的公开程度要比一般婚事低得多.
罗莎莉有时会把她爱人的书信拿给我看,想证明他将会成为一位多么脾气温和.用情专一的丈夫.她还把另一个人的来信也拿来给我看,此人就是倒霉的格林先生.他没有勇气,或者用她的话说,"没有种"当面向她求婚.但是对他这样的人拒绝一次还不够,他的情书仍源源不断地来.如果他能看到他那美丽的偶像对他动人的求爱作出的鬼脸,听到她轻蔑的笑声以及因他的痴情而给他起的那个带有污辱性的称号,他就不会这样做了.
"你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对他说,你已经订婚了呢?"我问她.
"噢,我可不愿意让他知道,"她回答."如果他知道了,他的姐妹和所有的人都会知道,那么我的......啊哈......就要结束了!再说,要是我对他说了,他就会这样想:唯一的障碍就是我的婚约,如果我没有订婚就会嫁给他;谁要是这么想,我都受不了,尤其是他.再说,他给我来信,我不在乎,"她轻蔑地说,"他爱写多少就写多少,遇见我时愿意怎样动情都随他,这只会让我觉得有趣."
与此同时,梅尔塞姆少爷经常来默里家作客或走过宅邸门口.根据玛蒂尔达的咒骂和遣责来判断,她的姐姐对他的关注越过了通常礼貌的要求,也就是说,她和他调情的热烈程度已经达到了父母在场时所能允许的极限.她弄了些手段企图使海特菲尔德先生再一次拜倒在她脚下,但是她发现这些努力并未取得成功,于是就以更加傲慢的蔑视来回报他高傲的冷淡,用以前攻击他的副牧师的那种充满嫌恶和鄙夷不屑的语言来谈论他.但是,在整个这段时期内,她的眼睛一刻也没有放过韦斯顿先生.她抓住一切机会和他见面,使尽一切手段引他上钩.她苦苦地追求他,似乎她真正爱的人是他而不是别人,她的终生幸福完全要靠他是否回报她的爱情来决定.她的这种行为,我根本无法理解.如果我在读小说时看到这一情节,我会认为它是胡编乱造;如果我听到别人描述这种事,我会认为这一定是误传或夸张.但是,我总算亲眼目睹了,而且还因此而感受到痛苦,我只能作出这样的结论:虚荣心膨胀就像喝醉了酒一样,使你的心变得冷酷,使你的才能受到束缚,使你的感情走向堕落.狗明明已经吃撑了,仍贪婪地想独吞它再也咽不下的食物,而不肯留一小口给它饥饿的兄弟;像这样贪婪的生灵,又岂独是狗而已!
如今她变得对穷苦的村民们非常乐善好施.她和更多的村民交往,频繁地访问更多穷人家的陋室,这对她说来是前所未有的事.因此她赢得了好的名声,村民们说她是一位对穷人屈尊俯就.乐善好施的年轻小姐.他们肯定会在韦斯顿先生面前赞扬她.她时常在村民们家里走动,因此每天都有机会在某个家庭碰见他.同样,她还能从村民们的闲谈中得知,他什么时间可能在什么地点出现.他可能是去为某个孩子举行洗礼,或是去拜访哪位老人.病人.遭到不幸的人和垂死的人,从而使她非常巧妙地作出相应的安排.有时她会带着她的妹妹到村里去(她早已用劝说和贿赂的办法使妹妹参与了她的诡计),有时她单独前去,如今她再也不让我跟她去了.所以我被剥夺了会见韦斯顿先生的快乐,甚至连他与别人谈话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听他与别人谈话尽管会使我觉得受到伤害,充满痛苦,然而对我来说,确实还是很大的幸福.甚至在教堂里我也看不见他了,因为,默里小姐随便找个藉口就不让我坐在我的固定座位上了.自从我来到她家就一直坐在她家教堂专座的那个角落里.但是,现在,除非我放肆地坐到默里先生和夫人的中间去,否则的话,我只能背对着布道坛坐......事实上我就是那样坐的.
不仅如此,如今我再也不和两位学生一起步行回家了.她们说:妈妈认为,家里三个人步行,只有两个人坐车不合适.既然天气好的时候她们非常乐意步行,那么我就得荣幸地和家长们一起乘车回去了."再说,"她们说,"你走得太慢,跟不上我们.你知道,你常常拉在后面的."我知道这都是虚假的托辞,但我没有异议,从没有反驳的话;对她们制造藉口的动机,我心里一清二楚.在那难忘的六周里,我再也没有在下午去过教堂.如果我患了感冒,或身体微有不适,她们就更有理由要我留在家里了.她们常常告诉我,她们那天下午也不去教堂了,过后又假装改变了主意,不招呼我一声又去了.她们走的时候总是行踪诡秘,等我发现她们改变主意已为时过晚.有一次,她们回家后向我栩栩如生地讲述她们路遇韦斯顿先生并与他交谈的情景."他还问起你是不是病了呢,格雷小姐,"玛蒂尔达说,"但是我们告诉他,你身体很好,就是不愿意上教堂......所以,他还会以为你变坏了呢."
在她们的精心策划下,我失去了平时与韦斯顿先生偶然相遇的一切机会.默里小姐故意让我为她做很多事情,占用了我的全部空闲时间,否则的话,我就会去看望可怜的南希.布朗或其他人了.不管她或她的妹妹忙不忙,她总有活让我干,不是画画.抄乐谱,就是别的事,足以使我无暇从事其他活动,至多只能在庭院附近稍稍走上几步.
一天上午,她们总算找到了韦斯顿先生,并在路上把他拦住.她们充满喜悦地回来向我叙述和他的谈话."他又一次打听你,"玛蒂尔达说.尽管她的姐姐不声不响地向她作了一个专横的暗示,要她闭嘴,但她还是说出来了."他纳闷,你怎么一直没有和我们在一起,老也不出来,以为你准是病了."
"他没有打听,玛蒂尔达......你胡说什么呀!"
"啊,罗莎莉,你撒谎!你明明知道他是打听来着.你对他说......不要这样,罗莎莉......该死的!......不许你这样掐我!格雷小姐,罗莎莉告诉他你身体很好,还说你只顾埋头看书,对其他任何事都不感兴趣."
"他该会对我产生什么看法呀!"我想.
"那么,"我说,"老南希有没有问起过我?"
"问起过.我们对她说,你就喜欢看书.画画,什么别的事情都干不了啦."
"事实不是这样,如果你们告诉她,我实在太忙,不能够去看她,这就更符合实际情况了."
"我认为这么说不符合实际情况,"默里小姐说,她突然发起火来,"我可以肯定,现在你教书的事一点都不忙,有很多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和这样一个任意胡为,蛮不讲理的东西争论是没有用的,所以我竭力保持平静.现在我已习惯了在听到不入耳的话时默不作声.现在我同样已习惯于在心中感到痛苦时脸上露出平静的微笑.只有那些和我有同样遭遇的人才能想象出来,当我脸上装出淡漠的微笑.坐着倾听她们叙述与韦斯顿先生相会与交谈的情景时,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她们绘声绘色地对我讲述这一切,似乎能得到极大的乐趣.听到她们丑化韦斯顿先生.美化她们自己,尤其是美化默里小姐的话,根据我对他品格的了解,我知道这些话若非全系捏造,也都是夸张和歪曲事实.我心里非常恼火,打算进行反驳,或者,至少也要表示怀疑,但是我不敢这样做,否则的话,只要我一说不相信,就会暴露出我对他的关心.她们的话里,有一些我觉得是真的,或者说,怕它是真的,但我仍必须装得若无其事,把我对他的忧虑.对她们的愤怒统统隐藏起来.她们还暗示了其他一些说过的话或做过的事;我非常想多了解一些,但是我不敢追问.令人焦躁不安的时间就这样度过了.我甚至不能用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她很快就要结婚了,到时候也许就会出现希望."
她结婚以后不久,我就要回家度假了.等我从家里回来,韦斯顿先生很可能已经离去,因为我听说他和教区长合不来(当然是由于教区长的过错),即将到其他地方去任职了.
呀,不!我除了把希望寄于上帝之外,我唯一的安慰就是想:尽管他并不知道,其实我比那迷人又可爱的罗莎莉.默里更值得他爱,因为我能赏识他的优良品性,而她不能,我愿意为增进他的幸福奉献我整个生命,而她只会为暂时满足她的虚荣而毁掉他的幸福."噢,他要是能知道这两者的区别就好啦!"我想要热诚地呼喊."但是,不!我不能把心掏给他看.尽管这样,只要他能认识到她是如何精神空虚.毫无价值.冷酷无情.轻佻浅薄,他就安全了,而我也将会......几乎会感到快乐,尽管我也许永远不能再见到他了!"
写到这里,我担心读者可能会对我把自己的愚蠢和软弱如此坦白地展示在他们面前而感到厌恶.当时我没有向任何人说过这些话,即使我的亲姐姐以及妈妈和我在同一座屋子里,我也不会对她们讲.我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总是能把自己的真实感情掩饰得不露痕迹......至少在这件事上是这样.我的祈祷.眼泪.希望.恐惧和忧伤只有我自己和苍天可以作证.
当我们受悲伤和忧虑的折磨,或被那只能埋藏在自己心里的强烈感情压迫得透不过气来,我们既不能从任何活的生灵那里得到或寻求同情,又不能或不愿把自己的感情完全压灭,于是常会很自然地从诗歌中寻求解脱,而且总能如愿以偿.有时,别人抒发感情的诗中有些似乎与自己的情景相仿;有时,自己企图通过诗歌来宣泄思想感情,那诗节也许不太悦耳,然而更为合宜,因此更加深刻.感人,在当时更能给人以抚慰,使人振奋,减轻心头的压抑和痛苦.在此以前,我在威尔伍德和此地,当我因思念家乡而心情抑郁时,我曾经有两三次从这不为人知的慰藉之源中寻求解脱.现在,我的心怀着更大的渴望飞向这个源泉,因为我比以往更需要安慰.至今我仍保存着这些已经历的痛苦的残迹,它们像一根根纪念石柱一样,是我在穿越生命幽谷的旅程中遭遇某些特殊事件的见证.如今,足印已经消失,地貌或许已经改变,但是那些纪念石柱却依然存在,使我回想起当初竖立它们时的情景.我愿在这里为读者提供一首小诗,作为我当时感情宣泄的一个实例,以满足他们的好奇心.这些诗行也许显得阴冷,缺乏神采,那是因为它们是在极度忧伤的心情中产生的:
啊,他们抢走了我的希望
......我心中珍贵的宝藏;
他们不准我侧耳倾听
使我灵魂喜悦的声音.
他们不准我得以看见
使我赏心悦目的容颜;
他们把你的一切微笑.
一切爱都从我身边抢跑.
啊,他们可以把一切都夺走,
但有一件珍宝仍归我所有,
那就是我对你的一颗爱心,
时刻思念你,感知你的德行.
确实如此,她们至少无法夺走我的爱心:我可以日夜把他思念,我可以感知他是一位值得我思念的人.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他,没有人能比我更赏识他,如果可能的话,也没有人能比我更爱他.然而,事情坏就坏在这里.我这样苦苦思念一个从不思念我的人又有什么用呢?这不是愚蠢吗?这不是荒谬吗?尽管如此,我还是会问自己:既然我能从对他的思念中感受到深深的喜悦,既然我能把这种感情埋藏在自己心里,并且不会妨碍任何别人,这样做又有什么害处呢?这样的推理阻碍了我,使我不能作出任何努力去摆脱精神上的枷锁.
但是,如果说这么想会给我带来喜悦,那也是一种伴随着苦恼和忧虑的喜悦,它与剧烈的痛苦就非常接近了.当时我没有意识到,这种想法给我造成更大的伤害.毫无疑问,一个比我更聪明.更有经验的人是不会沉溺在这种想法里的.但是,硬要使我的眼睛从那个光采夺目的对象上移开,去观看周围那阴暗.灰色.荒凉的景象,观看摆在我面前的那条没有欢乐.没有希望的孤寂小径,这实在太可怕了.我不该这样郁郁寡欢,这样神情沮丧;我应该把上帝当作朋友,应该把实现他的意愿当作自己的终生事业和唯一幸福.但是,信仰是虚弱的,激|情的力量太大了.
在这段令人忧虑的日子里,还有另外两件事给我带来了痛苦.第一件也许看来微不足道,但是我仍因此而付出很多眼泪.斯耐普,我那不会说话的伙伴,虽然外表粗野,但眼睛明亮,富于感情,如今爱我的只有它了.然而,它被抓走了,转到了村里那个以虐待他的狗而声名狼藉的捕鼠人的手中,任凭他处置了.另一件事的性质非常严重:从家里的来信中有关于父亲健康状况恶化的暗示.信里虽然没有明确表示已出现了凶兆,但是我很害怕,心情十分沉重,不由自主地担心,那可怕的灾难正等着我们.我仿佛看见乌云在家乡的山巅聚集,仿佛听到那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发出愤怒的轰隆声,它很快就要把我家变得一片凄凉.
第 十 八 章 喜 与 悲
六月一日终于到了,罗莎莉.默里小姐变成了阿许比夫人.她穿着结婚礼服,美丽得光采照人.婚礼一结束,刚从教堂回来,她就飞快地走进教室,激动得脸色通红,发出一连串笑声.在我看来,一半是由于高兴,一半是由于她已经孤注一掷了.
"格雷小姐,现在我已经是阿许比夫人了!"她喊道."婚礼结束了,我的命运已定,再也没有退路.我来接受你的祝贺,和你说声再见.然后我就要去巴黎.罗马.那不勒斯.瑞士.伦敦......噢,天呐!回来以前我将会有多少新鲜的见闻呀.但是,你可不能忘记我,我也不会忘记你的,尽管我以前对你这么淘气.来吧,你为什么不向我道喜呢?"
"我现在还不能祝贺你,"我回答,"除非等我知道这个变化确实是一种好的变化.不过,我真诚地希望事情会这样.我希望你得到真正的幸福和最大的快乐."
"好了,再见吧,马车等着呢,他们正在喊我."
她匆匆地吻我一下,就急忙走了.但是,她忽然又返回来拥抱我,走的时候还眼泪汪汪的,我没有料到她会表现出这么丰富的感情.可怜的姑娘!那时我真的爱她,并且真心地原谅她以前对我以及对别人的伤害.我可以肯定,她不是有意识这样做的;我还祈求上帝对她宽恕呢.
那令人忧伤的喜庆日子还留下一些时间可以由我自己支配.我心里很乱,不能专心致志地做任何事情,就手里拿着一本书散步达数小时之久,想的心事比看的书更多,因为我确实有很多需要操心的事.傍晚时,我利用这个空闲的机会又一次前去探望我的老朋友南希,打算为我很久不去她家向她道歉(我很久不去,倒像是对她漠不关心.缺乏同情似的),并告诉她我一直很忙.我要陪她谈话,为她念《圣经》,帮她干活,怎么能让她高兴我就怎么干.当然,我还要把这个重要的日子里所发生的事向她诉说,也许我也能从她的口中听到一点点有关即将离任的韦斯顿先生的消息.但是,她对这桩事似乎一无所知;她和我一样,都希望这仅仅是误传.见到我,她非常高兴.幸运的是,她的眼病现在已接近痊愈了,几乎再也不需要我帮她干活了.她对这场婚礼很感兴趣,但是,当我把有关这桩喜事的详细情形......婚宴的盛大,新娘的美丽等等......说给她听,供她消遣时,她却常常摇头叹息,还说但愿这场婚事会有好结果.看来她和我一样,与其说把它看作是喜事,倒不如说把它看作是一件可悲的事.我在她家坐了很久,除了谈默里小姐的婚事外,还谈了许多别的事......但是,没有人上她家来.
不知道我是否应该向读者坦白:有时我的眼睛会向门口张望,心中存有半分希望,但愿韦斯顿先生会像以前那次一样开门进来.当我回来时走过小路和田野,也常常停住脚步向四周看去,尽量走得慢些.其实我根本不需要走得这样慢,因为那个傍晚天气虽然睛好,但还不太热.我终于回到霍顿宅邸,感到空虚和失望,因为我除了看到几名雇农干完活回来外,其他什么人都没碰到,连一个模糊的影子都没有瞧见.
无论如何,礼拜天快要到了,我应该能够见到他了.现在默里小姐已经离去,我又可以坐在原先那个座位上了.我应该看看他,从他的目光.语言和神情中,我可以判断出她的出嫁有没有引起他的苦恼.我好高兴,我一点也看不出他有任何改变的迹象.他的神情和两个月以前完全一样......声音.目光和神态都没有改变.他的布道还是那么深刻.明晰.真诚;他的风度还是那么清朗.有力,他的言行还是那么质朴.真诚,使观众们不但能听到.看到他布道,而且他的话还深深地打动了他们的心.
我和玛蒂尔达一起步行回家,但是他没有和我们同行.玛蒂尔达如今没了同伴,再也高兴不起来.她的两个弟弟上学去了,姐姐也结了婚.离了家,但她还没有达到进入社交界的年龄.她学罗莎莉的样,开始对交异性朋友产生了兴趣......至少是喜欢和某些类型的绅士们作伴.在这季节,没有狩猎或射击活动,日子显得多单调.尽管他们去从事这些活动时,她也许不能跟着去,但是看到她爸爸或猎场看守人带着狗出发,回来时和他们谈谈猎袋里装回来哪几种禽鸟也很过瘾呀.现在她还被剥夺了和车夫.马夫.灵ス.短毛大猎犬在一起时所能得到的快乐.因为,她的母亲在乡居生活的不利条件下居然把大女儿的婚事安排得称心如意,如今她那颗骄傲的心又转到小女儿身上,开始认真地注意起她来.她对玛蒂尔达举止的粗野确实感到吃惊,觉得现在该是纠正她的时候了.她终于行使权威,绝对禁止她到围场.马厩.狗窝和车房去.玛蒂尔达当然不会绝对服从她的禁令.尽管那位母亲迄今为止对儿女们一贯纵容溺爱,一旦脾气上来,她可不像她要求女教师做到的那样温和,她的意愿是不能随便违反的.母女间发生了一次又一次争执,那种激烈场面让我看着都难为情.为了使女儿确实遵守母亲的禁令,还常常要把父亲请来,运用他的权威进行詈骂和威胁.因为就连他也看出来了,"蒂利(玛蒂尔达的爱称.)要是个小伙子倒还不错,可是真没个小姐样儿."玛蒂尔达终于认识到,最好的办法还是不要踏进那些禁区,最多也只能在那位严加防范的母亲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偶尔偷偷地去一次.
在上述各种事件中,千万不要以为我能逃过大量的指责和含沙射影的非难.旁敲侧击的厉害程度比公开指责一点都不轻,它把人伤害得更深,因为它似乎剥夺了你替自己辩护的可能.那位夫人常嘱咐我想一些其他办法使玛蒂尔达得到娱悦;她还让我提醒她,要她牢记母亲的教诲,遵守母亲的禁令.我已经竭尽全力这样做了,但是那些不合她心意和趣味的娱乐活动不能使她高兴.尽管我对她已不仅是提醒,我已在一位家庭教师所能允许的范围内对她进行了温婉的规劝,但所有这一切都全然无效.
"亲爱的格雷小姐!这真是奇怪极了.我想,要不是因为你性格的关系,就是因为你没有办法......不过,我真不懂,你怎么总也不能赢得她的信任,她和你在一起至少也要像和罗伯特和约瑟夫在一起那样高兴才对呀!"
"他们能和她畅谈她感兴趣的那些事情,"我回答.
"唷!不过,由她的家庭教师来作这样的自白就奇怪了!我真不懂,要是家庭教师不去培养小姐的情趣,那么这件事该由谁来做呢?我确实认识过这样的教师,她们完完全全地把自己奉献给一件事,那就是让她们负责教育的小姐赢得趣味高雅.举止大方的名声.要是她们说一句对小姐不利的话,自己就会脸红;要是听见别人对学生稍加指责,就会觉得比自己受到非难更加糟糕......就我来说,我确实认为这是很自然的事."
"是吗,夫人?"
"当然是的.对于一个家庭教师说来,小姐具有良好的修养和仪态比她本人更加重要,上流社会都是这么看的.要是教师想在事业上取得成功,她就必须把全部精力都奉献给她所从事的工作,她的一切想法.一切抱负都是为了实现那一个目标.我们在考核一名女家庭教师的成绩时,自然要看她声称已经培养教育好了的小姐的造诣如何,才能作出相应的判断.有见识的家庭教师懂得这个道理.她知道,尽管她自己从不抛头露面,但她的学生的美德和缺陷却是人人都看得见的.除非她能忘我地从事自己所担负的教育工作,否则的话就别想取得成功.你知道,格雷小姐,教师工作和其他各行各业都是一个道理:谁想成功就得全身心地投入自己的本职工作;谁要是开始偷懒了,对自己放松了,那么她很快就会被更明智的竞争对手甩在后面.一名教师因玩忽职守把学生毁了,另一名教师用自己的坏榜样把学生带坏了,她们俩都要不得.我这样稍稍提醒提醒你,请你不要介意,你要知道,这都是为你好.很多女主人会把话说得难听得多,还有很多女主人都懒得来提醒你,只是不声不响地物色一名新教师来把你换掉.这当然是最容易的办法咯,不过我知道,这个位置对于像你这种家境的人来说还是很有好处的.我并不想和你分手,因为我可以肯定,只要你们这些事再琢磨琢磨,以后想法再稍稍努力一点,就会干得很好的.你只是缺少一种巧妙的办法,我深信你很快就会想出办法来,对你学生的思想加以适当的影响."
我正准备对这位夫人说,她的期望是荒谬的,但是她一发完议论就步态优美地走了.她已经说出了她想说的话,根本没有打算留下来听听我的意见.我只有听话的义务而没有说话的权利.
然而,正如我所说的,玛蒂尔达终于在一定程度上向她母亲的权威低头(可惜她母亲没有早些行使她的权威),从而丧失了几乎所有的娱乐活动,剩下来的只有和马夫一起长时间地骑马,以及和家庭教师一起长途散步,到她父亲庄园里的农户.茅舍去作客,和居住在其中的老年农夫.村妇们闲谈,以此消磨时光.在一次散步时,我们终于有机会遇见了韦斯顿先生.这本来是我盼望已久的事,但是现在真碰到了,一时间,我反倒觉得他或是我要是有一个不上这里来才好.我感到我的心在剧烈地跳动,很担心自己会把激动的感情表露出来.但是我觉得他几乎没有朝我看望,于是我很快就平静下来.他随便地向我们两人打了个招呼后就问玛蒂尔达最近有没有接到她姐姐的来信.
"接到了,"她回答说."信是在巴黎写的.她身体很好,很快活."
她说最后那句话时用了强调的语气,目光中带着一种很不礼貌的狡黠神情.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是非常严肃地用同样的强调语气回答说:
"我希望她今后仍然能这样."
"你觉得这可能吗?"我大胆地问,因为那时玛蒂尔达的狗正在追一只野兔,她赶紧跑去想把狗追回来.
"我说不上来,"他回答."托玛斯爵士也许比我设想的要好些.但是,根据我的所见所闻,她嫁给他似乎可惜了.像她这样一个年轻.开朗和............如果要用一个字来概括......和有趣的姑娘,她的最大缺点(如果不是唯一的缺点)似乎是轻率......这确实不是个小毛病,因为轻率会使人交游不慎,容易受到很多诱惑.不过,她这样轻率地嫁给那么一个人似乎可惜了.我想,这是她母亲的意愿吧?"
"是的,我想这也是她本人的意愿,因为当我劝她不要走上这一步时,她常常付诸一笑."
"你真的劝过她吗?那么,要是这场婚姻导致不幸的结果,你至少确信这不是你的过错.至于默里夫人,我真不知道她怎样来证明她的行为是正确的,要是我和她更加熟识的话,我就要问问她."
"这似乎不近人情,但是,有些人总认为幸福的主要条件是地位和财产,如果他们能确保自己的孩子拥有这些条件,他们就觉得自己已经尽到了责任."
"是这样的.可是,他们自己早就结婚,有丰富的生活经验,竟会有如此荒谬的见解,这不是很奇怪吗?"
这时,玛蒂尔达手里提着那只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死兔,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
"默里小姐,你刚才是打算杀死这只野兔呢,还是想救它?"韦斯顿先生问,看到她脸上喜气洋洋,显然感到困惑.
"我假装是去救它的,"她非常诚实地回答,"因为现在明明是禁猎期.不过我更喜欢看着它怎样被咬死.可是你们俩都能证明,我想救也救不了它:王子(猎狗名.)决心要逮住它,一把抓住它的后背,一会儿就把它咬死了!你们说这场追猎棒不棒?"
"很棒!一位年轻小姐追野兔."
他的回答含有讽刺意味,她也听出来了.她耸耸肩膀,嘴里哼了一声,就转过身来问我,是否喜欢这场有趣的追猎.我告诉她,我看不出这件事里有什么趣味.但是,我得承认,我没有把这场追逐看得很真切.
"你没看见它会折回来跑吗?就像是一只老兔子.你没听见它尖叫吗?"
"幸好我没有听见."
"它叫得像个小孩儿似的."
"可怜的小东西!你准备把它怎么办?"
"快来!我要把它留在我们经过的第一个人家.我可不想把它拿回家去.我怕爸爸骂我,说我不该让狗把它咬死."
这时,韦斯顿先生走了,我们也继续往前走去.我们把野兔放在一个农民的家里,主人请我们吃了些加香料的蛋糕.喝了些葡萄酒作为交换.在返程中,我们又遇到了韦斯顿先生,他也是刚完成了某项牧师的使命回来.他手里拿着一束美丽的蓝铃花,并把它献给我.他微笑着说,虽然最近两个月他几乎没有见到过我,但是他没有忘记蓝铃花是我最喜爱的几种花之一.这仅仅是他的一个单纯的.表示善意的举动,没有赞美的话语,没有特殊的殷勤,目光中也没有可以被理解为"崇敬.温柔的爱慕"(这是罗莎莉.默里的用语),然而,当我发现自己以前随便说过的无足轻重的话他竟会记得这么清楚,我没有出现的时间,他竟会记得这么准确,这多少是一种安慰.
"我听说,格雷小姐,"他说,"你是个十足的蛀书虫,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书上,对其他什么事都不感兴趣了."
"对啦,真是这样嘛!"玛蒂尔达喊道.
"不,韦斯顿先生,别相信这话,这是恶意的诽谤.这些年轻小姐太爱信口胡说了,也不管这样做会对她们的朋友造成损害.听她们的话,你可得小心."
"我希望,至少这些话是毫无根据的."
"为什么?你是不是对女士们读书特别反感?"
"不,但是我反对任何男士或女士因为对读书过于执著,而忽视其他一切事情.我认为,过于仔细地.持续不断地读书是浪费时间,对身心健康都会造成损害.当然,某些特殊情况可以除外."
"是啊,我既没有时间,也不想犯这样的错误."
我们又分手了.
唉!这一切又有什么不寻常的呢?我为什么要把它记录下来呢?读者们呀,那是因为这情景确实很重要,它足以使我享有一个愉快的傍晚.一夜的好梦和一个充满美好希望的早晨.你们会说,那是头脑简单的愉快,愚蠢可笑的好梦和毫无根据的希望.我不敢说你们的话不对,我的心里也时常产生这样的疑问.但是,我们的希望就像是火绒,而环境和情势就像是燧石和火镰,不断撞击出火花.这火花瞬息之间就会消失,除非它偶尔落在我们希望的火绒上,把它点燃,顷刻间希望的火焰就会燃烧起来.
但是,哎哟!就在那天上午,在我心头摇曳的希望之火被一封母亲给我的信悲惨地熄灭了.这封信以极为严重的口吻说,父亲的病情日益加重,我担心他会从此不起.尽管假期马上就要到了,我还是嫌它离得太远;想到或许我再也不能在父亲生前与他见上一面,害怕得几乎要发抖.两天以后,玛丽又来信告诉我说,他的病已经无望,看来他将不久于人世了.于是我马上向主人请求提前休假,立即赶回去.默里夫人注视着我,对于我以如此不寻常的果断和大胆提出请求感到不解,还认为我没有必要这么着急,但她最终还是答应了."不过,"她说,"对这件事不必这么担心嘛,也许会是一场虚惊.如果真的......唉,那也只是很自然的事.大限临头,我们总是要死的.我就不会把自己看成是世上唯一遭受痛苦的人."最后她说,可以用家里的敞篷马车把我送到O.地去."不用烦恼啦,格雷小姐,你应当为自己享有的特殊照顾而感恩.有很多穷牧师一死,他们的家人就会落入悲惨的境地.而你呢,你知道,你的有身份的朋友们愿意继续庇护你,在一切方面都给你照顾."
我对她的"照顾"表示了感谢,并飞快地回房间去打点行装准备动身.我戴上帽子,披上围巾,匆匆忙忙把几件东西塞进我那只最大的箱子里,就下了楼.我本该更从容些才是,因为除了我,谁也不着急,马车还要过很长时间才能备好呢.马车终于来到门口,我出发了.可是,哎哟,这是一次多么令人沮丧的行程呀!与以往几次回家的情景截然不同.最后那班公共马车没能赶上,我只得雇一辆出租马车赶十英里路,接着又换乘运货马车爬上崎岖的山路.我晚上十点半钟才到家.家里的人都没有睡觉.
母亲和姐姐一起在走廊上迎接我.她们全都神情忧伤,默不作声,脸色苍白!我非常震惊,简直吓得目瞪口呆,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敢打听那个既害怕又急于想知道的消息.
"阿格尼丝!"母亲竭力抑止剧烈的悲痛说.
"唉,阿格尼丝!"玛丽喊时眼泪滚滚落下.
"他怎么样?"我问,急切地想听她回答.
"死了!"
这是我早就预料到的回答,但它对我的震撼似乎一点也没有因此而减轻.
第 十 九 章 来信
父亲的遗体已经送进了坟墓.我们母女三人全都满面愁容一身丧服,吃完俭省的早饭后继续留在餐桌前再三考虑,今后的生活该怎么过.我母亲意志坚强,甚至在这场灾变面前也没有屈服.尽管她的精神受到严重的打击,但没有被摧毁.玛丽的想法是:要我仍回到霍顿宅邸去,让母亲到她和理查森先生的教区去,今后和他们一起生活.她肯定地说,理查森先生和她一样,都非常希望母亲能去;这样的安排对大家都有好处,因为,要是能和阅历丰富的母亲一起生活,将会对他俩带来无法估量的益处,同时他俩也会竭力使母亲生活得安乐.但是,母亲不愿意去,再怎么劝说和央求都改变不了她的决定.这倒不是因为她对女儿的善良意图有丝毫的怀疑,而是因为她已经下定决心:只要上帝还赐给她健康和力量,她就要自食其力,而不依靠任何人,不管别人是否把赡养她看成是一种负担.只要她经济力量允许,可以作为房客住在他们的教区,她会首先选择他们家作为栖身之处.但是,在现在这种景况下她可不愿意住到他们家去,要去也只是偶尔的探望.除非等到将来,她患了病,遇上什么灾祸,或是年老体衰,实在无力养活自己时,才需要玛丽的帮助.
"不,玛丽,"她说,"如果理查森和你能有些节余,你们应该为你们的家庭存起来,阿格尼丝和我必须去为自己采蜜.幸亏我有女儿需要教育,因此我的本事还没有忘掉.这是上帝的旨意,我要停止这种无益的忧伤,"说到这里,尽管她强忍住眼泪,但还是泪流满面.她擦干眼泪,果敢地抬起头,继续说,"我要尽力设法在某个人丁稠密而清洁卫生的地区,寻找一座位置适当的小房子,我们要招收几名年轻小姐做寄宿生......要是招收得到的话......,至于走读生,那就越多越好,只要我们招得到,教得过来.不用我亲自去求他们,你爸爸的亲戚和老朋友们就会给我们送些学生来或帮我们作介绍,这是毫无疑问的.阿格尼丝,你有什么意见?你愿意离开目前的工作岗位来试一试吗?"
"非常愿意,妈妈,我攒下的钱可以用来布置房子.我马上把它从银行里支取出来."
"等需要的时候再说.我们首先要找到房子,做好一切必要的准备."
玛丽想要把她的存款借给我们,但是母亲不接受,说是我们必须从一个精打细算的计划开始.她想,卖掉家俱后所得的钱和亲爱的爸爸在还清债务以后设法为她存下的那一小笔钱,再加上我的全部存款或其中的一部分,圣诞节以前我俩的生活是不成问题的.到了圣诞节,希望通过我俩的共同努力,使收入有所增加.我们最后决定就按这个计划去办,立刻去找房子,做好准备工作.这些事情由母亲来做.同时我要在四周的假期结束时回到霍顿宅邸,通知我的主人:我们的学校很快就要开办,等准备工作就绪,我就要最终离开他们家.
父亲逝世后两周的那个早晨,当我们正在讨论这些事时,有人给我母亲送来一封信.看到这封信,她脸上浮起了一层红晕,由于护理病人时的焦虑和过度的悲伤,最近她的脸色非常苍白."我父亲的信!"她喃喃地说,迅速撕开信封.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接到娘家的任何人的来信了.我自然很想知道信上写了些什么.她看信时,我注意观察她脸上的表情.只见她咬住嘴唇,紧皱眉头,像是生气的样子,使我感到吃惊.她看完信,有些不敬地把它往桌子上一扔,带着嘲讽的表情微笑着说,"你们的外祖父真是非常仁慈,还写信给我.他说,他可以肯定,我对自己的'不幸婚姻,早就懊悔了,只要我承认这一事实,承认我当年无视他的忠告是犯了错误.以后受苦是理所应当,那么他将重新使我恢复小姐的身份......如果我在长期落魄以后还能做到这一点的话......,并在他的遗嘱中增添我的两个女儿的名字.阿格尼丝,把书桌搬来,把这些东西拿走,我要马上写回信.可是且慢,我应该先把我准备答复他的话告诉你们,因为我的答复也许是在剥夺你俩的财产继承权.我准备说:他以为我因为生下两个女儿(我终生因她们而感到自豪,她们会成为我晚年时的安慰).伴随我那最好.最亲的伴侣度过三十年时光而感到后悔,那他就想错了;即使我们遇到三倍的不幸(只要不是我带来的),我仍会因为能与你们的父亲共命运而更加感到欣喜,并且尽力给他以安慰.即使他遭受十倍的病痛,我也不会因护理他.尽量减轻他的痛苦而感到后悔.如果他娶的是一位比我富有的妻子,毫无疑问,不幸和磨难仍然会降临到他头上,但我可以骄傲地设想:别的女人都不能像我那样在不幸的日子里使他快乐.这并不是因为我比别人优越,而是因为我是为他而生.他是为我而生的.我既不会因为我俩共同度过了幸福的时时.日日.年年而悔恨(我俩缺了另一方都不会感到幸福),我也不会因为享有他病中的保护人和痛苦时的安慰者的特殊身份而懊恼.
"这么写行吗,孩子们?或者我这样说:对于过去三十年间所发生的事,我们全都深感遗憾,我的两个女儿都觉得还是不要生下她们的好.但是,既然她们不幸已经来到这个世上,那么她们对于外祖父好心赠与的任何一点点赏赐都将感恩不尽."
我们姐妹俩当然赞成母亲的决定.玛丽把早餐餐具收拾起来,我搬来了书桌,信很快就写好并寄了出去.从那天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听到外祖父的消息.直到很久以后,我们在报纸上看到了他的讣告.他的一切财产当然都留给了我们那些未曾结识的.有钱的表兄弟和表姐妹了.
第 二 十 章 告别
我们在上流人士的海滨避暑胜地A城租下一座房子作为我们那所私立女子学校的校址.起初只有两三名学生答应要来.大约在七月中旬,我重新回到霍顿宅邸,留下母亲继续办租房的手续,招收更多的学生,卖掉旧居的家俱和给学校添置设备.
我们往往会怜惜那些穷人,因为他们无暇为死去的亲人们悲悼,贫穷迫使他们在最深重的痛苦中仍劳作不息.但是,难道积极工作不正是治疗最深刻的悲痛和绝望的最可靠的良药吗?也许这是一副苦药:当我们对人世的欢乐觉得索然无味时,似乎很难再去忍受人世的忧虑;当我们心儿欲碎.痛苦的精神只求以默默哭泣来缓解时,似乎很难再去负起劳动的重担.但是,劳动不是比我们渴望的休息对我们更有益吗?劳作时,那小小的忧虑对我们的危害不是比那巨大的痛苦时时压在我们心头要轻些吗?再说,如果没有希望......哪怕仅仅是希望做完那并不使我们快乐的工作,实施哪项必要的计划,或希望能避免更多的烦恼......我们就不可能忍受忧虑.焦急和辛劳.不管怎么说,我倒是宁愿母亲有那么多工作要做,她有各方面的才具,而且又有热爱行动的天性.我们好心的邻居们知道她出身于富有.体面的家庭,如今在遭到重大不幸时又处境如此艰难,都很为她痛惜.但是,我深信,如果她拥有财富,仍能留在那座牧师住宅里,而不必外出谋生,那么她就会触景生情,想起往日的幸福和近日的痛苦,整日整夜不断郁闷地沉思,为丈夫的逝去而哀叹,从而使她的痛苦增至三倍.
我不准备详细叙述自己在离开故乡时的心情.我离开了那所老房子,那座熟悉的花园和村里的小教堂(此时,它使我倍感亲切,因为三十年来,我父亲一直在里面布道和祈祷,如今又在它的石板底下长眠).那古老的.光秃秃的丘陵,荒凉的景色使人喜欢.狭窄的山谷里,苍翠的树木和闪光的流泉在展示着它们的美丽容颜.这所房子是我诞生的地方,我一切早年的记忆都和这里的景色息息相关,我一生全部的尘世感情都集中到这个地方.......我离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是的,我正在返回霍顿宅邸,那里尽管有许多邪恶,但仍留有一个给我带来快乐的源泉;但是,我的快乐里还掺杂着过多的痛苦.哎呀!我在霍顿居留的时间只有六周了.尽管这段时间弥足珍贵,但是一天天过去,我却从来没有和他会见.返回后的两周内,除了做礼拜时在教堂里见过他外,我一直没有单独和他见过面.在我的感觉里,这段时间似乎很长,因为我常和我那个喜欢闲逛的学生出去,去时自然怀着热切的希望,但结果总是失望.于是,我会默默地对自己说,"这就是一个有说服力的证据,只要你有头脑就会明白,只要你尊重事实就得承认:他心里没有你.只要他对你的思念够得上你对他的一半,他早就会设法安排好多次与你的会见了.关于这一点,你只要扪心自问就一定会明白的.所以说,把这个荒唐的念头抛弃掉吧,你的希望是毫无根据的.马上把这些有害的想法和愚蠢的希望从头脑中清除出去,去尽你的职责,去迎接摆在你面前的单调乏味的生活吧.你早该知道,这种幸福你是无缘享有的."
但是,我终于见到了他.一天,玛蒂尔达骑着她那匹举世无双的母马溜Hチ,我趁此机会拜访了南希.布朗,回家时正穿过田野,他突然来到我面前.他一定已经听到了我遭受巨大不幸的消息,但他却没有向我表示同情,也没有说什么安慰我的话,一开口就问我,"你母亲身体好吗?"这个问题提得有些突然,因为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我还有母亲,他一定是听别人说了才知道的.然而,他问候我的母亲时,那语调和神态中充满着诚挚的善意,甚至是深刻.动人和体贴的同情.我很有礼貌地向他表示感谢,告诉他说,我母亲身体还可以,在目前情况下也不能指望她会有多好了."她准备怎么办呢?"这是他的第二个问题.很多人都会认为,他不该这样问,既然问了也只能得到一个含糊其词的回答.但是,这一想法从来没有在我的头脑中出现,我简单明了地对他讲了母亲的计划和前景.
"这么说来,你很快就要离开此地了?"他说.
"是的,还有一个月."
他停了一会儿,似乎在思索.等他又开口说话时,我希望他会对我的离去表示关切,但他只是说,"我想你是非常愿意离开的吧?"
"是的......尽管有些事还让我惦记,"我回答.
"只是有些事让你惦记?我不知道使你遗憾的究竟是什么事!"我对他这句话真有些恼火了,因为它使我感到困窘.我为自己的离去而遗憾只有一个理由,但这是深深埋藏在我心中的秘密,他没有权利问起这个使我困窘的问题.
"为什么,"我说,"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呢?"
"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他明确地回答."至少你说过,没有朋友你就不能生活得满意,而你在这里没有朋友,也没有可能交上朋友......再说,我知道你准是不喜欢这个地方."
"要是你没有记错的话,我说过,或者想说,我若在世上没有朋友就不能生活得满意.我不会不近情理到要我的朋友永远在我身边的.我想,我能在一所充满对我抱有敌意的人们的房子里照样感到幸福,只要......"但是,不行,这句话不能说下去了.我赶紧打住,并且急忙说,"再说,我们离开一个生活了两三年的地方,总不免会感到几分遗憾的."
"离开你现在唯一的学生和同伴默里小姐,你会觉得遗憾吗?"
"我敢说,是有些遗憾.以前和她的姐姐分别时,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这我想象得到."
"再说,玛蒂尔达小姐像她姐姐一样,在某个方面还要更好一些."
"在哪个方面?"
"她诚实."
"另外那个不诚实吗?"
"我不愿称之为不诚实,但得承认,她是有点儿着耍花招."
"她爱耍花招?我以前只知道她轻浮和爱虚荣,现在,"他停了一下又说,"我完全相信,她还爱耍花招.不过,她耍得未免太过分了,因为她总是装出一副绝对天真.坦率的样子.对了,"他若有所思地接着说,"以前有几件小事总使我有些困惑不解,现在找到解答啦."
说完后,他把谈话转入一般的话题.他一直陪我走到靠近庄园门口处才和我分手.为了陪我,他绕了一点儿路,此时他又折回去并消失在莫斯路上.以前有一次,我俩曾一起走过那里的入口处.对于这次相遇,我确实并不感到遗憾,如果说我心中还留着一缕忧伤,那是因为他终于走了,再也不会在我身边和我一起漫步;这场短暂而愉快的交谈终于结束了.他没有吐露一句表示爱情的话语,也没有作出一个含有温情或倾慕的暗示,然而我还是非常欣慰.和他离得这么近,听他像刚才那样谈话,我感觉得到,他认为我是值得他那样和我谈话的人,是能够理解和充分体会他的这些话的人......这也就够了.
"是的,爱德华.韦斯顿,我确实能在一所充满对我抱有敌意的人们的房子里照样感到幸福,只要我能有一位真诚地.深深地.忠实地爱我的友人.如果这位友人就是你,那么尽管我们可能离得很远.难得听说彼此的消息.更难得见面,尽管我可能被劳碌.辛苦和烦恼的事情所包围,我将会感到无法想象的巨大幸福!但是,谁能告诉我,"我在庄园里一面走,一面对自己说,"谁能告诉我,这一个月里会有什么结果呢?我已经生活了快有二十三年了,我受了这么多的苦,但迄今还没有尝过多少生活的乐趣,难道我终生都会笼罩着阴云吗?上帝是不是会听到我的祈祷,让阴影消散,赐给我几缕天堂的阳光呢?难道上帝会完全拒绝赐给我幸福,而随便把它给予那些并不向他祈求.即使得到了也不知感恩的人们吗?我还能继续保持我的希望和信心吗?"在一个时期,我确实怀抱着希望和信心,但是,哎呀!光阴在渐渐流逝,过了一周又是一周,在这期间,我除了和玛蒂尔达小姐一起散步时曾在远处瞥见过他一次以及有过两次短暂的相遇(那两次都几乎什么话也没有说),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当然,在教堂里的会见不能算.
现在终于到了最后一个礼拜天,做最后一次礼拜的时候了.他布道时,我常常几乎要掉下泪来.我可以十分肯定地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听他布道了,今后再也不会听到这么好的布道了.礼拜终于结束,会众正在离去,我必须跟着人们走出教堂.刚才我见到他了,还听到了他说话的声音,但也许是最后一次了.玛蒂尔达在教堂的院子里冷不防地让两位格林小姐喊住了.她俩向她打听她姐姐的消息,提了许多问题,此外还问了些我所不知道的别的事.我只希望她们的谈话快些结束,我们可以赶快返回霍顿宅邸.我很想躲进自己的房间,或是在场院里找个僻静的去处,好放纵自己的感情,痛痛快快哭一场,作为我最后的告别和对自己虚妄的希望和幻想的哀叹.只哭这一次,然后我将告别那无益的梦想......从今以后,我心里将只能容纳那些严肃的.稳固的.悲苦的事实.但是,正当我这样想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我身边说,"格雷小姐,我想你这周内就要离开这里了吧?""是的,"我回答,我当时非常惊慌,要是我稍有一点神经质的话,我一定会使我内心的感情有所泄露.感谢上帝,我没有让他看出来.
"那么,"韦斯顿先生说,"我要和你说声再见了......你走以前,我怕是不能再见到你了."
"再见,韦斯顿先生,"我说,噢,我作出了多大的努力才使自己说话时保持平静呀!我向他伸出了手.他握住我的手有几秒钟功夫.
"我们可能还会见面的,"他说,"你不会觉得见或不见都无所谓吧?"
"不,我非常乐意再见到你."
我本该再说些什么的.他亲切地握了握我的手,就走了.现在我又感到幸福了......尽管比刚才更想哭.如果那时我一定要继续说下去的话,其结果一定会呜咽哭泣.事实上,我也没有能强忍住眼泪.我走在默里小姐身旁,转过脸不让她看出来;她接连对我说了好几句话,我都没有注意听.她对我大声吆喝,问我是聋了还是傻了.我这才恢复了自制能力,从心不在焉的状态中苏醒,突然抬起目光来,问她刚才说什么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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