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内府堂葛父教女
料理妥当，天已见黑。葛英心下略宽，忐忑不安的回到府中。一进大厅，只见父亲坐在太师椅中，正在闭目沉思，葛英神色不定，叫道：“爹，我回来了！”
葛云天面色甚愉，问道：“去打猎了？打到了野猪没有？”葛英道：“没有。”葛云天举起手中烟袋，突然向他肩头击下，笑喝：“还招！”葛英知道父亲常常出其不意的考察自己功夫，如在平日，见他使出这招“混天抢”第八十三招的“冷月寒星”，便会应以第十七招“白雾隐山”，但此刻他心神不定，只道小酒店中杀人之事已给父亲知悉，是以用烟袋责打自己，竟不敢避也不敢还，叫道：“我认打！”
葛云天的烟袋杆将要击上女儿肩头，在离他衣衫三寸处硬生生的凝住不动，问道：“ 怎么啦？江湖上倘若遇到了劲敌，应变竟也这等迟钝，你这条肩膀还在么？”话中虽含责怪之意，脸上却仍带着笑容。葛英道：“是！”左肩一沉，一个转身，脱开烟袋，绕到了父亲背后，顺手抓起一根竹竿，便向父亲背心刺去，正是那招“白雾隐山”。 葛云天点头笑道：“这才对了。”反手以烟袋格开，还了一招“水上弄舟”。葛英打起精神，以一招“蛟龙蹈波”拆解。父子俩拆到五十余招后，葛云天烟袋疾出，在女儿左胸下轻轻一点，葛英招架不及，只觉右臂一酸，竹竿脱手落地。葛云天笑道：“很好，很好，这一个月来每天都有长进，今儿又拆多了数招！”回身坐入椅中，在烟袋中装上了烟丝，说道：“英儿，好教你得知，咱们葛府今儿得到了一个喜讯。”葛英取来纸媒子，替父亲点着了烟袋，道：“莫非爹又接到一笔大生意？”葛云天摇头笑道：“只要咱们底子硬，大生意不怕不上门？怕的倒是大生意来到门前，咱们没本事接。”他长长的喷了口烟，说道：“刚才张师爷从济南送了信来，说秦川派何掌门，已收了咱们送去的礼物。”葛英心中突的一跳，道：“收了咱们的礼物？那有何可高兴的？”
葛云天道：“道上的事，我向来不大跟你说，你也不明白。现在你年纪渐渐大了，爹爹挑着的这副重担子，慢慢要移到你肩上，此后也得多理会些大事才是。孩子，咱们数代练武行镖，一来仗着高祖当年闯下的威名，二来靠着咱们家传的武艺，才有今日的局面，成为大江南北首屈一指的商贾镖家。江湖上提到‘金枪葛府’四字，谁都要翘起大拇指。江湖上的事，名头占了两成，功夫占了两成，余下的六成，却要靠黑白两道的朋友们赏脸了。你想，我们的镖旗行走十省，倘若每一趟都得跟人家厮杀较量，哪有这许多性命去拚？就算每一趟都打胜仗，常言道：‘杀敌一千，自伤八百’，武师若有伤亡，单是给家属抚恤金，所收的镖银便不够使，咱们的家当还有甚么剩的？所以嘛，咱们吃武行饭的，第一须得人头熟，手面宽，这‘交情’二字，倒比真刀真枪的功夫还要紧些。”葛英应道：“是！”若在往日，听得父亲说葛府的重担要渐渐移上他肩头，自必十分兴奋，和父亲谈论不休，此刻心中却似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只想着太行派“何掌门”那几个字。葛云天又吐了一口烟，说道：“你爹爹手底下的武功，自是胜不过你曾祖父，也未必及得上你爷爷，然而这份经营商贩镖武的本事，却可说是远胜他们一筹了。从山东往南到广东，往北到蒙古，这数省的基业，是你曾祖闯出来的。山东、河北、两湖、江西和广西六省的天下，却是你爹爹手里创下的。这两年我们又在北方趟出一条路子，陕西、山西也有了不少生意。这是祖上阴德，也有事在人为的努力。这其中水深无底呀。那有甚么秘诀？说穿了，也不过是‘多交朋友，少结冤家’八个字而已。”
葛英陪着父亲直到深夜。葛云天并未发觉女儿心神不安，又道：“古人说道：既得陇，复望蜀。你爹爹却是既得鄂，复望秦。咱们一路生意自蒙山向西走，从江西、湖南，到了湖北，那便止步啦，可为甚么不溯江而西，再上四川呢？四川是天府之国，那可富庶得很哪。咱们走通了四川这一路，北上陕西，南下云贵，生意少说也得再多做三成。只不过川陕省都是卧虎藏龙之地，高人着实不少，货车要去川陕，非得跟秦川、峨嵋、太师教等派打上交道不可。我打从三年前，每年春秋两节，总是备了厚礼，专程派人送去太师教的青松观、峨嵋派的金顶寺，可是这两派的掌门人从来不收。峨嵋派的元阳掌门，还肯接见我派去的使节，谢上几句，请吃一餐素斋，然后将礼物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秦川派的何掌门，咱们结交的人只上到半山，就给挡了驾，说道何掌门闭门练功，不见外客，秦川百物俱备，不收礼物。咱们的人别说见不到何掌门，连秦川派的大门是朝南朝北也说不上来。每一次派去送礼的人总是气呼呼的回来，说道若不是我严加嘱咐，不论对方如何无礼，咱们可必须恭敬，他们受了这肚子闷气，还不爹天娘地、甚么难听的话也骂出来？只怕大家也早打过好几场了。”说到这里，他十分得意，站起身来，说道：“哪知道这一次，何掌门居然主动给咱们的下帖，还说要派弟子来山东拜访……还有意和我们联姻。他有个儿子，大约和你年庚相当，如果你能嫁到秦川，我们和秦川派强强联手，葛家必将家业中兴。”葛英道：“来的三个？莫不是秦川派的？”葛云天道：“你见过他们？他们果真来了？”葛英支吾：“没有，没有见到他们……”葛云天道：“刚才我已派出快马去通知各处分舵，对秦川派的上宾，可得好好接待。”葛英道：“当然，好好接待！”葛云天笑道：“川陕人脾气急，我担心慢待了贵宾。”葛英道：“如果真的慢待了他们，爹爹的努力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葛云天道：“秦川派的弟子来到这里之时，你可得和他们多亲近亲近，学些名家弟子的风范，结交上这些朋友，日后可是受用不尽。”爷儿俩说了一会子话，葛英始终拿不定主意，不知该不该将杀了人之事告知爹爹。心想，还是先跟娘说了，再跟爹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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