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听了,脸色一变,嘴唇直抖道:“小姐,你不记得了吗?”
“是这样的,嬷嬷,我自从那次昏了之后,很多记忆都记不起来了。”霍桐淡淡回道:“可能摔到了脑袋,现在一去想,就头疼。”
徐氏听了也没有疑心,点了点头道:“这也是……”却没有回答霍桐的问题。
“嬷嬷,说吧,我不怕。”霍桐自然明白徐氏不肯说,是怕自己再承受一边痛苦与侮辱,可是都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徐氏听了这话,抓住霍桐的手道:“我是相信小姐的,你一定是被诬陷的……”
见霍桐脸上淡定的笑容,仿佛给了她勇气,咬着嘴唇继续道:“你本来与二小姐一起选上了瑞王妃,当时就是定大定小的问题,瑞王本来的意思是选你做正妃,我想一定是那个女人与二小姐不甘心……”
“然后呢?”霍桐心道,这顾云做得孽还真多,不仅抢了她的男人,还祸害了自己姐姐。
“在决定之前的一个晚上,小姐与小厮半夜幽会,被人发现,然后慌忙之间逃路的时候,撞到了一个丫头端着的热汤,结果就……”
“我明白了。”霍桐点了点头道:“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徐氏瞪大了眼睛。
“怪不得我爹不理我了。”霍桐叹了口气道:“他一定对我很失望。”
徐氏听了这话,“哼”了一声,道:“当初夫人去的时候,信誓旦旦说要守着小姐一个人过一辈子,如今呢?娶了新夫人,又娶了二姨娘、三姨娘、四姨娘,生了那么多庶子庶女就想不起你了,如今更是生死扔在一处,若是夫人地下有知,还不知有多伤心哩。”
“这么多?”霍桐吃惊道:“除了顾云,我还有几个兄弟姐妹?”
徐氏诧异地看了看霍桐nAd1(
“都忘记了。”霍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徐氏叹了口气道:“那女人生了两个儿子,第一个没薄,第二个活下来了,也就是府里头的二爷顾清,三爷是三姨娘的,二姨娘肚子不争气,只有一个闺女,就是你三妹顾月,三爷顾礼,四姨娘如今还没有孩子,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想当年你娘在的时候,他一个也不没沾,等你娘死了,便露出了坏头来了,啧啧……”
霍桐听了这话,眯起了眼,道:“嬷嬷,你虽然这么说爹,可是我那教养上,应该不比那些孩子差吧……”
“那个女人敢吗?”徐氏撇了撇嘴,道:‘表面上装得倒是贤良……“
“嗯……”霍桐仔细忖度着徐氏的话,基本上能描述出自己这个身躯在顾家大体的地位:
作为前妻的女儿,一家之主顾云山未必不念旧情,恐怕在他心里,前妻比现任要更重些,对这个大女儿也是有情分的,奈何被袁氏表面欺骗,连同这个本尊也被其欺骗,以为她真的把自己当做女儿,结果在最关键的时候,那个女人和女儿联手把本尊毁掉了……
“这就好。”霍桐微微冷笑,她生前与李胤一起经历过无数磨难,毁就毁在对那个男人用情太深,如今没了这点,头脑越发清晰:
如今的顾蕴虽然毁了容,也没了声誉,可是手里还是有牌的,这个牌虽然不至于彻底翻身,却是很好的底牌……
“小姐……小姐?你在想什么?”徐氏见霍桐陷入了沉思,最后竟露出了微笑,不由好奇--自从小姐毁容之后,她再也没见过小姐这样开心地笑过了,因此好奇问道。
“哦……”霍桐道:“爹会不会来看我?”
徐氏脸色黯然了下来道:“在老爷心里,一定觉得你……虽然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可那罪证是板上钉钉的,小姐,别怪老奴说话直,老爷可能根本不想看到你,你可千万别……”想到霍桐收集那帕子,徐氏隐隐约约猜到了她想做干什么……
霍桐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头,问道:“嬷嬷,当时的罪证是什么?”
徐氏偷窥着霍桐的脸色,她从前可不敢提这个,一提这个,小姐就犯病了,人变得痴痴歪歪,如今却这样冷静地问她,心中悲喜交加,索性都说了,道:“那个小厮被抓住了,承认跟你……还有信……”
“私通的信?”霍桐几乎笑了出来,多么简单卑劣的手段,本尊居然会中招nAd2(
“是啊,老爷当时听说,也是不信的,后来看了那几封信,终于信了,据说……据说那信跟小姐的笔迹是一摸一样的,而且还有素秋那个贱丫头,她跟着小姐那么多年,曾经受过夫人恩惠,竟然投靠了那个女人,作为小姐的心腹丫头作证,老爷终于信了……”徐氏说完这话,紧接着道:“小姐,不管别人怎么说,老奴是不会信的,小姐是老奴看着长大的,不会是那么不知耻的人。”
霍桐听了这话,心中一暖,握住徐氏的手柔声道:“嬷嬷,我知道。”顿了顿又道:“嬷嬷,我再问一句,你直说无妨,我与那小厮幽会,是如何幽会的?在哪里?”她其实心中有个疑问,怕那对狠毒的母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本尊的贞洁也毁了,因此要问个清楚。
徐氏迟疑了下道:“老奴当时并不在,只是听人说,小姐与那小厮在花园里幽会,正商量着要私奔,被一个婆子发现了,小姐吓得跑开了,正撞上端着热汤的一个丫头,所以……”
“明白了。”霍桐微微一笑,一字一句道:“那个素秋得死了吧?”
徐氏摇头道:“这倒没听说,只听说举报有功,那个女人把她从二等升到了一等,在她跟前伺候呢nAd3(”
霍桐点头道:“也是,若是立时灭口,反而着了痕迹,让我爹产生疑心,这个袁氏,倒是个角色呢。”
徐氏听了这语气,感觉小姐已经生出了对付那袁氏的法子,道:“小姐,你是想……”
“我想……是这样的……”霍桐的声音低了下来……
第十一回 素秋
素秋疲惫地从袁氏的院子里出来,正要去后罩房歇息,忽听一个声音道:“那就是告了主子的那个……”她猛地抬起头,见两个小丫头正在墙角,见她听见了,一溜烟跑了。
她脸色变得有些白,扶着栏杆怔了怔,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她也不知道……
当初太太的许诺只兑现了一半,把她升为了一等丫头,在跟前伺候,却没有说什么时候把她赐给二爷做姨娘……
二爷顾清,长得好,性情好,又有才名,她自从十二岁相见,便情深根种,不知所起地陷入了对其的相思,可是二爷偏生与自己伺候的大小姐不是一个娘,轻易不会与小姐打交道,所以见面的机会极少的……
可是她不怕,她想方设法搜罗二爷的一切信息,千万百计地接近二爷的院子里的丫头,哪怕是个扫地的粗使丫头也不放过,只是求二爷能看她一眼,她也曾故意留下帕子,与二爷相遇过很多次,可是……
说起来她的姿色在丫头里虽然不算最出众的,也不算太差,可是二爷始终没有注意她,即使说了几句话,也不过平日里对丫头通常的摸样,丝毫没看出对她的半分青睐……
本来再不甘心,也罢了,自己不过是死了娘的大小姐房里的大丫头,二爷却是顾府里的众目所瞩,自己想也白想,本来是要死心了的,谁知那一日,二小姐找上自己……
“你被人告了,素秋”二小姐坐在太师椅上,用帕子抿了抿嘴,拨拉着手腕上的璎珞镯子道:“你给二哥传帕子,还买通了他院子里的丫头,让她替你传帕子,可有此事?”
素秋浑身发抖,跪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二小姐从前还算和气,后来失踪了一段时间,忽然变得阴狠毒辣,手下犯事的下人,没有几个能超生……
“你还让那丫头告诉你,二哥在什么地方出现,你好在哪里等着……”话音未落,忽被素秋截住口道:“二小姐,别说了,别说了……”
顾云眯起眼,歪着头看着姐姐的心腹丫头,忽然轻笑一声道:“做都做出来了,还怕人说不成?你这样痴心一片,我要不要跟二哥说……”
“不要!”素秋尖叫一声,猛地抬起头道:“二小姐,求求你,我便再也不干了,求你千万不要跟二爷说,否则我真的可以死了,呜呜呜……”说着,叩头出血……
顾云冷冷地盯着叩头流血的素秋,过了许久,见她叩头叩得浑身没了力气,这才缓缓道:“若是你按照我说的去做,我不仅不会对二哥说,而且还会求母亲把你赐给二哥做姨娘……如何?”
素秋在昏昏沉沉里,忽然听到这句话,宛如黑暗之中看到了光亮,抬起头结结巴巴道:“二小姐可说得是真的?那素秋愿意粉身碎骨,万死不辞nAd1(”
顾云“噗嗤”一笑道:“粉身碎骨倒是不用,只要你去做个证……”
然后就发生了那件事情……
虽然她与大小姐主仆情深,虽然她也受过先夫人的嘱托,可是在这份痴情面前,一切都化为虚无,她当时只想……只想着……
“为什么还不指派呢?”她痛苦的皱了眉,虽然做了一等大丫头,可是在这院子里度日如年--没有人喜欢背主的人,虽然大家认为大小姐品德不端,可是这心腹丫头也太……
她在这里真的十分煎熬,唯一的希望就是赶快把她给了二爷,若是能日日见到二爷,她便是被千刀万剐,也甘心了的,只是大半年过去了,二小姐早已进宫,太太好像忘记了……
素秋扶着栏杆,忽地把头抵在了那红柱上,冰凉的气息慢慢浸住了她的额头,她的心,想起先夫人临去时,握着她与小姐的手,道:“从此以后,你们不是姐妹胜姐妹……”素秋忽地闭上了眼。
那个时候她才不到十岁,那个时候她不过是个小孩子,小孩子的承诺是不算数的,素秋安慰着自己,小姐她……她……
她忽然拒绝自己再想下去,快步向后罩房走去,走到了夹道,忽然见前面一个黑影,唬了一跳,问道:“谁?”
却见那身影转过身来,却是小姐的乳娘徐氏,素秋吓得浑身冷汗,想跑,却浑身动弹不得,哆哆嗦嗦道:“干娘……你……”
自从出了那事之后,素秋不敢再见徐氏,但凡事情上能避开就避开,如今却在这儿相遇,真真……却见徐氏脸上并无埋怨之色,只有惊喜,道:“咦?素秋,能遇到你可太好了nAd2(”
“怎么了……”素秋话都说不利落的,只等着徐氏沉下脸,便转身逃之夭夭。
“小姐……也就是你从前的大小姐总是吃不饱,我正想法子给她找些吃的,素秋,你可有什么好吃的给我们?”徐氏似乎对素秋的背叛毫不介意。
素秋疑惑地抬起头,望着徐氏,却见徐氏满面全是急迫之色,眼眸里并无敌意,只是充满了急迫之色,仿佛真的是饿坏了的,想起先夫人的嘱托,心中一软道:“我的房间里倒是有一些粟子糕……”
她如今是一等丫头,吃食上比一般奴婢都要金贵些。
“好啊,好啊,太好了。”徐氏抹着眼泪道:“素秋,看在从前夫人的份上,能不能拿些给我们主仆?”
素秋望着面黄肌瘦的徐氏,咬了咬嘴唇道:“好。”说着,转身欲回,却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道:“你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
“好,好。谢谢素秋。”徐氏满面感恩戴德。
素秋咬了咬嘴唇,转身离去。
徐氏望着她的背影,眼眸渐渐冷了下来nAd3(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素秋从后罩房走了出来,左右见无人,转过了穿堂,到了夹道,见徐氏正站在那里,忙过去把一包点心放在徐氏手里道:“嬷嬷,快拿去吧。”
“哎,哎,素秋,谢谢你了。”徐氏抱着那包粟子糕,连连躬身,转过头,向霍桐的院子走去,一边走,一边悄悄勘察,见无人看见,这才进了院子,转过影壁,见霍桐正站在院子。
第十二回 圈套
第三日,素秋从袁氏院子出来,在过道里又碰到了徐氏,“嬷嬷,你怎么又来了?”素秋皱了皱眉,她那日不过一时心软,今日却没这份闲心。
徐氏笑了笑道:“昨日小姐吃了你的粟子糕,说素秋没想到还惦念着旧主,心里觉得……”
“好啦,好啦……”素秋听到“旧主”两个字,觉得十分扎心,摆了摆手就要转身离去,却听徐氏叹了口气道:“这人都是有心的,不仅是你,连瑞环那丫头也是……”
素秋听了“瑞环”两个字,猛地站住身形,回头道:“嬷嬷说什么?”她因为对顾源心心念念,因此对其院子里的丫头几乎无所不知,瑞环是顾清的贴身大丫头,是她最羡慕的位置,听了便触目惊心。
徐氏嘴角抹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道:“我是说连瑞环这丫头也记挂这小姐,这人倒是有良心的居多。”
“瑞环怎么会记挂小姐?”素秋奇道:“我从来没听说过……”
“这个你竟不知道?”徐氏眼见左右无人,低声道;“你忘记了?哪一年咱们随着主子们上宴,瑞环打碎了夫人的茶盏,夫人一时生气,要把瑞环打一顿,小姐正好在旁边,劝了几句,夫人便罢了。”
素秋脑袋“嗡嗡”作响,印象里似乎有这件事情,可是又记不得十分准确,只是也顾不得了,忙拽住徐氏的手道:“瑞环她去看过小姐?”
“是啊,”徐氏点头道:“瑞环说了,小姐对她有救命之恩,如今落了难,怎能不报?”
“可是……”素秋皱着眉道:“我从前没看出瑞环她……”
“瑞环昨日说,从前只是觉得小姐是先夫人的大小姐,又是老爷的心尖子,她不过是二爷屋里的丫头,又顾忌着夫人的面儿,巴结上来实在有损体面,如今小姐落了泥里,再也翻不了身,她倒是能过来帮衬了nAd1(”
“哦……”素秋听了这话,眼珠乱转,心中暗暗打主意,说起来二爷的院子几乎不透,那瑞环更是把二爷围得跟铁桶似的,她几次设计的邂逅都被瑞环给破坏了,若是……
若是……
素秋见徐氏正要转身,忙拽住徐氏道:“我……我也很惦念小姐,晚上散去,想她,好不好,干娘?”
徐氏听素秋又恢复了旧称,嘴角一弯,点头道:“好啊,小姐也说记挂着你呢。”
下午,夕阳的霞光淡淡地笼罩在朱红绿瓦之间,素秋下了差事,便急急地向霍桐的院子走去,她因为从前刻意回避,反而十分清楚所在,也不待徐氏引路,走了几个抄手游廊,穿过几处院子,七拐八拐便到了。
伸手拍了拍门,听里面道:“谁啊?”
“我……”素秋重新见旧主,心里未必不忐忑,只是……依仗着小姐性子软,好说话,自己说几句话哭两声,再加上那粟子糕,应该过得去,正想着,门被打开,徐氏从里面出来,见素秋提着两包糕点站在哪里,忙道:“快进来。”
素秋咬了咬嘴唇,跟着徐氏转过影壁,进了屋子,见里面虽然简陋,却摆放得整整齐齐,堂屋的椅子上正坐着两人,一个是毁容的大小姐,一个正是瑞环。
“小姐……”素秋眼泪哗啦掉了下来,扑到霍桐的腿上,哭了起来道:“小姐,我……我……一切都是夫逼我的,我是迫不得已的,呜呜呜……”
霍桐呆呆地看着素秋,问道:“这是谁?“
徐氏流泪道:“我的小姐,你果然什么都忘记了,连素秋都不认得了,唉……”说着,不停用袖子擦泪。
素秋听了这话,心中一喜,抹着眼泪,对徐氏道:“小姐果然是……”
“可找个大夫看看去?”瑞秋不待徐氏说话,便出口问道,语气里全是惋惜nAd2(
徐氏摇头,忽然笑道:“姑娘,这院子里,谁敢给小姐找大夫?”
一时屋子里默默,素秋偷眼看着霍桐,见其神色惘然,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似乎不明白屋子里几个人说话的意思,看来是真的傻了,心中越发撑了胆子,站起来,看着瑞秋,“咦”了一声道:“瑞秋姐姐也在这里啊?”
瑞环看了一眼霍桐,抿了抿嘴道:“我来看看大小姐……”
素秋听了这话,点头叹息道:“我也是,每日都十分记挂着小姐,怕她吃不好,睡不好,瑞秋姐姐这是来?……”
瑞环容长脸,穿着一身桃红色的马甲,白皙的肌肤上带着几分凌厉,见她相询,扬了扬眉道:“二爷那日不知为甚说了起来,我心里正记挂着大小姐,二爷就说,总是姐弟一场,这天下一笔写不出一个顾字,何况还是血缘之亲,你小姐,别短了吃穿……”说着,指了指案几上的礼盒道:“我就拿了这个。”
素秋听了这话,越发笃定徐氏说的那事,心里暗暗计较,道:“二爷居然也记挂小姐,这真是……真是……慈悲心肠哩。”
瑞秋不答,站了起来,对徐氏道:“你好生看顾小姐,但凡有什么缺的,跟我说,这点子忙我还帮得上。二爷那边没人看着呢,我先走了。”
徐氏连忙答应着,素秋听了这话,站起来道:“小姐,那我也去了。“说完,又觉得自己实在太明显了,脸上一红,却听徐氏道:“也好,若是闲了,多来,小姐也许好得快些呢。”
瑞环嘴角一撇,撇过素秋的眼眸带了几分讥讽,与霍桐徐氏作辞,素秋也跟着出了院子,见瑞环跑得极快,提着裙子追上道:“环姐姐……”
“什么事?”瑞环转过身,眯着眼打量着素秋,面上淡淡的,却也没有什么表情nAd3(
素秋见其不像从前那般对自己排斥,心中一喜,道:“环姐姐,我今日见了小姐,从前的心倒是悔了,姐姐的心,也是我的心……”说着,眼泪流了下来道:“我夜夜梦见前夫人……”说着,泣不成声道:“姐姐可愿与我常来照顾小姐?”
瑞秋沉默许久,看着素秋背后拉长的影子,意味深长道:“好啊。”
第十三回 惊吓
素秋自觉这边搭上了线,夫人那边即使不肯承诺,自己也能设法接近二爷,想到这里,多日的郁结终于缓解了许多,脸上也有了笑摸样,不像从前那般愁眉苦脸,袁氏见了倒也诧异,问身边的李嬷嬷道:“她这是又做什么妖?”
李嬷嬷诡异地笑了笑,低声在袁氏耳边说了几句。
旁边的秋月正给夫人掰核桃,听了李嬷嬷的话,不由多看了几眼。
袁氏回过头见秋月发怔,脸色微沉,秋月忙加快了动作,用筷子夹着核桃,放在璎珞碗的百花蜜了蘸着,滚了一圈,才放在袁氏手边的托盘上,袁氏用芊芊手指粘着放入嘴里咀嚼,半晌对秋月道:“味道过了。”
秋月点了点头,把另外一个放入蜜里,略微蘸了蘸,就拿出来,袁氏这才道:“这当丫头的,没有不想爬老爷床的,顾清也是我看得紧,否则还不知多少狐媚子扒上去呢……”说着,掏出帕子擦嘴。
李嬷嬷听了这话,笑着藐着秋月道:“瞧夫人说的,秋月都臊了。”
“吓。”袁氏横了秋月一眼,似笑非笑道:“秋月看着倒也老实,那素秋是白想了,不论对老的还是小的,我挑人只有一样,只看老实不老实,最恨那妄图攀高枝的,象二姨娘,便是本本分分地跟着我,才得了那个么个福分。”
“是,是。”李嬷嬷忙赞道:“夫人是慈悲心肠,最是体贴下人了。”
秋月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道在想什么,忽地身后被人捅了捅,知道是王嬷嬷提醒自己,忙打起精神认认真真地给夫人掰核桃……
“夫人这是点你呢,你这丫头可别作死,连累我这干娘!”下了差事,王嬷嬷到秋月房里恨道:“别以为老爷多看你两眼,就鼻孔朝天,我告诉你,夫人看着素秋呢,你且等着,素秋有一日,也是你那一日!”
“干娘说什么呢nAd1(”秋月唬得脸上通红,她面容秀丽,此时霞染桃红,倒别有一番风致,跺脚道:“我哪里鼻孔朝天,老爷那日不过因为我不是家生子,多问了一句我是哪里人。”
“那夫人这是点谁?”王嬷嬷咬牙道:“小蹄子,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夫人何等人物,无缘无故为什么点你?”
秋月气得要哭了,把衣角揉来揉去,道:“她说的是素秋,干娘为什么冲我来上了?”
“素秋?”王嬷嬷冷笑,阴阴地透着森然道:“她去看大小姐的时候,已经死了。”
秋月打了个寒战……
素秋隔了一日,记得瑞环要去给霍桐送粽子,自己也掏钱买了一包,下了差,便匆匆向霍桐的院子赶去,进了影壁,正见瑞环与徐氏说着什么,见她来了,都汀了口。
素秋把点心递给徐氏道:“这是我从稻香村巴巴地买来给大小姐的。”
徐氏点头道:“素秋真真费心了。”
素秋见徐氏面带愁容,奇道:“怎么了?”
徐氏叹了口气,抱着那点心,道:“昨儿小姐又发病了,说见到了夫人,夫人说了好多话,吓死个人。”
素秋打了个冷战,道:“什么话?”
徐氏不答,只是以为摇头,苍老的脸上褶皱着沧桑道:“你说说,这病眼看着越来越严重了的,这可怎么得好……”
“我。”素秋脸色煞白,也来不及跟瑞环说什么,提着裙子进了里面,见霍桐呆呆坐在床上,张口道:“小姐……”
霍桐却不看她,而是侧头道:“娘,你瞧,素秋来了nAd2(”
素秋听了这话,顿时毛骨悚然,吓得“蹬蹬”后退,就要逃离,忽听霍桐道:“娘,你这是干嘛?素秋给我买好吃的呢,她对我好着呢,谁说她要倒霉,娘,你别这样……”
素秋看着霍桐煞有其事的表情,“哇”地一声跑了出来,向门外冲去,却被瑞环拉住道:“你怎么了?”
“我……我……”素秋浑身抖得说不出话来,指着屋里道:“小姐,夫人……”
徐氏蹙着眉,望着素秋叹了口气,道:“小姐总说夫人跟她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先走了。”素秋转身向外奔去,瑞环忙扯住她道:“你等等我。”说着,对徐氏道:“你好生照顾大小姐,我改日再来看她。”说着,与素秋一起出了院子。
两人出了门,一直默默无语,分开的时候,素环忽然开口道:“环姐姐,我见你给小姐打的那个香包络子倒是好的,心里很羡慕,能不能你的针线,好学一下?”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瑞环眸光一闪,点头道:”也好,你跟我来。”
素秋没想到瑞环竟然同意了,怔怔地跟着瑞环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来到梦寐以求的二爷院子,其他丫头见瑞环竟然领着素秋进来,知道内情的都显出惊疑之色,只是惮着瑞环,谁也没敢多说。
瑞环把素秋引进了自己的屋子,拿出了那香包,道:“你瞧,是这个……”
素秋盯着那香包,忽然道:“环姐姐是不是要上差?”
瑞环笑道:“今儿二爷去李素爷家,竟不回来了,倒是没关系的。”忽然拍了一下脑袋:“啊呀呀,我竟忘记了,这香包不能给你,这是二爷的。”
“二爷的?‘素秋瞪大了眼睛,用力攥着那香包,道:“你是说……”
“是啊nAd3(”瑞环点头道:“这香包是二爷随身带的,让我重新打一个络子,我竟忘记了,秋妹妹别急,我再给你做一个。”
“哦……”素秋听是顾清的,哪里肯放开,捏着那香包,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道:“姐姐,要不你再给二爷做一个吧,我觉得这个……这络子打得太好了,真的很想拿过去学学的。”
瑞环皱了皱眉。
素秋低下了头。
“好吧。”瑞环沉默片刻,点头道:“若是你想要,就拿去吧,左右我再找时间给二爷做一个就是了。”
素秋连连点头道:“好姐姐,真真谢谢你了呢。”说了会儿闲话,便辞别而去,路上拿着那香包,闻着里面传来的真真檀香,仿佛就是二爷身上的味道,方才的惊吓,又沉寂了下去——她必须要得到该得的,必须!
第十四回 捉奸
“二爷,我……”那丫头能与顾清说上话,十分激动,见顾清仿佛要吐的摸样,忙去找痰盂,端了过来,扶着顾清坐起来,柔声道:“二爷难受吗?”
顾清“嗯”了一声,摆了摆手,表示不想吐,便要一头栽下,却见那丫头扶着他的双肩,道:“二爷,你记得我吗?我叫素环……”话音未落,顾清已经把她扑倒在床上。
素环只觉浑身一阵冷一阵热,仿佛要大病一场,梦寐以求的情形终于出现了,她咽了口唾沫,抱住顾清,悄声道:“二爷……”说着,抚摸着顾清的脸,心里暗恨不是时机,瑞秋等人恐怕很快要回来了,正要把顾清扶了起来,忽听“铛”地一声,瑞秋把盆子摔在地上,道:“素环,你想做什么?”
素环忙推开顾清,从床上站了起来,结结巴巴道:“二爷他……他……”指着闭着眼的顾清,羞红着脸低下了头。
瑞环嘴角抹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却变成捂住嘴的惊讶道:“素环,你到底想做什么?”声音十分高亢,迅疾传遍了整个院子。
院子里的婆子丫头听到了里面动静,纷纷涌了进来,见素环衣衫不整地站在那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羞愧地揭示道:“我看到二爷要吐,旁边有没人伺候,所以进来了……”
“这话说的,当我们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死了吗?”瑞秋旁边的瑞红道:“且不说这个,素环,你是夫人房间里的丫头,恁地无缘无故跑到二爷房间里来了?”
“是……是瑞秋姐姐让我来的。”素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断断续续解释道。
大家都望向了瑞秋,却见瑞秋摇头道:“素华,这话就不对了,即使我让你来,也是在白日,如今这么晚了,二爷又要回来,我叫你来做什么?分明是你自己偷偷溜进来吧……”
素环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哆哆嗦嗦道:“瑞秋姐姐,你可不能诬陷我……”
瑞秋嘴角一弯,对着瑞红众人道:“她说我诬陷她哩nAd1(”
瑞红皱着眉道:“快禀告太太就是了。”
“不要……”素环隐隐感觉自己中计了,忽然“噗通”跪下,膝行了几步道:“瑞秋姐姐,求你……我再也不敢擅自进爷的房间了,求你了……”
瑞秋叹了口气,道:“你求我有什么用?这事若是别的时辰,我自然能给你遮掩,可是如今这满屋子的人,让太太怎么看我?余婆子,李婆子,快架起素环姐姐。”
两个婆子对望一眼,忙过来架起素环,素环挣扎着动弹不得,忽然转过头来对顾清道:“二爷……二爷救……”话音未落,便被塞住了麻团,拖了出去。
瑞环与瑞红对望一眼,吩咐其他丫头好生在这里看着顾清,两人跟着绑着的素环,一起向袁氏的院子走去。
素环不是个笨的,被这么绑着堵住嘴,慢慢终于明白自己中计了,只是这种事情,便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只能求夫人大发慈悲,念在自己对二爷的一片深情……
茫茫里,忽然又想起霍桐那张痴呆的脸,“素秋,我娘对你有话说……”
“娘,你怎么能说素秋要倒霉呢?”
不由毛骨悚然……
袁氏此时正准备歇息,听外面传告,皱了皱眉,到了堂屋,见素环跪在地上,双手被绑着,嘴里塞着麻团,后面站着两个婆子,瑞环与瑞红站在一旁,见她进来,躬身道了声“太太。”
“怎么了?”袁氏藐了藐地上的素环。
“禀告太太,今儿二爷喝了酒,我们几个丫头正准备给他盥洗,忽然在二爷房间里发现了她……”瑞秋指着地上的素环nAd2(
素环见她这么说,呜呜作响,拼命挣扎着,表示自己是冤枉。
袁氏心中一动,抬头看着瑞红,瑞红迅疾点头道:“太太,我也看到了,当时我跟瑞秋姐姐一起进屋,素环正躺在二爷床上呢。”
“啊?”袁氏瞪大了眼睛,道:“床上?”
“是。”瑞秋与瑞红同时点头,背后那个两个婆子同时道:“太太,我们也看到了,这丫头想趁着二爷酒醉,勾引二爷……”
袁氏低着头看着素秋,见素秋呜呜做声,眼眸落泪,仿佛有无数话要说,叹了口气,被旁边的秋月扶着,坐在了正堂的东坡椅上,道:“让她自己说。”
“夫人……”瑞秋忽然开口道。
袁氏抬头藐了瑞秋一眼,瑞秋忙低下头,退后一步,秋月走过去把素环嘴里的麻团掏了出来,素环眼泪汪汪地望着袁氏道:“太太,我是冤枉的,是瑞秋姐姐叫我去送纹绣的花样子,我才……”
袁氏抬头看着瑞秋,瑞秋只觉得浑身出冷汗,忙跪倒在地道:“太太,素环这话未免有些荒谬,便是我让她送样子,怎么会挑这么晚的时候,何况二爷回来了,我会……”
袁氏听了这话,抬头望着素环,眼眸渐渐冷了下来,素环哭道:“太太,冤枉啊,太太知道我的,若不是瑞秋姐姐让我去,我怎么敢去哪里啊……”
“素环,其他的不说,即使瑞秋让你到我们的院子,你是怎么跑到二爷房里的?我记得当时我去给二爷找衣服,瑞秋去给二爷打水,你呢?”
“我……”素秋一时说不出来,抬头看了看旁边跪着的瑞秋,忙道:“我找瑞秋姐姐不在,所以到处转了转,看着二爷旁边没人伺候,怕二爷有个好歹,才进去的,太太,你是知道我的,我对二爷……”
“好了nAd3(”袁氏抬了抬手,对瑞红道:“你说素环在二爷床上,是怎么回事?”
瑞红听了这话,心中一喜,道:“我跟瑞秋进去的时候,见素环抱着二爷……”
“你胡说,血口喷人!”素环听了这话,脑袋“嗡”地一声,丫头勾引爷在顾府是大罪,若是被扣上这么个罪名,自己恐怕……
“太太,我们都看到了呢,二爷院子里的人都能作证”后面两个婆子接口道。
第十五回 赎买
“太太,她们都是一伙的,她们故意陷害我的……你要为我做主啊……”素环犹豫了下,想把瑞秋去看望大小姐的事情说出来,可是一旦说出来,让太太知道自己不忘旧主,恐怕更是死无葬身之地,因此只是一味喊冤,却不敢多说。
袁氏望着素环那满是泪痕的脸,心道素环啊,素环,这是你送上门的,可别怪我狠心!
素环当时陷害顾蕴的时候,做了人证,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她顾忌名声,不好动她,如今素环自己送上把柄,袁氏自然不会客气。
“来人啊,把素环押到柴房,明日叫人牙子来……”袁氏淡淡吩咐道。
“太太……”素环绝望地叫了一声,她万万没想到袁氏这样绝望,咬着嘴唇,道:“太太,好歹,好歹……您真的不顾念了吗?”
袁氏“哼”了一声,道:“你自己作死地去勾引爷,还想让顾念什么?”
“太太……”素环眼见自己就被押了出去,拼命喊道:“太太,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太太,求你顾念我曾经为您……”话音未落,已经被塞了麻团,拖了出去。
“这事就这样了,你们回去吧,我也乏了。”袁氏摆了摆手。
瑞秋与瑞红目的已经达到,忙谢了恩,与两个婆子回去不提。
“太太,这素环是个知道事儿的,要不要……”袁氏旁边的心腹李嬷嬷,眼见左右无人,做了个切的手势。
袁氏微微一笑道:“一切先让她离了府里再说。”
“太太,人牙子郑婆来了。”李嬷嬷从外面进来禀告。
大丫头秋月秋霜正给袁氏梳妆,听了这话,动作停了下来,见袁氏慵懒地摆了摆手道:“我不见了,你跟她说就是了nAd1(”
李嬷嬷答应一声出去了,见郑婆正站在廊檐下,低声道:“这丫头不要你的钱,反而给你银子,让你……”
郑婆听了那话,脸色变了变,脸上显出犹豫不决之色,忽听李嬷嬷又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这才点头道:“太太放心,保证人不知鬼不觉。”
李嬷嬷“嗯”了一声,带着王婆去了柴房,打开见素秋全身绑着,嘴里塞着麻团,吩咐两个粗使的婆子把素环抬到角门前,放在了王婆的车上,见门前无人,只有车夫,从袖子里悄悄掏出一锭银子,放在郑婆手里道:“快去吧。”
郑婆答应着,让车夫驾着骡子,自己上了车,一路向城外走去。
“王嬷嬷,你这是去哪儿?”车夫与郑婆是相熟的主顾,习惯她买卖人口,一般都是从贵人府里到别家,今日却要出城,因此问了起来。
“你别管了,只出了城就是了。”郑婆也是第一次干这买卖,盘算了许多筹划,却不知该用哪个,那车穿过几条街,正要拐弯,却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站在角落里,似乎正在等着他们。
“你……”郑婆做贼心虚,结结巴巴问道。
那妇人微微一笑,道:“郑婆,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如今你要做黑心买卖,我要告你去了。”
郑婆吓得脸上变色,摆了摆手道:“我不是……是太太……”忽然住口,顿了顿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妇人一笑道:“我都知道,不过我教给你一个巧棕,既免了这贼名,又有银子花销。“
“什么?‘郑婆从车上跳了下来,与那妇人走到偏僻处,这才问道:“你是……”
“我就是那府里的nAd2(”妇人笑了笑道:“你做人牙子这么多年,贵人的隐私知道的不少,我也不瞒你,这丫头是我主子想要的,我们出这个数。”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金叶子。
郑婆眼眸忽然亮了,如今的市值,一定金子大概值一百两银子,对她来说简直是一笔横财……
“你……你到底是谁?”郑婆究竟有些不放心,毕竟袁氏是顾府里的大夫人,自己可得罪不起。
妇人抿了抿嘴道:“你放心,这是我们府里的事情,不会涉及到你,再说即使涉及到了,这银子还不够你远走高飞吗?”
郑婆望着那明晃晃的金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道:“真的……不会……”“放心吧。”妇人淡淡道。
“好。”郑婆点了点头。
妇人微微一笑,拐进了一个门,不一会儿出来两个蒙面的婆子,爬上车把装进麻袋里,扛着进了那小门,妇人这才把那锭金子放在郑婆手里道:“其实这是给你积德,毕竟杀人性命,有伤阴德。”
郑婆听了这话,心中砰砰乱跳,忽然庆幸自己转身把这丫头卖了,虽然得罪了夫人,可是若是杀了人,夫人是不是能护得住自己,可难说了……
霍桐院子
“素秋,你已经是太太要弄死的人了,若想活,只能听我的。”霍桐坐在堂中,冷冷道。
素秋咬着嘴唇,忽地抬头瞪着霍桐道:“小姐,你不装傻了?你居然联合瑞环那个贱丫头陷害我。”
“想让你死的不是我,是太太。”霍桐弹了弹自己衣襟上的灰,悠然道:“你若是执意想死,我当然也会拦着。”
素秋低下头。
“若是听我的,这片金叶子归你,你做完了之后,拿着银子远走高飞,若是不听呢,我让嬷嬷再把你送回太太那边nAd3(”
素秋脸上一白,道:“别……”说着,看着案几的金叶子,咬牙道:“小姐,你得先把银子给我,我才……”
“素秋,条件这种东西,必须有路的时候,才可以选,你现在,还有路吗?”
素秋打了个寒战,咬着嘴唇道:“好。”
霍桐森森一笑道;“好孩子”
徐氏把素秋安顿下,走回来见霍桐正品茶,道:“小姐,这素秋若是当时反悔……”
霍桐低头看着那水里晃动的影儿,道:“她没有路了,若是不按照我说的做,只能被打死的份儿,在这个局里,素秋是我们共同的废子,所以她死得最快,不过袁氏把她当包袱解决,我却要把她盘活整盘棋的引子,解药拿到手了,接下来……”她放下茶盏,瓷器碰触到桌面,发出“格勒”的声音。
“太太,我可要开局了!”
第十六回 揭发
“大小姐,你真的愿意跟我走?”王冬握住霍桐的手,欣喜若狂地问道。
“好啊,王大哥对我这么好,我当然愿意。”霍桐脸上没有羞怯,反而傻乎乎地笑道:“跟着王大哥有饭吃。”
“好,好,我这就去准备……”王冬激动地想抱住霍桐,却好歹忍住,窥着门里头的动静,俯身过来厉声道:“千万别跟徐婆子说,听到吗?”说着,面上露出狰狞之色。
霍桐有些胆怯地缩了缩头,道:“不会的,王大哥别……担心”
“那就好。”王冬捏了捏霍桐的手,依依不舍地告别而去……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那边素秋已经妥当了,只等着跟老爷说了,您这是……”徐氏在背后抱怨道。
“老爷不会因为素秋的几句话相信的。”霍桐转过身来,低垂的眼帘掩着眼眸里的光芒,道:“当年之事人证物证都在,翻过来对谁也没好处。”
“那……”徐氏侧头看着门外。
“这王冬是袁氏派来的无疑,只不过他也有自己的私心,觉得我毕竟是顾家大小姐,老爷一旦心软,说不定我又好了,所以想巴结上我,这私奔的主意,应该不是那边出的,而是他想要生米煮成熟饭,甩开袁氏,让老爷抬举他,我得一直装傻,嬷嬷可得帮衬着。”霍桐进了里屋,喘了口气,端起茶壶“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哎呀,小姐,慢点,你这么喝,还真像是傻了呢。”徐氏过来扶着那茶壶,喜滋滋道:“这是夫人上天有灵,谁能想到书里头夹着金叶子,让咱们能得了这方便,你没瞧那个王婆子的脸色,……”
霍桐喝完了,用袖子擦了擦脸,对着东边努了努嘴道:“她怎样了?”
“糊涂着呢,说夫人显灵,求夫人饶命nAd1(”徐氏哼了一声道:“夫人早晚捉了这卖主子的小蹄子……”说着,看着霍桐炯炯有神的面容,心里头越来越敞亮,笑道:“哎呀,小姐,我也糊涂了,袁氏一层,你一层,王东一层,还有这素秋一层,搅合起来简直一锅粥。”
霍桐“噗嗤”一笑。
顾云山这日下了朝,见了顾母,便向袁氏的院子走来,还没进垂花门,便听到里面有婆子叫道:“太太吩咐了,狠狠地打,这些不长进的奴才,一个一个都是些吃里扒外的贼!”
紧接着传来几个妇人的哭喊声“太太,饶命啊,饶命啊。”
这样的声音叫得让人心烦,顾云山忽然汀脚步,转过身向外走去,跟着他的小厮见了这种情形,吓得站住了,低声道了声“老爷您……”
顾云山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作声,快步走了出袁氏的院子,走了几步,见一群人向他躬身道“老爷”“老爷”,皱着眉躲着人群,越发要向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终于甩开了人群,信步来到了顾府西北角的花园。
这里本来是顾云山与前妻常来之地,后来新娶之后,因为怕睹景思人,倒是很少来了,如今忽然走到了这里,不由亭了脚步,初春的季节,乍暖还寒里,还是万物萧瑟的冷清,只不过还是有春意绽放开来,黄色的迎春花点点盛开,随风摇曳,轻轻拂着他的衣襟,倒是让他看住了。
“老爷……您……”跟随他的小厮笙儿连跑带颠地跟上来,擦了擦额头的汗道:“您不去夫人那里了?”
顾云山听到“夫人”两个字,脸色微沉,“嗯”了一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起初娶她的时候,也是贤良端庄的摸样,谁知生了女儿尤其是生了儿子之后,她仿佛不是她了,越发的……
也许……
并不怨她……
顾云山想起几年前,小女儿失踪,袁氏头发都愁白了,整日啼哭,自己那个时候,也是急得满头白发,却因为皇位争夺太过厉害,抽身不得……
好容易找回来,不仅小女儿性情大变,连同袁氏也变得……
唉……
若是……若是曦儿没死的话……可又当如何?她若是知道自己女儿居然……
“是谁?”笙儿忽然对着不远处的人影呵斥道:“老爷在此!”
那人影顿了顿,终于从花影里走了出来,“噗通”跪倒在地,道:“老爷……”
顾云山出其不意,吓了一跳,退后一步道:“你是谁?”
笙儿见跪着一个丫头,上前认了认,回身道:“老爷,她似乎是太太院子里的丫头素秋nAd2(”心里却好奇,听说素秋犯了事,被太太发卖了,如今怎么又跑回了府里,难不成是想跟老爷求情?
可这种事情,老爷怎么会管?
正忖度间,听素秋道:“老爷,不知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大小姐身边的丫头素秋,后来……跟了夫人。”
“哦?”顾云山听到这话,眸光一闪,淡淡道:“你想要说什么?”
“老爷……”素秋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咬着嘴唇迟疑半晌,终于道:“老爷,我可能活不成了,可是在临死前,有肺腑之言想与老爷说。”
“老爷,这丫头在太太哪里犯了事,您可要小心啊。”笙儿提醒道。
顾云山脸色微沉,摆了摆手,道:“你出去。”
“老爷?”笙儿急得:“您一个人在这里怎么成?”
顾云山“哼”了一声,道:“我竟这么不中用,连个丫头也怕上了?”
笙儿听顾云山这么说,吓得赶忙退出了园子,只是不敢走远,只在门口站着nAd3(
“说吧。”顾云山抚着胡须,低头望着那丫头,语气里竟含着几分期待。
素秋仿佛听出了这种期待,越发鼓起了勇气,叩头道:“老爷,我本来是先夫人买来的丫头,伺候大小姐许多年,一时猪油蒙了心,被太太逼着做了大小姐私通小厮的证人,如今日日梦到先太太,只觉神魂不安,怕是不久人世……”说着,眼泪掉了下来,她害怕不久人世不假,但是却不是因为梦见死人。
顾云山淡淡道:“哦?”
第十七回 查证
素秋本以为顾云山听到这个消息,会立时去见霍桐,谁知竟让她退下,不由一怔。
“听到了吗?老爷让你退下,素秋,你不是被卖了,如今怎么又跑回来了?”笙儿训斥道。
素秋不答,叩了个头道:“老爷若是不信,尽可查上一查。”说着,站了起来,徐徐退下。
“老爷,要不要看看她去哪里了?说不定是大小姐收买的……”笙儿低声道。
顾云山抬头藐了藐笙儿。
笙儿的心一跳,低下了头。
“这事我自有主张,你不必管了。”顾云山淡淡道。
笙儿浑身出汗,低头答了声“是”。……
“嬷嬷,”素秋回到霍桐的院子,低声道:“我这么跟老爷说了以后,老爷只是说知道了,让我退下,其他竟毫无表示。”
“这……”徐氏好容易等到这个机会,没想到顾云山竟是这种反应,着急起来,却听霍桐静静问道:“嬷嬷,她在说什么?”
徐氏叹了口气,拍了拍霍桐的手,对素秋道:“你在这里待不得了,我送你去个地方。”
素秋脸上变色,抬头对霍桐道:“小姐,我……”
听徐氏道;“放心,老婆子不是那狠心人,你既然将功赎罪,自然有好处。“这才放心跟徐氏离去。
霍桐见他们走了,怔怔地站在院子里发呆,忽然听到敲门声,打开见王冬站在外面,探头探脑道:“大小姐……”
“王大哥……”霍桐傻傻地一笑道:“你又送好吃的了吗?”
王冬点头,高声道:“嬷嬷,我又来送米了nAd1(”喊了两声不见人影,听霍桐道:“嬷嬷出去了。”
“去哪里了?”王冬惊喜地走进来,拉着霍桐进了屋子里。
霍桐眸光一闪,低下了头,跟着王冬进来,王冬眼珠乱转,把米袋放下,拖着霍桐向内室走去,道:“嬷嬷什么时候回来?大小姐……”
霍桐却站在外间,不肯跟他进去,道:“嬷嬷吩咐我在这里等着。”
王冬见大门四敞,也不好用强,握住霍桐的手道:“好小姐,我已经准备好了,两日之后,我晚上来接你。”
“嬷嬷呢?”霍桐眨了眨眼。
王冬脸上露出杀意,面上却强笑道:“自然是一起的。”
霍桐“哦”了一声,点头道:“原来是这样的。”
“当然,你只要跟了我,那凶婆子自然再也不会来骚扰你,而且以后吃香的喝辣的,都管够!”王冬捏着霍桐的手,开始动手动脚,霍桐歪着头道:“那我爹呢?”
王冬听了这话,脑袋“嗡”地一声,道:“什么?”
“我爹若是找我呢?”霍桐瞪大了眼睛道:“若是他找不到我怎么办?”
“他早就不要你了,再说,若是真找上门,老子就是他标准的大女婿,生米煮成熟饭,他能如何?”王冬越想这主意越妙,恨不得立时带霍桐走,正要上前再说几句甜蜜话,忽听外门响动,徐氏推门进来,见王冬与霍桐手拉手在里面,蹙着眉道;“王大,你作甚?”
王冬忙放开霍桐,笑道:“我来送米哩,嬷嬷做什么去了?”
“出去找吃的nAd2(”徐氏随口打发了一句,王冬见徐氏神色不善,不敢久留,说了几句便告辞而去。
“留着这黑心的奴才做什么?”徐氏抱怨道:“老爷不是都动心了,小姐,你还白让着混小子占便宜?”
霍桐摇头,沉默片刻道:“早着呢。”……
酉时时分,西北角的那偏僻荒凉的院门前,站在一个高大的身影,那身影走上台阶本来要敲门,却见那门竟是虚掩的,不由伸手推开,转过影壁,见正房大开,里面传来啜泣声。
那身影迟疑了下,渐渐走了过去。
“小姐,你又想夫人了?别哭,别哭,一会儿子我去买糖吃。”一个婆子的声音传来。
“嬷嬷,我要吃糖。”大女儿的声音,却含着异样的天真。
“唉,小姐,你又犯病了,只能怨夫人去的早,没人保护小姐,便是这样的下场……”话音未落,忽见门口有人影,那婆子猛地站了起来,结结巴巴道:“谁?”
“我。……”顾云山从门口的暗影里渐渐走了出来,望着坐在椅子上哭泣的霍桐。
霍桐抬头见是父亲,眨了眨眼,歪着头拍了拍手道道:“阿爹?阿爹,我要吃糖。”
顾云山的眉头蹙得越发紧了,大步走到东坡椅上,坐下,望着霍桐,又望了望徐氏,道:“这院子只有你们两个吗?”
徐氏忙点头道:“是,老爷,自从……便是我们主仆相依为命。”
顾云山“嗯”了一声,审视着霍桐,见大女儿眼眸一片清凉,望着她嘻嘻笑,显然不是正常人的神气,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徐氏垂泪道:“老爷,小姐得了傻病,经常犯傻,谁也不认的了nAd3(”
顾云山脑袋”嗡“地一声,颤声道:“什么?”
徐氏捂住脸,呜咽作声。
顾云山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回头派人找寻那小厮的下落,结果传回来的消息说,当场就被打死了,连尸体也不见了,如今算是死无对证,他疑心重重,想来这里查证,没想到女儿竟然傻了,心里的怨恨陡然间散去了不少。
“素秋的话,我信也不信。”顾云山道,声音里含着微微的疲倦,道:“自从云儿出事之后,你又出了这事,家门不幸,我实在经不起了。”
“阿爹”霍桐走到顾云山跟前,用袖子擦着顾云山的脸道:“阿爹怎么哭了?不哭,不哭。”
见她如此,顾云山越发难过,站了起来,当即便想吩咐找人来给霍桐治病,可是忽然想到那些书信,大女儿的书法是自己教的,怎么会认不出来?那么……
徐氏见顾云山要走,心里急了,“噗通”跪下道:“老爷,冤枉啊,小姐从前又不傻,府里的小厮有几个识字的?便是真的识字,也不可能精通文墨,真那样都去考状元了,大小姐真想私通,岂会写信,还把信留给那小厮当把柄?”说着,大哭起来,道:“老爷,夫人若泉下有知,知道了小姐受了这苦楚,不知要哭成什么样了……”
“我知道了。”顾云山脸色有些发白,语气却十分冷淡。
第十八回 夜奔
“小姐,你说老爷这是……”徐氏在顾云山走后,惴惴道:“话都讲到这个份上了,老爷却还偏着那个女人,也不知道……唉,果然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霍桐不答,沉吟许久,忽然问道:“嬷嬷,方才我爹说什么家门不幸,可是从前出过什么事情?”顿了顿又道:“你也晓得,我现在把从前的事情忘得七七八八,可是看爹的语气,似乎指的是还有嫡女出事,我的意思是,除了我,还有谁出过事?”
徐氏眨了眨眼,道:“小姐是什么意思?”
“嗯……”霍桐觉得顾云山的神情有些古怪,与自己判断的不大相同,他是不忘旧情,可是对现在的袁氏却也有一份难以割舍的东西,仿佛就像……愧疚似的,又说起什么“家门不幸”,对自己目前的现状也犹豫不决,似乎宁愿不翻案,那么……
顾云?
顾云出过事情?
霍桐想起前世蒋嬷嬷的话“当年这女人与皇上青梅竹马,后来出了事才分开的……”
“对了!”徐氏忽然开口道;“我想起了,小姐,二小姐,是二小姐。”
“什么?嬷嬷过来说。“霍桐拉着徐氏的手,坐在她对面的炕几上,道:“二小姐出过什么事?”
“她失踪过。”徐氏左右环顾,仿佛怕人听到,探过身子,把声音极力放得极低道:“这是顾家的绝密,我也只是听了那么一耳朵,二小姐十四岁的时候,当今皇上的……父亲,也就是当年的太子,因为诬告谋逆而被囚禁,当今皇上也流放,后来不知下落,嗯嗯,对了,听说先皇后就是哪个时候遇到的皇上,二小姐从小跟皇上一起长大,青梅竹马,都是挨着的亲事,听了这事,不顾老爷太太反对,乔装打扮逃出顾家,去找皇上……”
“哦?”霍桐听到徐氏忽然提起了自己前世,不由砰砰乱跳,又听到顾云竟然还有私奔去找李胤的事情,心里也不知道什么滋味,怔怔地望向窗外,迎春花开,吹进一阵阵的清香,因为一直以来忙着翻身,她都好久不记起前世种种了,如今再去想来……
眼前忽然浮现出顾云巧笑嫣然的摸样……
“老爷知道这事,马上派人去找,太太当时就病了,一直卧床不起,这种事情,老爷也不敢声张,便寻着人找皇上的踪迹,谁知那些人找到了皇上,也没找到二小姐,谁也不知道二小姐去哪里了,足足有一年多,二小姐不见踪迹,太太眼看着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二小姐忽然回来了,还是自己回来的,摸样倒是没变,只是性情大变,从前纯真善良的性子,忽然变得心狠手辣,光身边的丫头,就莫名其妙死了个好几个……”
“阿爹就是因为这件事,对袁氏有所愧疚?”霍桐沉吟许久,问道nAd1(
徐氏点了点头道:“应该是吧,老爷从前对那女人一直不冷不热的,后来倒是好了许多,大概是因为二小姐的事情,唉……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的人都被二小姐弄死了,我也只是听了这么一耳朵,这是顾家绝大的秘密,小姐你可千万不要对人说。”
霍桐笑道:“我对谁说去?嬷嬷这么说就明白了。”顿了顿又道:“亏得王冬那条线没断,现在就指望他了,对了,嬷嬷,如果后日他晚上来的话……”
夜深人静,月色琉璃,不远处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已经几近三更。
“蹬蹬……”霍桐的屋子起了响声,霍桐一向浅眠,忽地坐起来,披衣下床,走到外间道:“谁?”见徐氏也从对面的房间走出来,正要说话,霍桐摆了摆手。
“我,大小姐!”竟然是王冬的声音。
“王大哥?”霍桐心中诧异,不是说“两日之后”吗?怎么忽然变成了今天晚上?正发怔间,听王冬敲门的声音越发急切,徐氏便想过去开门,被霍桐一下拉住,一起进到了里间nAd2(
“怎么办?小姐?不是说后日晚上吗?怎么今天晚上他来了?“徐氏跺了跺脚道:“咱们还没准备好哩。”
“听着,嬷嬷。”霍桐也有些着急,可是知道越这样,越不能急,低声道:“我拖住他,你快去找老爷。”说着,转身从床头拿了个三块金叶子,道:“那个笙儿既然能收买一次,也能收买两次,把这个给他,让他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让老爷在晓明时分,出现在胡同口,若是能的话,必以十倍相赠。”
徐氏哆哆嗦嗦地拿住那金叶子,忽然道:“小姐,你怎么拖住他,这贼囚明显是想要趁夜逃走。”
“我想法子。”霍桐现在也没什么主张,只道:“你快去,他也许对你动了杀心,所以嬷嬷千万别让他看到,你躲在门后……”说着,见徐氏在月光之下,脸色煞白,面无人色,捏了徐氏的手,安慰道:“嬷嬷,没事的,咱们还有后招,没事的,别急。”
“我怕他伤害你,这贼囚既然做到了这一步,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要不咱们干脆喊出来,谅他也不敢公然闯进来,小姐,你千金之体,没必要冒这个险……”徐氏眼泪掉了下来。
霍桐迟疑了下,摇头道:“不行,嬷嬷,如果这样,所有的计划就前功尽弃了,闹僵出来,不管我与王冬什么关系,阿爹再也不会相信我了,毕竟咱们接受过他的馈赠,他老婆又带人来闹过,这种事情是说不清楚的,这也是哪位给我挖的坑,我若是跳进去,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那……”徐氏听了这话,怯生生道:“若是笙儿做不到,小姐你可怎么办?”
霍桐深吸了口气道:“只能冒险了,嬷嬷,快去,别想了,就这样。”说着,拉着徐氏到了外间,那门被王冬敲得哗啦啦作响,眼看着就要被踹开,霍桐推了徐氏一把,一下把门打开,王冬一脚过来,正踢到霍桐的肚子上,霍桐“哇”地一声,蹬蹬后退,坐在了地上。
“怎么一直不开门?”王冬厉声呵道。
第十九回 拖延
王冬一脚踹开了门,见霍桐蹲在地上,脸色煞白,哇哇大哭,不由一怔。
“疼死了,我要死了……”霍桐的声音十分大,让王冬有些害怕,忙走过去捂住霍桐的嘴道:“别说话,大小姐。”他是平日卖力气的,这么一捂嘴,霍桐差点喘不上气来,眼眸的余光里,见徐氏悄声悄气地向门外走,忙翻了个白眼,装作昏了过去……
“大小姐?”王冬见霍桐昏倒了,有些慌张,掐着她的人中叫道“大小姐,大小姐?”
霍桐只在睫毛里恍惚着徐氏的鞋子,见起已经出了门框,唯恐徐氏闹出动静来让王冬听到,“哇”地一声哭出来,捂着肚子道:“王大哥,你做什么?疼死我了?我肚子疼……”
王冬见霍桐醒过来,吁了口气,扶着她道:“今儿咱们就走吧,我跟那个泼妇闹翻了,我也受够了,咱们这就走。”说着,扶着霍桐站起来就要向外走去。
“王大哥,这么快?”霍桐眨了眨眼,道:“我还没准备好哩。”
王冬见霍桐忽然说话十分有条理,诧异地看了霍桐两眼道:“大小姐,快两日慢两日不都一样?”说着,环目四顾道:“你那个嬷嬷呢?”
霍桐感觉王冬捏着自己的胳膊开始用力,周身也散发出生杀之气,心头砰砰乱跳,面上却笑道:“我不知道呀,嬷嬷说她今晚去看闺女,不让我等她。”说着,抚摸着胳膊道:“王大哥,你把我捏疼了。”
王冬“哦”了一声,眼珠乱转道:“看闺女?她闺女不是早不认她了?你听她瞎说哩。”说着,走进了屋子里,从怀里暗暗掏出匕首,到处寻觅。
霍桐站在外间,也不进去,只道:“嬷嬷是好人,王大哥别这么说。”
“好人?”王冬哼了一声,在东边屋子里搜了一圈,不见徐氏的踪迹,从里面出来道“什么好人,她指望你翻了个身,有个从龙之功呢nAd1(”
“王大哥也是这么吗?”霍桐忽然想问一句,尽管她知道这么问并不妥当。
王冬果然一怔,月光下露出狞笑道:“我自然跟大小姐一心一意,否则怎么会给买米吃?”说着,快步走向了西边的里间,霍桐只堵着门口,听着王冬在里面翻腾,很快走出来道:“她果然不在?”
霍桐点头道:“是啊,王大哥找嬷嬷有事?”
王冬哼了一声道:“不在也好,走吧,大小姐。”说着,拎起了包袱,拽着霍桐向外走去,霍桐见那天色不过三更,哪里肯走,只捂住肚子道:“王大哥,今儿怕是不行,我肚子疼哩。”
“没关系,跟我出去再治!”王冬私奔心切,怕徐氏回来,夜长梦多,硬拖着霍桐向外走。
霍桐没想到他要硬来,若是此时喊人,怕前功尽弃了,可是若是要随着他走,那更是落入了袁氏的诡计,眼堪堪就要被王冬拖到门口了,忙道:“银子!“
“什么?”王冬其他的可以不管,银子却不能不理,回过头来道:“什么银子?”说着,眸光烁烁地望着霍桐,他做这种事情,无非贪图袁氏的银子,当然也是有自己的私心,想着顾老爷最后顾念父女之情,说不得把他能当女婿对待,不过有现成银子在眼前,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银子!”霍桐歪着头重复了一遍。
“大小姐,你……”王冬忽然对傻兮兮的霍桐有些不耐烦了,道“银子是什么意思?”
“嬷嬷说,我们有银子。”霍桐笑嘻嘻道:“王大哥要带我走,嬷嬷说,要带银子,我们这里有银子。”
“哦?”王冬面上显出喜色,扶着霍桐的双肩道:“银子在哪里?”
“银子在……”霍桐面上显出茫然之色,喃喃道:“嬷嬷说有许多许多银子,藏了个好地方,让我走的时候带着nAd2(”
王冬听了这话,干脆甩开霍桐,向正房里屋走去,霍桐也不跟着过去,只傻傻地站在院子里,月色琉璃,屋子里传出“乒乒乓乓”的声音,大概王冬把里面翻了个底朝天,却依然不见银子,便走出了里面,站在外间的屋子里问道:“嬷嬷可说藏在哪里了?”
霍桐摇头道:“嬷嬷说有银子。”
王冬“嗤”了一声,抱怨道:“这个大傻子”说着,又走进徐氏的房间开始翻腾,霍桐见瞅见他不注意,飞快地跑进西厢房里,把藏着金叶子的书放在自己兜里,又拿起一块,跑出了房间,见王冬还在里面搜罗,左右看了看,见屋角墙下这个挖了坑,本来是徐氏这几日准备藏书信的,忙把金叶子放进去,用土拨拉了几下,露出一角,听王冬的脚步声要出来,忙站得远了些。
“哪里有银子?”王冬蹙着眉,面上的戾气越来越重,看着霍桐的眼眸也有些阴沉,他本来是个脾气暴躁的,如今感觉被霍桐耍弄了,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杀意,上前抓住霍桐的衣襟道:“大小姐,别跟我玩什么花样?”说着,晃了晃手中的匕首。
月光之下,刀光霍霍,映着王冬狰狞的脸,显得分外可怖,霍桐仿佛有些害怕,缩着脖子向后退道:“我不知道,王大哥,你要做什么……”
“我说银子!”王冬咬着牙道:“银子在哪里?”说着,用匕首划着霍桐的脸,忽然又笑道:“你这张脸,划了倒是比不划还好看。”语气里含着十足的冷嘲。
霍桐吓得又向后退去,只听脚下“嘎巴”一声,王冬低下头,见霍桐脚下隐约闪出金光,忙推了一把霍桐,俯下来看去,果然见有好东西露出一角,扒拉了两下土,竟然是一块金叶子!
银子!
还是大数目的银子!
王冬脸涨得通红,疯狂地挖着地上,道:“银子,银子在哪里?”
霍桐站在一边,嘟囔道:“嬷嬷说把银子藏起来给我啊……”
王冬不再理会她,开始深挖这里的土,挖了许久,也只有这么一块,不由泄气,拿起那金叶子在月光看了看,又咬了咬,果然是金的!他这辈子还没发过这样的大财,不由手舞足蹈,回头见霍桐外头正看着自己,月色掩饰了脸上的伤痕,显出从前的绝色来,色心大起,上前抱住道:“大小姐,庆祝一下吧nAd3(”说着,拖着霍桐向里屋走去……
第二十回 千钧
霍桐却也不挣扎,只由着王冬把自己拉进屋子里,靠着门边,嘻嘻笑道:“王大哥,银子你都找到了?”
这话一下提醒了王冬,既然能找到一片金叶子,那岂非证明在很多地方都能找到?若是有了这么多金叶子,逃出去自然吃香的喝辣的,大小姐都不用要了!
想到这里,再也忍不住,道:“你先在这里等着,我找找看。”说着,向屋外走去,霍桐见透过窗棂的缝隙,见他正一点点把院子里的土翻了个遍,抬头望了望天色,攥住了拳,希望嬷嬷能……办到!
王冬来的时候,接近三更,此时天色渐渐开始透亮,月亮半明半暗地挂在天空中,不远处隐隐透着几分霞光,王冬边寻不见,泄气地站起来,抬头看了看天色,转身进来道:“大小姐,走吧,再不走,天亮了。”
“好。”霍桐巴不得这么一句,却也不敢露出生色,歪着头道:“王大哥找到了吗?”
“不来及了。”王冬暴躁地摆了摆手道:“走吧,走吧。”说着,给霍桐盖了个纱帽,拉着她向外走去。
霍桐趔趄着脚步跟着他出了院门,见他熟谙地七拐八拐,穿过僻静的穿堂,走到了一处窄门里,推开,见一个婆子正坐在边上打盹,听到脚步声,睁开了眼。
霍桐手里捏了把汗,却见王冬对她摆手道:“有点晚了,回头谢你,李婆。”
那李婆上下打量着霍桐,嘴角撇了撇,伸出手道:“老婆子从来都是明算账的,谁知道你会跑哪儿去,快”
王冬嘟囔了一句,从怀里掏出一贯钱放在那婆子手里,那婆子这才打开锁着的门,王冬拉着霍桐出了门,沿着墙向左首走了许久,拐过弯,见一辆马车停靠在哪里,黑布做成的车帘,里面盖得严严实实。
霍桐心道这货私奔的还挺专业,车马准备得倒是齐全,这么贵的东西,也不知道谁给他准备的,面上却只笑道:“王大哥,我要进到里面吗?”
“快进去!”王冬因为没找到其他金叶子,见此时天色晓明,霍桐的脸上的斑斓更见端倪,不由暴躁,推了霍桐一把,霍桐只得进了车里,放下了车帘,车厢里一下暗了下来,王冬上了马车,“驾”了一声,咕噜噜向前走去nAd1(
霍桐撩起车帘,探头向外望去,此时天色已经开始放明,正是顾家老爷上朝的时辰,只是王冬绝对不可能走顾云山必经之路,只会绕着他的路,向相反的那条街口去走,而霍桐现在赌得就是,笙儿能把顾云山劝到这条路上来!
笙儿会找什么理由呢?
笙儿是她用重金收买的一步暗棋,表面上表现出是袁氏的人,实际是自己的人,若是不到万不得已,霍桐不会用启动他的,只是到了此时此刻,只能让他亲身上阵了,也不知道笙儿能不能劝顾云山忽然改道,又不让顾云山产生疑心?
徐嬷嬷忠心耿耿,可是心计不足,真怕她急切之间露出马脚,让顾云山看出来,那么一旦他怀疑自己暗中算计,一切筹谋就白费了!
怎么办?
能不能行?
霍桐在车里心急如焚,此时她才明白“人算不如天算”的道理,个人的能力是微小的,便是有人帮衬,到了一定时刻,也真的只能凭借天命了……
她看着车窗外的光亮,咬了咬牙,心道若是真的遇不到顾云山的话,她只能实行最后一步,把自己绑起来,然后大叫救命,这样子一定能引人来救自己,到时候王冬的阴谋会泄露,自己……
唉……
一个傻子怎么会知道危险?顾云山一定会怀疑自己装傻,不过这么一来,大庭广众之下,大小姐居然被人绑架,那么顾云山也不好让自己一直在那个地方等死,一定会让人把自己看管起来,待遇自然会好一些,可是这么着,翻身的把握就不如从前那个大了,只能算是下策了……
这么想着,忽觉得车马停顿了下,霍桐激动地掀开车帘,却见是几个婆子打着呵欠正在门,王冬心性谨慎,把车马停了停,把脸上的毡帽拉低了一些nAd2(
那些婆子见一个马车路过,不过撩了一下眼皮,再也没多看一眼,王冬吁了口气,赶着车继续前进,霍桐却是越来越失望,眼看着天色大亮,马车就要赶出顾家胡同里,顾云山还没有踪迹,若是再不叫喊,就来叫不来人了,反而会被王冬掐死。
她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一根布条,开始捆绑自己,刚刚要把自己双手绑住,忽见车马一下汀,不远处传来马蹄声声,霍桐把车帘一下撩开,见顾云山骑着高头大马,带着随从向这边走来,而旁边拉马的小厮正是笙儿!
霍桐眼泪差点流下来,忙把绳索解开,放在怀里,不敢再撩开车帘,而是偷偷地靠着车窗向外张望。
不仅她紧张,王冬更是紧张到了极处,把毡帽拉到最低,几乎遮挡了自己的整张脸,希望老爷不要注意自己和这辆车。
顾家胡同十分广大,足够三四辆车并肩同行,顾云山骑着马,面上若有所思,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形,他身后的随从虽然觉得忽然出现了这么一辆马车,有些奇怪,可是顾家的女眷多,又有贵妃在宫里头,说不得是有什么秘事,所以谁也不愿意多事。
就这样,王冬把马车紧紧靠着胡同的墙壁,顾云山骑着马“哒哒”地错过车马向胡同口走去,笙儿一言不发地拉着马头,竟也没有向这边的马车望一眼。
霍桐见此情形,不由诧异,心道顾云山错过这辆车的时候,笙儿怎么不说话?自己是嘱咐他千万不要暴漏身份,免得顾云山怀疑自己,可是……
可是……
她再也忍不住,把车帘掀开一角,探出来看着顾云山一行,此时顾云山已经错过了霍桐的马车,一路向胡同口走去,笙儿则一直在前面桥马,此时仿佛感受到了霍桐的眼眸,忽然回过头来,对着霍桐诡异一笑nAd3(
霍桐的心哗啦啦沉了下去。
第二十一回 相见
笙儿叛变了?
霍桐的心呼啦啦沉了下去,抓住车窗的栏杆,恨不得一下跳了出去,却见顾云山一行越来越远,眼看着就要拐出了顾家胡同口,叹了口气,正要实施第二个法子,却听“嘎达”一声,顾云山忽然停了胡同口。
霍桐一下抓住了车窗,见顾云山回头对身边一个伴当说了几句,那伴当点了点头,调转马头向这边走来,霍桐的心“咚咚”直跳,忙把车帘放下,看着自己座位上还放着绳子,忙把它揣在怀里,听那伴当已经绕到了自己的车马前道:“这是要去哪里?”
“好叫李大哥得知。”王冬的声音竟十分镇定,道:“夫人让我给宫里头的娘娘传个信,这里面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嬷嬷。”
霍桐听了这话,蹙了蹙眉,心道王冬果然是个机灵的,他若是说别人,伴当免不了要掀开帘子看,可是既然说是宫里头的嬷嬷,这伴当如何敢探头探脑地打听?便是顾云山,也不好Сhā手她们娘们儿之间的秘事。
“知道了,你去吧。”果然,那伴当点了点头,藐了一眼那车马,见其盖着黑色的布幔,从头包到尾,不漏半点缝隙,果然像是宫里头来的,拱了拱手,调转马头到顾云山跟前,低声禀道:“老爷,是宫里头的,太太让这人给娘娘传信,那车厢里说是宫里的嬷嬷。”
“哦?”顾云山蹙了蹙眉,却也没多说,只点了点头,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只这样神神秘秘的……”
话音未落,旁边的清客笑道:“放翁兄,你这话说的,皇上如此宠爱贵妃娘娘,娘娘又顾及家人,自然交通颇多,其实事情倒也不妨人知,大概是太太生性谨慎,这才神秘低行。”其他人听了这话,皆随声附和,只有笙儿眼珠叽噜咕噜乱转,也不知在想什么,这里是胡同口,顾云山转了马头,正靠在胡同口的一边,笙儿桥马,探出身子看着越行越远的霍桐,蹙了蹙眉。
难不成就这样放过?
若是真的要吵嚷起来,让老爷起了疑心,不仅霍桐得不了好去,凭老爷的性子,便是自己也说不得被打死,可若是不说,这王冬可真的把大小姐拉走了,这么眼睁睁看着……看着……
咦?
笙儿忽然见一个红色的帕子,一下被扔出了车窗,“啪嗒”飘在了车厢后面的轱辘上,跟着那轱辘不停地转动……
有了!
“老爷……”笙儿挠了挠头,见几个清客正在感叹“贵妃娘娘贤德”,忙指着那胡同里道:“老爷,这怎么是黑色的?老爷方才不是说要准备太后寿诞吗?这车若是真的到了宫里头,可进不去啊,是不是得提醒太太?”
这话一出口,众人脸上变色,顾云山也是身子一震,忙对身边几个伴当道:“你说得对,快去,快去把他们拉回来……”原来这几日便是太后寿辰,皇上宣布庆典三日,官宦人家无不布置得喜气洋洋,黑色在本朝乃是丧服之色,不要说进宫,便是平日里出行,这几日用黑色罩布也是犯忌讳的nAd1(
几个伴当听了这话,忙调转马头向胡同里奔去,此时王冬紧赶慢赶,已经出了那边的胡同,正得意地要拐弯,忽听后面马蹄声,回头去看,不由一怔,见几个伴当又急匆匆赶了过来。
他倒也不慌张,只躬身行礼道:“请问几位大哥什么事?小的还要尽快复命。”
先前那个伴当摆了摆手道;“你快回去,换一下这车幔,这几日是太后寿辰,不要说去宫里头,便是上街,这黑色也要不得的,许是太太太忙,一时糊涂了。”
王冬此时才脸上变色道:“这……”
“还不快老爷等着上朝呢。”几个伴当催促着。
王冬听了这话,只得低着头,慢腾腾地调转马头,又向顾家驶来,到了顾家的角门门口,王冬下了车,却磨磨蹭蹭地,没有去拉车门,几个伴当等不及了,对望一眼正要离开,忽见车帘挑开,一个声音道:“王大哥,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要一起走的?”
伴当们吓得浑身一震,转头见车厢里探出一个紫衣少女,面色斑斓,神情痴呆,看了看他们,还嘻嘻一笑道:“咦,你们是谁?”
“啊?这不是大小姐?”一个伴当认出来了nAd2(
另外的几个都唬了一跳,仔细看去,果然像是大小姐的摸样,却见大小姐歪着头看着他们道:“你们是谁?”顿了顿又指着王冬道:“王大哥,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吃好吃的,嬷嬷呢?她怎么不见了?”
王冬此时面色如土,浑身颤抖,“噗通”跪在哪里,早有伴当飞快地去禀告顾云山,顾云山一听,这还了得,驰马奔到这里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大女儿!
怎么……
怎么可能?
顾云山气得一头血差点吐出来,女儿跟人私奔是天大的丑闻,何况还是跟这么一个下人,一瞬间真想吩咐人把霍桐打死,却听霍桐道:“咦?这不是阿爹吗?你怎么来了?阿爹,王大哥说要送我去见哩,果然见到了,王大哥是好人……”
顾云山脑袋“嗡嗡”直响,好半晌才听明白这话的意思,抬头看着女儿,此时天色大亮,霞光升起,红色的光晕映照着女儿的脸,一块块的斑斓有些可怕,可是那双眼眸却是美丽的,就像她……
只是不像她那般清亮闪烁,而是茫然的,痴傻的,此时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双手一拍,仿佛十分欢喜。
顾云山心中一软,一腔愤怒便发泄不出来,低头怒视着王冬。
王冬连忙叩头,直道:“饶命啊,老爷,饶命啊,不是小的……”
“来啊——”顾云山不等王冬说什么,吩咐道:“把他捆起来到书房的柴房里押着nAd3(”
几个伴当忙跳下马来,把王冬捆作一团,拖着他向书房走去。
“阿爹!”霍桐从车厢下来,奇道:“王大哥怎么了?他不是好人吗?说要送我见你,我现在果然见到爹了。”说着,拍着手笑。
顾云山蹙了蹙眉,向后退了几步,吩咐笙儿道;“去找几个婆子把大小姐送回去。”
笙儿答应一声,一溜烟向门里走去,顾云山打量着霍桐,忽然道:“蕴儿,这可不是个好法子。”
第二十二回 审案
霍桐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道:“阿爹在说什么?”
顾云山一霎不霎地盯着霍桐的脸庞,见那张斑斓的面容上,只有好奇,看不出任何踪迹,眯起了眼,正要说话,笙儿已经领着几个婆子过来。
“看好小姐。”顾云山淡淡吩咐道。
“是。”几个婆子架着要进门,忽听顾玉山道:“她身边那个徐氏呢?”
“老爷,老爷……”徐氏从门里一下窜了过来,跪倒在地哭道:“老爷,偏生我偷懒,我闺女有了孩子,我想去看一眼,就发生了这件事,都是我不好,呜呜呜呜……”
顾云山看着徐氏跪在地上,哭天抹泪的,也不去劝,却也不训斥,只低着头看着。
其他人见老爷如此,也不好多话,只低头敛首等着。
“把她押到夫人哪里审问。”许久,顾云山才道。
徐氏脸色忽然变得煞白,道:“老爷,你若是不放心,就自己来找人审问吧,若是去太太哪里,我只怕死也不得清白了,呜呜,我对不起夫人,对不起小姐,我该死……”说着,站起来就要向墙上撞去。
几个婆子见她如此,忙把她拉住,顾云山皱了皱眉,忽听霍桐道:“嬷嬷,你怎么了?王大哥帮我找阿爹,如今找到了,你不该欢喜的吗?”
徐氏听了这话,抱着霍桐嚎啕大哭道;“小姐啊,小姐,我苦命的小姐啊……”
“好了。”顾云山撩起眼皮,见清客早已躲得远远的,伴当们也不知去向,自然明白这是顾家丑闻,谁也不敢多看一眼,可是如此闹腾,怕是早就传遍了的,唉,也算家门不幸,想起二女儿的事情,又看着毁容了的大女儿,心中一痛,摆了摆手道:“你扶着你家小姐先回去等着nAd1(“
徐氏听了这话,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扶着霍桐向里面走去,几个婆子也跟着过去,顾云山忽然对笙儿说了几句,笙儿点头,一溜烟追上了那几个婆子,对着为首的那个低低道:“王婆,老爷说了,让你仔细看看小姐,不是让那王八伤着了。”说着,眨了眨眼。
王婆自然心里门清,忙点头道:“老爷放心,我必仔仔细细检查的。”
笙儿点头,看着霍桐与徐氏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点了口气,向书房走去,顾云山的书房在顾府的西北角,穿过几处院落,下了抄手游廊,又穿过一片桃花林,笙儿看着桃花林那艳艳的红色,想起方才千钧一发之际,从车窗外丢出的红色手帕……
其实大小姐也挺厉害的。
他默默的想,自己这次帮大小姐,也不算失算,从前那些且不说,只说今日那红色帕子,大小姐也必有翻身之日,只是那容貌却……唉,这个自然轮不到他这个下人操心,他进了书房的院子,见几个伴当在廊檐下站着,见他来了,挤眉弄眼地道:“小心,老爷气着呢。”
笙儿点了点头,不敢一下进去,只站在帘子门口,忽然传来杀猪般的惨叫,吓得退后了一步,听里面道:“笙儿,进来!”
笙儿进了屋子,见顾云山坐在当堂的太师椅上,面色铁青,看着地上挨打的王冬,王冬裤子褪了,果露的背上全是棍伤,旁边几个行刑的伴当冲他眨了眨眼,又摇了摇头。
“怎样?”顾云山闷声道,语气里听不出多大的怒意,可是笙儿却知道这是老爷最生气的时候,这王冬的性命怕是不保。
“王婆答应了,说晚上过来回老爷。”笙儿低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顾云山“嗯”了一声,淡淡道:“接着打,打到他说话为止……”
徐氏把霍桐扶着进了屋子,王婆随即跟过来,笑道:“老爷说了,怕那货伤着大小姐的千金之躯,让我们看一看nAd2(”
徐氏抬头藐了藐霍桐,却见霍桐道:“王大哥怎么会伤害我?他说帮我找阿爹的呀。”
王婆无语,看向了徐氏。
徐氏迟疑着正要找话回绝,却见霍桐暗地里捏了捏她的手,便点头道:“也好,你们看看也罢,大小姐都傻了,那货居然这么黑心王八,真真是……”
“是啊。”王婆对着旁边一个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把徐氏拉到屋外,听着徐氏埋怨王冬,这厢里却把霍桐放到在床上,王婆只嘻嘻笑着,说“给大小姐看看伤”,说着,把霍桐脱了衣服,仔仔细细查了许久,这才放开。
王婆见天色已经晚了,出了屋子对徐氏道:“老爷说让我们这里看着小姐,倒是不能白耽误,张家的,你快去厨房那些饭食来,小姐也饿了。”却没有提检查结果。
徐氏知道霍桐应该无妨,却依然不放心,看着王婆那神色莫测的表情,也看不出什么来,只得点头笑道:“说的是,今儿就委屈你们在这里住了。”
王婆环视四周,见院子里沿着墙角都被挖开了,翻箱倒柜的宛如盗贼洗劫,摇头叹息了几声,吩咐几个婆子收拾干净,便出去了。
徐氏瞥见她们不注意,进了屋子,见霍桐正坐在床上发呆,忙过来低低道:“我的好小姐,她们可查到什么了?”
“没有,嬷嬷,放心吧。”霍桐安慰道。
“可老爷到底是态度?”徐氏直着脖子看着窗外,又转过头来,急道:“怎么到了这种时候,还护着那女人,也不知道……”
霍桐摇了摇头,听着外面的动静,示意徐氏不可再说,只扬声道:“嬷嬷,阿爹又不在了吗?我饿了nAd3(”
“大小姐,你且等着。”门外一个婆子探出半截身子来,笑道:“张家的正去拿饭哩,一会儿子就开饭。”顾云山对大小姐态度不明,所以那些婆子对霍桐也不冷不热,既不慢待,却也不热切,说了一声,就转身去了。
徐氏与霍桐对望一眼,霍桐挑了挑眉,对着窗外努了努嘴道:“那个王婆……“
王婆出了霍桐的院子,拐出穿堂,下了抄手游廊,正向书房走去,横斜里忽然出了一个婆子,拉住王婆道:“哎呀,王家的,你这是去哪儿?”
王婆抬头一瞧,正是袁氏的心腹李嬷嬷。
第二十三回 双全
“我……”王婆在书房里伺候,属于外院的一等嬷嬷,只是在大家子里,外院不如内院,屋子外面不如屋子里面,虽然同是一等嬷嬷,可是王婆的地位却远远不如李嬷嬷,此时见了,满面堆笑道:“哎呀,我说呢,李家的,这是去哪儿?”
李嬷嬷只是抿着嘴笑,见左右无人,拉着王婆拐到游廊的背面,低低道:“我听说老爷今儿堵住了大小姐私奔?”
王婆眸光一闪,跺了跺脚,唾道:“你这婆子,跟着太太,也敢这么胡沁,什么私奔,大小姐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嬷嬷听她这话,倒也不敢确定她到底什么心了,书房是老爷的地盘,便是太太也不敢太过Сhā手,她忖了忖,从怀里掏出两个金锣子放在王婆手里道:“我是直性子人,也不跟你拐弯抹角,太太让我打听这事的进展,你看着……”顿了顿又道:“便是贵妃娘娘,若是知道了,也要弄个明白的。”
王婆听她提起“贵妃娘娘”,脸色微变,靠着廊壁讪笑道:“哎呀,哪敢劳烦太太。‘说着,左右看了看,见周围风声寂寂,只有花苑里竹林摇曳,自是无人,咽了口唾沫推着李嬷嬷的手道:“老爷今儿堵住了王冬的车马,小姐就出来说,王冬是让她来找老爷的,老爷气了个半死,把王冬捆了去,让我过来看看大小姐……”犹豫了道:“大小姐好像无妨的。”
“哦……”不远处的灯光映照着李嬷嬷那沧桑的脸,有些诡异的不屑,道:“都成了那摸样,估计奴才也看不下手去。”
王婆见她说的畏亵,没有吱声。
王婆又道:“老爷只是让你查这个?”
王婆点了点头。
“那王冬可供出来什么来?”李嬷嬷把声音放得越发低了。
王婆摇头道:“我这个要去回禀老爷哩nAd1(”低头看着金锣子,又道:“要不我去打听一下,再跟你说?”
李嬷嬷摇头,把金锣子推到她手里道:“太太的意思,你懂的……”
王婆身子一震,瞪大了眼睛。
李嬷嬷嘴角弯弯,眸光里闪出几分杀意,对着王婆做了个切的姿势,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没敢再多说,转身离去。
王婆呆呆地望着手里的金珞子,许久许久,才迈着僵硬的脚步向书房走去。刚进了院子,见笙儿和几个伴当正屏气站在廊檐下,屋子里却静寂无声,吓得不敢进去,只站在门前,笙儿见她如此,进了屋子,不一会儿出来道;“进去吧,老爷等着呢。”
王婆点了点头,掀开帘子走了进去,见地上的王冬已经血肉模糊,顾云山直着身子坐在灯光的暗影里,看不清表情,王婆不敢多看,只道:“老爷。”
“说吧。”顾云山静静道,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好歹。
王婆咽了口唾沫,感觉胸前的金珞子把自己烫得浑身疼痛,低头看着王冬那血肉模糊的背影,咬了咬牙道:“大小姐她其实已经……”
“冤枉啊……”王冬忽然嘶哑着声音开口道:“老爷,这下你明白了,我只是听了太太吩咐,哪里敢点染大小姐,大小姐千金之躯,随便找个人验一下便能明白了的。”
王婆听到:“随便找个人就验一下”的话,忽然打了个寒战。
“不是让你说嘛?”顾云山阴森森道。
“是,是,老爷。”王婆点头,艰难地道;“大小姐确实……确实是清白之身。”说着,攥着袖子里的金珞子,又指着王冬道:“这王八奴才居然敢诬陷太太,老爷,我听说这奴才的老婆,曾经去找过大小姐,还曾经吵闹辱骂呢。”
“哦?”顾云山声音里带着几分质疑,森然道:“你听谁说的?”
“我……”王婆脑海迅速转弯,忽然茅塞顿开道:“老爷,我跟这奴才隔着几个院落,本来就是街坊邻居,如何不知?这奴才的老婆王氏,本来是我家的本亲,性子十分刁蛮,曾经与这奴才吵闹,那日喝醉了酒吵闹出来,我们才听得她去大小姐哪里闹腾的事情nAd2(”
顾云山不答,沉默许久,道:“你出去吧。”
王婆吓得钻了一手心的汗,躬身行礼正要退出,忽听顾云山道:“你这几日看着大小姐,若是生出其他事端,我唯你是问!”
“是,是。”王婆连忙点头,掀开帘子走出房间,见笙儿站在门边上,冲她眨眼。
王婆是他的干娘,见他如此,也眨了眨眼,指了指里面,笙儿点了点头
王婆出了院子,觉得寒风吹走了一头的冷汗,看着月色光明,眼前的小径前一片清辉,忽然庆幸自己方才做了一个很好的选择——既不得罪大小姐,也不得罪太太,要知道老爷的性子十分缜密,自己若是真的按照李婆法子说了谎,被侦出来,怕是只有打死的份儿了。
只是……
她刚刚拐过穿堂,被人一把拉住,唬了一跳,抬头望去,正是李嬷嬷。
“怎样?我等你许久了。”李嬷嬷低低道,又抬头向王婆身后张望着。
“王冬那奴才……”王婆道:“把太太供出来了。”
“这黑心的奴才!”李嬷嬷脸色一沉,道:“老爷怎么说?”
“老爷没说什么。”王婆摇了摇头道;“我当时本来是要说大小姐的事情,却被老爷问起了他老婆王氏的事情。”
“什么?”李嬷嬷见王婆没有按照自己的意图,脸色越发不悦,却在这个档口不好发作,只道:“你说了什么?”
“我觉得……”王婆劝道:“这事若是赖在大小姐身上,怕是不能了,因为大小姐已经傻了,听笙儿说,老爷看到大小姐那摸样,都流了泪的nAd3(”
“哦?”李嬷嬷眸光一闪,道:“老爷他……”
“老爷毕竟还是挂念亲生骨肉,何况大小姐是先夫人的心头肉,笙儿那日还说,老爷念叨着这几日要去祠堂看先夫人呢,所以我也没敢说那个,只顺着王冬的话说到了她老婆,李家的,不是我说,骨头连着亲,再怎样也斩不断的,倒是落在了那个老婆身上,太太也好,老爷也好了呢。”
正说着,忽听有人“哎呀”一声跌倒的声音。
第二十四回 母女
王婆与李婆惊得回头去看,见花苑的草丛里跌出一个人来,正是顾府里的三小姐顾兰。
“三小姐。”王婆笑着行礼,李婆却只是抿着嘴道:“三小姐多大了,还这么上墙爬屋的,若是太太知道了,怕是二姨娘要落不是呢。”
顾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没有说话,她是顾府二姨娘的闺女,今年大约十四岁,长得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只是可惜了一样,二姨娘是先夫人的丫头,太太对她们母女一直十分冷淡,二姨娘也不属于那逢迎巴结的性子,因此这亲事便耽误了下来。
如今李嬷嬷看到顾月那羞红的神情,心里暗自撇嘴,转身对王婆道:“你说的也是个主意,我这就去跟太太回禀,若是得了好,自然有你的赏赐。”
“是,是。”王婆躬身笑着。
李嬷嬷看也不看顾月,扬长而去,王婆抬头藐着顾兰还站在哪里,想着她大约是想打听大小姐的消息,踌躇了下,道:“三小姐,快回吧,眼看着天要下雨了,梨花秋纹那两个丫头呢?”
顾兰咬了咬嘴唇,见王婆神情和善,鼓起勇气道:“王嬷嬷,我听说……大姐姐她……”
“我刚从老爷这里回来,也不太清楚。”王婆抢着道。
顾兰见她这话,显然是不肯说了,只得转身,忽听王婆又道:“三小姐别担心,大小姐这祸说不得也是福气呢。”
顾兰身子一震,转头对王婆点头道:“谢谢嬷嬷提点了。”说着,提着裙子一溜烟向二姨娘的院子走去,她今儿就是去打听消息的,因此一个丫头也没带,回到院子的时候,见秋纹迎上来,跺脚道;“哎呀,我的祖宗,你去哪儿了?方才姨娘找你不见,正在屋子里数落梨花姐姐呢。”
顾兰与她们从小一起长大,也不顾忌什么,嘟了嘟嘴道;“我还不是……”说了半截,走到廊檐下,二姨娘的大丫头秋芳给她打帘子,顾兰进了屋子,果然见梨花敛手站在哪里,二姨娘正坐在中堂当中坐着nAd1(
二姨娘已过而立之年,皮肤白皙,柳眉凤眼,虽说长得没有多漂亮,却让人看着十分舒服,此时穿着一身家常的竹青色的石榴裙,外面是罩着一件桃红色的背心,整个人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既不张扬,却也不失分寸,见顾兰进来,沉了脸。
“娘……”顾兰知道母亲生气了,伸了伸舌头,走到二姨娘跟前,拉着二姨娘的手,正要说话,听二姨娘训斥道;“越大越没了尊卑,叫什么呢,你这是去哪里乱窜了?”
“姨娘……”顾兰放大了声音,小声嘟囔道:“屋子头又没旁人,我……”
“你们先出去。”二姨娘摆了摆手,丫头婆子都出去了,顾兰这才道:“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去做什么了,大姐姐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我怎么能不?好歹咱们也是先头夫人的……便不是,那位不是也当咱们是吗?大姐姐若是有了出头,咱们岂不是比现在好些?”
二姨娘听了这话,沉吟了下,叹了口气,握住顾兰的手道:“我不是不让你去看,但是大小姐那性子,便是个阿斗,扶不起来的,若是能扶起来,咱们娘们能混成这样吗?”
说着,眼眶里盈盈的若有泪,道:“本来打算着大小姐做了个王妃,你也跟着过去,好歹也能混个侧妃,便是你不肯为人妾,凭着王妃妹妹,也能让你嫁给好的,都是我错了算盘,以为老爷好歹念着先夫人的一份情,大小姐又是早早订下的亲事,那位即使想什么幺蛾子,也不会在皇家面前使算计,没想到她会这么狠……”说着,摇头叹息。
“娘……”顾兰把头枕在在二姨娘的膝盖上,扭了扭身子道:“你再去巴结不就完了?你瞧四姨娘,先头受宠的时候,也是不把正室放在眼里,可是失了宠去巴结,太太不是也好言好语的,并没有什么差池。”
二姨娘抚摸着小女儿的头发,摇头道;“太太好言好语?她那是觉得能把老四攥在手心里头,若是象大小姐这种能威胁她的,你瞧她给大小姐的下场……“
顾兰想起自己看到大姐姐毁容之后的摸样,打了个冷战nAd2(
二姨娘似乎感觉她的害怕,抱着她道:”我们这样去了也不顶用了,再怎样也是先夫人的人,哪位最忌讳在老爷面前提先夫人,我本来就是先夫人的丫头,老爷看着我,就想起从前来,她很乐意吗?再者,若是大小姐不倒,咱们还有利用的好处,大小姐都那样了,扶持咱们有什么意思?”
“可是……”顾兰不服气道;“三姨娘不是也生了三弟?三弟也好好的……”
“好好的?”二姨娘眼角的鱼尾纹被女儿这话挤了出来,道:“整日里吃喝玩乐,年纪不大已经露出了败家子的端倪,这还叫好好的?老爷怕是对太太最不满的,就是这事上了。”
“那三姨娘也不管管?”顾兰靠着娘的怀抱,觉得十分温暖,想起大姐姐幼年失母,如今又受这些,忽然生出悲悯之意,道:“对了,娘,我方才偷听王婆与李婆子说话,好像爹又愿意看大姐姐了呢。”
二姨娘摇头道:“看顾?毁容了的人,不过多养一条废物罢了,不过凭着从前的恩德,我也希望大小姐能过得好些。”
“也是,方才我想去看大姐姐,那守门的婆子不让我进,把的跟铁桶似得。”顾兰嘟着嘴道。
二姨娘沉吟半晌,道:“若是看管的如此之严,你倒是应该去瞧瞧的好。”
“啊?”顾兰张眼睛,道:“娘,这是什么话,你不是说爹他即使看顾,也不过是养废物的意思,而且听说大姐姐好像傻了。”说完,叹了口气。
二姨娘撩起眼皮藐了一眼顾兰,摇头。
“娘?”顾兰看到母亲的样子,就知道有话说,摇着她的手道:“娘有话就说明白吗?”
“你还是找个小门小户做正头的好,我瞧着真真是不让人放心nAd3(”二姨娘点着顾兰的额头道:“老爷对大小姐这么严加看管,倒是有些意思了。”
第二十五回 送走
徐氏推开窗户,清凉的空气”嗖“地一声吹了进来,在地上打了个旋,沉寂了下去。
徐氏打了个寒战,又把窗户关上了,转身抱怨道:“小姐,你说老爷这是什么打算,都好几日了,也不给个话,就这么拖着,这几个婆子把守得跟铁桶似得,竟比从前还不得自由。”说着,走过来给霍桐套上那湘妃色的马甲,又道:“这天还真是说变就变,昨儿还出汗呢,如今又冷飕飕的了。”
霍桐也不多话,等徐氏给她套上马甲,站起来走到窗前,在缝隙里藐着院子里的几个婆子,忽然转身道:“嬷嬷,素秋什么时候不见的?”
徐氏脸色微变道:“我安排她到勺儿的柴房里,昨儿出去本想给闺女带个话,谁知她说,素秋忽然不见了。”勺儿是徐氏的女儿,在先夫人离世前,做主把她嫁给了嫁妆铺子的王掌柜,素秋出了这事,不好在顾府,便把她安排到了铺子那边,谁知昨日接到消息,素秋竟离奇失踪了。
霍桐蹙着眉,挨着那窗户坐下,用手敲着桌子,沉吟不语。
徐氏见霍桐那修长的手指敲得越来越急速,长长的睫毛眨得飞快,迟疑道:“小姐,她不见了,可是很严重?”
霍桐缓慢地点了点头,道:“很有可能是我爹找到了素秋。”
“啊?”徐氏一下站了起来,脸色煞白,嘴唇不停地抖动,忽然快步向外走去,被霍桐一把拉住道:“嬷嬷哪里去?”
“我去……我去坦白一切,就说一切是我做的,小姐什么都不知道,若是老爷想惩罚,就罚我好了……”徐氏颤声道,眼泪掉了下来。
霍桐连忙拉着徐氏在案几前坐下,用袖子擦着徐氏的眼泪道:“嬷嬷别急,谁知道素秋会说什么,她应该不会把我供出来……”
“为什么?这丫头可是见利忘义的主子,若是被老爷吓唬几句,恐怕怎样也招了nAd1(”徐氏咬着牙道。
“所以她会供你来啊。”霍桐张眼,道:“别忘了,嬷嬷,我在她面前也是傻的,她不知道我的底细,以为一切都是你做的呢。”
“这倒是。’徐氏眼眸一亮,跺了跺脚道:“幸亏小姐谨慎,没在这丫头跟前败了行迹,供出我来就供出我来,反正我也不怕,大不了让老爷打死,我也是为先夫人一片心,他有种就忘了这些旧情!”说着,声音忽然变得愤愤不平。
霍桐笑了笑,向外望了望,走到对面搬过一个椅子到徐氏对面坐下,道:“嬷嬷,你怎么这么看不开,阿爹本来就不见得如何忠于先夫人……我娘。”
“看不开?”徐氏恨恨道:“当年……”
“当年是当年,我娘嫁给爹是下嫁,可是这是她心甘情愿的,自然也要承担后果,何况我爹也不是娘死后就不忠,二姨娘不就是我娘怀孕的时候给我爹的,他不是也欢欢喜喜纳了吗?”霍桐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伤感,道:“若是不抱希望,反而不会受伤呢。”
徐氏藐了霍桐一眼,道:“小姐这小小年纪,就做这种出世之语,将来怎么嫁……”忽然想到霍桐这样的容貌,如何能再嫁人?心里黯然下来,站起来道:“小姐,素秋大概在老爷那里,老爷如今知道都是咱们的安排,我这就去认罪,是杀是剐,任由老爷处置就是了。”
霍桐攥着徐氏的手,只摇头道;“我爹是个精细之人,素秋的事情,只不过是猜测……”话音未落,忽听院子传来动静道:“老爷吩咐了,大小姐的一切饮食,都走外书房。”竟是笙儿的声音。
“笙儿!”徐氏惊喜道:“这倒是好了,问问他就知道了。”话音未落,笙儿已经推门走了进来,高声道:“大小姐,你别急,老爷说过几日要来看您呢……”说完,忽然飞快地跑到了霍桐跟前,低声道:“大小姐,老爷要把你送到姑子庙里。”说着,退后一步,后面的王婆几个已经走了进来nAd2(
王婆笑着对笙儿道:“你这话也是白说,这几日都是走外书房的厨房。”
笙儿嘿然一笑道:“老爷既然这么吩咐了,我也只能走一趟了。”说着,上下打量着徐氏道:“好生伺候大小姐。”
徐氏正被笙儿那话惊得目瞪口呆,听了笙儿的话也不做声,霍桐在她背后推了一把,这才点头道:“是,是。”
王婆见徐氏神色异样,不由抬头藐了她一眼,听霍桐指着笙儿道:“嬷嬷,这是谁?”
“这是笙儿。”徐氏道:“是老爷跟前人。”
“笙儿好。”霍桐笑嘻嘻地与笙儿打招呼。
笙儿见霍桐听了这消息,丝毫不减异色,心中暗暗佩服,也笑着施礼道:“大小姐”,说完,又嘱咐了徐氏几句,便告辞而去,王婆出去送笙儿,徐氏转过身,急道:“小姐你听到了吗?老爷疯了吗?怎么会……”说着,怔忪半晌,跺脚道;“一定是素秋,素秋那丫头,她把我们供出来了,所以老爷怀疑……这可怎么办?老爷真的要把你送到尼姑庙,那你一辈子就毁了啊,我苦命的小姐……”
霍桐嘴角一弯,道:“这个爹还真是疑心重,他对哪位真算是一往情深了,大概是为了那顾云的缘故?”心道顾云山似乎并不象看重名利的人,应该不是看重顾云的娘娘身份,那又是为了什么?难道说真的是对袁氏情根深种?
“什么?”徐氏正在打转,听了这话,拉着霍桐,担心地看着小姐的脸,斑斓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下,却不是沮丧的,而是有些无奈,问道:“小姐,你的意思是……”
“嬷嬷……你听我说……”霍桐在徐氏耳边说了几句,徐氏摇头道:“怎么行?这样子岂非雪上加霜?更让那主子得了意去?”
“嬷嬷听我的没错的。”霍桐摇头道:“你想想,我还能真害把自个儿害了不成?那就是真傻了nAd3(”
徐氏本来怔怔的,听了这话,“噗嗤”笑道:“这倒是,我就听小姐的。”
第二十六回 谣言
刚刚过了晌午,袁氏吃了中饭,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旁边的秋月正用美人锤给她捶腿,张嬷嬷挑帘子睃了一眼,又把帘子放下了,袁氏也不睁眼,只淡淡道:“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张嬷嬷端着账本进来笑道;“夫人,先前放债的利息已经上来了。”
袁氏点头,张嬷嬷行了个礼,默默退下,秋月一下下给袁氏捶着腿,忽听袁氏曼声道:“你若是把这事告诉了老爷,便是头一遭的功劳。”
语气里十分平静,却把秋月吓得浑身发抖,把美人锤放下,在地上叩头道:“夫人,我……我……那日老爷只因为我是他的同乡,便多问了几句,我与老爷是清白的,夫人不要听那些小蹄子混说,夫人,我自幼在你眼前长大,您还不了解我吗?呜呜呜……”说着,捂住脸哭了起来。
袁氏听了这话,微微睁开眼,正要说话,见李嬷嬷掀开帘子进来。
“你先说。”袁氏扬头道,李嬷嬷走到她跟前,低声说了几句,袁氏忽地坐起来道:“有这事?”
“是。”李嬷嬷道:“我亲耳从王婆哪里听到的。”
“哦……”袁氏怔忪半晌,忽然对跪在地上的秋月道:“起来吧,你从小就在我跟前,我哪有不信的。”
秋月叩了几个响头爬起来,见李嬷嬷满眼都是话,不敢多待,只道:“夫人,天冷了,我去抱厦拿个毯子给夫人盖。”
袁氏点了点头,秋月走了出去,李嬷嬷这才道;“那日王婆说王冬他老婆,我倒是想着是个好事,谁知道老爷会……”说着,拿起旁边的美人锤,给袁氏一下下地捶着腿,见袁氏穿了一件家常的耦色流仙裙,忽然想起了那日一身藕色的顾月,俯身过去道:“太太,那三小姐可不是善茬,那日偷听我们,这二姨娘……”
袁氏只在琢磨顾云山的这个决定,听了这话,摇头道:“二姨娘不能动nAd1(”
“为什么?”李嬷嬷想起顾兰那贼头贼脑,有些不服气道:“留着条毒蛇在身边,看着倒是烦躁。”
“二姨娘这些年我也看了。”袁氏坐了起来,李嬷嬷忙给她披上一件彩霞披肩,她直了直身子道:“这是个人精呢,又没犯什么大错,我若是正面揪着她打,虽然不至于会输,没得惹一身骚。”
李嬷嬷一怔,陪笑道:“也是,太太何等人物,她的能耐也就是在大小姐背后使坏罢了,如今大小姐这样,看她有什么地方使去?”
袁氏不答,只是摇头,不一会儿见大丫头秋菱进来,看到太太醒了,把太太素常爱吃的柿子饼端了过来,袁氏拈了一颗,放在嘴里咀嚼半晌,静静道:“一动不如一静。”
谁知她想这样,有人不让她消停,很快顾府里的人都知道大小姐出了事,沸沸扬扬都在传大小姐与王冬私奔,被老爷当场截住,李嬷嬷喜滋滋地把着消息告诉袁氏,“这次老爷怕不送也得送走了,因为丢不起这个人。”
袁氏却没说话,只是皱了皱眉。
顾家书房。
“哦……”顾云山坐在中堂的八仙桌前,端着茶盏,吹了口气,道:“都说些什么了,你说来听听……”
笙儿迟疑了下,俯过去道:“老爷,小的不敢胡沁,还是您亲自来审。”
顾云山忽然撩起眼皮望了笙儿一眼,笙儿吓得“蹬蹬”后退,低下了头。
顾云山看着茶盏里碧幽幽的绿影,沉默了许久,道:“押上来吧。”笙儿不敢答话,旁边伺候顾云山的伴当李山答了声“是”,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功夫,两个伴当押着几个门房走了进来。
这几个门房乃是外院看门的,轻易见不得主子,见了这情形,吓得浑身发抖,只叩头喊饶命nAd2(
顾云山也不说话,抿了一口茶,把茶盏放下,李山上前斥道:“在老爷面前胡叫什么?说,你们方才到底说什么大不敬的?”
几个门房哪里敢承认,只是叩头。
“说实话,赎你们无罪。”顾云山静静道。
听了这话,门房们对望一眼,有一个老成些的,看着顾云山那面无表情的摸样,又偷偷看了看笙儿,咬了咬牙道;“老爷,你别别怪我们,我们也是听内院里传出来的,说王冬那厮做了……大不敬的恶事。”
“什么恶事?”顾云山捏着茶盏,哗啦啦作响。
门房被这声音吓得心惊肉跳,可是他知道顾云山的脾气,何况笙儿在旁边,只得咬牙道;”说王冬拐了大小姐要私奔……被老爷堵住了。”说着,叩头,其他人也跟着他叩头。
顾云山面上毫无表情,静静地看着几个门房。
“老爷?”李山走过来,示意让顾云山示下。
顾云山摆了摆手,蹙着眉道:“打听一下是谁传的话,他们嚼舌头,每人罚两个月的月钱。”几个门房听了,反而松了口气,忙叩头谢恩,李山把他们送出去,不一会儿功夫进来,低低回道:“老爷,他们说,是听在内院正房看门的王婆说的。”
顾云山哼了一声,忽地把茶盏仍在地上,只听“啪啦”一声,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顾云山恨恨道:“果然如此!”
笙儿与李山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一时屋子里静静的,窗外呼啦一声吹进一股凉风,瑟瑟地吹着窗前铺好的宣纸,发出细琐的“嘎啦”声,廊檐下的奴仆知道老爷生气了,战战兢兢,垂首屏息。
“笙儿nAd3(”过了许久,顾云山嘶哑着嗓子开口。
笙儿忙走了过去,低了身子道“老爷?”
“去……”顾云山脸上显出疲惫之色,又象是一种伤感,仿佛瞬间老了许多道:“去大小姐那里告诉王婆,让她带着几个人把大小姐搬回从前关雎苑。”
“啊?”李山听了这话,惊讶地抬起头,却忙低下了头,暗悔自己孟浪,幸好顾云山并不计较,只是摆了摆手,道:“你们出去吧,我静一会儿。”
笙儿与李山忙行礼走了出去,李山忍不住问笙儿道:“老爷不是要送姑子庙吗?这又是哪一出?”
第二十七回 搬家
笙儿听了这话,望着湛蓝色的天空发了个会儿呆,忽然“嗤”了一声道:“高人自有高招,这你就不懂了。”说着,一溜烟向霍桐的院子走去,走到院子门前,探了探头,见王婆走出来,道:“老爷发话了?什么时候搬姑子庙?”
笙儿笑着打了个千道:“干娘,这次您就是诸葛亮,也猜错了。”说着,附耳道:“老爷让小姐搬回关雎苑。”
“啊?”王婆瞪大了眼,摇头道:“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笙儿砸了咂嘴,沉默半晌,道:“干娘,我瞧着大小姐好像不大一样了。”
“什么意思?”王婆回头撇了撇院子里,又拉着笙儿到了墙角,跺了跺脚道:“你这厮少贫嘴,到底怎么回事,快跟我说。”
笙儿眼珠转了转,笑道:“其实还是你老人家主意最高,这事着落在王冬老婆身上其实最好,老爷估计也早有这想法,却要试探一下夫人,这才传出个姑子庙的话,结果夫人果然中计,又起了那谣言,老爷觉得夫人太狠了,大小姐在庙里怕是也保不住性命,这才把她又送回了关雎苑,说不得连上次毁脸的事情,也怀疑上夫人了呢。”
王婆听笙儿夸奖自己主意高,不免得意,点着笙儿的额头道:“你干娘什么时候落头过,?”说着,转身就要走,忽被笙儿拉住道:“干娘。”
“怎么?你不是说老爷让搬家?”王婆急着立功,如今顾云山让她看管大小姐,若是真到了关雎苑,便等于恢复了大小姐的地位,那这掌院嬷嬷的位置,她可当然不让的!在书房里做嬷嬷,比内院差了许多,虽然大小姐地位不高,可是好摆弄,她若是留下,就等于高升一阶……
“干娘,您以后得多听大小姐的,我想着,大小姐真的要起复了。”笙儿语气含着劝诫,神色也十分郑重。
“听大小姐?她不是傻了吗?”王婆奇道nAd1(
“哦……哦……”笙儿欲言又止,摆了摆手道;“以后再说,干娘快去搬家吧,以后少不了你的。”说着,顺着墙根溜走了。
王婆一时莫名,看着笙儿的背影,发了半天怔,忽然啐了一口,嘟囔道:“满嘴胡沁的小崽子。”说着,转身进了院子,对着几个婆子道:“传老爷话,大小姐今儿搬到关雎苑去。”
这话一出口,几个婆子对望一眼,有一个机灵的,早就溜进屋子去跟徐氏说,不一会儿徐氏披头散发地跑出来,颤声道:“真的吗?”
王婆上下打量着徐氏,抿嘴笑道:“徐姐姐,你可是乐疯了,怎么头发没攒就出来了?”
“我……我……”徐氏只觉得眼泪要流出来,怕几个婆子见了笑话,转身进了正屋内室,见霍桐正靠着床闭目养神,推了霍桐一把,道:“大小姐,你果然说中了,老爷他……他……”
“我听到了。”霍桐笑道:“院子里那么大动静,我怎么听不到?”
“可是你怎么不欢喜似得?”徐氏窥着霍桐的脸,越看越喜欢,虽然大小姐如今毁了容颜,可是让她看着却比从前那绝美更舒心,因为有奔头,有希望,每天活着有劲!
“我当然欢喜,嬷嬷,可这是第一步,更大的硬仗要来了。”霍桐低低道,忽然抬头藐着门外,大声道:“嬷嬷你说什么?”
徐氏呆了呆,这才反应过来道:“小姐,你要搬家了,搬家。”
此时王婆走了进来,笑嘻嘻地向霍桐道了声“喜”,又把徐氏恭维了一番,说关雎苑那边已经打扫好了,催着徐氏把霍桐搀过去。
霍桐在这里生活简陋,也没什么值钱的拿,徐氏只把夹着金叶子的那书拿走,其他的一概留下让王婆操心,与其他两个婆子一起扶着霍桐进了关雎苑nAd2(
这关雎苑是先夫人在的时候居住的地方,无论是房屋布置,还是花草树木都精雅到了极处,霍桐见捣椒红泥墙,花团锦簇,心中也有了几分欢喜,却见徐氏在擦眼泪,两个婆子正在帮着收拾,不好多说,待她们出去,这才道:“嬷嬷哭什么?”
“看夫人的旧物,觉得……”徐氏忽然笑着点头道:“小姐变得这样聪慧,一定是夫人显灵的缘故,对了,小姐,您出的那个计策,我以为老爷一定会把你送到姑子庙,怎么反而送你到这里来了?”
霍桐笑道:“当时我毁容的那件事,爹可能半信半疑,并不完全确定,并且找到素秋之后,很怀疑这是我故意做的手脚,因此想用这个来诈我,也是诈那位,后来我让你传的谣言,阿爹断断想不到是我自己做的,他以为是袁氏做的,便觉得袁氏果然错得多些,且心狠手辣,赶尽杀绝,阿爹对我虽然失望,却也不忍心亲生骨肉被那位弄死,所以这才推了我一把……”
话音未落,忽听外面脚步声,听院子里一个婆子道:“王婆,老爷说你就在这里留下帮衬大小姐,管着一院子的人。”
话音未落,传来几个婆子的贺喜声,徐氏脸色忽然一变,霍桐紧紧拉着她的手道:“嬷嬷别伤心,这反而有好处,你做了掌院嬷嬷,哪位说不得会出什么幺蛾子,可是阿爹书房的婆子做了这个位置,哪位要公然难为我,可要掂量一下子了。”
“我知道。”徐氏勉强一笑,道:“我只要大小姐好,名算什么。”
霍桐见她虽然这么说,却笑得十分勉强,正要再劝,见王婆进来跟她道喜,霍桐只能装作不知道,把一切退给徐氏,王婆见这形势,心里也拿了主意,对徐氏道:“徐家的,大小姐如今有些糊涂,你就在她身边看护着,我在外面张罗,你在里面张罗,大家好生伺候小姐。”
“好。”徐氏听了这话,心道自己若是做了掌院嬷嬷,大事小事都要操心,小姐这边怕是顾不及了,小姐现在正在装糊涂,离不了人的,这么想着,心中的不甘渐渐平了,面上露出了笑摸样,道:“一起用心办差就是了。”正说着,有个婆子进来道:“回大小姐,太太来看您了……”
第二十八回 袁氏
正说着,帘子掀开,一群人簇拥着一名妇人走了进来,霍桐抬头望去,见其大约三十多岁,挽着朝阳发式,当中Сhā着嵌玉簪,穿着笼体桃红色的绣袄,外面罩着湛青色的披风,下面则是绣金纹的石榴裙,五官端丽精致,周身气派大方,此时面带微笑,望着自己。
霍桐迟疑了下,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了自己做皇后时的风光,也是这样的端丽精致的装束,只是这样的精致用在自己身上,总有些不协调的遗憾,可是穿在这个妇人身上,则是融为一体,美自天然,就像……
淡漠浓妆总相宜的顾云。
想到这个名字,霍桐的心忽然跳快了几分,这些日子以来,她似乎要忘记这个伤口了,此时见到这似曾相识的身影,忽然又想起来了。
“见了夫人还不行礼?”旁边一个婆子忽然开口道,虽然不是明显的训斥,可是责备之意十分明显。
霍桐此时倒是庆幸自己傻了,歪着头对徐氏道;“嬷嬷,这是谁?”
“是夫人,小姐真真傻了,快给夫人行礼。”徐氏拉着霍桐给袁氏行礼。
袁氏低垂着眼里,透着长长的眼帘努力审视着霍桐,还是那个大小姐,脸上的斑斓比从前淡了些,却也是丑陋的,更加上神情多了几分痴傻……
“哎呀,我正说要来瞧瞧你呢。”袁氏微微一笑,拽着霍桐起来,一双妙目上下打量着霍桐,看到霍桐眼眸的时候,那犀利的眼眸深深地扎了进去,仿佛要从霍桐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可是不管她怎么看,霍桐也只是傻傻地笑着,那双眼眸只是一湾湖水,看到底也只有自己的倒影罢了。
袁氏嘴角一弯,坐在了案几的旁边,徐氏催着霍桐给袁氏上茶,她心里虽然憎恶这女人,可是也明白这位是一家之主,内院的事情全是这位做主,无论暗地里如何,表面上该做的一样不能缺。
霍桐接过徐氏端上的茶,见她忙着对自己使眼色,笑问道:“嬷嬷,你要我做什么?”
徐氏不知霍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含糊道:“小姐,快给夫人上茶nAd1(”顿了顿又道:“把你的茶放在夫人手里。”这话一出口,屋里的人都对视一眼,知道心里浮出一个念头,“大小姐果然是傻了。”
霍桐“喔”了一声,把茶盏断在袁氏跟前道:“夫人喝茶。”
“是母亲。”袁氏接过茶,抿了一口,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你坐下。”
这话霍桐倒是遵从了,她走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回头对徐氏道:“嬷嬷也坐吧。”
屋里人听了这话,都抿嘴笑,徐氏脸上一红,走到霍桐身后,拍了拍她的肩头,宛如哄小孩子似得道;“好好听夫人说话。”
“小姐这病是什么时候起的?”袁氏这才正经开口,笑眯眯地看着徐氏。
徐氏被这笑容吓得心中一跳,道:“是那场大火之后糊涂了的,本来就有些痴痴歪歪的,后来起了火灾,就彻底糊涂了。”
袁氏点了点头,忽然侧头问旁边一个婆子道:“宋家的,你管着内务安稳,这话怎么说?”
宋氏听袁氏的口气,吓得跪倒道:“夫人。”却没有辩驳。
袁氏“哼”了一声,对徐氏道:“你如何这么不小心,起了大火惊吓到了小姐,该当何罪?”
徐氏忙跪倒道:“好叫夫人得知,这火不是天干物燥起的,乃是王冬老婆放的。”话说到这里,忽然明白袁氏的用意,不由向霍桐藐了一眼,却见霍桐也在看她,虽然面无表情,可是两人依然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
“王冬老婆?”袁氏扬了扬眉,旁边王嬷嬷俯身道:“太太,王冬是内院的花匠,粗使换的,王冬老婆王氏则是在厨房里大下手的,去问厨房里的秦婆子就知道了nAd2(”
袁氏点了点头,王嬷嬷扬声道:“去,把秦婆子叫来。”
不一会儿功夫,秦氏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霍桐见三十多岁的摸样,高颧骨,皮肤白皙,五官端庄,带着几分凌厉,跪下来给袁氏叩头,也不待袁氏问,便道:“回太太,那王冬出了事,王氏就不来了,说是病了,我寻思这里面怕有什么不妥当,让两个婆子把着门,可别让人给跑了,此时已经传话去了,不一会儿就能带人来。”
袁氏听了这话,忍不住笑道:“可怜见的,这么多年,终于见了个伶俐的。”
这话一出口,屋里的气氛一松,旁边王嬷嬷笑道:“你素来机灵,如今可是机灵到主子心里去了。”
秦氏也知袁氏这是夸奖自己,只低低道:“不敢。”
袁氏点了点头道:“你起来吧。”顿了顿环视四周道“我知道你们都是打着亲连着骨头,可是若是要机灵,便是要秦氏这种,哪怕她与王冬那厮是表亲,也能大义灭亲,举将出来!”
这话把秦氏说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要辩解什么,却又不知要说什么,却见外面通传,见两个婆子把王氏五花大绑地押了进来,霍桐多日前曾经见过王氏,也算是风韵犹存的妇人,此时再见,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此时的王氏披头散发,脸上灰败,宛如鬼怪,只嚷嚷道:“太太饶命,太太冤枉啊,太太不管我事啊……”
“说,你冤枉什么了?”李嬷嬷忽然出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恶狠狠的威胁。
王氏看着李嬷嬷,忽然眼眸一亮,仿佛在黑暗中见到了光明,跪着向李嬷嬷爬着道:“干娘,干娘救命啊,王冬好歹是您外甥儿,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啊,呜呜呜……”
这话出口,李嬷嬷脸上显出尴尬之色,手也不停地在发抖,她知道夫人刚才借着秦氏敲打自己,此时自己若是护短一分,不仅地位不保,在这内院也不用待了,因此咬了咬牙,扑上前,“啪啪”两个耳光道:“说,你们是怎么害大小姐的?”
第二十九回 做戏
这两个耳光力气极大,王氏的嘴角顿时出血,捂着脸道:“干娘……”
“说……”李嬷嬷此时宛如疯魔,“啪啪”地用力打着,屋内诸人人人屏住呼吸,听着这清脆的耳光声,有的脸上显出不忍之色,转过头去,有的则望着李嬷嬷,面上露出不屑之意。
“好了。”袁氏端起茶盏,抿了抿,道:“你把她打死了,怎么录口供?”
李嬷嬷这才住手,可是此时王氏早已昏了过去,袁氏看着瘫倒在地上的王氏,叹了口气道:“也罢了,把她送到老爷那里,并这两口子在一起审问,到底也能审出个子丑寅卯来……”
这话一出口,李嬷嬷脸上忽然变得煞白,跪倒在地颤声道:“太太饶命……”
袁氏听了这话,忽然抬头望着李嬷嬷,眼眸中显出极利之色,仿佛是一种大怒,又仿佛是一种威胁,李嬷嬷不敢再多说,只低下了头老泪纵横。
屋里人谁也不敢喘一口大气,忽听霍桐道:“嬷嬷,他们在做什么?”
徐氏正看得痛快淋漓,见袁氏要把王氏送到书房,显然是要弃卒保车,费了自己这左膀右臂的李嬷嬷,忽听小姐开口,不明所以,眨了眨眼看着霍桐,却见霍桐也在冲她眨眼,这是她们主仆之间的暗号。
小姐要救李嬷嬷?
不会吧。
徐氏心中诧异万分,却也不敢不顺着说道:“太太这是为了你惩罚下人呢。”
“太太,不要打她们了,好可怜。”霍桐听了这话,嘟着嘴走到袁氏跟前,拉着袁氏的袖子道:“你瞧那个人都昏过去了。”
袁氏见霍桐如此,眼眸忽然变得极深,笑着拉着霍桐的手道:“他们都是害死你的恶人,母亲我自然要打死他们的nAd1(”
“别打了,我这不是好好的。”霍桐眨了眨眼,道:“她们这摸样好吓人,我看着害怕。”
“太太……”王嬷嬷忽然开口道:“今儿是大小姐乔迁之喜,这事要不就押后处理?”
袁氏“嗯”了一声,李嬷嬷如蒙大赦,忙叩头谢恩,王氏则被两个婆子押了出去,袁氏这才拉着霍桐的手,笑道:“难道你菩萨心肠,倒也是好事。”
霍桐嘻嘻一笑道:“太太在夸奖我吗?”
“叫母亲。”袁氏板住脸道:“别人叫太太,你要叫母亲。”
“好的,母亲。”霍桐叫得十分快捷,毫无心理障碍,袁氏想起从前劝哄顾蕴时费的那些周折,此时再看着这样的傻兮兮的霍桐,感觉这位可能真傻了,也罢了,她来这里本来就不是为了她。
“那我先回了,但凡什么吃的穿的,都去给我说。”袁氏叮嘱了几句,带着人离开了。
霍桐回来的时候,见徐氏沉着脸,忙回身关了门道:“怎么了?嬷嬷。”
“怎么了?”徐氏终于现出几分怒意道:“大小姐,你知道你是怎么落到这个地步的吗?”
霍桐摇了摇头,走到床榻前坐下,拿起自己眼前那杯茶盏“咕咚咕咚”喝起来。
“哎呀,我的大小姐。”徐氏跺了跺脚道:“你就是太心慈手软,每次都被那个女人骗,最后才被那个女人和二小姐骗到了这么惨的地步。”徐氏眼泪滚落下来道:“你以为今儿那女人是为了你?她是为了老爷!老爷已经对她起了疑心,那个王冬又是她心腹李嬷嬷派去的,老爷的态度已经明了了,她推不开,只能这么做给老爷看,小姐你居然……居然……唉!”
“我知道nAd2(”霍桐把茶盏放下,吁了口气道:“我知道才这么做的。”
“你……”徐氏越发不理解了,正要说话,忽然觉得自己语调太高了,忙降低了声气道:“你这是做什么?大小姐。”
“袁氏做给老爷看,这不假,可是也在试探我,若是沉默不语,便能坐实她的猜测,她现在在后院一手遮天,又有哪个……贵妃娘娘做后盾,如果知道我这么厉害,一定会有源源不断的后招,必定杀之而后快。”
“啊?”徐氏脸色一白道:“这……难道你求情了,她知道你傻,就会放过你?”
“当然也不会。”霍桐笑着摇头,拉着徐氏坐在床边道:“嬷嬷,做事要有个轻重缓急,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让她不对付我——这是不可能的,我是为了让她缓缓图之。”
“缓缓图之?”徐氏奇道:“她……”
“你也知道她是个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的,当初的时候,居然想出那么龌龊的法子,甚至不惜毁我容颜,若是此时逼急了,下毒毒死我怎么办?又或者找个有力气的婆子杀了我?”霍桐的脸上露出狠厉之色,在敌强我弱的时候,她要隐藏实力,到时候给她致命一击!
霍桐越说,徐氏脸色越白,忽地抓住霍桐的手道;“难道不能让老爷……”
“老爷不可能休妻,甚至我暴死,他也不可能动要她的地位,别忘她身后有一位贵妃娘娘,牵扯到宫中,他没这胆量也没这分心,因为我脸毁了,不会给顾府带了任何好处……”
“小姐……”徐氏听到霍桐说“脸毁了”的话,几乎戳心窝子,哭道:“小姐,你以后可怎么办?”
霍桐嘿然道:“嬷嬷这话说的,我们在那个院子不死不活的时候,你不发愁,此时却发愁起来。”
徐氏听这话也是,擦了擦脸上的泪,道:“小姐说不会给顾府带了任何好处,我有点伤心”说着,叹了口气道:“便是冲着先夫人的情分,老爷养小姐一辈子也是应该nAd3(”
“吓,才不会。”霍桐一字一句道:“什么都慢慢来就是了,急什么。”
她曾经指挥过千军万马,现在这些又算得了什么?杀她们很容易,她需要的,是更有力的东西……
正说着,听外面脚步声,霍桐与徐氏对望一眼,徐氏站了起来,见帘子掀开,王婆笑着进来,行了个礼,道:“大小姐,我是来个你报喜的。”
霍桐不答,徐氏问道:“什么喜?”
“刚儿那黑心奴才王冬招认与自家老婆图谋不顾,因为看小姐痴傻,便想把小姐绑架赎人,正是天理昭昭被老爷截获了,所以那老婆上吊自杀,王冬被送入官司衙门问斩,不过听说死在路上了。”
死了吗?霍桐嘴角弯弯,黑心奴才,便宜他了!
第三十回 建议
一个小丫头溜着墙边走到正房的偏门,低声对那门前的婆子说了几句,那婆子点了点头,拐进了屋子里,又对着大丫头秋月说了,秋纹“嗯”了一声,掀开帘子,见袁氏正与刑部侍郎夫人孙氏家长里短说得热烈,不敢打扰,退了出来。
王嬷嬷眼尖,瞅着空走出来,见秋月站在廊檐下发呆,过去道:“什么事?”顿了顿又道:“太太眼下正为一些事情不痛快,你又做什么死?”
秋月“哎”了一声,见院子里几个丫头正在剪花枝,拉着她拐过屋角道:“这是什么话,嬷嬷,自从上次被太太敲打,我早就改了……何况本来就没那心思”见王嬷嬷动了动嘴要长篇大论,忙道:“方才容华苑里的小丫头过来说,老爷去三姨娘哪里去了。”
“哦……”王嬷嬷脸色微变。
秋月知道她素来老道,低声道:“难不成这次老爷真的厌了夫人?那王冬不是打死了吗?”
王嬷嬷横了她一眼道:“你懂什么?”话音未落,听前面有送客的声音,点了点秋月的额头道:“随我来……”
“干娘……”自从那事之后,秋月对袁氏实在有些怵头,尤其关于老爷的,她能躲就躲,听王嬷嬷这么说,拉着她的袖子道:“还是你禀了吧,夫人素来信得过您。”
“少胡沁,这是立功的好机会!”王嬷嬷一把甩开秋月,反手拽着她的胳膊,拖着她拐过了廊檐,便放了下来,却转到了她的身后,秋月无法,只得被王嬷嬷押着进了正房,见袁氏刚刚脱了见客的茜色对襟回字纹袄裙,换上家常的鹅黄色花袄,坐在那里正抿茶,见秋月与王嬷嬷进来,嘱咐道:“老爷今儿说不得要来,你去厨房吩咐他们备一些素食……”
话音未落,忽地见秋月趔趄了一步,走上前,蹙着眉道:“怎么了?”
秋月咬了咬嘴唇,正要开口,忽觉得自己腰间一掐,只得走到袁氏跟前,俯身道:“夫人,方才三姨娘那边传来消息,说老爷去她哪里了nAd1(”
袁氏倒吸一口冷气,却什么也没有说,只用帕子抿着嘴,许久才道:“知道了。”
虽然神色平静,可是方才孙氏带了那种欢乐气氛却不见了,袁氏也不再嘱咐厨房如何,不知情的人见太太忽然改口,谁也不敢多言,等袁氏捡起筷子自己一个人吃了,这才明白方才秋月说的是“老爷不来了。”
王冬的事情,虽然传得沸沸汤汤,各种说法都有,可是最重要的是疑点,却是心照不宣的,王冬一个外院的人,如何跑到了内院见到了大小姐?那王冬可是太太心腹婆子李嬷嬷的亲外甥!
虽然太太为了避免嫌疑,把王冬老婆也正法了,可是老爷到底还是没有原谅太太,没跟太太商量,就把大小姐送回了原居,如今月初竟连太太的院子也不进了,秋月站在外面埋怨王嬷嬷道:“都是你,嬷嬷,这么晦气的消息让我传了,太太一定见了我就晦气。”
王嬷嬷摇了摇头,掀开帘子,见袁氏正躺在床榻上看书,秋英秋菱正给她捶腿,她对两个丫头使了个眼色,两个丫头会心地离开,王嬷嬷拿起锤子紧接着给袁氏敲,袁氏把书放下,撩起眼皮看了王嬷嬷一眼,开口道:“李家的呢?她准备一辈子不见我了?”
王嬷嬷陪笑道:“太太这话说得,这不王冬的事情刚了,李嬷嬷帮衬去了呢。”
袁氏似笑非笑地闭上眼,淡淡道:“你们平时明争暗斗的,到了关键时候,你倒是替她厚道起来,看来“她”跟前的丫头果然不同”
王嬷嬷脸色微变,手下的锤子微微一顿,转了转眼球道:“太太这话说的,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太太。”
“哦?”袁氏睁开眼,审视着王嬷嬷,白脸皮,细眉细眼,笑起来十分和善,只是眼角的皱纹掩不住沧桑,不由想起当年她跪在自己跟前的摸样,按理说识时务为俊杰,可是她还真不像,若说厚道吧,李嬷嬷那么暗算,她倒也没吃到什么亏,就是在顾蕴伤着的时候……
“太太……”王嬷嬷眯起眼道:“老爷那么精明的人,你这么着对李嬷嬷,反而着了痕迹哩nAd2(”
袁氏听了这话,忽地闭上眼,用帕子盖住了脸,王嬷嬷咽了唾沫,继续道:“太太,要不要出福寿膏?”这福寿膏还是二小姐引进顾府的,据说是从突厥传来的稀罕玩意,价格昂贵,非富贵人家是买不起的,顾云山不喜欢这种东西,袁氏倒是十分欢喜,心情烦闷的时候吹一泡,感觉一切都成了浮云。
袁氏想了想,这东西倒是应景,“嗯”了一声,王嬷嬷站起来,对外面道:“福寿膏。”
不一会儿功夫,帘子掀开,秋月秋菱拿着烟管进来,秋林搬开了炕桌,王嬷嬷扶着袁氏侧躺在炕几上,脚上搭着一条锦被,秋月点了烟灯,秋纹把烟管吹开,递给了袁氏,袁氏“呼噜呼噜”吸了起来……
王嬷嬷一边在旁边伺候,一边低低道:“太太,这事不管怎么着也过去了,老爷把大小姐发配了原地,反正脸也毁了,人也傻了,也没什么了的。”
“那倒是未必。”袁氏侧过头来,似笑非笑道:“她那摸样,真是看不出真假。”说着,用烟枪磕了磕,撇了撇嘴道:“装傻谁不会呢。”
王嬷嬷尴尬地笑了笑,她原本是先夫人的外院丫头,在先夫人去世后投靠了眼前的新夫人,因为大小姐算是她的旧主,所以每次提起的时候,都有些忌讳,虽然她这些年立功无数,深得袁氏器重,可是一提起大小姐的事情,袁氏总是提防三分,否则当年毁容的事情,也不会让她毫不知情……
“夫人,”王嬷嬷见袁氏不是话头,咳了一声,笑道:“若是要让老爷回心转意,此事还是要着落在大小姐身上。”
第三十一回 治病
“什么?‘袁氏在烟灯下掉过头来,本来精致完美的脸,忽然变得有些狰狞,眼眸里射出警觉之色。
王嬷嬷却丝毫不惧,道:“老爷不是因为大小姐的事情,才对太太冷淡了吗?我瞧着若是夫人把大小姐的病治好了,那老爷岂非称心?”
袁氏似笑非笑道;“是,把她病治好了,让她来撕咬我。”
这话一出口,两个丫头都看向了王嬷嬷,王嬷嬷做事体贴大方,又给人余地,常常为夫人分解,所以人缘极好,此时一个丫头向她眨眼,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很明显夫人生气了,一个则暗自摇头。
王嬷嬷却丝毫不理,俯下来道:“夫人,这治病也会有门道的。”
袁氏嘴角本来露出几分狞笑来,听了这话,倒是一怔,道:“说说看。”
王嬷嬷笑道:“夫人,大小姐的病有两种,一种是傻了,一个毁了容,只要治好了其中一种,不也是夫人的功劳?治好了容颜,人却傻了,自然由得夫人摆布,治好了傻病,容颜却毁了,她自己兴许就受不了,然后……”说着,做了个“切”的姿势。
袁氏听了这话,忽地坐起来,望着房梁发了会儿怔,忽然转头讥讽道;“你这婆子,大小姐好歹是你的旧主,你倒是心狠。”
王嬷嬷低着头道:“夫人,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再者,什么旧主新主,便是从前,我也不过是先夫人的促使换,一年还见不了几次,如今却深受夫人重恩,我自个儿的心里,只有夫人一个。”
这话终于把袁氏说得笑了,秋月递上茶盏,袁氏漱了口道:“就按你说的办。”
第二日,顾云山刚刚下了朝,正在书房更衣,秋月便过来道:“老爷,夫人有请。”
顾云山虽然对太太不满,可是面子还是要给的,何况还有正事,他换上家常的青色直袍,匆匆向正房走去,路上正好路过霍桐的院子,迟疑了下,终究没有进去,穿过几处院落,不一会儿功夫到了袁氏的住处nAd1(
进了垂花门,见满庭芬芳,几个小丫头正嬉笑着剪花枝,见他来,忙恭声喊了声“老爷”,秋月过去打帘子,顾云山走了进去,见袁氏穿着一身湘妃红的袄裙,迎着过来,笑道:“恭喜老爷。”
顾云山一愣道:“何喜之有?”说着,走到堂中的太师椅上坐下。
袁氏见顾云山已经换了家常服,心中存了几分不满,却不敢表露出来,亲自端上沏好的枫露茶,道:“大小姐终于得了清白,好歹对先头是个交代。”
顾云山接过茶盏,撩起眼皮看了袁氏一眼,先夫人是他们夫妻之间的忌讳,轻易不会提起,不知袁氏此时提她是什么意思。
“我这么想的,老爷。”袁氏在他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下道:“大小姐回到原处,这是一步,最重要的还是要把她的病治好了,她的脸,还有……”袁氏忖了忖,窥着顾云山的脸色道:“大小姐看起来是真的吓着了,咱们倒是正经要找个好大夫,把她的病治好了才是。”
顾云山低着头抿着茶,却没说话。
袁氏自然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却也不顾忌,道:“老爷心里自然是怪我,没有把大小姐看好,那个王冬又是李嬷嬷的亲戚,外面沸沸扬扬的,自然都是我的不是,其实真有什么罪责,我也认了,谁让我是她母亲,女不教,母之过,唉……”说着,用袖子擦着眼。
顾云山这才放下茶盏,淡淡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给蕴儿找个大夫来瞧瞧,总治好一样也行的。”
袁氏听到“治好一样”的话,嘴角微弯,拿下袖子来的时候,却变成了肃然,道:“我想给宫里头传个话,毕竟那边情面大些,让贵妃娘娘出面请个好御医,倒是好事nAd2(”
顾云山“嗯”了一声,忽然一笑道:“不敢劳烦王妃。”说着,忽地站起来,走到门前,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屋子里所有人都屏息静气,低头敛手。
袁氏怔怔地坐在那里,瞪大了眼睛,这么多年,顾云山还没这么给她没脸过!想到这里,眼眶渐渐映出来泪来……
顾云山快步走出了袁氏的院子,一转身走向到了霍桐的院子,在门前却汀了脚步,门前的匾额上写着“关雎苑”,正是他们夫妻恩爱时他给她亲笔题写的,蕴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意思,如今倒像是应了谶言,他与她真的在水一方了。
她这个闺女啊……
未必不让他失望,就是在不断失望里,他终于渐渐放弃,那次毁容的事情,他不多管,也许就是因为这种长期失望积累而来的爆发。
想到这里,顾云山忽地转身,匆匆离去,听后面守门的婆子道:“老爷?老爷?”
那声音延绵不绝,就像是旧岁月对他的召唤和缅怀,可他已经记不得了,顾云山的脚步越来越快,周围的景色“嗖嗖”而过,仿佛就是曾经穿过的岁月,蕴儿真的不像她,若说她是钟灵秀气集于一身的杰作,那么蕴儿就是懦弱的,生长的路边会被踩死的娇花,除了那外表的绝美容貌,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还不如二丫头呢,虽然调皮了些,好歹也有魂魄,有主张……
想到二女儿顾云,顾云山心中一痛,忽然后悔自己方才对袁氏的冷漠,走到书房的门前,发了会儿怔,对笙儿道;“去,把我屋子里那前明茶送给太太尝尝,就说宫里头赐下来的。”笙儿答了声“是”。
顾云山进了屋子,在书案前摊开纸,准备就求医的事情,他准备给自己妹妹顾云仪写信,顾云仪嫁给了四品太医宋清华,若是要找好大夫,自然妹妹更有门路,正提笔要写,忽听外面有声音喧哗,顾云山蹙了蹙眉道;“谁在哪里?”
却听有声音嚷嚷道:“我要见我爹……”
第三十二回 回避
“谁在外面?”顾云山怒道,把笔“啪嗒”一声搁在笔架上,眉目间浮出氤氲的怒气。
“回老爷。”外面一个婆子进来正要说话,帘子一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走了进来,唇齿红白,脸若朝华,穿一身赭蓝色的长袍,腰间束着玉带,黑白分明的眼珠滚了滚,落在顾云山身上,叫了声“爹。”正是顾府三爷顾瑜。
顾云山面沉如水,斥道:“你来做什么?”顿了顿又道:“好端端的,如此吵嚷,成何体统?”
“爹。”顾瑜见了父亲,老老实实地束手站在那里道:“今儿先生夸我背得好,我想着爹教训的勤学之道,想……想跟爹讨个外书院。”
顾云山脸色更甚阴沉,却没有训斥,只是沉默不语。
顾瑜见顾云山不说话,又讷讷道:“爹,二哥早就有了,我……”
顾云山“哼”了一声,顾瑜立时住了嘴。
“你二哥在你这个年纪就中了秀才,你呢?连个童生也过不了?还有脸要什么书房?”顾云山越说越气,前尘旧恨一起涌过来,道:“刚刚识几个字,就想要书房,若是中了秀才,干脆把顾家都霸占了不成?”
这话说得极重,屋里的人吓得屏住了呼吸,有的胆子大的,悄悄偷望顾瑜,见其也是变了脸色,缓缓跪下,哭道:“爹,我……”
“眼皮子浅的轻浮东西。”顾云山鄙夷地撇了撇嘴,道:“谁让你来的?”
这话一出口,屋里的人自动溜了出去,有的靠着门前,竖着耳朵便能听到里面的声响,听顾瑜沉默许久,道:“爹,是我自个儿的事情,不连累别人。”语气里带着少年的一股蛮劲。
这话倒是把顾云山说得缓了脸色,哼了一声道:“算你这畜生有三分孝心nAd1(”说着,一甩袖子回到了里间,坐了下来继续写信。
顾瑜便在外面跪着,仆从们也不敢上去劝,等到大约一个时辰,听到顾云山叫李山进来,递给他一封信帖道:“去,到宋府,把这信给当家奶奶。”
李山答应一声走了出去,见顾瑜还在哪里跪着,暗自摇头出了门,见门口一个人影“嗖”地缩了出去,拐个弯就不见了,撇了撇嘴,出了角门,骑上马遥遥向宋府驶去。
徐氏拎着饭盒进了霍桐的房间,在饭几上把饭盒摊开,见是一盘蒜台炒虾,一盘炒素菇,一盘麻婆豆腐,两碗薏米红豆粥,还有几个花样点心,忍不住笑道:“小姐,你可享福了,这吃的跟从前可大不一样了。”
“嗯。”霍桐走到饭几前,侧头看了看,因为她要装傻,所以其他婆子轻易不得入内,只让徐氏在屋里伺候,霍桐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两口道:“这阵子可有什么动静?”
徐氏挨着霍桐坐下道:“正要跟小姐说呢。”说着,放低了声音道:“老爷这阵子一直不见那位,去了三姨娘哪里,那位急了,最后请老爷去,张罗着给小姐请大夫呢。“顿了顿道:”这事都传开了,所以我们都晓得。”
霍桐笑了笑道:“是王婆多的嘴吧。”王婆从前顾云山书房做事,门路广阔,如今到了霍桐院子,倒也十分得器重,除了徐氏近身伺候,关雎苑内外都让她一个人了,手底下赏赐也丰厚,虽然知道收买不来,却也关系和睦,因此知道不少事情。
徐氏笑道:“我瞧着这婆子是两不得罪,既不得罪小姐,也不肯得罪那边,滑头着呢。”
“这才好”霍桐一边吃得津津有味一边道:“最怕的是忠心耿耿的奴才,向着那边的,可就惨了。”
徐氏想了想也对,看着霍桐吃得欢快,劝道:“我的祖宗,你慢点吃,小姐,你跟从前还真不大一样了。”
“什么?”霍桐眨了眨眼,把一块虾一股脑吞进了嘴里,喷得满口是油,徐氏一脸的惨不忍睹道:“越发不像大小姐了,从前那么文静nAd2(”
“吓。”霍桐从前做庶女的时候,就是个心中有算计的人物,后来遇到李胤之后,因为自卑,一直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份爱情,如今重生,只觉得头顶上的那把刀终于落下来了,竟然浑身生出轻松之感,如今步步为营,性子也放开了许多。
徐氏拿出帕子一边给霍桐擦嘴,一边抱怨了几句,又道:“小姐,我听王婆说,昨儿三姨娘的儿子顾瑜去书房要东西,被老爷罚跪了一夜呢,三姨娘臊得没脸,竟连太太那边请安也不去了……”
“顾瑜?”霍桐眨了眨眼,吃得饱了,放下了筷子,用帕子擦着嘴道:“他是三姨娘主使的?”
“都这么说呢。”徐氏撇了撇嘴道:“她从前是哪位的心腹丫头,看着忠厚老实,才让她跟了老爷,后来也算有福气,生了下个儿子,只是不成器,与二爷根本没法子比,如今越长越没分寸了,老爷不过去三姨娘哪里几天,就大着胆子跑到书房要院子,老爷气得不行,只怕下手打了。”
霍桐听了这话,脸上倒没有鄙夷,而是显出若有所思的神气。
徐氏知道她是个有心的,低低问道:“小姐想什么?”
“嬷嬷先吃。”霍桐指着对面的筷子道:“一边吃一边说。”
“圣人说子不语。”徐氏瞪了霍桐一眼,霍桐嘿了一声,道:“若是都不语就好了。”说着,站起来,在房间里背着手行食。
“小姐觉得哪里不对?”虽然数落霍桐,可徐氏也忍不住一边吃,一边说话。
霍桐“嗯”了一声,想着徐氏一片忠心,有些事情倒也应该分解个明白,道:“那个三姨娘没那么简单。”
“怎么了?”徐氏眨了眨眼道:“她素常是太太的跟屁虫,太太说什么听说什么,看着倒是傻nAd3(”
“这才厉害呢。”霍桐摇头道:“能在哪位眼皮底下把儿子生出来,如今老爷恼了哪位,一直住在她哪里,她就让儿子闹了个没脸,这叫傻我可不信。”
第三十三回 分寸
徐氏听了这话,手里的馒头差点落地,忖度半晌,点头道:“果然是个厉害人物。”
“当然厉害。”霍桐转过身来,对着徐氏似笑非笑道:“真正厉害的人物,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便是在风头上,也绝不会得意忘形,以为自己就是……真命天子那般,便会死得最惨……”说到后来,忽然带了几分呜咽。
霍家是比顾家更庞大更复杂的大家族,里面的明争暗斗只怕更甚,可是霍桐以婢生女活了下来,便是因为“知分寸”三个字,她讨好老太太,绝不抢嫡女姐姐们的风头,甘愿当她们的陪衬与绿叶,便这样小心翼翼地活了下来,若不是遇到李胤,怕也能平安地周旋一生。
却是因为遇到了他,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分寸没了,只有拼命地去守候,守到后来,便失去了……
“小姐,小姐?”徐氏见霍桐宛如傻了一般,怔怔出神,忙上前握住霍桐的手,担心道:“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霍桐醒悟过来,低头看着满面担心的徐氏,叹了口气道:“我没事,以后也不会有事了,放心。”说着,又问道:“老爷应该不会让那位找大夫,昨儿老爷在书房到底做什么了?嬷嬷想法子打听一下笙儿那边。”
“是。”徐氏收拾着碗筷,看着剩下了一半的饭菜,忽然埋怨道;“你瞧瞧,咱们刚好了些,这又浪费了不是?人就是这样,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啊。”
霍桐抿嘴笑道:“嬷嬷这是怎么了?院子外面好几个粗使丫头婆子,她们还没吃呢,把这个给王婆就是了。”
徐氏怔忪许久,木木道:“我果然是享不了的福的。”
霍桐“噗嗤”笑了。
霍桐与徐氏闲话的时候,袁氏正在屋里吃早餐,桌子上摆了十几样小菜,四五样花粥,旁边是素食甜点,袁氏爱吃甜食,捡了一块枣泥糕正要放在嘴里,不一会儿,李嬷嬷进来,俯在她耳边说了几句nAd1(
袁氏把枣泥糕放下,看着眼前的桂花红米粥,沉默半晌,忽然笑道:“这么乖觉懂事,也就是她了。”
“是。”李嬷嬷正是立功时候,在旁边帮腔道:“我就说嘛,她小时候就是对夫人一个心眼,是个老实头儿,这种关键时候自然也是向着夫人的。”
袁氏用勺子搅动着粥,摇头道:“这事可不是老实人做出来的,忠心倒是有了。”说着,用勺子一口口抿着粥。
李嬷嬷听了这话,不敢再帮腔,又低低说了几句,袁氏“哦”了一声,道:“那李当去哪个方向了?”
“听门房说,往北去了。”李嬷嬷低声道,李当是顾家家生子,老婆是先夫人做主赐下的丫头,虽然几年前故去了,却是袁氏收买不来的,偏生又得顾云山器重,袁氏也不好明目张胆地难为他,因此他办差的事情,只能靠猜。
袁氏粘了一块枣泥糕放在嘴里,慢慢咀嚼,咽下,忽然道:“他这是找顾云仪了。”
李嬷嬷等人恍然道:“正是,正是,我当呢,去北面也只有这么一家是咱们的亲戚了。”顿了顿,想到这些年打听事情的为难,劝谏道:“太太,这李当死了老婆好几年了,太太不如做主给他再续一个,只要长得漂亮,水灵灵的小丫头在他面前一站,不怕男人不动心!”
袁氏横了李嬷嬷一眼,似笑非笑道;“这个时候做这种事,老爷怎么想?”
李嬷嬷惊得一身汗,用手打着自己的脸道:“让你胡沁。”
袁氏摆了摆手道:“罢了。”说着,推开饭桌道:“你们吃吧,我饱了。“说着,转身进了西首那间厢房,秋纹秋月两个忙跟了过去。
“研磨nAd2(”袁氏眯着眼,提起笔。
两个丫头忙过去摆好了笔墨纸砚,袁氏沉吟半晌,提笔写了起来……
一个时辰之后,这封书信已经到了朝阳宫贵妃顾云手上,顾云看了半晌,冷笑道:“娘也太好心了,一个毁了容的废丫头,也值得这么操心。”
“可不能这么说,娘娘。”旁边跟着她进宫的秋水一边给上茶,一边低低道:“夫人这信上说,老爷不信咱们的推荐,让宋夫人给大小姐荐人,这不证明老爷已经不信夫人了?若是真的治好了,当年的事情分辨开来,可就……”
顾云那绝美的脸上显出几分狰狞,凤眉微微扬起道:“本宫都进宫做了娘娘了,阿爹他还要怎样?难不成把我撤下来,换上她去?再说就凭她那吓死人的容貌……”
“若是容貌也恢复了呢?”秋水是顾云的心腹丫头,说话比别人少了几分顾忌,趁着没人,死心劝道:“娘娘,您到这步不容易,不可不防啊。”
顾云“哦”了一声,拨拉着手里的璎珞镯子,低垂了眼帘,进宫之后,她越发注意保养,如今的容颜比从前更是娇艳了几分,慵懒地坐在床榻上,则是一副海棠春睡美人图,此时合着眼沉吟许久,忽然道:“最近皇上常去哪里?”
“最近边防那边又是吃紧了些,所以皇上常去常嫔哪里。”秋水低低道,窥着顾云的脸色不好看,劝道:“娘娘,皇上再怎样,一月之内也会来几次,娘娘是皇上的初心,当初冒着那么大的……皇上都执意把娘娘接进来,您就放心吧。”
顾云听了这劝慰,却丝毫没有展颜,有些事情她不好对秋水说,毕竟秋水还是黄花女子,想到这里,忽然想到自己身边也没几个成熟些的嬷嬷,倒是让娘找几个进宫才好,又想起顾云山这次对娘亲的冷淡,从前那恨毒忽然又发了出来,一下立起身坐起来道:
“那就这样,既然老爷要找她妹妹,我只能让她妹妹再找我的了喽,看这绕了一圈,到底能找到谁家去?”
说到“老爷”的时候,丝毫没有做女儿的尊重,绝美的脸上露出轻蔑讥讽,甚至怨恨之意。
第三十四回 主意
顾云仪看完信,放在了案几上,怔怔发呆,正是春末夏初,外面飘来淡淡的荷香,正是宋清华为了哄她欢喜,亲手种下的,她现在还记得那张温润可亲的脸,可是……
她把发髻前的头发向后捋了捋,嘴角露出几分笑意,讥讽的,冷清的,她更记得自己刚刚进门时候的窘迫,那个表妹贵妾对自己的欺压,开始年轻,不服输,也不甘心,想着夺回相公的心,较量了无数次,终于在那青梅竹马的深厚里败下阵来——若不是那位表妹家道中落,宋清华一定会娶她为妻的,便是自己用尽了正室的手段,也不过挣得大家没脸。
可在她要放弃的时候,侄女忽然飞上凤头,进宫做了贵妃娘娘,不仅婆家人对自己改颜相向,连宋清华也是180大转弯,用尽了温柔手段——这么会哄人,早干嘛了?
顾云仪讥讽地低头,又把那信看了一遍,家里的情形她很清楚,哥哥顾云山性子清高古怪,在官场混得并不得意,也就是因为这个女儿,顾家才算有了兴旺的势头,自己的那位大侄女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全靠二侄女挣命,偏生哥哥这个大傻子,还要替那毁容的丫头撑腰,便是撑又撑到哪里去?
“大奶奶,这信……”旁边大丫头麝香见顾云仪把信揉了又揉,怕揉没了不好交代,提醒道:“那边还等着回信呢,奶奶别弄烂了。”
顾云仪“嗯”了一声,转身进了里间的书案,坐下来提起笔来,麝香麝月忙过来给她研磨,顾云仪写了几个字,封好口,交给麝香道:“去,亲手把这个交到宫里去。”
麝香跟随她多年,也是识文断字,把那信瞄了几眼,眨了眨眼道:“啊?小姐,哦,不是,奶奶,这信上爷不是说不让那边知道的?”
顾云仪哼了一声,道:“我哥傻,我也跟着他傻不成,本能就是靠着人家得宠讨口饭吃,却还要装哪门子清高?”
麝香不敢多说,转身去了,顾云仪又坐下来写了回信,交给麝月,让她传给顾府,写完了,觉得心事了了,打了个哈欠,站起来正要去卧房,见宋清华急匆匆走进来道:“夫人nAd1(”
“什么事?相公。”顾云仪立时装出温润的笑脸。
宋清华迟疑了下,看了看屋子里的丫头婆子,大家乖觉地退了出去,他才道:“这几日太后贵体欠安,我们太医院都出尽了方子,却依然不好,我瞧着皇上圣颜不对……”
顾云仪一下就明白了,笑道:“我这就写信给宫里头,求娘娘宽则一二。”
宋清华被老婆这么明确地点出来,微微有些尴尬,白皙的皮肤上渐渐映出红晕,上前走了两步,笑着揽住她的腰道:“多亏娘子贤德……”
顾云仪似笑非笑道;“我哪里贤德了?我不贤的很,那位的孩子的没薄,日日在院子里指桑骂槐地咒我呢。”
宋清华脸色一变,道:“她就那样,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怎么敢呢,她是沦落的公侯小姐,我们这样的怎么高攀得起?,有了孩子都得跪着她,连老夫人的脸都敢摔,如今没了孩子,都是我的错,总之她倒霉都是我的错。”说到最后,脸上露出愤愤不平之色。
宋清华脸色变幻多时,终于咬牙道:“我去教训她。‘说着,满面恼怒地出了屋子。
麝香正传信回来,见大爷这么个摸样,以为吵架了,忙进来道:”我的祖宗,好容易好了这些日子,怎么又吵起来了?”
“没有。”顾云仪走到梳妆台前,摘下自己的凤钗道:“我说哪位日日咒我,他去教训她了。”
麝香脸色变了变,走到顾云仪跟前,一边轻轻给她蓖发,一边道:“小姐,不是我说,你也这样子得不了爷的心,如今爷求着你,自然百依百顺,若是不求着你,岂非……”
“你是让我贤良淑德,贤惠大方?”顾云仪看着镜子里的麝香nAd2(
麝香见顾云仪全是嘲讽,却也咬着牙点头道:“小姐别忘了,当年您出嫁的时候,老夫人是怎么嘱咐的……”
“我就是贤良淑德,百依百顺,做了菩萨,也得不了他的心。”顾云仪脸上显出晦暗之色,嘴角虽然笑着,眼眸里掩饰不住的黯然,伸手拨拉着梳妆台上的凤钗道:“我已经死心了,所以不如趁着得势的时候,踩死她,他再恨我也无法,因为他不敢得罪我,所以现在我得乐且乐……”说着,摆了摆手道:“别弄了,去二房打牌去。”
说着,带着麝香并两个婆子向屋外走去,正是初夏季节,院子里的莲花已经争奇斗艳,竞相绽放,可是再怎样的斗艳,顾云仪也知道过去了,她的青春,梦想,爱,都活埋在了这院子里,连芽都没有,只有这强自装饰出来的美丽与狂笑……
顾云山下了朝,得到妹妹的回复,心中十分喜悦,这喜悦他想找人分享,袁氏那边不能去的,三姨娘刚刚打脸,四姨娘太轻浮,想了想,便顺步走到了二姨娘的院子。
多日不来,守门的婆子也露出惊喜,忙去通传,一会儿二姨娘带着女儿顾月并丫头婆子来迎接,顾云山见其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袄裙,梳着马堕髻,头上Сhā了一支时令鲜花,淡施脂粉,面带笑意,顾月则一身桃红色,双丫髻,头上张蝴蝶发结。
顾云山暗自点头,二姨娘的容貌不算上佳,可是打扮举止却是最得体的,她是个很让人舒服的女子,想到这里,笑着指着顾兰道:“月儿都多大了,怎么还做这种小丫头打扮?”
顾兰抿着嘴笑,不敢多说,二姨娘搀着顾云山笑道:“瞧老爷说的,这才多大,小丫头时候素净些倒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顾云山点头,进了屋子,二姨娘亲自上了茶,他抿了几口道:“这茶倒是新鲜。”
“老爷忘了吗?”二姨娘掩嘴笑道:“这是先夫人在后面的院子里种的,每到这个时候,我便采些来nAd3(”
顾兰听了这话,忙对娘使眼色,又看向顾云山,果然见其脸色一沉。
第三十五回 联合
谁知二姨娘仿佛没看到似得,继续道:“我念着那茶树不能荒废了,又记得夫人的好,这才找人过去采摘,昨儿刚下来,正好让老爷尝这头道茶。”
顾云山的脸色有些难堪,把茶盏放下了,看着那碧幽幽的绿茶,前尘往事一起涌来,他本来忘记的,和想不起来的,忽然死而复生,露出了头望着自己。
“我去找了云仪,妹夫是太医院的御医,让他给蕴儿找大夫,倒也便宜。”许久许久,顾云山开口,仿佛苍老了许多。
“这可太好了。”二姨娘拍了一下手,转到顾云山背后,给顾云山捏拿着道:“大小姐这回可有救了。”
顾云山被她拿捏的浑身松散开来,闭上眼,点了点头,忽然叹了口气道;“也不指望她多争气,只希望她平平安安的,我也算对得起她了。”还未说完,戛然而止,紧紧闭了眼。
二姨娘手下一滞,笑道:“说的是呢。”说到最后,低下头,轻轻抽了抽鼻子……
“小姐,我出去的时候,二姨娘院子里的桂娘叫住了我。”徐氏一边给霍桐梳头,一边低低道:“她说,二姨娘给大小姐传个话,老爷已经写信给姑奶奶,让姑奶奶给您找大夫呢。”说着,看霍桐一头墨黑的长发,光溜顺滑,抬头望着背影,也是好一个窈窕美人,只是这脸……唉。
“小姐?”徐氏见霍桐面上毫无喜色,把她的头发盘起来道:“小姐不欢喜?”
“我正想姑奶奶是谁呢。”霍桐怔怔道,忽然意识到这话容易露底,忙补充道:“嬷嬷,是我爹的妹妹吗?”
“当然,小姐记不得了?”徐氏想起霍桐对顾家情况的疏离,忙解释道:“姑奶奶是老爷的亲生妹子,老爷没有兄弟,也只这么一个妹子,当年老夫人在的时候,疼得跟什么似得。”
“这位姑妈性子如何?”霍桐见徐氏给自己梳的发式实在太复杂了,晃了晃脑袋道:“嬷嬷,我在院子又不出去,别弄得跟宫……咳咳,我的意思,简单点,挽个纂就行了nAd1(”
徐氏不满地撇了撇嘴,继续道:“这位主子的性子呢,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倒是个直性子的人儿,以前在家做小姐的时候,被老妇人惯坏了,也是个厉害的,到了婆家听说受了许多苦……”
说着,俯过去低声道:“那婆家是御医世家,姑爷看着虽然好的,只是有一样,身边有个表妹做了贵妾,听说两个情深爱重,姑奶奶那么厉害的性子,嫁过去哪里肯让,天天闹腾,可也那么着了,这几年倒好了,喂喂,怎么把头发拆了?”
霍桐此时已经把发式解开了,道:“弄到头顶上好麻烦,而且很重。”说着,自己开始挽发髻,徐氏被她弄得无法,只得给她把头发重新弄了个简单的,霍桐看着自己镜子里的影儿,忽然道:“嬷嬷,怎么忽然好了呢?难道是姑妈手段高明?”
徐氏摇头不语。
霍桐觉得有些奇怪,转身望着徐氏,阳光窗棂里射进来,嬷嬷看着有些苍老,当然,更多的是赌气,笑着站起来拉着徐氏的手,坐在对面道:“嬷嬷,那****不是说过,知分寸三个字?”
徐氏眨了眨眼,点头。
“人在劣势的时候,知分寸活得长。”霍桐指着自己的头发道:“我不过刚刚搬过来,打扮得珠玉环翠,没心的也罢了,有心的去嚼舌头,白给自己找麻烦。”
徐氏这才明白过来,笑了笑道:“小姐就是心眼多。”
“不是心眼多,是小心驶得万年船。”霍桐正要说话,听到脚步声,忙闭嘴,见一个大丫头叫秋意端着茶托上茶,霍桐在外人面前一般少言寡语,大家也习惯了,秋意给霍桐上了茶,福了福身,又走了出去。
“嬷嬷还没跟我说呢nAd2(”霍桐端起茶盏,习惯性地闻了闻,看着碧水盈盈,道:“这是好茶,真的谢谢那位母亲呢。”
“她敢不用心伺候?”徐氏撇了撇嘴道:“小姐,我跟你说,她这些年也太猖狂了些,老爷应该给她没脸。”
“嗯。’霍桐抿了几口茶,听着徐氏唠叨抱怨,却没有Сhā口,对她来说,这些毫无意义,要说怨恨,她有比徐氏更深的仇,可是总是抱怨有什么用?一步步去做才是正经。
霍桐见徐氏说到了间歇,又把话头捡起来道:“嬷嬷,哪位姑妈为什么跟宋姑爷和好了?”
徐氏迟疑了下,道:“其实具体的我也不知,如果说时间,大概像是二小姐进宫之后了的。”
“哦?”霍桐眸光一闪,把茶盏放在案几上,不喝了。
“怎么了?小姐。”徐氏问道。
“果然不是好事。”霍桐冷笑道:“说不得还是灾呢。”
“怎么会?”徐氏站了起来道:“小姐指的是……”
霍桐摆了摆手道:“不指望了,嬷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了,二姨娘倒是个明白人,那****听你说,我那个庶妹还想来看过我。”
徐氏撇了撇嘴道:“这是看着你好了,上赶着巴结呢,以前小姐那样子,躲得倒是远。”
霍桐嘿然道:“人心如此,哪里人人皆圣人?”
徐氏这话说不过她,只道:“她这是想巴结小姐呢。”说着,鄙夷地撇着嘴道:“这是看着小姐又要起复了,才攀附上来了。”
“那可未必。”霍桐摇头,端起茶盏要喝,忽然觉得凉了,放了下来道:“我虽然被老爷接回来,可是这摸样是嫁不出去的,对顾府毫无用处,另外又傻了,越发没用了,二姨娘若是真势力,不去巴结权势熏天的正室夫人和贵妃娘娘,却来巴结一个傻子不成?“
徐氏沉思半晌,点头道:”其实我这冷眼看去,这二姨娘倒是个明白的,就是太谨慎太自保了些,若是伤着她,她就不出头了,上次小姐伤着……唉nAd3(“
“都过去了,可以试探。”霍桐叩着桌子。
第三十六回 萨满
“奶奶,到府了。”帘子一挑,露出麝香的脸,伸出一只手来。
顾云仪回头看了看那人,道:“上人,到府了,您少说话,一切都由我来应对。”
那人点了点头。
顾云仪这才扶着麝香的手一步步走下了车厢,太阳明晃晃的,晒得她有些头晕,她伸出帕子要遮挡,早有门前迎接的婆子上前,撑了朱红油伞,顾云仪“嘿”了一声道:“您是新来的?”
那婆子正要答话,见顾府侧门被完全推开,袁氏带并丫头婆子迎接出来。
见顾云仪穿着一色的华盖云纹绸袍,带着朝阳凤钗,粉光胭脂,端丽正好,精神抖擞,袁氏笑道:“妹子好精神,真真劳驾你了。”
“看嫂子说的。”顾云仪抬头见袁氏面上虽然在笑,眼底却是掩不住的黯然,上前抓住袁氏的手道:“怎么弄得,竟瘦了许多。”语气虽然不见得如何亲昵,却足见关切,袁氏心中一暖,强笑道:“哪里瘦了……”说着,指着她身后那人道:“这就是请来的……哦……”
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只见眼前的人身形高挺,穿一色古怪的长袍,宛如木桶一般盖住,头上戴着牛角似得帽子,后面长发披肩,面容俊秀绝美,眉目之间不知为甚,竟带了几分妖媚,恍然之间,竟不知是男是女,讷讷了几句,竟没有说出话来。
那人微微一笑,对着袁氏等人合十施礼。
“这是突厥族的萨满上人。”顾云仪介绍道:“上人随着突厥进贡而来,因医术极高,本来要被荐入太医院,可惜身为女子,十分不便,所以相公便推荐到咱们这里来了。”说着,暗中捏了捏袁氏的手心。
袁氏听了这话,打量着那萨满,点了点头,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nAd1(
大周朝与突厥开战数百年,最近几年才和平相处,两族贸易往来十分频繁,文化交往也十分密切,突厥的僧人和尼姑都叫“萨满”,经常进入京都,成为皇家寺庙的贵客,袁氏虽然觉得这位“上人”的姿容古怪了些,可也能够接纳,一时请顾云仪等人入内,进了大厅,分宾主落座。
顾云仪打量着厅里,道:“嫂子,我这些日子不来,倒是少了些东西似得。”旁边一个婆子笑道:“大奶奶就是心尖,厅里头的立柱花瓶送到宫里头了,所以看着少了。“
顾云仪抿嘴笑望着袁氏道:“别人家的娘娘,都是入宫里往外拿,你可倒好,嫁出去的闺女倒赔钱。”
袁氏不知顾云仪为什么不去介绍那萨满,却忽然说起了这个,不过听着也乐呵,笑道:“云儿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啊,贵妃娘娘贤良淑德,宫里头谁不知道?”旁边的王嬷嬷接口道。
众人这才恍悟过来,纷纷出口夸赞,颂圣的颂圣,夸娘娘的夸娘娘,就在这一片赞扬声中,霍桐被徐氏扶着进了厅里,先是对袁氏施礼,又对着顾云仪施礼,却没有说话,然后敛手战战兢兢站在那里。
顾云仪刚才走得急,有些口渴了,端起茶盏抿了两口,见案几上用鎏金漆瓷盘盛着葵花籽,也不顾形象,一边抓起来磕着,一边睨着那大侄女,见其穿着一身紫罗裙子,袅娜多姿,窈窕轻盈,远远望去,好一个绝色美人,可惜抬起头就……
这么看着,倒也生出几分怜意,指着中堂偏坐的那个萨满,对袁氏笑了笑,这才道:“大丫头,这是给你请的萨满上人,她医术高超,说不得能治好你的脸。”
“还有脑子。”旁边不知谁接了一句。
“脑子?”顾云仪面上露出诧异之色,道:“脑子怎么了?”
徐氏见霍桐当面被羞辱,心中正恨,忽觉得自己握住霍桐的手,被霍桐捏了一下,怔了怔看着霍桐,见霍桐轻微地做了个眼色,咬了咬牙,只得上前回道:“回姑奶奶,小姐因为一场火灾,变得有些傻了,有时候好,有时候坏nAd2(”
“傻了?”顾云仪一怔,把手里的瓜子放下,招了招手道:“你过来,我瞧瞧。”
霍桐眨了眨眼,看了看徐氏,徐氏忍耻道:“小姐,姑奶奶让你过去哩。”
霍桐这才走到顾云仪跟前,笑嘻嘻道:“姑奶奶好。”
“果然是有点傻了。”顾云仪拉着霍桐的手,见霍桐的神气不似往日,从前虽然懦弱了些,倒也看着正常,此时这笑容竟没心没肺的,露出些纯真之气,不由蹙眉,对着那萨满看了两眼,又袁氏道;“这是……”
霍桐变傻与王冬有关,说起王冬,就与李嬷嬷脱不开羁绊,袁氏不愿多说,只道:“蕴儿只是吓着了,过些日子应该能慢慢养好了的。”
顾云仪眼珠一转,“哦”了一声,放开霍桐,指着萨满道:“这是你的大夫,快给上人行礼。”
霍桐走到那萨满跟前,叫了声“上人师父。”
那萨满一直垂首合十坐着,此时见霍桐走过来,站了起来,两相对称,把霍桐忽然衬得娇小了许多,霍桐心中一动,撩起眼皮认真看了那萨满一眼,却见那萨满也在看她,深目弯眉,眼眸湛蓝,鼻梁挺直,嘴唇微薄,皮肤宛如透明一般白皙无比,一看就知绝非中原人士。
怎么找了个外族大夫?
而且还如此……高大?
霍桐心中生出无限疑惑,却见萨满对着霍桐合十道:“小姐不必多礼。”声音低沉微哑,却也算是女声,霍桐微微放了心,却依然想去寻觅她的脖子所在,却见那袍子上的衣襟竖领高高地遮挡了她的脖子,什么也看不到……
霍桐的眉头皱了起来,她虽然知道顾云仪不会真心为她,而得罪了顾云,可是也不至于找了个突厥大夫,还是个什么萨满,这又是闹得哪一出?而且到底是男还是女?
“小姐好像不傻nAd3(”萨满紧紧盯着霍桐的眼眸,忽然开口,双掌合十,微微一笑,声调嘹亮,却明显出自女子之音。
第三十七回 初见
屋里的人忽然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看着霍桐,审视的、犀利的、质疑的、同情的……
霍桐抬起头,看着萨满深邃的眼眸,嘻嘻笑道:“为什么说我傻,我当然不傻啊。”说着,伸出手勾了勾萨满手上的佛珠,道:“好好玩……”
萨满没想到霍桐会如此应对,湛蓝色的眼眸静静地倒影着霍桐的笑脸,忽然一笑道:“是,大小姐不傻。”说着,双手合十。
这话一出口,屋内人脸色各异,忽听外面婆子传话道:“老爷来了。”帘子一挑,顾云山穿着官服走了进来,迎头就看见那萨满站在当堂,个子极高,肤白映雪,妖美绝伦,不由一怔。
“哥。”顾云仪走了过来,笑着指着萨满道:“这是相公推荐的一个突厥尼姑,说是刚刚随着这次的礼队入京的,医术绝妙,正能治大小姐的病哩。”
“哦?”顾云山上下打量着那萨满,见其穿着突厥常见的左妊长袍,戴着红色的毡帽,胸前挂着佛珠,身材高瘦,看其精神气质倒也过得去,只是这摸样,这身段也太……
“顾老爷。”萨满主动对顾云山作礼。
顾云山听到是女声,脸色才缓了缓,忙拱手道:“上人远道而来,失敬失敬。”说着,回身对袁氏道:“可安排好了?”
袁氏此时已经站起来了,笑回道:“早就准备妥当了,就安排在大小姐的隔院,那院子有个垂花门隔着,平日里敞开着,倒像是一个院子里的,我寻思着这治病,需时时观瞧照看,近些才方便。”
顾云山见袁氏安排妥当,面上毫无不愉之色,想起这些日子对她的冷淡,心生怜意,点头道:“劳烦夫人了。”
这话一出口,屋里的丫头婆子都心灵神会,袁氏这边的都松了口气,袁氏却眼圈一红,流出泪来,忽听顾云仪笑道:“哥,这话说得,嫂子一向贤惠,这是她应该做的,我倒是不谢的nAd1(”说着,嘟起了嘴,她幼年在顾府极为受宠,在哥哥面前也颇放得开,此时俏皮打岔,把顾云山说得笑了,一时人都笑了起来。
顾云山因为萨满是个女子,不方便亲自问东问西,嘱咐袁氏了几句,又对萨满客套了一番,便借口离去,袁氏带着众人到正厅开宴,又吩咐丫头去传姨娘们,顺便把子女都带来。
大厅里分了主宴副宴,袁氏怕霍桐出丑,吩咐徐氏带着霍桐到了副宴上坐了首座,待坐定了,徐氏见左右无人,低低道:“小姐,刚才吓死我了。”说着,拿出帕子擦汗。
霍桐忍不住笑,正要安慰,听外面婆子传话道:“三姨娘。”大厅门外进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穿着一身赭青色的袄裙,腰间系着玉带,头上堕马髻,斜着攒着碧玉钗,相貌与袁氏的艳丽相比要多了几份清奇,鹅黄脸蛋,眉目婉约,素手芊芊,见之忘俗。
霍桐“咦”了一声。
徐氏眨了眨眼,问道:“怎么了?小姐。”
霍桐左右环顾,见丫头婆子都忙着逢迎主宴那边,还没有人抽出空来招呼她们,便低声道:“我印象里三姨娘应该老实巴交的那种,没想到是这种风韵雅致,袁氏居然容得下她,倒也奇怪了。”
徐氏“嗤”了一声道:“不过是个丫头,什么风韵雅致,小姐抬举她了。”
霍桐摇头不语,她从前也是兰心慧质的人物,只因跟了李胤,经逢战事,这些人情细微就慢慢粗糙了下去,如今又要把这些作为武器,自然要看个明白、
眼见那三姨娘带着两个丫头上前给袁氏诸人行礼,神态谦卑,满面堆笑道:“听说太太今儿宴客,正说,是不是姑奶奶,果然是姑奶奶,怪不得太太整日里想呢。”
“哎呀,瞧这嘴甜的。”顾云仪“噗嗤”一笑,左右看了看,道:“咦,你那个小子呢?”
三姨娘笑道:“回太太,正好不巧了,他今儿不知发什么疯,得了个蛐蛐,要去找他二哥,我也拦不住……”正说着,听外面道:“二爷,三爷nAd2(”一时走进两个人,第一个二十岁左右,神态儒雅,玉树临风,正是二爷顾清,第二个十五六岁,唇红齿白,神态烂漫,手里拎着一个蛐蛐笼,乃是三爷顾瑜。
“这不来了?”三姨娘巧妙地躲闪一旁。
顾清走过来,跟诸人方方正正地行礼,顾瑜则匆匆拜了拜,便提着笼子道:“二哥,二哥,快去逗蛐蛐……”
这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地笑,袁氏见儿子举止有礼,落落大方,与那庶子比起来不知高了几百倍,想到那位早死了,自己却是儿女双全,儿子举子,女儿娘娘,一个毁容了的小丫头又算什么,心中终于痛快起来,那笑也发自内心,道:“你这是从哪里来,你姑妈正念叨你呢,这是萨满上人。”
顾清听了这话,忙过去给顾云仪见礼,又走到萨满跟前行佛礼,因为萨满坐在角落里,他起初并没有注意到,此时近距离去看,不由一怔。
那萨满身形居然比他还要高一些,肤色雪白,仿佛透明一般,五官深邃,湛蓝色的眼眸,棱形的红唇弯着,露出一丝绝美艳丽的笑容,顾清只觉脑袋“嗡”地一声,茫茫然不知所踪……
“二哥,走吧。”恍惚里,觉得有人在拉自己的手,顾清这才清醒过来,不由满面通红,他其实不好女色,房里连通房丫头也没有,却不知为什么见了这萨满,便魂外,想到自己这种君子居然生出这种心思,顿时臊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耳边听顾云仪呵呵笑道:“清儿,也不怪你惊讶,我见了这萨满上人,也惊了白日哩,听说突厥人个子都是人高马大的,她这种在那边算是矮的了。”
顾清知道姑妈给自己解围,暗道一声惭愧,忙合十道:“原来如此。”一抬头,见那萨满正望着自己,蓝光湛湛,吸人魂魄。
第三十八回 多言
顾清看着桌上的饭菜,鲜鱼、嫩鸡、酿鹅、肥鲊样样皆全,可是他却没有丝毫食欲。
“二哥,吃这个……”顾瑜把一碗开口蜜糖糕推到他跟前,顾清捡起筷子,怔怔地望着红彤彤的胭脂红,忽然想起了那萨满的红唇……
“相公昨儿还说呢,说李阁老提起过清儿,文章写得是一等一的,真真看不出是贵家子弟,倒像是贫寒苦学出来的。”顾云仪的声音传来。
“小小孩子,可经不得起这么夸法。”袁氏虽然谦虚着,面上却笑出了一朵花。
“也是,不过说起来,清儿是不是该找房里人了?”顾云仪的声音虽然放低了,可是还是被一桌子人听到了,虽然这桌子是主宴,未出阁的小姐们都在屏风那边的副宴上,可是这么当面议论也是不妥。
袁氏有些尴尬,却也不好埋怨,只含糊道:“他还小,怕他在这种事情坏了前程,我还没安排。”
顾云仪因为是家宴多喝几杯,此时已经醉了,那恨毒又发了出来,越发不管不顾,撇嘴道:“嫂子,我跟你说,这事可不能这么做,我们那位就是这么管的严,结果把自己表妹偷上了手,至今那个,还拿着这不要脸的事情到处说呢。”
这话一出口,屋中忽然鸦雀无声。
“奶奶可是真醉了。”麝香笑得比哭还难堪,搀着顾云仪道:“太太,要不要给奶奶找个地方歇息一下。”
袁氏也觉得丢脸,忙指挥婆子丫头把顾云仪扶到抱厦歇息,见那萨满坐在角落里,面前全是素食,却没吃多少,神情平静,恍然未见,心道果然是个有道行的,忙过来施礼道:“上人,您也累了吧,我这安排您歇息。”
萨满微微一笑,双掌合十道:“谢夫人。”
袁氏回头叫王嬷嬷道:“我知道你是个老道的,那个掌院嬷嬷叫什么来着?”
“姓窦nAd1(”王嬷嬷忙拉着窦嬷嬷给袁氏行礼,袁氏摆手道:“上人累了,好生招待。”
窦嬷嬷道了声“是。”吩咐旁边两个丫头叫秋花秋芳的,一起引着萨满向院子里走去。
顾瑜见众人乱哄哄的,有些不耐烦,拉着顾清道:“二哥,今儿你说陪我的,结果却在这里扯呼,好生没意思,走吧。”
却见顾清不答话,只是望着空荡荡的门外,心中诧异,又道了声“哥……”
顾清“哦”了一声,脸上一红,回头对袁氏道:“娘,我们先去了。”
“好,好。”这尴尬正是从顾清身上来的,袁氏巴不得让儿子赶紧离开,眼见顾清与顾瑜走了,回头吩咐三姨娘道:‘你让姑娘们也撤了吧,乱哄哄的,吃什么饭?”说着,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她平日里还能装出慈和的摸样,可一旦遇到事情,便显出本色的不耐。
三姨娘忙赔笑地答应了,见袁氏已经转身带着丫头婆子去了抱厦,对二姨娘笑道:“倒是麻烦姐姐了。”
“哎呀呀,太太可说的是你,不是她。”四姨娘伸出芊芊玉指,点了点二姨娘,她大概十七八岁摸样,中等身材,姿色上比其他人未免不足,可喜的是神态娇俏,一笑一颦都生动可爱,颇让顾云山喜欢了一阵,只是很快失了宠,如今只能依靠袁氏度日。
三姨娘不答,只是望着二姨娘笑,二姨娘何等人物,对着三姨娘点了点头,走到屏风背后,对着霍桐施了一礼道:“大小姐,用得可好?”
霍桐拍了拍肚子,脸上显出烂漫之色道:“我吃饱了,”
二姨娘仔细看了看霍桐的眼眸,见其水汪汪的清澈见底,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却不显,笑着对徐氏道:“徐嬷嬷,大小姐既然吃好了,你扶着她回去吧,那边萨满上人也回去了,正好相见nAd2(”
徐氏笑着点头道:“好,好。”说着,扶着霍桐起来,却低头对顾兰道:“三小姐若是吃的这个一口酥好,我改日亲自给你做去,保证比这个还好哩,在我们苏州,叫蝴蝶酥。”
顾兰嘻嘻一笑道“好啊。”
二姨娘听了这话,脸色大变,一下低下了头,三姨娘则眸光一闪,抿了抿嘴,四姨娘却只是上下打量着霍桐,心道大小姐怎么丑成这个摸样,这以后可……
“小姐,我今天席间可做得对?”徐氏与霍桐穿花佛柳,向自家的关雎苑走去。
“嗯,还行。”霍桐抬头见夕阳如红霞一般,映照在院子里,花草树木都披上了一层红纱,显出光辉的灿烂,而四周却静悄悄的,遂放慢了脚步,点头道:“嬷嬷越发出息了,比我强多了。”
徐氏听了这话,“噗嗤”笑道:“小姐损我呢。”
“不是。”霍桐摇了摇头,靠着廊檐的柱子坐下道:“好汉三个帮啊。”说着,忽然想起前世里,自己一心一意只有李胤一人,身边除了乳娘几个下人,几乎没有任何帮衬,而自己动用了霍家军的军印,竟然听凭李胤把霍家军吞吃干净,真是傻透了!
“那二姨娘怎么脸色大变的样子?”徐氏虽然觉得自己做对了,可仍然有些惴惴。
霍桐看着夕阳愣了半晌,才意识到徐氏的问话,笑道:“嬷嬷,你对三妹好,这是应该的,二姨娘也有意体贴我们,可是你忘记了,旁边站着三姨娘、四姨娘呢。”
“哦……”徐氏一拍大腿,道:“二姨娘是害怕那位知道?”
霍桐点头,站了起来,携着徐氏的手,一边向前走,一边道:“二姨娘虽然希望我们好,可也不希望太过显眼,免得碍了那位的眼,你这么说,是明摆着二姨娘要跟我们一起了,三姨娘……一定会跟那位说的nAd3(”顿了顿道:“一定会这么做的。”
“为什么?”徐氏有些不服,道:“小姐不是说她看着倒也雅致……”
“很简单,那位若是一直忙着对付我们,她的压力就小……”说到半截,霍桐忽然在廊檐的拐角汀脚步。
徐氏诧异地抬头看去,见顾清正站在关雎苑前。
第三十九回 误会
先夫人喜欢清静,关雎苑坐落在顾府正北方,对面则是顾府最大的花苑,这边则是一个龙蛇回行的游廊,霍桐与徐氏因为要说话,便走了小路,主仆两人刚刚拐出来,却见顾清站在院外,没有敲门,只是默默站着。
夕阳的霞光照耀在青年的脸上,却透出一种恍惚的白,忽然又变成了红……
“二爷这是……”徐氏脑海里一片混乱,她是经历过事情的老人了,当然知道男女是怎么回事,瞧二爷那情形,很明显是开了情关的,可关雎苑哪里人能让二爷瞧得上?
只有一个大丫头叫做秋纹的,傻傻笨笨的,迷上了二爷?
徐氏摇头,仔细把关雎苑所有人想了一遍,觉得一个人也不可能,全都是三四十岁的妇人嬷嬷,二爷那只眼长歪了,能看中这里面的人,难不成看中了王婆?
“嬷嬷?”霍桐的声音传来。
徐氏这才醒过来,面上微红,摇头道:“小姐,我在想二爷看上谁了呢。”
霍桐眸光一闪,嘿了一声,捏了捏徐氏的手,一下了台阶,走到顾清背后。
“二哥哥?”霍桐张口叫道,歪着头笑道:“二哥哥在看什么?”
顾清身子一震,转过身来,见霍桐站在阳光里,面上虽然斑斓,神态却全是一片烂漫,暗道惭愧,忙道:“大姐,我是在……哦……来看看你这里收拾的怎样了?”按照辈分,霍桐为大,只是因为这位傻了,也随她胡乱叫。
霍桐“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大踏步上去,敲了敲门,里面王婆过来开门,见霍桐与顾清等人,忙“哎呀”一声请进屋子里,霍桐还好,顾清却是贵客,这顾府说不得以后就是人家的,王婆忙指挥着丫头婆子过来上茶。
顾清连忙推辞说“不用客气”,却也不走,坐在东坡椅上,低头抿茶nAd1(
霍桐从上次素秋的事情上看去,觉得顾清倒也不失之位道德君子,只是他毕竟是袁氏的亲生儿子,血脉相连,自己便不好漏了底,因此也不多说话,只坐在对面,“啪啦啪啦”地嗑着瓜子。
顾清此时心乱如麻,很想提醒霍桐去那边的院子看看“大夫”,却见霍桐抓着一把瓜子,左嗑一个,右嗑瓜一个,又抓了一把麻花糖塞在嘴里,吃得满嘴都是油,不由怔住了,心道大姐果然是真傻了,从前文文静静的一个千金小姐,如今怎么变得这等粗野。
他不知霍桐与李胤一起经历了战争,什么苦都吃过,因此一言一行与不出闺阁的千金小姐已经完全不同,再加上此时刻意表现,越发吓人,不一会儿功夫,霍桐案几上已经堆满了瓜子皮,顾清则目瞪口呆地望着。
徐氏实在忍不住了,借着沏茶上前道:“二爷,不知您今日这是……”
“哦……”顾清不善说谎,尤其这种事情,面上不由红了,却又觉得万万不能被人发现,因此咳咳了两声,道:“我是觉得大姐姐果然有些病了的,我觉得很好……不是,我是说,找了大夫很好的。”
“这倒是。”徐氏点头咂嘴道:“今日看哪位上人,像是得道高尼,而且这外族的法子,说不得比中原更有用呢。”
“是。”顾清仿佛找到了话头,端着的茶盏放了下来,道:“我听说突厥大夫现在非常抢手,而且突厥药十分昂贵,宫里头都求不到呢,姑妈总算推荐了好人来。”
徐氏不知这位爷为什么,要跟她这个嬷嬷谈起这么正经的话头来,可也不好不说话,便笑道:“正是呢,我想着这上人来了,小姐的脸可就好了。”
“是。”顾清点了点头,抿了一口茶,笑着对徐氏道:“嬷嬷这是好手艺,这茶沏得好。”
徐氏很想说“这茶不是我沏的”,可知道这么说,未免太煞风景,只得笑道:“二爷夸奖了nAd2(”
“哪里……”顾清实在不想看对面那位满嘴泡泡的摸样,拧着头一直对徐氏说话,道:“我有时候晚上想嬷嬷,就心里感叹……”
徐氏听得眼前一黑,“晚上想嬷嬷?”
“晚上想嬷嬷?”
不会吧,难不成二爷看上了自己,艾玛,这是哪儿跟哪儿,她都三十多岁的人了,闺女都出嫁了,孙子都有了,二爷这是发的什么瘟?
顾清见徐氏脸色大变,还以为她不好意思,抓住她的手道:“嬷嬷,你不用不好意思,我倒是觉得……”
话音未落,忽听对面的霍桐“噗”地一声,把口里的瓜子皮吐了一地,猛烈咳嗽起来。
“哎呀,小姐,小姐……”徐氏猛地把顾清的手甩开,跑到霍桐跟前,一边给她捶背,一边给她递茶,却见霍桐背着顾清,笑得花枝乱颤,只是强忍着不敢出声。
“小姐!”徐氏的声音加了几分凌厉,她正发愁二爷忽然发疯,小姐怎么幸灾乐祸的?“
霍桐实在受不了了,也不客气,猛地站起来,”嗖嗖“望自己内房里跑去,跑到了屋子里,忽地扑倒床上,用枕头埋着脸,哈哈大笑起来。
“笑,有什么好笑的?”徐氏追了过来,关上门,跺了跺脚道:“我的祖宗啊,二爷这是发什么瘟,怎么会……怎么会……”说着,老脸也红了。
霍桐闷笑了许久,这才抬起头来道:“嬷嬷,你听我说……”说着,又吱吱笑了一会儿。
“小姐你……”徐氏脸色都变了。
“好了,好了,嬷嬷nAd3(”霍桐,扯过枕巾擦了擦嘴,喘着气招了招手,道:“嬷嬷,你过来听我说。”
徐氏见霍桐像是真的有话说,走过来道;“小姐快说,二爷还在外面呢。”
“你听我说。”霍桐拉住徐氏的胳膊,低低道:“二爷不是来看咱们的,嬷嬷现在还没看出来吗?”
徐氏眨了眨眼,道:“小姐,我也觉得古怪着呢,你说好端端的,二爷总不会看上王婆了了吧?”
“是萨满。”霍桐干脆道。
第四十回 看病
突厥尼姑?
徐氏的眼睛差点瞪出来,长大了口,怎么也闭不上,想着二爷与萨满站在一起的情形,就觉得要被炸了。
“好了,我好了。”霍桐咕咚咕咚喝了茶,觉得好些了,沉吟了下,道:“嬷嬷,你去跟二弟说,我吃撑了,有些不舒坦,躺下了,让他先回去吧。”说着,伸了个懒腰,躺在了床上。
“喂喂……”徐氏扯着霍桐的袖子,道:“小姐果然吃撑了?”
“当然是让二弟离开了。”霍桐合着眼。
“为什么?这不是一个好机会吗?小姐?”徐氏放低了声音,向门外瞄了一眼,低声道:“二爷若是真的看上了那萨满,那位知道了非吐血不可。”说着,撇了撇嘴,坐在霍桐身边,道:“今儿你没瞧她那得意摸样,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个五品官的女儿,想当年,你娘才是人中凤凰呢……”
“嗯……”霍桐用哼哼声制止住徐氏,坐起来靠着墙道:“嬷嬷,你若是经历我那些,还不知会怎样呢。”
“什么意思?”徐氏瞪大了眼睛,看着霍桐,此时她正靠着墙上,帘幕低垂,遮挡着半面,斑斓的脸上似乎面无表情,只是眼眸里却显出沧桑之色,仿佛隔着一层又一层的轮回。
“我的意思是……”霍桐露出沉思的表情,道:“不该做的事情,就不去做的,嬷嬷,出气没有用,拿无辜的人出气更没用,何况二弟秉性正直,没必要这么害他。”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徐氏老脸一红,点头道:“小姐说的是,我这就去回了。”说着,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霍桐看着那飘摇不止的锦帘,浅绿色的,上面绣着荷花叶,“你娘才是人中凤凰呢”,宴席上袁氏那得意洋洋的脸,顾清那痴情的凝望……
她重生已经几个月了,却象隔着了一个轮回,前程往事都是一场梦,醒来了,自己就是顾家的大小姐,有时候竟不愿意再去想,那些恩爱情仇,恨不得已经与自己不相干了,那么这一世,说不得也可以平安喜乐nAd1(
难道自己已经忘记了?
霍桐伸出手,在床榻上写着“李胤”两个字,这个刻骨铭心的名字,现在看来竟有些陌生了,连同顾云,都是传说里的人了,此时此刻,仿佛徐氏就是自己的乳娘,顾云山就是自己的父亲,袁氏就是自己的嫡母,若是运用的好,也可以重新嫁给好男人,然后……
霍桐忽然用手盖住了那两个字,大口地喘息着,好男人?李胤不好吗?
开始的时候,那算是最好的男人了,她至今还记得,逃难的一个夜晚,下着大雨,两个人饿了几日,又因为追兵在外,不敢出去,李胤说捡了一块肉,告诉自己煮了吃,因为饿,她也没仔细看,等煮熟了,李胤却死活不吃,只推给自己,最后才发现那是他的臂肉……
她当时就哭了,说起来也算心机深沉的大家庶女,被迫跟着李胤流亡,心里未尝没有埋怨,有时候也怀疑李胤对自己是利用,可是那一夜,她真的相信李胤是爱他的,哭了一夜,第二日便偷偷回了霍家,偷出霍家的虎符,帮自己男人重新招兵买马,重夺天下……
李胤对自己不好吗?
霍桐面上露出几分苦笑,靠在墙上,这笑容开始带着酸涩,后来变成了讥讽,她真是贪图安逸的个贱人!
日子稍微过得好了些,便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经历了前世的那些折腾,自己受的苦还不够吗?
凭什么让他们舒舒服服享有自己辛苦创下的基业?凭什么真爱无敌,就可以不负责任地抛去前妻?
夺回来,夺回来!
霍桐攥紧了拳头,忽听外面传来脚步声,徐氏的声音道:“小姐,二爷走了nAd2(”
“嗯。”霍桐唯恐徐氏揭开被子,看到自己的眼泪,翻了个身冲里面,含糊道:“嬷嬷,我困了,休息一会儿,别让他们打扰我。”
“是,是。”徐氏放了床帏,霍桐把枕巾盖住了眼睛……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霍桐的眼睛有些红肿,徐氏吓得不得了,吩咐两个大丫头秋意秋霜用茶水给霍桐敷眼睛,正忙碌间,见一个留着双丫髻的小丫头进来传话道:“大夫请窦嬷嬷过来问,小姐怎样了?”
霍桐眼睛上敷着茶叶包,没法睁开,只道:“我这就过去,请上人稍待。”
那小丫头也听说过“大小姐傻了”的话,见其说话干脆利落,逻辑清晰,怔了怔,答了声“是”,掀开了帘子出去了。
“小姐,你方才不该回话。”徐氏等霍桐吃完了早餐。
“没事,我不是一会儿好,一会儿坏吗?”霍桐笑了笑,徐氏见她眼皮子还是肿胀着,霍桐说是蚊子咬的,可是她真的有些疑心是……
正忖度间,听霍桐道:“嬷嬷,一会儿我少说话,你多说。”徐氏忙点头答应了,一时主仆两人带着一个婆子穿过穿堂,进了上人的院子,刚进垂花门,见萨满正站在院子里,负手而立,朱红色的帽子上的流苏随风飘摇,说不尽的风姿摇曳。
“上人。”徐氏开口。
萨满转身,看见霍桐站在那里,微微一笑,他的身边就是月季花开,这么艳艳而笑,却也不知人比花娇,还是花比人艳。
徐氏尽管年纪大了,还是惊得一呆,霍桐心里却只有两个字:妖孽。
她忽然明白这位没进宫的原因了,这么奇怪的妖孽,李胤说不得能看上的,听说自从顾云进宫之后,“贤良淑德”地请皇上广纳嫔妃,此时的李胤,早已不是一心一意不爱女色的贤君,不管顾云与顾云仪有什么瓜葛,有一点可以确信,这样的美女进了宫,一定能宠冠六宫,夺了贵妃娘娘的宠去!
“等你许久了nAd3(”萨满开口,声音里含着无尽的慵懒,转身徐徐地走来,捻着霍桐的手,道:“请小姐随我进屋看诊。”
徐氏见他把搀着霍桐要进了屋,心里不知为什么,忽然不舒服起来,虽然知道萨满没吩咐,却提着裙子要进去,却见一个丫头挡住道:“嬷嬷,上人吩咐,闲杂人等只能在外面等候。”
第四十一回 开方
“小姐,坐。”萨满指着当中的那个位置。
霍桐却一言不发地坐了左首那个,萨满意味深长地打量着霍桐,月白牙色衫子,淡紫色的罗裙,双丫髻的发式,头上攒了一朵碧玉簪,其他皆无,既不过分简朴,却也不奢华豪华,便是大家子小姐出身,通常的打扮,脸上斑斓,神情却是淡淡的。
“你不傻。”萨满抚摸着下巴,她此时也换下了礼服,穿着高领的朱红色大褂,腰间系着玉带,深蓝色的眼眸闪烁不定,看起来古怪而诡异。
“有时候就糊涂了,有时候会好,自己也不知道。”霍桐笑了笑。
“可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了的。”萨满坐在她的旁边,垫上垫子,指了指。
霍桐的心忽然提了起来,从前皇弟就死于突厥之战,战争的经过她与李胤一起研究过,知道突厥大夫的厉害,若是被她看出什么来……
这么想着,手却挽起来,放在了垫子上。
萨满伸出两个手指摁住虎口,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帘,雪白的肌肤宛如玉一般,发出透明的亮色,霍桐蹙了蹙眉,这么美貌的萨满,跑到中原来做什么?
“正想什么?”萨满忽地睁开眼,对她微微一笑,倾国倾城,难免难画。
霍桐被那双眼眸吸住,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摇了摇头,低下看着自己的手腕,道:“上人,我的脸能治好吗?”
萨满不答,把手放在袖子里,眯着眼看着她道:“你若是告诉我,你装傻的原因,我就告诉你,怎么治好你的脸。”
霍桐听了这话,反而笑了,道:“上人,我说有时候糊涂了,可并不是装的,装有什么用呢?太太可不是因为我傻不傻,对我好坏的nAd1(”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可不糊涂。”萨满站起来,对着窗口负手而立道:“我既然看得出,别人自然也能看得出,之所以不像我这般肯定,是因为我用心,别人不肯深究而已,因为你到底傻不傻,与他们无关,便是有关,他们也觉得你算不了什么。”说着,转过身,眸光烁烁地望着霍桐。
霍桐歪着头道:“上人说得好高深,我听不懂。”说着,低下了头。
萨满怔了怔,“噗嗤”一笑道:“好,那我就给你开个方子,让你能听得懂。”说着,走到窗前的案几前,秉笔直书。
霍桐再也想不到这突厥人,如此熟练地运用笔墨纸砚,不由好奇地站起来,走到案几前,见其写着“当归、三七……”之类的中药材,咬了咬嘴唇道:“上人,您是用中原的法子看中原的病。”
“是。”萨满写完,搁笔,淡淡笑道:“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法子,不是吗?”
此话大有深意,霍桐觉得他处处试探,自己却没探到什么底细,不愿意再多说,接过了方子,正要走出去,忽听萨满道:“小姐,明儿这个时候,还要来,那方子一日一变的。”
霍桐身子一滞,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外面的太阳明晃晃的,亮得有些惑人,只是这样的明亮却照不进霍桐的心里去,她重生之后,本来事事如意,却遇到了这么一个诡异人物,看不透摸不着,却被看出了一些底细,未免有些沮丧。
“小姐?方子得到了?”徐氏走过来道。
“是。”霍桐把那宣纸递给了徐氏,徐氏忙让秋霜秋意搀着霍桐回去,自己亲自去抓药。
霍桐见两个丫头过来要搀她,笑着摆了摆手,提着裙子快步向关雎苑走去,刚过了穿堂,见顾清站在院子里,正呆呆地向这边望,吃了一惊,道:“二弟?”
顾清看到霍桐,脸“腾”地红了,喃喃道:“大姐,我……”忽然醒悟道:“大姐,你病好了?”
霍桐摇头道:“上人说我有时糊涂,有时候好,我也不知道,现在不糊涂了吧nAd2(”
顾清其实巴不得她糊涂,不过听她这么说,也代为欢喜,道:“上人还跟大姐说了什么?”说完,忽然觉得自己太露骨了,忙解释道:“我本来也是喜爱佛法,很想聆听上人的教诲,怎奈男女有别……”说着,低下了头。
他面容清秀,姿容秀雅,彬彬有礼,本来是翩翩君子的摸样,此时却是痴痴呆呆,说话也颠三倒四,霍桐暗叹一声,摇头道:“上人也没说几句话,只是把了把脉,开了方子,大概觉得我傻,没什么好说的。”
顾清脸上显出失望之色,越过霍桐的肩头,看着那敞开的大门,里面垂花门里露出花枝烂漫的一角,仿佛就是那绝美萨满惊艳一瞥,让人心神荡漾,回味无穷……
霍桐见院子里虽然没有多少人,可是顾清这摸样实在不成话,没得让袁氏疑心自己,忙吩咐两个丫头请顾清屋里坐,自己先进了屋子。
秋霜进来给她换了个便服,霍桐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见秋意进来道:“小姐……”说着,仔细看着她的脸,见她似乎没犯傻,这才道:“二爷还在外面呢。”
霍桐撇了撇嘴,只得走出去见客,见顾清坐在厅堂的右首,端着茶,呆呆地看着外面,咬了咬嘴唇,对两个丫头道:“你们先出去。”
两个丫头也是乖觉的,点了点头,悄悄地走了出去了。
“二弟不忙吗?”霍桐现在有点后悔自己装傻的策略了,可是顾清太明显了,为了自己也为了他好,只能泄露底细去劝诫道:“太太全心都指望二弟呢。”
顾清摇头道:“刚刚考完,正是闲暇时候。”说完,忽然领悟到霍桐这话的意思,脸上一红,低下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大姐nAd3(”心里却生出一份诧异,大姐不是傻了吗?便是不傻的时候,对自己不过表面情分,怎么会说出这番话来?
难道从前是装得?只是为了骗得母亲信任?
这么想着,脸色沉了下来,抬头正要说话,听外面有人道:“三小姐……”
第四十二回 探访
话音未落,帘子一挑,顾兰已经走了进来,穿着一色的月白牙袄裙,头上攒着一朵金色的玉簪花,虽然是家常的服色,却也在细节里显示着有人疼爱的烂漫,进到屋子里看到顾清,“呀”了一声,道:“二哥也在?”
顾清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脸上顿时红了,他来这里,不过仗着霍桐现在糊涂,便是猜到了什么,说出去也没人信,可是三妹可不是善茬,二姨娘一向是个精明的,若是落在了她的手里,娘……
“大姐刚刚搬过来,我来看看有什么缺处。”顾清板着脸道:“三妹来也好,大姐姐经历苦难,姐妹相互照顾是极好的。”
顾兰不知这主子为什么忽然摆出这种架子来,可人家说的是冠冕堂皇的庭训,也不敢多说,只肃然而立,呐呐了声“是”。
顾清点了点头,又转身对霍桐道:“大姐姐既然不缺什么,我先回了。”
“二弟慢走。”霍桐站起来笑道。
顾清听到这话十分清明,藐了霍桐一眼,见霍桐眼眸清亮,绝非方才大厅上那种神气,蹙了蹙眉,拱了拱手,转身离去,廊檐下瑞秋正与徐氏闲话,见顾清出来了,忙迎过来道:“二爷。”
顾清点了点头,对徐氏道:“大姐姐若是有什么缺的,尽管到我哪里去拿,我是尽有的。”
“正说着这个呢。”徐氏福了福身,笑道:“二爷的恩德,我们怎么不知,便是小姐在那里的时候,二爷还惦记着我们,不用说现在,恩情常记着呢。”
顾清心中一动,却也不便说什么,快步走出了门,瑞秋在后面赶着,走过穿堂,下了抄手游廊,忽然立住身。
“二爷?‘瑞秋奇道。
“你以我的名义照顾过大姐?”顾清没有转身,声音有些低调,含着几分惊疑nAd1(
瑞秋脸色一变,点了点头道:“是。”顿了顿又道:“我进府的时候,是徐嬷嬷挑中的,说起来还有几分恩情呢。”
“原来如此。”顾清肩头忽然松懈下来,快步向前走去,瑞秋却没有立时跟上,只是回头藐了藐那关雎苑,眼眸浮出几丝悲哀来。
关雎苑正房
“大姐姐这里跟从前一样呢。”顾兰客套完毕,端着茶盏,一口一口捡着托盘里的瓜子,吃了几颗,忽然道:“大姐姐,你还记得吗?从前我们做过一个蝴蝶绣,我娘还夸大姐手艺好呢,不知大姐还做不做了?”说着,一双秋水直视着霍桐。
霍桐笑道:“生了场病,怕是忘记了,我这病也奇怪,有时候糊涂起来,不认人,有时候清醒了,倒是好了,可过去的东西也忘光了。”说着,脸上出现黯然之色。
“慢慢就想起来了,大姐。”顾兰不加掩饰地打量着霍桐,见其神色淡淡的,比从前好的时候,倒多了份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是她毕竟小孩性情,试探完毕,便捡着自己喜欢的问,道:“大姐,二哥来送的什么?”说着,抿嘴笑。
霍桐见徐氏不在眼前,也不好掩饰,只含糊道:“他主要是来看看……”
“那萨满呢?”顾兰忍不住道:“那位上人过来看病了没?”
“我去过了,开了方子,正准备吃药呢。”霍桐指了指案几上的单子。
“原来如此。”顾兰点了点头,一口一口抿着茶。
霍桐也不说话,一时屋子里沉默了下来。
“三小姐这是送的什么?”徐氏进了屋子,见气氛沉闷,忙挑着话头。
“你猜?”顾兰笑嘻嘻地放下茶盏道:“嬷嬷觉得是什么?”
徐氏见她小女儿本色,心中怜爱,笑着摇头道:“包扎得那么严实,我猜不出来nAd2(”
“燕窝。”顾兰终于找到了话题,转头对霍桐道:“我娘说,大姐的病是要靠养的,吃这个养身子,也养脑子。”
霍桐一笑,道:“那就谢谢二姨娘了。”
顾兰点了点头,觉得再也找不出话头,指着一事辞别而去,转身回到了二姨娘哪里,见二姨娘正在窗台整理花枝,嘟着嘴道:“娘,都是你,好没意思的。”
说着,背着身子坐在炕上,叹了口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姐素来是闷嘴葫芦,什么也聊不起来,我去了跟傻子似得,说了两句话,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指着一事溜走了。”
二姨娘听了这话,抬头藐了女儿一眼,放下了手中的剪子,大丫头秋玉端着银盆来,她静了手,坐在案几上抿了抿茶,这才道:“你细说说。”
顾兰知道这是娘在考性己,沉吟了下道:“我去的时候,果然二哥在哪里,见了我,还拿起了哥哥架子,板着脸教训了我一番,哼。”
“二爷?”二姨娘秀眉一挑,眼眸忽然变得深了起来。
“还有啊。”顾兰无聊地一下下打着床上的流苏,道:“去见了大姐,我看她口齿伶俐,不像糊涂了,便问她的病,她说一会儿好一会儿坏,不过我看着倒是好的,说不定是装的。”
“嗯。”二姨娘嘿然道:“若是如此,那真是谢天谢地了。”
“为什么?娘。”顾兰脱口问道,被二姨娘瞪回来,这才道:“我知道了,你希望大姐姐厉害一点,是不是?可是那张脸……唉……”
“好了,继续说nAd3(”二姨娘截断女儿的话。
“后来也没什么了,大姐也不怎么说话,徐嬷嬷问是什么,我说燕窝补身子,后来觉得再也找不到话头,便辞别回来了。‘说着,一下躺在了床上,吁了口气,道:“再也不去了,好没意思呢。”
“你有事没说。”二姨娘脸色微沉。
顾兰偷偷藐着椅子上的二姨娘,伸了伸舌头道:“娘好厉害,好吧,我说,我觉得二哥对那萨满的样子有些古怪,所以问了一下,大姐什么也没说。”
二姨娘越听,脸色越沉,沉思许久,道:“兰儿,你没看出来吗?”
顾兰翻了个白眼,道:“二哥那样子,让我怎么说出口呢。”
“不是二爷。”二姨娘脸色阴沉地摇头,道:“是大小姐有祸了。”
第四十三回 纸条
“小姐,你喝不喝?”徐嬷嬷把药碗端了过来,放在霍桐跟前,霍桐嗅了嗅,又拿过方子来仔细看了半晌,感觉都是解毒散瘀的药,而且药材都是徐氏亲自抓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点了点头,端起来喝了,砸了咂嘴,没察觉到毒药的气息,放下了碗道:“应该没下毒。”
“下毒?”徐氏惊叫道:“怎么会……这个……”她虽然觉得那萨满有些怪里怪气,顾云仪也有些蹊跷,可是万万没想到他有着胆量。
“那可难说。”霍桐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想解释什么,却没有出口,只道:“明日再看吧。”
第二日去见萨满,那萨满刚刚沐浴完,长发披肩,穿着朱红色的长袍,负手而立,正向窗外看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也没有转身,许久许久,才回过头来,笑道:“没想到大小姐耐性倒好。”他长得艳绝惊人,性子却淡泊如水,此时转过身来,眉目之间略显忧色,只是疏忽又不见踪迹。
有些人,即使象坏人,也坏得十分优雅。让人恨不起来。
霍桐不欲跟这妖孽多话,只合手作礼道:“上人,昨日的药喝了,感觉还好,要不您再瞧瞧。”
“好。”萨满坐下来,给霍桐切脉,闭上眼,忽然又睁开道:“大小姐想开了吗?”
“什么想开?’霍桐心忽然一跳。
萨满笑而不语,站起来正要写方子,忽见窦嬷嬷探头进来,作揖道:“上人,有人给你传了张纸条,老奴不识字……”说着,递了过去。
萨满吃惊地扬了扬眉,接过那纸条,却并不看,只放在书里,在案几上的宣纸上写了方子,递给霍桐道:“这是今日的方子。”
霍桐蹙了蹙眉,想说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说,福了福身,转身走了出去,待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对徐氏道:“嬷嬷,方才萨满那院子谁递的条子?”
徐氏摇头道:“不知道啊,什么条子?”
霍桐不答,只低着头沉思nAd1(
“小姐,要不要抓药?”徐氏看霍桐捏着那张纸,揉来揉去,仿佛要揉烂了,觉得她有些奇怪,道:“小姐可是见到了什么?”
“窦嬷嬷是谁安排的?”霍桐抬起头,双眸炯炯地望着徐氏。
徐氏被霍桐这眼眸惊得一呆,道:“应该是王嬷嬷,从前这些下人的事情都是李嬷嬷安排,后来李嬷嬷失了宠,如今都是王嬷嬷一手包揽。”顿了顿又道:“小姐,我跟你说……”
“嗯。”霍桐沉吟道:“嬷嬷有话请讲。”
“那王嬷嬷从前是先夫人的丫头,不过不是屋里的,是个三等丫头,只做庭院打扫之类的,在夫人死后投靠了这位,起初并不重用,不知她心性乖巧,还是投了那位的眼,竟步步高升,成了那位的左膀右臂,如今更是眼前一等一的红人,这窦嬷嬷,就是她的人。”
霍桐听了这番话,忽然抬头藐了徐氏一眼,笑了笑。
“小姐笑什么?”徐氏迟疑道。
“按照嬷嬷的性子,这样的人,说起来应该大加鞭罚才是,可是嬷嬷居然有夸奖之意,这是哪儿跟哪儿?”霍桐眯起眼,盯着徐氏的脸。
徐氏躲了躲她的眼眸,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人是好是坏,人人都说她厚道,偏生从来吃不了亏去,而且……她对我们也算好,倒也不显那背主的张狂摸样。”
“嗯。”霍桐蹙了蹙眉。
“小姐,窦嬷嬷怎么了?”徐氏见霍桐一直围着窦嬷嬷转,知道今日一定发生了什么事nAd2(
“窦嬷嬷递给了萨满一张纸条,因为速度太快,我没有看清,不知是什么事……”
徐氏“噗嗤”一笑道:“小姐疑心也太重了,这府里头人多着呢,这萨满也不只是看小姐的病,说不得有谁想看着突厥大夫,不好意思,所以接着条子递过去呢”
霍桐摇了摇头,忽然叹了口气道:“但愿是我多疑吧。”顿了顿道:“今儿关好门,早些休息,不论什么事,都不要轻易开门,便是叫门也不许应。”
徐氏虽然觉得霍桐也太小心了些,却也点头答应了,关雎苑人少,外事一应王婆应付,屋子里也只有徐氏与两个大丫头,徐氏对王婆嘱咐了几句,回来见霍桐已经歇息,便也早早安排歇息了。
一夜无话,早上霍桐起来,让徐氏去打听府里头可有什么事,徐氏出去了半晌,回来道风平浪静,什么事情也没有,“小姐,你也忒多心了。”徐氏一边给霍桐盘头,一边笑道。
霍桐也笑了笑,眉目之间却没有释然,相比起看到的,她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她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而且与自己有关,并且不会是好事,可是就抓不到头脑,不像从前与袁氏,在暗处总好办事……
“大小姐有空吗?”看完病,萨满递过方子,望着她,案几上正有一株水墨桃花怒放,萨满就站在那桃花前,笑容里全是春光烂漫。
霍桐迟疑了下,道:“上人这是……”
“我想出去走走。”萨满指着窗外道:“良宵美景,莫负好时光。”
“上人对中原很熟悉呢。”霍桐皮笑肉不笑道,突厥人因为做生意的缘故,很多人精通汉语,可是诗词歌赋张口就来,便不是一般突厥人做到的。
“我喜欢中原的诗词。”萨满抚摸着那株桃花,低头嗅道:“非常非常喜欢nAd3(”声音亲密柔昵,仿佛情人低语,长发低低垂着,遮掩着半面,如诗如画。
“好。”霍桐望着那桃花,眼眸渐渐落在了萨满的袖子上,忽然变得深邃,
萨满一笑。
得知大小姐要出门,徐氏过来要给霍桐换衣服,霍桐摆手道:“不用了,不过出去走走,很快就回来了的。”说着,握了握了徐氏的手,徐氏一怔,抬头看着霍桐,感觉霍桐在自己的手中划了一个“二”字,不由诧异。
“正是。”萨满远远站在那里,打量着霍桐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第四十四回 邂逅
顾府在京中府衙里算不上大,也说不上华丽精致,可有一样是出名的,花苑。
顾蕴的娘宋氏乃京中有名的才女,花苑是夫妻恩爱时,亲手布置,不仅花团锦簇,珍奇异宝,而且工巧炫丽,别具一格,每一处都有夫人墨宝,因此袁氏极少到这花苑来,府里头人看她眼色,也不敢多去,今日萨满与霍桐走了两步,不知不觉便到了这里来。
霍桐其实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眼见青松屈曲,垂柳名花,心中也赞叹,这花苑比之皇宫,也不逞多让了。
“大小姐在想什么?”萨满笑眯眯地望着霍桐,两人并肩而立,彼此高矮便显了出来。
霍桐仰面看着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却不说话。
萨满扬了扬眉毛,看着身后的几个丫头婆子,忽地拉住霍桐的手道:“大小姐,我们到这里来。”说着,大踏步向前钻进了花丛,霍桐没想到她会硬来,趔趄了几步,被她拖进了花丛之中,丫头婆子则面面相觑,萨满院子里一个姓马的婆子问道:“秋意,徐嬷嬷不在这里,大小姐又是糊涂着的,这可怎么办?”
秋意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其实她跟着大小姐时间长了,觉得大小姐并不糊涂,可说出来似乎也不妥,因此只是摇头,马婆子见这些人没有一个主子心腹,忖度了半晌,觉得还是站在这里等着为妙。
萨满的脚步极快,霍桐前身行军的时候,也练过一些武艺,这么快的步伐原是不怕的,只是这个身子却有些吃不消,因此走了十几丈就喘不上气来,甩开萨满的手,道:“上人,我走不动了,您这是要去哪里?”
萨满藐了霍桐一眼,见霍桐掐着腰,呼呼喘息,摸样实在不像个大小姐,“噗嗤”一笑道“你很奇怪。”
“哦……”霍桐低着头看着对方露出脚,穿的不是中原人士的土布靴子,而是突厥人的马皮靴,黑色的狼头纹在阳光烁烁发光,不由心中一动nAd1(
“大厅上看着倒是真糊涂了,实际说话彬彬有礼,举止十分闺秀,偶然却露出粗狂之气,仿佛经历过……”萨满俯下来,贴着她的耳朵道:“军旅生涯。”
霍桐脑袋“嗡”地一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
萨满负手而立,微微而笑,眸光却是冷的。
“上人在说什么,我不懂。”霍桐眨了眨眼,不可能有人知道她重生,除非是神仙,可霍桐不信鬼神,即使信,也不信眼前这个妖孽,因此毫不心虚地回瞪了过去。
萨满“嗯”了一声,道:“我只是猜测,你不必担心。”
霍桐笑了笑,没有说话,她摸不透这萨满的底细,因此少说少做。
萨满见她如此,也不再多说,与霍桐一起走了几步,走到一道石拱桥,低头望去,见湖水微蓝,波光粼粼,浮出许多小鱼来,听到人声之处,挤成了一团,等着人抛下鱼食。
两人就这样默默看着,忽听萨满道:”世间的事情,是不是有点象这些鱼。“
“上人请开示。”霍桐嘴角一弯。
“食物总是有限的,鱼儿也要争竞的,抢得到便能活着,抢不到便只能饿死,天下之事,天下之人,莫不如此,生死不是由命,而是由己,对不对,大小姐。”萨满眯着眼望着霍桐,她声音虽然是女声,却十分洪亮,此时无人,说出来便有些高昂的味道,呼啦啦一阵风吹过,长发轻轻吹拂着那如玉的脸,如诗如画里,有一种轻巧的讥讽。
霍桐心中暗骂妖怪多妖言,面上却低着头,道:“上人说得对。”
“对就好,对了,就没有埋怨。”萨满笑看着霍桐道:“大小姐,你想知道那纸条写着什么吗?”说着,嘴角弯弯,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nAd2(
霍桐猛地抬头。
萨满笑着道:“找到我,我就给你看。”说着,转过身,’嗖“化作一道光影,飞入树丛之中,再也不见。
霍桐愣愣地看着那摇曳的花枝……
好功夫!
李胤的功夫也不弱,不过跟这位相比,可就差了些了,她从前随军时,也见过许多武功高手,轻功上比得过这位还真不多,只是一个突厥尼姑,长得如此妖孽,武功还如此之高,跑到他们顾府来做什么?
霍桐猜到这位既然是姑妈请来的,背后必然有顾云的影子,只是这么做,也太瞧得起自己了——别忘记自己现在只不过是毁容了的大小姐顾蕴,性子弱,人又傻,能翻起什么波浪来呢?
让这么一个尼姑来害自己,不是大材小用吗?何况这位一看就知出身高贵,非寻常人家所出,突厥族等级森严,贵族的地位极高,少有跑出来做尼姑的,还是武功高强的尼姑……
难道好容易和平共处,现在又要开仗了?
她站在那里猜了半晌,觉得哪里都不是头绪,摇了摇头,干脆不再去想,提着裙子向树丛深处走去,因为许久无人搭理,树丛长得极高,高高的绿叶已经足以遮挡她的身形,她左右环顾,穿过游廊,有转了几处亭榭,一直不见萨满的踪迹,只能回身再去找寻,找了许久,忽听到不远处有人声。
霍桐屏住呼吸,慢慢靠近,声音越来越清晰。
“上人见到这花苑的布置不好吗?”正是顾清的声音,霍桐浑身一震,终于明白了,不由颤抖起来,偷眼望去,花苑中间的兰亭上站着两人,正是萨满与顾清,此时两两相对,竟仿佛高矮,甚至萨满比顾清还略高,见她捻着一朵花,放在胸前,转来转去,美的面上浮出一丝淡淡的红晕nAd3(
顾清仿佛要说什么,可是看到这样的绝丽的景色,一时目弛神摇,竟是呆住了。
霍桐暗道不妙,正要走上前去,忽听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只得收住脚步,听着声音越来越近,纷沓叠来,似乎有不少人,有人道了声“老爷。”霍桐只觉浑身冰凉,那颗心哗啦啦沉了下去。
第四十五回 碰上
父亲在这里?
霍桐抓住树枝,死死咬住嘴唇,见顾云山已经走了过来,看到亭榭之内,有人与顾清站在一起,神态亲密,再向前看去,便看到了萨满那朱红色的袍子,随风摇曳,艳丽无双的面容正向他转过来,微微笑道:“咦,顾老爷也在这里呢。”
顾云山脑袋“嗡”地一声,眼前一黑,就想栽倒在地,多亏旁边笙儿几个伴当扶住道:“老爷……”
顾云山一言不发,甩开笙儿的手,大踏步走了过去,瞪大了眼睛看着顾清。
顾清那俊秀的脸上,已经面无人色,嘴唇一直颤抖着,许久许久,才道了声“爹”。
顾云山不答,只看着,眼框仿佛要瞪出血来……
他子孙福薄,只有两个儿子,小儿子是个废物,这个儿子是他唯一的希望,也是他所有的指望,如今……
突厥尼姑……
顾清……
想想就要爆炸,因为反应不过来,也只是看着,看着……
“顾老爷,今儿我也是第一次游览这里,这顾府花苑果然名不虚传。”萨满的声音传来,淡淡的,平静的。
或许这样的平静提醒了顾云山,或者镇定住了顾云山的神经,顾云山木然地转过头,见跟随他的清客远远站在一处,谁也没跟着过来,那颗爆炸的心,终于缓缓降落了下来,抬起头道:“你们在做什么?”
声音有些嘶哑,说了半晌,觉得说不出来,咳嗽了几声,才找到自己的声调,问道:“清儿在这里做什么?”
顾清本想跪倒认罚,却见父亲惊炸过后,去看清客,心中转念道:“我……爹,先生出了个花对子,我想不出来,便想着到这里来看看,谁知遇到了上人,听上人聊起了一些突厥风俗,觉得有趣,便听住了nAd1(”
“哦……”顾云山咽了口唾沫,缓缓道:“原来如此。”
“正是如此。”顾清点头。
萨满却只是笑,抬起头,望向里花枝从中……
霍桐在顾云山出口的时候,便一步步向后退去,等到萨满向这边看来,已经退出了树丛,转过急急向门前跑去。
要快,快……
霍桐飞奔地跑出了花苑的门,见左右无人,提着裙子留着墙边回到了自己的关雎苑,守门的婆子正在聊天,恍惚了只见一个影子闪过,一个人道:“咦,刚才有人吗?”
“哪里有人,你做梦呢?”另外一个道。
霍桐也不去自己正屋,只躲在屋后,见徐氏从屋里出来,转过墙角,一把拉住道:“嬷嬷……”
徐氏唬了一跳,正要惊叫,被霍桐捂住嘴,低低道:“嬷嬷,听我说,我果然遭暗算了,时间紧迫,来不及多说,我吩咐你做几件事情,你赶紧去,要快……”
徐氏听霍桐说了几句话,瞪大了眼睛道:“小姐你……”
“好了,不多说了,我还要回去。”霍桐摆了摆手,见门前又有几个丫头婆子出入,不敢再过去,一转身走到了屋子后面,踩着矮墙抓住上面的枝子,一用力,一下爬到了墙上,徐氏吓得心都停止了,回头看看那边,又过来看看这边,手足无措。
霍桐从墙上“稀里哗啦”掉下来,来不及扑打,溜着墙边向花苑跑去,幸得这花苑与关雎苑十分近便,不一会儿功夫就到了,气喘吁吁地跑到她与萨满溜开的地方,丫头婆子们有的不耐烦了,跑到花苑溜达采花,有几个老成的,一直站在那里等着nAd2(
霍桐吁了口气,扑打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随手抓了几朵山茶花,笑着走过去道:“你瞧,这花好不好?”
秋意见霍桐回来了,大喜,忙吩咐吧那些丫头婆子找回来,又对霍桐道:“小姐,你从哪里来?上人呢?”
“上人?”霍桐歪着头,笑眯眯地正要说话,忽见远处匆匆走来一群人,忙把一朵花Сhā在自己头上,抓住一堆向那群人跑去。
顾云山的清客们见有女眷过来,忙汀脚步。
“咦?爹,你也在这里?”霍桐眼眸一亮,嘻嘻一笑,摊开手,手上的山茶花艳艳盛开,“上人,你瞧这个好不好看?”
顾云山定睛望着霍桐,面无表情。
顾清脸上红一阵白一种,不知说什么好。
萨满则审视着霍桐的表情,眼眸深处露出惊讶之色,面上却合十笑道:“大小姐戴上这花十分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