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吗?阿爹。”霍桐的眼眸再次转向顾云山,见顾云山面上毫无表情,眼眸里也空荡荡的,心中突突直跳,她宁肯顾云山愤怒、当众斥责,抑或质疑自己为什么带着萨满跑来见顾清,这样也比空荡荡强。
“大姐,你一直在这里等着吗?”顾清忽然开口,脸上阴晴不定。
“是啊,上人让我采花玩,我就采花玩了的。”霍桐笑看着顾清,道:“没想到二哥哥也在这里,真是缘分呢。”
“缘分。”顾云山淡淡开口,道:“蕴儿觉得这是缘分。”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心惊肉跳地看向了霍桐,霍桐面上丝毫不变,笑着歪着头道:“当然是缘分啊,你瞧,今儿上人来逛花苑,就碰到了这么多人,真的很好呢nAd3(”说着,拍了拍手,把手里的山茶花递过去道:“爹,我这花好不好看?”
顾云山低头看着那花,许久许久,终于答了一声“好看。”说完,扬声道:“徐嬷嬷何在?”
秋意慌慌张张跑过来跪倒道:“老爷,徐嬷嬷看家呢,让奴婢跟着小姐过来。”
顾云山瞪着眼看着秋意,慢慢道:“你倒是忠心。”
秋意虽然老实,可这话却听出了阴森,打了个寒战,颤声道:“奴婢,奴婢……”
“把小姐送回去吧。”顾玉山负手转身道:“上人,您……”
“我当然也要跟着回去的。”萨满合十作揖。
顾云山点了点头,看着秋意扶着霍桐转身,带着其他丫头婆子向外走去,萨满则跟在后面,一身朱红色趁着那鲜花柳嫩,分外扎眼。
“清儿,你跟我来。”顾云山回身淡淡道。
第四十六回 禁足
霍桐回到屋里,脸色便沉了下来。
徐氏不敢多说,只让秋意几个丫头先别进来打扰,然后掀开帘子,进了屋子正要说话,却见霍桐负手而立,望着窗外,那凝重的姿势,仿佛是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无半点闺阁之气,不由一愣。
“小姐……”许久许久,徐氏战战兢兢开口。
霍桐摆了摆手,道:“嬷嬷,我想静一会儿,先别问我。”
徐氏点头,忖度半晌,走了出去,见秋意站在廊檐下,见她出来,拉着徐氏的手道:“嬷嬷,老爷他吓死我了,还好没出事。”
徐氏看着她颤抖的红唇,拍了拍她的手,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功夫,王婆提着饭盒过来,给了两个大丫头,她们在饭厅摆了饭,徐氏去叫霍桐,霍桐沉着脸走了出来,坐下,见桌子上摆着素烧鹅,吃了两口,喝了一碗梗米百合粥,便站起来道:“洗漱吧。”
两个丫头见她这等摸样,谁也不敢多说,霍桐的正房一向不许多人进来,只有两个丫头帮她洗漱完毕,霍桐上了床,点上床头灯,正拿着书看,徐氏瞧瞧进来,看着的她的脸色,道:“小姐……”
霍桐放下书道:“说吧。”
徐氏迟疑了下道:“你交代的事情,都妥当了,可是小姐,今儿我听说老爷也没有发火。”
“没有发脾气才是真正的有问题。”霍桐转过身子,靠着床,把被子盖了盖道:“一定会很麻烦的,嬷嬷,明天你就知道了。”说着,叹了口气,蹙起秀眉。
徐氏虽然信服霍桐,却依然有些将信将疑,也不怪她疑心,今日的事情牵扯太多,萨满是突厥尼姑,还有顾云仪的情面,冲突起来十分不妥,再者顾清是顾府未来的主子,守着那么多清客,若是坐实了这事,对顾府的打击是致命的,因此顾云山即使怀疑霍桐有什么手脚,也不敢显露出来,免得把着模糊不清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nAd1(
可是小姐既然这么说了……
徐氏摇了摇头,见霍桐已经昏昏睡去,放下了床帏,悄悄退了出去。
一宿无话,第二日霍桐梳洗打扮起来,正吃早餐,见王婆进来,行了礼,吞吞吐吐似乎要说着什么,徐氏在旁正给霍桐呈粥,见她如此,忙道:“王嬷嬷,有什么事,尽管说。”
“老爷……”王婆藐了藐霍桐的脸色,咽了口唾沫道:“说让小姐这些日子不要出门,便是萨满哪里也不用去了,让我看着小姐……”
徐氏的手晃了晃,差点把粥洒了出来,瞪大了眼睛看着霍桐,见霍桐恍然无觉地接过了那碗,放下,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
“老爷他这是禁足?”徐氏跟着霍桐进了内室。
霍桐不答,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忽然抬头道:“嬷嬷,我吩咐你的事情,可真的确实了?”
徐氏点了点头。
“那就好。”霍桐嘴角一弯,道:“不怕,说不定坏事变好事。”
顾云山坐在书房的窗外,手里拿着笔,却汀不动,仿佛想要写什么,却不知道要写什么,只是怔怔的,笙儿一边研磨,一边窥着他的脸色,轻轻提醒道:“老爷,墨已经干了。”
“哦……”顾云山放下笔,整张脸隐藏在窗户阴影里,看不清神色,不一会儿功夫,外面有人传话道:“老爷,王婆到了。”
顾云山微微点头,帘子一挑,王婆走了进来,给顾云山行了礼,道:“老爷,你说我的,小姐已经知道了nAd2(”
顾云山脸色越发阴沉。
王婆屏住呼吸,不敢再说。
沉默了许久,听顾云山道:“去吧。”顿了顿又道:“她到底真傻还是假傻?”
王婆身子一滞,心电转念间,道:“回老爷,老奴只是负责外院的东西,屋子里的所有事务都是徐婆子管着,日常里接触小姐不多,感觉小姐有时候糊涂,有时候傻……”
顾云山“哼”了一声,忽地抓起案几上的宣纸,揉成了一团,扔在地上,那纸团在地上跳了跳,滚落在王婆脚下,王婆吓得浑身冷汗,跪倒在地道:“老爷……”
“滚!”
王婆连滚带爬地出了书房,只觉周身一身身的冷汗,出了院门,长长吁了口气,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这步棋走差了,本来以为大小姐能够起复,自己好歹能升上一升,谁知又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情,二爷可是老爷的心头肉,若是让老爷知道,大小姐为了对付夫人,故意用那突厥尼姑撩拨二爷,老爷鸩死她也是有的。
如今嘛……
虽然只是禁足,也许老爷只是为了平息风头,事后算账,到时候有的苦头吃呢,他们这些下人可难受了……
正想着,忽见徐氏从墙角那边转了过来,一直向这边走来,不由一怔,心道老爷正想弄死她们呢,这徐婆子倒也不怕死。
“王嬷嬷。”徐氏笑着走过来,道:“老爷叫你问话去了?”
“是啊。”王婆因为心里晦气,脸上也没好颜色,撅着嘴道:“好一阵数落呢。”说完,刚想说“你也别去惹那寸头”忽然想到,若是老爷把怒气转移到徐氏身上,自己涤也轻省些的,指了指院子里面道:“你要找老爷,正在里面呢。”
徐氏见王婆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很明显是受了数落,却让她进去,心中撇嘴,面上却笑道:“那王嬷嬷回去吧,我一会儿禀完,也回了nAd3(”
王婆笑着点头,一溜烟走了,徐氏则转身走到了院门,见门前笙儿正训斥那几个门房道:“老爷正不痛快,你们呵呵笑着作死吗?”抬头见是徐氏,惊地瞪大了眼睛,摆了摆手,示意她别进来,谁知徐氏竟径直走了过来,道:“笙儿,我有事禀告老爷。”
笙儿守着人,哪里敢漏了痕迹,只是眼眸里却心急火燎的,徐氏却只当看不见,笑着站在那里,笙儿拧不过,见众人都望着他,只得进去禀告了。
顾云山听徐氏居然主动来找她,扬了扬眉,端起茶盏,阴森森道;“快请。”
第四十七回 对峙
老爷居然对一个下人说“快请”
笙儿吓得脸都白了,却又不敢多说,给徐氏传了话,徐氏掀开帘子进来,叩头道:“老爷。”
顾云山“啪嗒”放下了茶盏,低头看着徐氏,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徐氏低着头,并不去看顾云山的脸,只道:“老爷,昨日的事情,我思来想去,总是觉得不妥,所以过来跟您说个明白。”
“什么明白?”顾云山嘴角露出冷笑,抓住茶盏的手握紧了,屋里笙儿李当等人心都提了起来,笙儿冲着李当等人使了个眼色,大家心照不宣地离开了。
“是这样的……”徐氏咽了唾沫,死死扣着自己的指头,免得自己发出颤声,道:“昨儿丫头回来,把这事告诉了我,想忽然想起小姐那日跟我说,她治病的时候,萨满上人曾经收到了一张纸条,小姐想去看,上人还不肯,小姐回来抱怨好一会儿子,昨日又兴高采烈地过来跟我说,上人请她去赏花,然后……我是怕……”说着,抬头藐了顾云山一眼,又低下了头。
顾云山不答,沉默了许久许久,问道:“纸条在哪里?”
徐氏眨了眨眼,这话她可没准备,一时想不起来怎么回答,却见顾云山“啪嗒”一声,把那茶盏摔在了她脸上,温热的水“哗啦”一下扑了她一脸,徐氏措不及防,“啊”了一声,用袖子捂住了脸。
“带我去看。”顾云山一字一句道,声音并不凌厉,却含着深深的杀意。
徐氏以为老爷要把自己烫死,谁知摸了摸脸,觉得还好,趔趄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受惊过度,怎么也爬不起来,被顾云山一脚踢翻道:“快!”此时此刻,所有的洪水宛如开闸,想杀人的心,终于从这一脚里得到舒展,顾云山看着徐氏摇摇晃晃站起来,脸上却不见多少惊怕,满腔心绪终于慢慢沉落。
真的要大开杀戒,倒也不急在这一时一刻nAd1(
徐氏急速地向前走着,她这辈子没这么勇敢过,从前虽然遇到过一些恶事,可此时此刻,却是前所未有的的险要,而徐氏的心里,却是这样的平静,平静到她自己也诧异,徐氏看着眼前的游廊穿堂,看着奴婢们惊讶的眼眸,听着后面急匆匆的脚步声,知道老爷从来不会跟着一个下人到处走,之所以要这么做,大概是真的急了,这种时候,走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可她一点也不怕,其实似乎也不完全处于对于先夫人的忠心,还有着一丝莫名的信任,没错,自从小姐一日醒来,一切都变了,尽管她们处境已经沦落到底,可是小姐变了,一切也就变了,她们步步为营,一直到现在这个地步,小姐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徐氏走进萨满的院子,高声道:“上人。”却不顾窦嬷嬷等人传话,掀开了帘子,窦嬷嬷正要拦阻,却见顾云山带着几个伴当走了进来,吓得魂外,跪倒在地,顾云山连看也不看,顺着徐氏的帘子走了进来,见正厅无人,微微迟疑,徐氏已经进了左右的厢房,顾云山也进去了。
萨满正在画画,眼前牡丹一株,艳艳盛开,她的脸也埋在这花里,不可逼视,听到动静,抬起头来,捻着笔,看着徐氏,与跟过来的顾云山。
“什么事?顾老爷。”萨满放下画笔,双手合十。
顾云山负手而立,静静看着萨满。
徐氏咬了咬嘴唇,福了福身,道:“上人,失礼了,前儿我听小姐说,有人给你传了个纸条,昨儿你要请小姐去花苑的,是不是?”
萨满把眼眸放在徐氏脸上,一言不发,若是仔细望去,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是讥讽。
徐氏似乎知道她不会承认,福了福身,又对顾云山道:“老爷,容我去找几个人。”
顾云山盯着萨满,不置可否nAd2(
徐氏咬了咬牙,一头钻了出去,见满院子丫头婆子都惊疑地站在廊檐上,忙出口叫道:“月儿,芽儿,你们过来。”话音未落,听霍桐的声音道:“咦,怎么这么多人,徐嬷嬷,我方才看到你……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小姐也来吧。”徐氏见霍桐站在那两个小丫头身后,堵住她们的去路,心中大喜,上前拉着霍桐,对霍桐背后两个丫头使了个眼色,秋意秋玉对望一眼,堵住了小丫头的去路,
芽儿月儿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徐氏与霍桐进了屋子,霍桐还一味在问:“嬷嬷,你这是要做什么,阿爹可不让我出门的,你这是……”话音未落,见顾云山站在那里,忙道:“咦,阿爹在这里?我……”说着,脸上一红,挠了挠头。
顾云山恍然未闻,只低头打量着那两个小丫头,道:“说吧。”
两个丫头哪里见过这阵势,吓得叩头如葱道:“老爷,饶命啊,饶命吧。”
徐氏同时跪倒,嘿然道:“老爷那里要杀人,是要你们说话哩,快说前儿发生了什么。”说着,上前用手推了一把。
月儿与芽儿对望一眼,又看向了萨满,却见萨满神色淡淡的,似乎也不反对,便战战兢兢道:“前儿有人给我们传了个条子,让我们给上人。”
“不对。”还未等其他人说话,霍桐忽然把手一拍道:“我记得不是啊,我记得大概是是窦嬷嬷过来啊,是不是,上人?”
萨满的眼眸忽然变得极深,却也一言不发。
顾云山撩了一下眼皮,笙儿“嗖”地钻了出去,不一会儿功夫,拉着一个婆子走了进来,正是窦嬷嬷。
“冤枉啊,老爷。”窦嬷嬷刚进来,就哭天喊地道:“冤枉啊,老爷,我是无辜的。”
“你看过条子了nAd3(”顾云山转身走到太师椅上,静静望着窦嬷嬷。
窦嬷嬷忽然打了个冷战,摇头,又点头,忽然又抬头望着萨满。
到这种时候,似乎不承认都不行了,萨满抿着嘴,慢慢抬起头,看着对面的霍桐,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诡异的惊叹着。
第四十八回 推测
到底是不是?
满屋子人都看向了萨满,萨满负手而立,眼眸里的光是柔和的,抚慰的,平静的,最后落在了霍桐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点头道:“纸条确实在我这里。”
此言一出,徐氏只觉得大汗淋漓,头目昏昏,差点晕倒在地。
霍桐却只是低下了头,眯着眼看着萨满的靴子,见那靴子转了个来回,走到顾云山跟前,道:“顾老爷,这是纸条。您请看。”
顾云山颤抖着摊开纸条,望了望,一下收在了袖子里,一言不发转身向外走去。
笙儿几个随后跟随,月儿、芽儿则懵懂跪在那里,看看霍桐,又望了望萨满,正不知所措间,见笙儿又掀开帘子进来,指着她们道:“绑了。”
“救命啊,嬷嬷。”月儿芽儿吓得花容失色,抓住徐氏的胳膊,像是要拖着她一起过去,只是两个小丫头如何是几个伴当的对手,不一会儿功夫就被拖出了屋子,帘子随风飘摇,外面传来凄厉的求饶声,惊得人头皮一炸一炸地疼。
声音渐渐远去,屋子里静默无声。
徐氏站了起来,想去看霍桐,又不敢,她本来胸有成竹,可是被最后那一绑吓掉了魂去,想向小姐求助,却又不好表露,只走到霍桐跟前,轻轻与秋意等扶着她道:“小姐,别怕,我们走吧。”
霍桐“喔”了一声,随着众人转身向外走去,忽听萨满道:“且慢。”
霍桐汀脚步。
“大小姐,我……有事跟你说,不知可否?”萨满的声音十分平静,仿佛再说但如寻常的事情。
徐氏不放心地看了看霍桐,见霍桐眨了眨眼,只得与其他丫头婆子走了出去nAd1(
“顾老爷会审问出什么来呢?”萨满随手拈了旁边的月季花,放在鼻子底下嗅着。
霍桐闷声不答。
“我不知道自己是低估了你,还是高估了你。”萨满手里的月季花在内力的作用下,渐渐变成了粉末,飘飘洒洒落在地上,浮起淡淡的氤氲。
霍桐的脸就那氤氲里变得模糊,萨满静静望着,这还是他第一次正经看她,脸上是斑斓的,可是五官绝美,绝对不属于入宫为妃的顾云,萨满心中不由一动,眼眸变得深邃起来……
“上人若是没别的话,我就回了。”霍桐抬起头,淡淡道。
“不装傻了?”萨满扑哧一笑
霍桐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走到门前,正要掀帘子,忽听萨满道:“这一回,若是你赢了,我会奖励你哦,输了嘛,嘿嘿……”
吓,疯子!
霍桐走出了萨满的院子,进了自己的正房,徐氏正团团乱转,见她来了,打发两个丫头出去,这才道:“小姐,这可怎么得好儿,若是那两个小丫头说了什么,我们岂不是……”
两个丫头被徐氏打发出去了,霍桐只好自己换衣服,抬头见徐氏一直转圈,笑道:“好了,嬷嬷,不会有事的。”
“怎么不会?那两个丫头只不过被我吓唬了几句,又收了银子,若是……”徐氏想到自己亲自去请的顾老爷,若是老爷知道自己弄鬼,还不剐了她?
“不会的。”霍桐换上了家常的紫衣袍子,走到案几前坐下,端起茶盏抿茶。
“小姐说说看。”徐氏见霍桐如此淡定,倒也有些安心,可依然不放心,转到霍桐跟前,一边给她敲背一边道:“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说出来也好让我安心nAd2(”
“嬷嬷,男主外女主内,对不对?“霍桐侧着头道。
“是啊……”徐氏怔了怔。
“这次的事情是内宅之事,本来不该由爹处理,而是母亲来处置,可是为什么爹要亲自Сhā手,你想过没有?”霍桐放下茶盏。
徐氏看着见里面茶水没有少,大概是霍桐嫌凉了,忙吩咐秋意过来上茶,待秋意沏好了新茶,退出去,她这才道:“老爷对那位不放心了?”
“有可能。”霍桐敲着桌子道:“这事牵扯到我,又牵扯到二弟,二弟是那位的心头肉,阿爹怕那位知道了这个之后,盛怒之下,干脆公报私仇,把我弄进去,所以要亲自打理。”
徐氏听了这话,心中喜悦,笑道:“再怎样,老爷是顾着你的呢,小姐。”
霍桐“嗤”了一声,道:“这可不是。”说着,站起来走到窗前,想起方才萨满拈花微笑的神态,暗骂了一声妖孽多作怪,怔忪半晌才道:“他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二弟。”
徐氏恍然道:“原来如此,老爷想亲自查出凶手,而不想无端冤枉人?”
霍桐点了点头,道:“二弟是顾府的希望,若是传出与突厥尼姑私通的事情,什么功名前程都完了,所以这一次老爷绝不会轻易放过,他要仔细盘查,直到找到真凶为止……”
徐氏听了这话,打了个寒战,忽然明白霍桐对顾清的态度了,想当初她看到顾清痴迷萨满,也起过心想推波助澜,如今想来真是作死,若是真的有一日出了这事,凡是牵连上的,都要家破人亡的!
“还是小姐英明……”徐氏讷讷道,话音未落,忽听隔壁一声呼号,道:“上人救命啊……”正是窦嬷嬷的声音,徐氏的脸色有些发白,走到霍桐跟前,拉着霍桐的袖子道:”小姐,老爷他……”
“到底谁让她们说得,并不重要,对老爷来说,谁做的,才是最重要的nAd3(”霍桐负手而立,遇到这种大事,她也有些怵头的,顾清是顾府的命根子,真的要害他的人,真是作死……
“窦嬷嬷是王嬷嬷指派的,王嬷嬷又是那位的心腹,你说……”徐氏听了霍桐的话,觉得有些安心,想起方才的叫声,不由诧异道:“难道那位为了害小姐,不惜搭上二爷?”
霍桐沉吟不答,许久才道:“我觉得不太可能,不过也很难说,其实这也是阿爹亲自审问的缘故,就是怕她又闹了土头灰脸,大家都没面子。”
“那要不要坐实了这事?”徐氏指了指窗外,道:“小姐,你要知道,若是这一次袁氏再栽了,老爷绝对不可能放过她了的。”
第四十九回 灭口
霍桐沉吟许久,摇头道:“不好,这种事情,我们只有四个字,静观其变,多说多做,都会错,顾云山……阿爹他可不是糊涂人。”
徐氏点了点头。
消息很快传来,顾云山连夜审问,窦嬷嬷供出的人不是王嬷嬷,竟是李嬷嬷,她说那纸条是李嬷嬷,笙儿告诉徐氏的时候,徐氏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回来告诉霍桐,霍桐也十分意外。
李嬷嬷怕被顾云山拷打,话也没不多说一句,竟上吊自杀了。
顾云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脚把传话的婆子踢翻了,快步向李嬷嬷的后罩房走去,推开门,见里面几个丫头婆子正在围着李嬷嬷的尸体哭,见顾云山进来,忙跪下叩头。
顾云山不说话,却听身边的笙儿问道:”多久了?“
“就刚才一会儿子,说是老爷传她,她说回屋拿一件衣裳就出来,没想到……”一个婆子站出来回话,话音未落,忽听外面响动,有人道:“夫人……”只见袁氏带着丫头婆子匆匆赶了过来,见顾云山竟比她先到了,不由一怔。
顾云山听到她的声音,却没有回头,只冷冷地望着李嬷嬷的尸体,吊死的人,窒息的狰狞,显得有些可怖,可再怎样可怖,也及不上顾云山的愤怒,他真不想看她!
袁氏看着顾云山的背影,他老了,再也不是当年风流潇洒的放翁居士,她嫁过来的时候,很多人并不看好这桩亲事,因为那位先夫人是有名才貌双全,两人又夫妻情深,据说顾云山没有几个房里人,一心一意对待那位,可是再怎样又如何,红颜薄命,她死了,她再也看不住他,现在他是她的了。
袁氏嘴角浮出淡淡的冷笑,她跟她是不同的,她要彰显她的彻底不同,她让给他纳了二姨娘、三姨娘、四姨娘,生了很多孩子,而且亲自生了儿子女儿,而不是象她一样霸占男人不放,却只有一个女儿,慢慢的,她觉得他的心回转了,虽然不是那么热烈,却也是礼让三分,什么都该有的nAd1(
后来女儿失踪,她日夜啼哭,夫妻两人共经患难,感情倒是真的深切了,那个时候,她才觉得他彻底得到了他,顾蕴犯了事情,他气得彻夜不眠,可也没有搭理,只放着让她去做,最后……
她本来觉得一切都圆满了,只差把顾蕴彻底打发出去,让王冬把这尾巴消灭的时候,忽然急转直下,那丫头又回来了,还是被他亲自救下来,领回来的,她气得要疯了,可又能怎样,不仅如此,从前的恩情全毁了,他居然生她的气,当面给她没脸,这么多日子,到正房的日子一个巴掌数的过来,如今出了这么档子事,他又是这么……
她真的有些赌气,真的赌气了,伤心了。
“老爷……”袁氏清了清喉咙,径直走过去,训斥道:“还不把她抬出去?”
“慢着。”顾云山阴沉沉道:“笙儿,李当,你们带着人搜。”
袁氏脸色一白,没有说话,笙儿几个走了进来,开始搜查这房间,丫头婆子见这阵势,都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屋子里夫妻两人只静静站着,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向彼此望一眼,袁氏紧紧攥着帕子,死死咬住嘴唇。
不一会儿功夫,李当走了过来,道:“老爷,请看这些。”说着,把一个信匣打开。
顾云山看着里面的书信——应该不叫书信,而是纸条,拿起来细细看着,嘴角忽然露出了苦笑,转身走到袁氏跟前,伸出手把纸条放在她手上道:“你看看。”
袁氏打开纸条,看着那上面的字迹,浑身一震。
顾云山的笑容越发苦涩,道:“你的字练得越发好了。”
袁氏眼泪一下涌了出出来,道:“老爷,不是我……”说着,身子摇摇欲坠,在氤氲里看着顾云山的脸,这样的男人,这样薄情的男人,怎么可以只因为字迹,就确认是她,她又不是疯子,怎么会拿清儿的前程开玩笑?
他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可以?
袁氏死死咬住嘴唇,不让它们滚落下来,静静道:“老爷,您认为是我,是吗?”
顾云山看着那纸条,慢慢放回了信匣,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外走去,笙儿李当几个紧随其后,呼啦啦走了一片,廊檐上的丫头婆子正在那里等着,见如此情形,都不敢进去,过了许久,王嬷嬷终于走了进去,一下跪倒在地,哭道:“太太,你罚我吧,老奴认人不清,让夫人蒙受不白之冤,呜呜……”
袁氏不答,木木地看着王嬷嬷,似乎在看,又似乎不再看nAd2(
王嬷嬷见袁氏不说话,咬了咬牙道:“夫人,我这就去跟老爷分说,便是拼着这条命,也要换得夫人清白。”说着,站起来,急匆匆要向外走。
“不必了。”袁氏淡淡道。
王嬷嬷一下收住脚步,脸色煞白地看着袁氏,见袁氏仿佛抽了魂一般,愣愣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太太?”王嬷嬷吓得走过来,扶住袁氏。
袁氏不说话。
“太太……”王嬷嬷何等人物,见袁氏这等伤心欲绝,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忙劝道:“太太,不论怎么着,你也是娘娘的母亲,清儿的娘,老爷他只不过一时气愤,这两口子可使不得性子的……”
袁氏苦笑一声,依然无言。
王嬷嬷看袁氏脚下有纸条,是方才顾云山不小心漏下的,忙蹲下来捡起,看了看道:“太太,这字……”
此时外面的秋月等人正要进来,却见王嬷嬷用力摆了摆手,又悄无声息地退下来了nAd3(
“我刚嫁过来的时候,字写不好,他心里嫌弃,我便拼命去练,拼命去练,过了许久,终于觉得好了,拿出来给他看,他说,果然进益了。”说完,已经泪如雨下。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第五十回 心乱
“听说那位昨晚哭了一晚上。”徐氏一边给霍桐挽发,一边低低道。
霍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铜镜里自己的面容,静静的。
“小姐,你听了不欢喜吗?”徐氏低下头,看着霍桐的脸,却见帘子一挑,秋意探着半个身子道:“小姐,吃饭了。”
霍桐“嗯”了一声,摆了摆手,叹了口气,站起来道:“嬷嬷,这事没完呢。”
“没完,不是太太做的?”徐氏诧异道,顺手给霍桐搭上一件披肩道:“听说昨儿老爷当众给她没脸,她在屋子里好久没出来呢。”
霍桐摇了摇头,掀开帘子出去,坐在饭几上喝粥,徐氏见霍桐神情古怪,心里嘀咕,却又不敢多问,待霍桐吃完了,正要说话,见萨满院子里的月儿进来道:“大小姐,上人邀您去看病,说正是关键时候,别耽误了。”
霍桐与徐氏对望一眼。
“她怎么还有胆子……”徐氏啧啧地摇头,忖度半晌,低声道:“她这是怕了吧,想求着小姐庇护?”
霍桐听了这话,想起萨满看破红尘的摸样,“噗嗤”一笑。
“小姐笑什么?”徐氏不满地嘟囔道。
“走吧。”霍桐摆了摆手,掀开了帘子,外面柳絮飞舞,正是春夏之交,阳光万丈,让霍桐的心无端地好起来,她忽然想起从前,自己在霍家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心情,步步为营,小心翼翼,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大家族里的缝隙里,为自己谋得一份小小的生存空间。
那个时候,心是那样的安静,冷静,宛如波澜不动的湖水,不起半点波纹,因此从来没有做错事过,就在她已经要为自己赢得一门上好亲事的时候,李胤出现了,一切乱套了,她失去了自己的心,也摧毁了自己多年经营的一切,名誉、体面、地位、前程……
最后虽然得到了皇后的位置,可是……
金童玉女喜相逢……
呵呵……
“你在嘲笑什么?”萨满站在一只桃花树下,漫天花瓣飞舞飘摇,片片洒落在她身上,头发上,脸颊上,整个人仿佛从话里走出来的花神nAd1(
霍桐眨了眨眼,施了一礼道:“上人。”
“我问你在嘲笑什么?”萨满捻着一株桃花走了过来,握住她的手,向屋里走去,霍桐迟疑间,只觉那只胳膊仿佛铁箍一般,从袖子里死死攥着自己,由不得自己动弹半分,终于被她强拖着进了屋子,厚厚的帘子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可是他似乎还嫌弃不够,又拖着霍桐进了内室,这才放开。
“上人?”霍桐的眼眸已经犀利起来,退后一步,靠着门框,面上显出凝重的敌意。
“你不错。”萨满把桃花“嗖”地一声,仍在背后窗台的花瓶里,然后靠着窗台,抱着胸,上下打量着霍桐,眸光里仿佛在挑选一件物品,有些冰冷的寒意。
“你也不错。”霍桐同样抱胸而立,上下看着萨满。
萨满一怔,“噗嗤”一笑道:“小女孩,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
“你想做什么?”霍桐眼眸深了下来。
萨满抚摸着下颌,道:“我想做的……很多,这一次到顾府来,本来是……哦……不过遇到你,也不错。”说着,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道:“你亲娘死了,如今顾云的母亲,是你的嫡母,二姨娘是你亲母的丫头,三姨娘是官奴,是你嫡母的丫头,四姨娘是顾老爷上峰赐下的,对不对?”
霍桐听到:“三姨娘是官奴”这句话,心中一动,面上却不显,点头道:“是,上人对我们家真是筹谋备至呢nAd2(”
“不用讽刺。”萨满笑道:“这次的事情,有点出乎我意料,好吧,是我不用心,让你钻了空子。”说着,双手一摊。
“你做的?”霍桐语气里全是惊疑,她真不信是萨满做的,萨满是顾云仪请来的,顾云仪的荣华富贵全靠着顾云这位娘娘撑腰,绝对不会做出对袁氏不利的事情,因此这位应该是顾云仪的人,偏帮着袁氏的,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这件事发生之后,且不论到底谁做的,损失最惨重的肯定是袁氏,萨满怎么去害袁氏?正忖度间,忽觉萨满的手抚摸上了霍桐的脸,霍桐一怔,撇开她的手,退后一步道:“上人,你这是……”
“到底是谁做的,你还猜不出?”萨满的语气里有些不满,仿佛她不该如此愚笨。
可霍桐并不介意承认,老老实实道:“不知道。”
萨满扬了扬眉,俯下来望着霍桐,蓝色的双眸倒映着霍桐的影子,她是毁容了的女子,却不是怯场,脸上带着淡然的自信,眼眸是清澈的,仿佛经历了滔天大浪,又回归了平静的一湾深潭,有着过尽千帆皆不是的沧桑。
真是个有趣的女子呢……
萨满伸出手,又掏出一枝花,这次是杜鹃,道“好吧,我本来有些不耐烦在这里,想要趁着这个机会解决你的,不过居然让你逃过了,不错,不错,那么还有下一次。”
她微微一笑,把杜鹃花Сhā在霍桐的发髻上,道:“若是下次还让我刮目相看的话,我会认真考虑留下来的。”说着,那只手从霍桐的发髻上,慢慢向下滑动,渐渐摸上了她的额头,她的脸颊,她的嘴巴,忽地被一下甩开。
“上人……”霍桐被这个举动弄得毛骨悚然,她不怕吓,死过一次的人,还会怕什么?只不过这个举动太过……呃……简直……她说不出来……
霍桐忽然觉得心绪烦乱,转身道:“上人,你说的话我不懂,不过您要是想离开,尽可向母亲提出,当然也可以跟父亲说,我想他会很愿意的nAd3(”说着,提着裙子快步向外走去,一推门,满面阳光映照过来,晒得她眼前一晕。
这个举止……
霍桐一边向自己的院子走去,一边想着,此时此刻,她依然能感觉到那毛茸茸的手,在自己脸上滑动,滑动得她十分不舒服,滑动得她饭都没吃好,很早便躺下歇息了,茫茫里,忽然映出了李胤的脸,匍匐在自己身上……
第五十一回 尸体
霍桐“啊”地一声,满头是汗,屏风后面的秋意听见了响动,忙坐起来道:“小姐,可是要茶?”
“没事。”霍桐怔忪半晌道:“你睡吧。”
秋意听了这话,知道霍桐秘事颇多,不好过去,只得又躺下了。
霍桐噩梦醒来,再也睡不着,索性把床帏撩了起来,看着窗外迎出来的月光,屋内静寂无声,晒出一片又一片的清辉,她过了多久了,竟也想不起来了,这人世沧桑的两重轮回,恍然如梦,大家庶女,私奔之女,开过皇后,冤死娘娘,再也想不到,一个人可以经历那么多。
如今又成了大家嫡女,这世上的女子名分,大概她都给当全了,霍桐抱着膝盖,看着外面的月光,可是那些经历就像自己身上的一层衣服,脱下来就不见了,此时此刻,她竟有些……
复仇吗?
恢复容貌,再见去见他,与他同床耳欢……
霍桐抱紧了自己的胳膊,李胤的床帏秘事,没有比她更清楚,说起来,他真的热情的男人,热情的她有时候吃不消,真的想找人代替的。
想到自己的复仇计划的这一步,其他无论如何血风腥雨她都不怕,唯独这一步再度承欢,她却有些胆怯。
霍桐把头埋在自己的膝盖里,闭上了眼,觉得自己的仇恨,随着岁月的磨损,似乎有些动摇……
正在此时,忽听“啪嗒”一声,仿佛有东西从院子里重重地落了下来,霍桐眨了眨眼,猛地站起来,披上外衣向外走去,秋意蒙蒙里感觉似乎有响动,本来想睁眼,忽然又想到小姐让她别管,这些日子她也看出来了,很多事少说少做少打听,是最好的,因此只是翻了个身,并没有起身。
霍桐走出了内室,到了中厅,拔开Сhā销,忽听徐氏道:“小姐?”
“嬷嬷没睡?”霍桐转身见徐氏披着一件竹青色的袍子站在那里,手里端着一盏琉璃八角灯,满面关切地看着她道:“小姐,你也听到了?”,说着,指了指屋外道:“我觉得好像有东西,落在咱们院子里了,这阵子不太平,可别出什么幺蛾子nAd1(”
霍桐点了点头,推开门,“吱呀”一声响动,主仆两人一起走出了屋子,守门的婆子早已睡了,夜深人静,月光琉璃,轻轻晒在朱漆碧瓦上,清风吹过,花草摇曳,阵阵清香,霍桐却蹙了眉,循着那声音搜寻着。
“什么东西,怎么不见了呢?”徐氏口里喃喃道。
霍桐略微凝神,转身走到了墙边,沿着墙壁一步步向前走去,一下踩到了一个肉乎乎的东西,低头看去,倒吸一口凉气,“蹬蹬”倒退了两步。
“怎么了?小姐。”徐氏提着灯走了过去,看到地上那物,吓得“啊”地一声就要尖叫,却被霍桐一下捂住了嘴,顺势把那灯攥住了,感觉徐氏浑身发抖,低低道:“嬷嬷,别怕。”
徐氏听了这话,忽然转过身去,猛地抱住了霍桐,只觉得浑身抖个不停,眼前一晕一晕就要昏倒。
她虽然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样可怕的情形!
一具女尸,一具赤果果的女尸!
太可怕了,怎么会在这里?谁放在这里的?徐氏想到这里,才略微清醒过来,猛然发现自己正抱着霍桐,不由羞愧,枉自活了大半辈子,竟不如一个小丫头镇定,不过小姐确实厉害,发现了这种东西居然……
正想着,见霍桐提着灯已经走了过去,俯下来望着那具尸体,见其嘴角流着血,双眼向上翻,显然是被掐死的,而且……霍桐的眼眸盯着那喉结,看到一个明显的勒印,向下看去,见其胸前全是咬痕,不由皱眉,再向下看去,两腿之间全是血迹,果然,先奸后杀nAd2(
霍桐自觉地胸前一堵,有些想吐,却强忍着,回头看着那女子的面容,忽然笑了。
“小姐,你疯了?”徐氏胆子小,本来只是远远站着,忽见霍桐竟然在笑,灯光之下,尤其可怖,不由惊疑道:“这到底是……”
霍桐忽然叹了口气,提着裙子站起来,走到徐氏身边低声道:“是素秋。”
“啊?”徐氏瞪大了眼睛了,道:“这……”
“先奸后杀。”霍桐仿佛监狱里的仵作一般,脸上毫无表情,只是客观地陈述道:“目前看是勒死的,先奸后杀,又把尸体放在了我们院子,我想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只有……”
“太太?她疯了吧。”徐氏跺脚道:“这是怎么说,她这是作死。”
霍桐沉吟着摇头,忽然想起白日里萨满的那话来。
“如果下次你再赢了的话,我就好好考虑留在这里……”
难道说……
可萨满不是女的吗?
霍桐眼前显出那个绝美妖艳的身影,因为这位主子太过妖孽漂亮的缘故,她一直不大愿意用正眼去打量,如今再想起来,果然觉得处处诡异,连今日的抚摸……霍桐摸了摸自己的脸,怪不得自己会想起与李胤的床事,他……是个男的?
这么想着,又想起素秋脖子上的勒痕,提着灯走到素秋的尸体前面,低下头来,又仔细看着她的脖子,那是绳子勒紧了的痕迹,可是,素秋的眼睛虽然翻着,却越看越不像是窒息,而是像被内功击打。
霍桐伸出手,摸了摸素秋的胸骨,果然软塌塌的,她渐渐向下摸,感觉肚子里也是软绵绵,人死之后尸体会僵硬,除非内脏被击碎nAd3(
她站了起来,怔怔地望着素秋狰狞的面容。
素秋不见了,她以为被顾云山暗自处理了,谁知却忽然死在自己的院子里,还是奸杀,高手用内劲拍碎内脏而为,那么……
袁氏?
萨满?
父亲顾云山?
还是……顾云?
“嬷嬷……”霍桐转过身,见不远处的徐氏正瑟瑟发抖,终于不再说话,而是把灯放下,把素秋抱了起来。
“你干嘛?小姐?”徐氏惊道。
第五十二回 转移
霍桐不答,抱着素秋的尸体,快步向穿堂走去。
徐氏瞪大了眼睛,愣了半晌,紧跟着过去,见霍桐已经打开了后门,绕过萨满的院子,爬了上那土胚墙,骑在墙上,伸出手对徐氏道:“嬷嬷,把尸体给我。”
徐氏吓得三魂七魄已经出了一半,瑟瑟望着素秋的倮尸。
“快点!”霍桐几乎用训斥的语气道。
徐氏打了个寒战,俯下来看着素秋那狰狞的脸,勉强闭上眼,一咬牙,抱起了那尸体,幸得素秋身材瘦小,还抱得动,她也不敢看,只扭着头,把素秋的尸体递过头顶。
霍桐抱着那尸体,溜着边悄无声息地下去了。
徐氏愣愣站在那里,一阵冷风吹过,吹得她寒毛直竖,呆了许久,才想起霍桐竟然溜到了萨满的院子里,还抱着个尸体乱跑,这可怎么办?她暂且放下了那恐惧的心思,扒拉着墙头向里望去,却见霍桐的脸已经露了出来,映着月光向她嘻嘻一笑,一下翻身跳了下来。
“小姐……”徐氏拽着霍桐的袖子,她做梦都没想到小姐变成了这摸样,当然,心智坚定,筹算无策,这是好事,可是抱着尸体到处乱跑,这是另外一回事了,这简直是……
徐氏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只是紧紧抓住霍桐的袖子,恍恍惚惚被霍桐拽着回到了自己院子,又拽着进了正房,霍桐因为秋意守夜,没去自己的卧室,而是进了徐氏守夜的小屋,道:“嬷嬷,尸体被我放在了萨满的院子,明天必出事故,你记得,无论别人问什么,都一问三不知,什么也不晓得。”
徐氏茫茫地点了点头,见霍桐要走,一下拽住道:“小姐……”
“怎么了?”霍桐回过头,面上依然是那样的斑斓,可眼眸是清亮的,宛如一道烁烁发光的闪电,让人心中安泰nAd1(
“小姐,你真的不一样了……”徐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顺着自己的心思道:“小姐变成这样,老奴心里是高兴的,可是小姐今晚这些……”她实在想象不出,一个闺阁女子居然能淡定如此,能看着死尸不尖叫,还要抱着尸体乱跑,还能扔到别人的院子里……
霍桐怔了怔,就明白了,笑着拍着徐氏的手道:“嬷嬷,我变了,不是好事吗?好了,现在不是寻思这个的时候,我先回去了,记住,一问三不知。”
“我懂了。”徐氏闻着室内那麝香气息,终于慢慢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看着霍桐冲她摆了摆手,悄声悄气地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帘子随着她的身影飘摇不定,仿佛徐氏的心,这人若是变,能变成这样吗?徐氏想着想着,忽然又觉得自己糊涂了。
还计较什么呢?
总之……她是先夫人的女儿就是了。
第二日霍桐起床,徐氏过来给霍桐梳头,主仆两人默不作声,倒是秋意笑着道:“小姐昨晚儿不知夜起了没,偏生我睡得沉了,竟什么也没听到,也没起来伺候您。”
霍桐听了这话,飞快地藐了秋意一眼,笑道:“你倒是有福气的,我一夜到天亮。”
秋霜端着银盆走了进来,给霍桐净面,霍桐见徐氏已经把头发装束好了,走过来弯腰正要净手,听外面“咚咚”脚步声,正厅里摆饭的秋华道了声“王嬷嬷?”语气里带着惊讶。
王婆因为是顾云山的人,霍桐又把外院大权全部交给了她,屋子里的近身却一样没说过,她也是个历练过的明白人,知道小姐不想让她靠得太近,因为也只在外院搭理,屋子里面很少进来,此时急匆匆跑进来,倒是前所有未的。
“小姐……”王婆掀开帘子,见霍桐正用帕子擦脸,聂诺了一声。
“什么事?王嬷嬷,这么心急火燎的nAd2(“霍桐微微一笑,把帕子递给秋玉,走了出来。
”小姐……”王嬷嬷气喘吁吁地说了好几声,却没有说出话来。
徐氏自然晓得她想说什么,过去道:“来啊,给嬷嬷勘茶,看你给急的。”
新来的秋华忙端了杯茶递给王婆,王婆喝了几口,这才缓过来,拍了拍胸脯,道:“小姐,不好了,今儿早上在萨满的院子里发现了……呃……素秋的尸体,就躺在上人的门口哩……”
“啊?”徐氏惊呼一声,捂住嘴。
霍桐正在喝粥,心里暗暗好笑,嬷嬷现在越来越做戏了,比自己装傻的戏码强多了。
其实她想错了,徐氏不是装的,而是真的有些惊讶,她知道霍桐把尸体放在了萨满的院子里,却万万没想到放在了人家门口上,这……这……这是什么意思?
待王婆走后,徐氏瞥着没人的功夫,问道:“小姐,你这是何意?难不成这事,你觉得是萨满做的?”
霍桐摇头,又点了点头,她刚吃完饭,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行食。
徐氏知道她的脾气,静静站在那里等着,不一会儿功夫秋意进来上茶,脸色煞白,看了看霍桐,又望了望徐氏,盈盈似有言。
“什么事?”霍桐笑问道,端起茶盏。
“小姐,我听说……吓死了。”秋意捂住嘴,道:“我今儿去送饭盒,听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那素秋居然……没穿衣服,而且还是……”还没说完,脸已经红了。
徐氏抬头看了霍桐一眼,秋意见两人没说话,默默地退下了。
屋子里一时静寂下来nAd3(
“小姐……”徐氏走到霍桐背后,给她捶背道:“这事看来闹得很大。”
“他们不正是要闹大吗?”霍桐冷笑道,伸出手指在桌上敲着,徐氏这才发现,霍桐并没有象闺阁千金那样留指甲,更没有涂指红,想起她昨夜的行为,心里忽然生出几分泰然了,不论那些人是什么人,有这样的小姐,怎么也输不了的!
“小姐说的可是正房那位袁氏?”徐氏问道。
霍桐摇了摇头,沉吟道:“上一次不太像,这次倒是有了七八分象。”
第五十三回 夜探
“怎么说?小姐。”徐氏窥着霍桐的脸色。
“上次的事情,我觉得不像是袁氏的手笔。”霍桐神色前所未有的郑重道:“二弟是她唯一的希望,她不会拿着儿子的前程开玩笑的,这一次却有些蹊跷。”
“很显然是冲着小姐来的。”徐氏恨恨道:“连人都杀了,还用这么无耻的手段,简直是……”
霍桐摇头道:“这一次我猜不出,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两件事都与萨满有关……”话音未落,听外面道:“二姨娘。”
霍桐与徐氏对望一眼,霍桐忙走了出去,见二姨娘站在厅中,穿着一色的藕色罗衫,头梳了个家常扫把头,攒了个碧玉簪子,除此以外,再无修饰,面带微笑的站在那里,映着一头的金光,见了霍桐,叉着手下拜道:“见过大小姐……”
“啊呀,二姨娘请起。”徐氏忙过来搀着二姨娘。
二姨娘抬头看着霍桐,眼里全是话,汩汩地要从眼眶里流出来,却偏生不说。
“姨娘请坐。”霍桐做了个请的姿势,坐在了上首,二姨娘也不客气,坐在了她的下首,见秋意上了茶,上下打量着道:“大小姐,你这里的丫头越发出息了,一个个调理地跟水葱似得。”
霍桐只是笑,徐氏接话道:“哪里姨娘哪里俊俏呢。”
二姨娘见霍桐丝毫不漏口风,知道自己不先出点诚意来,这位是不会交心的,咳咳了两声,低声道:“大小姐,今儿的事情你可听说了。”
“是的呢。”徐氏见霍桐不说话,接着道:“我方才在放里头跟大小姐议论这事呢,真是古怪,说起来,这素秋从前还是大小姐的丫头,没想到……”说着,摇了摇头。
二姨娘见她这么说,眼珠转了转,忽地站起来,拉着霍桐的手道:“大小姐,我用花瓣汁染了一个荷包,您过来瞧瞧nAd1(”说着,掀开了内室的帘子。
霍桐见她如此,只得跟着进来,徐氏怔了怔,也跟着进去。
“大小姐,那素秋可是你的丫头?”二姨娘进了内室,笑容无踪,脸色沉了下来道:“好像还犯了奸案,老爷气疯了,要把这案子交由大理寺,太太不肯,此时正吵的热闹呢。“
“哦?”霍桐此时终于开口道:“母亲怎样了?”
二姨娘藐了她一眼,觉得她还在自己面前装样,似笑非笑道:“大小姐,前一事,我跟你透个底,绝对不是太太做的。”
“为什么?”霍桐眸光一闪。
二姨娘放低了声音,道:“李嬷嬷自从上次之后,就失了宠,被太太指着一事冷置了,李嬷嬷在家里常常抱怨,还说出一些不体面的话来,被人告了太太哪里去,太太气坏了,那日把李嬷嬷招进来,捡了个错处打了棍子,打发出去了,然后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姨娘的意思,这是李嬷嬷故意报复太太?”霍桐语气里全是质疑。
二姨娘“噗嗤”一眼,眼波流转,道:“李嬷嬷哪里来的胆子,她对太太应该是有恨的,说不定别人利用了也未必。”
“被人利用了。”霍桐笑得意味深长道:‘二姨娘觉得是谁?“
二姨娘摇头不语道;“谁知道呢,谁都可能,巴不得太太倒霉的人可不少。”忖了忖又道:“那个萨满是不是与太太不对头?”
“也许。”霍桐沉吟道:“这两件事都与她有关系,里面有什么关联就不知道了,只是萨满是姑妈介绍来的……谁知道呢。”
二姨娘定定望着霍桐许久,忽然笑得诡异道:“大小姐好性子nAd2(”
“过奖了,姨娘。”霍桐笑得同样诡异。
…………
“小姐,二姨娘这是跟你打什么玄机?”徐氏待二姨娘离去,问道:“你们说的,我都听不懂,所以Сhā不上嘴,而且你不是说,她可以成为同盟吗?怎么……”
“二姨娘的性子,还是嬷嬷告诉我的。”霍桐走到窗前,望着二姨娘消失在垂花门的背影道:“她是个很聪明的人,也许会帮我,可是首先却是自保,她这次来,是自保。”说着,转过身,靠着窗台,想起萨满摘花的姿势,拽了一根杏花道:“素秋是我的丫头,她来是为了打听消息,顺便自保。”
“自保?”徐氏惊疑道:“跟她毫无关系啊。”
“嬷嬷没听二姨娘的话吗?她说,上次不可能是太太袁氏主使的,当然也不是我,也不是她,院子里剩下了两个。”
徐氏一下捂住嘴道:“她说的是三姨娘?”顿了顿,恍然道:“还真有可能,三姨娘有儿子,若是二爷倒下了,她儿子岂非就能……”见霍桐摇头,道:“小姐觉得不是她?”
“有可能,可是也未必。“霍桐攥着手里的杏花,转来转去道:”二姨娘只是为了表明不是她。“说着,把杏花茶在了花瓶里,道:”这是个极聪明的人,可是天下聪明人都是很自私的。“说着,叹了口气,想起了李胤。
李胤长得好,谈吐非凡,在当年的皇族里是出类拔萃的,只是性格有一点,十分任性,也可以说的自私……
想到这个人,忽然整个人不好了,一天都恍恍惚惚,晚上很早就躺下了。
“桐儿。”一张近切的脸,熟悉的面容,却有着淡淡的清香,低着头,仿佛是要吻自己,“别!”霍桐猛烈地推开那张脸,拼命挣扎着,睁开眼一看,却是萨满nAd3(
“啊,你怎么进来的?”霍桐下意识地想去遮挡着自己,她今日穿着的是月白牙的丝绸寝衣,虽然不算暴露,却十分贴身,把曼妙的身材显了出来,不知为什么,她对这个人就是不放心。
萨满站在床前,静静地盯着她,她从来都是淡定无谓的表情,此时却是犀利的,审视的,嘴角还带着几分讥讽,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霍桐,仿佛要把她刺穿了一般。
“那尸体,是你放在我的门前的?”萨满负手而立,俯下来,显出几分阴森森的威胁道:“小丫头,你在玩火。”竟是男人的声音。
第五十四回 落井
撕扯的近距离里,霍桐终于见到了那竖领子隐藏下的喉结,她闭上眼,各种念头纷沓叠来:
萨满是顾云仪推荐来的……
顾云仪一定与顾云有联络的……
她们明知道这个突厥人是男人,还要推荐到闺中来,这是要……
祸害谁?
自己?顾清?还是顾月?还是其他女眷?
若只是为了祸害自己,顾云这是疯了吗?不要忘记了顾府是她的母家,若是真的出了天大的丑闻,她自己也脱不了身的,那么……
“你在想什么?”萨满忽然用舌头舔了舔霍桐的耳朵,修长的手指揽住了霍桐的腰间,用自己的身子紧紧地靠着她。
霍桐倏然一惊,却没有挣扎,只是睁开眼,见萨满那绝美的面容忽然几分硬朗,仿佛花朵里延伸出来的一把刀,把她要从头到尾地劈下来,霍桐又闭上了眼。
萨满的动作一停,忽然吃吃笑道:“你挺有意思的……”说着,伸手探入她的怀中,开始摸索她的肚兜,谁知刚刚摸到丝滑的绸缎,忽觉胁下疼痛,措不及防里,猛地把霍桐一推,低下头,见自己的胸前上Сhā了一把匕首。。
萨满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霍桐。
霍桐靠着墙,床帏遮挡着她半边脸,可是那眼眸却是冷的,那是真正杀过人的眼睛!
鲜血徐徐蔓延了上来,沿着那刀刃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床上,染红了那月白色的床幔,趁着绿锦绣回纹,仿佛一朵朵盛开的梅花,萨满捂住胸前,朱红色的袍子随着他的喘息,起伏着,起伏着,那张绝美的脸,开始变白,只是嘴角竟徐徐起了笑意。
“你不是顾蕴,你是谁?”萨满眼眸显出重重的质疑nAd1(
“你先告诉我,你是谁?”霍桐声音低沉而冰冷,含着淡淡的嘶哑,这是她本来的面目,本来的声音。
萨满“嗤”地一声,傲然道:“我是谁,你不配问,可是你……”他忽然伸出手凭空一抓,靠着墙的霍桐竟情不自禁靠近他。
霍桐一把抓住床上的穗子,正要喊“救命”,忽然觉得嗓子一麻,被紧紧攥住了衣襟。
“你过分了,小丫头。”萨满伸出修长的手指,摁住霍桐的嘴唇,“你过分了,宝贝。”说着,深吸一口气,胸前那匕首也不顾,推开窗,拎着霍桐纵身而出。
霍桐知道要不好,仓促之间,来不及准备,可她哪里是那种轻易服输的,随手抓了床滕,紧紧攥在袖子里,随着那萨满的轻功,在顾府屋顶上飞来飞去,此时已经是三更时分,顾府的人都已入眠,只有更夫在“梆梆‘地打更,天际边洒满了星光,不仅映着顾府,也映照这不远处的皇宫。
好久没见到皇宫里,霍桐在萨满的手下遥遥望着那雕梁玉砌,想到此时此刻,李胤大概正与顾云缠绵恩爱,盛享荣华,自己为他成就大业,却被他们害死,毁容,诬陷,如今又被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抓走了……
难道自己只配当工具,当配角,当他们的垫脚石,被他们用完即弃,扔在垃圾堆里被埋掉?
不能死!她要属于自己的,夺回来!
霍桐深吸了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床滕,只见那萨满拎着她在一个院落飘然落下,怔怔站着。霍桐被他制住,动弹不得,看他望向院子里的枯井,不由打了个寒战,见其拎着自己走到枯井前。
“我不管你是谁,你害本王,就该千刀万剐。”萨满冷冷道,再也不是脆亮的女声,而是低沉的男子声音,带着十足的威压,一双蓝色的眼眸也变成了墨黑,阴森森不见底处nAd2(
霍桐眨了眨眼,没有挣扎,只是把袖子里的床滕轻轻向里推了推。
“我本来还想抬举你的,可是你……”萨满用另外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前那匕首,道:“你做过了,丫头,我没耐性陪你们玩了!”说着,手一松,霍桐宛如流星坠地,直生生地掉了进去。
只听“噗通”一声,霍桐掉入水中,黑暗呼啦啦覆盖过来,淹没了她,她紧紧靠住墙,一声不吭。
萨满的脸从井盖上伸了进来,星光映着水波,在极微茫处约莫看到了他的脸,那张绝美的面容忽然变了一个人似得,扭曲而狰狞,那漫天的杀气,即使在井底,她也能感受到,霍桐屏住了呼吸,让自己不露出半点声息。
萨满在井口听了半晌,感觉霍桐一点动静也无,连挣扎都没有,不由心中疑惑,他是仔细的人,正要跳下,忽听不远处有脚步声,忙转身上房,见两个更夫正在打折呵欠向这边走来,迟疑了下,终于转身向自己的院子飞去。
霍桐等了许久许久,感觉萨满确实离开了,才挪动了下冻僵的身子,虽然冬季已过,可是春寒未退,深更半夜在水里泡了这么久,整个身子都麻木了,她动了动,传来哗哗的水声,又动了动,水声越来越大……
妖孽看来确实走了……
霍桐吁了口气,从袖子里掏出床滕,仰头看了看井口,暗自庆幸自己拿对了东西,前世行军的时候,这种攀岩是常常的需要的,霍桐对其不仅不陌生,甚至还很熟练——有次他们被敌军打得落水流水,前有追兵,后有悬崖。
会功夫的军士早就拿着藤子向下爬去,李胤对她道:“桐儿,我背你。”
她却看着李胤肩头的伤口,摇了摇头,道:“我自己来。”
她必须自己来,李胤受了伤,军中又无会武功的女子,她若是让人背,只能趴在男人肩头,贵为主帅夫人,这是极为不体面的,所以她自己找了两根蔓藤,仗着身子灵巧,竟爬了下去nAd3(
有时候,本事是逼出来的!
霍桐把床滕摔在井上的凹槽里,顺着旁边的井管,一步爬上,再栓住,爬上,再栓住,爬上,就这样爬到了半截,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这身子本来就柔弱,多亏重生之后多加锻炼,可再怎样也耐不住这样的体力活,就在几乎要昏过去的时候,忽听井上传来说话声……
第五十五回 身份
“素秋是怎么回事?”一个声音道,带着焦虑地质疑。
“我也不知道……”另外一个道,“我真的不知道……”
霍桐听到这话,精神一震,竖起耳朵去听,可惜两个人就不在井口了,极微弱的声音徐徐传来,时断时续,若是武功高手,自然能听到,可惜霍桐此时不过普通人,枉自再努力,也听不到什么了。
很快那声音停止了,绕过井口想起了脚步声,霍桐张了张口,终于没有说话。
她是可以大叫大喊,让她们过来救她,可是方才那话,若是被他们知道有第三人在场,只怕是活不过明日了,想到这里,霍桐忽然又生出了几分力气,顺着床滕一点点地向上攀爬,一点一点,爬到了井口的时候,竟已经近晓明时分。
霍桐“啪嗒”一声,把手撩在了井口的庄子上,套住,拉着自己的身子一点点起步,最后终于爬上了井口,向四周瞧了瞧,见着院落扶木花疏,静寂寥落,吁了口气,一下滚在在了地上,感觉这坚实的土地,闭上眼。
再睁开,星空已经被晓明的初霞驱散,天空的边际了透出一丝玫瑰色,洒在顾家的朱颜碧瓦上,生死又走了一圈的霍桐,忽然笑了。
这世界上有很多人希望她死,可她偏偏不死,她是打不死的,也不会死!
她从袖子里掏出方才一块金佩,这佩是仿照虎豹的样式打造的,一见就知绝非中原之物,昨夜萨满忙着杀人,却没有看见霍桐在落水的刹那,从他袖子里偷出了这个金佩——暗算自己,总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嘛……
霍桐把那金佩冲着阳光认真端详,又反复摆了各种造型,感觉应该是极为贵重的东西,她揣在怀里,踉跄地站起来,出了院门,看了看左右秘道,感觉应该离自己从前住的地方不远,她顺着秘道向前走去。
此时天色晓明,只有几丝霞光,顾家的主子们大多说都在梳妆穿衣,出来的人都是倒马桶的小丫头,霍桐低着头,蒙着面”嗖嗖“地走过,便是有那好奇的,待看清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霍桐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到了自己的关雎苑,见王婆一边在影壁前站着剔牙,一边指挥小丫头扫门前的地nAd1(
她迟疑了下,转到了关雎苑的后门,关雎苑的后门与萨满的院子相连,此时院子的门以机构开了,小丫头芽儿提着马桶走了出来,忽见霍桐的背影,“呀”了一声,正要说话,便见霍桐闪身不见,不由一怔。
“嬷嬷,换衣裳。”霍桐一步跨进屋子里,徐氏与两个大丫头正为找不到霍桐,急的团团转,见到霍桐回来,如同天下掉下来的宝贝,徐氏什么也来不及问,见霍桐的裙子湿哒哒地滴着水,先给她做水洗漱,待霍桐泡在了木桶里的时候,徐氏一边给她捏肩,一边低低道:“小姐,你去哪里了?我在床帏上看到了血迹,可真真是急坏了……”
霍桐正琢磨自己听到的那对话,感觉肩头一热,仿佛有泪珠滴落下来,知道徐氏这是急哭了,心中感动,她抛弃了家族,抛弃了一切,追随爱情,谁知爱情却背叛了她,一无所有之后,幸好还有她们……
霍桐用手拍了拍徐氏的手,道:“萨满不是好人,嬷嬷,他昨夜来找我,我们打起来,他把我扔到井里了,我才爬回来。”
“啊?”徐氏脑袋“嗡”地一声,一时魂外,半晌作声不得,知道:“怎么,怎么还……还……”
“萨满武功极高,是个男人……”霍桐继续道。
徐氏宛如又被炸起了一声惊雷,手一下从霍桐肩头滑下,张大了口。
“嬷嬷?”霍桐回头看着徐氏呆若木鸡,笑道:“嬷嬷,没事,我这不又活着回来了?”
“小姐!”徐氏攥着霍桐的手,半晌才知道自己的声音道:“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咱们,咱们快跟老爷说……”
“不能nAd2(”霍桐一下拉住徐氏,道:“先服侍我穿衣。”
徐氏点了点头,拿着巾子却不动弹,霍桐知道她有点吓傻了,也不多说,自己利落地把衣服穿起来,挑了一件与杏黄色的袄裙穿上,这颜色十分鲜明,与昨夜的暗紫色完全不同,出了洗漱室,秋意过来给霍桐梳头,却被徐氏接过,示意她退下。
秋意知道她们主仆秘密甚多,自己不便搀和,因此默默与秋霜退了出去。
徐氏这才道:“小姐,你是什么意思,那萨满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揭发了他?”
霍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面上有着斑斓,却生机勃勃,不由冲着自己微笑道:“若是我们揭发了他,老爷试验的时候,他又变成了女人怎么办?他会变声的。”
“啊?那……那就找几个婆子……”徐氏脸上一红,霍桐明白她的意思,摇头道:“萨满是姑妈请来的,姑妈背后的人,即使老爷不知道,太太也是明白的,那位娘娘可得罪不起……”
说着,忽然想起顾云曾经有段时间失踪,谣传她去了突厥,难不成……
“我明白了,小姐,你是说,我们得罪不起?”徐氏低声道:“可这也不是办法,你把素秋的尸体放在了萨满的门口,萨满恨上你了呢。若是他再找你麻烦……”
霍桐不答,摩挲着那块金佩,嘿嘿一笑。
因为袁氏不想见到霍桐,一直托词说她“有病”,免了她的一切请安,霍桐也乐得清闲,省了这请安差事,昨夜折腾一夜,她实在有些累了,吃完早餐就躺下,却让徐氏与秋意几个大丫头在屏风背后看着,免得萨满知道她活着,又来骚扰。
躺下来本来想歇息,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反复想着萨满的摸样,男人,绝美、武功高,“本王”,还有杀气腾腾的脸,与虎豹金佩nAd3(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装成女子?为什么要进顾府?
霍桐想到那金佩,难道是突厥王子,迅疾又笑着摇头,王子会跑到顾府做大夫?
绝不可能!
第五十六回 见鬼
霍桐早上偷偷跑回来的事情,虽然引起了一丝涟漪,却比不过那震惊顾府的大事。
素秋的凶手没有找到,顾云山坚持要把素秋的尸体送到刑部,甚至请刑部的仵作来勘察,仵作只说“先奸后杀”,凶手是功夫极高之人,其他的一概推测不出,顾云山想到萨满那神气,总觉得突厥鬼子有些邪门,不是疑心也生了疑心,决心把萨满送走,谁知宫里忽然传来信札。
顾云山拿到书房里看了一下午的时辰,出来的时候,就改了主意,只让人把素秋草草掩埋,其他的一概如常。
素秋是罪婢,按照大秦朝规定,被主人杖杀也是活该,她的死并不是问题,最重要是她死的方式实在……又是在萨满门前,于是人人侧目,路过萨满的院子,都绕路而行,唯恐被萨满沾上什么邪气。
萨满的院子里的奴婢们更是战战兢兢,害怕萨满做了什么妖法,萨满却淡定自如,一切如同往日,这日中午站在葡萄藤下,看着那滕出来的花朵正在出神,忽听门前有人传声道:“大小姐……”
他眨了眨眼,缓缓地转过身来,果然见霍桐站在垂花门前,一身杏黄色的云端绢衫,垂手而立,背后站着徐氏。
“你……”萨满此时手里正捻着一朵不知名的花,见到了霍桐,宛如见了鬼一般。
霍桐“噗嗤”一笑道;“上人不认得我了不成?”
“不是。”萨满瞪大了眼睛,他昨夜刚刚把霍桐仍在井里,昨日一天,并没有传来大小姐的消息——相比也不会那么快,毕竟那院落偏僻,井底死人是很难发现的,而对于自己的手段,他也是自信的,没想到,没想到……
霍桐歪着头道:“我来找上人看病,上人不欢迎吗?”
“不是。”萨满摇头,那绝美的面上惊疑不定,仿佛在思量着霍桐的来意nAd1(
这小丫头十分阴险,昨夜就着了她一刀,所以才愤怒之下,灭杀了她,没想到她居然还活着,她自己爬出来的吗?还是被人救起?
被人救起的话,很快会有消息传出,应该是自己爬出来的,可……这是什么人,居然自己爬出来,那井可不浅的……
正忖度间,见霍桐已经不请自进地入了他的正房,萨满抬头看了看站在廊檐下的徐氏,见其满面敌意,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想必已经知道了那夜的事情……
若是泄露的话,先杀顾蕴,再杀她!
萨满眉毛微拧,掀开帘子进了房间,见霍桐正坐在自己正厅案几的东坡椅上。
“你……”萨满仿佛要问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
“我爬出来了,上人。”霍桐淡淡道:“不仅爬出来了,还捡到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萨满脸色微变,握住花枝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金色的,象虎豹一样的款式,另外还刻着一些突厥文字。”霍桐笑道。
“哪里?”萨满猛地拎起霍桐的衣襟道:“哪里?”
霍桐看着他颤抖的嘴唇,知道那金佩应该事关重大,眸光一闪道:“上人觉得呢?”
“你要什么条件?说,我可以治好你的脸。”萨满指着霍桐的脸,沉声道:“你的脸是被突厥三七八步散毁的……”
突厥药物……
霍桐脑袋“嗡”地一声,忽然问道:“上人是怎么认识的顾云?”顿了顿道:“我的意思,是怎么认识的二妹?”
萨满不答,上下打量着霍桐,道:“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顾家大小姐,还有谁?”霍桐冷笑道:“上人觉得有什么人,会自毁容颜,跑到府里冒充不受人待见的大小姐?”
“可是传说中的顾蕴并非如此nAd2(”萨满退后了两步,打量着霍桐,摇头道:“不像,真的不像……”
“人是会变得。”霍桐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只道:“上人能治好我的脸?”
“能。”萨满沉吟道:“其实并不难治。”说着,微微一笑道:“你应该比顾云更好看。”说着,把伸出手,花被揉成了红色的粉末,瘫在萨满的手心里。
霍桐望着那堆粉末,脸上并没有欣喜之色,只沉吟道:“上人,素秋是怎么回事?”
萨满歪着头,走到霍桐近前,俯下来看着她道:“你想知道吗?”
霍桐却不理会那一套,冷笑道:“当然。”
“那我告诉你。”他忽然握住了霍桐的手,把粉末倒在了霍桐的手里,又把她的手指紧紧握住,道:“她是我练功用的。”
霍桐脑袋“嗡”地一声,道:“什么?”
“我练功用的。”萨满又重复了一遍。
霍桐忽然觉得浑身冰凉,她以为素秋被奸杀只是遇到了意外,起码这位优雅绝美的萨满,绝对不会做出奸杀之事,没想到,没想到……什么样的功夫,需要奸杀少女,那以后萨满再练功,岂非又要……
“你在想什么?”萨满的眼睫忽闪着霍桐的额头,一双湛蓝的大眼睛,宛如蓝天白云般纯净,再让人想不到他居然是如此邪恶的人。
“什么样的功夫,需要……”霍桐一下甩掉他的手,用犀利的眼眸盯着他nAd3(
萨满靠得她极近,神色暧昧,本来是想调戏她,顺便吓唬她一下,谁知霍桐不闪不避,反而像个男人一般,攥着拳,虎视眈眈地盯着他,那眼眸便是战场上的一把刀。
萨满暧昧的笑脸,渐渐沉了下来,变得有些肃然,认真审视着霍桐,抱拳在胸道:“你一点都不像闺阁女子。”
“你也不象正常大夫。”霍桐冷冷道:“突厥邪术?”
萨满摇头道:“那****也是无奈,练功出了差错,只能找人泻火,便有人把她给了我。”
“谁?谁给了你,谁又让你把着尸体放在我的院子里?”霍桐一步步走上前道:“上人,你来之前,到底早就跟顾府里的某个人勾结好了,是不是?贵妃娘娘派你来,到底要做什么?突厥王爷?”
第五十七回 解毒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萨满眼眸忽然闪出杀机,周身的气势一变。
“想杀我,那你永远得不到那金佩了。“
因为谈判有了筹码,霍桐的语气变得凌厉而不加掩饰,道:”王爷,你暴漏的太多了,只要我死了,你的身份立时会传遍京都的大街小巷,到时候,贵妃娘娘恐怕也……”说着,冷笑。
“我没有要你死。”萨满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双手一摊道:“你是个厉害的姑娘呢,所以……我想救你。”
霍桐听了最后一句话,嘿然一笑,道:“多谢夸奖。”
“我是真心的。”萨满那绝美的面容,忽然春风佛面,暖洋洋地阳光普照。
霍桐赏脸一笑,却再也没有表示。
“你真的好无趣。”萨满第一次见这么木讷的女人,不敢他怎么暧昧勾搭,调情引诱,她都一张木然的扑克脸,倒也不是拒绝,却比拒绝更让难受。
“谢谢夸奖。”霍桐木然笑道。
萨满扶额……
“小姐,这萨满的药准不准啊?”徐氏端着药碗,递给霍桐,望着那蓝色的汁液,摇了摇头道:“我从来没见过这等药材,什么蜥蜴虫,什么毒蛇液,若不是去京都里的突厥药馆,根本没得卖。”
“我的脸不是因为烫的,而是中了一种毒。”霍桐看着那蓝色药液,也觉得恶心,可是想到李胤那对贱人,她觉得自己不仅不能死,还要重新站在他们面前,等计划成功了,想到到时候金童玉女那脸色,什么都值了,她端起药碗,“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沐浴……
木桶里放了许多不知名的怪物,霍桐不敢去想里面是什么,只能强逼着自己闭着眼浸泡了下去,徐氏正念念叨叨道:“我去账房领银子,抓药,本成想太太怎么着也要为难一二,谁知账房先生立时就批了,连太太的面都没见,抓药回来,在花厅碰见王嬷嬷,老婆子大老远就冲着我笑,笑得我浑身发毛nAd1(”
霍桐闭着眼,正忍受着那诡异的味道,听了这话倒不得不说了,道:“也许她心里有鬼。”说着,想起萨满说的那个“她”,袁氏?还是……
“素秋是她做得?”徐氏俯下来在霍桐耳边问道。
霍桐摇头。
徐氏“啧啧”道:“杀了也罢了,居然是那样子……简直是……太太是不是疯了?”话音未落,忽听外面的窗户被“格拉”扣了扣,屋子里忽然跳进一个人来。
“哇……”徐氏正要大叫,却被那人捂住道:“我是来跟小姐治病的。”正是萨满。
“可是……”徐氏却不吃这一套,拼命挣扎开,挡在霍桐跟前道:“小姐正在沐浴。”
“所以我才来的。”萨满双手一摊道:“毒气需要内功调经。”
“不行。”徐氏一脸决然,道:“上人,你走吧,这样可不行。”虽然萨满此时用的是女声,可她依然不放心。
“她可以穿着衣裳。”萨满无奈道:“这总行了吧?不管我是男是女,都没关系了的。”
“那你背过身去。“徐氏怒目横眉。
萨满阴沉着脸,忽然道:”你以为你家小姐,谁愿意看吗?长得那么难看,会做噩梦的好不好?我很想看吗?给我银子都不看!“
霍桐一向见他性子阴险深沉,还有变态的矫情,没想到忽然说出这番话来,不免有些吃惊nAd2(她看了看萨满的脸色,蹲在木桶的边沿里隐藏着自己,早见徐氏拿了一套浸室的衣服给她湿淋淋地穿上,又在她要害部分重新穿了一层,这才放心道:“好了。”
萨满阴沉着脸回头,走到木桶跟前,盯着裹得像个粽子似得的霍桐,怒道“这怎么治?”说着,转过甚要跳出去。
忽听背后霍桐阴森森道:“上人,你的金佩不要了?”
萨满硬生生止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霍桐,道:“那你脱衣服,我治病只脱光了才行。‘
“上人!”徐氏蹙眉道:“你这是……”
霍桐却只是转过身,坐在木桶里,把头浮出来道:“上人若是出了这房间,明日就要会关于上人的传言哦,概不负责哦,杀了我们两个,传得会更凶哦……”
“你……”萨满气得鼻子皱了起来,道:“无耻。”这么说着,忽然是走了过来,一伸手,点中霍桐的印堂茓。
“奸杀少女更无耻。”霍桐丝毫不让。
“啊?”徐氏耳边忽然炸起惊雷,张大了口。
“我是走火入魔,没法子。”萨满恶狠狠地拍了拍霍桐的玉枕茓,仿佛要揍她的摸样。
“那也不用奸杀。”霍桐生平最恨侮辱女子的男子,虽然知道此时不好轻易得罪这萨满,却忍不住要吐槽。
“我说了,走火入魔。”萨满斜眼看着徐氏,仿佛要恶狠狠扑上来似得,解释了一边,忽然觉得自己很是悲催,要给人治病,却被人这么要挟还要痛骂……
“你转过身去,呼吸三次。”他决心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认真开始治病,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便是他本来的声音。
霍桐吸了三口气,忽觉得萨满在自己背后一拍,“哇”地一声吐了一口黑血,萨满又拍了一次,她又吐了一口,一共吐了三次黑血,这才结束,萨满的手掌正在自己头顶上,一股暖洋洋的气息顺着身体蜿蜒而下,渐渐的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让她睡吧,你们守着nAd3(”恍惚里听萨满如此道。
她其实并不信他的话,因此强自支撑着自己想要睁开眼,却觉得怎么也睁不开,只得昏昏睡去……
“胤哥,你瞧如何?”霍桐站在城下,指着外面兵败如山倒的敌军。
李胤微微一笑,拦住霍桐的腰,刮了刮她的鼻子道:“我家娘子太厉害了,素称诸葛再世,我遇到你,真是三生有幸,桐儿,你想要点什么?”
霍桐靠在李胤的怀里,闭上眼,她什么也不想,她只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小姐……”霍桐睁开眼,天光正亮,徐氏秋意秋霜都站在窗前,徐氏指着她的脸道:“小姐……”
第五十八回 得失
霍桐一下捂住脸,看着徐氏满面的兴奋,嘶哑着声音道:“镜子。”
“哎,对了,对了,镜子。”徐氏忙去梳妆匣上拿镜子,却见秋意早就把镜子递了过来,在霍桐不远处撑起,笑道:“这萨满上人虽然古怪了些,果然是个神医呢。’
霍桐却不说话,只怔怔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见过顾云的容貌,或者说她第一次见到顾云的时候,她就难过起来,那是绝美的美人才拥有的天姿国色,是她这辈子怎样妆扮都无法达到的美丽,那是在庆祝皇弟胜利归来的宴席上,绝色美人翩翩起舞……
那个时候,她就坐在李胤的旁边,她能感觉到李胤的震惊,这么多年相濡以沫,太多的深切让彼此模切而共鸣,她感觉到了,他的眼睛眨得飞快,长长的睫毛宛如蝴蝶振翅,扑撒着迷茫与惊奇,那种眼光……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从宴席上站了起来,谎称要更衣,却只是走到了廊檐下,呼吸着夜里清凉的空气,宴会上的暖熏熏的,只会让人窒息,她默默地想。
只有蒋嬷嬷敢这么私密地跟着她,她看出了她的不悦,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那样的宴会上本来只能开出一朵花来,可惜另外一朵实在太过绚烂,吸引了所有男人的眼眸,皇后娘娘不是滋味,也是理所当然,不过这里面最不该的是皇上。
不是生生世世永不相负吗?
怎么那样看着王妃,简直不成体统!
蒋嬷嬷心里暗暗埋怨,却不敢在皇后眼前挑拨离间,只是嬷嬷站在她身后,却听见不远处遥遥传来说笑声。
“王妃的样子真是太漂亮了,像是天仙下凡,我这个女子都看呆了,不要说男子……”
“是哩,是哩,我看皇上他们都看呆了,顾家女子都是绝色,听说本来是顾家大小姐要嫁给王爷的,后来不知怎么的,让二小姐嫁了,不过我还听说一件事……”
“什么事?‘另外一个声音紧张道:“快说?”
“怎么你不知道?”那个道nAd1(
“我不知道,你说就是了。“另外一个不耐烦了。
“这个大家都知道的,当今皇上与王妃是青梅竹马,从前感情好着呢,当时皇上因为落了难,差点私奔,只不过不知为什么没有成行,后来阴差阳错,皇上娶了皇后娘娘,王妃嫁给了睿王爷。”
“吓,原来是这样的,怪不得皇上是那样的表情……”
声音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虽然细小,却象一把刀,剜开了霍桐的心。
青梅竹马……怪不得,怪不得……
她用手抓住栏杆,大口喘息着,却被蒋嬷嬷扶住道:“娘娘,你好歹是明媒正娶的正室,怕什么,她已经是皇上的弟媳了,难不成还要乱仑不成?”
霍桐不答,只低着头,看着自己鲜红的寇红指甲,在茫茫的夜里,点成了一个大大的心字,她不是在乎名分不名分,李胤艰苦创业才得到了帝位,他不会轻易糟淘己的声誉,这点她可以放心,她只是……
讨厌李胤当时的眼神,她讨厌那种震动,讨厌那个女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虽然她从前就知道,可如今却是活生生地站在她眼前,把那些她回避的东西,又要面对了,而且还是这样的姿势……
“桐儿?怎么了?”李胤的身影从暗处走来,语气里带着几丝诧异,蒋嬷嬷跪倒行礼,李胤摆了摆手,忽地从背后抱住霍桐道:“你说去更衣,结果却这么久,我还急着哦,找张得用和王尚宫去找你……”却见霍桐一味低着头,不说话,不由诧异道:“怎么了?”说着,用嘴碰了碰她的耳朵nAd2(
霍桐扭过头,看着夜幕下的夫君,这里不是灯火阑珊,所以面容模糊不清,可是那气息却是她熟悉的,安稳的,体贴的,丝丝入扣的,她的夫君,为之付出一切的夫君……
霍桐的心忽然又安稳下来,他们一起身经百战,无数次出生入死,不会的,应该不会的,自己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多看了一眼,竟如此斤斤计较?
想到这里,微微一笑,握住李胤的手道:“我觉得里面有些闷,便出来透透气,觉得这里倒是好,看着也清净。”他们私下里相处,从来都是“你我”相称,不会用“朕”或者“臣妾”,因为整个后宫就他们夫妻两人,什么仪式都是面子上的,私下里他们还是当年相处那份亲密,这是霍桐心里最理想的“真爱”。
“那朕把多余人都赶走了,留着我们一起赏冷景。”李胤嘻嘻一笑,他本性里带着几分风流倜傥,从前做太子嫡子的时候,也是场中的魁首,只是因为身逢大难,才变得沉稳了下来,如今太平岁月,又喝多了,那性子里的轻佻又冒了出来。
霍桐“嗤”地一声,仔细看着夫君,见那俊美绝伦的面上,果然升起了红晕,不由捏着他的脸颊道:“真真是喝多了,一会儿子小心闹笑话。”
“有老婆呢。’李胤捏着霍桐的腰,忽然道:“今儿我瞧着王妃穿的拿云霞紫光百褶流离裙不错,改明儿你也弄一件。”
“我不要。”霍桐心里忽然不高兴起来,拉着李胤的手道:“我不喜欢。”
“好好好……”李胤笑道:“那我该你缝一件衫布的。”
“行。”霍桐忽然止住脚步,道:“说好了。“
李胤眨了眨眼,撒娇道:“娘子……”
蒋嬷嬷忽然咳了一声,不远处,宫人们都赶了过来,他们又恢复成了冠冕堂皇的皇上皇后……
“小姐?小姐?”徐氏摇晃着霍桐的肩膀nAd3(
霍桐在镜子看到了一张近似顾云的脸,绝美,完美,毫无缺陷,自己前世里最羡慕的就是这样的东西,无数次对镜感叹,希望能得到这这样的容貌,如今,真的得到了,可是……
“别后思难对镜,恐容颜瘦却,心覆霜雪”
那个男人……
霍桐咬了咬牙,攥紧了拳。
第五十九回 复容
“嬷嬷,收拾一下,我去给母亲请安。”霍桐抚摸着自己的脸,惨然一笑。
“请安,为什么?”徐氏诧异道,引得旁边的秋意看了她一眼。
“嬷嬷糊涂了不成?”霍桐也觉得不好,笑着掩饰道:“我的脸好了,自然先要告诉母亲。”
徐氏眨了眨眼,依然不解,见霍桐冲她暗中使了个眼色,只得点头道:“好好好,赶快给小姐换衣裳。”说着,去西厢房的柜子里挑出一身月翡翠云雾烟罗衫,又加上一个撒花描金百褶裙。
霍桐见了却摇头道:“这个不好。”
“怎么不好?小姐,这不是你从前素常穿的?”徐氏抖了抖,道:“这是你从前最喜欢的衣裳哩,说是仙气素净,绝尘脱俗,很是衬小姐的脸。”
“不用脱俗。”霍桐扶额,这顾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个失了亲母又不怎受待见的嫡女,脱俗有什么用?矫情是需要资格的,她从前在霍家,作为身份卑微的庶女,步步为营爬到了不低的位置,若是脱俗,早就脱到泥土里去了。
不过,自己怎么又资格说她,她好歹是还是别人害的,自己却是挖坑自己跳。
想到这里,忽然心烦起来道:“这不好,挑一件暗色些的。”
徐氏看着霍桐蹙起的眉,不敢多说,与秋意一起挑了一件莲青色云纹绣缎袍,给霍桐换上,霍桐带着两人出了门,迎着众人惊讶的眼目,一路逶迤,向袁氏的正院走去。
袁氏因为先夫人的缘故,刻意与关雎苑保持距离,因此挑了个离关雎苑最远的阑珊居作为正房,搬过来之后,就把阑珊居的牌匾摘了下来,只挂了个“正院”的名字,因此霍桐走了好一阵子,才到了门前,守门的婆子见了她,“哎呀”了一声。
霍桐一笑,道:“上人把我的脸治好了,我来给母亲请安nAd1(”
“好,好。”守门的婆子喊了一声道:“大小姐……”霍桐进了门,见袁氏的大丫头秋月从垂花门迎了过来,见霍桐的摸样,不由一怔。
霍桐笑了笑。
秋月也笑了,福身道:“恭喜大小姐。”这么一说,院子里的人都向这边看来,见大小姐顾蕴盈盈站在垂花门前,姿容绝丽,秀色无边,仿佛那个绝美优雅的大小姐又回来了,只是眉目之间多了几分硬色,一时都过来道喜。
霍桐早有准备,回头吩咐秋意打赏,自己带着徐氏上了台阶,秋月过来打帘子,霍桐进了屋子,见红颜绿柳满满一屋子,袁氏当堂而坐,正在与王嬷嬷说着什么,见她进来,不由一怔。
“母亲。”霍桐低头行礼道:“幸得那萨满上人医术高妙,我的脸被他治好了。”
“哦?”袁氏眨了眨眼,仔细盯着霍桐的脸,果然见其肤如白雪,雪光映脂,秀眉凤目,依稀就是那个漂亮绝美的小丫头,嘴角扯出一丝笑意道;“这倒是好了,你不用谢我,倒是要好生谢谢你姑妈。”
“是。”霍桐低低道。
“连傻病也治好了?”袁氏忽然横了王嬷嬷一眼,王嬷嬷紧紧低着头。
霍桐面上显出微微的红晕道:“听嬷嬷说,女儿有时候糊涂,有时候又清醒着,不过这些日子,倒是糊涂的日子少些。”
袁氏点了点头,面上虽然笑着,只是十分僵硬,仿佛太妃糖粘在了上面,拿不下来,让别人看着替她尴尬,打量了霍桐好一阵子,徐徐开口道:“大小姐的病既然好了,那这亲事就说上头了,改天我跟老爷商量一下,好好做个章程。”
霍桐的心“咚咚”乱跳,面上却笑容可掬道:“一切请母亲做主nAd2(”
袁氏点了点头,上下打量着霍桐,不知为什么,眼前忽然浮现出先夫人的脸,其实顾蕴小时候,她对这个继女还是有些心的,人都是肉长的,这孩子虽然木头了些,却也没什么坏心眼,也不给她添乱,她在这家里头说一不二,她对她其实也算好的。
只是随着顾蕴年纪渐长,很多人开始议论说她象先夫人,连同顾云山,看着顾蕴的少女摸样,都说有些像那位,她受不了了,有一天从书房扒拉出顾玉山给先夫人画的画像,对比着顾蕴的摸样,竟然又七八分象,并且更致命的是,顾云山对这位象先妻的女儿也越发看重,很多教养竟亲自动手,她便真心厌恶起来。
她可以容忍她作为女儿出现,成长,可是她不能容忍她去抢夺自己相公与自己女儿的分量,因此在顾云的亲事上才会下了这个毒手,如今这位竟然又恢复了容貌,心头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觉得心烦,正好管事婆子过来支银子,便接着这由头训斥起来。
“别当我是傻子,你们表面上对我恭恭敬敬的,私下里喝酒赌钱无所不为,给你三十两,起码十两银子要落在你们这些老货手里,当我不知道?”
吓得那管事婆子忙跪倒叩头,只称“饶命”,又自打嘴巴,又赌咒发誓,那婆子也无赖,只在地上滚着,回头看了霍桐站在哪里,想起从前大小姐最是心慈,跪着爬过来抱住霍桐的腿道:“大小姐……”
吓……
霍桐冷冷看着这婆子,一言不发。
那婆子被她的冷光激得缩了缩脖子,听王嬷嬷训斥道;“来啊,把人脱下打几棍子,看她还混闹!”
那婆子大叫冤枉,拖着一声声惨叫地离开了,袁氏铁青着脸,仿佛因为这事气得不行,屋里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过了许久,才见袁氏端起茶盏道:“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行礼退去,待屋里人都走干净了,却见王嬷嬷跪下来,叩头道:“请夫人赎罪nAd3(”
袁氏正在抿茶,抬头藐了她一眼,笑眯眯道:“你有什么罪可恕?你把大小姐的病治好了,我谢你来不及呢。”
王嬷嬷听得浑身冰冷,膝行几步,跪倒道:“太太,我有一计,可以让大小姐永世翻不得身!”
第六十回 议亲
袁氏眼皮撩了撩,却没有说话。
王嬷嬷艰涩地咽了唾沫,道:“太太,大小姐如今脸好了,正好要说亲,可是这种事情,自然是内宅说了算的,老爷他再怎样,也不好管着婆婆妈妈的事情,太太先下手为强,给大小姐说一门表面上好,实际却有苦说不出的亲事,保证大小姐一辈子翻不了身!”
袁氏怔了怔,忽然“噗嗤”一笑道;“你这婆子!还不快把王嬷嬷扶起来?”
王嬷嬷知道袁氏这是恕了她,也不待丫头搀扶,自己爬起来,走到袁氏背后,给袁氏揉着肩道;“太太,这女人成亲,是投第二次胎,大小姐一旦出嫁了,有着亲事压着,她这辈子也翻不得身了,再者,她离开了这里,老爷恐怕也就真真彻底忘记了。”
袁氏眯着眼“嗯”了一声,道:“你的意思,让她滚得远远的倒好。”
王嬷嬷迟疑了下,道:“应该是如此,一年半载回不得家去,老爷事情那么多,记得她才怪,再说远离京城,也免得给娘娘添堵。”说到最后几句话,声音放得极低。
袁氏沉吟,点头道:“也是这么个理儿。”说完,幽怨地望了王嬷嬷一眼道:“我方才又冤枉你了,你倒是别记我的仇。”
王嬷嬷“哎呀”一声,道:“太太,你这是哪里话,我是你亲手提拔出来的,你这么说,是打我的脸呢。”说着,用手扇着自己的脸道:“打脸,打脸”,说得屋子里的人都笑了……
“都是小姐不好。”回来的路上,徐氏抱怨道:“你瞧瞧,这刚刚消停几天,你这脸好了,听那位说什么了吗?亲事,小姐,我保证她不会让嫁得好了去!”
霍桐见徐氏守着秋意就肆无忌惮地说,不由瞪了她一眼,徐氏伸了伸舌头,秋意便把脚步放慢,任由主仆两人与她拉开距离,却见霍桐一直不言不语,不由心中暗叹,小姐到底……
是不放心她的吧,不过也难怪,自己是太太指派过来的,小姐有什么理由信自己呢?
想到这里,她的眼眸落在了旁边的兰花上,即将夏季,花枝艳艳,开得繁盛而热烈,就像大小姐这命,本来要沉到了泥土里淹没了,却又长出新花来……
这命,得自己挣啊……
秋意摇了摇头,跟着霍桐进了关雎苑,霍桐换了一身家常服,坐在卧室里喝茶,秋意秋霜便知道她这是有事情要跟徐氏说,便都有眼色地退下了nAd1(
“小姐……”徐氏急得团团转道:“你没瞧今日那位看你的眼神,恨不得吃了你似得,她要给你说亲,嫁给一个残废都有可能。”
霍桐“嗯”了一声,只默默喝茶。
“小姐……”徐氏干脆把霍桐的茶盏夺过去道:“我跟你说,这可不得了,女人成亲是第二次投胎,若是做不好,便是一辈子的事情,说不得还不如一辈子待在娘,起码还有亲人,你若是嫁了那虎狼之家,糟蹋死你都没个好结果。”
霍桐再次”嗯“了一声,抬头见徐氏心急如焚的摸样,终于忍不住道:“嬷嬷,我想入宫。”
“啊?”徐氏张大了口。
“入宫。”霍桐这两个字是咬着牙说的。
她重生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夺回失去的一切!
如今她是贵妃的姐姐,又有了这么一张脸,还有那个奇怪的突厥人,这是老天帮她复仇,她岂能甘心看着那对金童玉女恩恩嗳嗳,看着那位有朝一日,母仪天下,坐上了自己拼命争取来的位置?
入宫,只有这样才能接近皇权,才能把自己辛苦经营的一切夺回来!
“我要入宫,嬷嬷nAd2(”霍桐又说了一遍,用手敲着桌子道:“这事我知道很难,可是再难咱们也要想法子,皇上每年有次春游会,到时候世家子弟贵女都会去,我只要争取到了这儿机会,就有机会碰到皇上,若是碰到了皇上……”
若是碰到了皇上……
霍桐眼前忽然闪出李胤的身影,他们并肩作战十多年,是最亲密不过的爱人,恋人,夫妻,战友,同伴,可是此时想起他来,竟有些恍惚的陌生,她模模糊糊想了许久,这才悟到自己这是以顾蕴的身份去想他,所以才会觉得有距离。
而这个距离……
这个距离……
霍桐用手摸着那茶盏,脸上浮出淡淡的苦笑,她要以顾蕴的身份,得到自己相公的宠爱,并让这位杀死初恋?难吗?
也许难,可她觉得也不难,从前太过相信爱情,所以不肯把心机托付,如今重生归来的霍桐,那个心机深沉的霍桐庶女,那个翻身重生的顾家大小姐,若是肯去算计,肯去谋划,这份爱,也许就不那么难了。
何况若是自己若是控制了所有一切,他李胤为了薄皇位,不杀也得杀,等到他杀死了顾云,自己再杀死他,找个幼子登基,坐上太后之位,那天下还不是又回到了自己手里?
“小姐?”徐氏小心翼翼地喊道,她方才正在给霍桐沏茶,抬头见一向心平气和的霍桐,脸上闪出几分狰狞,唬了一跳。
“嬷嬷。”霍桐虽然对这位乳娘一直交厚,却很少跟她谈起心事,今日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说说,就是想说说,她摁住徐氏的手,指了指对面椅子道:“嬷嬷坐。”
“什么事?”徐氏惶惶然坐下,这种神气在从前的小姐脸上常见,但是在现在的小姐脸上却很难见到的nAd3(
“你说……”霍桐摩挲着那茶盏上的鎏金雕纹,道:“若果这世间有这样的两口子,他们一起开铺子,妻子全力以赴对相公好,连娘家的产业也给了相公,谁生意做成了之后,相公却遇到了他从前的恋人,旧情复燃,然后抛弃自己的妻子,娶了那个恋人,那妻子该怎么做好?”
“什么?”徐氏瞪大了眼睛。
“我的意思……”霍桐“她是回到娘家,不再管这两个贱人,而是重新选择良人,还是乔装打扮,悄悄接近他们,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夺回来?”
徐氏眨了眨眼,还是有些不明白道:“小姐,这是她命苦,遇人不淑,小姐可以好好择人,这说亲啊……”
“嬷嬷说错了。”屋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第六十一回 妖怪
说这话的时候,帘子一挑,萨满笑眯眯地走进来,手里沾着一朵玉兰,映着那张绝美的玉色,越发显得潋滟花开。
徐氏知道他是男子,当先挡在了那霍桐跟前道:“上人,什么事?”
萨满一怔,笑眯眯地看着徐氏,道:“你以为我会看上你家小姐。”
“这可难说。”徐氏撇了撇嘴道:“我家小姐……”
“你家小姐长得有我好看吗?”萨满哼了一声,把那花Сhā在自己的头顶上。
徐氏看他那副妖孽摸样,张了张口,讷讷道:“当然不……”
“那就是了,嬷嬷别这么狗跳脚的,我们之间,谁想强谁还不一定呢。”萨满嘟着嘴。
徐氏被这话臊得满面通红,转身向霍桐求助道:“小姐……”
“嬷嬷出去吧。”霍桐抿着嘴,面上挂着笑意,她如今有了萨满的把柄,也不信萨满会把他怎样,何况如今要入宫,说不得要借助这位之力,徐氏嘟嘟囔囔走了出去,屋子里一时沉寂下来。
萨满仔细盯着霍桐的脸,面上露出满意的表情,啧啧了两声道:“你不谢我?”
“不谢。”霍桐木着脸。
“为什么?”萨满眉毛一拧。
“你说呢。”霍桐截然道。
“你能不能正常”萨满沉了脸。
“咱俩谁不正常?”霍桐也沉了脸。
萨满恨了一声,把玉兰花扔在地上,用脚踩了踩,伸出手道:“金符nAd1(”
霍桐怔了怔,才想起他说的是那个金佩,他居然叫做“金符”,那是不是证明……正忖度间,见萨满忽地把脸俯过来,盯着她的眼眸,道:“这次你必须给,否则让你生不如死,你信不信。”
“不信。”霍桐眨眼。
萨满眉毛忽然纠结成一团道:“你不信?晚上你会腹痛得想撞墙,试试就是了。”
霍桐蹙了蹙眉,低下头道:“你在药里又下了毒?”
萨满“哼”了一声,道:“算你聪明。”说着,步态优雅地走到黑漆浮雕的太师椅上,拿着雨花石纹的白釉盏抿了一口,脸上恢复了优雅淡然,轻轻道:“你吃了我的断肠散,算是我的金奴了。”
“哦。”霍桐走到床榻前,坐下,盯着萨满的眼眸道:“上人想做什么?”若是真的要让她还金符,不必大费周折,直接武力威胁就可以了,而萨满之所以如此,大概是要指派她一项长期任务,所以用这法子来控制。
“入宫”萨满微微一笑,看着对面的霍桐,少女恢复了旧日容颜,秀丽绝伦,盈盈媚好,端端是一颗好苗子。
霍桐嘴角抹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道:“萨满要让我得到皇上的宠爱,然后呢。”
萨满“嗯”了一声道:“你果然聪明绝顶,我是突厥人,你知道的。”
“当奸细?”霍桐在袖子里攥紧了拳头,只有行军打仗过的人,才知道这里面的要害,战争之中,奸细层出不穷,各种心机暗斗,她在李胤身边是经历过的,而没想到,在和平时期,居然还会有……
会有……
一时各种念头纷沓叠来,闹不清楚是哪一种,不过这种走向显然对自己有利的,只是那毒……
“用毒控制我?”霍桐哼了一声nAd2(
萨满嘿然道:“不仅如此,我也会入宫。”说着,叹了口气,随手摘下窗户上花盆里的一朵水仙,放在自己鼻子下闻了闻去道:“以便控制你。”
霍桐低下头去,看着自己流仙裙上的皱褶,她是嫡小姐,袁氏在表面上自然不会亏待她,这些衣裳是从前做下的,都是上好的江南丝缎,此时阳光透亮,映照在这光滑如水上,显得波光粼粼的。
霍桐伸手抚着那裙子,静静道了声“好。”
“这就好。”萨满把手一拍,道:“到时候会安排你我一起入宫,入宫之后,一切听我的,知道吗?”
“你……是男子,宫里头人那么多,就不怕别人发现吗?”霍桐其他不知道,可是她知道武功高强是很难掩饰的,而这点在顾府也许发现不了,在高手如云的大内,就是找死。
“我会去宫庙里住。”萨满抿了抿嘴道:“不会跟你住在一起,放心。”
“即使如此,若是你被揭发了,我依然受连累的。”霍桐可不愿意跟这抽风的妖孽联系得太多,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因此道:“我看,为了避免皇上疑心,我们还是分头行动。”
萨满听到“分头行动”四个字,眼眸忽然射出极亮的光芒道:“我不知你是谁,可我知道你打过仗,只要真正经历过沙场的女子,才会变成你这样妖怪。”
“你才是妖怪。”霍桐翻了个白眼道:“我若是如此,你敢让我进宫,你不怕控制不住我,或者被我反手害死了?”
萨满可不傻,自己与他两次交手,都没让他占到什么便宜,如今又要一起入宫,他就不担心被自己反噬吗?
“你这话是想诈出我的最后手段吧nAd3(”萨满嘿嘿一笑,歪着头道:“我不会上当的。”
霍桐扬了扬眉。
“我的手段你是想不到的,不过我可以保证,若是你不听我的话,你会死得很惨。”萨满站了起来,走到霍桐跟前,把那玉兰花Сhā在了她的发髻上,道:“你变美了,这很好,可是美这种东西,用的好了,是利器,用得不好,是灾难。”
霍桐眨了眨眼。
“宝贝……”萨满抚摸着她的头发,忽然觉得这花Сhā得不好,又拔出来,Сhā在她的耳边,左看右看了半晌,这才满意。
霍桐因为想利用他进宫,忍住心让他摆弄,心中大骂妖孽多作怪。
萨满抚摸着下巴,眼珠乱转,此时眼眸是天蓝色,不像那夜的狞恶,反而带着几分天真之气:“大小姐,人自负是要不得的。”说着,负手而立,道:“你的自负,建立在大难不死,得了那块金符,可是你真的赢了吗?你知道给我素秋的人是谁?你知道给我纸条的人是谁吗?为什么都冲你来?”
说着,俯下来,一字一句道:“强中更有强中手,大小姐。”
第六十二回 奇葩
近距离的呼吸里,两人的眼眸对视着,对视着。
萨满本来想在霍桐的眼眸里看到恐惧、纠结、自负、可是他什么也没看到,一马平川的空荡荡,他好奇的歪着头端详着这张绝丽的脸,本来这样的容貌,应该是秀雅文质的,却不知为甚,平添了几分硬朗,有些诡异的不和谐。
萨满忽地伸出手,捏住霍桐的双颊,我捏,我捏……
霍桐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么孩子气的举动,眉毛一拧,伸手想格挡,却见萨满咯咯笑起来,用的女声。
“疯子。妖孽!”霍桐心中大骂,知道他武功极高,若是反抗,反而会招致他生出乐趣,因此一动不动,闭上眼。
萨满捏了半晌,见霍桐嘟着嘴的摸样十分可爱,而且居然十分乖顺地让他捏脸,这才满意地收了手,笑嘻嘻道:“其实你很好玩。”
“是吗?”霍桐木着脸。
她不是那活泼的性子,与李胤相处,也是李胤主动,但是李胤再则样蛮横调皮,骨子里还算有章法,这萨满简直是个……
奇葩!
霍桐觉得这个词最适合萨满,她张眼睛看着那张绝美妖孽的脸,心道突厥人都这么疯疯癫癫的吗?她前世没有亲身跟突厥人打过仗,还真不太了解……
“我们一起进宫。”萨满似乎对霍桐方才的顺从很满意,拍着霍桐的发髻,像是拍着一只小狗,道:“只要听我的,自然会顺利进宫的,乖……”
“分头行动。”霍桐静静道。
萨满一怔,拧着眉道:“怎么又不乖了?”
霍桐”嗤“了一声,道:”素秋是袁氏给你的nAd1(”
萨满一怔。
霍桐吞下了后面的话,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她目前掌握的线索十分有限,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事与袁氏脱不了干系,能从顾云山手里弄到素秋的,除了袁氏,这个院子里谁也没这么实力,姨娘们绝不可能,所以只能是袁氏。
可是到底怎么回事,她并不清楚,所以沉默不语,免得被萨满摸到了底细。
“你想说什么?”萨满歪着头,走到霍桐房间里的一株紫香花跟前,又掐一朵。
“你准备把我屋子里的花都掐完吗?”霍桐沉着脸道。
“对。”萨满老实承认,说完,顺手把最后一朵水仙花掐了下来。
霍桐不欲跟着奇葩多做纠缠,转话头道;“我的意思是,强中更有强中手。”
萨满眯起眼。
“分头行动。”霍桐重重强调,顿了顿又补充道:“互相协作。”
萨满“嗤”了一声,顺手又掐了一朵紫香花道:“你是真聪明还是真傻,你表现出这个来,我只能用更厉害的手段控制你,为什么不干脆装傻?”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渐渐显出了本色的狰狞。
霍桐怔怔地看着他。
这人也奇怪,远远望去,是个优雅淡然的清客,实际接触,却是个时时抽风的蛇精病,翻过脸来,则是心狠手辣,性情乖戾,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他……不过这个跟自己没关系,他既然这么说,证明自己猜对了。
想到袁氏居然利用素秋又来害自己,霍桐心中暗恨,面上却道:“我如果太弱,你也得不了好去,别忘了,你在宫庙,我在宫中,无法时时联络,你控制得强了,很多事情我不能单独处理,早晚有一日,会出大篓子的nAd2(”
萨满抚着下颌,面色阴转晴,笑嘻嘻道:“也对,也对。”说着,伸手又拍霍桐的头道:“你要时刻记住,如今是我的人了,听我的话,乖……”
妖孽!
霍桐扶额。
萨满走后的第二日,顾云山听说女儿的脸好了,下了朝到关雎苑来,霍桐忙迎进来,上了茶,顾云山打量着霍桐,见其穿着一件牡丹云纹锦的袍子,下着碎花云霞百合裙,脚下云头鸦的绣鞋,腰间玉带,脂粉不施,素面朝天,却是秀眉凤眉,莲花朵朵,便是先妻的摸样,心中一酸,那疑惑的心思就软了,温声道:“我听你母亲说,你脸好了,过来瞧瞧。”
霍桐敛着手道:“本来应该去先去看爹,爹爹恰好不在,今儿倒是让爹爹来看我,真真是惭愧。”说着,低下了头。
顾云山见霍桐说话条理清晰,眼眸清亮,再也不是那种昏昏张张的样子,心中欢喜,笑道:“也是我心急,晨起上朝的时候,听你母亲说你好了,一下了朝就过来了,你这样子,我也放心了,今儿你母亲说起你的亲事,你自己……倒有什么张罗?”说着,想起先妻给女儿订的那门亲事,无端成了那种结果,心中也不知什么滋味,忖了忖道:“蕴儿你尽可放心,但凡你想嫁的人,为父自会尽力。”
霍桐听了这话,心中感动,缓缓跪下来道:“爹……”说完,眼泪哗啦流下来,却没有提什么要求。
顾云山见她真情流露,心中也不胜唏嘘,抚着胡须道:“徐氏,把小姐扶起来。
谁知徐氏比霍桐哭得还厉害,倒不是感激,她对顾云山充满了埋怨,此时听顾云山说起这话来,知道他真是想起了先夫人,一时心中大恸,恨不得嚎啕大哭,真是怕失礼,才强忍着,听了这话,走到霍桐跟前,跪下要扶她,却伏在她背上哭起来。
霍桐对顾蕴的母亲没有什么印象,此时全是做戏,却引得徐氏真情六楼,心中尴尬,却也不好劝,只能转身抱住徐氏,两人做出一副抱头痛哭的摸样,顾云山何等人物,见她们如此,知道是心里委屈,一时不知说什么,“咳”了一声nAd3(
霍桐听了这声,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忙给徐氏擦了擦脸,扶着徐氏站起来道:“阿爹,您看中的必是极好的,女儿没什么要求。“
“咦?”徐氏听了这话,顾不得啼哭,瞪大了眼睛看着霍桐,不知小姐为什么不趁机要价,却见霍桐对她暗中使眼色,只得低下头去抹泪。
“听说圣上的游春会……”顾云山抚着胡须道。
第六十三回 商议
霍桐的心猛地被提了起来。
顾云山却只是说了一半,忖度半晌道:“这事还是我跟你母亲说吧。”
“是。”霍桐低下头,心中却不无失望,她知道萨满必有门路进宫,可是她不想跟这疯疯癫癫的货牵绊太深,以防泄露底细,连累了自己,至于身上那毒,倒是不担心,到时候总有法子搞到解药。
若是自己想法子进宫,去游春会是最好的途径,因为这是唯一能接近李胤的机会,恢复容貌之后,她之所以先去看袁氏,并没有到顾云山那里去,乃是试探一下自己在顾云山心里的地位,若是好了的话,便有今日的这番表演,眼看水到渠成,顾云山却又戛然而止,要跟袁氏商量。
袁氏……她怎么可能同意?
顾云山不晓得吗?
哦,对了,他是想试探袁氏的态度,若是袁氏坚决不肯,也许这门亲事就不让袁氏Сhā手,直接自己来做了。
想到这里,霍桐嘴角一弯,笑道:“这是最好不过的,母亲到底人情熟些。”
顾云山见霍桐不再懵懵懂懂,说话也十分识大体,心中安慰,点头道:“不管怎样,总是一家子人。”
霍桐听他提点,倏然道:“是。”
“这上人……”顾云山对哪位萨满一腔愤恨,只是碍于贵妃的情面,才留下,如今大小姐病好了,他自然该滚了。
“我想姑妈应该会有安排。”霍桐怯生生道。
顾云山听她好意提醒,抚着胡须道“你从前傻傻的,如今机灵了许多,我们要感谢这位上人。”
“是nAd1(”霍桐低声道。
顾云山稍坐片刻,便出了关雎苑,带着笙儿几个伴当,一路逶迤到了袁氏的正院,此时已经是酉牌时分,几个姨娘正在袁氏屋子里请安说话,见顾云山进来,纷纷过来行礼。
顾云山因为大女儿恢复了容颜,心中感慨,此时见到妻妾满堂,忽然想起当年与先妻恩爱双飞的情形,那个时候,他屋子里没什么人,只有二姨娘一个通房大丫头,还是先妻怀孕的时候硬塞给他的,等先妻生下了女儿,他就不再沾她了,就这样孤单单的两个人,日子过得飞快,却心里满满的,一步步都是踏实的路,连同仕途,虽然不象现在的职衔,却也是稳当的。
然后……
一切都没了,她死了,他心里也空了,空出来的地方,请来另外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又请来一个女人,很多女人都塞满了这里,可他的心……
永远空了。
”老爷?”袁氏的声音传来,一张端丽媚好的面容,虽然年纪不轻,可风韵犹存,只是眼角的鱼尾纹遮不住,在阳光里烁烁,顾云山忽然不忍心再看,他觉得对不起她,活着的,死了的,都对不住。
“老爷?”袁氏见顾云山傻了一般地看着自己,守着一屋子姨娘丫头婆子,不由脸红了,指着旁边的秋月道:“还不给老爷上茶!”
这话一出口,终于把顾云山从恍惚里拉回来,他坐在了东首的椅子上,咳了一声,见三姨娘亲自端着茶,袅袅婷婷地走过来,递给了他,那丹红的指甲在他眼前一闪一闪,顾云山低头藐了她一眼。
这些女人里,只有她最像她,楚楚的风致,玲珑有致的身影,优雅婉转的气质,官奴出身,也曾天之骄女,“可怜红颜薄命”,只能小心翼翼伺候人一辈子。
便是为此,他对她多了一份怜惜,权当先妻落了难,又转回到了她身上,因此她坏了孩子的时候,他伸手保护了许多次,袁氏最终也认了,只是不许这庶子出息,这么多年来,三个人默认着这件事,庶子活着可以,但不许出息,这是正妻的底线与尊严nAd2(
一切……为了顾清能顺利继承家业。
“老爷这是怎么了?”四姨娘忽然在旁吃吃笑着,用帕子捂住嘴道:“大小姐脸红了,老爷欢喜糊涂了不成?”她年纪最小,性子活泼,见顾云山有些举止失措,便笑问出来。
袁氏听了自然并不欢喜,心里暗骂四姨娘这夯货,可也不敢表现出来,只笑着对顾云山道;“我们正说哩,这可好了,家里头有了丫头又要出嫁了,亲事要好好筹谋才是。”
“我正是要说这事。”顾云山放下茶盏,用手敲着桌子道:“蕴儿月儿都到及笄的年纪,尤其蕴儿耽误不得了,过几日有游春会,我想着……”
袁氏脸色微变,却用帕子捂住嘴道:“老爷,这话说得……”说到了半截,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公开反对,十分不体面,忙又转头道:“老爷,我想着……”后面的话却说不出来了,让霍桐去游春会,她是万万不能同意的,可是一时找不到妥当的理由。
“老爷……”三姨娘站在顾云山身边,款款笑道:“太太也正为大丫头操心呢,只是大丫头的脸刚刚好,要正正出面,倒是像个章程才好。”
“哦?”顾云山的嘴角露出几丝冷笑道:“什么章程?”
三姨娘见顾云山的眼眸,不敢多说,只含糊道:“妾也不知,只是觉得先前那事,又忽然出现了,倒是吓人一跳,为了防止对顾府的议论,总要妥当方子些才好。”
“嗯。”顾云山听了这话,脸色微晴,抬头看着袁氏道:“那你拿出个法子来,正好兰儿也到了年纪了,姐妹两个一起去想。”
“是。”袁氏低低答应了。
二姨娘听到顾云山终于提到了“顾兰”,眼泪差点掉下来,心道闺女的事情,果然与大小姐是挂着边的,大小姐好了,她们也好了,大小姐倒了,她们连汤也没得喝,这么想着,等伺候着顾云山夫妻吃了饭,说了几句闲话,出了袁氏的院子,带着丫头一路向关雎苑走来nAd3(
“大小姐。”二姨娘进了垂花门,见霍桐正站在院子里,看着几个小丫头扒拉花苑里的花,忙过去福身道:“听说大小姐好了,过来瞧瞧,恭喜大小姐。”
霍桐见是她,忙道:“姨娘快屋里坐。”
一时宾主落座,二姨娘瞅着秋意出去沏茶的功夫,低声对霍桐道:“小姐,我方才刚从太太哪里来,说的您的亲事哩。”
霍桐笑道:“我晓得。”
二姨娘见霍桐笑得高深莫测,把茶盏推了推道:“大小姐可不能掉以轻心,太太她……是断断不会许你去那游春会的,这些年来,我还没见太太当面驳过老爷,这次却拼着没脸,也要说不行。”说着,摇了摇头。
第六十四回 夜探
“那可怎么办?”徐氏在旁给霍桐扇扇子,听了这话,把扇子放下了,道:“我就说,这脸好了,却也不是好事,保不齐给小姐找什么篓子哩。”
霍桐只是抿着嘴笑,仿佛高僧谈禅,神妙莫测。
二姨娘见她这情形,知道自己再不说些实在的,这位主子怕要一直这么不咸不淡下去,咬了咬牙道:“大小姐,若是想要太太同意,我倒是有一计。”
“姨娘说来听听。”霍桐笑眯眯地拨拉着自己手里的镯子,哗哗作响。
“大小姐从前也有至交好友,比如宋尚书家的宋香莲,这日头也是及笄的年纪,这游春会一定去的,若是大小姐肯写个信笺,让她直直面上来要请大小姐一起去,太太怕是不敢不从的。”
霍桐“嗯”了一声,低头抿着茶,她对这个宋香莲已经没印象了,不过从自己落难之后,这些朋友就再也不见的份儿上,大概交情也句泛泛,若是要请一个信札来,自然是好事,可是这种头面上的事情,还需要她们家的家人做主,既然如此,谁愿意为一个落魄的嫡女,得罪一个贵妃娘娘的亲娘?
法子好是好,只怕弄巧成拙,这个道理二姨娘不会不懂,所以……
她忖度半晌,徐徐开口道:“二姨娘真真费心了,这事我仔细想去,若是想好了,找姨娘来商量。”
二姨娘听了这话,脸上笑成了一朵,道:“大小姐若是有什么帮衬的,尽快过来说。”
霍桐一笑,眸光幽幽。
“小姐,为什么不用二姨娘的计,我瞧着倒是好。”因为方才霍桐在院子培土,此时鞋子有些脏了,徐氏亲自过来霍桐换了一双。
“嬷嬷,好是好,可是若是这信落在了她们娘亲手里,再送到太太手上,我岂非没脸?”霍桐叹了口气道:“没有实力的手,找人帮忙,是自取其辱nAd1(”
徐氏手中的动作一滞,忖度着道:“小姐虑得是,怕是没人敢得罪贵妃亲娘的。”顿了顿道:“小姐想得到,二姨娘不知道……”这么想着,心下一沉,难不成二姨娘是故意的?
“就是这么个理儿。”霍桐穿着新鞋在屋子里试鞋道:“敢得罪贵妃娘亲的只有一个人。”
“谁?”徐氏挺直了身子。
“贵妃的爹。”霍桐淡淡道。
徐氏怔忪半晌,”噗嗤“一笑道:“小姐,你这是……”
霍桐喃喃道:“想法子吧,若是想不出法子,就只能按照那萨满的法子了。”
“上人若是有法子,不是再好不过?”徐氏惊喜道:“若是如此,咱们倒也不用费心了。”
霍桐摇头不语。
月色阑珊,她静静地坐在床上,抱着膝盖,眯着眼望着屋里的清辉,所有的事情只能从顾云山下手,可是顾云山又把事情推给了袁氏,自己该怎么办?若是亲自出手的话,会不会引起顾云山的疑忌,若是不出手,顾云山听之任之,自己岂非错失时机?
怎么办好呢?
她一下躺在了床上,从顾云山的身边人想起,笙儿倒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棋子,只是这么大的事情,笙儿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你在想什么?”忽地眼前闪出一张脸。
霍桐唬了一跳,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是萨满,猛地坐起来,沉声道:“你来做什么?”
“吃药nAd2(”萨满伸出手,白皙的手心里有一颗药丸,朱红色,滴溜溜乱转。
霍桐蹙了蹙眉,捡起来,吞下。
“好孩子。”萨满拍着霍桐的头发,见她一头秀发披散在背后,象牙色的寝衣越发衬得秀色夺人,笑嘻嘻地把那手滑了下来,只听“啪”地一声,脸上着了一耳光。
“干嘛打我?”萨满怒道。
“你说呢。”霍桐更怒,忽然想起今日秋霜守夜,忙向屏风外望去,见萨满道:“别看了,我点了她们的睡茓。”
霍桐翻了个白眼,道:“你走吧。”
“为什么?”萨满嘟着嘴。
“你说呢?”霍桐忽然要暴躁,这货太烦人了,她若是会武功,一定把他踹死踹死,只是他对自己总算有利用价值,所以只能耐着性子道:“我已经吃药了,你该走了。”
“聊会儿呗。”萨满坐在床上,被霍桐伸脚就是一踢,措不及防被霍桐踹了下去。
萨满脸色一沉,目露凶光道:“你找死,小丫头,跟本王在一床是你的荣幸。”
霍桐脸色比他更阴沉,杀人烁烁地望着他。
萨满见她如此,倒也不敢太过招惹,见她坐在床上抱着膝盖,也顺势坐在地上抱着膝盖。
“你滚不滚?”霍桐忍不住暴躁了。
萨满在地上滚了滚,坐起来道:“我滚了,该你了。”
霍桐气疯了,顺手抄起一个枕头,恶狠狠地扔向了萨满,萨满一手接过,抱住道:“谢谢。”说着,笑颜如花。
霍桐望着他那得意的表情,猛吸几口气,不要怒,要冷静,冷静,她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沉心忖度半晌,忽然开口道:“你跟官家女眷都很熟?”
“还行,你要干嘛?”萨满抱着枕头闻了闻道:“一点不好闻,不像个女孩子的味道,你好无趣啊,也不弄点香粉儿,你到底是不是女的?还是男的假扮的?”
霍桐眼角“咚咚”直跳,攥着被角,咬住牙,一字一句道:“既然都要入宫,你帮个忙吧nAd3(”
“你不是说自己很有本事的?’萨满”嗤“了一声道:“现在又来求我。”
霍桐冷着脸不说话。
“说吧。‘萨满抱着膝盖道:“再不说我要走了,你老爷子对我很不满,早就想让我滚蛋,只因为你弟弟看上了我,本王魅力无敌,人见人爱……”
“皇上这次游春会,有选秀之意,很多人必然尽心竭力贡献自家女儿,你想想京都里有哪一家没有适龄女子,却想巴结皇上和贵妃的……”霍桐干憋着嗓子压住他的胡说八道,她不知道这萨满是怎么了,明明是个优雅如诗的人,居然……
“有倒是有。”萨满听了这话,眼眸中流露出赞赏之意,不过却摇头道:“我却不会帮你。”
第六十五回 惊觉
霍桐低着头,看着萨满那张得意的脸,绝美的面容露出孩子气来,张长长的睫毛,蓝色的眼眸里全是一片人畜无害,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
挠死他,抓死他,踹死他,大卸八块……
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地望着他,想着他的话,道:“你可以不帮我,但是那个人是谁,说说看。”
萨满这个倒也没拒绝,歪着头道:“大概有这么三家,王家胡同里的兵部侍郎王德资,新街口兵部尚书李长青,思源胡同里的左都御史程顺贵,你试试看。”
霍桐听他熟谙地说起官场官员,而且连家住在哪里,家口状况都如数家珍,忽然倒吸一口凉气,怔住了。
“怎么?我说得不对?”萨满双手托着脸,看着霍桐。
霍桐仿佛如梦初醒,笑道:“对,你很厉害,居然这么了解。”
“那当然。”萨满嘿然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觉得我们突厥人居然对你们官场如此了解,是不是居心叵测,对不对?”
霍桐被他戳破心事,把头看向窗外,没有作声。
“因为被我揭穿了,就妆镊样地掩饰,虚伪。”萨满嘟着嘴,扬了扬眉。
霍桐闭上眼,一副随你怎么说的表情。
一时屋子里静默下来,月光从雕花的窗棂里透了进来,散在萨满朱红色的袍子上,泛起一层流光飞舞般的漆光,萨满就在这层光晕里,仿佛是从仙界降落的生灵,白皙的皮肤仿若透明,层层白雾,如若飞升。
霍桐想到他的诡异身份,心头生出无穷的疑惑,张了张口想问,却想到此人狡诈成性,问了反而落入圈套,便转话题道:“谢谢你告诉我nAd1(”
“不用谢,我这么做是有代价的。”萨满摆了摆手,也不去看霍桐,若是望着窗外明月,忽然站起来,走到霍桐跟前,俯下来。
“你干嘛?”霍桐见其神色诡异,向墙上退去道:“你干嘛?”
“我……”萨满忽地低下头,一把抱住了霍桐,嘟着嘴道:“我想家了。”
尼玛的想家抱我干嘛?
霍桐性子再好,也要疯了,伸手就是一耳光,怒道:“我告诉你……”
“你是我的金奴。”萨满捂住脸,一脸委屈道:“我们那里若是做了金奴,是要照顾主人的所有一切的,包括暖/床,我都没让暖,只是抱抱而已。”
霍桐阴沉着脸,眉目之间颇有怒色,她是大家小姐出身,霍家的规矩是天下最严的,即使跟着李胤私奔,在军中也因为是主帅夫人,性子严肃,相貌平凡,又精明强干,这么一个女人,没人多看一眼,也没人敢当女子对待,后来做了皇后,更是万千尊贵,哪个男人不要命地动手动脚?
如今遇到这萨满,真真是……
气死了……
萨满看着霍桐要发疯的脸,撇了撇嘴道:“女人就是矫情,你毁容的时候,我抱你,你老老实实的,如今长好了,就想着找别的男人,不让我碰了。”
霍桐吸了口气,忽地立起身子,一下把床帏放下,道:“我睡了,上人请回吧,若是再就纠缠不休,我拼着名声不要也要喊人的。”
萨满没想到她如此冷心,站在床边,看着那杏黄色的帏缎,伸出手摩挲了下,道:“这是江南慧家的手艺,你们顾府倒是有钱,能得到这么稀罕的东西做床帏。”
“你管不着nAd2(”霍桐在床帏背后冷冷的。
萨满忽然探进头来道:“你是金奴耶,我是你……”话音未落,忽见眼前刀光,忙把头缩了回去,道:“你这婆娘。”
“滚!”霍桐咬牙。
萨满忽地沉了脸,走到窗边,推开窗棂,呼吸着那清凉的空气道:“顾蕴,你心里……有人了吧。”声音闷闷的,带着穿过岁月的沧桑,十分成熟。
霍桐听了这话,眯着眼,想了半晌,忽地身子一震,用手抓住枕头,只觉得这话像是雷击,劈开了她最深处的伤痕,她对复仇的几番犹豫也是在这里,这么惦记着的恨,未尝不是一种记挂……
可是走来走去,却又掉入了这里……
霍桐抓住锦被,裹着自己,把头埋在被里,又猛地把床帏拉开,见窗边已经人影渺渺,只有月光晒进来,泛起了一层冷霜,挂在自己的脸上。
许久许久,抬起头,也不知道是哭了,还是已经干了,她眯起眼,缓缓放下了手,这又如何,这又怎样?
爱也罢,恨也罢,他们欠她一个公道,一条命。
不管那些有的没的,男人是他的,江山也有她的一半,她不能便宜这对渣男贱女,所有失去的,她要抢回来,抢回来!——哪怕抢回来再扔掉!
不能退!
霍桐长吁了口气,躺在了床上,盖上了被子,忽然觉得天地清明,一切纠结都消失了。
她翻了个身,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嬷嬷,府里头谁与各府走得近些?”早晨梳妆的时候,霍桐回过头来问,她从前在霍家就知道,府里头的婆子与其他府里头的婆子都会有秘密聚会,互相通气,互相帮衬,主子们知道也乐见其成nAd3(
徐氏一怔,看着霍桐那晴日媚好的脸,小姐怎么忽然变得如此清朗了?
“嬷嬷?”霍桐又问了一句。
“嗯嗯。”徐氏放下梳子,歪着头想了想道:“咱府里头孟婆子喜欢这些。”
“她是太太的人?”霍桐笑道“什么性子,贪财吗?”
徐氏摇头道:“人倒是好人,就是嘴巴碎了些,贪不贪财,这世界上哪有不贪财的,小姐。”说着,笑道:“小姐想做什么,尽管说。”
“是这样的……”霍桐正要开口,忽见外面有婆子道:“三小姐。”
霍桐与徐氏对望一眼,秋意打帘子,见顾兰急匆匆跑进来,见了霍桐,连礼也来不及施,只掐着腰匆匆喘着气道:“大姐……大姐姐……”
“什么事?”霍桐猛地站起来。
“太太……她给你说了一门亲。”
第六十六回 远亲
“什么?”徐氏一把抓住霍桐的胳膊,抬头道:“说亲?”
顾兰眼见霍桐眸光深深,宛如一滩深水,并不像自己想象那般惊慌,心头一跳,想着二姨娘的嘱咐,咽了口唾沫道:“大姐,要不要去找爹?”
“不用。”霍桐指了指对面的黄梨木贵妃椅,道:“三妹坐。”说着,端起旁边平头案上的莲花青瓷盏,一下下抚着茶托,发出“嘎啦嘎啦”的清脆响声,热气氤氲挡住了她沉静的脸,屋里忽然静寂下来。
“谢大姐”顾兰坐在了椅子上,心道这个姐姐,与从前真的不同了,从前那位儒弱可亲,这一个嘛……
捉摸不定,有时候还挺吓人的,她把头低了过去,用手揉搓着自己袖褶。
“王嬷嬷。”院门忽然传来一声传话,只见帘子一挑,袁氏心腹嬷嬷走了进来,刚刚跨过门槛,便是福身一礼,道:“大小姐。”看到顾兰也在这里,忙又道:“三小姐。”
徐氏蹙了蹙眉,这位王嬷嬷因为曾是先夫人旧仆的身份,轻易不到她们这里,这一次恐怕是……
果然,眼见王嬷嬷扫视了周围,笑嘻嘻道:“大小姐,太太请你过去哩,她娘家一个远方侄儿来了,正要请小姐们过去厮见。“说着,敛收屏息,静静等着回话。
屋子里的阳光忽然变得耀眼,让所有人都不愿看彼此的脸。
“好,我这就跟三妹过去。”霍桐波澜不惊地回道。
王嬷嬷诧异的眸光掠过她的面,把声音放沉了些道:“太太说,她这个侄儿虽然是远房的,家境寒碜了些,却是个勤学上进的,现在已经是举人,这次进京赶考,也算是投亲的意思。”
霍桐笑着点头,王嬷嬷见再无话说,福了福身,转身离开nAd1(
“她是什么意思?”待王嬷嬷走后,徐氏直接问了出来。
霍桐沉吟了下,忽地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顾兰,笑道:“三妹觉得呢。‘
顾兰眼皮一跳,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大姐那幽幽的眸光总能照到她的小算盘,只有顾云去游春会,她才能跟着去,不可能一个嫡女没去,庶女还代表家族去的,顾兰咬了咬嘴唇,忽然又觉得这心思即使被看透了,也算不得丢人,因此直言道:“大姐姐,这就是我说的相亲了。”
霍桐一笑,道:“那一起。”
正房厅堂,乌压压莺莺燕燕一屋子,袁氏坐在中间,旁边丫头婆子围了一堆,皆那眸光看着当中站立的那青年男子,正垂手而立,正与袁氏回话。
“大小姐,三小姐”随着一声传唤,
霍桐与顾兰带着丫头婆子进了屋子,两人向袁氏行礼,袁氏笑盈盈道;“快来见过你们表哥高骅,他是我舅舅的侄儿,倒也没处五服,与你们倒是同岁人,因为地方隔得远了,一家子此时才相见。”
霍桐与顾兰答了声是,过去与那青年行礼,霍桐着意看了下那男子,微微一怔。
原来她以为袁氏不会安好心,给她介绍的亲事,自然是那种不务正业的浪荡公子,谁知这男子穿一身鸦青色绢丝袍,腰束玉带,面冠如玉,器宇轩昂,一看便知是读书种子。
咦,这袁氏怎么转性了?
那男子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回字纹长衣,秀眉凤目,容貌绝丽,飘飘若仙地站在哪里,瞬间点亮了屋中的一切,竟是从来未见的绝色,一时看住了,对旁边的顾兰竟完全视若不见。
袁氏嘴角弯弯,抿着一丝笑意,仿佛对一切乐见其成nAd2(
身旁的王嬷嬷瞥见她这种神情,面色微变,拧起了眉头,似乎沉思。
正在此时,忽见婆子在外面道:“太太,老爷刚下了朝,听说这事,让高公子去书房一见。”
袁氏似乎十分欢喜,扬了扬眉,笑道;“骅儿,老爷要见你哩,去吧,”
高骅听了这话,似乎有些紧张,抬头看了看袁氏,见袁氏笑道:“别怕,有我呢。”
高骅这才点了点头,跟着那婆子出去了。
袁氏见霍桐低头敛手,长长的睫毛遮挡着心绪,顾兰却望着的门帘,白皙的脸颊上映出了一阵红晕,眼眸里浮起淡淡的氤氲,盈盈欲滴,便转过头,对王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赶话,谁知王嬷嬷不知在想什么,低头沉思着,竟没看到她的眼眸。
袁氏蹙了蹙眉,只得自己开口道:“蕴儿,我这侄儿虽然家境不如咱们,却是个能干的,自幼勤学上进,你也晓得,老爷常说寒窑出良相,只要自个儿能干,总比那些富家公子强。”
“正是哩,可见夫人仁慈,这样的读书人,哪里去找?”旁边有婆子Сhā话道,众人随声附和,都夸奖袁氏慈善,处处为子女着想。
“母亲说的是。”霍桐待众人夸赞结束了,笑道:“阿爹怕是最欣赏这种青年才俊的。”
“这就是了。”袁氏端起茶盏,低头浅饮,霍桐与顾兰使了个眼色,说了几句话闲话退下了。
“大姐,那个高骅,我看还行。”姐妹两个出了院子,一路拂柳摘花,缓缓向花苑走去。
“嗯。”霍桐眼前浮现出高骅的面容。
一般贵家小姐,若是那不上不下的,与其嫁给富贵人家的不成器的公子哥儿,不如选择这样的亲事,毕竟嫁了公子哥儿,顶多是衣食无忧,却要跟后院生闲气,而嫁给了这样的男子,一来不用妻妾相斗,二来前程远大,说不得中了进士做了官,一路高升,比那些不成器的男人强多了nAd3(
可是……袁氏怎么会这么好心,她真的不信。
“也不知他家里还有什么人。”顾兰随手捏着手里的柳树枝子,放在手里揉搓着,面上嫣红,眸光盈盈,咬着嘴唇道:“说是身世不高,能穷到什么地步呢?高堂在不在了?家里人口多不多?大姐,我瞧着他还是爱美色的,你没瞧他连不舍得看我,只用眼睛粘着你。”说到后来,已经有些黯然。
霍桐回头深深望了顾兰一眼,道:“三妹还是小心些吧。”
“你是说……”顾兰攥着那柳叶枝子,一下掐断了,道:“太太又在暗算我们?”
霍桐扬了扬眉,这位三妹在她面前向来虚虚实实,不肯露底,如今却忽地把实话说出来,看来是对那位高骅真的上心了,对顾府这样的人家,庶女嫁给举人才子,确实是一门好亲事,但是袁氏真有这么好心?
她蹙着眉正要给顾兰分解,忽见徐氏追着她们过来,见了顾兰,咽了唾沫。
“说吧。”霍桐藐了顾兰一眼,她不可能嫁给此人,不过若是真的不错,看在二姨娘的面上,成全三妹也不错。
“老爷见了高公子很是欢喜。”徐氏撇了撇嘴道:“让他从客店搬到咱们府里头,收拾了外书房的一间给他住哩。”
第六十七回 告发
徐氏自然不同意这门亲事的,在她眼里,小姐是天上的星星,哪里是高骅这种凡人能沾染的,何况小姐说了,她要进宫,进宫是要嫁给皇上的,那么皇上PK高骅,到底谁好谁坏,一想到这里,徐氏就想把高骅一脚把踢到爪洼国里。
可是偏生他得了老爷喜欢,不仅让他搬到顾府,每日下朝之后,还与他经论道,十分谈得来,连带对袁氏,气色上也缓了许多,隔三差五地住在正院子里,袁氏脸上也恢复了往日的笑摸样,又是那个慈和宽大的顾家夫人了。
府里头人都知道这高骅是袁氏为了大小姐找来的亲事,见老爷如此欢喜,皆知道这事大头上定局,纷纷到霍桐这里来道喜。
徐氏看着憋屈,跟霍桐抱怨道:“小姐你也不想想法子,眼看着游春会要到了,你这里亲事也要定了,这可怎么办?”
霍桐正坐在红漆金边的平头案上,自己跟自己下围棋,那棋子是青玉做成的,透明温润,触之可亲,她摩挲着许久,在黑子上落了子,又捻起白子,在棋盘黑子的合围中落了一子。
“哎呀呀,你听到了没?小姐。”徐氏见霍桐不搭理,也发急了,也不顾秋意在旁,上前拈了一颗黑子,闭着眼“啪嗒”落在了棋盘中间,呼哧哧看着霍桐。
秋意在旁边看的有趣,“噗嗤”笑了。
霍桐见那黑子的落处,也笑了道:“嬷嬷别急,别人还没落子呢。”话音未落,忽见王婆掀开了帘子进来,一言不发,“噗通”跪倒在地,道:“小姐……”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怎么了?”霍桐吃了一惊,这王婆是顾云山派来给她掌院的,这些日子冷眼瞧去,却是个聪明人儿,并不怎么与袁氏褡裢,却也不粘着自己巴结,总之是不偏不倚,倒也守了那中正之道,屋里的事情,她向来不管的,今日不知为什么……
“小姐……”王婆结结巴巴道,忽地看了看徐氏与秋意nAd1(
“你们出去。”霍桐摆了摆手。
徐氏与秋意对望一眼出去了,王婆这才道;“老爷不知为什么,忽地质问起笙儿来说,并找李当几个搜了笙儿的屋子,检出些金叶子,问他是哪里来的,若是不说,就要打死。”说完已经面如白纸。
霍桐忽地站起来。
王婆知道自己与笙儿的关系?
笙儿暴漏了?谁告的密?
王婆在诈自己?还是实情?若是实情的话,笙儿此时有性命之危,会不会把自己供出来?
若是供出来的话……
自己在父亲面前苦心经营的形象就全毁了,不要说去游春会,便是屈尊嫁给高骅都没戏!
霍桐深吸一口气,低头仔细看着王婆道:“你在诈我?”
王婆到了这种时候,哪里敢跟霍桐拐弯抹角道:“小姐,我不仅是笙儿的干娘,还是他的隔着亲的姑姑,到了这种时候,怎么敢跟您老作妖,这些日子我也看出来了,小姐是个心里有数的,如今笙儿有难,若是一个不好,这小子死了也死了,供出小姐来,岂非一场大风波?”
霍桐不答,仔细望着王婆的眼眸,清水波波,全是一片焦灼,没有闪烁,哪怕这样的对望,她也没有畏惧,对视片刻,霍桐终于信了,拉着她站起来道:“你既然跟我说了,便是有法子了,需要我帮忙?”
王婆用袖子擦了擦眼道:“小姐英明,我是这么想的,笙儿这小子,不知得罪了谁,竟告了这个罪状,小姐又不方便出头,我想着认下了这罪,就说是小姐贿赂我的,我怕被太太知道,让笙儿收着,你看如何?“
霍桐的秋水一霎不霎地盯着王婆nAd2(
王婆苦笑了笑道:“小姐不信我也无法。”
霍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忽地转身道“好,你这就认,父亲找我问话的时候,我也会认,不过此后你的路,你要想清楚了。”
她知道王婆算计了自己,可事到如今,也只能认了,否则笙儿供出自己来,万事休矣,这次伸手,让王婆与笙儿成为自己的心腹,代价也不算亏。
王婆咬了咬嘴唇道:“我想明白了,小姐,我们做下人的,也没什么路,以后小姐活,我活,小姐死,我死。”
“我不用你死。”霍桐忍不住笑了道:“我要你找出告密的那个人。”
王婆瞪大了眼睛。
“王婆,你在书房做掌院那么久,应该查得出来,我给你一天时间,查出到底是谁告的咪,我想这一切,应该与近来发生的众多事情有关系。”霍桐眸光闪动。
袁氏哪有那么好心?她现在虽然不清楚这些事情的联系,可是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是,是。”王婆听了这些话,心里忽然亮堂起来,跟着大小姐虽然冒险了些,可这样的小姐是值得信任和依靠的,她急匆匆地跨步出了院子,一路向书房走去。
“小姐,到底怎么回事?那王婆跟跳脚蝎似得。”徐氏见王婆连自己也瞒着,未免心中不满,抬头睃着窗外道:“她这是犯了什么事,在小姐手上不成。”
霍桐抚慰地拍着徐氏的肩头,道:“嬷嬷,论到感情,哪有你我,别急着吃醋,一会儿子老爷要来,沉住气,别多说话。”说着,扬声对秋意道:“去,把书案柜子里的那本书拿过来。”
“啊?”徐氏张大了口,还没来得及问,忽听外面传道:“老爷nAd3(”
只见帘子一挑,顾云山怒气冲冲地从外面走进来,后面的几个婆子押着笙儿与王婆,一下跪了一地,几个男伴当不敢进到屋子里,只在院子里站着,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不知什么事,皆敛手屏息,战战兢兢。
顾云山好歹顾忌霍桐体面,摆了摆手对众人道:“你们都出去。”
大家皆对望一眼,悄悄溜了出去,秋意正好拿着拿书,瞥着顾云山进来,吓得不敢进来,只隔着珠玉帘子,对着霍桐做眼色。
霍桐点了点头,眨了眨眼,示意让她现在外面呆着。
顾云山沉着脸,坐在黄梨木雕纹太师椅上,指着跪地的两人,道:“蕴儿,说,这是怎么回事?我知道装傻,可是做到了这一步,可就真的傻了。
第六十八回 弥补
霍桐听了这话,缓缓跪下来,眼泪双流道:“父亲”,却没有辩驳。
徐氏从门帘后面听着,恨不得冲了过去,却又不敢,只原地打转。
“说吧,怎么回事?”顾云山阴森森地望着捆着的笙儿,若是霍桐一句说不好,笙儿性命怕是要交代。
“是这样的,父亲。”霍桐低低道:“女儿脑袋清楚之后,便觉得屋子里只有一个徐嬷嬷不够用,想着王婆是父亲的人,总之是能指望靠得住的,便想笼络她,给了她一些金子,谁知这奴才竟是胆小,怕这院子里有太太的人,竟把金子让笙儿收着了。”
这件事与其放在笙儿身上,不如放在王婆身上,而且自己与袁氏的矛盾由来悠久,顾云山不会不知道,这种时候暴漏出来,只能增加顾云山的信任度,当然,免不了要受到教训的,可又如何?总比顾云山知道自己收买他的下人强得多。
“哦?”顾云山冷冷的眸光盯着霍桐低垂的脸,看着她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袖水素袍,几绺乱发搭在额头,乱哄哄的,长长的睫毛扑撒个不停,面上战战兢兢,心头一软,叹了口气道:“即使母亲想得多些,做儿女的也不可如此揣度,失去了孝义。”
霍桐心头一松,知道顾云山信了自己的话,跪地叩头道:“是,女儿知错了,确实不敢以小人之心度母亲。”说着,眼泪蜿蜒而下,道:“阿爹,我昨儿又梦见娘了。”
这是顾云山的软肋,从前霍桐知道,但是不屑于用,如今这种紧急时刻,只能拿它来救急,顾云山听了这话,心头一颤,攥住了案角,眼皮不停地抖动着,忽然道:“你起来吧。”顿了顿道:“笙儿也起来吧。”
笙儿听了这话,知道顾云山要惩罚王婆,连连叩头道:“老爷,王婆是我的干娘,一向对我十分看顾,天地之间要有孝心,圣人云,嗯嗯嗯,总之老爷要罚就罚我吧。”
顾云山被他的“嗯嗯嗯”气得笑了,站起来踢了他一脚道:“你这猴崽子nAd1(”
笙儿何等人物,打蛇上棍,越发上前跪了几步道:“大小姐慈孝,笙儿也要好生跟着学,好生孝敬王娘。”
顾云山哼了一声道:“一个奴才还要主子来贿赂,成什么话?”
“老爷饶命……”王婆见顾云山说这话,吓得连连叩头道:“老爷,奴才不要了,奴才该死,奴才这就把金子还给小姐,奴才以后一定安安心心服侍小姐……”
顾云山铁青着脸道:“你出了这事,还有资格留在这院子里?”
“阿爹。”霍桐上前拉着顾云山的袖子,用撒娇的语气道:“爹,若是她不在这里,女儿的金子岂非白费了?”
顾云山听了这话,忍不住气笑道:“自然有更好的,为什么要顾忌这等黑心贪财的奴才。”不过看着女儿在自己跟前撒娇,小女儿态盈盈,面上也显出了笑意,忽地想起了顾云,这二丫头小时候没个正形,却十分得他的喜欢,常常拉着他的袖子撒娇,后来……
女儿们注定要离开自己了……
顾云山心头浮出一丝伤感来,看着地上跪着的王婆笙儿,哼了一声道:“来啊,王婆打十棍子,笙儿替她收藏赃物也是罪过,三棍子跑不了。”
这个惩罚对于这件事已经算轻了,几个人纷纷谢恩,霍桐见王婆与笙儿出去,这才喊了一声秋意,见秋意战战兢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书卷。
“爹,我昨儿看书,正好看到娘提的词,有句话有些不懂,正想请教爹爹。“霍桐拿起书卷,翻开,指着旁边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话音未落,见顾云山怔怔地流下泪来。
“阿爹……”霍桐其实只是算计,却见顾云山真情流露,心生愧疚,低下了头nAd2(
“蕴儿”许久许久,顾云山忽地握住霍桐的手,怔怔道:“你放心,我一定给你说一门好亲事。”
“我知道的,爹。”霍桐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眼,与顾云山说了几句感激的话,顾云山带着那书卷一并众人离开了。
“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徐氏待顾云山离去,一头扎进屋子里,子团团乱转,想到小姐凡事都不瞒她,如今却让她摸不着头脑,不免抱怨。
秋意秋霜两个正给霍桐重新梳妆,霍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道:“一会儿子给你说,嬷嬷别急。”顿了顿,眸光忽然变得有些冷,道:“这事不会无缘无故发生的,秋霜,嬷嬷一会儿去替我瞧瞧王婆。”
徐氏眨了眨眼。
“带些伤药。”霍桐瞥着榆木二屉桌上还回来的金叶子,怒了努嘴道:“就要从这里捡一块。”
“这也太便宜她了。“”徐氏见秋意出去给霍桐打水,醋意满满地抱怨。
“能用的人,一定要大方,嬷嬷。”霍桐低低道:“现在这个王婆能用了。”
“以前不能用?”徐氏扬了扬眉。
霍桐见她一副堵心的摸样,笑嘻嘻地拉着她到炕上,把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把徐氏惊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颤声道:“小姐,吓死我了,若是老爷……”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霍桐沉着脸道:“其他都可以,关键是谁做的,这人十分厉害,一击而中,比袁氏强得多,我竟不知在这院子,有这等厉害人物呢。”说着,浮出一丝冷笑。
话音未落,忽听外面传唤道:“二姨娘。”
霍桐与徐氏对望一眼,徐氏拿着那金叶子出去了,二姨娘掀开帘子进来,见霍桐连连拍手道:“太好了,方才听说老爷怒气冲冲找大小姐,我正要来劝nAd3(”
“二姨娘费心。”霍桐指着对面的太师椅道:“快坐,秋意上茶。”
二姨娘眸光闪了闪,仿佛要说什么,见秋意上过茶,才道:“我恍惚里听说是书房里的笙儿出事了?”
霍桐的眼眸忽地变得极亮,仿佛黑夜的流星,闪过不见,笑道:“倒是如此。”
二姨娘咬了咬嘴唇,俯过来低声道:“小姐,我听说,哦……老爷书房里的伴当常贵,从前是三姨娘家里的奴仆,跟着三姨娘当官奴一起买进来的……”
第六十九回 三妹
霍桐盯着二姨娘那端媚正好的脸,眼前女子不过三十岁左右,皮肤白皙,保养得宛如朝华少女,她的美不是艳艳地绽放,而是内敛的,让人看一眼不觉威胁的那种舒服……
二姨娘啊,二姨娘,你是不是太急了
笙儿的事情还没传出去,你就来告状,我明明没跟你说怎么回事,你却一目了然,那么……
你为什么对这一切知道的如此详细?
霍桐的眼眸忽然变得极深。
“大小姐?“二姨娘见霍桐那双清凉的眼眸,在她的面上扫了扫去,不知为什么,心头跳得飞快,道:“我说的……”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音在发颤,猛地止住了。
“三姨娘是官奴。”霍桐转了眸光,随手拿了一块青玉棋子,在棋盘上落子道:“能在太太眼皮底下把儿子生出来,真真不是简单的人物。”
“是啊。”二姨娘如蒙大赦,只觉得自己背后嗖嗖地透凉风,大小姐为什么这么看她,难道她看出来什么……
她心虚地抬头望去,见霍桐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也不眨,象是落在了花瓣上的蝴蝶,专注而凝神。
“大小姐……”二姨娘艰涩地咽了口唾沫,她心里忽然生出几分恐惧,这种恐惧比对太太尤甚,是一种无法诉说的恐惧,她猛地站起来,福身道:“大小姐,您是个聪明人儿,您好了,我们也好了,我们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哦,不是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我跟兰儿永远跟您在一条船上。”
霍桐忽地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地望着二姨娘道:“我知道的,二姨娘,您记挂着先夫人的情分……”
这话说得体贴周到,温柔细语,可是在二姨娘听来,却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敷衍了两句,匆匆退了出来nAd1(
“小姐?”徐氏早就回来了,在外面听了两句,进来道:“你怎么不仔细问问三姨娘……”
“这事不是三姨娘做的。”霍桐决然道。
“为什么?三姨娘不是太太的丫头,而且又是官奴,命都在太太手里,若是太太命她这么做……”徐氏有些不服。
霍桐没有说话,许久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花枝烂漫,慢慢道:“嬷嬷,王婆如何?”
“也没有大碍。”徐氏答道:“倒是对小姐感激不尽。”
霍桐一笑道:“我不要她感激,我要她替我查查。”
徐氏微微一怔,若有所悟道:“我掌灯时分再过去跟她分说分说。”
霍桐几乎救了笙儿与王婆一命,两个人都把这份心意放在里心上,第二日下午,笙儿那边传来的消息,王婆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地走到霍桐的正房,秋意见了忙上前扶着道:“您老这是怎么说的,也不找个小丫头搀扶。”
王婆笑道:“我这是来谢恩来着,大小姐的情分怎么感恩都不够的。”正说着,徐氏从里间出来,见了她,眼眸一亮,忙把她扶进房里头,见霍桐穿着秋香色桃花褙子,Сhā了一支碧玉簪子,盘腿坐在炕上解那个九连环。
“大小姐……”王婆连忙跪了下来,眼泪流了下来。
徐氏见此情形,忙与秋意一起悄悄退了。
霍桐并没有让她起来,只是用袖长的手指扣着那锁环,“哗啦啦”作响。
“大小姐,老婆子命是您救的,我……”王婆不知该说什么,眼泪又流了下来,道:“笙儿让我跟您说一声,以后但凡有事,他万死不辞nAd2(”
霍桐把九连环放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道:“到了这种时候,他不万死不辞都不成了。”
王婆知道笙儿的投名状在大小姐手上,干笑了几句,道:“小姐,今儿来了个消息。“
”说。“霍桐把茶盏放在了炕几上,转过了身道:“笙儿查到谁说的了?”
“是。”王婆点头道:“是跟他一个屋子的小厮环儿说的。”
“环儿平时跟谁要好?”霍桐眸光烁烁地盯着王婆。
王婆沉吟了下道:“这小东西跟个小耗子似得,倒也不象是跟谁好的,只不过,哦……”
“什么?”
“我从前在书房的时候,恍惚里听说他拜了三小姐的乳娘孙嬷嬷为干娘。”
“三小姐?”霍桐的眼眸忽地瞪大了,宛如流星划过幽幽的天空,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似乎是。”王婆迟疑道:“也就是听了这么一耳朵,这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这小子在书房里上不太台面,总是受欺负,笙儿倒是还罩着他,后来他喝多了,说自己拜了个干娘,以后有人罩着他了。”
“三小姐罩着他?”霍桐冷笑。
王婆听出她语气里的讥讽,藐了藐霍桐的脸色道:“小姐,你不知道这些做奴才的,都是靠着干娘干爹照顾着,否则哪能在这府里头混下去,这小耗子人懒,摸样又猥琐,没人肯做他靠山,他好容易找到一个就是了的。”
霍桐用手敲着金边烘漆的炕几,“蹬蹬”作响,王婆在地上直挺挺跪着。
许久,霍桐忽地下了炕,扶着王婆站起来,让她在贵妃椅子坐下,道:“我知道了,以后让笙儿长个心眼,别再早了算计,那个环儿,先别动他,不要打草惊蛇nAd3(”
王婆急着报恩,忖了忖,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小姐觉得这事跟三小姐有关?”
霍桐忽然叹了口气道:“女人呢,一旦有情就变傻,只是这傻,不能以害死别人为代价。”说着,眸光渐渐冷了下去。
王婆一怔。
二姨娘的院子
顾兰站在廊檐下,看着自己新买来的鹦鹉,红色的鸷头,墨黑的双眸,怔怔发愣。
“小姐?”乳娘孙氏走了过来,拉着她的手,低低道:“你别担心,大小姐再厉害,也查不到这里去,二姨娘都过去补回了,你放心吧。”
“放心吧,放心吧……”鹦鹉忽地开口说话。
平日鸟儿如此,总能逗得顾兰欢喜,此时却只是让她愁容更胜,死死咬住嘴唇,忽地伸出手抚摸着鹦鹉的羽毛,白皙的手指渐渐上行,一下掐住鹦鹉的脖子,鹦鹉“嗷”地一声,死命挣扎着。
孙氏看得心惊,忙劝道:“小姐,小姐仔细手疼,别跟这扁毛畜牲一般见识。”
“不是。”顾兰一下松开手,转过身来,面上带着诡异的神气,惨白着脸道:“一不做,二不休,我也只能拼这一回了
第七十回 冒名
“小姐是想……”孙氏见顾兰那神色,心头忽然生出几分不祥之感,道:“您是想……”
“我没有退路了,嬷嬷。”顾兰面上带着鬼森森的决然,咬着嘴唇道:“做到这一步,只能向前走了,得住大姐也没关系,我必须抓住……”说着,深吸一口气道:“嬷嬷,你听我说……”
“小姐……”秋霜拿着一张笺,掀开帘子走进来,见霍桐拆开了九连环,正与徐氏在哪里炫耀,不由抿嘴笑,心道大小姐平日里一本正经,偶然露出的孩子气,倒比往日里更加可爱。
“什么事?”霍桐放下就分解下来的九连环,下了坑几,接过那笺,见上面写着“良辰美景莫辜负,酉时听水轩相顾”,下面落款“三妹拜上。”
“小姐。”徐氏探头探脑地看去,可惜她认不得几个字,看着霍桐的脸色,道:“这是……”
“这是三小姐送过来的。”秋霜张眼回道,眸光落在了那信笺上,信笺是粉红色的薛涛签,发散着幽幽的香意,一见便知是闺阁之物。
徐氏面色一变。
霍桐低头看着那薛涛签,许久才叹了口气,道:“果然天下乌鸦一般傻。”
徐氏与秋霜面面相觑,不知霍桐说什么,却见霍桐吩咐道:“王婆好了没?”
“大概过了一日,能下地了。”徐氏回道。
“嗯,那不用她了,你听我说……”霍桐的声音放低了……
春日虽然渐长,酉时已落霞漫天,顾府多数已经院子开始掌灯,更夫开始上锣,重要的角门偏门也关了,守门的婆子开始巡视园子里的每处角落。
听水轩位于顾府的西北角,乃是先夫人生前所建,所以现在理所当然的冷寂了下来,府里头也只有顾清与朋辈相聚喝酒的时候,才会偶尔用上一用,如今顾清被顾云山打发出府游学,这里便越发孤寂冷清nAd1(
但是再怎样,那份雅致是变不了的,周围全是幽幽的竹子林,旁边是石凳石桌,靠着小溪湖有个绿窗油壁的亭子,旁边则是卷棚清厦,乃是供主人游逛累了歇脚之用。
落霞把这里的一切都染上了玫瑰色,渐渐的,这玫瑰色随着夜幕成了黯色,随后又因为不远处的灯光与月光,染上了清辉,静谧安然,就在这种时候,忽地传来脚步声,细微的踏着碎叶,发出“吱吱”的声音。
很快听水轩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男子,长身玉立,,一色的鸦青袍子,戴着儒巾,波光粼粼里映着张如玉的脸,布满了焦急的渴望。
正在此时,不远处渐渐走来一人,穿着藕荷色的袄裙,头上戴着帷帽,袅袅婷婷,摇曳妩媚,正是那日相见的情形,男子大喜,快步走上前道:“小……姐。”
那女子似乎十分羞色,低着头,沙哑着嗓子道:“公子。”
“小姐……”男子迫不及待地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小姐若是肯下嫁于我,我……”话音未落,忽地从竹林里转出一个人来,高声道:“姐姐,你们在做什么?”
高骅猛地把手放下,面如白纸,浑身战栗,抬头望着那人。
那人渐渐走近,皓齿红唇,姿容秀丽,正是三小姐顾兰,眼见其肃着脸,拧着眉道:“大姐姐,你居然与人私自相约,若是让太太知道了,你知道后果吗?”
高骅听了这话,颤声道:“三小姐……求你……”还没完,已经缓缓跪了下来。
顾兰似乎没料到他如此儒弱,不过吓唬了一句,就跪倒在地,眨了眨眼,看了看他那惶然的表情,心中不忍,抬头对那女子道:“大姐姐,你瞧着怎么办?”
“三妹想怎么办?”女子的面容隐藏在帷帽里,听着声音倒也不慌张nAd2(
“大姐。”顾兰咬着牙,攥着拳,低头看着高骅那张俊脸,抬头直视着那女子道:“大姐,我一直不会跟你争,也没得跟你争,可是如今却只能争上一争了,大姐姐你这样的本色,自然是不甘人下的,如今与太太也能平分秋色,求你……求你把他让给我!”说着,指着高骅,眼泪流了下来。
高骅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来,不由一怔,瞪大了眼睛看着顾兰。
顾兰此时没有脸红,而是痴痴地望着他,面上带着几分凄然,道:“你的眼睛总是望着我姐姐,难道就没有看我一眼吗?”
高骅张大了口,道:“小……小姐……小姐,我……若是你知道了,会杀掉我的……”说着,忽地沮丧地低下了头。
顾兰眨了眨眼,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又抬头对女子道:“大姐姐如何,若是你肯答应的话,这事我不会说出去的,若是不答应……”说着,伸出手里,上面有一张纸条,写着“长相思”。
“我就把这个交给爹。”顾兰咬着嘴唇道。
“三妹。”顾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顾兰猛地回头,见霍桐正与徐氏站在身后,瞪大了眼睛,又看向了那女子,见她把帷帽摘了下来,原来是秋意!
“你……你们……”顾兰浑身发抖,“蹬蹬”后退,身子不停地摇摆道:“大姐,你,你,你……”连说了三个“你”字,便再也说不出口,仿佛要逃走,却因为四面环水,无处可逃,只得向高骅身后躲去,道:“大姐姐,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
“想什么也白搭。”霍桐冷冷道:“为了这么个男人,就这么算计我,先是让你乳娘把我的人揭发了,想让我在老爷面前失去体面,然后又弄了这么一出,想抓住我的把柄威胁我,三妹,你娘心心念念想护着你,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地瞎折腾?”
“我……”顾兰眼泪哗啦流了下来,想着求而不得委屈,和接连二三的挫败,忽地把心一横道:“都是你,都是你,你为什么要恢复容貌,为什么比我美?”声音越来越高,竟有些歇斯底里的味道nAd3(
霍桐面沉如水,盈盈波光映着她的脸,散发出几丝寒气,道:“我看在二姨娘的份上,对你一让再让,三妹,你过分了。”
“你才过分!你就应该死在那个偏僻的院子里,被人埋了,而不是站在这里跟我抢他!”顾兰忽然冲到霍桐面前大喊起来,道:“你站在这里,他连看也不看我一眼。”说着,咬牙启齿。
“三小姐,你疯了?”徐氏当先挡在霍桐跟前,道:“要不要把这事揭开来,咱们分说个明白?”
顾兰听到“揭开来。”忽然打了个冷战,“哇”地一声,向外跑去……
“好了,她走了。”霍桐低下头,看着高骅,那张绝美的脸带着冰冷的生杀之气,仿佛寒霜一般降落下来,“你是谁?说!”
第七十一回 反击
高骅瞪大了眼睛,嘴唇一张一合,抬头望着霍桐,冰雪的眸光里,他一阵阵的寒战。
“刚才的事情你听到了,看到了,如今我让你做几件事,若是你做成了,我会保全你。”霍桐快步走到听水轩的石凳上坐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高骅,眸光冷冷。
高骅眨了眨眼。
“你不是太太的远亲。”霍桐说了一句。
高骅身子一震。
“说你是谁。”霍桐拨拉着手腕上的镯子,道:“我知道你不想说,希望太太给你许下的那些好处,可是你想过没有。”她的声音清亮宁静,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吓道:“无论太太许给你什么,只要我跟老爷说出怀疑,老爷找人一调查,你会怎么样呢?
高骅垂下了头,长长的睫毛掩盖着眸光里的心绪,直挺挺跪在那里,晚间忽然下起了小雨,零星地打湿了他的衣衫,他的脸上忽然显出淡淡的悲哀,道:“你们这些贵人想捏死我,还不像捏死一只蚂蚁?”
“我不是贵人,你怀才不遇,也不用冲我撒气。”霍桐摇了摇头,声音放得缓了些道:“你就是上京城来赶考的贫寒举子吧。”他应该学问不差,否则也不会得顾云山的欢心。
高骅低头不语,雨滴打湿了他的脸,湿哒哒地蜿蜒下来,他却一动不动。
霍桐见了这情形,闭上了眼,手里拨拉的镯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徐氏知道这是她心乱的表示,出口道;“小姐,要不我来……”
“按我说的做,我保你平安,不仅如此,我还保你娶得顾府小姐,此后衣食无忧。”霍桐静静地开口。
高骅猛地抬起头,眸光在霍桐那绝美的容颜上一闪而过,迅疾又苦笑了笑,低下头,自己简直痴心妄想,既然到了这种地步,这样的美人儿怎么会嫁给自己?
“我给你一刻钟时辰考虑,若是不行,你等着父亲送你去大理寺吧nAd1(”说着,霍桐站了起来,快步向外走去。
“大小姐……”高骅忽地开口,道:“你就不考虑太太吗?”
“太太许给你的,都是虚的。”霍桐转过身,冷笑道:“她告诉你,只要你按照她说的做,她就把我许配给你?我若是不知道也罢了,可是我知道了,我会嫁吗?”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的。”高骅垂头丧气地低下头,攥着拳道:“我若是中了状元。”
“中了状元我也不会嫁。”霍桐截住他的话,道:“我有我自己的主张,跟你是完全不同的东西,高骅,看在你有几分才华的份上,我开出了这份条件,算是放你一马,若是你不识抬举,也怪不得我了。”
“我答应。”高骅闭上眼,苦笑道:“我答应,我有资格不答应我吗?我就是你们的棋子,往哪里放就在哪里是了,不过,我有个问题,大小姐,你能告诉我吗?”
霍桐的眸光在高骅的身上转了一圈,道:“请讲。”
“你怎么看出来的?”高骅睁开眼,看着两尺之外的那个绝色佳人,她绝色是绝色,可是她身上的气质盖过了容貌,站在那里,威赫赫的仿佛有千军万马之势,铺天盖地地地压了过来,高骅忽然觉得眼前这位根本不是闺阁里的若小姐,而是一位……大人物,说不出的大人物。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认命了,也罢了,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属于自己,人还是要本分些好,他咽了口唾沫道:“大小姐怎么看出我是假冒的,我自谓一举一动,从无过失。”
“你在行礼的时候,称呼太太叫太太,而不是叫姑妈,抑或姨妈之类的,方才三妹过来说的时候,你脸上的表情不是吃惊,而是被人识穿的恐慌nAd2(”霍桐静静道。
其实最重要的她没说,袁氏绝对不会安好心的,这个人对她来说,条件太“好”了,她绝对不会舍得给自己的,一定有什么猫腻。
所以猫腻就在于,这个人根本不是远亲,到时候,自己与高骅定亲,袁氏再找个机会把高骅的身世翻出来,证明他只不过是假冒的人,人品如此之差的举子,自然取消了科举的资格,而顾云山也不会轻易受这种欺骗,一定会取消婚事,自己不仅错过了游春会,更是会造人耻笑……
这就是袁氏的打算!
不过多亏三妹算计着自己,自己反而揭开了真相,如今嘛……
霍桐嘴角一弯,吩咐徐氏道:“拿笔墨纸砚……”
等了许久许久,真正的机会终于出现了,她要给嫡母和庶妹送上一份大礼!
第二日,袁氏早早起来,打发顾云山上朝。
这几日顾云山连日都在正房里歇息,夫妻感情虽然不像从前那般融洽,到底好了一些,高骅这边的亲事也进展顺利,她被霍桐一直压着的那口气,终于出来了,脸上也恢复了神采,这日梳洗的时候,王嬷嬷特意从院子里掐了初晨的头花来,艳艳装了一盘,让丫头秋月呈了上来。
“哎呀,我这把年纪了,哪里戴的这么艳的花儿?”袁氏抿着嘴笑道。
王嬷嬷见袁氏的眼眸盯着盘子里的那多玉兰,忙捡起来,轻轻别在袁氏的发髻上道:“太太年轻着呢,恍惚看,跟小姐们也不差什么,这花儿是初晨才开的,刚刚采摘下来,又鲜亮又水滴……”话音未落,院子外面传话道:“大小姐。”
“咦?”袁氏与王嬷嬷对望一眼。
平日里霍桐即使请安,也是很晚才来,踩个脚就走了,今日怎么这么殷勤?
外面已经传来秋玉的声音道:“大小姐,今儿倒是早,那些管事婆子们还没来哩nAd3(”
“我有事跟母亲说呢。”外面传来霍桐的声音,听着喜气洋洋的,袁氏脸色微变,抬头看了看王嬷嬷,道:“她这是……”
王嬷嬷见她有些怯,低声道:“太太只管去,她如今在老爷面前也没什么好儿,前儿老爷还怒气冲冲去了她院子,把那管院子的王婆子一顿好打,连笙儿也受了连累呢,恐怕她这是怕了,唯恐你取消这门亲事,上赶着巴结您呢。”
“哦?”袁氏摸了摸头上的玉兰花,笑道:“那就。”
第七十二回 谈判
“见过母亲。”霍桐笑着对袁氏施礼。
袁氏抚摸着头上的玉兰花,抿着嘴道:“罢了。”顿了顿道:“也是我的错,向来是个粗心的,让你们在这院子里想怎样就怎样,请安一概免了,若是到了那婆家,这样子懒散还不被打死?”说着,微微一笑。
如今宅内都知道太太给大小姐找了个好女婿,大小姐忽然献殷勤,自然是向太太示好,说到孝义礼节份上,这下马威也下得了,因此皆看向了霍桐,却见霍桐低着头,静静听着,面色丝毫不变,嘴角还噙着笑意。
袁氏说了这么一通,见霍桐一言不发,神色乖顺,心中冷笑,小丫头不过见了点好处就软头,还是嫩,以后就知道厉害了。
此时此刻,她却也不方便把话说得太凶,免得做过了头,到时候顾蕴出了事,怀疑到她头上,因此又叹了口气,转了笑摸样道:“这么早来请安,也难为你了,我晓得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可有事?“
“有事。母亲。”霍桐低低道,
“说吧。”袁氏端起双盘鱼的茶盏,轻轻覆着茶托,吹着氤氲升起的茶气,屋里荡漾出一股甜甜的茉莉花香,吹得人晕晕然,霍桐的声音就在这气息里传来道:“母亲,女儿想单独跟您说。”
袁氏挑了挑眉,抬头藐了旁边的王嬷嬷一眼,王嬷嬷似乎也有些吃惊,对袁氏眨了眨。
“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的?”袁氏“嗤”了一声,道:“君子坦荡荡。”
霍桐笑眯眯道:“母亲说的是,只不过总有些小人做窝子寻死。”
袁氏脸色微变,手里的茶盏发出“嘎啦啦”的声音。
“你什么意思?”袁氏一凝眉,把茶盏放下了,手指攥成了拳头的摸样nAd1(
霍桐不答,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袁氏,袁氏眼皮一下一下跳着,终于摆了摆手道:“你们出去。”
“太太……”王嬷嬷说了一声。
“出去吧。”袁氏不耐烦起来,蹙了眉头。
王嬷嬷答了一声“是。”挥手带人出去,路过霍桐的时候,却忽然对她一笑。
霍桐一怔,眸光一闪,这样的笑容……
绝对不是讥讽,也不是冷嘲,似乎不含有敌意,而是一种……嘉许?
也许自己看错了?王嬷嬷这个人……
霍桐的眼眸忽然变得极深。
“到底什么事?”袁氏把身子靠在莲青色的五彩纹椅搭上,冷冷地看着霍桐,没人的时候,她终于可以不用装出太太的摸样,而是表现出自己真正的嫌恶,那个女人所有东西,她都讨厌。
“太太,高骅都跟我交代了。”霍桐也不再装出乖顺女儿的摸样,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道:“这是他的供状,已经画押,他说他想清楚了,不应该为银子出卖自己的良心,失去了读书人的气节,他准备亲自向老爷自首。”
“啊?”袁氏忽地站起来,浑身发抖,身子摇了摇,正要说什么,却感觉一口血堵在了嗓子眼里。
“我说……”霍桐审视着袁氏脸上的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道:“高骅决定向老爷自首。”
其实高骅自供乃是霍桐胁迫,但是这个理由会让袁氏有翻盘的可乘之心,因此她把这个动因说成是“良心发现”,读书人自来有几分气节,收买读书人并不容易,这么说袁氏更容易相信,也更容易达到目的。
袁氏只觉得头目昏昏,连同霍桐的影子都模糊成了一片,心头那股血一这阵阵地涌过来,周身百骸都发麻,天晓得,她好容易跟顾云山和好,也好容易找到了个不让霍桐参加游春会的法子,还能反手一击,让她亲事成了笑柄,谁知道……
这个高骅……
袁氏咬着牙,扶着扶手,慢慢坐下道;“你待要怎样?”
“母亲,女儿有一个法子,可以把这事瞒过去nAd2(”霍桐笑道:“母亲犯了错,女儿来补过,这也是本有的孝义不是?”
袁氏听了这话,喉头那血再也忍不住,用在了嘴里,只是挣扎着不让它喷出来,因为它喷出来,会眼前这贱人更得意。
这个贱人……
跟那个死去的娘一样……
她当初就应该趁着年纪小痛下杀手……
袁氏深深吸了口气,硬生生把那口血咽了下去,闭上眼,许久,吐出一个字道:“说。”
“母亲让女儿参加游春会,女儿自有法子让高骅闭嘴,只不过这需要付出代价的。”霍桐笑得又温柔又体贴道:“我知道母亲讨厌我们这些非亲生的孩子,眼下一个就可以一箭双雕地除了的。”
袁氏睁开眼。
“把顾兰许给高骅,并且保证你永远不会把高骅的底子反出来,这样子,高骅应该会愿意的。”霍桐开出了价码,她知道袁氏不会轻易首肯,因此不再站在那里,而是回身坐在了贵妃椅上,端起案几上的青花瓷盏,低头浅饮。
袁氏大口呼吸着,渐渐感觉那血液已经回流,自己嘴里的血液已经不再流出来时,端起旁边的茶盏,喝了两口,茶水已经冰凉的,可是再怎样冰凉,也及不上的心凉,她又输了,她也不知怎么了,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输给这个可以一脚踩死的毛丫头,这还罢了,每次输了的代价是老爷的心,这是她心里头最贵的东西,她付不起nAd3(
付不起……
“说吧。”袁氏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平静说话了,这才开口。
“母亲觉得还好?若是不好了,要找个大夫瞧瞧才是。”霍桐笑吟吟道。
袁氏等着霍桐那张可恶的嘴脸,恨不得让那茶水变成巨毒,毒死这死丫头,可是偏生什么也不能做,只怒道:“少废话,你快说。”
“好。”霍桐点头,扬了扬眉,指着手里的签纸道:“这是高骅的供状,也算是证物,如今我已经说服他了,他答应夫人若是开出价码,让他满意,他会考虑的。”
“他不是要读书人的气节吗?你颠三倒四的,想骗谁呢?’袁氏冷笑道。
第七十三回 把柄
“怎么说呢。”霍桐拿起案几上的绢纱团扇,一下下地扇着道:“太太又不是糊涂人,怎么不晓得这人的心里,他知道太太把他当怵头,用完即弃,所以才想出了这么破釜沉舟的一招,如今嘛被我说服,觉得有出路可循,自然会答应的,至于气节……”
她幽幽叹了口气,拿着那团扇,反复看着道:“这都是骗人的借口罢了,我刚才是气太太玩来着。”说着,甜甜一笑。
其实她本性不是这样的,但只有彻底激怒袁氏,才能让她彻底失去理智而……
袁氏看着眼前这个清冷刻毒的少女,脑海里忽然闪出一个荒唐的念头,这个顾蕴不是顾蕴!可是想了想,她又否定了这个念头,太荒唐了,顾蕴怎么可能不是顾蕴?
不管是不是顾蕴,她太可恶了。
袁氏眼眸里露出了凶光,捏着自己手指上的指环。
霍桐看着她目露凶光,笑道:“太太不用吓唬我,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现在跟你说了,你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干起门来杀人灭口,可是你既然想得到,我也想得到,高骅被我藏起来了,你不搜上一日是搜不到的,而老爷中午就下朝回来了……”
“要我怎么做?”袁氏深吸了口气,她小看了这丫头,被算计到这步也是活该。
“证明,要给出永远不会揭发高骅的证明。”霍桐悠悠道:“现在就给。”
“给什么?”袁氏白皙的面容上带着些死灰,眼眸有些呆滞。
“太太自己想,我不知道你们怎么交易的。”霍桐笑得神秘莫测。
袁氏的眼眸这才亮了一下,哼道:“他没告诉你吗?”
霍桐忽地把团扇放下,道:“太太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耍把戏,如今他就在书房那里,太太想做什么,自个儿想好了nAd1(”语气已经十分不客气,宛如平级相称。
袁氏咬着牙,瞪着她。
霍桐扬了扬眉,站起来道:”太太没的说,那我先跟他说去。”
“好,我给。”袁氏有气无力道,扶着椅背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向里间走去,不一儿功夫抱着一个描金匣子走出来,放在案几上。
霍桐的心忽然提了起来,却没有表现出着急,而是缓缓地站起来,走到匣子跟前,打开,见里面是一叠银票,耳听袁氏慢慢道:“这是我答应时候给他的银子,银票是顺昌钱庄的,有我们袁家特殊的标记,一看便是袁家的交子。”说着,指了指那银票上的标记。
霍桐见那银票上印了一个小小的“袁”字,知道袁氏娘家是皇商,十分有钱,这些银票应该不假,只是……
“怎么证明着银票是给他的呢?”霍桐并不急着拿银子。
袁氏蹙了蹙眉,指着一张官文道:“这是我们家给他做的一个文书,可以证明与我们袁家有亲。”
霍桐拿过来仔细去看,果然见上面写着身份名户,袁氏为了这事做得也周到,可是越是周到,她背后藏的黑手就越有力……
她忖了忖,忽然明白了。
袁氏把这种文书放在手里,等待揭发高骅的时候,就说高骅用着文书骗了自己,一个家族那么大,远亲近亲那么多,袁氏记不得也正常,到时候只要查查族谱,自然一目了然,高骅一定会被取消科举资格,自己嫁给高骅的时候,高骅一定把气出在自己头上,到时候一定生不如死……
“这证明不了什么,太太。”霍桐一边这么说,一边把文书与银票放在怀里道:“若是您倒打一耙,还是白费,高骅不会放心的nAd2(”
“是你不会放心吧。”袁氏冷笑一声。
“也算是。”霍桐笑得花枝烂漫道:“太太,这东西随时可以让你倒打一耙,我听说给官衙里的典吏文书贿赂银子,总有回执,把那个给我吧。”
“你……”袁氏勃然变色,把手一拍道:“欺人太甚。”
霍桐听了这话,脸色慢慢冷了下来,道:“太太,我若是你,就放的聪明一些,何处不低头,到了这种时候,折腾的越少,对我们彼此越好。”
袁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怔忪许久,指了指那匣子里道:“里面有一个暗格。”
霍桐眯着眼盯了许久,“啪嗒”一声打开,果然见府衙签文上的一些回执票拟,虽然简明,却也把事情说得明白,这都是衙门贿赂的时候,双方因为互相忌惮,怕对方把自己揭发,都握有对方的把柄,渐渐成了一种规则。
这些衙门里的隐私,不是阅历多的,绝对不会懂的,袁氏也不知道霍桐从哪里知道的,如今被这么小丫头攥在手里,只觉得浑身冰凉,只求她赶紧滚得远远的。
霍桐毫不客气地把这些证据据为己有,忖了忖道:“太太,我帮了你这么大忙,你这人情也是要还的,对不对?我要去游春会,今儿你就跟老爷说,若是明儿我听不到消息,你可就……”说着,双手一摊。
“你……”袁氏的嘴唇不停地发抖。
霍桐却无心再听她解释,而是退到了门口,行了个标准的礼仪道:“女儿告退。”说着,转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廊檐下丫头婆子们站了一溜,见她出来,皆拿眼望着她,却见霍桐笑盈盈地对王嬷嬷道:“我瞧着太太身子有些虚,你要找个大夫给她瞧瞧才是。
王嬷嬷何等人物,听了这话,忙掀开帘子进去,紧接着传来“太太”“太太”的声音nAd3(
霍桐大踏步走出了垂花门,走出了正院,外面阳光媚好,直直地晒了过来,绿叶打着初晨的露水,花枝被清风吹得摇曳,一切都这样明媚灿烂。
毁容算什么?
嫡母迫害又算什么?
所以贵妃娘娘算什么?
初恋又算什么?
霍桐站在溪水桥边,摘下旁边一朵玉兰花,攥在手里,揉着揉着,慢慢变成了粉末,撒手一样,花粉随着风飘飘摇摇地落在里水里,沉浮地随着水渐渐流向了远方。
皇上,贵妃娘娘,金童玉女你们等着,我霍桐……回来了!我要把你们欠我的,一一夺回来!
“小姐?”徐氏在背后叫了一声。
“去,火速去找笙儿,把这些给他,就说一定亲眼看着高骅把这些东西揣在怀里,现在就去,要快,最快!”
第七十四回 封府
“太太……”随着一声声呼唤,袁氏从黑暗中醒了过来,她睁开眼见王嬷嬷关切的脸,心中一暖,挣扎坐起来,见自己正躺在东厢房靠窗的炕上,再向前看去,见外面站着几个丫头婆子,忙指了指。
“什么?太太。”王嬷嬷扶着袁氏坐起来,靠着炕上的案几,从秋月手里接过一盏茶,道:“太太喝水。”
“别让他们知道。”袁氏抿了一口茶,终于有些缓过来,对王嬷嬷使了个眼色,王嬷嬷这才醒悟过来,忙道:“你们出去。”把奴婢们赶出去,又在外面警戒了几句,这才回来道:“太太放心,今儿的事情不会传出去,若是有什么,一个个都打死。”
袁氏点了点头,眼见着周边无人,对王嬷嬷道:“这事被那丫头抓住了,高骅他要跟老爷去说。”说着,把整个经过说了一遍。
王嬷嬷脸色大变,道:“这……”
袁氏闭上眼,流下泪来道:“我给了那丫头一些要命的把柄,恐怕一辈子都要捏在她手里了,这辈子本来就够苦的,这可怎么活啊……”
王嬷嬷沉默半晌,忽然开口道:“太太,你被这丫头诈了。”
“什么?”袁氏瞪大了眼睛,颤声道:“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这高骅并不是那丫头说的那样,那丫头一定抓住了高骅的把柄,逼着他写了那供状,那东西本来也有也没有的,最后即使闹到老爷那里,不过没脸罢了,老爷虽然疑心太太,却也未必真的信,可太太却不知为什么,被那丫头激得把真正要命的拿出来了……”
王嬷嬷的每一句,都打在袁氏的胸口上,让袁氏喘不过气来,她被霍桐气得吐血,如今又被王嬷嬷这么一说,只觉得眼前又是一黑,却偏生不能晕过去,只咬着牙抓住王嬷嬷的手腕道:“那你说怎么办……”说到最后,忽然醒悟过来道:“快,快去找几个有力气的婆子,关门,搜府!”
王嬷嬷蹙着眉,扶着袁氏靠着窗户坐正,一边给她的膝盖上盖了一条羊绒旃檀,一边道:“太太,这样动静恐怕太大了,老爷来了不好交代nAd1(”
“不好交代,也比拿着那东西强!”袁氏也不是个糊涂的,此时也明白过来了,霍桐这次来就是诈她,这死丫头手里本来没什么靠谱的证据,一顿忽悠让她把真正的铁证拿出来了,如今捏在手里,她一辈子都得受制!
“快,快,多少银子多成,找到高骅和霍桐,把那东西拿回来,我赏她千两。”袁氏直着身子,忽然变得精神抖索,铁青着脸道:“在老爷回来之前,就是把地皮翻出来,也得把那些拿回来!”顿了顿又道:“顺便把高骅给我押来。”
越说越后悔,自己当时听到霍桐的话,若是紧跟着把高骅抓了来,也就没那么多事了!
王嬷嬷见袁氏神色郑重,答应了一声出去了,袁氏却还是不放心,又高声叫管事的马顺家的,鲍成家的,并马嬷嬷几个道:“你们去,关门,搜府,外院内院都搜,见到高骅,不论好歹给我抓来,封了关雎苑,我要亲自去看。”
几个管家媳妇见袁氏如此脸色,不敢多言,答应一声出去了。
袁氏这才吁了口气,端起茶“咕咚咕咚”喝起来,旁边秋月道:“太太,你慢着”
“没事。”袁氏抹了嘴边的茶渍,冷笑道:“跟我斗,她还嫩了”
青天白日,顾府忽然大门紧闭,一群婆子凶神恶煞地搜寻着每个角落,说是丢了重要东西,可也不说什么东西,王嬷嬷带人去了书房,马嬷嬷则带着去了关雎苑。
“开门!”一个婆子上前砸门。
关雎苑的门一下开了,守门的婆子见她们这架势,唬了一跳,问道:“你们……”话音未落,马嬷嬷夹手就死一推,把守门婆子推了个趔趄,气势汹汹地转过影壁,走到院子里,竟然见萨满与霍桐正在桃树下说话nAd2(
“上人……”马嬷嬷跟着袁氏时日既久,知道萨满不单单是顾云仪推荐来了,还跟宫里头的贵妃娘娘有关,前阵子因为顾清的事情,顾云山死心要把萨满赶出去,却因为接到宫里头一封信而偃旗息鼓,这是老爷都惹不得的人!
“咦?”萨满今日穿着一身袍,捻着一朵杏花,放在鼻子底下嗅着,只是花再艳,也及不上这样美貌的人儿,哪怕站在花树下,也把所有花儿都比了下去。
“你们这些婆子也是来赏花的吗?”萨满悠悠道。
霍桐扶额。
几个婆子正要过去扭住霍桐,被马嬷嬷用眼神制止,上去赔笑道:“上人好,我们太太找大小姐有事哩。”说着,上前拉霍桐道:“大小姐,跟我走一趟。”
霍桐一下闪过,笑道:“我才从母亲那里出来,待了好一会儿子了,若是有事,早就说了,你们这几个奴才,假冒母亲的名义想做什么?”
马嬷嬷脸色一变,忖了忖,忽然对旁边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两个婆子不由分说,向霍桐的正房冲去,只听秋意一声尖叫,徐氏在屋子里训斥道:“你们想做什么?”紧接着是柜子凳子被踢翻的声音。
马嬷嬷脸上一直嘻嘻笑着,萨满则转着手里的杏花,嘴角弯哇,霍桐则眯着眼看着自己的正房,似乎不打算出手阻止。
不一会儿功夫,几个婆子出来道:“马嬷嬷,没找到。”
“你们要找什么重要的阿物?竟然要抄人家的家?”萨满手里的杏花忽地化为齑粉,渐渐洒落下来。
马嬷嬷脸色这才渐渐变了,这萨满上人会妖法不成,怎么手里的杏花,瞬间变成了粉末?这是说……
正目瞪口呆之际,忽见萨满抬头对霍桐道:“若是她们替我找到那东西,却也不错nAd3(”
霍桐嘿然道:“我这么傻,不是侮辱您吗?”说着,背着身子,口里做了个“王爷”的口型。
萨满脸色微变,嘟着嘴,一步步走向马嬷嬷,伸手掐了一朵桃花,Сhā在她那满是皱纹的髻边道:“你们到底要找什么?说来听听?”
第七十六回 陷阱
马嬷嬷这辈子还没见这么漂亮的人儿给她簪花,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腾”地红了,痴痴望着那绝色美人,萨满的美,不像霍桐那般秀丽多姿,而是第一眼不见真容,只觉得满眼都是花儿绽放,醒过来才知道这是人。
旁边忽地传来轻笑,马嬷嬷终于醒悟过来,满面羞愧,退了后两步,咳咳了两声道:“对不住了,我……”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脸色一沉道:“太太让我找的是极为重要的东西,说是关系到顾家前程,大小姐,给我去见太太,请不要为难老奴了。”
霍桐藐了萨满一眼。
萨满不说话,转过身走到那树下,掐了一朵花瓣道:“清风明月多好,偏生世间几多俗事。”
“小姐。”徐氏上前,抓住霍桐的袖子道:“她们把咱们屋子翻了底朝天,你说这……”
霍桐扬了扬眉,“哦”了一声,再也不说话。
马嬷嬷见霍桐置他于无物,有些恼了,道:“大小姐。”
霍桐轻轻弹着身上的花瓣道:“我去也可以,只是有一点,等阿爹回来。”
“你……”马嬷嬷知道袁氏规定是顾老爷回来之前,如今霍桐拖着不动,若是萨满不再,自然可以用强,偏生萨满站在这里,让她如何处置?
她忖度半晌,招了招手,对跟随的一个婆子道:“去,回太太,就说上人在这里跟大小姐说话呢。”说着,使了个眼色。
那婆子“哎”了一声,一路逶迤,出了院门,进了正院,见丫头婆子都战战兢兢地敛收屏息,站在廊檐下,连鸟笼子都摘了,正房大门紧闭。
她见秋月站在门口,忙过去回道:“姑娘,快去回太太,说上人跟大小姐一起呢。”
秋月也知事关重大,点了点头,道:“你在这里等着nAd1(”说着,推门而入,见袁氏笔直地坐在黄梨木的金漆太师椅上,高骅则跪在地上,旁边站着王嬷嬷,一个婆子正在搜他的身上,扒拉出好几张银票来,交给了袁氏道:“太太,这是银票。”
袁氏看着那银票,正是方才给霍桐的,蹙了蹙眉道:“再搜。”
那婆子又是一阵掏摸,却什么也没摸到,站起来道:“太太,没有了。”
“他的屋子呢?”袁氏的语气忽然提高了,有些歇斯底里的味道,迅疾又拼命压下来道:“我的意思,搜到他的屋子里,炕上,柜子……”
“什么也没有,太太。“王嬷嬷叹了口气,道:”只有这些银票,要紧的东西一个也没有。“
袁氏额头一下下地跳动着,忽然抬头道:“她说要给他的。”
这话一出口,屋内谁也不懂,还是王嬷嬷反应快,俯下来低低劝道:“太太,那丫头就是骗你的,那些紧要的证据,她怎么会给高骅,必定是藏起来,一边拿捏高骅,一边拿捏您,两边通吃。”
袁氏“啪“地一声拍着桌案,一下把青花瓷盏扔在了地上,只听“哗啦”一声,碎片咕噜噜滚在高骅的衣服下,高骅被几经吓唬,早已糊涂了,只喊着“饶命。”
袁氏满腔怨恨无从发泄,凶光烁烁地望着高骅,正要开口,忽见秋月在旁边若有所言,怒声问道:”什么事?杵在这里做什么?”
秋月这才战战兢兢回道:“太太,那边马嬷嬷说,萨满上人在大小姐哪里,她不好下手,问您的意思……”
“什么意思?‘袁氏忽然高叫一声,拿起双龙鱼纹的紫砂壶摔在秋月裙子道:“这样笨货还留着做什么?不如趁早撵了出去……”正说着,忽听外面传唤道:“老爷。”
这一声宛如晴天焦雷,一下劈到了她nAd2(
“太太。“王嬷嬷拽着袁氏的袖子道:“别慌,别慌。”
袁氏此时已经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在屋子里打了个转,就向里屋走去,谁知道刚刚走到门口,见门已经被推开,顾云山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霍桐,袁氏的脸”唰“地白了,连逃走的勇气都没有了,只张了张口,那声“老爷”都叫不出来。
“怎么回事?”顾云山见高骅跪在地上,蹙了蹙眉,训斥道:“他虽然是你远方亲侄,好歹也是个举子,怎么说跪就跪了,这样的身份,便是县太爷,也不用跪的。”
高骅听顾云山这么说,觉得自己活命有望,忙转过头来道:“顾老爷,饶命啊。”
“扶他起来。”顾云山生平最喜欢读书种子,这个高骅性子如何他不知道,学问是不错的,因此对他存了三分怜惜。
他走到袁氏对面太师椅上坐下,道:“怎么回事?说吧。”
说什么?
高骅被婆子扶了起来,惊魂未定,忽地抬头看了看霍桐,见霍桐正冷眼看着自己,那眼色像是一种审视,更像是一种考察,想起她给自己银票的嘱咐与预定,终于咬了咬牙道:“这事……太太她是为了……”
袁氏听了这话,一下闭上眼,沮丧地靠在门框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顾云山若是知道自己如此费尽心机地害死顾蕴,还弄出来个假亲戚,欺骗自己,一定会恨死自己,和离都有可能,而且高骅虽然只是个举子身份,却也好歹是读书人,顾云山最恨欺负读书人,自己这是……
谁知高骅说出来的话,竟大出意料。
“是这样的,老爷,求您饶命,因为……饿……三小姐与学生说了几句话,被太太的嬷嬷看见了,太太以为学生与三小姐有什么私情,因此怒气冲冲地绑了过来,正在审问学生,这个时候老爷来了……”说着,低下了头nAd3(
“三小姐?”顾云山吃了一惊,抬头看着霍桐,忽然转身对袁氏道:“既然是三姑娘的事情,你去关雎苑作甚?还把关雎苑翻了底朝天。”说着,喝了一声道:“带上来。”
很快笙儿几个把几个嬷嬷带了上,跪下。
“你让她们找什么?”顾云山指着地上的几个人,看向袁氏的时候,眼眸里一片冰凉。
第七十七回 跳坑
袁氏万万想不到,高骅会这么说,脑海一片空白,忽地看向了霍桐,却见霍桐嘴角弯弯,一副袖手看好戏的摸样。
她咬了咬嘴唇,吸了口气,慢慢走过来,对顾云山道:“我……我……是这么想的,这个人,不是许配给了蕴儿的,他怎么能,哦,跟兰儿来往,所以我就生气了。”
顾云山的眼眸死死盯着袁氏,却见袁氏脸色发白,额头全是乱发,嘴角带着几丝血迹,神情说不出的憔悴,心中一软,叹了口气道:“那你不去翻兰儿的屋子,翻蕴儿的屋子作甚?”说着,招了招手,指着旁边的椅子道:“坐吧。”
袁氏这辈子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命令。
她一步步走到那椅子上,昏昏张张地坐了下来,眼眸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霍桐。
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位大小姐的手笔!
先是过来激怒你,骗你把把柄拿出来,然后再糊弄高骅,顾云山,让自己一步步跳进她设置好的陷阱里,却有苦说不出,要想活命,只能按照她的设置来!
“我……我也不知道。”袁氏找不到理由,终于决心赖在马嬷嬷身上,指着地上的马嬷嬷道:“你这奴才,我让你去找的是二姨娘的院子,你居然找到了大小姐头上!”
马嬷嬷在跪在地上,听了这话,吓得脸色煞白,直愣愣地看着袁氏道:“太太……”说到了半截,眼泪流了下来,后面几个婆子一听这还了得,顾云山对不听话的下人最是严格,自己还乱翻了大小姐的屋子,说不得就打死了,忙跪地叩头喊“饶命。”
顾云山铁青着脸,正要说“拖出去打”,忽听旁边王嬷嬷道:“你这奴才,我明明跟你说的是三小姐,你怎么听成大小姐了?”说着,在顾云山面前跪下道:“老爷,是奴才的不是了,也不知道这老东西怎么听的,竟然听错了,若是惩罚的话,奴才也有罪nAd1(”
顾云山“哼”了一声道:“一起打。”
“老爷……”袁氏见王嬷嬷替自己撑场子,忙道:“老爷,看在我的面上,请你饶恕则个。”
顾云山抬头看了看霍桐,冷然道:“翻的屋子又不是我的。”
这话出口,王嬷嬷、马嬷嬷并几个婆子连滚带爬地跪在霍桐跟前,马嬷嬷拼命打自己的嘴巴,“啪啪”作响道:“大小姐,您就饶了奴才吧,奴才吃了猫尿,听错了话,得罪了您………”
霍桐低头看着这几个人,微微一笑,对着顾云山道:“阿爹,这几个人也不是有意的,不过死罪可恕,活罪难免,她们去我的屋子一阵乱翻,倒是把徐嬷嬷惊到了,这样子,就每人打十棍,徐嬷嬷监刑,这样如何?”
顾云山抚须,忽然笑了笑,点头道:“也好。”
王嬷嬷几个如蒙大赦,跪倒叩头,一会儿子被人拖了下去。
徐氏见霍桐居然让她监刑,吃了一惊,抬头看着霍桐,却见霍桐眨了眨眼,心中不解,却也不推辞,走了出去看他们打棍子。
这边顾云山开始审问高骅道:“你和兰儿什么时候见过面?”
高骅也不是傻子,此时胜负已分,霍桐给他挖好的坑,不跳就得死,因此只能乖乖顺着话道:“是那日到太太这边来,就见到了,学生知道身份低微,配不起顾家小姐,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那日读书的时候,想起了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便想着去桃花林看看,遇到了三小姐,说了几句话,被太太看见了,误会了。”说着,低下了头。
顾云山“哦”了一声,忽地对袁氏道:“你怎么不找二姨娘来?”
袁氏连忙点头,道:“对,对,对,找二姨娘nAd2(”可是说完了,却没人吱声,她的心腹都去挨打去了,忙高声叫“秋月”,秋月进来,袁氏吩咐道:“快去找三小姐,让他来见老爷。”
秋月忙答应一声出去了,屋子里忽然静寂下来。
袁氏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她知道这次霍桐放了自己一马,也知道霍桐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让自己同意她去游春会,想到捏在霍桐手里的那些把柄,忽然转头对顾云山强笑道:“老爷,这次说起来都是好笑,都是我一味地误会了,我也是操心两个丫头的亲事。”
顾云山“嗯”了一声,蹙了眉,道:“兰儿这孩子……”
话音未落,听外面穿到:“二姨娘,三小姐。”
“先让兰儿进来。”顾云山吩咐道。
帘子一挑,顾兰走了进来,穿着一身藕荷色的云纹流仙裙,头发凌乱,神色慌张,先是看了看顾云山袁氏,又望了望霍桐,最后看到高骅跪在地上,忽然浑身发抖,“噗通”跪倒道:“阿爹,母亲,饶命啊……”
这一声都被屋里人惊住了。
顾云山摇了摇头,不满地藐了袁氏一眼,他感觉袁氏是大题小做,因为想把顾蕴嫁给高骅,却见高骅与顾兰好上了,这才大加惩罚,其实对顾云山来说,高骅虽然算是不错的亲事,配大女儿还是低了些,配顾兰倒是正好,因此道:“你别怕,你母亲也是急了,高骅方才已经说过了。”
顾兰猛地抬头,泪汪汪地看着高骅的背影,眼泪蜿蜒而下,忽地又抬头看着霍桐,眸光里全是仇恨。
霍桐挑了挑眉,瞪了回去,嘴角却浮起一丝讽刺的笑意。
顾云山见顾兰只恨恨地看着霍桐,心中生疑道:“兰儿,是你母亲看到你跟高公子一起说话的,你看着蕴儿作甚?”
“什么?”顾兰瞪大了眼睛道:“什么说话?”
“你说什么说话?”顾云山眸光忽然冷下去,道:“我们顾家的女儿,没得上赶着要嫁人的nAd3(”
这话说得顾兰一炸一炸的,她怀疑霍桐告密,让自己与高骅都倒了大霉,欲待全盘脱出,却知道说出来,霍桐只不过有个“隐瞒事实”的罪名,自己却是因为私欲“谋害姐妹”,顾云山不是傻子,若是真的看破真相,自己怕是这辈子……要送入姑子庙了。
“都是我的错……”顾兰忽然放声大哭。
第七十八回 结局
顾兰如此嚎啕大哭,把屋中的人都唬了一跳,高骅不去看顾兰,却看向了霍桐,见霍桐幽森森地看着自己,那眸光仿佛一湾深潭,不见底处,咬了咬牙,只得又跳了一次道:“是我的错,不是三小姐的错,当时我在桃花林看到了三小姐,主动跟三小姐搭讪,才出了这等事故。”说着,对顾云山稽首到地道:“若是惩罚,就惩罚学生吧。”
顾兰正哭着,听了这话,已经反应不过来,只用袖子捂住脸。
顾云山见这种情形,知道已经不能再耽搁了,这种男女搭讪的事情,虽然算不得什么大罪过,可是传出去并不好听,这种事情处理得越快,对顾府的名声越好,因此对袁氏道:“这事情就如此订下了吧,你的打算是不成了的,还是看缘分。”
袁氏看了看地上的顾兰与高骅,又抬头看着霍桐,见其神情淡淡,仿佛一切与此无关,其实是这所有一切的始作俑者,不由咬牙。
可是又能如何?
若是从前,这种结局她是死也不肯的,可是现在……
这恐怕是最好的结果了……
想到从此一生要捏在这位手里,心中忽然充满了苦涩,却偏生要从嘴唇挤出一丝笑意道:“老爷,是我的不是了,这误会就误会了,两个都为彼此求情,也罢了,我这就跟二姨娘商量,若是成了,也倒是好事,就是他家贫寒些,老爷勿怪。”
顾云山见袁氏通情达理,面上也有了笑摸样,点头道:“这是什么话,咱也不是那嫌贫爱富的人家,这高骅是个有学问的,我瞧着今年的春闱倒是能试试。”说完,脸色一变,看着在地上的抹眼泪的顾兰道:“这像什么话,快起来吧。”
这话一出,秋月忙过去把顾兰扶了起来,顾兰感觉自己正在做梦,本来正向地狱里掉下去,忽然别捅到天上了,此时就在天上飘,现在也不信眼前的结果。
却见帘子挑开,几个被打的嬷嬷过来跟顾云山谢恩,顾云山“嗯”了一声,教训道:“主子有什么错处,没得奴才瞎挑唆,你们再这么着,下次直接打死nAd1(”说着,撇了撇她们的伤处,见虽然一瘸一拐,却只是皮外伤,摇了摇头,笑着对霍桐道:“你那个乳娘是刀子嘴豆腐心。”
“是。”霍桐笑着附和道:“她就是嘴上硬气,其实最是心软不过,象我。”
袁氏听了这话,忽然觉得那黄连的苦水直直要从心里流出来了,忙端起茶盏喝了两口,凉凉的茶意,却更苦了……
顾云山见事情完了,便让高骅陪着去书房讲书。
高骅也没料到最后是这种结果,跟着顾云山向书房走去,一回头见霍桐也从正院退了出来,想着这一切都是这位的安排,虽然过程惨烈了些,自己的把柄也被她捏在手中,可是……
阳光下,那少女的背影是在地上映出一个蜿蜒的影子,一身胭脂色的袄裙随风飘散,她这样的女人啊,不是美貌。
高骅慢慢地转过身。
她不是那种娇柔无限,可以被男人压在身下赏心的女人,而是另外一种力量,比男人更强的那种力量,让男人觉得可怕的力量……
这样的女人,自己只有跪倒膜拜的份儿,怎么娶得起?
高骅苦笑地摇了摇头,这个结局,也不算差吧……
“大姐姐。”顾兰追上霍桐的脚步,对旁边的秋意与徐氏道:“你们先去,我有话对大姐姐说。”
“我也有话。”徐氏忽然开口,瞪大了眼睛道:“想问小姐呢。”
秋意见她们抢霍桐,只抿着嘴笑,她虽然对这一切都不明白,可是她能看出来,主子又赢了,主子的命就是奴婢的命,有这样的主子,自己也欢喜,因此面上都是笑意nAd2(
“嬷嬷先跟秋意在回关雎苑,我跟三妹一边走一边说。”霍桐淡淡吩咐道,脸上没有胜利的笑容,虽然这一仗,她赢了“游春会”,也攥住了袁氏与高骅的把柄,又……
顾兰眼睛红红的,却已经恢复到了从前那天真可爱的摸样,只是更加欢喜一些,拉着霍桐的手道:“姐姐到底怎么做的,竟是神仙一般,我都没反应过来,但是还以为……完了呢。”
霍桐不答,把手慢慢从她的袖子抽出来,冷笑道:“三妹方才很恨我,如今很感激我,是不是?”
“对啊。”顾兰笑道:“虽然我没想明白,可是姐姐能让我称心,我真是……感激不尽。”说着,脸上浮出了两朵红云道:“前日对你那样,想来也很后悔,姐姐,你真是好人,大菩萨。”
“我可不是。”霍桐“嗤’了一声,面上显出诡异的神情道:“三妹,你自幼跟着二姨娘,却没有学她半点,现在你对我感激不尽,一会儿子却又要恨我的。”
“啊?为什么?”顾兰瞪大了眼睛,道:“我怎么会恨你,除非你又破坏我的婚事?”
“不是。”霍桐与顾兰已经走到了关雎苑,两人相携进了院子,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徐氏监刑打正院嬷嬷的事情,听说连王嬷嬷也给打了。
王嬷嬷是何等人物?
那是太太的左膀右臂,是掌院嬷嬷!是在顾府说一不二的人物!
如今却被小姐的乳娘给打了……
于是关雎苑的人都露出了与荣俱荣的得意来,人心如此,自家主子长脸,连带自己的脸上也带了几分光彩,因此见霍桐来了,都热心地迎上来。
顾兰本来满心高兴,却听霍桐说“自己会恨她“,惴惴不安地跟着霍桐进了正房,刚刚落座,却听外面传唤道:“二姨娘nAd3(”
顾兰惊喜地站起来道:“我娘来了。”说着,脸上出现了羞红,因为袁氏单独留下二姨娘,很明显是为了订下这门亲事的,却听外面秋霜道:“二姨娘,你这是怎么了?”
顾兰一惊,与霍桐对望一眼,两人一起走了出去,见廊檐下,二姨娘直挺挺地跪倒在哪里,道:“大小姐,求您绕兰儿一命!”
宠妃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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