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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十二金钱镖 >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没影儿答了腔:“呔!爷们是借道的,跟你们贵地无­干­。咱们各走各路,少打搅,多睡觉,有你的好处。”

敌人狂笑道:“娘拉个蛋!你借道往人家房上跑?爷爷谁信你!这里是龙潭虎|­茓­,进倒是好进,小子,我看你怎么出去!”紫旋风怒吼了一声,明白叫阵道:“太爷是打豹寻镖来的。打开窗子说亮话吧!快把豹子叫出来,太爷紫旋风要见识见识他!”

没影儿也应声叫道:“太爷上山打虎,下山打豹。狗种们有本领快施展,别弄出一群恶狗来,那不是英雄,那是狗熊!”紫旋风、没影儿止步障身,要听堡中人怎样答话。谁想那缀来的两个人也一伏腰,把身形藏起来,没一个肯答腔的。紫旋风和没影儿冷笑了一声,仍奔堡门跑去。回头瞧这两个人,竟不现身再赶;这二贼都霍地跳下房来,奔那虎座子门楼路去;口吹胡哨,喊出许多黑话来。闵、魏二人全听不懂。

紫旋风一拉没影儿,道:“狗贼奔回去,给豹子送信去了。”没影儿道:“也许……”两镖师特为留步,要看看劫镖的正主那只Сhā翅豹子。但是这地方不稳,两人便猛翻身往回撤,不奔堡门了。

这一来,响箭随起,由四个地方发出四种信号来,都是响箭,响声各有不同。立刻由各院各处,散散落落冒出十几个人影来,只一露便即隐去,好像故意示给两镖师看:“这边有人不许进,那边有埋伏不许闯。”那群狗才可恶,一味地窜前绕后,逐影狂吠。

紫旋风如一阵风地扑回来,八卦刀一指原路,喊道:“往这边啊!”

紫旋风当前开路,霍地连窜过数层小院,循原路折回来。没影儿挺刀急随,转眼快到短墙边。黑影中,敌人纷纷惊动,许多暗器“飕飕”地横掠过来,斜打过去。

两个人的提纵术都够快的,冒着暗器,由房顶蹿下短墙;由短墙跃下平地,一直扑奔更道磴口。堡中人逐响箭,追后影。一声胡哨,从东排房当先跳下来三个人;西排房一所小院内,也从后墙头跳出五六个人来。

一人仗利刃,如飞追过来,大喝:“豹子来也!”这是个身材矮小的人,手握一把刀,斜剪二镖师的退路。更楼内也出来两人,绕更道,居高临下,把磴口把住,不教两镖师上来。那群狗一窝蜂似的,也由一贼唆唤着,由南北走道绕堵过来。

没影儿大喝一声,抡起翘尖刀;紫旋风的八卦刀横扫直劈,公然向堡中人丛猛冲;顿时由暗器遥击,转为双方­肉­搏。闵、魏二人互相掩护着,且战且走,辗转扑到西南角,抢到更道底下。更道上、更道下,孔明灯乱照;堡中人堵的堵,追的追。响箭掠空,追踪直­射­向西南角。这情形比方才紧张起来。

紫旋风、没影儿在墙根下咬牙狠斗。铁矛周在更道上一面打,一面连声呼唤;百忙中闵、魏二人应了一声。铁矛周道:“并肩子快快上,快快上,狗来了!”紫旋风奋勇一冲,竟抢上更道。八卦刀往上仰攻,本很吃亏;但是出乎意外的是这几个堡中人的武功竟这么乏,人数又这么少,竟不知是什么意思。

紫旋风挺刀一搠,更道上那敌人一枪刺来,被紫旋风一把夺住。较手劲,只一送,又一带,八卦刀复一送,敌人未及撒手,踉踉跄跄地扑下来。紫旋风刀背一转,喝一声:“去吧!”照敌人猛拍,敌人直栽下去。紫旋风夺枪在手,竟抢上更道四五级。忽地背后打来一镖,紫旋风回手一刀,把镖磕飞。

没影儿刚刚窜过来,正循台阶欲上;敌人凭空骤至,慌忙又退下来。那个自称豹子的矮小人物,把一口刀施展开,阻住没影儿,手法极快,倒是劲敌。没影儿奋力抵挡,勉强打个平手。铁矛周却又打倒一个敌人,飞奔过来,与紫旋风上下夹攻。更道上的敌人手忙脚乱,有好几个往平地跳下去。

紫旋风、铁矛周一齐大喊:“魏贤弟快上!”没影儿且战且呼:“并肩子快来,这是豹子!”那自称豹子的矮小汉子挥刀高叫:“太爷不含糊,我把你这一群臭贼……呔!你们快报个万儿来!”

三镖师到此不约而同,都不肯匿名姓,失身份。紫旋风第一个报道:“爷们有名有姓,紫旋风八卦掌闵成梁,相好的,你有胆,也报出来!”铁矛周、没影儿也说出姓名绰号,又齐声反诘对方。这个短小的豹子只连声冷笑,不肯直答,道:“太爷就是带翅膀的豹子,你们一群鼠辈,太爷不值得把万儿卖给你们,教你们家大人来!”

三镖师气得怒焰三丈,猜疑这豹子嗓音体格,似是少年,必非劫镖的真豹;只是他这气wωw奇Qìsuu書com网派也够狂傲的。闵、周二人已退到堡墙更道上,忿然要扑下来,攻散敌人,接应没影儿,好歹把这冒牌豹子毁倒,这一夜也不算白来。但两个人才要下来,更道上邀截的敌人忽然齐退,表面好像怯战;却蓦然从西排房上涌现数人,闪出三四张弩弓和两三盏孔明灯。

灯光一来一往,齐向闵、周二人照­射­来。那弩手就开弓扣箭,借灯光“唰”地照闵、周二人­射­来。紫旋风挥刀格打飞箭,急呼铁矛周留神,不料敌人三四张弩弓,竟集中放­射­,对准一个人的上中下三路,连发数箭,­射­完紫旋风,才又­射­周季龙。

周季龙挥鞭打箭,一下没磕好,竟失声一叫。紫旋风吃了一惊,忙奔过去,掩护着受伤的周季龙,一面急催没影儿速退。一霎时箭飞如雨,更道上立身不住;忽又听堡外快马奔驰之声,闵、周两人一翻身跳下土堡———堡中平地上只剩下没影儿一人。

第十八章

武林三豪夺路斗群寇

飞天一豹策马逐镖师

没影儿一步落后,独留堡中;挥翘尖刀,与敌人假豹子,往来恶斗。假豹子横身挡住退路,不教没影儿逃走。两三个堡中人围上来,一群狗也扑上来。没影儿窜前窜后,看着要被围;急攻一招,闪身骤往旁退。看这更道出口,已经抢不上去了;没影儿急忙抽身,顺墙根飞跑。一条凶猛的狗追到,照脚胫便咬;没影儿回手一刀,正砍在狗头上。一声惨嗥,群狗惊退;却一个巧劲,刀砍在狗脑骨上,仓促间抽不出刀来。

急遽中,忽闻快马奔腾,由堡外驰入堡内。没影儿急提刀一甩,将死狗甩出多远去。才一拧身,手攀土墙,跃上更道;急急地往堡内一望,似四五匹马驰入堡门。魏廉又急急地往堡外一望,十数丈外黑影历落,似有六七个人,分两拨前奔后逐。猜想着,也许有闵、周。忽然一盏孔明灯直向魏廉这边照­射­,堡内一片喧哗,隐隐听见一个尖嗓子怪喊道:“进来多少人?捉住他!”堡中走道上,又挑出一盏大气死风灯来,上有“守望相助”

四个大红字,虽看不很真,却猜得出来。没影儿不晓得哪一拨黑影是自己的同伴,只得捏嘴­唇­,打了一个唿哨。这一声没找来同伴,却找来一支响箭;“飕”的一声,仍是从更楼上­射­出来的。

没影儿闪身避箭,再往堡外看了看。堡外壕边,鬼似的有两团黑影;忽然一长身,是两个蹲着的人,蓦然站起来,却一捏口­唇­,打了一个胡哨。没影儿一翻身,跳下堡墙,越过壕沟,如飞奔过去。他存着一分戒心,未敢贸然凑近,探囊取飞蝗石,握在掌内,远远地打了一声招呼。饶这么小心,竟伏兵陡起;两条人影一声不哼,迎上来抖手一镖。果然不是同伴,竟是敌人伏兵。没影儿唰地一闪身让开,骂道:“鬼羔子,太爷防备着哩!”扬手发出飞蝗石;对面敌人“哎哟”的一声蹲下来。没影儿长笑抽身,提刀连窜,一直落荒走下去。却从木板桥下,又跳出两个人,健步跟追过来。

没影儿脚下用力,唰唰唰,如飞的直奔出两三箭地。止步凝眸,向外一看;同伴一个没见。那两个敌人竟跟踪追来,相距在七八丈外。没影儿大怒,发狠道:“好东西,真缀下来了;我教你们追,我教你兔蛋们跑一夜,解解我心头之恨!”

没影儿诡计多端,立刻放缓脚步,向追兵大喊数声,慢慢溜入青纱帐。把一支钢镖托在掌心,他还想冷不防暗算敌人。

那一边,紫旋风一只手不能顾两面;掩护着铁矛周,匆匆越墙,投入青纱帐内,先给周季龙拔箭治创。又恐把没影儿失陷在堡内,竟欲教铁矛周在此歇歇,他要二番入堡,好把没影儿寻回。周季龙的箭创不重,未肯落后,定要与紫旋风一同找回去。紫旋风哪里肯依!再三劝阻,周季龙只不肯听;竟忍着箭创的疼痛,出离青纱帐,直往外走。

紫旋风无奈,只好由他;低声道:“周三哥,你也太那个了。我自己寻一趟怕什么?”铁矛周微微一笑道:“闵贤弟,别瞧不起我呀!”两人且行低论,紫旋风道:“我们这一趟探堡,劫镖的贼人,和贼党的底数,到底也没探明。我看莫如先把九股烟打发回去,到明天晚上,我们再来一次。”

铁矛周季龙想了想道:“天实在不早了,明天再探很对的;但是我们总得先把魏老弟寻回来。”紫旋风道:“那是自然。”周季龙道:“闵贤弟,这古堡太古怪,你觉察出来了没有?他们怎么一个能手也没有?跟我交手的是几个年轻人,功夫都平常,倒是辽东口音。闵贤弟,你看怎么样?跟你动手的,可有豹头虎目的老人没有?”

紫旋风道:“没有。”只得在前头走,让铁矛周在后跟随;才走得几步,忽然错愕地叫了一声。紫旋风身量高,竟望见古堡上灯火齐明。只是青纱帐障着视线,看不真堡门堡墙;四面低洼,又无高处可以登上一望。隐隐地却听见堡前的奔马之声。

周季龙道:“闵贤弟,对不住!你帮帮忙,我也看看。”紫旋风挺然一站;周季龙从紫旋风背后,双手轻轻一按两肩,双足一抬,双鞋脱落;整个身子竟跃上紫旋风的肩头。架天梯式两人相接,高达一丈一尺多。这才看清楚古堡垛口上,挑出来十好几只灯笼,似绕更道梭巡。

此时却从堡门又驰出来六七匹马;马上的乘客昏夜看不清,只看出这几匹马顺大道飞奔过来;竟不知他们做什么来的,又疑心他们是找后帐来的。但在探堡之时,敌人本领既然稀松,等到镖师退回,他们又轻离巢|­茓­,追出来找场,也似乎无味,未免不像江湖上好汉­干­的。

周季龙和紫旋风互相替换登肩膀,都看了一回。紫旋风对周季龙道:“天太晚了,我们不能再去探堡了。只是把魏廉失落了,我们怎好这样回去?”

周季龙毅然说道:“你不用顾忌我,我说行,一定行!咱哥俩还是找找他。”

两人昂然出来,仍借丛林田禾掩蔽,绕着古堡,搜寻没影儿。把古堡绕了小半圈,一直没遇见堡中人,也没遇见没影儿。两人不由很着急道:“这位魏仁兄可是跑到哪儿去了呢?难道凭他那份身手,会落在陷阱不成,真教人难信!”

这时候那几匹马竟奔苦水铺走下去了。紫旋风到底忍不住,越探越近,距古堡已不甚远了。他一路上撮­唇­轻啸,眼光东张西望,越遇黑影,越加留神。直奔古堡东面,已经四面绕了三面,还是没寻见没影儿的影子。

周、闵二人嘀咕起来,以为没影儿凶多吉少。紫旋风发恨道:“这么隔着古堡老远地绕不行。三哥,你得依着我,咱们别耽误事!”立促周季龙退后,紫旋风闵成梁亮八卦刀,竟奔古堡西面,一直抢上去。古堡里面,灯光闪烁,仍然照耀着。紫旋风二番探堡,定要涉险救友。

周季龙以为没影儿大抵失陷了,自己也不好坚持着,反而累赘紫旋风,倒对不起没影儿;摇着头,抚伤微喟,道:“闵贤弟,你偏劳,我还是给你巡风。”

紫旋风闵成梁不顾一切,急急地闯过去,一转眼之间,挨到古堡西面。一弯腰,摸着一块残砖;比了比,要抖手上土围子墙;只是相差尚远,又往前溜了几步。

但是闵、周二人绕古堡徘徊,里里外外的堡中人早已觉察。顿时之间,伏兵四起。从闵成梁身后一片黑影中,“飕”的先窜出一条黑影;兔起鹘落,捷如轻烟;陡然喝道:“什么人?站住!”断喝声中,紫旋风早将手中残砖照堡上打去。听见“啪哒”一声,立刻起了反响;堡中更楼忽然­射­出数道孔明灯来,一来一往地乱照。

周季龙叫道:“并肩子!……”紫旋风早霍地转身。那条黑影直奔过来,却又回头,“吱”地吹起一声唿哨。立刻从他现身处,又窜出一条黑影。头一人一个箭步,往下一落,已扑到紫旋风面前,搂头盖顶劈下一刀。紫旋风见敌人来势迅猛,不肯硬接,“斜身望月”,八卦刀往外一展,“凤凰单展翅”,刀找敌人下盘。

敌人一刀劈空,右手猛往回一收刀,“反背刀”借势一转,陡照紫旋风右臂斩来。紫旋风一领八卦刀,往左一个盘旋,要递刀再追取敌人。眼角一瞥,见那另一条人影竟奋身而进,“蛇形式”向自己背后暗袭过来。

铁矛周季龙忍不住,急负伤挥鞭迎敌。敌人抛开他,箭似地早掩到闵成梁身旁;冷森森一把尖刀奔向闵成梁右肋扎来。紫旋风凹胸吸腹,往左一提气,尖刀贴右肋扎空。

敌人骂道:“好东西!”一声未了,紫旋风展重手法,照敌人一击。这两个敌人大非堡内那几人可比,手法竟很硬,身法竟很快。这个敌人一闪,那个敌人的刀又到,竟把紫旋风夹击在当中。两个人齐声喝道:“相好的,报万儿来。”

紫旋风喝道:“太爷紫旋风,上山来打豹。”

两敌人嘻嘻冷笑道:“你也配!无名之辈,也叫字号?”紫旋风的英名,敌人竟不理会。

紫旋风怒气勃勃,厉声喝骂道:“教你尝尝无名之辈的刀法!”八卦刀重新展开,“野牛耕地”;从右往左一领,盘膝绕步,避开一敌,抢攻一敌。劲风一掠,喝道:“看刀!”敌人急闪,挥刀反攻。紫旋风霍地一领刀,龙形飞步,身随刀转,避开这一敌。那一敌单刀一顺,向紫旋风后背狠狠搠来。不防紫旋风猛一攻面前之敌,倏然还刀一扫后方;叮当一声响,险些磕飞背后敌人的兵刃。敌人猛一惊,撤身急退。

闵成梁哪里放松?“唰”地又一刀,招术迅快。敌人慌忙再闪。紫旋风闵成梁猛然一旋身,突然飞起一腿,斜踹在敌人大胯上。敌人受不住,踉踉跄跄斜栽出去。铁矛周季龙抢赶过来,一声不哼,“唰”地一鞭,拦腰打来;手下留情,未肯搂头盖顶。这敌人身手不含糊,闪不及,躲不开,竟一拧腰,“旱地拔葱”,往上一蹿。

紫旋风如一阵风又扑过来,喝道:“倒下吧!”咕咚,呛啷!敌人被撞倒,刀也出手。周季龙过来就要按捆,这贼人“懒驴打滚”,负疼连翻。那另一贼人吃了一惊,一声不响,“飕”的斜截过来;一股急劲,抡钢刀照周季龙后颈就剁。锐风直袭,铁矛周季龙并不躲闪,“怪蟒翻身”挥鞭一掠。

力大不吃亏,手快最上算。周季龙的鞭硬砸敌人的刀口,敌人的刀,“唰”地掣回去。周季龙也趁势窜开一边,黑影中急端详来人,看出敌人是个高大个,兵刃是一对锯齿钩刀。右手刀一收,左手刀早又一扬,“举火烧天”,向周季龙面前划来。周季龙抡鞭接战。

这两个贼人竟硬朗得很,别看紫旋风把贼人战败了一个,却已尝试出两个贼人的功夫真不弱,不过稍逊自己一筹罢了。周季龙在平地上力战,虽已受伤,钢鞭上下挥霍,力大招熟。

紫旋风提刀一看,很是放心;又急纵目望四周,那个被踢倒的敌人把兵刃失手,也不管同伴,竟跳起来,如飞地逃去。紫旋风道:“不好!”贼巢邻近,放虎归山,如何了得?立刻展开旋风似的身法,飕飕飕,也如飞地追下去。刚追出不多远,逃跑的敌人猛一回身。紫旋风急一低头,一支暗器打过来。

紫旋风道:“哪里跑?”也一扬手,打出一件暗器。敌人往旁一闪,翻身就走,直奔青纱帐跑去。紫旋风不肯舍,正要往下追,后面周季龙连声呼喊。前面浓影又发出警报,响箭旗火连连­射­出。

紫旋风止步回头。铁矛周季龙面前那个敌人,也猛然收刀,闪身便跑;看方向,似要逃奔古堡。周季龙忙喊:“截住他!”紫旋风蜻蜓点水,横刀遮住。这使锯齿刀的敌人身法很快,不下紫旋风,竟被他夺路窜入青纱帐内;只听禾秆簌簌的一阵响,已深入浓影之中。

两镖师迫近来看,竟是青纱帐与一带疏林相接。那两声响箭、五道旗火,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这树上必有人望着。铁矛周季龙、紫旋风闵成梁面面相觑,欲罢不能,欲追不得。猛然间,听林后兵刃乱响,火箭又起;喊骂声中,似隔林正有人开打。紫旋风急撤身外绕,要扑到林后一看;铁矛周挥鞭跟过来。两镖师冒着险绕过疏林,一抬头,只见疏林禾田的夹当,小小展开一片空隙,正有四个人影奔窜。细辨时,却是三个人攒攻一个矮小的人。

这人窜前跃后,遮前挡后,一口刀上下翻飞,力战住三人。三人竟弄不倒他,他可也逃不出来。只听他连连呼叫道:“伙计快上啊!别教他们跑了,我一人拾不过来呀!”一面拚斗,一面呼援。那三人紧缠住他不放,讥骂道:“小子,少使诈语!你就喊出大天来也不行,爷们也要活剥了你!”

三对一打着,一面斗刀,一面斗口。闵、周二人都听见了,急急赶过去,撮­唇­一呼。却才往前一蹿,黑影中“唰”地一下,­射­出一件暗器来。紫旋风忙一伏腰,回刀一扫,这支箭竟从头顶­射­过去。跟着又“唰”地一箭,奔周季龙­射­来,周季龙慌忙闪过。

闵、周二人齐喊:“并肩子,魏师傅!”那被围的黑影应声叫道:“龙三哥快来!梁大哥快来!”(叶批:且住!危急中岂有呼唤假名之理!)

这果然是没影儿魏廉。闵、周二人竟不避暗器,没命地奔过来接应。人未到,声先扬;刀未到,暗器先发,齐声大喝:“贼子看镖!”将飞蝗石子,飞掠着敌人头顶打过去。唯恐混战乱窜,误伤了魏廉;这一石子,不过是借以惊敌。但这石子虽不取准,居然生效,围攻的三敌人立刻往外一散。紫旋风、周季龙刀鞭齐上,冲了过去;只几个照面,把没影儿救出来。

没影儿跳出圈外,略吁一口气,又挥刀加入,大骂道:“好一群兔羔子。三打一,什么玩艺!太爷宰了你们,太爷的埋伏多着呢,你们都出来呀!”不住向背后黑影处打手势、呼喊。但敌人不上当,三个敌人齐说:“伙计们,别听这一套!妈巴子使诈语,就只他这三块料;一个也别放跑他,伙计们上!”三个敌人已散复集,猛又攻上来,胡哨连连吹着,在旷郊中声势惊人。紫旋风、铁矛周一点也不怯,仗着处处的青纱帐,足可退避。他们帮助没影儿一面狠斗,一面细辨敌人的面貌,旁察敌窟的动静。这三个敌人,一高一矮,功夫都很了得,与堡内的人不同。这却是怪事,敌人的老巢很空虚,外面卡子倒硬,正不知他们是怎么一个布置。

紫旋风等连战数合,看这三个敌人并没有那个Сhā翅豹子。四面黑影憧憧,料到敌人也许还有埋伏,这是不应恋战的。三镖师不约而同,齐有退志。

这三个敌人,一个鬼头刀,一个单拐钢刀,一对链子锤,与三镖师捉对儿厮杀,手法很强;紫旋风等竟不能取胜,也难立即撤退。紫旋风不由勃然大怒,八卦刀一收,骤将身边暗带着的七节鞭掣出来,哗啷啷的一抖,厉声向魏、周二人招呼道:“哥们多加劲,不放倒他们几个,也不知道咱们是老几!上啊!放倒几个,回家睡个舒服觉!”

没影儿魏廉匆遽间答了个“对”字,身形一矮,猛然一耸,捷如飞鸟落去;翘尖刀照那使鬼头刀的敌人,“唰”地急下毒手。周季龙一摆手中鞭,扑奔那使链子锤的敌人。没影儿这番举动很够朋友;明看出三个敌人,就数这把鬼头刀力大刀沉,他却抢先抵住了。仗着自己一身轻巧绝技,往返突击飞窜,一心要缠住敌人。

紫旋风闵成梁一看,魏、周二人各认对手,他就一纵身,奔了那使单刀铁拐的小矮个子;这个小矮个子手底下很黑。当下,三对敌人各各地搭上手。战况骤然凶猛,招招险毒,谁也没想教对手活着回去。紫旋风的七节鞭乃是防身轻便的利器,施展开来,搂头盖脸,“泰山压顶”,照敌人头上猛砸。

那单刀铁拐的敌人忽见闵成梁Сhā刀抡鞭,便不敢硬接;急斜身错步,用左手铁拐往外一挂,“盘肘刺扎”,刀奔紫旋风便扎。紫旋风并不退躲,凹腹吸胸,微微一侧,敌刃扎空;紫旋风一挫腕子,竟把七节鞭带回。一个“怪蟒翻身”,唰地一个“盘打”,从左往后一翻;七节鞭似乌龙飞舞,竟照敌人右肩扫来。

敌人也自不弱,杀腰下式,往下塌身;紫旋风“犀牛望月”,七节鞭竟从敌人脸上一扫过去。敌人怒吼一声,往前一探身,“拨草寻蛇”,刀往下盘扎来。紫旋风“倒踩七星”,身似飘风,“巧步旋身”,倏然错过去;下盘轻快,敌人的刀又走了空招。立刻“哗楞楞”一响,七节鞭钢环一震;紫旋风竟施展开“彩凤旋窝”、“捕水寻鱼”、“连环盘打”。三个旋身一连三招,缠头,鞭腰,绕两足;一招紧跟一招攻来,绝不容敌人缓势。

这使刀拐的敌人骤感威压,身形一耸,纵起五六尺高;让开了第一招,但是紫旋风第二招已到。这敌人匆遽中,急用“卧地龙”,往下一杀腰,胸口塌地皮,借势一晃身,单拐点地,“蜉蝣戏水”,居然贴地拧身,闪开了七节鞭的第二招。

但是紫旋风第三招早已展开,腕力上抖足了力,不容敌人长身,又复赶到;哗楞楞鞭环响处,七节鞭竟缠着敌人的双腿。紫旋风喝道:“教你跳!”一挫腕子,努力一带,把这单刀铁拐敌人直抛出六七尺以外,咕咚!栽在地上。

铁矛周季龙抡鞭力战那一对链子锤,却不甚得力;被人家这一对锤唰唰地打得倏上倏下,应接不暇。他臂上带伤,究竟影响了斗志;但他多年苦练的功夫,虽不能战退敌人,也还不至为敌人所败。

没影儿魏廉的翘尖刀苦斗敌人那把鬼头刀,实在的功夫是不敌;仗着身法轻,纵跃快,敌人竟捞不着他。他百忙中还能照顾到四面,一见敌人栽倒了一个,恰离自己身畔不远;忙虚晃一招,骤然撤身,翘尖刀急往地上一扎。那敌人一滚身闪开,魏廉跟着又一刀,敌人又一闪。

那使鬼头刀的急忙挺刀过来,掩击没影儿。紫旋风三鞭取胜,收鞭换刀;一见敌人来救,大喝一声,横刀挡住了那把鬼头刀。于是紫旋风的八卦刀与鬼头刀打在一处,铁矛周的单鞭仍然苦斗链子锤,没影儿挺刀追赶那使刀拐的敌人。

那使刀拐的敌人虽然落败,兵器未失;但他并不再战,将刀拐并在一手内,抬右手,打出一支暗器。没影儿闪身抡刀一磕,是一支钢镖,被刀磕飞。那敌人钢镖出手,一翻身,飕飕飕,连窜十数丈。不战而退,竟也奔青纱帐逃去,口中吱吱地连发唿哨。

魏廉骂道:“鬼羔子,你勾救兵,太爷也要剁倒你!”展开身法,星驰电掣地追下去。

陡听铁矛周季龙喊了声:“魏师傅留步!”一声呐喊,­精­神旁骛,“唰”地一声响,铁矛周手中的钢鞭竟被敌人的链子锤缠住。一声大喊,双方一较劲。铁矛周力大,敌人手快;“嗤”一声,铁矛周把敌人右手的链子锤缠夺过来。

但是敌人左手的链子锤一抡,猛喝一声:“打!”铁矛周只顾兵刃,用力过猛;敌人的右手链子锤一松,铁矛周身躯往后一晃。只顾一斜身,稳下盘;敌人左手链子锤,快若流星,倏地已到。他闪避不及,被链子锤兜上;重重地挨了一下,铁矛周踉踉跄跄往旁栽去。

那敌人赶尽杀绝,单链锤换到右手,往前一个箭步。链子又一抖,悠地奔铁矛周脑海打去。黑影中,没影儿竟没看清铁矛周失利;但已听见铁矛周的呼喊。没影儿霍地转身,反扑回来;恰瞥见铁矛周身摇步乱。没影儿吃了一惊,垫步拧身,往前猛窜,施展轻功绝技“燕子穿云”,往敌前一落,翘尖刀直递过去。

这时铁矛周危殆之势,间不容发;突被紫旋风闵成梁就近瞥见。未等得没影儿回救,紫旋风猛攻那使鬼头刀的敌人;却虚晃一招,用刀一闪,急扑到链子锤与铁矛周之间。链子锤掠空往下砸,紫旋风的八卦刀“叶底偷桃”,斜身躯,挺刀锋,竟直刺敌人胸口。

这使链子锤的敌人竟不顾戕敌,自救危急,慌忙往左一闪身,往回一带链子锤。不管是人到、刀到,抡起锤来,就往下砸。紫旋风本不承望一刀取胜,只是要援救铁矛周的失招;八卦刀骤然收回来,旋身一转,改攻为守。果然那使鬼头刀的已奔自己右肋砍来。紫旋风急用八卦刀一封,又与鬼头刀战在一处。

这时候,没影儿已落到使链子锤的身后,挺刀猛进,猛喝道:“躺下!”敌人的链子锤已竟翻起来,要往下砸;骤觉背后劲风扑到,竟将链子锤一收,又一发,四尺五的链子锤横向没影儿的刀上砸来。锤头却没有砸着,链子正搭在翘尖刀刀背上。

没影儿并不撤刀,借着链子锤将要缠上刀锋的当儿,急将刀往下一沉;身形下塌,手腕用力一偏刀锋,“老树盘根”,照敌人双足斩来。敌人往起一拧身,“飕”地斜窜出六七尺,没影儿魏廉一个箭步,追了过来。

铁矛周季龙把鞭上的链子锤扯下来,用手一按摩左胯,左胯挨了一锤;咬咬牙,挺鞭提锤,奔过来要与敌人拚命。一条单鞭施展开,飕飕生风,倏上倏下;与没影儿,把这个使链子锤的敌人裹在当心。周季龙鞭沉力猛,有攻无守,有进无退,双目怒睁,钢牙紧咬,这与刚才更有不同。

使链子锤的敌人本来一对锤,此攻彼守,一进一送。如今只剩下一支单链锤了,运用起来,简直不能应敌护身,何况又被周、魏二人夹攻,勉强对付了几招,蓦然喊道:“妈巴子,两个打一个,太爷一只锤也跟着你招呼,不打到天亮不算完!伙计,上劲呀!”用了手“风剪梨花”,单锤往上一悠,椎心贯肋,照魏廉急攻。魏廉往后一撤身,这敌人单锤又一抡,照铁矛周打来。

铁矛周横鞭一接,安心教他缠上。不想敌人忽然一收,乘势一个“鹞子翻身”,直窜出一丈以外,大喊道:“伙计,我的青子出手了,我走了!”翻身便跑,刚才的话原来是诈语。

周季龙怒骂道:“狗贼别走,还你这一锤!”奋身追下去。这敌人绕着圈跑,向那使鬼头刀的敌人连声招呼,竟然投入青纱帐去。铁矛周跟踪急追,没影儿也摆刀急追,却只追出不远。没影儿便将周季龙唤住。

周季龙十分惭恚,正是三个伙伴一同探堡,独有自己两次失着,脸上太觉下不来。没影儿一指那使鬼头刀的贼人道:“三哥何必真动气,咱们别追了,咱们合起来,三个人捞着这一个吧。”

两人立刻奔回来,要协助紫旋风,捉拿这落后的敌人。这使鬼头刀的敌人,与紫旋风展开苦斗,棋逢对手。紫旋风暗暗惊奇,喝道:“朋友留名!”

使鬼头刀的敌人一面拒敌,一面留神细端详紫旋风,也大声喝道:“小伙子真有两下子,怪不得敢来捞鱼堡撒野。十二金钱俞剑平是你什么人?”

紫旋风冷笑道:“豹子是你什么人?”又道:“我紫旋风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闵名成梁,乃沭阳八卦掌贾冠南老师傅的掌门大徒弟,是十二金钱的朋友。朋友,你也说说你和豹子怎么讲究?是什么万儿?”

那人先不置答,突然攻进一刀。紫旋风挥刀架开,喝道:“下冷手,我就不防备么?”

那人一笑说道:“紫旋风,好!我领教过了。”见同伴均退,没影儿和周季龙又掩击过来,他就骤然收刀道:“你们来了三位,我失陪了,明天再会。”

紫旋风道:“别走!到底你是什么万儿?”

那人回头道:“改日我专诚投帖访你。”一翻身,如飞的退走。

三镖师分三面兜截急追;这使鬼头刀的身法很灵活,如凌波水蛇一样,竟没将他挡住。没影儿、铁矛周挥刀鞭连翩而上,挡住青纱帐,那人不能钻过去,便霍地回身,绕田而转。他的两个同伴又从青纱帐后面掩出来,上前来接应他。两方面顿时又是一场混战。

青纱帐和古堡的内外,一阵阵唿哨连响,声势汹汹,敌人似要大举来攻。三镖师陡觉情形不利,天­色­又已不早;暗打一声招呼,三个人倏然收刃退下来。三个敌人齐声呼喊:“追呀,一个也别放跑了他!”反倒把三个镖师追赶下来,两方面眼看要成拉锯战。

紫旋风仰脸看天,没影儿暗问铁矛周的伤势,周季龙毅然道:“不要退啊!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我没事。”没影儿道:“还是退!”三镖师施展轻功,“飕飕”地连退出数箭地,投入青纱帐内。再窥看敌人,人影憧憧;说追又不追,说回又不回,只绕着青纱帐乱转。

三镖师忿然。紫旋风道:“敌人已竟散布开了。”铁矛周道:“天不早了吧?”没影儿道:“咱们明天再来。”三镖师顿时潜穿禾田,绕道往苦水铺退去。

三人直钻一二里地,出了青纱帐。这一路急走,竟把追兵抛在后面,看不见影儿,前面也没有拦截的人;三人倒疑讶起来。看前面,是一片矮庄稼,不好藏身,无法隐形。没影儿对紫旋风、铁矛周说:“我们必须紧走,必得闯过这片空场子、麦田地才好。三哥觉得怎么样?”铁矛周道:“行。”将钢鞭Сhā在背后,头一个举步。没影儿、紫旋风两人就一前一后,急忙赶上去。

紫旋风开路,没影儿断后,让周季龙居中行走。这本是一番关切,周季龙反觉脸上无光;虽受伤不愿累赘人,脚下跑得更快。不想由麦田出来,奔至鬼门关,竟没发现人影。却在三人刚刚越过鬼门关大泥潭时,陡然听见迎面来路上,又响起一阵快马奔腾之声,被一片青纱帐遮住,看不见形,只听出声;揣度动静,由远而近,似从苦水铺来的。估摸此时已近五更;三镖师未肯鲁莽,急急地窜入近处青纱帐内,将身隐住,向外察看。

也就是片刻之间,马蹄声骤停,先扑过来一匹深­色­的马;紧跟着飞驰来两匹,末后又是两匹;一共五匹骏马,脚程都很快。紫旋风闵成梁等从高粱秆隙内,亟加审视。征尘大起,蹄声历落。在这倏忽一瞥中,五匹马已如飞掠青纱帐驰去。

黑影朦胧,只看出马上五个人,大约四个人穿短打,一个穿浅­色­长衫。人的面貌都看不真,这马只辨出内中有一匹是白马,其余四匹不是黑马,便是枣红马。但没影儿魏廉眼光素尖,已经看出五个骑马的似乎有四个人拿着短兵刃。

容得五骑驶过,没影儿头一个窜出来;急急地障身形,打凉篷,逐后尘。铁矛周季龙、紫旋风闵成梁也忍不住跳出来,目送奔马,极力窥看来人。三镖师都疑心这五匹马什九是贼党放哨的。三镖师凑在一起,互相耳语,互相询问:“这里面有豹头虎目的老人没有?”又一齐绕出来,看看这五匹马是不是投奔古堡。

出乎意外,这五匹马并不是扑古堡,齐到鬼门关附近,忽然改投西面,忽然散漫开,忽然又听见一声惨厉高锐的唿哨。疏林中火光一闪,那五个骑客蓦然有两个人下了马,又忽然聚拢在一处。眼看纷纷扰扰,又似从林影中,闪出来一两个人似的。几个骑马的绕了一圈,先后奔回来,纷纷下马,聚在一处。但闻蹄声,不闻人语。

三镖师看到这里,已料定这五人必是堡中豹党派出来放哨的了。但是三镖师的推断,并没有断准;这五个骑马的简直不是放哨的手下人,实是贼党闻警赶来的主力。依着没影儿,仗恃自己的脚程快,竟要追过去,盯他们一下。敌人不过是五个骑马的,再加上三两个埋伏,人数也有限。自料行藏败露,就便打不过,也可以跑得开。

铁矛周素日持重,但因自己负伤,也不好说出退缩的话来;便问紫旋风该着怎么样。紫旋风一向做事拿得稳、断得定的;到了这时,既不明敌情虚实,又顾忌着自己这边人力不齐,一时竟沉吟起来。追过去,什九可以摸着底;无奈铁矛周已经受了伤,显见他很疲劳了。

三个镖师欲追不进,欲避不退,只在青纱帐前打晃。不想陡然间,从那边­射­来四支响箭,有两箭直­射­到青纱帐这边,有两箭反­射­到古堡那面去了。没影儿急叫道:“留神,快进去!”紫旋风、铁矛周急忙二番钻入青纱帐。却又不甘心,借黑影障身,仍向外边看。哪知响箭才过,疏林前五个夜行人,忽然纷纷上马,竟以青纱帐为目标,倏地分两面抄回来。疾似流星一般,飞尘起处,眨眼间马到青纱帐前。

三镖师相顾愕然,竟不明白敌人是怎么会看破自己行藏的。五匹马奔近青纱帐,相距半箭地,忽有一人发话。五匹马顿时打住,立刻有两个人跳下马。紫旋风、没影儿这才看出来,虽然跳下两个人,马上还是五个人。内中竟有两匹马,是各驮着两个人的。这番奔回,五匹马竟是驮着七个人了。跳下马来的两个人,短打扮,持短兵刃,先将大路口扼住,跟着有两匹马,围着青纱帐前后,梭巡了两圈。其余三匹马,抄到苦水铺的去路上,昂然立在大道中,内中一人穿着长衫。

穿长衫的骑客扬鞭高叫道:“朋友,我听说尊驾光临到我捞鱼堡了,是我一步来迟,未得亲自接待。我手下的几个孩子们,不懂得款待贵客之礼,未免在朋友面前丢丑。是我急忙追来,特意到好朋友住的火窑内迎请,不意诸位还没有回去。现在好极了,我们总算有缘,我们到底得在此相会。朋友,不用藏头露尾了,请出来见见吧。在下要会一会高人;是哪一位高人,肯替十二金钱俞剑平出场?一定是成名的英雄了,我们要开开眼界!”

这人嗓音洪亮,口吻锋利。虽然夜­色­朦胧,看不清面貌,可是紫旋风、没影儿、铁矛周,无形中觉得此人气魄矫矫,与众不同。而且无论听音辨形,分明觉出这是一个强健矍铄的老人,而且又是说的辽东方言。

第十九章

紫旋风狭路逢敌手

苦水铺霜刀输空拳

三镖师悄悄在高粱地里,一声不响,互握着手,倾听暗窥。没影儿低声对周季龙说:“你听他这颐指气使的气派!”紫旋风把没影儿的手摇了摇,不教他说话。几个人一齐伏下身来,努目往外端详。

那圈过去的两匹马,和那两个步下人,已然越出视线之外;在这对面道口,只能望见这三匹马。马上人各穿夜行衣,亮青子;独有发话的长衫客空着手。没影儿忽地站立起,把暗器掏出来,心想:“这多半是豹子!”擒贼先擒王,他要把这长衫客打下马来再讲。

铁矛周、紫旋风都以为不可,把魏廉重扯着蹲下。

长衫客脸向青纱帐,好像不准知道三镖师潜身之所似的,突又发话道:“喂!朋友!说话呀!”

铁矛周一推闵、魏二人,暗问是不是现时就该答话?紫旋风摇摇手,还要看看来人的举动。没影儿却不由暗恨九股烟乔茂胆小误事。他若在场,定能辨出贼人究竟是谁来。

长衫骑客驻马等了片刻,不见回答,忽然冷笑道:“我的话交代过了,朋友听明白了吧?像九股烟姓乔的贪生怕死一流人物,我不犯跟他过话。只是我已听我们捞鱼堡的小伙计们对我说,来了三位朋友;内中还有沭阳八卦掌名家,叫什么紫旋风的。这位很是朋友。既是朋友,就该按朋友道交往。我说紫旋风,请你出来吧!还要我下马进去请么?别看你暗我明,要诚心请,我自信还不至挨上你的暗器,但是我不能那么无礼。好朋友,出来吧,鼎鼎大名的十二金钱客,威名震动江南,他的朋友决不是­鸡­毛蒜皮、见不得大阵仗、只会偷偷摸摸、踩人家房檐的家伙。”

这人将马鞭一扬,往青纱帐一指,哈哈大笑道:“你们三位,都蹲着了。”

紫旋风一听这话,挺身而起,“飕”地亮出八卦刀来。没影儿慌忙拦住,欠脚尖,伸脖颈,对紫旋风耳畔说道:“别搭碴,别认帐!”

紫旋风道:“我们总得出去,但是……”一拍铁矛周的肩膀道:“三哥,你别动。千万在这里等我一会。”紫旋风把­精­神一振,朗声发话:“朋友,请了!我……”略一迟疑,猛然叫道:“我紫旋风闵成梁,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今天要会会好朋友!”并下死力地把铁矛周的手握了握,嘱他不要动;自己将刀拔出来……

青纱帐立刻“簌簌”的一阵响,没影儿魏廉挺翘尖刀,向铁矛周暗打招呼。魏、周两个人各用刀鞭开路,排山倒海般推动高粱秆,从东南两面冲去;给紫旋风暗作替身,权做疑兵。

敌人五个骑马的、两个步行的,顺着青纱帐波动之势,一齐注意。紫旋风却顺着田垄,绕西北面,轻轻地亮出身形来;只一窜,庞大的身材昂然地跳到两敌之前。步下两敌霍地往旁一闪,骤又往上一围。

突有一人照紫旋风一扬手,“唰”地打出一支暗器。紫旋风一矮身,八卦刀往上一削,“噌”的一声把一支镖削到天空数丈以外;往下一落,“啪哒”一声,掉在田间。

紫旋风哈哈一阵怪笑道:“这是什么朋友!”

话才出口,敌人厉声叫道:“当家的,这里出来一个!”一摆兵刃,两敌扑上前来。

紫旋风道:“呔!”八卦刀“夜战八方”式一冲。就在这同时一刹那,没影儿奋身一声喊,抡刀抢出青纱帐,照这夜行人背后就是一刀,厉声骂道:“你这帮狐群狗党,以多为胜,要脸不要脸?”

那一边铁矛周季龙抡钢鞭,立在田边,闵、魏二人都不教他出头;他一看贼人竟施暗算,怒吼一声,忍不住也亮兵刃扑过来。当下,两边立刻要陷入混战之局。铁矛周季龙喊道:“马上朋友听着!你指名要会人家紫旋风,你们就这么对付人家么?你们还有多少人?”

紫旋风喝道:“周三哥、魏贤弟,你们快闪开了!他指名要见我一个人,教他们七个人都上来,我也是一个人。”这是一计,敌众我寡,自己匹马单刀地出战,这是很合算的打法。没影儿魏廉、铁矛周季龙顿时会意;霍地一闪身,重退到青纱帐边。两人齐声吆喝道:“闵大哥,你一个人跟他们打,我们两个人旁观。”

果然四个敌人才往这一面冲过来,那马上长衫客立刻大喝道:“你们快退下去,不许动手!”急急地吩咐他身旁未下马的那两个骑客:“你们给我把住了,不要动,不许放走一个人。”

这长衫骑马客说罢,立刻策马来到紫旋风面前,相隔两三丈,把马勒住。他两眼先把紫旋风打量一下,然后命手下人撤退到数丈以外。

紫旋风也向魏、周二人一挥手,教他二人再往后退下去;然后昂然立定,注视敌人,回手Сhā刀,腾出手来,双拳一抱道:“朋友,我就是沭阳八卦掌贾冠南的大弟子,紫旋风闵成梁。你指名要会我,头一件,我先请教你的万儿;第二件,你在马上,我在步下,这样过话,够朋友交情么?”

那长衫客闻声大笑道:“你会挑眼!”

紫旋风道:“朋友,这都是闲话。你愿意在马上赐教,那也行。别看我在步下吃亏,我也不在意。但有一节,我只有两个伙伴,你们这里没有露面的暂且不算;单是亮出来,!一共已经七位。三对七,你们的人比我多一半。可是我姓闵的虽然没胆,也不能退缩。你的人数就是再比我们多十倍,我也只是这一把刀、一双­肉­掌。”说时做了一个手势,道:“我绝不倚靠人多。我这边只用我一个人来领教,你们那边随便。你们车轮战也可以,一伙齐上也可以。我的朋友,我决计教他们袖手旁观。你把我打下来,我们再走马换将,另上别人。”

长衫客仰天一笑道:“闵朋友,你很机灵!你人少,我人多,你怕我以多为胜么?朋友,你年轻轻的,不要瞧不起人,你也不要瞎嘀咕。你是不知道我,你那令友十二金钱俞剑平大概总知道。我也是只靠这一双­肉­掌。不管你拿刀,拿枪,使金钱镖,使袖箭,使别的暗器,我只空手­肉­搏,要来向你讨教。”

闵成梁双目一瞪,把来人盯了半晌道:“你好狂!你看,我早把刀Сhā了,我就陪你走一趟拳。不过咱们未动手之前,要交代清楚了。朋友,你别忘了我们的来意。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们是来找镖的。一个月头里,朋友你率众夺镖,把人家铁牌手胡老镖头押的一笔盐镖拾了去。这本与十二金钱俞某人无­干­,你却错算在姓俞的账上。姓俞的哩,为了朋友份上的交情、镖行的义气,只可将错就错,把闲账硬往自己头上揽。我呢,更和十二金钱俞某人交情很浅,也不过受了别位朋友的转托,替他摸一摸,找一找。我十分有幸,今日得遇高贤。别看你我还没有动手,你老先生的手法、气派,我已经默领了;实在高明,值得佩服。我明知草茅后进,不堪承敬,我也只好试着献拙。你我可以讲一讲,你胜了我,我滚蛋,从此不再麻烦你们了。若是动手之后,你还认我闵某有三招两式可取;那时候,朋友,你怎么跟我交代?你可不可以赏脸,把镖银给我带回去!可不可以化­干­戈为玉帛,把这道梁子揭过去?咱们要动手,先把话交代明白。”

此时天­色­已近五更了,夜幕渐开,朦朦胧胧。双方敌人一在马上,一在步下,各睁着锐利的目光,力辨对方的神态。紫旋风身高眉敞,气象壮伟。看这马上长衫客,已经隐隐辨出形貌来,似乎此人目巨口侈,­唇­掩短须,像个中年以上的人物。他身高肩阔,吐属洪亮;有鲁音,有冀音,也有辽东土音。这个人莫非就是范公堤上拦路劫镖的正主么?

但这马上长衫客一面听闵成梁交代话,一面眼光四­射­,仍窥看青纱帐边上没影儿魏廉和铁矛周季龙的面貌。他暂不回答紫旋风的话,回头来对两个骑马的同伴说了两句哑谜;用手指着周、魏二人,似是有所询问。骑马的同伴答了两句话,远远地骑在马上,并未过来。

紫旋风又催迫了一阵道:“朋友,天­色­不早了,在下静候阁下一言为定。转眼就天亮了,这与我们不相­干­,恐怕对尊驾不便吧?”

马上长衫客一拱手,笑道:“客气!英雄出少年,你是哪里人?”

紫旋风不悦,颇疑此人意存轻视,或者别藏诡计。他提高了声音,又催道:“朋友,请马前点,我是哪里人,这一点也不相­干­。”

马上长衫客仍徐徐笑道:“闵朋友,你不要误会了我一片真心。既然如此,我告诉你一句话,你是为朋友,在下也是为朋友。那劫镖的正主儿,也不是外人,他和十二金钱俞剑平倒是旧识,也无恩无怨。只是他衷心佩服俞大剑客的拳、剑、镖三绝技,这才邀集了我们几个人,在范公堤露了这么一手,无非是献丑求教罢了。你足下既是俞大剑客的好朋友,就请你带过一句话去。劫镖的人不想会他的朋友,是一心专会姓俞的本人。现在劫镖的人正在大纵湖等候着他哩。你回去给他带个信,请俞大剑客随便哪一天,到大纵湖沙沟地方找他去。只要见了他,请教三拳两剑,再请教他一通金钱镖,那劫镖的人一定把二十万盐课原封奉还,决不耽搁。至于在下,正和阁下一样,都是给朋友帮忙。你愿意跟我比划比划也行;不愿意比划呢,我也不拦你,你尽请回店。不过……”

没影儿魏廉在旁傲然答腔道:“不过怎样?”

这马上长衫客突然桀桀地笑道:“不过么?我要请三位把兵刃留下,我要借观借观!”

没影儿魏廉、铁矛周季龙哗然大怒,骂道:“放你娘的臭狗屁,你们不过是人多么?你还狂到哪里去?”两人一齐掣兵刃,要扑过去。

紫旋风慌忙吆喝道:“并肩子留步!”紫旋风陡然探进半步,回手拔刀;左手进刀,右手一弹刀片,嘻嘻地一阵狂笑道:“马上的朋友,你失言了!你们七个人,我们三个人,你们居然出口,要截留我们的兵刃,你不怕闪了舌头?我也晓得,你们沿路都有埋伏。可是有一节,咳咳……”

他用手一指周、魏二人道:“我们哥三个由打苦水铺直扑到你们……你们自己捏称的那个捞鱼堡。你们一拨一拨的人打劫我们,拦阻我们。我们不敢说如入无人之境;我们却是进,进去了;出,出来了。朋友,你就凭这个,留我们的兵刃么?朋友,你别忘了,天亮了,你就有本领,又该如何呢?”

马上长衫客似乎自觉失言,顺势变了话题,道:“闵朋友,你别做梦了!你们来了四个人,你们随后还有人来。你别觉着你能够闯入我们的重地了,就自以为了不得。告诉你,……告诉你,你倒丧气了;你自己尽往痛快里想吧。你自觉着摸着我们底细了?你们别太高兴;我只告诉你一点吧,你们往捞鱼堡去,正赶上我往别处去。你不过是乘虚而入罢了。其实连乘虚而入都够不上,你们那就叫扑空了。你们还得意?这都是闲话。朋友,你要想回店,说真格的,我盼望你亮一手再走;可是我们绝不以多为胜。”

这人侧脸向周季龙、没影儿叫道:“周朋友、魏朋友,你们放心吧;我既然出场,当然是一个萝卜一个蒜,我决不教他们一拥而上。”

长衫骑客分明说出来一对一的战法了。可是三镖师反倒暗吃一惊,怎么他们的姓氏,竟为贼人访出来了?莫说没影儿、铁矛周心惊,就连紫旋风骁勇异常,也不由十分惶惑起来。他们可是怎么访出来的呢?

三镖师相顾纳闷,只见马上长衫客,闲闲地把马往旁一带,就要下马索战。那另外两匹马上的壮士,始终未曾发言。此时陡然高叫:一个称当家的,一个称师父,齐告奋勇说:“你老人家且住,这么一个晚生下辈,也劳动你老人家不成?待我们来!”说着双双下马,亮出兵刃来。一个是使一对钩镰枪,一个是使单刀,下马的姿势非常灵快。

紫旋风急退一步,将八卦刀交往右手,封闭住门户,静候敌人来前。那一边,没影儿魏廉、铁矛周也忙挪了几步,看住未下场的敌人。

只见这使双枪、一刀的两个敌人刚刚奔过来,那长衫客立刻用沉着的声音断喝道:“咄,你们不许无礼!人家八卦掌名家的门徒,你们休要班门弄斧,倚多为胜,退下去!”又向闵成梁抱拳道:“闵朋友,还是我来领教。我久闻你们的八卦掌、八卦刀,驰名江北江南,现在……”把双手一伸道:“我要凭这一双­肉­掌,陪你走两趟!”

说时迟,那时快!他轻轻地一按马上的铁过梁,身形腾起,如野鹤凌空,从马头上飞窜下来。长衫不卸,兵刃不拿,两手空空,轻轻飘飘落在闵成梁的面前。

紫旋风闵成梁急急地左手提刀,右手往刀攒上一搭,凝双眸再看来人。抵面相对,越发地看得清楚;果然豹头虎目,果然年约六旬,可是他自己还不承认!紫旋风暗暗地吃惊,潜加提防,忙叫道:“朋友,你我先过拳,还是先过兵刃?”

长衫客傲然地仍把双掌一伸道:“我先请教你的刀法。你这六十四手八卦刀,到我们捞鱼堡,七出八进,我一定先请教请教;至于你的掌法,那容后再说。”说话时,紫旋风闵成梁早立住了门户,双眸炯炯,要看看对方立的门户,猜猜他是哪一派的家数。

哪知这老人长衫飘飘,双拳空握,竟不立门户,只双拳一抱道:“请吧!”人家竟要空手来敌他这把厚背薄刃八卦刀。

紫旋风暗蕴恚怒,敌人举动竟如此疏狂,厉声呼道:“你真要空手么?”一回身,向没影儿叫道:“并肩子,给你这把刀。人家不用兵刃,我姓闵的虽然草包,也不能做这无理的事。”

长衫客叫道:“闵朋友,你就不用客气,你的刀宰了我,我死而无怨。”双臂右一伸,左一拳,嘻嘻冷笑道:“只怕我这一对爪子,也不容易教你剁着。相好的,你就砍吧!”

紫旋风两朵红云,夹耳根泛起。没影儿、铁矛周齐声叫道:“闵大哥,这位合字要空手伸量伸量咱们,咱们别不识抬举!闵大哥,恭敬不如从命,单刀直上啊!”

紫旋风石破天惊地一声道:“好!朋友,这不怨我无礼,这是你看不起我!”一咬牙,一双巨眼一瞪,立刻往前上步,“穿掌进刀”,八卦刀“唰”地向长衫骑客的“华盖|­茓­”扎来。紫旋风这一发招,毫不容情了。

长衫客肥大的衣袖一拂,口喝一声:“好!”左臂往外一分,掌拨刀片。“翻云覆雨”,右手掌反来截击紫旋风的右掌。紫旋风收招,往左一领刀锋,身移步换;脚尖依着八卦掌的步骤,走坎宫,奔离位,刀光闪处,变式为“神龙抖甲”,八卦刀锋反砍敌人的左肩背。

长衫客双臂往右一拂,身随掌手,迅若狂飙,“飕”地掠过去。紫旋风一刀劈空,敌人抹到自己身后,顿觉脑后生风,已猜出敌人来意。紫旋风急用磨身掌,“老树盘根”,从离宫转到乾位。果然一如紫旋风所猜,长衫客正用着“仙人指路”的一招,招到立刻击空。紫旋风倏然变招为“猛虎伏桩”,八卦刀直取长衫客的下盘,青锋闪闪,猛砍双足。

这长衫老人双臂一振,一声长笑,“一鹤冲天”,“飕”地直蹿起一丈多高,如燕翅斜展,侧身往下一落。紫旋风微哼一声,“龙门三激浪”,往前赶步,揉身进刀;“登空探爪”,横削上盘。

这一招迅猛无匹,可是长衫老人毫不为意;身形一晃,反用进手的招术,硬来空手夺刀。倏然间,施展开“截手法”,挑、砍、拦、切、封、闭、擒、拿、抓、拉、撕、扯、括、拨、打、盘、拨、压,十八字诀。矫若神龙掠空,猛若猛虎出柙。身形飘忽,一招一式,攻多守少。看他是个老人,手法竟比少壮人还英勇。

紫旋风早料到敌人非易与者,还没想到人家竟会有空手夺刀之技。紫旋风骤逢劲敌,忙将全身本领施展出来,八卦刀,崩、扎、窝、挑、删、砍、劈、剁,一招一式,不肯放松。展转苦斗,天­色­将明。紫旋风将八八六十四路八卦刀,眼看要砍完;莫说砍伤敌人,连敌人那肥大的衣袖、衣襟,也没有扫着一点。

敌人的肥袖宽襟,飘飘摇摇,随着身法晃来晃去。张着一双空拳,一伸一探,暗影中竟专找紫旋风的|­茓­道。紫旋风这二十年的苦功、二尺八寸的利刃,竟挨不着敌人一点皮毛;反而有两次碰上险招,几乎把刀出了手。若不是收招快,自己的“云台|­茓­”也险遭人家打上。

这个老头子虽只空拳,却似手里捏着点|­茓­镢!紫旋风闵成梁头上出了汗,暗地胆寒。反观敌人,­精­神焕发,气魄犹与初交手时相同。当真自己败在一个徒手不知名的老人手下!可怜八卦掌名家掌门弟子,有何颜面复见威名远震的师长!紫旋风气恼心慌,陡然改了主意。现在他无心求胜,求胜已经不可得了。紫旋风要略抢一着,急求下台。八卦刀不能取胜,他要改用暗器找场。

紫旋风将手中刀紧了紧,招术一转,倏地用了一手“倒洒金钱”、“铁牛耕地”;寒光一闪,上斩中盘,下削双足。这一招很快,那长衫老者不慌不忙,抽身撤步,让过了刀锋。紫旋风又复一刀,“乌龙出洞”,“飕”地窜出一丈以外。又一垫步,飕飕飕,“蜉蝣点水”;未容得敌人跟踪到,八卦刀往口中一衔,双手探囊取镖,左右手发出两支纯钢暗器。

他霍地一转身,“打!”双手一抖,两点寒星,倏奔老人面门打去,直取双瞳。却又电光石火般,不待镖到,又一探囊,发出第三支镖,“叶底偷桃”,右手从肋下翻上来;倏地一点寒星,奔敌人的咽喉。

长衫老人未容得紫旋风往外奔窜,便急纵步,一跃两丈,扑将过来。忽然间,紫旋风衔刀发镖;这老人哈哈一笑,道声:“好!”好字才吐出­唇­边,微微一侧身,右腕轻挥,右手轻拳,骈三指迎上去。让过镖尖,只一捉,把第一支镖擒住。第二支镖已如飞的打过来,这老人就用右手一追,同时捉到手中。一刹那,第三支镖又到。这老人左手箕张,只一抄,公然冒险迎扑,让过镖锋,捋住镖身,把第三支镖接在手中,信手交到右掌心。

三镖归于一握,这老人道:“闵朋友,还给你!”紫旋风急闪,也不知这老人怎么发出来的。但见他只似一抖手,三支镖奔上中下三盘,同时分打出来。

紫旋风闵成梁三镖落空,本在意中,却想不到敌人胆大,竟敢于相距不到两丈,晨曦尚在朦胧中,公然伸手接镖。敌人反镖还击,紫旋风早已提防着,凝神而待,急急地闪避接取。却仅仅抄到两支,奔下盘的一支,一探手未抓着。老人长笑一声道:“大名鼎鼎的八卦掌原来这样,看我的吧!”顿足一跃,如猛虎扑食地追了过来。

没影儿魏廉、铁矛周季龙旁观敌势,骇然惊心。这长衫老人气度沉雄,武功出众,尤其是空手夺刀,出言冷峭;紫旋风那等功夫,竟难取胜。两个人正在作难,助拳不好,坐观成败也不好,不由得扼腕搔头。

蓦然见紫旋风一退,敌人一扑;周、魏二人再沉不住气,立刻拉刀的拉刀,掣鞭的掣鞭,要过去应援。但他二人才一移动,敌方四面驻守的人也立刻移动。没影儿、铁矛周顾不得许多,大喝一声,双管齐下,就要齐往前冲。

忽然听紫旋风陡然叫道:“并肩子,慢来!”庞大的身躯一晃,往斜刺里急急退下来;向周、魏二人连连挥手,道:“并肩子,我栽给人家了。咱们跟他后会有期,走!”

第二十章

弹窗抛火花群贼肆扰

隔垣出冷语壮士炫才

朦胧影中,紫旋风闵成梁踉踉跄跄退了下来。没影儿­操­刀彷徨,铁矛周挥鞭错愕,都不晓得紫旋风业已负伤。霎时,那长衫客桀桀地大笑起来,道:“闵朋友,真是久仰久仰!好刀法,好镖法。错过是我这一双­肉­掌,换一个旁人,还不教你大卸八块,打三个血窟窿!”

紫旋风左肋发麻,提刀道:“朋友,少要得理不让人!赌本领,有输就有赢。爷们打了一夜,累了,教你生力军得了便宜。我甘心认栽,你何必卖狂!总还有再见面的机会,今天少陪!”折转身,“飕”地一窜退回来。势虽败,气不馁。

没影儿魏廉、铁矛周季龙也不甘示怯,同声放下话道:“相好的,改日一定抵面领教!”三个镖师一齐撤退。封闭退路的二敌哪肯轻易放过?厉声喝道:“要走!把青子给爷们留下!”倏地一掠身,先截住周、魏二人。

周季龙挺鞭一格,抽身旁退。没影儿的翘尖刀,“夜战八方”式一挥,夺路抢奔青纱帐。这两个敌人也不过略作阻挠,向伏路的同伴一打招呼道:“截住这个!”这二敌却把全副­精­神一提,转身一齐盯住了紫旋风,讥笑道:“朋友,你可不能这么走!”钩镰枪截前,单刀拦后,把紫旋风紧紧卡住。两边一挤,刀枪并举;上挑咽喉横砍腰,恶狠狠各下毒手。骑马的二敌也应声下马,如飞地驰截周、魏二镖师。铁矛周季龙、没影儿魏廉早已一冲而过,扑到青纱帐前边。

紫旋风闵成梁一腔怒火,败退下来。一见敌人还想邀劫,怒哼一声,八卦刀往左手一换;猛塌腰,急耸身,“飕”地一跳,直奔持枪敌人的面前。没影儿适才出围,急翻身挺刀,回救紫旋风,口中叫道:“周三哥快开路!”

铁矛周凶如煞神,抡鞭乱打,往前夺路。紫旋风施展开八卦掌的“行功飞身一字诀”,疾如箭矢,超越到敌人身边。持枪的敌人将钩镰枪一抖,往紫旋风上盘便捋。紫旋风心知这一枪是问路枪;未容他撤招,庞大的身形往左一撤步,早将刀交还右手。“怪蟒翻身”、“金鹏展翅”,突然贴枪锋,反身进步欺敌。八卦刀挟寒风,唰地往敌人右肋拦腰劈下。

紫旋风这一刀极快,极沉重,极厉害!敌人想躲,想撤招,哪里容得?还仗这持枪之敌也是久经大敌的老手,一个乘危邀劫不住,紫旋风猛扑过来,他就火速地抬枪把,往回急带,前把一提,后把一沉,竖枪杆,努力往外一封,“喀嚓”一声,白蜡杆的钩镰枪杆,竟被砍断。

那持刀之敌大吼一声道:“呔,看刀!”如飞地前来相救,但已来不及。八卦刀余锋犹锐,“飕”地一转,擦右肋,抹前胸,照持枪敌人划去。“嗤”的一下,衫破见­肉­,持枪敌人惊汗直流,拚命往左一拔身。

紫旋风八卦刀寒光闪闪,急如电掣,“唰”地又劈过来,斜切藕,追削敌人后肩。敌人已经防到,刚刚窜出去,将半截枪往回一扫,喝道:“着!”“咯嚓”的响了一声,脚尖一点,唰唰唰,连窜出三四丈,方敢回头。紫旋风一着取胜,早已收刀;把牙一咬,又奔那持刀之敌。那持刀的敌人恰巧刀到,刀与刀相碰,叮当啸响,火花乱迸,两个人霍地交相窜开。

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候,那长衫老人叫道:“伙计们,撤青子,让好朋友过去。喂,你们那两位不想赐教了么?我烦你们三张嘴,带过去一句话,教姓俞的快来!”

这老人的呼声略显迟了一步。既经对刀,便分胜负。那使刀的敌人刚闪过紫旋风的一刀,又被铁矛周赶过来,挥动豹尾鞭,没头没脑地一阵乱打。虽然抵挡得住,却又被紫旋风翻身再赶上来;两下夹攻,失声一吼,也吃了亏,闪身退下。

三镖师乘隙夺路,齐向青纱帐奔去。其余贼党顿时大哗,马上的、步下的纷纷奔来,要上前擒拿三镖客。

那老人一声喝止,虎似的扑来,挥手道:“住手!放他们过去,有帐找姓俞的算。”转对紫旋风叫道:“闵朋友别怕,慢慢的走吧。看在你师父贾冠南面上,咱们就此算完。十二金钱那里,务必给我带个信去,我定要会会他,催他快来!”说完托地跃出一丈五六,又一垫步,扑到马前;腾身又一蹿,凌空丈余,往下一落,身躯半转,轻轻落在马鞍上;复又一举手道:“闵朋友,再见!”

三镖客败退下来,忽见敌人竟不来追,反而先撤。那种欲擒故纵,旁若无人之概,把紫旋风气得目瞪口呆。(殊不知这豹子手下留有余情,要找的只是十二金钱俞剑平一人,并不想跟江南的武林道个个结怨。)没影儿、铁矛周也忿然叫道:“朋友,你们的脸露足了,还不留名么!……你教我给十二金钱传话。你到底是李四,还是张三?”

长衫客策马欲行,一听此言,回头扬鞭道:“你们不必问,我不过是捞鱼堡的一个小卒,你的朋友十二金钱一到,我们当家的自然出头来,竭诚款待他。”

没影儿发恨叫道:“别装样了,谁不知道就是你!”长衫客笑道:“我就是我,你就是你,你能明白就更好了。”其余党羽也纷纷上马,跟踪而回,齐奔疏林而去。

通夜奔波,一场失意,三镖师怅望敌人的去路,意欲跟踪。明明看出疏林一带,敌人的卡子多没撤;就是硬闯,仍然力不能敌。过了半晌,没影儿道:“闵大哥,怎么样?”

紫旋风闵成梁喟然一叹,摇头道:“小弟我惭愧,空学技艺二十年,用上来不是人家的对手!”满面惭忿之极。

铁矛周却担得住胜,禁得住败,接声劝慰道:“天就亮了,我们还是回去,今天夜间再来。”紫旋风看了看四面道:“还不知道好回去,不好回去呢!”

魏、周矍然道:“这得留神,路上也许还有卡子。”当下,三人侧耳听了听四面的动静,又仰头看了看天­色­。时当破晓,晨光未透,夜­色­已稀。跳墙入店,既已不便,三个人遂在青纱帐候了一会儿。趁田径无人,将背后小包袱打开;弹尘拭汗,取出长衫,换下夜行衣靠。又挨过一刻,天­色­大亮了,这才起身回店。一路上幸无事故,只遇见几个农夫。进了苦水铺,往来已有行人。走到集贤客栈门口,店伙一见客从外来,“呀”了一声,惊奇道:“你三位多咱出去的,怎么……”

没影儿抢到面前,厉­色­低声道:“不要多嘴,到里边告诉你。”

店伙不敢多言,跟着三人往里走。铁矛周落后一点,走进门洞。忽然一阵脚步声,从店外走来一人,脚下很快,紧紧地跟过来。闵、周一回头,这人扭身擦肩,走入店院,反赶到没影儿前面。眼看着进了二层院,到第十三号房去了;推门便入,房门也没上锁。

紫旋风狠狠盯了一眼,一声没言语;铁矛周向没影儿低声叫道:“喂,你瞧!”没影儿回头看了看,把头微微一侧,径投十五号房间。三镖师来到自己房前,未等推门,便直了眼。三人临行时,本已留了暗记,现在暗记已改。急进屋一看,先敷衍店伙。没影儿道:“店家,我告诉你,你休得胡猜,误了我们的大事。我们是海州的快班,缀下来一桩案子,落在你们这里了,没攒在一块,不好立刻动手,怕把差事拾炸了。我们几个整整缀了一道,现在我们就去知会宝应县,下手办案。你们小心了,你可以给柜上透个信。有打听我们的,你们给遮掩一点;三个字的答话,问什么,什么不知道,就好。你明白了?这可有好大的­干­系。”说着话,把小包袱一放,故意将刀鞭兵器弄得锵然一响。铁矛周接声道:“你可别走漏一个字,这跟你们店家很有沉重;回头我们还要找你们掌柜哩。”又问道:“刚才进来的那人,住在十三号的,看着很眼生,他姓什么?哪天住的店?有同伴没有?”

店伙也是老生意人了,口头上诺诺地答应着,道:“原来诸位老爷们是办案的。你老要打听什么,请往柜上打听去好了,柜上张先生知道。”他先把自己摘清了,又搭讪了几句话,退出来急忙的找柜房先生,把十五号客人行止诡秘,自称是官人,到底不知­干­什么的,都带着兵刃的话,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柜房忙又找掌柜的嘀咕去了。

三镖师容店伙出去,立刻忙起来。先把全房间门窗床铺,角角落落,三人齐下手,草草检验了一遍。跟着铁矛周忙着治箭伤;没影儿忙着细验遗迹;紫旋风神情很颓唐,沉吟不语。没影儿问他:“可受了伤?”

紫旋风摇头道:“没有。”没影儿又问:“那长衫客是Сhā翅豹子吧?”紫旋风只点点头。

三个人旋商查找九股烟乔茂的事,没影儿道:“也许这位爷吓酥,自己个溜回宝应县去了。待我问问店家吧。”

周季龙道:“那岂不露了破绽?咱们一伙四个人,丢了一个人,自己还不知道,岂不教店家起疑?”没影儿道:“我有法子,我可以绕着弯子问。”说罢,站起来便奔柜房。

周季龙见紫旋风抑郁无聊,就指着自己的伤对紫旋风说道:“闵贤弟,你看我,在江湖也闯了这些年;这一回不过是探镖才上场,就吃了这个大亏。闵贤弟比我强多了。别看我输了着,实在我一点也不在意,胜败本是常事,你看九股烟,更泄气了;若教我猜,他不是教匪人架走了,他十成十是私自奔回去了。你想他脸皮多厚?”

铁矛周设着词把紫旋风劝慰了一番。紫旋风仍然耿耿于怀,翻着眼想心思。两人闷闷地正谈着话,忽然听店院大噪起来。两人侧耳急听,似有一个生疏的口音,和没影儿魏廉对吵。紫旋风忙站起来,往门外一看道:“哦,打架了,快出去!”

二人急忙奔出来,只见没影儿鼻孔滴血,正厉声大骂:“你这个畜生!你为什么无缘无故打我一拳?”怒气汹汹,似要扑上去,跟对面一人拚命;却被两个闲人架住了,弄得展不开手脚。对面那人反而冷笑讥骂道:“你­干­什么瞪眼?你小子冲谁使厉害?”

那两个劝架的,一左一右,口中说道:“得了,得了!别打架。”齐要抓没影儿的手腕子。没影儿何等­精­明,把眼一瞪,骂道:“好你们一帮狐群狗党,你把魏大爷当作什么人了?”把劝架拉偏手的诡谋喝破,立刻话到手到,照那劝架人劈面一拳,下面一脚,顿时打倒一人。

这人一倒,店院哗然。打架的,劝架的,一声喊叫道:“这小子是哪里来的,敢打劝架的?”一齐涌上,都来抓打没影儿。先是那个被打倒的,一个“鲤鱼打挺”,腾身跳起,于恼羞中迎面扑来,没影儿侧身一闪。左边那个劝架的施一手擒拿法,“腕底翻云”,左手“噗”地把没影儿魏廉的手腕叼住,右手“劈面掌”,突照魏廉脸上打来。

没影儿喝道:“你们有几个?”右掌急往这人的左手背上一搭,用力扣住,猛往上绷;立刻把敌人右手的劈面掌破开。没影儿左臂又一绷劲,胳膊猛往外翻。这手解数厉害无匹,敌人手腕吃不住劲,似硬被扳折的疼痛,不由己的身形往下一矮。没影儿魏廉一招得势,急进第二招,倏地一个“登脚摆莲”,敌人“哎呀”一声,被踢出好几步去。

就在这同时,那个挑衅的人,“恶虎扑食”,从后面急袭过来;双掌往外一撒,照没影儿后背便捣。没影儿头如拨浪鼓,防备着四面,如迸豆般乱跳;敌招才到,立刻觉察。他“凤凰旋窝”,身回拳转,倏地一个盘旋,塌身一腿,把来人扫了一个大筋斗,呛了一脸土,也弄得鼻子破,嘴­唇­血流。那人恼羞成怒,竟一塌腰,拔出匕首来。

全店客人大噪。“打架了,动刀子了!掌柜的还不快出来,要出人命了!”乱喊成一片。紫旋风、铁矛周恰已赶到;只一瞥,顿时看出这几人来路不善。紫旋风抢步急上,怒焰上冲,一纵身已到敌前,厉声骂道:“狗种们,敢跟我们来这一套!三哥抄家伙,把这小子废了!”双掌一展,阻住抄匕首的敌人,硬来空手夺刀。

铁矛周霍然往前一扑,忽又一撤,顿足翻身,窜回自己的房间;把三人的刀鞭兵刃,做一把抓起来,往外就闯。眼看要激起一场血斗。全店惊喊,客人乱窜,司帐伙计都赶出来,乱喊怪叫:“爷们别打架,看我们的面子!”痨病鬼的掌柜也探出头来,拚命地大叫:“快把官面叫来吧,动刀子了!”乱腾腾的­鸡­喊猫叫,仓促间没有一个人听见。

那挑隙的三个人中有一个很有­精­神的少年,连呼同伴:“快拾起青子来!”却已无及,又有一个人拔出匕首来。没影儿鼻孔中的血滴到­唇­下襟前,怒火喷爆,寻敌拚命;敌人的匕首没上没下,照他直戳。没影儿全仗着身法轻捷,缠住敌人。紫旋风庞大的身躯,与一个矮胖的敌人相打。敌人的匕首照他下盘乱刺。紫旋风大怒,展开身手,再不容情;只数合,没夺得敌人的兵刃,却将敌人踢了一溜滚。敌人摔得像土猴似的,爬起来又想跑,又嫌寒碜。

那房间内,铁矛周抄刀鞭闯然奔出。脚到门坎,忽一转念,把没影儿的翘尖刀、紫旋风的八卦刀全部放下;另抄起一双木­棒­,这才奔到战场。没影儿与那持匕首的敌人相斗;那个空着手的少年敌人,奔来夹击没影儿。没影儿极力对付,稍能抵挡得住。

那少年敌人忽对十三号房连喊数声,倏然从房内应声出来一个中年人;一探头又回身,竟拿出一把短刀来刺紫旋风。紫旋风回身应敌,独战二人。铁矛周张眼一看,没影儿那边最紧;赶过去,怒喝一声道:“狗贼看鞭!”“唰”地一钢鞭,从后面掩击那夹击魏廉的空手敌人,敌人闪退下。铁矛周又复一鞭,照那持匕首的敌人敲击。敌人将匕首一收,没影儿乘机窜过来;铁矛周就势递过木­棒­去。

没影儿叫道:“三哥,宰呀!没错,这东西是豹子的党羽!”把木­棒­“飕飕”地舞动,没头没脸,狠打贼人,大叫:“并肩子接家伙!捉活的,这是劫镖的贼党!”

紫旋风道:“跑不了他!……瞎了眼的王八蛋,我教你们都栽在这里!”敌人一面打,一面也恶声还骂,完全是打群架,不带江湖味。

双方都有了兵刃,都增了援兵。店东狂喊不休,仍止不住这场群殴;急叫一个小伙计,出去报告地面。那小伙计急快往外走,不想奔到店门边,被一个短衫大汉瞪眼拦住,这大汉“忽隆”地关上了店门。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两方面胜败已分,挑衅的一党中,那个少年被没影儿打着一­棒­。那从屋里奔出来的持刀之人,也被紫旋风打飞了刀。这两人忽然哈哈狂笑,互说出几句很特别的黑话。老江湖铁矛周、紫旋风、没影儿全都不解。敌人的同伴却都明白,立刻呼哨一声,“豁剌”撤退下去;一个个抛了对手,一溜烟逃奔后院,翻墙头跳出去。那个把守店门的短衫大汉,也霍地拔开门闩,飘然走出店外去了。临走时,忽又催那小伙计,快叫地面去。

敌人才退,三镖师蕴怒急追。那少年立在墙头上,叫道:“相好的,你别当太爷是真败。太爷奉命差遣,就只露这一手,露完了。咱们晚上再见!”低头一寻墙下,就要跳出去。没影儿骂道:“该死的贼,你不过是搅惑我们。哪里走!”飞身急追,敌人一扬手,打出一石子。没影儿急闪,敌人飘然跳出墙外,又在外面大叫道:“小子们,你敢追么?”格格地一阵狂笑,远远走下去了。

紫旋风此时也已赶到墙下,听得真真的,顿时醒悟过来。没影儿奋身欲追,紫旋风急忙拦住。没影儿回头叫道:“周三哥,快把青子行李带着,赶个兔羔子的!”又对闵成梁道:“大哥不明白,快赶,快赶!出去我告诉你!”紫旋风看着没影儿着急的样子,只得依言急追下去。铁矛周就急忙回到房间内,把包袱兵刃都拿着,就要付帐出店,也跟踪赶下去。店家急拦,铁矛周瞪眼道:“掌柜的,你睁开眼!我们不是打架的,我们是办案的,你问问那伙计去。看看我们像寻常的百姓么?你耽误了我们的公事,你可估量着!”店家搓手摇头道:“爷台,我们明白;若是地方来了怎么办!”铁矛周道:“你随便答对着他,有话回来讲。”推开店家,如飞的走出去,与没影儿、紫旋风会着。

紫旋风、没影儿急追敌人,眼看敌人落荒而去。没影儿止步不追,很着急地对紫旋风说:“闵大哥,这几个东西是豹子的余党,他们是故意搅惑咱们。简直的说,他安心寻衅,不教咱们在店里住。他们故意在大白天动刀子,好叫官面上来­干­涉。”说话间,铁矛周提着包袱追到。没影儿一看,铁矛周把四个人的包袱都提弄出来了,没影儿甚喜。铁矛周忙问道:“这几个点子是怎么回事?是怎的跟你打起来的?”

没影儿道:“他娘拉个蛋的!我到柜房打听乔茂的下落,算是设法掏弄出来了。他不是今早失踪的,昨夜也没人来搅;八成是在昨夜咱们结伴出去之后,他一个人离了店,也许回宝应了。”紫旋风道:“先不管他,魏仁兄,到底你……”

没影儿道:“你听啊!我才出屋奔柜房时,就有两个人在院中走来走去;我当时疏忽,没有留神。等到我从柜房出来,那个小子就躲在过道门旁边。我一迈步,这小子迎面走来,贴身过去。店中客人是多的,你想我怎么能防备?这小子冷不防,劈面就捣了我一拳,把我的鼻子打破。”

紫旋风道:“可是你碰着他了?”

没影儿摇头道:“也没有碰着他,也没有踩着他。”紫旋风点头道:“他这是成心找碴!”没影儿道:“可不是。”

铁矛周道:“我明白了,他们故意引着咱们打架、拔刀子,好招得地方官面来查问咱们,就是地方官面不管,店家也要驱逐咱们。”

紫旋风道:“他们一定是这个打算。”铁矛周道:“现在咱们怎么办呢?”紫旋风不语,没影儿道:“现在咱们径直回去报信为妙。”铁矛周道:“可是还有九股烟呢?咱们四个人同来,怎好三个人回去?”

三个人小作商量,只好先换店,再找人。不意先找了一家客店,竟有人认出他们来,不肯收留。三镖师越发恚怒,末后在僻巷内寻着一个小店。住了店,才由没影儿、铁矛周替换着,到苦水铺街里街外,寻找九股烟乔茂,铁矛周没寻见乔茂,没影儿恰巧碰着。

这时候已将近午,四个镖师在小店会面。商量结果,仍教九股烟回去送信,催十二金钱俞剑平率众速来。九股烟怕敌人在路上算计他,坚求三人送他一程。紫旋风把九股烟送走之后,回转小店。因想贼人故意诱敌,自己这边大举邀人,人都扑来了,万一贼人悄悄溜走,这个跟头却吃不起。

三镖师虑到这一层,即刻要分三面出去,绕着古堡要道口,查斟一遍,一来看看贼人的动静,二来看看有载重的大车,从古堡出入没有。商定,便忙忙吃饭;吃了饭,就要更衣出去。

这时刚到申牌的时候,暑日天长,太阳还老高的。紫旋风、没影儿站起来说:“是时候了。”一语未了,突然的从外面投进一块大石子来,破窗而入,“啪”的一声,砸得杯盘横飞,险些伤了人。

紫旋风大怒,急飞身追出。没影儿更急,窜出屋“飕”地蹿上小店短墙。哪晓得外面只有一个小顽童,远处有一个年老的女人。他把小巷前后搜了一遍,投石子的人踪影不见。石子大、抛得远,砸得重,这­妇­人、小孩一定办不出来的。三镖师面面相觑,道:“人家倒把咱们盯上了!”

紫旋风十分恚怒,恨不得立刻找贼拼命。铁矛周季龙是个拿稳的人,视不胜如胜,探堡也可,不去也可;只求于事有效,不怕表面的挫折。没影儿是个机警的人,以为贼人既然迎头盯上了,我们再去探堡,未免徒劳。但是紫旋风太动气了,恨恨的说:“贼人来搅和咱们,咱们也去搅和他。”

铁矛周婉劝道:“闵贤弟,你我还是办正事要紧,怄气是小事,咱们别上贼人的当。说句不怕你耻笑的话吧,我的伤大概有些发了,有点支持不住了。依我看,咱们先歇一会。白天去探,怕狗贼们故意地找咱们打撵。强龙压不住地头蛇!敌又众,我又寡,我们就许吃了亏,又无济于事。要去还是夜间吧;白天再教他们反咬一口,更不上算了。”再三劝说,才把紫旋风拦住。

三个镖师不出门了,就在小店养­精­蓄锐地一蹲。哪知他们不出门,敌人反倒找上门来!不到一顿饭时,竟接连来了两拨人。口称找人,神头鬼脑的进来,把三镖师看了又看;故意露出一点形迹来,冷笑着走了。满脸上带着瞧不起人的神气,明明是窥伺他们来的。三镖师越发恼怒,互相警戒着,一声也不响。容得这末一拨人出离店房,三个人按捺不住,竟抓起长衫,暗带兵刃缀下去。

这末一拨探子共才两人,昂头前行,出离小巷,直奔苦水铺镇外。三镖师一发狠,紧缀到镇外。这两人回头看了一眼,傲然大撒步走。绕着青纱帐,东一头,西一头,绕了好几圈;迤逦而行,竟背着古堡走去。

没影儿猛然醒悟,这两个东西简直恶作剧,要遛自己玩。他立即止步,低告铁矛周和紫旋风道:“这两个兔羔子太混帐。这里僻静,怎么样,咱们就动这两个狗东西?”四顾无人,三镖师把长衫一卸,厉声喝道:“合字,站住!”口喊出这一声,那两个人回头一望,似窥出三人来意不善,猛喊道:“我的爷,有劫道的了!”真如遇见贼似的,拔腿就跑。

三镖师奋力急追。这两个人跑出不多远,竟钻入青纱帐内。三镖师一赌气,就追入青纱帐内。三转两绕,追了一阵,两个人不知藏到哪里去了。三镖师骂道:“咱们又上了狗贼的当了,回去吧。”哪晓得三镖师才回到苦水铺镇口,那两人又从青纱帐内探出头来,大喊道:“合字,站住!”把三镖师的话原封不动,又端回来。

紫旋风耳根冒火,回身纵步,急追过去。没影儿、铁矛周立刻也跟踪追赶。眼见这两人把头一晃,又钻入青纱帐去了。紫旋风不管不顾,不怕暗算。如飞追入青纱帐,青纱帐翻江倒海,被他推倒一大片,那两人的身法,比兔子还灵便,俯腰钻禾,三转两绕,又看不见了。

三镖师疯似的狂搜,不过冲过青纱帐,面前展开一片田园。有一个老头子,带着一个小孩子,大骂着出来:“哪里来的野杂种,把爷爷的田都踏坏了?”园那边还有两个壮汉,举着锄头,瞪眼奔来,照紫旋风就打。

紫旋风一闪身,喝道:“住手!”这两个农夫忽一眼看见紫旋风手中拿着明晃晃的刀,大吃一惊,竟跑回来,大嚷道:“有贼了,有贼了!”三镖师又好气,又好笑。敌人没了影,不愿和乡下人惹气,他们只得溜出来,垂头丧气往回走。

回转店房,又出了枝节。这店家好像听了谁的闲言,坚请三位镖师挪店。说是:“上面查得很紧,三位爷台都是外面人,还愿意找麻烦么?……我们不敢拿财神爷往外推,只是没法子。你老瞧,啧啧!三位还是迁动迁动吧。”好说歹说,只是不肯收留三人。任凭三人怎么讲也枉然,三人就自说是官面也不行。这店东一味央求。铁矛周对紫旋风、没影儿说道:“他是怕事,咱们也不是非住在这里不可,咱们就换个店。”

没影儿骂道:“此处不留爷,还有留爷处。”把紫旋风拉了一把道:“大哥,别生气。咱们先把地方找来,回头再找他们算帐。鬼东西也不睁眼看看,爷们是什么人!你这个小子还拿爷们当冒充官面呢。昏了心的狗奴才!走吧,回头有你的!”推着紫旋风,一同出了这家小店。

三镖师忿气不出,徒呼负负。劫镖的贼真够厉害,居然作弄得三个镖师连存身之处也没有了。铁矛周道:“天­色­还早,咱们挪挪地方也很好。咱们的落脚处已经教贼知道了,实在也很不便。你说对不对,闵贤弟?”

紫旋风没­精­打采应了一声。可是再找店房,谈何容易,苦水铺仅仅四五家客店,已有三家不能住了。找来找去,才找着一家小饭铺,带留客宿的张家火店。又费了些­唇­舌,花了笔冤钱,才赁得一间小单房,木床草铺,潮气逼人。

三镖师倒不介意,却是越琢磨越恼怒。保镖的教贼挤得没住处安身了,真是生平没经过的奇闻。没影儿想着倒笑起来,把大指一挑道:“这个豹子真够交情,咱们不能不佩服人家。”说得铁矛周也笑了。

耗到下晚,略进一餐,然后泡了一壶浓茶,慢慢地喝着。转瞬入夜。一盏油灯昏昏暗暗,三杯热茶又涩又苦;三镖师且饮且谈,说得几句话,便出去巡视一遍。刚到二更,铁矛周和紫旋风留在屋里,没影儿到处巡看。铁矛周道:“闵贤弟,提起­精­神来,你何必这么懊丧呢?真格的咱们还禁不得一点闪失么?”

紫旋风浩然长叹道:“不怕三哥见笑,小弟习艺二十年,自出师门,凭这一手八卦掌、一把八卦刀,不敢说百战百胜,却还没栽过这么大的跟头。那个骑马的豹子头,一定是劫镖的大盗。人家空着两只手,我耍着一把刀,不信竟不能取胜,还教人家险些打中我的‘云台|­茓­’。若不是闪得快,我准得躺下。我若是空着手,败在人家掌下,还有的说。人家空着手,倒把我打败,我这一脸灰,怎么揭得下来?我的连环镖自信有几分把握,哪知人家不但全给接了去,随手还打出来,反差点打着我的腿。可惜我闵成梁二十年的功夫,可惜我贾老师那么教我,我却给他老人家没争脸,倒现了眼。我此时恨不得俞老镖头立刻追来,我就告退回去了,把这个羞脸趁早藏起来,再练能耐,再找豹子头算后帐去……”

周季龙看紫旋风支颐倚案,两眼通红;想不到他这么­精­­干­的人物,竟搪不住小小一点挫败。一时无言可答,正要设词再加劝慰;猛听窗外没影儿一声低声道:“呔,好贼!屋里留神,快蹲下。”周季龙一看纸窗,紫旋风挫身把周季龙一拖,两人倏地往下塌身。“嗤”的一声,破窗打进来一物。那盏油灯应声打翻,顿时满屋漆黑,是何物未看清;却料知这暗器必非石子,定是袖箭钢镖。外面又喊道:“并肩子别出来!贼在窗根呢。好贼子看镖!”“啪”的一声,先有一物穿窗打出,又有一物穿窗打入屋来。

紫旋风、铁矛周蹲着身子,急急闭目拢光,然后一伸手,各抄自己的兵刃;未肯躲过,紫旋风头一个夺门外闯。迎面又打入一物,两人提防着,全避开了。他们一左一右立在门后,把门扇猛地一开,夜战八方式,先后窜到店院。振目一看,恍见对面房上,有一条黑影刚刚没入房脊后。

店院中还有三条黑影,正如走马灯一般,奔窜交手;内中一个是没影儿魏廉。紫旋风叫道:“三哥,快过来帮着,我上房追那一个!”双目四顾,“飕”地蹿上房。房上人影忽又换地方出现,叫道:“并肩子撤亮子,扯活!”当先翻身,往店外一跳,陡然振开喉咙,怪叫:“店里有贼了,南屋有贼了!”声随形隐,一展眼没了。

紫旋风大恨道:“狗强盗,你给太爷丢苍蝇,哪里走!”飞身急追下去。铁矛周挥鞭奔到院心助战,和没影儿魏廉双斗那两个夜行人。两敌一声不响和魏、周走了几个照面;内中一人猛然旁退,将一把松香火突一抬手,照店院纸窗打去,“轰”的一声火起。两个夜行人桀桀地同声狂笑,厉声大喊道:“乡亲们,快出来,有贼放火了!”喊罢,飞身越墙,奔出店外。

栽赃嫁祸,贼人打搅的诡计已经显然。没影儿飞身要追,铁矛周急喊道:“且慢!”催没影儿快回房间,假装没事人。铁矛周百忙中跳上墙头,用­唇­典招呼紫旋风弃敌速回;然后一个箭步窜回房内。周、魏各把手中的翘尖刀和豹尾鞭藏起来,两人都有匕首随身,只在屋中一转。没影儿立刻往地上一倒,怪号道:“哎呀,有贼,打死人了!”铁矛周便急急地蹲在没影儿身边,也跟着大喊,做张做致,假装出扶救没影儿的样子。

那店院中,紫旋风如飞地奔逐贼人,本想砍倒一贼,稍泄己忿。猛见街上房头,有两个人影一闪,贼人竟来了不少。又一回头,同伴并未跟来,倒听见铁矛周大声喊叫:“削点码,并肩子撤阵啊!老合扎手,火窑的空子灵了;马前点;窑口西,脱条。”这是催他速退,店中人都已惊动,快回店装睡。

紫旋风立刻明白过来;庞大的身躯一转,丢下奔逃的贼人,重返店房,但已一步归迟了。他翻墙头从后窗钻进房去,竟被店中人看见。

贼人放的火,被店中人七手八脚扑灭。尽管没影儿呻吟哀叫,店中人仍然把猜疑的眼光,注视这小单间的三个客人。开店的居然是一个师傅传授下来的,店主店伙不约而同把三镖师认做恶客。这店主是江北人,非常强横。他先到房内外查看了一遍,再到小单间,向三镖师反复询问;话不甚难听,神气却很难看。屋门外聚了好几个人,不住向内探头。店东站起来,要邀三人到柜房去谈。紫旋风不耐烦道:“你有话只管说吧,不必到柜房。”这店东便毫不迟疑,请他们三位贵客搬走,而且立刻搬走。

铁矛周等教贼人追落得本甚恼怒,恨不得找谁出气才好。他们虽说阅历深,沉得住气,究竟武夫气猛。偏偏这店东的气粗不下他们,说来说去闹翻了。双方瞪眼对吵,没影儿瘦小的身躯一窜,伸手一个嘴巴,把个店东盆大的脸打得牙破血出。

店东大怒,虎似的伸出两手来,要抓打没影儿。被铁矛周一拨,劈胸抓住往后一推,整个身子按倒在床上,道:“掌柜的,有话好好说。这么深更半夜,你要赶我们走到哪里住去呢?你还怪我们着急?”

店东瞪眼道:“我管不着,你们凭什么打人!小子,敢再打我一下么?”没影儿跳起来,“啪”地又一掌,跟手又一拳,骂道:“打死你这瞎眼的兔羔子!”

店东吃了亏,疯似地奔没影儿拼命。司帐先生大声喊叫:“把这三个东西打折腿,跟他打官司。”又喊伙计,“快叫地方去。”伙计们各寻棍­棒­,来打三镖师。三镖师信手把店东丢在椅子上,拔步往外走。全店哗然,乱成一片。

在这哗噪声中,紧贴窗根忽有一人冷冷道:“打人家没本领的废物作什么?有能耐,斗斗行家去!”笑声中充满了瞧不起和故意挑衅的意味。没影儿、铁矛周闪眼急看,纸窗破洞露出一对眼睛。眼神一对,立即隐去,嘻嘻地冷笑犹曳余音。猜想这保管又是豹子的余党,卧底来的。紫旋风急喝道:“朋友,你看着不忿?你一定是行家了,别走!”不等说完,将店家一分,“飕”地夺路窜出去。

院中灯光明亮,站着几个人,齐用奇怪的眼神,望着紫旋风和对面的秘道;看神气都不像刚才发话的人。紫旋风目闪威棱,斥道:“刚才谁隔窗根,说闲话了?”几个人互相观望不答,只微微一指秘道,紫旋风虎似地扑过去。却才移步,店伙等都涌过来,高举棍­棒­,骂道:“就是他,跟那小矮个打人了。……揍他!”横截着一­棒­打上,被紫旋风侧身夺住,顺手一推,持­棒­的人失声一号,倒在地上。店伙们怪叫起来。

紫旋风从人丛中扑到路甬口,张眼一看,茅厕前墙角上,挂着一盏瓦灯,灯光下站定一人。此人身量比自己略矮略瘦,青绢包头,穿一身二蓝川绸短裤褂,白­色­高腰袜子,紧扎护膝,山东造搬尖踢死牛大掖根洒鞋,背后斜Сhā一把宝剑,双垂杏黄灯笼穗。紫旋风追过来,此人一斜身,巍然不动,反将整个面容显露在灯光之下。

但见他面皮微黑,修眉朗目,一派英挺狂傲之气,呈露鼻洼口角之间。跟紫旋风一对盘,这人眼珠一翻,冷笑一声,照当地唾道:“好朋友会打人!”用手一指墙外说:“外头买卖去!”没容答话,一弓腰,“飕”地如鸟掠空,上了茅厕短墙,低头下看道:“好臊气,外头来!”身形一晃,跳过短墙,又一闪,已失行踪。紫旋风恨骂道:“豹子的狗党,你想诱太爷!”将八卦刀一按,气冲冲跟踪上墙,飘身下落,不顾一切追赶下去。

那店东抚着脸,逃出单间来;瞪着眼怪叫,招呼阖店伙计打架。没影儿和铁矛周情知此店已难存身,连忙抄起兵刃行囊,从小单间抢出来。这小店连店伙和更夫、厨子,不过七个人,纷纷抄家伙寻殴。各屋住宿客人,足有二三十个,也乱成一团。几个少壮的店伙拿着扁担、铁通条、木门闩、杠子、丫丫叉叉,挡住没影儿。

没影儿调转刀背,连连拍倒两个人,便冲出来,铁矛周扬鞭后随;吓得店伙乱喊乱跑。两镖师奔到二门口,急急地寻叫紫旋风;紫旋风已被那来历不明、举动莫测的夜行人诱出街外了。

两镖师无可奈何,决计一走。店门已经紧闭,西边有一道短墙。铁矛周用手一指,首先拔身跃上去。没影儿彷徨四顾,又喊了一声:“并肩子,扯活!”然后一提气一顿足,“飕”地一声也蹿上了墙头。

第二十一章

得警报俞剑平登场

闹店房乔九烟示威

三个镖师探贼失算,大遭贼人扰害;九股烟乔茂竟顺顺利利地到了宝应县,把十二金钱俞剑平邀来。俞剑平和铁牌手胡孟刚、智囊姜羽冲凑齐人数,立即策马如飞,刻不容缓,扑奔苦水铺而来。

这一回俞剑平接到乔茂的驰报,一切筹划布置,都由姜羽冲主谋。临走时,先托付了义成镖店总镖头窦焕如,就烦他在宝应县城留守。各路卡子如有消息,务必请他派急足,速来报知。又烦郝颖先等,先奔火云庄。然后检点现时在场的镖师,人数实在太少;只可火速由四面卡子,临时抽调来几位。俞、胡、姜以下共凑足二十八人,外带趟子手和镖局伙计六名。那海州州官派来的两个捕快,始终紧跟着铁牌手胡孟刚;名为缉盗,实是暗中监视着失镖的镖客。俞、胡二人只得好好款待他们;本想留他们在宝应县等候,他们却不肯,只得一同登程。算来上上下下,这一伙寻镖的足有四十多人了,当然仍然由九股烟乔茂做了向导。

临行前,胡孟刚问姜羽冲:“我们是改装散走呢,还是大家伙就这样原打扮,一同骑马前往呢?”这实是一个问题,姜羽冲早已想过了,听乔茂所说,贼人声势很大,分开了去,恐有不便;同去又觉着人多,形迹太露。商量着,还是改装前往,也不必全都骑马,可以雇几辆车。倒是动身的时候,不打算在一清早上路,却定于夜晚三更登程,可以赶晌午,到达苦水铺。但是县城照例不到五更,不能开城门的;众镖师用过晚饭,忙着一齐出城,先一步住在关厢店内。所有马匹车辆路费等,也都预备妥当了。

在店内,众镖师都不睡。天气很热,端着茶盏,摇着扇子,坐在店院内,纷纷地讲论这个劫镖的豹子。七言八语,向九股烟打听。尤其是几个年轻人,一个个跃跃欲试,预料到了地方,可跟劫镖的线上朋友斗斗了。

姜羽冲独和俞、胡二人,邀着武进老拳师夜游神苏建明、奎金牛金文穆和马氏双雄、松江三杰,在店房内密议。听众人的话声太高,忙出去嘱咐了一番,事要哑密一些,不可大意。二更交过,便催一班坐车的先行起程。

转瞬到了三更,十二金钱俞剑平、铁牌手胡孟刚、智囊姜羽冲、奎金牛金文穆、马氏双雄马赞源、马赞潮、信阳蛇焰箭岳俊超,和前天才到的九江拳师阮佩韦、胶州李尚桐,昨天才转回来的武师欧联奎,以及俞门弟子左梦云等,一齐上马,出店登程。

九股烟乔茂此时也更换了衣服,小矮个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当先引路,雄赳赳地十分威武,再不似店中被人围辱时的情形了。此外尚有三个人,两个是海州的捕快,一个是趟子手侯顺。另有五个得力的镖局伙计,专为跑腿用的,已跟同太平车,先走下去了。

坐车的和骑马的,登程时候略有先后;依着姜羽冲的打算,是车慢马快,隔开一两个时辰,预计可以同时到达。姜羽冲料知贼人枭强,处处不敢小看了他们,所有人力总以集中为妙。镖客们踏着月影,登上征途,极力往小心上去做。可是这一伙差不多二十来匹骏马、二十来位壮士,就是藏着兵刃,空着手,风驰电掣地奔腾起来,蹄声“得得”,尘飞土扬,这声势也很惊人了。

到五更天亮,朝日初升,便望见李家集镇口。九股烟和趟子手侯顺把马圈回来,到俞、胡二镖头的马旁,用马鞭指点说道:“老镖头,这前面就是李家集了,咱们打尖不打尖呢?”

胡孟刚心中最急,就说道:“走!别打尖了。”智囊姜羽冲催马过来,问道:“这里就是李家集么?”乔茂道:“就是这里。咱们要是不愿意白天进镇,可以一口气赶到苦水铺。不过路太长了,人不嫌饿,马也得上料啊!”

蹄声凌乱,问答声沉。俞、胡、姜忙把马引到路旁,一齐离鞍,九股烟也下了马。张眼四顾,旷野无人,姜羽冲道:“还是进镇吧,恐怕坐车的那二十几位也许进镇打尖,等着咱们呢。”俞剑平道:“可是的,咱们忘记跟他们定规打尖了。”

于是众镖师又纷纷上马,投入李家集,进店打尖。不意那先行的五辆太平车走得很快,问及店家时,这几辆车早走过去了。大家连忙进膳,喝了茶,重又登程。出了镇甸,猛抬头只见前边有一匹快马,如飞地驰去。九股烟在前边引路,急急地勒马,高声向俞、胡叫道:“老镖头,这匹马多半又是点子放哨的!”

俞剑平远远地望去,果然这匹马趋走如飞,跑得极快。马上的人骑术很­精­,眨眼间,便走出半里多地。众镖客叫道:“追上去看看!”俞剑平道:“姜五哥,你看是追好么?”姜羽冲道:“这个,也可以鳔鳔看……”

一言未了,九江拳师阮佩韦和信阳岳俊超,年轻气猛,早将坐骑一催,豁剌剌地赶下去。跟着奎金牛金文穆也道:“倒要看看这小子是什么长相。”也把马鞭一扬,跟追下去。于是俞剑平、胡孟刚、姜羽冲一齐策马,跟踪追赶。

这十几匹马一跑,顿时浮尘大起,蹄声历落,冒起丈许高的一缕烟尘;引得路旁才上地的农夫个个拄锄而观。其中顶算俞、胡二人的马好,因为是他们本人的坐骑,所以跑得很快。岳俊超也骑的是自己的马,立时如箭驰一般,越过群马,当先奔过。阮佩韦、奎金牛放马最先,可是马力不济,走出不多远,便已落后。智囊姜羽冲,借的是窦焕如镖头的马,脚程稍逊,落在俞剑平的马后了。

但见前面那个骑马的人,回头瞥了一眼,把马鞭“拍拍”地一阵乱打;那马竟好神骏,大概又是生力马,豁剌剌地跑下去。俞、胡的马一时竟赶不上。这样追赶,格不住时候长,一口气直赶上二三里地,胡孟刚的马竟跟那人的马相隔渐近,展眼只隔一二箭地了。骑马的人回头狂笑了一声,猛然加鞭,不循正路,落荒而走;绕过一带竹林,反而折向斜路。这样再追下去,便距苦水铺越走越远了。

铁牌手胡孟刚跑得马喷白沫人挥汗,回头一看,俞剑平的马在他身后三五丈以外,姜羽冲的马又在俞剑平的身后三五丈以外。胡孟刚大叫道:“前边朋友留步!”那骑马的回头喝采道:“好马,好骑术!赛赛啊!”越发地落荒跑下去,胡孟刚越发地拍马追下去。姜羽冲在后连连挥手道:“俞大哥,俞大哥,快叫胡二哥回来吧,别追了!”

铁牌手勒马回顾,姜羽冲狠狠加鞭,与俞剑平双双赶来。铁牌手把马缓缓圈回,拭汗回顾,余怒未息。等到姜羽冲到来,便迎头叫道:“姜五哥,咱们怎么不把这小子留下?挤他狗养的一下,教他也尝尝咱们弟兄的手段!”

姜羽冲笑道:“胡二哥,你这大年纪,还这么冲的火气。这只不过是一个放哨的小贼罢了,值不得跟他伸量,倒耽误了咱们的路程。我们现在还是赶到苦水铺,跟劫镖的贼头正正经经地一较高低。”俞剑平道:“这个东西多半是故意诱咱们走瞎道,追他无用。”

几个人调转马头,仍回原路,加紧趱行;又走了一程,苦水铺远远在望,只是那前行的五辆车,由这一耽误,不但没有追及,一路上连影子也没有看见。九股烟勒马回头,对俞、胡说道:“二位镖头,前面就到了。我们是把闵、魏、周三位招呼出来,还是一直进店?”

姜羽冲略一寻思道:“我们的动静太大,我猜想贼人已经得信。我们还是一直进店,就给他们明来明往,用不着过分地掩饰了。”十二金钱俞剑平点头道:“贼人一定晓得我们来了。”扭头问道:“乔师傅,这苦水铺有大店没有?我们人多,还是分开了住。只是我们那五辆车哪里去了?莫非……”说到这里咽住。九股烟答道:“有大店,我们先住的集贤店就不小。”奎金牛金文穆接答道:“五辆车许是走在我们头里,先进镇甸了。”姜羽冲低头验看辙迹。信阳武师蛇焰箭岳俊超Сhā言道:“进苦水铺就知道了。别看咱们骑马,在路上耽误的工夫太大了。”

这一群镖客由九股烟引领,进了苦水铺,一径投到集贤客栈大门之前。九股烟翻身下马,趟子手给他牵住牲口。九股烟雄赳赳、气昂昂地提马鞭,走到门店内,尖着嗓子叫道:“伙计,伙计,有­干­净房间没有?把上房腾出来!”立刻从柜房中,应声出来两个店伙,一个像管帐先生模样的人,把九股烟打量了一下,又看了看高高矮矮二十几个人。三个店家竟不接牲口,也不让客人,反而横着身子,把门道挡住道:“客官,这里没有空房间了,你们几位老爷往隔壁迁动迁动吧。”

九股烟把一双醉眼瞪道:“放屁!什么没有房间?”说话时,众镖客已纷纷下马,那海州捕快也跟了上来。智囊姜羽冲和十二金钱俞剑平紧行一步,道:“店家,我们用不了许多房间,有个十间八间的自然很好;如果没有,三间也行,我们可以迁就着住。”店家翻眼睛,露出很古怪的神­色­道:“你们诸位是从哪里来的?可是海州来的么?”九股烟挺着腰板道:“哼,你这家伙倒有眼力!”

姜羽冲吃了一惊,“店家,你说什么?”店家赔笑道:“爷台,我没说什么。我说我们这里实在没有空房子了,我们可不敢把财神爷往外推;无奈,这里连半间房子也没有了,都被人家包去了。”

店家尽管这么说。姜羽冲和俞剑平互使眼­色­,心知有事,正要开言;几个青年镖客都耐不住了。这时正在午后,骄阳酷热,人们个个渴得咽喉冒烟,恨不得进店歇息;早有七八个人乱哄哄的,牵马硬往里钻去。店家急拦不迭,仍在支吾道:“爷台,没房子,真是没房子。”

不想几个青年镖客直入店院,立刻寻着正房五间,西房三间,都空闲着没人住;隔窗孔往内看,也没见放着铺盖行李。几个青年顿时大哗。九股烟尤其英勇,扬着长鞭,呼喝道:“开店的,快给爷们腾房!你说没房,这是他*的龟窝不成!瞎了眼的王八蛋,你拿爷爷当冤种么?”店家忙道:“乜乜乜,你老别骂人,那是人家早花钱包下的。都有个先来后到,我们可哪敢往外腾啊!”

乔茂道:“­奶­­奶­个皮,你说什么!有房凭什么不让爷们住?爷们欠下了你妈的宿钱了么?”把店家骂得翻白眼,齐声说道:“我说,你老有话好说,别骂人。都是出门在外,谁家都有爷爷­奶­­奶­……”

一言未了,“啪”的一声,九股烟的一马鞭,抽在一个店伙的脸上。店家鬼号一声,抱着脸大叫道:“你怎么打人?我们没有房,我还能给你们硬往外赶别人不成?你­干­什么骂人,打人?”这店家也是个强汉,只是被十几个镖客围住,也不敢还骂了。那另一个店家却还认得乔茂,不由说道:“你老是熟客!”九股烟骂道:“熟客,还是你妈的熟客呢!爷们又不短你的饭钱,也不欠你宿钱,少套交情,趁早给爷们腾房。奴才,瞎了眼的奴才,你诚心欺负客人?你他*的知道爷们是­干­什么的,你还跟爷们找别扭,足见你是有仗腰眼子的了……”(叶批:骂得­阴­损。)

那海州捕快吴连元也是个又浑又横的家伙,抢上来一拉乔茂道:“哪有那么多废话对他讲,打他个小舅子的!”抡起马鞭,照店伙就打;店伙再不吃这眼前亏了,扭头就跑,大喊道:“掌柜的,我们搪不住这些爷们!”

店中大乱,店东忙跑出来应付。十二金钱俞剑平、智囊姜羽冲见九股烟闹得太不像样,忙叫了一声:“乔师傅!”又推胡孟刚过去拦劝,把捕快也劝过来。俞、姜二人和金文穆、马氏双雄,径到柜房与店东讲客气话,让他给迁出几间房。

俞剑平做事小心,又向店家打听这包房子的是什么人。店家说:“是开镖局子的。”

俞、姜愕然道:“要是同行,咱们占了人家预定的房间,那可太难堪了。”金文穆和马氏双雄道:“要是同行,更好匀了。店家,这定房是哪家镖店?”

店家道:“人家是江宁府安平镖店,镖头姓俞。”众镖客一齐惊奇道:“什么?”店家重复道:“安平镖局姓俞的达官包下的。”(叶批:妙妙!此一伏着,当真出人意表。)

姜羽冲望着十二金钱俞剑平,不由哈哈大笑道:“俞大哥,真有趣!这就叫做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店家,你来!我跟你打听打听……”把包房的是几个人,和年貌、口音、来踪去迹,多早晚才包下的,留下什么话没有,细细地向店家盘问了一番。店家说:“昨天晚半天才包下的。只来了两个人,都是年轻的壮汉,全是辽东口音。气派很冲的,交下二十两银子作定钱。在五天以内,不管他们用不用,决不准转赁给别人。他们说:‘就是官面上要,也只管拒绝他……’”

十二金钱俞剑平捋着胡须听了,冷笑几声。忽然换了一种面­色­,对店家说:“既然也是镖行,那更好了。我告诉你,你不用为难,我们是一家人。就是包房子的人来了,我们自己就跟他通融了。”对姜羽冲道:“我们也不必只匀西房了。索­性­连上房也暂借一两天吧。”又盘问了一些话,起身出离柜房。不想他们几个老成的镖头还在这里对付,几个年轻的镖客,九江阮佩韦、胶州李尚桐、泗水叶良栋、滁州时光庭等,已一拥而进,硬将上房门弄开,骂骂咧咧,招呼伙计牵牲口、打脸水、泡茶。人多势众,店家捏着鼻子照应,惴惴地好像大祸将临似的。

这几位老成的镖客进入上房,马氏双雄道:“俞大哥,怎么咱们一动一静,都教贼人探听出来了呢?莫非咱们身边,竟有卧底的贼人不成?”金文穆道:“那可难说。”

姜羽冲道:“金三爷可别这么想。这决不是从咱们自己人里面走漏的消息,乃是贼人从外面揣测出来的。咱们明目张胆地来找他们,他们就知道咱们的动静,又算什么?咱们还是先办要紧的。”眼看着九股烟乔茂洗完了脸,喝完了茶,姜羽冲这才催促道:“我们头一拨人和五辆车,怎么现在还没有露面?还有闵、魏、周三位,乔师傅你费心把他们找来吧。”

九股烟道:“他们三位就在西头小巷一家小店里,哪位陪我去一趟?”胡孟刚道:“你自己去,还不行么?”九股烟道:“我自己去好么?”

姜羽冲道:“多同两个人去更好。好,我说欧师傅、阮师傅,你们二位陪乔爷去一趟。”

欧联奎、阮佩韦立刻应诺,站起来要走。姜羽冲又向岳俊超、马氏双雄、李尚桐举手道:“岳四爷、马二哥、马三哥、李师傅,你们四位多费心,出去寻一寻咱们那五辆车去。”奎金牛道:“这五辆车简直太古怪了,十成八成要出错。”马氏双雄道:“出不了错,他们也许走错了道,我哥俩去找找看。也许他们投在别家客栈了,正等咱们呢!这里的地理,我们可不大熟。”

俞剑平道:“姜五哥,还是由乔师傅领头,先找闵成梁三位,再找那五辆车。”胡孟刚道:“对,就做一次去很好,去两三位也就够了。”姜羽冲坚持多去些,并且教每人都别忘了带兵刃;胡孟刚认为姜羽冲小心过分了。俞剑平道:“劫镖的匪徒胆大妄为,什么出圈的举动都许施展出来,倒是小心点的好。”欧联奎等依言带上短兵刃。九股烟早不待叮咛,把那把手叉子Сhā在绷腿上;又催青年镖客李尚桐、阮佩韦,也将兵刃带上。然后两拨人合为一拨,一同出离房店。

九股烟乔茂把马连坡大草帽往下按了又按,连眉毛全都罩上了。出离店门,东张西望瞥了一眼,便低着头急走。欧联奎等紧紧跟着,从后说道:“喂,乔爷,慢点!天太热,忙什么?”九股烟回头一扭嘴道:“快点吧!”像跑似的一直走到横街,入了狭巷,方才放缓脚步。路北第七个门口,白灰短墙挑出一只破笊篱,便是那座小店。九股烟回头来,用手一指道:“到了。”五个人一齐跟来。马氏双雄皱眉道:“怎么住这小店?也难为他们哥几个了。”欧联奎低言道:“强敌窥伺,少说话吧。”

九股烟凑到小店门前,往店粉墙上看了半晌,才对欧、马等人说道:“还好,他们三位全没有离店。”(叶批:说有便无。此乃作者故弄狡猾处,惯由反面下笔;阅者不可不知。)

李尚桐道:“乔师傅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出店?”九股烟笑了笑道:“法不传六耳。”几个镖师一拥入店,柜房内转出一个伙计,忙迎过来道:“列位,是住店的,是找人?”

九股烟往旁一推道:“是找人,好大眼眶子;只三天就不认得人了。南房小单间那三位客人在不在?”口说着,早举步进院,面向同伴一指道:“就在这房里。”

六个镖客塞满了店院,店东、店伙全出来盘问,众镖客不理。九股烟当门连叫数声,没人答应,立刻闯进小单间一看;只有一个老头儿,很诧异地正向外瞧。一见进来这些人,吓得站起来道:“众位老爷要找谁?”

九股烟喝道:“少说话!”一翻身出来,忙到各房间里搜寻。店伙一齐拦阻,众镖客喝道:“躲开点!”把全店搜完,竟不见紫旋风三人踪影,也不见他们的行囊、兵刃。店东和司帐摸不清路数,满面猜疑,赔笑问道:“爷台,有什么事?可是……可是找三天头里那三位客人么?”

九股烟瞪眼道:“哦!正是找他们。你小子翻什么眼珠子,连我都不认得了?到底你们把他们三个人弄到哪里了?”店主吸了一口凉气,真不认得乔茂了。那天乔茂是化装,此时却是本来面目。

那天紫旋风、没影儿和铁矛周闹店房,打伤店主,并已惊动了官面。但是紫旋风等突然越墙而走,店主不得已,只得打点了地方,把他遣去;满以为白吃一顿亏,不想现在又有人找来。看这汹汹的气势,店主猜想紫旋风必是匪人,九股烟等必是办案的人。遂满脸赔笑,将九股烟等请入柜房;不敢实说,只得说这三个客人举动可疑,惹得本地官面注意,把他们惊走了。

店主自想这样答复,已经很好。不意九股烟“啪”的把桌子一拍道:“官面吓走了他们,简直胡说放屁!你知道他们三位是­干­什么的?你可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

马氏双雄Сhā言道:“店家,你不用害怕,我们是缀下案子来的。他们为什么会怕官面?到底他们三位上哪里去了?你们快实说,不要隐瞒,恐怕于你不便,这里头有很大­干­系。”

店主向司帐看了一眼,两个人面面相觑,越发估摸不透了。被六个镖客一再挤兑,只得吐露真言。把当日夜间之事,闹店之情,如实托出,连声认错。九股烟向店家发作,李尚桐、阮佩韦也都要盘问详情。马氏双雄和欧联奎却已听出店家之语无甚虚假;催九股烟离开此处,向别处找去,又对店家说:“咱们回头再算帐。”

六人出店,站在小巷墙隅。欧联奎问道:“乔师傅,你不是说他们三位没离开么?怎的他们三位又失踪了?莫非他们坠入贼人陷阱不成?”

九股烟道:“我也不明白,他们三个人明明给我留下暗号。不瞒各位,贼人可扎手得很。紫旋风这位爷太已狂傲,大大意意,总不听我劝,倒笑我太小心了。保不定我走后,他们三人上了贼人的当。刚才店家不是说,有夜行人影在房上斗么?他们三位十成有八成教贼诱走了。”

马氏双雄骇然道:“既然如此,这可不是小事。他们三人当真被贼诱擒,我们必得赶快设法,把他们救出来,我们不可耽误了!”眼望李尚桐、阮佩韦道:“二位老弟,你们哪一位回店,快给俞老镖头送个信去。”

阮佩韦、李尚桐道:“走!我俩这就去。”

九股烟忙道:“二位别忙,这是我的事。咱们的军师爷是教你们四位迎车,教我和欧联奎师傅找紫旋风的;找不着,这该由我和欧师傅回去交差。”(叶批:缩头乌龟向例如此。)

欧联奎道:“也许他们三人被贼人跟得太紧了,临时挪了地方。我们先别惊动俞老镖头,可以先到别处店家,找找他们去。”马氏双雄道:“对!咱们分头­干­事;还是乔师傅领路,欧师傅跟着,到各店房查找一下。我们哥俩和阮贤弟,出镇迎车去。李贤弟可以先回店,给俞镖头送一个信。他们也可以早得一步信,同大家琢磨琢磨办法。”又嘱咐欧联奎、九股烟道:“欧爷、乔爷,你们二位查店时,不但找紫旋风等;还可以顺脚看看咱们那五辆车。也许早来了,落在别的店了,也未可知。”

六个镖客立刻分头忙起来。九股烟和欧联奎把苦水铺大小店房一一查到,结果一无所得。马氏双雄和阮佩韦出镇迎车,转了一圈,登高一望,看见那五辆车,自远而近,迤逦走来。马氏双雄大喜,忙和阮佩韦迎了上去。

这头一辆车,便是单臂朱大椿、黄元礼。问及他们因何落后,朱大椿道:“咳,别提了,上了人家的当了。在李家集打尖的时候,咱们的人说话太放肆了,大概教人家听了去。临上车才发觉五辆车牲口的肚带,全被人家割断。鼓捣了一个多时辰,才弄好了,到底也不知是谁给弄的。半路上又有一个骑马的家伙,奔来送信,说是俞镖头现在上高良涧去了,教我们改道。这小子分明是冒牌,他把我们太看成傻子了。我们就装傻,想诱擒他。我和聂师傅诱他上车,不意聂师傅鲁莽了些;被这小子警觉,蹿上马,跑掉了。我们要不瞎追他,也可以早到一会。你们现时住在哪个店里了?”

马赞源道:“小有挫折,没出大闪错,就算很好。现在咱们人都在集贤栈落脚了。”黄元礼道:“怎么全聚在一块,不是原定规的分散开了住,省得太招风么?”马赞源笑道:“人家都知道了,咱们还掩盖个什么劲呢!”遂把来到苦水铺,投店发生波折的情形,约略说了一遍。

单臂朱大椿稀疏的眉毛一拧,向马氏双雄道:“劫镖的匪徒竟敢这等藐视镖行,这倒很好,咱们就跟他往下比划着瞧吧。马二哥、马三哥,我们这拨是住集贤栈,还是另住别处?”

马赞源道:“据姜羽冲说,只要住得下,就不用再分开了。贼党已经遍布各处,难免要乘机搅惑我们;人少了,倒容易吃亏。索­性­往一块聚,实力厚些,也好应付。”

这五辆车子有单臂朱大椿、黄元礼叔侄,武进老武师夜游神苏建明师徒三人和赵忠敏、于锦、孟广洪等。还有几位镖客,是镇江永顺镖店的梁孚生,太仓万福镖店的石如璋,双友镖店的金弓聂秉常等。此外便是松江三杰夏建侯、夏靖侯、谷绍光。其余还有三个镖行伙计,专管跑腿的。松江三杰和夜游神,是新请来的武林朋友,相助夺镖的。至于这几位镖客,内如金弓聂秉常等,也是失镖的主儿;此次到场,一来助友,二来也是自助。当下众人也就不再上车,跟着马氏双雄一齐步行。进了集贤栈,与俞、胡二镖头、智囊姜羽冲等相会。

那一边九股烟乔茂和欧联奎,踏遍了苦水铺,竟没把紫旋风、铁矛周、没影儿找着。虽没有找着人,却探出一个消息。这苦水铺共有三家大店,两家小店;欧、乔二人本想挨家寻找,不想才到头一处,脚登门口,便出来一个店伙,迎头说道:“你老住店,请往别家去吧,这里没有空房间了。”

九股烟愕然站住道:“你怎么知道我要住店?”那店伙忙赔笑道:“你老不是住店,是找人么?你老找哪位?”九股烟忙把紫旋风三个人的假名姓和衣履、年貌、年龄、口音说了。店家道:“这里没有。”盯着三位镖师,眼珠子骨骨碌碌的,当门一立,不知揣着什么心意。

九股烟这回的态度,比方才和气多了,呆了一呆,对欧联奎道:“咱们进去找找?”欧联奎不答;索­性­不提找人的事,反倒故意非要住店不可,借以试探店家的心意。

这店竟跟集贤栈一样,说是倒有几间房,全被两个­干­镖局子的放下定钱,包赁去了。欧、乔立刻恍然,这又是贼人的故智。盘问了一回,忙又转到别家。不想一家这样,别家也这样。连走三家大店,竟像商量好了似的,全是昨天有人,把空房间悉数包去。一间两间,三间五间,有房就要;全放下五天的房钱,全都自称是­干­镖局的。

武师欧联奎遂向九股烟道:“我们不必再耽误时候了,这都是贼人故弄狡狯。若依我说,他们三位也不必寻找了,这准是被贼人跟缀得太紧,三位已经另见隐秘安身之所了。我们来了这些人,声势又这么大,他们三位一定能寻声找来。我们还是赶紧回去,报告俞、胡二镖头,速谋应付之策为是。”

九股烟灰心丧气地说道:“还有两家小店没找,索­性­咱们都找到了,也好交代。”欧联奎不以为然,顺口答道:“也好,找找就找找,我看那是徒劳。”欧联奎和九股烟挨次又把两家小店走到。果不出所料,到一处耽误一会;直找到申牌时分,大小各店俱都没有紫旋风三人的踪迹。就连小店,但有空房的,也都被人家包下了。贼人的布置实在周密而且狂妄。

欧、乔二人无可奈何,这才死心塌地,回转集贤客栈。九股烟一面往回走,一面唧唧哝哝,叨念道:“没影儿这小子真没影了,紫旋风也飞了,简直是活倒霉蛋,我说欧师傅,你看他们三个是躲避贼人的耳目,隐到别的严密地方了;还是教贼人给架弄了呢?”欧联奎唔了一声道:“总是躲避贼人,挪开地方吧。”九股烟道:“我可不那么猜。若教我看,这三块料大大意意,自觉不错似的,多半上了贼人的圈套,全教人家给架走了;这工夫还不知道他们三个谁死谁活呢?”欧联奎唾了一口,道:“晦气!你说的他们也太泄气了,我不信。”

九股烟且说且走,一拍ρi股道:“你不信,我敢跟你打赌,我们本来规定的,不见不散。他们好磨打眼的挪了窝,那是为什么?”说着,两人已走进集贤栈。还没进屋,就听得屋中似有没影儿说话的声音,九股烟不由“咦”的一声;欧联奎侧目一笑,也不理他,抢步走进屋里;九股烟也忙跟了进去。

屋中黑压压列坐许多人。主位是俞、胡、姜三人,对面坐着的,居然是活蹦蹦的没影儿魏廉!

客位上在没影儿的身边,还有两个生人。一个年约二十多岁,细条身材,面­色­微黑,细眉长目,英爽之气逼人;身穿一件紫罗长衫,白袜青鞋,手里拿着一把九根柴的扇子;乍看外表,文不文武不武,猜不透是­干­什么的。在他上首,是一个中年人:短身材,重眉毛,三十多岁,没有胡须,腰板挺得直直的;穿一件灰长衫,白袜洒鞋,高打裹腿,十足带着江湖气;不拿扇子,抟着一对核桃。两人正和俞、胡二人谈话,没影儿在旁帮腔。

第二十二章

寻声索隐飞狐窥豹斑

负气埋踪旋风耻铩羽

欧联奎看这两人眼生得很,一个也不认识。那九股烟乔茂竟一伸脖颈,手指没影儿魏廉道:“哈!我的魏爷,你们上哪里去了,教我好找,那位闵爷呢?”还要往下说,没影儿已站起来,向欧、乔二人招呼道:“乔师傅,多辛苦了。欧师傅,好久没见。我先给你引见两位朋友。”

主人俞、胡二镖头和这两个生客全都站起来。魏廉指着那青年道:“这位姓孟,名震洋,江湖上称他为飞狐孟的孟爷,罗汉拳是很有名的。”又指中年人道:“这位姓屠名炳烈,外号铁布衫,一身横练的功夫。二位全是武林中闯出万儿来的朋友。”又替欧联奎引见了,互道钦仰;然后转指乔茂道:“这位是振通镖店胡镖头手下,最有名的那位九股烟乔茂乔爷,你们几位多多亲近。”

九股烟不禁脸一红,立刻反­唇­道:“这是没影儿的事,我有什么名?别损人哪!”

两位生客互看了一眼,一齐抱拳笑道:“乔师傅名震江湖,我们久仰得很,往后还求乔师傅多多指教。”这一通客气,引得振通伙计在旁窃笑。越发把乔茂弄得脸红脖子粗。

众人谦辞着归座。三四十镖客此时都已聚齐。俞、胡两人向没影儿略问了几句话,便忙着款待友人。五间空房都占用了,依然不够,天热嫌挤。胡孟刚催手下人,再叫店家匀房;俞剑平向新来的朋友寒暄。智囊姜羽冲、奎金牛金文穆道:“俞大哥、胡二哥,快商量正事吧!都是自己人,用不着招待谁。”朱大椿道:“咱们自己照顾自己吧。俞大哥,你怎么还给我倒茶!”

马氏双雄一看屋子满满的,一把一把的扇子乱摇;镖店伙计一个一个地献茶、打手巾,实在太忙乱,又很闷热,便招呼岳俊超、阮佩韦、赵忠敏、于锦几个年轻的镖客道:“我说咱们外边坐吧。你看这位十二金钱俞老镖头,只剩擦汗了。”松江三杰夏建侯、夏靖侯、谷绍光也要出来,道:“对,咱们不要在这里挤了。”一拥出来,散往院中。两位生客也不觉站了起来。姜羽冲忙道:“这可是对不住。咱们这么办,分两边坐吧。”你出我入,此走彼留,乱了一阵。那些青年镖客就三五成群,往店院树­阴­凉坐下。趟子手便给端茶壶,拿茶杯斟茶。另有几人,就让到西厢房。

这正房三间便只剩下几位主脑人和年长有声望的前辈了。主位是俞、胡、姜三位,上首是苏建明老武师、松江三杰;客位是生客飞狐孟震洋、铁布衫屠炳烈;没影儿和九股烟自然也在场。马氏双雄和朱大椿、奎金牛金文穆,都做了客中的主人;在西房和店院,分陪着别位朋友,聊尽招待之责。

集贤客栈蓦然来了这许多客人,满院都是腆胸挺肚的镖客了。姜羽冲暗嘱马氏双雄,留神店中别个客人。马氏双雄点头会意,告诉众人,说话要留神。这些镖客究竟是粗人,大说大笑,嘲骂劫镖的豹子:“鬼鬼祟祟,不是大丈夫所为。”蹲着坐着啜茶,摇扇子高谈,一点也不顾忌;姜羽冲忙又出来,逐个谆嘱了一遍,方才好些。

那正房两明一暗的房子,此时大见松动。俞剑平先向飞狐孟震洋、铁布衫屠炳烈客气了一阵,又谢他盛意来助。然后腾出工夫来,询问魏廉道:“魏贤侄,你现在住在哪里了?周季龙他们二位呢?你们踩迹贼人,又得着什么新线索没有?”

没影儿还未开口,九股烟憋着一肚子的劲,急忙站在人前,伸出三只指头先说道:“你们三位在小店里,被贼人赶碌地呆不住了吧?闵、周二位怎么没露?别是我走之后,又教贼给撅了吧?”

没影儿冷笑一声道:“还好,我们还没有教贼给架走,总比骡夫还强。他们两位也没有挨撅,托乔师傅的福,也没有死,都活得好好的哩。”

姜羽冲等全都笑了,暗推没影儿一把,道:“魏仁兄,咱们说正经的。”胡孟刚也把乔茂拉过来,请他坐下;附耳劝他几句话,乔茂一对醉眼仍是骨骨碌碌的转。

没影儿笑了笑,向俞剑平道:“我们三个人住在屠师傅府上哩。乔爷说的倒真不假!贼人真想给我们过不去,要搅得我们在苦水铺没处落脚才罢。幸而我们遇上了孟师傅。屠、孟二位都是帮老叔寻镖的。贼人的动静,他们二位晓得不少。我和闵师傅、周师傅,这几天教贼人鳔得寸步难行。一切踩迹贼踪、防止越境,都承他二位帮忙。”

俞剑平、胡孟刚闻言甚喜,忙向孟震洋、屠炳烈举手道谢。又问没影儿:“你三位在何处和孟、屠二位相遇的呢?”没影儿向九股烟瞥了一眼,这才把那天在小店的事,说了出来。原来那个在窗外说冷话,把紫旋风诱走的夜行人,就是飞狐孟震洋,并不是豹党。(叶批:飞狐外传。)

这个飞狐孟震洋,原来是个初出茅庐的青年英雄。俞剑平交游素广,跟这位铁布衫屠炳烈虽是初会,却已深知他的来历,叙起来也算是故人子弟。但只知道他横练功夫,颇得乃师生铁佛的嫡传。屠炳烈的住家就在苦水铺附近,俞镖头事先并不晓得。至于飞狐孟震洋的身世技业,不但俞剑平从来没有听说过;就是姜羽冲和胡孟刚,也跟他素不相识。这些镖客,也只金文穆略知他与无明和尚有渊源。如今抵面共谈,才知孟震洋的罗汉拳颇为­精­诣;也并不是无明和尚的弟子,乃是无明和尚的师兄黄叶山僧的爱徒。孟震洋新近才出师门,奉师命游学南来。刚到江苏省境,无心中听说名镖师十二金钱俞剑平,正大举邀人寻镖。劫镖的贼胆大妄为,竟敢把二十万盐帑一举劫走;手法利落,至今穷搜未得。

孟震洋在访艺求名的途中,骤闻此讯,心头怦然一动。但是事不­干­己,也就揭过去了。不想,他远慕火云庄子母神梭武胜文的盛名,经友介绍,登门求教;竟从武胜文口角中,得了一点消息。

孟震洋的为人最机警不过;自己的心思情感,轻易不教人猜出来。当时淡淡的听着,并不带形迹;反而叩问武胜文,跟俞剑平认识不?这个劫镖的主儿究竟是谁?可知道他的来历不?武胜文含糊答应,词涉闪烁。孟震洋知道跟武胜文初次见面,没把自己当朋友看待;又觉出武胜文看不起自己,把自己当了挟拳技闯江湖的人了。他在火云庄流连数日,旋即托词告别。

在火云庄盘桓的时候,孟震洋遇见几位武师;南来北往,投贽求帮的都有。子母神梭武胜文颇有孟尝君的气象,家中不断有食客,并且不但铺着把式场,竟也开着赌局。孟震洋于此特别注意到两位武师,都是扁脑勺,辽东口音;口头上谈起话来,总瞧不起江南镖客十二金钱俞剑平。又有人念叨过淮安府飞行大盗,雄娘子凌云燕的为人。孟震洋初听人说,凌云燕子乃是个女盗侠,把这话来质询武胜文。

武胜文哈哈大笑:“凌云燕是个女子么?你听谁说的?”孟震洋又问及劫镖的豹子,有人说是辽东人,这话可真?武胜文道:“这个我也不很晓得,大概不是南方人吧。”

孟震洋道:“盐帑不比民财,劫了镖,就该一走了事。我看这个Сhā翅豹子,必已携赃出境了吧?”武胜文道:“盐帑盗案,也不好拿常情揣度,谁知道人家安的什么心啊!”

孟震洋故作矍然之态道:“二十万盐课是不是现银?”武胜文笑道:“这么些银子,可没有那么大的庄票,自然是现银鞘银。”孟震洋笑道:“我明白了,劫镖的主儿必不会把全赃运走。替他打算,倒可以埋赃一躲,过些日子,再起赃还乡。”

武胜文道:“我们想得到,人家也许早想到了,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打算,也许人家不为劫财,专为泄忿呢!”孟震洋道:“泄什么忿?”武胜文道:“你不晓得么,这飞豹子和十二金钱有梁子!”(叶批:飞豹子之名初现。)

一不留神,“飞豹子”三字脱口而出;孟震洋紧追询下去。武胜文面容一动,忽然警觉,正面反诘起孟震洋来:“老弟,你尽自打听这个做什么?”

孟震洋做出局外淡然的样子,含笑道:“闲谈罢了。庄主知道我是初出茅庐,江湖上的事任什么不晓得,听见什么,都觉着新鲜。刚才说的这姓俞的镖头,他是哪一派呢?”改转话锋,信口应付过去。再想问飞豹子的名姓,又恐武胜文动疑,就这么打住了。

但是他已经探知劫镖的主犯名叫飞豹子了。又看出飞豹子的行藏,必为武胜文所熟悉;只是说不上武胜文和这飞豹子是否有甚渊源。同时又觉出这个子母神梭武胜文,把自己当做小孩子,心中也未免不悦,便将计就计,在火云庄多日,极力刺探武胜文的为人。

不意他的机警,已经引动武胜文管事人贺元昆的猜疑。孟震洋暗中窥伺居停主人,贺元昆就告诉居停主人,暗中防备上这个慕名的来客。却是居停主人防备来客,又已被客人觉出来。孟震洋顿时觉得在火云庄,凛乎不可再留。

这日便向武胜文告辞,自称打算月底走,仍要北游燕冀。武胜文照例挽留一回,要在后天给他饯行。孟震洋连说不敢当,又说:“老前辈这样错爱,我也不敢推辞,我就后天走。不过老前辈设宴,不要强推我坐首席。”

这样说好了,孟震洋灵机忽一转,当夜趁四更天,突然出走,悄然离开火云庄,只留下一张短柬辞行。这一来不辞而别,孟飞狐自恃其才,未免弄巧成拙,和子母神梭留下很深的芥蒂了。

不过飞狐孟震洋不辞而别,在他心中,也有一番打算。自想:“我初现茅庐,正在创业求名;现在无心中访得一件机密,正可以露一手了。目下江南江北,道路哄传,名镖师十二金钱俞剑平邀请能人,大举寻镖缉盗,至今没有访得线索。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居然被我访出线索来。劫镖的名叫‘飞豹子’,但不知道飞豹子是何许人!我该设法再探一探。”

孟震洋要借这机会,扬名闯“万”。他也晓得这二十万盐课被劫,劫镖的贼党声势必大,断非寻常草寇可比。若教自己只身单剑来寻镖,那是办不到的事;二十万盐帑足装半间屋,便搬也搬不出来。

小飞狐暗作计较,也不想先找俞剑平报功,只想找一两个帮手,下点苦心,先访明飞豹子的真姓名和真来历,再根究这飞豹子的落脚处。得个八九不离十,等着俞剑平大会群雄时,自己前往登门投刺,报此密讯,可以落个人前显耀。

孟震洋料定飞豹子的下落必在近处;想了想,忙将小包袱打开,从中取出一个小纸本来。上面开列着许多人名地址,乃是他师父黄叶山僧打发他出门时,命大师兄给他开列的。凡是江南河北武林中的名人,以及和本门有认识的豪士,这本册子都记着姓名、绰号、年貌、渊源,本为飞狐访艺用的。

小飞狐便以洪泽湖高良涧为据,单找寻附近居住的拳师、镖客、草野豪杰;居然被他找出两个人。一个是在宝应县北境,小旺圩地方,便是铁布衫屠炳烈。又一个远在淮安府,此人名叫吴松涛,乃是小飞狐四师叔的表侄。小飞狐决计要找这两个人,帮他做这一件扬名创万的事。但是走出火云庄二三十里,却又中途变计,先不找这两人,他自己先围着高良涧、火云庄勘访了一回。

不料这一访,竟遇上险事。在荒村古庙略一勘寻,不到几天,忽然遇上几个可疑的人物,反把他缀上了。小飞狐设了计,半夜绕影壁,金蝉脱壳,方才闪开了监视。到第四天,在苦水铺转了一趟,背后突然奔来一匹枣骝马,骑马的加鞭飞驰,硬往人身上撞来。惊铃响处,小飞狐回头一看,急忙回身,被他努力地往旁一窜,这马也跟着向路旁扑来。小飞狐顿觉得形势险殆,闪避略迟,就要被铁蹄践踏。百忙中不暇审视,“霍”的一个“鹞子翻身”,倏伸左手,要抓嚼环,把骑马的拖下来。谁知那人把缰绳一抖,“唰”地照着小飞狐就是一马­棒­;这匹马也同时一跃。小飞狐“老子坐洞”,急往下塌身,才没挨上马­棒­。二次腾身起足,要追骑客,那马已豁剌剌地奔出数丈。

马上人哈哈大笑,铁蹄翻飞,疾驰而去,竟连面影也没看清。小飞狐目瞪口呆,怒不可遏;仓促中,不遑深思,大喝一声:“好个撒野的东西,碰死人不偿命么?”拔腿急追下去。那骑马的不策马回头,“哈哈哈哈”的连声狂笑道:“好汉子追来呀!”抡马­棒­,“啪啪”几下,那马如飞地奔驰下去。小飞狐施展轻身术,就如飞地赶上去。只追出一两箭地,猛然醒悟,当即止步;立在镇口上,看那骑马的人,是向青纱帐后驰去。变起仓促,他仅仅看出这人是个无须青年,戴草帽,穿短打罢了。却是举动不测,分明不是骑术疏失,也不是马行惊逸。

小飞狐孟震洋感觉到危险当前;那青纱帐后还许隐藏着什么人也未可知。小飞狐不愿鲁莽,更不愿中了人家圈套;便抽身进镇,一路上寻思这人的举动。想了想,自己人单势孤,还是找个朋友作帮手的好。更不徘徊,径投小旺圩,寻访铁布衫屠炳烈。屠炳烈恰在家中,两人谈起来;小飞狐把自己访出来的事,和今后的打算一一说出。铁布衫屠炳烈喜悦道:“这件事早已惊动江湖,只可惜劫镖的主儿是谁,落在何地,没人能够晓得。孟贤弟虽然未访得实底,只凭这个消息,说出来就可以惊动武林。孟贤弟肯邀我帮忙,那真是求之不得,我也跟着露脸了。”

铁布衫在此地是土著,可说人杰地灵。孟震洋就向他打听子母神梭武胜文究竟是­干­什么的?铁布衫具说:“子母神梭早年浪迹江湖,现在洗手不­干­了,家中常有形迹诡秘的人物出入。他也许和飞豹子有勾结,保不定就是窝主。我们怎么着手呢?是先给十二金钱送个信呢,还是我们两人去探火云庄呢?”孟震洋说:“这都使不得。小弟料这飞豹子什九落在高良涧附近;我想先由你我两个,在近处勘访一回。子母神梭那里,已被小弟弄惊了。屠兄可不可以转烦别位朋友,前去卧底?”屠炳烈道:“这个我想想看。”

两个人商量好久,屠炳烈先去找朋友;孟震洋住在屠家等候。过了几天,屠炳烈回来,已经辗转烦出好友,到火云庄卧底去了,然后孟、屠二人结伴出访。也不用改装,只穿寻常乡农布衣,摇着蒲扇,往附近各处随便逢人打听起来。

屠炳烈既是本地人,与近村的人呼兄唤弟,都有认识,彼此知根知底;打听起什么来,多能倾囊相告,毫无隐讳。比起镖客私访,脸生的人贸然探问贼情,自然易得实底。人家若问起孟震洋来,屠炳烈就说:“这一位是远门亲戚,到咱们这里来,收买点竹子和湖苇。跟我原是亲戚,我哪能再教他住店?现在陪着他看货。”每探得哪个地方可疑,哪个地方有眼生的人,两人方才改换衣襟,装作赶集办货的人,偕往刺探。明面打听不清楚,便在夜间穿起夜行衣裳,带了兵刃重去偷窥。

两人有时结伴同行,有时分开来,各访各的。数日之间,竟访得李家集、苦水铺、火云庄、霍店集、卢家桥等处,都有面生可疑的人往来。这几处有的有客店,有的没有。凡有客房之处,探得都有骑马的异乡生客住过。此地接近水乡,罕见骑马;屠、孟二人互相议论,以为这一带确有什么江湖人物潜藏着了。

两个人很欢喜,连访数日,已有眉目,便加紧地访起来。不想这一来,事逢凑巧,没和劫镖的人碰上,倒和访镖的人遇上了。当紫旋风、铁矛周、九股烟、没影儿一行,由李家集来到苦水铺时;孟震洋恰也是第二番来到苦水铺,挨搜店房,打听骑马的人。

当紫旋风等住小店被贼窘扰时,孟震洋见三人情形可疑,忙去找屠炳烈。次日夜间,邀着屠炳烈正要根究紫旋风的底细。紫旋风等忽然探古堡,悄离店房,越发引得屠、孟二人动疑了。却还不知他们夜出是做什么,又疑心他们是做案的绿林。

紫旋风等探堡落败,遣九股烟回去送信。孟、屠二人立刻分开,由孟震洋跟缀九股烟,由屠炳烈看住紫旋风三人。孟震洋把九股烟直缀到宝应县城,方才晓是看错了人;自己竟缀的是镖客,想着好笑起来。忙忙的往回翻,再找屠炳烈,又已不见。紫旋风等又忽然挪了店,飞狐孟震洋越觉奇怪,眼看着三镖客移入小店,小飞狐缀进去,看准紫旋风等人的落脚地点,旋即抽身回来,仍找铁布衫屠炳烈。他人生地疏,没找着屠炳烈;屠炳烈竟从一家柴棚钻出来,迎头反来招呼他,引到僻处,屠炳烈拍掌失笑道:“这一宝没押着,咱们缀错了,人家也是寻镖的。怎么样?咱们索­性­挑明了,跟他们合伙呢,还是各寻各的?”孟震洋笑道:“屠大哥也看出来了。……只是这三位,咱们一个也不认识,别冒失了。咱们先在暗中帮着他们,看情形再出头。”屠炳烈称是。

这一天贼人白昼来扰,屠、孟方才看出:贼党和镖客旗鼓相当,挑帘明斗起来。屠、孟急伏在暗处悄作壁上观。旋见集贤栈钻出几个人,到小店附近窥伺动静,抛砖弄瓦,着恶作剧。三镖客同时也已觉察,正在出去进来加紧防备。

到了夜晚,群贼越发前来扰害;暗中数了数,竟不下六七个人。屠、孟此时跃登柴棚房顶,看了个清清楚楚,这一幕隔壁戏,越发引得二人跃跃欲试,要立刻横身加入了。两个人暗打招呼,立刻蹿下来,分头行事。屠炳烈绕道暗缀贼人,跟出苦水铺。孟震洋乘乱混出小店,故意放冷话,把紫旋风逗引出来。紫旋风正在发怒,八卦刀一领,穷追下去。小飞狐孟震洋飞身越墙,回头向紫旋风一点手,尚要小作戏耍。却不曾看出,紫旋风并非寻常镖客,身躯尽管雄伟,却有绝高的轻功;倏地追近来,八卦刀挟寒风劈到。

飞狐孟震洋要抽背后剑,竟几乎来不及。飞狐的武功也授自名师;见紫旋风的刀当头劈到,往旁一滑步,躲闪过去。紫旋风早已一展八卦刀,裹手一刀,拦腰斩来。小飞狐急急地又一闪,闪开了,叫道:“呔,相好的且慢!”

紫旋风骂道:“相好的,你就看刀吧!”手臂一翻,“金雕展翅”又劈来一刀;小飞狐连躲三招,方得掣出剑来。刀剑一对,顿时一来一往,狠狠地打起来。各展开纯熟的招术,“飕飕”扑斗。紫旋风并不把飞狐放在心上,只恐劲敌另从暗中袭到;急采速战速决的招术,要把飞狐擒住。

飞狐一面动手,一面想吐露真情。哪晓得紫旋风竟电掣似地扑攻,连一点空也不给他留;若不是功夫抵得过,简直就要丢脸。飞狐孟震洋知道对方愠怒,再没有说话的余地了;忙展开生平绝艺,极力支持。又走了十几招,突然收剑,回身便跑;绕着苦水铺,奔逃出去。

若论脚程,飞狐也未必跑得开。只是紫旋风顾忌那个豹头虎目贼人,多了一份疑虑,脚下便慢了。此追彼赶,绕着苦水铺,转了一个半圈;飞狐这才站住,说出实话,紫旋风展八卦刀,封闭住门户,并不轻信飞狐的片面之词。

飞狐自称是黄叶山僧的徒弟,此次是邀了一友,特来帮助十二金钱寻镖;闵成梁仍然不信。幸而屠炳烈和周、魏二镖客,相偕招呼着走来。屠炳烈招呼孟贤弟,周、魏招呼闵大哥,两边五个人这才说开了,聚在一处。问起来,铁矛周和屠炳烈认识。铁布衫屠炳烈追赶贼人,只顾看前面,未留神青纱帐里还有敌人的埋伏;一声不响,打他一暗器。屠炳烈侧身闪开,又挨了一下;仗他有横练的功夫,不曾受伤。敌人突窜出三个人来,放过同伴,把他围住。

恰好没影儿和铁矛周,追寻紫旋风,赶到此间;遥闻兵刃叮当响,猜是紫旋风被围,忙驰来应援。迫近一看,是三个人围一人,被围的人身量较矮,不像紫旋风。周、魏二镖师不管三七二十一,潜掏暗器,助弱攻强,喊一声,陡照人多的打来。三个打架的顿时被打倒一个。

没影儿魏廉、铁矛周大呼奔过去,三个打架的似很吃惊。呼啸一声,逃入另一片青纱帐去了。周、魏无意中救了屠炳烈。屠炳烈和铁矛周早年共过事,故人相逢,又略述别情;忙又给紫旋风、没影儿、孟震洋引见,紫旋风即向孟震洋道歉。

铁矛周因觉这里立谈不便,遂邀众人,到前边疏林内叙阔。他动问屠炳烈,因何事夜行?屠炳烈具说孟震洋无意中访得劫镖贼人的机密,要相助寻镖。三镖客大喜。没影儿说道:“不怕二位见笑,我们哥三个奉命寻镖缉贼,没有寻着贼赃,反倒教贼盯上了。我们住在哪里,贼人搅到哪里。别话不说,屠大哥在此人杰地灵,若有熟识的店房,先给找一家吧。现在眼看天亮,我说周三哥,咱们总得找个地方蹲着去呀!”

屠炳烈道:“住处不难,柴厂子就可以住。贼人竟这么厉害么?”

孟震洋道:“屠大哥,你不要大意。依我说趁这工夫,就请三位到你府上去吧,不必住柴厂子。恐怕那里也要教贼人寻着,丢砖抛石的很不好。”

紫旋风恍然道:“但是我们要到屠大哥府上去借住,岂不也怕贼人前去打搅?”铁矛周正要开口,屠炳烈忙答道:“咱们还怕那个,怕那个还有完?走!三位就跟我到舍下住好了。”没影儿道:“趁现在天没亮,一溜而去顶好。”

五个人立刻奔小旺圩走去;已到屠家,扫榻相待。屠炳烈劝三镖客,白昼暂勿露面;所有监视盗窟,访探贼踪,统由屠、孟代劳。

到了夜间,三镖客仍伏在古堡附近,密加监防。独有紫旋风闵成梁,神情闷闷不乐,私对周、魏二人说,要告辞回转沭阳。周、魏忙道:“闵大哥,走不得,你走了,我们更不济了。”紫旋风总以战败为耻,说道:“我本无能,空留无益。”并且和贼人交手时,曾经约言:如果战败,便撒手告退,永不再管寻镖之事。一言出口,悔不及舌,紫旋风定要践此诺言;就烦周、魏代向俞剑平道歉,周、魏哪肯放他走?苦苦地相劝道:“闵大哥一定要回去,我们不敢强留,但是你何不等着俞镖头来到再走?也显得有始有终。”这样说着,紫旋风也就不再言语了。只过了两天,十二金钱俞剑平率四十余众,赶到苦水铺。众镖客在集贤栈吵闹,铁布衫屠炳烈恰在街头窥探;见状折回,忙给三镖客报信。没影儿、铁矛周正在发急:“这位九股烟怎么送的信?怎么俞老镖头还不来?”一闻此讯,方才释然;急穿上长衫,邀着屠、孟二位同去见俞、胡二老镖头。

不意紫旋风忽然说道:“好了,我现在可以卸责了。”一转眼间,飘然不见了,只在桌上留了一封道歉告退的信。

铁矛周道:“唉!你看,这位闵贤弟也太脸热了!”只得由没影儿陪着孟、屠到集贤客栈;铁矛周自己急去追赶紫旋风。无奈紫旋风的脚程很快,这里歧路又多,哪里赶得上,铁矛周瞎追了一程,望不见踪影;只得折回来,往集贤栈走去。

第二十三章

论贼情座客滋疑窦

讨盗窟群侠争先鞭

没影儿魏廉到了集贤栈,具说前情。俞剑平、胡孟刚向孟、屠称谢,复给周、魏道劳。俞剑平咳了一声,对众人道:“闵贤弟少年英锐,能折不能弯。劫镖的豹子不过乘劳幸胜。我们莫说没怎么输给他,就真输了招,也不能算丢脸;他们无非倚仗人多罢了。闵贤弟那里,我想还得圆回一场才好,咱们好歹给他顺过这口气来。”

虽然这么说,却已探知贼势枭强,不可轻侮。胡孟刚乃对姜羽冲道:“姜五哥,贼人的绰号,承孟、屠二兄探明,贼人的巢|­茓­又承周、魏、闵三位访实。我们来到此处,该怎么动手呢?现在就去怎么样?”智囊姜羽冲环顾众人,低头沉吟了片刻,抬起头来,对俞、胡二镖头说道:“孟、屠二位访得贼人的绰号,这实是奇功一件。可是这飞豹子到底是谁,我们不可不先琢磨一下。还有魏师傅几位犯难蹈险,进贼巢,已略知贼情虚实,到底贼人有多少党羽?是怎么来头?这还得……”

十二金钱俞剑平Сhā言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在座诸位有谁知道飞豹子的为人和他的真名姓?他在哪条线上闯过?众位有晓得的没有?”松江三杰道:“怎么俞大哥竟连仇人的底细还不知道么?”

俞剑平摇头不语,眼望众人问计求答。却是飞豹子究竟是谁,在座众人纷纷猜测,还是说不上来。姜羽冲扪须说道:“那人既然是辽东口音,也许是新从关外窜进来的。诸位也有在关外混过的,请细想想,有叫飞豹子的绿林没有?”

武进老拳师苏建明在三十几岁时到过盛京;金弓聂秉常早年也在营口一带走过镖;可是在关东胡匪帮中,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飞豹子。胡孟刚忿然扼腕道:“这可怪透了!这东西难道从石缝里迸出来的不成?”奎金牛金文穆道:“胡二爷别忙。”站起来,把院中厢房的镖客全叫了进来,挨个细问了一遍。但一提及“飞豹子”三字,还是没人晓得。

胡孟刚急得搔头道:“管他是谁,反正我们访出他的垛子窑是在古堡,我们就齐下太行山,按江湖道,登门投帖,找他讨镖;讨镖不给,咱们就跟他一决雌雄。众位哥们,现在一个半月了,我胡孟刚真受不住了。……前天赵化龙赵大哥还寄来一封信,说是骡夫都回来了。州衙传讯过他们,他们也说贼人大概是在江北。州衙和盐公所一个劲地催,不肯再展限了,这这这怎么好?……”一面说着,头上汗珠子滴滴答答往下流,实在急得够劲了。

俞剑平双目灼灼,扪须劝道:“二弟不要着急,咱们已经来到这里,马上就动手。你等一等,咱们先听一听姜五爷的主意。”一面向姜羽冲道:“我也想到古堡看一看去,实在没有工夫了,我们以速为妙。诸位以为怎么样?”

众人纷然道:“对!去啊!咱们这就走!”姜羽冲笑了笑,慢条斯理说出他的主意道:“咱们总得先安排一下。”派人到街上备一份礼物,买一幅红帖;然后对俞、胡二人说:“我想着要派四位年轻机警的朋友,先奔古堡;带礼物,备名帖,先礼后兵,求见这个飞豹子。”胡孟刚道:“对!我和俞大哥具名。拿帖来,咱们就写。”

姜羽冲道:“依我看,你们二位这回可以不必具名。因为胡二哥是失镖的事主,俞大哥是劫镖的对头。我打算由苏建明苏老前辈、金文穆金三哥和小弟,我们三个人出头具名。”胡孟刚道:“那是怎么讲呢?”苏建明拍掌道:“对!”又加了一句道:“松江三杰也得列名,只是­干­镖局的可以靠后。”

俞剑平扪须凝想,面向胡孟刚说道:“姜五哥的意思,我明白了。他是先礼后兵,先偏锋,后正攻,先请说和人出头,后出正对头。由他们几位具名,只算作武林中寻常的慕名访友。劫镖的就是专跟咱们过意不去,他也不会遍得罪江南所有的武林高手,我猜他不至于翻脸动蛮。只要飞豹子肯接帖见面,那么闷葫芦先就揭破一半;可以跟他打开窗子说亮话了。这比你我具名好,而且也算给飞豹子留面子,法子实在很高。……不过,我只怕他帖不接,礼不收,冲着投帖人装糊涂,不肯见面,那就白费事了。我们这一去,总要立见真章才好。姜五哥,你看是不是?他若不见,我们该怎么办?现在也该盘算好了,省得临时再忙。”

姜羽冲把大拇指一挑,微微含笑,欲言不言。马氏双雄接声道:“俞大哥、姜大哥,你听我说。这飞豹子要是个知名的英雄,咱们依礼拜山,他自然要见咱们;藏头匿尾,闭门不纳,岂不栽跟头?依我兄弟揣想,只怕这东西是个胡搅蛮缠的家伙,你得提防他捣蛋;我敢打包票,这小子一准要挡驾。他说啦:‘达官爷把礼拿回去,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到那时咱们翻不翻脸呢?”

胡孟刚把扇子往桌上一拍道:“着啊!他给你摆­肉­头阵,咱们可得想法子跟他硬顶牛!”马氏双雄跟着提高了调门,向大众道:“我怕的就是这话。不过他摆­肉­阵还罢了,还得防备这小子恃强耍横,说话故意找碴,官打送礼的。比如说,他要是把咱们派去投帖的人硬扣下呢?再不然,戏弄一顿呢?这都是说不定的事。……姜五爷,我看就派四位空手去,未免悬点,总得暗带兵刃;一个说翻了,就抄兵刃,打王八蛋!这四位送礼的,我看不用烦别位去,我哥俩替俞大哥、胡二哥先闯这头一阵。”

马赞源、马赞潮义形于­色­地站起来;眼光一寻,走到聂秉常、欧联奎两位镖师面前道:“聂二哥、欧贤弟,咱们四个去好不好?”又对众人说:“我们聂二哥当年上过雁荡山,跟山脚下的倪老开钻刀枪架,讨过镖银,有阅历,有稳劲,决不至露怯。我说对不对?聂二哥打头,我哥俩跟欧贤弟帮腔。”聂秉常欣然得意,扪着小胡子,笑道:“三位别给我贴金了,咱们先问问军师。”

二马一告奋勇,一伙子少年拳师顿时你也抢前,我也争先,都向智囊姜羽冲挑大指,讨将令。三间正房挤住许多人乱哄哄,越发热闹起来。

忽然间,黄元礼镖头转脸,对师叔朱大椿道:“老叔,这飞豹子好大胆!他居然敢动二十万官帑!敢拔金钱镖旗,这自然是见过阵仗,成名的绿林。怎么他的来历没一人知道呢?‘飞豹子’三字,也许不是真万儿吧?”说时,一眼看到座隅赵忠敏、于锦两位少年。当俞、胡、姜向大家追问飞豹子的来历时,这两人低头喁喁私语,不知讲些什么。

众人讨令,这两人独默默落后,一声不响,此刻依然并肩悄语。再看别人,都盯着姜羽冲的嘴;只有信阳蛇焰箭岳俊超正摇着扇子,一声不响,用冷眼盯着于、赵二人。

黄元礼觉得古怪,一转眼,再看军师姜羽冲竟也留神了;正微微含笑,暂不答这些自告奋勇的人;也正睁着一双细目,有意无意,瞟着于锦、赵忠敏。黄元礼心中一动,把师叔朱大椿推了一把,朱大椿也注意了。但是于锦和赵忠敏忽然抬头,看见好几双眼睛在他两人身旁转;两人立刻住声,站起来,向姜羽冲自告奋勇,也要到古堡去一趟。

姜羽冲把别人拦住,立刻赔笑对于、赵说道:“你二位去,最合适不过,咱们回头核计核计。只是二位去时,顶好不带兵刃,空着手去投帖才好……”

于、赵二人道:“那个自然。”众人眼光不觉全集在于、赵二人身上了。(叶批:说自然即是不近情理。)

老英雄多不以于、赵前去为然,马氏双雄更连连摇头道:“我这话可不该说,于、赵二位贤弟的功夫是顶硬的,可是没有拜过山,讨过镖。我说句卖老的话吧,这一去不亚如黄天霸上连环套。讨镖拜山,不只用胆,也要用智,而且还得留神贼人的暗算,又得防备他硬打胡来。我不该拦二位的高兴,军师爷,你估量估量;若教二位去,还是教他们带着兵刃,出了错也好护身……”

松江三杰夏建侯、夏靖侯、谷绍光道:“暗带兵刃,也不过两个人;贼人若真翻脸,还是寡不敌众。”站起来,向俞、胡、姜三人说道:“小弟初到,未得效劳。俞大哥、胡大哥、姜五哥,你们三位酌量着;他们二位可以明去,我们哥三个愿意暗中奉陪一行。”

铁牌手走来走去道:“是啊,是啊!这个飞豹子气冲极了,太不通情理!把我们镖行看成一文不值。武戏文唱,只怕不对工!古堡又是贼窝子,我看咱们要去,还是人越多越好。我管保他们不会以礼相待,我们莫如大家齐往前闯。反正我是认识他们的,我们乔师傅也认得他;我们全跟了去,只要对了盘,豹子准在那里,咱们打东西。反正有我们俞大哥,十二金钱镖百战百胜,打遍天下,先教这豹崽子尝尝……”

十二金钱把头一点,笑道:“胡二弟,坐下说话。姜五爷,你别不言语,我们都听你的。”

智囊姜羽冲容得这几位老英雄发过了威,方才说道:“我的话还没讲完呢……现在,我把想的法子说出来,我们大家斟酌,可行则行,别误了大事。”马氏双雄、松江三杰一齐举手道:“五爷说,五爷说。智囊的妙计,我们久仰,有好招快往外拿;你别听我们瞎嚷,要说出个主意什么的,总得看你的,我们到底怎样去才对?五爷只管讲吧!”

姜羽冲这才痰嗽一声,徐徐说出六个步骤。(叶批:以下写“武诸葛”调兵遣将,系用《三国》笔法。)

第一步,要派九股烟乔茂、没影儿魏廉,在前头引路;把投帖送礼的少年镖客引至古堡面前,便闪过一边。乔、魏二人只可改装前导,指点路途,不可教贼人看出通同一气。

第二步,请叶良栋、时光庭、阮佩韦、左梦云四位少年,穿长衫,骑骏马,前往观礼投帖。

派遣至此,于锦、赵忠敏忙道:“姜老前辈,不是教我俩去么?”姜羽冲笑着看了两人一眼道:“二位别忙,自然要奉烦二位的。”! !当下吩咐叶、时、阮、左四人,以礼前往贼巢;到了门前,指名求见飞豹子。

姜羽冲道:“我可要高攀了,四位就冒称是我和金师傅的徒弟;此次是陪师父路过此地,现住在苦水铺店中。‘因是护送官眷,家师不能离身;久闻飞豹子的大名,特遣我等前来拜见。现在家师薄备水酒,拟请飞豹子老英雄到客店一叙。如果老英雄无暇,我们回去送信,便请家师移樽请教,也可以的。’这样说了,你们再看豹子手下人的意思,借此可以猜知飞豹子本人是否现在古堡。”

时光庭道:“我们要是见飞豹子本人呢,该怎么办?”姜羽冲摇头道:“他不会见你们吧?……”沉了一沉道:“话也不预先防备着;当真见着他,你们就客客气气,以武林前辈待他。要肃然起敬,投帖而止,闲话少说。也不可面含敌意,不可东张西望,他若盘问你们什么,你们四位把话编好了,别弄得七言八语,说砸了词。”

叶良栋道:“他肯见我们,是这样了。万一他拒而不见呢?”姜羽冲道:“哼!他不见的成数倒居多。他若只留帖,拒而不见,你们就立刻回来。万一他连帖也不留,简直不承认有这么一个飞豹子;那时你们须要处处留神,怕暗中有人跟缀你们,也许暗算你们。你们可以在堡内门前;略略踩探一下,便可抽身回来报信,千万不可乱来硬闯。倘若贼人监视严,踩探不便,你们索­性­携带礼物转回,不可勉强伸头探脑,招出是非来。你们四位要想明白了,这是初步一探,不可怄气,误了大事。”

姜羽冲说罢,很不放心地盯住了四个少年,四少年互相顾盼微笑。姜羽冲仍恐他四人恃勇冒昧,又再三谆嘱了几句,直到四个人答应了决不多事方罢。

然后又向信阳蛇焰箭岳俊超举手道:“岳四爷,你的火箭,身边带着没有?”岳俊超道:“有。”姜羽冲问:“有几支,可够四支么?”岳俊超道:“我一向带着整匣,一共九支,五爷要用么?”姜羽冲道:“我倒不用,我恐贼人一见投帖的到来,必定猜出来意,那时他也许翻脸动手。我们的人落了单,陷入重地,怕要吃亏。我想借四爷的火箭,给他们每位一支,作为呼援的信号。”姜羽冲又转脸对时光庭、阮佩韦、叶良栋、左梦云道:“你们四位如看出贼人情形不稳,或唆众包围你们,或往重地引诱你们,你们欲进不可,欲退不能;到那时千万别怕丢脸,尽可抽身,往外闯的为是。因你四人既是投帖拜山,断不能私携兵刃;闹翻了,你们定要吃大亏。就是你们不怕,岂不误了俞大爷、胡二爷的事?你四位务必以事为重,不要争闲气;如果到了真不得已的时候,贼人变颜动手,你们就赶紧把岳四爷的火箭放出来;我们在外面的人便可驰往应援。可是你们别放空了,可也别放迟了,要紧,要紧!”(叶批:按:明代火器中已有“毒火飞帘箭”,用于战阵。)

岳俊超将四支火箭掏出来,递给姜羽冲;姜羽冲交给四人。可是岳俊超听说要火箭,不是为­射­人伤敌,主要是做信号用的,这四支便不甚得用,忙又开箭匣,另取三支,换给三人。这三支是专做信号用的,发出来一溜火光,飞到天空,更发炸音。但只做了三支,还短一支,只可用那伤人的火箭代替了。……岳俊超年纪较轻,辈分却高;他和俞、胡、姜等俱是平辈,弟兄相称。他是赤火狐罗林最小的爱徒;师门相传,有这种特制的火器,于是第二拨的人便如此派定。

第三步,姜羽冲请马氏双雄马赞源、马赞潮,以古堡为中心,斜奔左侧。再请松江三杰夏建侯、夏靖侯、谷绍光,以古堡为中心,斜奔右侧。俱各长衫骑马,潜藏兵刃。沿堡梭巡,暗卫四个投帖的人。贼人当真蛮不讲理,动手捉人,就请这五位英雄驰马前往援救。马氏双雄和夏建侯等慨然答应了。

第四步,姜羽冲邀着奎金牛金文穆,长袍马褂,作为拜客的人,缓缓行来,逗留在后面。如果投帖得入,送礼得收,敌人不肯来店,要邀姜、金入堡面谈,姜、金便可应时前往会见。见了面,就以江湖道的义气,扫听镖银之事。姜羽冲先开谈,金文穆在侧帮腔;所有应付的说词,等一会两人再仔细琢磨。姜、金两人不带兵刃,只骑着马,跟马的马夫当然不用趟子手,不用镖局伙计;就从年轻镖客中选拔二人,乔装改扮,不妨背着刀。! !第四拨人也算派定了。

第五步,正要点配人选;苏建明老拳师扪着白须笑道:“军师爷下令不公!”姜羽冲道:“怎么呢?……哦,是了。我刚才本想请老前辈具名拜山……不过我又想到这一次拜山,多半扑空;也是动­唇­舌的事,用不着空劳动老手。老前辈和三位令高足武功超绝,还有别的吃紧的事要借重哩。”苏建明笑道:“军师爷总是有理的。”说得姜羽冲也笑了。

当下忙请十二金钱俞剑平、铁牌手胡孟刚、老武师苏建明,率所有武师,三人为群,四人为伙,一齐地散漫开,各带兵刃,暗暗跟缀,径趋古堡。如果前锋镖客与贼交战,俞、胡二镖头便可以公然上前搭话。

第六步,特请飞狐孟震洋、武胜镖头路明、石筱堂等几位擅长轻功、身手矫健的少年壮士,缀在最后。一经贼人与镖客动了手,“你们几位便可绕走他道,由没影儿魏廉、铁矛周、九股烟三人做向导,乘虚入探贼巢,查看镖银所在之处。”然后又留下朱大椿、黄元礼等两三位镖师,仍在集贤栈住着,以守后路。

姜羽冲把全盘计划井井有条地说出来,在场武师哗然赞道:“好极了!是这么着,先礼后兵,有文有武。贼人们软来硬来,咱们全有办法。”哄然站起来,各整衣冠,齐抄兵刃,就要往外走。只是这一番派兵点将,也不知是有意,是无意,仍把于锦、赵忠敏两人漏下了,一无职守。

单臂朱大椿和黄元礼叔侄,四只眼睛注视于、赵二人,看看他俩怎么个态度。于、赵二人挤在屋隅,不由脸­色­改变,低低私语,分开众人,复又上来讨令;却避开智囊姜羽冲,单冲着俞剑平发话道:“俞老镖头,在下奉我们大师兄之命,前来助访镖银。若论技能,在下后学晚进,实不敢担当一面;可是跟着大众跑跑腿、充充数,也许不至落在人后。俞老镖头这一回是教我们留守店房呢?还是跟随哪一路英雄滥竽充数?”

仅仅这三间上房,挤满了三四十人,谁被派,谁没被派,实际上也很混淆;除了本人,别人真分析不清。但于、赵二人不然,智囊姜羽冲首先就提二人。现在别人都有了责任,倒把这二人忘下了;少年气盛,脸上顿时挂不住。

十二金钱俞剑平站起来,说道:“于贤弟,你二位的岳家散手和万胜刀法,我们实在佩服。这回寻镖自然要借重的,姜五爷是忘了。我说姜五哥,你看请他们二位加入哪一路呢?”

智囊姜羽冲微微一笑道:“我没有忘。于贤弟、赵贤弟,咱们先把他们这些位打发走了,我和俞镖头、胡镖头,还有很要紧的事,要特意向二位讨教呢!”于锦愕然,赵忠敏红了脸,吃吃地说道:“在下少年无知,技不惊人,见识又浅……”

姜羽冲忙说:“不然,不然!有志不在年高。我久闻二位浪迹江湖,经多见广,尤其熟悉北方武林道的情形,这一次找镖,真得烦二位大卖力气哩……”

这些武师正忙着要走,忽见智囊姜羽冲轻言悄语,单单盯上于、赵二人,不觉人人耸异。张着嘴,侧着脸,要听一个下回分解再走,个个脸上带出奇异的神情。只有朱大椿叔侄和岳俊超点头微笑,默有会心。(叶批:自我调侃。)

姜羽冲往四面一看,许多眼珠子都盯于、赵,于、赵越发局促不宁起来。要想设词细问二人,若能究出飞豹子的真姓名来,此去投帖,便好指名呼姓,教敌人先吃一惊。无如此时二人显存顾忌,越当着人,怕越问不出来。姜羽冲眼珠一转,顿时把话收回,先催大众速走。次向守店房的朱大椿、黄元礼嘱咐了几句话。然后转身邀着俞剑平、胡孟刚、金文穆、苏建明,并拉着于、赵二人,一同出了店房。

第一拨向导,九股烟乔茂和没影儿魏廉,乔装改扮,当先出发。明知古堡贼窟大不好惹,这一回九股烟吃了镇心丸。出离苦水铺,回头一望,武功矫健的武师三五成群,分路跟在后面。九股烟把腰板一直,洋洋得意;青纱帐外,竹林边头,前夕曾被群贼赶逐,埋首潜藏,今天可不怕了。雄纠纠,气昂昂,拔步急走,比没影儿走得更快。

第二拨投帖的,便是叶良栋、阮佩韦、时光庭、左梦云,骑着四匹马,跟着一个趟子手,带着礼物。

那第三拨人,左右两翼是用武的援兵,便是马氏双雄和松江三杰,也策马豁剌剌地抢先而上。

中路第四拨,是智囊姜羽冲和金文穆。

第五拨准备攻敌的正兵,是俞、胡和一伙武师。

第六拨劫袭贼巢的别队,是孟震洋等;姜羽冲催他们先行一步。姜羽冲自和奎金牛金文穆,偕着于锦、赵忠敏二人,邀着第五拨的领袖俞剑平、胡孟刚、老拳师苏建明三人,稍稍落后。行经青纱帐,四顾无人;智囊姜羽冲徐徐开言,试探着用种种钩距之法,向于、赵二人问话。于、赵二人只是钳口不吐一字。(叶批:“钩距”语出汉书赵广汉传,意指一步步探取情实。)

俞剑平见姜羽冲套问不出来,又知于锦为人­精­细;忙挨近了赵忠敏,拍着肩膀,想用感情打动他,蔼然说道:“二位贤弟,这个劫夺盐镖的主儿,专跟在下这杆金钱镖旗过不去,猜想他定是北方僻处一个隐名的绿林。贤弟,我们必须访出他的真姓名来,才好指名向他讨镖。不用说别的,目下投帖拜访人家,就只能称呼外号,不能叫出姓来,这就丢人。怎么丢镖一个多月,连劫镖的万儿还不知道?我们江南镖行,也太显得无能了;大家都跟着丢脸,我更难看。其实这个飞豹子的来历也并非难访;若容腾出工夫来,往北方细摸,也一定摸得着,只是目下来不及罢了。我想赵贤弟久走北方,也许有个耳闻。如果知道这飞豹子的一点根底,就请说出来,咱们揣摹。就是二位认不准,说不定,也没什么要紧;只要提出一点影子来,咱们大家还可以抽线头,往深处根究。这件事关切着胡镖头的身家­性­命,又关切着咱们江南武林的脸面,和在下半生的虚名;二位贤弟不管是帮我,还是帮胡镖头,务必费心指示一条明路。我也不说感情的话了,我们心照不宣。”

话风挤得够紧,态度更是恳切。但是赵忠敏眼望于锦,仍说不晓得。姜羽冲冲着俞剑平笑了笑,向二人举手道:“二位多帮忙吧!现在不晓得没要紧,以后还请二位多留神。如果访出飞豹子的窝底来,赶快告诉我们。”这一句话是个台阶,于、赵二人点了点头。(叶批:秘而不宣,未免不够光棍!)

智囊姜羽冲便对俞剑平、胡孟刚、苏建明说道:“我要先行一步了。”三位老英雄齐道:“姜五爷、金三爷请吧!”

姜、金一招手,把马叫来。金文穆飞身上马,姜羽冲扶鞍回头,含笑对于、赵道:“二位老弟手底下最硬朗,就请跟着俞、胡、苏三位老英雄,合在一伙吧,等到攻贼夺镖的时候,还请二位卖卖力气。”无形中把于、赵二人交给三老武师看上了。临上马,他向俞、胡、苏三老暗暗地递过眼­色­;俞、苏默然会意,胡孟刚没有留神,正眼望前途想心思。

六拨人或步行,或骑马,或先发,或后随,陆续往古堡来。头一拨九股烟、没影儿,一路疾驰,将近古堡,立刻隐身在青纱帐内,对着投帖的四青年,潜向堡内一指。心想这么一闹腾,贼人必有防备;哪知竟与前日一样,丝毫不带戒备之形。

投帖的叶良栋、阮佩韦、时光庭、左梦云四个青年,带一个下手,策马前进。古堡的形势,早经乔茂、魏廉说过;此时一看,朽木桥俨然在目,堡门木栅大开,里里外外不像森严的盗窟,只像荒凉的废墅。四个人虽然少年胆大,身上寸铁不带,倒也不无戒心。看了又看,扪了扪身上所带岳俊超赠的火箭,就喝了一声:“走!”四个青年,五匹马,一直扑奔堡门。九股烟、没影儿提心吊胆,伏在青纱帐中窥望;暗带铜笛,以便闻惊吹起,招呼援兵。那第三拨人的马氏双雄、松江三杰,早拍马豁剌剌地分从古堡两旁冲上来,绕转去,在相距不远处,埋伏下来。

却有一事古怪,九股烟、没影儿都已觉出。以前勘察贼巢,每每遇见贼人的侦骑,今天偏偏没有。堡上恍忽只望见两三个人;堡门前木桥边,也只一两个人。九股烟对没影儿说道:“魏爷,看明白没有?点子别是溜了吧?”

没影儿不答,只凝神往堡内细看,九股烟不觉得又动了他那股劲,冷笑道:“我说,我走后,你们都蹲在姓屠的家里了;可是的,你们也到堡前来过一趟没有?”没影儿魏廉侧着脸看了乔茂一眼,一声不响,抬起腿来,就往旁边走。乔茂得了理,又跟了过来,板着脸道:“魏爷,说真格的,堡里到底还有贼人没有?你们始终盯着他们,你一定知道的喽!”他还是嘴里不肯饶人。

那第四拨人姜羽冲、奎金牛金文穆,骑马越过鬼门关,便即打住,择一片荒林,翻身下马,伫立听音。那第五拨人,俞剑平、胡孟刚、苏建明率领一大群武师,分别藏入青纱帐内、竹林边头。第六拨人飞狐孟震洋、铁布衫屠炳烈和路明、石筱堂等,各把身上长衫甩掉,把兵刃合在手内;静等贼人倾巢出战,便让过贼人大队,乘虚进袭古堡。

于是,所有到场的群雄分散在堡前、堡后、堡左、堡右,侧目注视古堡,仰望着天空;只等着火箭一现,呼哨一响,呐喊声起,便群起进攻,与这飞豹子劫镖贼党决一死战。

第二十四章

先礼后兵抗帖捣空堡

好整以暇挑战遣行人

此时正当申牌时分,众武师三五成群,潜伏在荒郊。阳光斜照,暑气蒸腾,人人都热得难过。投帖的四个青年驱马徐行,驰到堡前桥边,便即下马;略一徘徊张望,便牵马过桥。到栅门口止步,叶良栋捧着名帖护书,往头上高高举起,连举三次。四个人竟一涌进入栅门,看不见了。

约莫过了一顿饭,堡外众人仰望天空;不见火箭飞起,又不见四个青年走出来。铁牌手胡孟刚把那对铁牌裹在小包内,手提着在树荫下发怔。看俞、姜二人,正和于锦、赵忠敏低谈。胡孟刚走来走去,往四面探望。一片片青纱帐、竹林、丛木、禾田,郁郁葱葱,弥望皆绿;偶尔看见一两个同伴散伏各处,伸头探脑。胡孟刚张望了一会,转身问道:“俞大哥、姜五哥,怎么还不见这四位的动静呢?我出去看看,怎么样?”

姜羽冲忙道:“胡二哥沉住气。这不是拍门就见着的事,自然要费周折。你可以站到高处,留神火箭吧。”

足足耗过多半个时辰,胡孟刚心中焦灼,又嫌酷热,竟走出林外。遥望旷野,只有不多几个村农,在田间­操­作。光天化日,熙熙荡荡,这里就不像有大盗出没。他心中疑惑,顺脚前行,忽见九股烟溜溜蹭蹭,顺田垄走来。胡孟刚忙低声招呼了一下,九股烟抬头一看,急忙凑到这边。胡孟刚问道:“你看见火箭没有?”乔茂道:“没有。”

胡孟刚道:“唔?你看见他们四位进堡没有?”乔茂道:“看见了,连趟子手都牵着马进去了;外面一个人不留,他们这就不对。人家要扣他们倒好,省得跑出一个来!”胡孟刚又问:“全进去了,听见堡里有动静没有?”

乔茂道:“这个……”隔离得远,如何听得见?顺口回答道:“没有动静,所以才怪呢!镖头,不是我说,这是他们办事不牢,贼人一准迁场了。胡二哥你把铁矛周、没影儿找来;你别客气,好好地盘问盘问他们,到底怎么盯的?”

胡孟刚是粗心的人,竟信了乔茂的话,立刻拨头往回走,要告诉俞剑平,盘问没影儿。

那边十二金钱俞剑平也耗急了。算计时候,人怎么也该回来了;却信号不起,人马无踪,堡里堡外空荡荡没有一点动静。俞剑平站起来,一拂身上的土,对姜羽冲道:“这情形很不对,咱们往前看吧。”说时胡孟刚急匆匆走来,Сhā言道:“对!我们大家全奔苦水铺,硬给他们登门求见。”又一指乔茂道:“乔师傅说,贼人大半跑了。”

苏建明、金文穆也纷纷议论,不是贼人已跑,便是四个青年碰上事了。几个人围住了姜羽冲,问他要主意。姜羽冲想一想,对岳俊超道:“岳贤弟,你先辛苦一趟,到古堡前面,找一找没影儿魏廉。”岳俊超道:“我这就去,把我的刀给我。”

姜羽冲又烦镖头欧联奎、梁孚生、石如璋、金弓聂秉常四位,分头去找马氏双雄和松江三杰。各人依言,暗暗地穿过青纱帐,躲避着村农的视线,往古堡两侧抄过去。

岳俊超先找到没影儿;没影儿也已沉不住气,正向鬼门关这边溜来。两人相遇,没影儿没等问便说:“岳师傅,这事可怪,我眼睁睁看他们进去了,可是竟一去没再出来。”岳俊超道:“堡前有什么可疑的情形没有?”没影儿道:“一点可疑也没有,起初古堡更道上,还看见两三个人,现在一个也没有了。你说他们四位遇见凶险吧,偏又没见你老的火箭。你说贼人已经事前溜走,可是他们四位就该早早出来……”岳俊超道:“这可真稀奇了,待我看来。”

岳俊超催没影儿回去,给众人送信;自己装作过路人,出离青纱帐,慢慢地往古堡栅门前过去。正着,忽见前面浮尘扬起,马蹄“得得”;岳俊超急往青纱帐内一闪。却不料马临切近,竟非外人,乃是松江三杰。岳俊超急急打了一个招呼,夏建侯把马鞭微扬,往堡中一指,摇了摇头;复又向鬼门关一指,拍马急驰而去。

岳俊超心中犹豫,看了看堡门,绕道斜扑过去。那夏建侯、夏靖侯、谷绍光回头看了看,仍然马上加鞭,径直寻到鬼门关。俞、胡、姜等现身出来,齐手迎问道:“三位遇见金弓聂秉常、石如璋二位镖头没有?”

松江三杰道:“没遇见。俞大哥、胡二哥、姜五哥,我告诉你们,这古堡可古怪,这是个空堡吧?怎么里头没有人?”众武师哗然叫道:“是真的么?”恰巧没影儿和铁矛周赶到,许多眼睛集在二人身上。魏、周同声反问道:“怎么没有人?若真没有人,叶良栋、时光庭、阮佩韦、左梦云他们四位怎么还不回来?”

松江三杰道:“他们四人还在堡里转弯子呢。他们四位拿着帖,竟没人接,更没地方投……”

铁牌手胡孟刚把手一拍,脚一顿道:“我们乔师傅猜着了,贼子们溜了!”

九股烟把个鼻子一耸,一双醉眼一张,很得意的哼了两声。铁矛周季龙、没影儿魏廉不由难堪,齐声互讯道:“这可怪!”脸对胡孟刚,眼望九股烟,说道:“我们和紫旋风三个人奉命探贼,被贼搅得在店不能存身。我们不错是挪到屠炳烈屠师傅家住了两天;可是我们不敢大意,多承孟震洋、屠炳烈二位帮忙,我们并没有坐等。我们分成两班,日里夜里盯着,天天都到古堡绕几圈。我们就始终没见大拨人从古堡出来,并且眼见从东南又来了十几个点子,乔装乡下人,暗藏兵刃,在天刚亮的时候混入古堡。怎么堡里头会一个人也没有了?也罢,这是我三人的事,我们再去勘勘……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拔步就要走,松江三杰忙迎过来,满脸赔笑,把二人拦住,拉着魏、周的手,说道:“我的话说得太含混了,堡里实在有人。……是的,有好多个人呢!不过,刚才我哥三个只看见土头土脑的几个乡下汉子,没有看见眼生的会家子罢了。魏师傅、周师傅别过意。刚才我哥三个等得不耐烦,到堡前偷盯一眼,也没细看;只看见叶良栋哥四个正在堡里挨家叫门,竟一个出来答话的也没有。也许贼人摆­肉­头阵,藏着不出来。咱们等一等,叶良栋他们一出来,就明白了。”

俞、胡二人搔头惶惑,当时不遑他计,先安慰魏、周道:“二位是老手,还能把点子放走不成?现在他们四位没出来,一定又生别的事故来了。姜五哥,我看我们大家过去看一看吧。”姜羽冲手绰微须,默想贼情叵测,多半挪窝了;也许在近处另有巢|­茓­,也许未离古堡,别生诡谋。对俞、胡说道:“俞大哥,胡二哥,先别忙……”便邀金文穆,仍旧长衫骑马,依礼登门求见。打算着若堡内有人,故意潜伏不出,便凭三寸舌,把敌人邀出来。同时再请马氏双雄、松江三杰、孟震洋、没影儿等,佯作行路,入探堡门。或者偷上堡墙,足登高处,窥一窥堡里面的情形,到底虚实怎样?不过这须小心,不要露出过分无礼才好。姜羽冲打算如此,却是在场群雄既已来到这里,几乎个个都想进堡看看。又有人说:“简直不费那么大事,我们大家都去,硬敲门,访同道。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闯进去搜他娘的。反正他们不是好人,贼窝子!”

姜羽冲微笑,徐徐说道:“那不大妥。咱们是老百姓,不是官面,又不是绿林;无故闯入民宅,要搜人家,只怕使不得。”胡孟刚道:“但是,我们是奉官。我们又有海州缉贼搜赃的公文,并且又跟着捕快。”胡孟刚却忘了,就是官厅办案,也得知会本地面;既须知会地面,便必有点真凭实据才行。……众人七言八语,乱成一团。

俞剑平向大家举手道:“咱们还是听姜五爷一个人的;大家出主意,就乱了。”暗推胡孟刚一把,教他不要引头打搅。结果仍依了姜羽冲的主意,俞、胡二人仍率众潜伏,等候消息。胡孟刚抹汗道:“等人候信的滋味真难受,俞大哥,还是咱俩暗跟过去吧。”

俞剑平附耳低言道:“等等他回来,你我再去。……今晚上你我两人挨到三更后,径直到古堡走一遭。”胡孟刚道:“那么,我们现在更得趁白天,先一道了?”俞剑平笑道:“不也成,临时只烦没影儿和九股烟引着咱俩,老实不客气,带兵刃硬闯一下。”(叶批:白饶一场,便是作者用瞒天过海计,故弄狡猾处。)

胡孟刚一听大喜道:“我的老哥哥,还是你……那么,姜五爷这一招不是白饶了么?”俞剑平道:“不然,我们在江湖道上,访盗寻镖,总要先礼后兵,不能越过这场去,没的教对手抓住理了。”胡孟刚这才大放怀抱,抹了抹头上的汗,净等姜羽冲、金文穆等人的回报。

却又出了岔,当姜羽冲、金文穆踵入古堡,还没见出来,忽然间从苦水铺飞奔出一匹快马。一人寻来,到鬼门关附近,驻马徘徊。顿时被高的镖行看出;来人竟是单臂朱大椿的师侄黄元礼。高的急忙引他到俞、胡面前。俞剑平、胡孟刚急问道:“黄老弟,什么事?”

黄元礼翻身下马,急遽说道:“俞老叔、胡师傅!你们拜山怎么样?”胡孟刚说道:“堡里没有人……”黄元礼说道:“哈,果然是这样!”忙探衣掏出一帖,向俞剑平匆匆说道:“老叔,人家倒找上咱们门口来了!劫镖的豹子方才派人到店中,投来这份帖,邀你老今夜三更,在鬼门关相会。”

众武师一齐震动。胡孟刚一伸手,把帖抓来,大家凑上前看。只有两行文字,是:“今夜三更,在鬼门关相会,请教拳、剑、镖三绝技。过时不候,报官不陪。”没上款,没下款;上款只画十二金钱,下款仍画Сhā翅豹子。

俞剑平大怒,急问道:“送帖的人现在哪里?”黄元礼道:“还在店中。”又问:“飞豹子在哪里?他可明说出来?”黄元礼道:“明说出来了。现在双合店内,我朱师叔迎上去了。”

俞剑平道:“嗬,好胆量,他真敢直认?”黄元礼道:“是朱师叔盘问出来的。”俞剑平道:“哦!”

胡孟刚迫不及待,招呼九股烟道:“反正咱俩见过他!俞大哥赶快回去,跟他答话去!”

众武师“忽拉”地亮兵刃,要往回翻;简直忘了入堡投帖的人。俞剑平却心情不紊,就请黄元礼和另一位武师,分头给前边人送信。把人分开,一半回店,一半留在此地,接应姜羽冲,并请姜羽冲赶快回来。然后率众飞身上马,急驰回店。

忽然,俞剑平心念一转,想起一事,霍地圈转马,对胡孟刚道:“你我两人不能全回去。二弟,你留在这里……”胡孟刚道:“什么?”俞剑平道:“胡二弟,你可以到古堡里外,稍微看一看;这回店答话的事交给我。”

这话本有一番打算,胡孟刚误会了意思,强笑道:“大哥,我怎能落后?这件事,这是我的事。”又改口道:“这是咱俩的事,我怎能让你一个人上场?”坚持着定要回店:“我就是人家手下的败将,我也不能缩头。”

俞剑平无奈道:“也罢。……快走吧!”展眼间,跑到苦水铺,直入店房。不防那单臂朱大椿正和一个伙计,把仅剩下的一匹马备上,自己正要出店。一见俞、胡赶到,叫了一声:“嗬,二位才来,我正要赶你们去呢,见了黄元礼没有?”

俞剑平心中一动,忙道:“见着了,所以我才翻回来。那投帖朋友呢?”

朱大椿把手一拍道:“走了!”俞、胡忙问:“那豹子呢?”朱大椿道:“也走了!他们来的人很多,又不能动粗的,这里就只剩下我们四个半人,眼睁睁放他们走了!”

俞剑平顿足道:“就忘了这一手,店里成了空城了!”朱大椿道:“谁说不是!他们来的人要少,我就强扣他们了;人家竟来了……”说着一停道:“抵面递话的不多,只十来个人,可是出头打晃的,没露面暗打接应的,竟不晓得他们一共来了多少人。也不知道是才来的,还是早埋伏下的。”

胡孟刚忍不住急问:“到底点子往哪方面走下去了?咱们派人缀他了么?”

朱大椿道:“派了两个人,教人家明挡回来了,说是:‘三更再见,不劳远送了。’真丢人!”

俞、胡二人非常扫兴,看朱大椿一脸懊恼,反倒劝道:“朱贤弟别介意,咱们进屋说话。”

进屋坐定,拭汗喝茶,一面细问究竟。才知大家刚刚走后,便来了两个人;进店探头探脑,说是找人。神情显见不对。朱大椿立刻留意,但是来人又没有意外举动。耗过一会,才又进来一人,公然指名求见俞剑平。朱大椿没安好心,把来人让到屋内。不意人家预有防备,隔窗立刻有人答了声。先在院中出现三个人,跟着又出现四个人。

朱大椿教黄元礼和来人敷衍,自己来窥察,顿时又发现第四号房六七个客人,也和来人通气。店院中出来进去有好些人,神情都觉可疑。敌众己寡,不好用强了,朱大椿重复入内和投帖的搭讪。

来人是个少年,很­精­神,自称受朋友所托,给俞镖头带来一封信。手提一只小包,在手里捻来捻去,不肯就递过来。闲闲地和朱大椿说寒暄话,询问这人,打听那人,似要探索镖师这边来的人数。朱大椿问他姓名,来人公然报万儿,自称姓邢名沛霖。朱大椿就挑明了问:“发信的这位朋友是谁?足下估量着可以说,只管说出来。在下和俞镖头是知己朋友,有话有信,足下尽可对我明说。”

那人笑了笑道:“信是在这里,敝友叮咛在下,要面会俞镖头本人;最好你把俞镖头请来。”

朱大椿道:“请来容易,我这就教人请去。”说到这里,索­性­直揭出道:“敝友俞镖头一向在江湖上血心交友,不晓得令友到底为什么事,摆这一场。其实江湖道上刀刀枪枪,免不了硬碰硬,拐弯抹角,会得罪了朋友。可是线上朋友从来做下事,定要挑开窗户,钉钉凿凿,来去明白。令友这次把姓胡的镖银拾去,算在姓俞的帐上,又不留‘万儿’,似乎差池点。俞镖头硬把这事往自己头上揽,就想赔礼,可惜没地方磕头去,谁知道谁是谁呀!俞镖头是我的朋友,我也不能偏着他说话;人家现在还是依礼拜山,已登门投帖去了。你老现在先施光临,这好极了。你老兄只为朋友,我在下也是为朋友,咱们正好把话说明,把事揭开。按照江湖上的规矩,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过你给令友得留名啊!况且这又是盐镖官帑,像这样耗下去,闹大了,不但保镖的吃不住,就与令友也怕很有妨碍吧!”

这少年邢沛霖笑道:“朱镖头会错意了。敝友办的事,在下丝毫不知;我只是为友所托,上这里带来一封信就完。别的话我一概不知,也不过问。你老兄既说到这里,我也可以替敝友代传一句话。老实说,敝友和俞镖头一点过节都没有;只是佩服俞镖头,想会会他的拳、剑、镖三绝技,此外毫无恶意。若有恶意,完了事一走,不就结了,何必托付我来送信?决计没有梁子的,也断乎不是拾买卖;这一节,请你转达令友,千万不要多心。听你老兄的口气,似乎说敝友划出道来,为什么不留名姓?敝友绝不是怕事,怕事不献拙,岂不更好?敝友不肯留万儿,乃是猜想俞大剑客一定料得着。素仰俞大剑客智勇兼备,料事如神;敝友临献拙的时候,就说我们和俞大剑客开个小玩笑,他一准猜得出是谁来。对我们讲,你们不信,往后看,不出十天,俞某人一定登门来找我。凭人家那份智慧,眼界又宽,耳路又明,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我们就像在门口挑上‘此处有盐’的牌子一样;因此敝友才暂不留名。朱镖头也不要替令友客气,敝友的万儿,俞镖头晓得了。不但俞镖头,连你老也早晓得了。凭镖行这些能人,真个的连这点事还猜不透,那不是笑话么?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朱镖头你不要明知故问了。”哈哈一阵大笑。

朱大椿暗怒,佯笑道:“要说敝友俞镖头,人家的心路可是真快,眼界也是真宽,但凡江湖上知名的英雄,出头露脸的好汉,人家没有不晓得的;可有一节,像那种­鸡­毛蒜皮、偷­鸡­拔烟袋的朋友,藏头露尾又想吃又怕烫的糠货,人家俞镖头可不敢高攀,真不认得。莫说俞镖头,就是在下,上年走镖,凭洪泽湖的红胡子薛兆那样的英雄,他也得让过一个面。可是我住在店内,一个不留神,栽在一个绺窃手里,把我保的缎子给偷走两三匹。好汉怎么样?好汉怕小贼,怕小偷。你老要问我,北京城有名的黑钱白钱是谁?不客气说,在下一点也不知道。”说罢,也哈哈地笑起来。

那少年刚待还言,朱大椿站起来,伸单臂一拍少年道:“朋友!你真算成,令友的高姓大名,果然我们已经有点耳闻。不过你老是令友奉烦来的,我们依情依理,当然要请问‘万儿’。你老就不说,我们又不聋,又不瞎,哪能会一点都不知道?”转脸一望,对趟子手道:“我说伙计,劫镖的朋友叫什么?你们可以告诉邢爷。”黄元礼和趟子手一齐厉声答道:“飞豹子,他叫飞豹子,谁不知道!”今天刚得来的消息就被他们叔侄利用上了。

那少年脸­色­陡变,暗吃一惊。朱大椿大笑道:“朋友,令友的大名,连我们的趟子手都知道了。有名的便知,无名的不晓!别看令友极力地匿迹埋名;俞镖头和在下纵然废物,也还能知道一点半点的影子。只是在你老面前,我们不能不这么问一声。现在闲话抛开,你是受友所托,前来递信;我也是受友所托,在此替他接待朋友。你愿意把信拿出来……”用手一指小包道:“就请费心拿出来,放下。如果必要专交本人,就请等一等。倘若连等也不肯等,那就随你的便。伙计,快把俞镖头请来;就告诉他,豹子没有亲身来,派朋友来了,说是姓邢!”

少年也桀桀地一笑,道:“朱镖头别忙。豹子这人敢作敢当,他不但派朋友来,他自己也亲自出场,朱镖头如果敢去,就请随我到双合店走一趟,我一定教你见一个真章。”这少年自知辞锋不敌,双眼灼灼,瞪着朱大椿,又一字一顿说道:“朱镖头,你可肯赏光,跟我到双合店去么?”

朱大椿笑道:“给朋友帮忙,刀山油锅,哪里不可以去?可是我这又不懂了,飞豹子既然光临苦水铺,尽可以亲到集贤栈和俞镖头当面接头;又何必绕弯子,烦你老送信?送信可又不拿出来,我真有点不明白。你老兄可以回去转告飞豹子,人家镖行在店里乃是空城计,正欢迎着好朋友前来,用不着躲闪!”

少年哼了一声道:“来,怎么不来?要躲,人家还不打发我来呢?朱镖头辛苦一趟,咱们两人一去,立刻就可以会着敝友。”随将手提小包一掂,道:“朱镖头既一定要替俞镖头收信,好!你请拆看;信中的话,朱镖头可能接的住才行。”

朱大椿接过小包,捏了捏,不知内中何物,又不知要他担当什么事。但当时却不能输口,一面用力拆扯小包,一面说道:“那个自然,替朋友帮忙,当然担得起接得住才算。”小包千层万裹,很费事才拆开。看时包中只一块白布,包着一幅画,仍画着十二金钱落地,Сhā翅豹子侧目旁睨之状。上面写着两行字,是:“今夜三更,在鬼门关拳剑镖相会,过时不候,报官不陪。”黄元礼等围上来看;那少年容得朱大椿看完,冷然发话道:“朱镖头可能担保令友,今夜三更准到么?”

朱大椿道:“这有什么?莫说鬼门关,就是阎王殿,姓俞的朋友都不能含糊了。只请你转告令友,按时准到,不要再二再三地戏耍骗人。”那少年道:“朱镖头,放空话顶不了真;今夜三更,请你也准时到场。”一转身举步,又加一句道:“敝友还有话,俞镖头是有名的镖师,请他按镖行的行规、江湖道的义气办,不许他惊动官厅。如有官厅横来­干­预,莫怨敝友对不起人。”朱大椿冷笑道:“要惊动官面,还等到今天?就是足下,也不能这么来去自如吧?你请放心,转告令友,也请他只管放心大胆来相会,不必害怕官兵剿匪。我们虽不是人物,也还不­干­这事;没的教江湖上笑掉大牙。只是我也奉烦老兄带一句话回去,令友三四次来信,又是约会在洪泽湖相见了,又是约会在大纵湖相见了,又是约会在宝应湖相见了,到底在哪里相见,也请他有一个准窝才好。”

说话时,少年告辞起身,便往外走。朱镖头披长衫跟踪相送道:“朋友且慢!……”侧睨黄元礼,暗对那封信一指,又一指西北,黄元礼点头会意。朱镖头又道:“令友不是在双合店么?话归前言,礼不可缺,在下烦你引路,我要替敝友俞镖头,见见令友飞豹子!”黄元礼等暗向朱镖头递眼­色­,教他不要明去。朱镖头昂然不惧,定要跟这少年,单人匹马会一会这位邀劫二十万盐镖、匿迹月余、遍寻不得的大盗飞豹子。

那少年一转身,向店院寻看,院里站着四五个人,复微微侧脸,回身抱拳道:“诸位留步!朱镖头,我真佩服你。朱镖头为朋友,可算是舍身仗义。这么办,咱们照信行事,今夜上同在鬼门关见面,不劳下顾了。”

朱大椿哈哈笑道:“话不是这么说,朋友总是朋友。敝友这边理当去一个人回拜。邢爷,你就往前引路吧;我一定要答拜,瞻仰瞻仰这位飞豹子。”

单臂枯瘦的朱镖头眼露­精­光,气雄万丈;人虽老,勇迈少年。少年邢沛霖虽是年轻狂傲,到此时也不禁为之心折了。举手说道:“好,朱镖头就请行!敝友见了你,一定加倍欢迎。”

朱大椿迈步回头,黄元礼早不待催,拿了那张画,跟踪出来;搬鞍认镫,飞身上马。对朱大椿道:“师叔请行,我立刻就回!”马上加鞭,豁剌剌地奔镇外跑去了。朱大椿走到街上,少年在旁相陪;后面还暗缀着数个人,可是镖行留守的人,也自动地跟缀出三个人来。朱大椿寸铁不带,跟少年直走到双合店门前。

店门前站着两个人,一见邢沛霖,迎头问道:“递到了么?”少年抢行一步道:“送到了;人家很够面子,还派这位朱朋友前来答拜了。”

朱大椿举手道:“朋友请了,我叫朱大椿,小字号永利镖店。”

那门前站着的人“哦”了一声,侧目把朱大椿看了一眼,一言不发,抽身往店里就走。朱大椿微微一笑,把扇子轻摇道:“这位朋友好忙啊!”跟踪前进,来到店房。从店房跨院出来三个客人,迎头问道:“镖行哪位来了?”

朱大椿抬眼一看,头一个是瘦老人,灰白短髯,­精­神内敛。

随行的是两个中年人,一高一矮,气度英挺。瘦老人抢行一步;举手道:“足下是俞镖头请来的朋友么?贵姓?”朱大椿道:“好说,在下姓朱。足下贵姓?”

瘦老人不答,欢然一笑道:“幸会幸会,请到屋里谈。”一斜身,宾主偕行,往跨院走。瘦老人伸出一只手,似要握手相让,径向朱大椿肘下一托;却又往下一沉,骈三指直奔肋下。朱大椿急一攒力,也假做推让道:“请!”侧单臂一格。这瘦老人无所谓地把手垂下来,似并没有较劲的意思;朱大椿也就把单臂一收,佯装不理会。两人远远地离开,走向跨院正房。

住房只有三间,屋中人寥寥无几,露面的连出迎的不过六七位。瘦老人往上首椅子拱手道:“请坐。”朱大椿也不谦让,向众人一举手,便坐下来。瘦老人陪在下座,命人献茶。

朱大椿不等对方开言,一扫闲文,直报姓名道:“在下单臂朱大椿,替敝友俞镖头前来拜会飞豹子老英雄。飞豹子老英雄现在哪里,请费心引见引见。”

“飞豹子”三字叫出来,在场对手诸人互相顾盼了一眼。朱大椿又环顾众人道:“诸位贵姓?如果不嫌在下造次,也请留名。在下回去,也好转告敝友,教他知道知道。”说罢盯住众人,暗加戒备。

只见那瘦老人不先置答,眼望邢沛霖道:“俞镖头没在店中么?”

朱大椿抢先接答:“俞镖头这就来。实不相瞒,俞镖头已经晓得镖银教哪位好朋友拾去了,按江湖道,他应该拜山;他现在同着朋友,已经去了。大概此时已到诸位驻脚的那座古堡。刚才听这位邢老哥说,飞豹子老英雄已经光顾到苦水铺了,这太好了!在下和俞某是朋友,诸位和飞豹子是朋友,彼此都是江湖道,朋友会朋友,没有揭不开的过节儿。不过,既然劳动了飞豹子和诸位,想必俞某定有对不住朋友的地方。我就是专诚替俞某赔礼来的,诸位何不费费心,把飞豹子请出来,当面一谈,我们以礼为先,总教好朋友顺过这口气去。彼此面子不伤,那才是咱们给朋友帮忙了事的道理,也就是在下这番的来意。”

瘦老人堆下笑脸道:“我和俞镖头一点梁子也没有,朱镖头别误会。在下实在是羡慕他的拳、剑、镖三绝技,这才邀了几个朋友,在俞镖头面前献丑。无非是抛砖引玉,求指教罢了。若听朱镖头的口气,岂不是把我骂苦了?凭俞镖头那样人物,谁敢搅他的道?在下又不是吃横梁子的朋友,我就是愚不自量,也不敢找死呀!况且又是官帑。我们实在是以武会友,献技访学。朱镖头,你别把事情看错了,可也别把人看错了。”

朱大椿一听,双眸重打量这瘦老人;听口气他就是劫镖的人,看相貌实在不像。他的措词这么圆滑,教人难以捉摸;可惜没影儿一行没把探堡所见那瘦老人的相貌描说清楚,朱大椿费起思索来了。但是,自己当场固然不能输口,也决不能输了眼。这瘦老人若是豹子,有刚才的话,也算点到了;万一不是豹子,说话便须含蓄,省得认错了人丢脸。

朱大椿眼光一扫,顿时想好了措词;不即不离,含笑说道:“既然拾镖的时候,也有老兄在场,那更好了。我镖行一群无能之辈,今日得遇高贤,实在侥幸之至。你老兄有什么意思,尽请说出来。我能办则办,不能办给俞镖头带回去,总能教好朋友面子上过得去。老兄既说和俞镖头没有过节,这事越发好办了。我回头把俞镖头引来,教他当场先赔礼,再献拙。”他这时的词­色­,又与答对邢沛霖不同了。

瘦老人道:“客气,客气!这可不敢当。我说沛霖,在鬼门关见面的话,你没对这位朱镖头说么?”那少年道:“说了,一见面就说了。”

瘦老人道:“说过了很好。”眼望朱大椿道:“足下替朋友帮忙,足见热心。我也不强留你了;咱们今夜三更,一准都在鬼门关见面就结了。这么办最省事,也用不着劳动俞镖头亲来答拜。”说时站起来,做出送客的样子。

在场的几个青年人、中年人,个个做出剑拔弩张、跃跃欲动的神­色­;拿眼盯着朱大椿,从身旁走来走去,一脸地看不起。朱大椿佯做不睬,坚坐不动道:“那不能!礼不可缺。今夜三更,我们一定践约。不过现在应得把敝友陪来,先跟诸位见上一面!”

第二十五章

Сhā草标假豹戏单臂

抛火箭镖客惊伏桩

单臂朱大椿只身诣店,与那瘦老人抗礼开谈;几个少年贼人在旁边走来走去,睥睨欲动。瘦老人不住施眼­色­,不教他们无礼。朱大椿傲然不顾,仍理前言:“今夜三更,我们一定践约;不过我总得把敝友陪来,也请你老兄把飞豹子陪来。咱们也不用像赴鸿门宴似的,就只你我两人和飞豹子、十二金钱他两位;在你这里见面也可,在我们住的小店也可,另定地点也可。也请老兄把飞豹子陪来。咱们做朋友的一定要请他二位会会面,才是江湖道的规矩。真格的,你老兄不放心我们么?”

瘦老人微微一笑道:“那倒无须乎!俞镖头既然到古堡去了,我们那里也倒有人款待,只是怕他们年轻人礼貌不周。莫如还是我赶回去,亲自和俞镖头攀谈,倒是又省事,又尽礼……”

话没说完,忽由内间闯出一个面­色­微黑的大汉,当屋一站,侧目旁睨,冷然说道:“当家的,咱们只是钦慕俞镖头的拳、剑、镖三绝技,倒不在乎谁先拜、谁答拜的那些虚礼。我看我们双方索­性­邀齐了朋友,今晚上在鬼门关见面就完了。朱镖头,你看好不好?”

旁边侧立的几个少年人说:“是这话。今晚大家见面,以武会友,各露一手,倒­干­脆。”

朱大椿见那些人似乎不愿在白昼和俞剑平见面,他们当然有许多顾忌,遂徐徐冷笑道:“诸位还是不放心?”

那大汉道:“有什么不放心?朱爷,我们不放心,躲在家里好不好?不过朱爷既说到这里,我们也有点小意见,要先提明。你说的明白,咱们纯按江湖道,以武会友,却不要惊动官面;如果惊动官面,我们哥几个对不住,可是怯官。到那时弄出对不起朋友的事来,可别怨我们不光棍。”

那瘦老人未容朱大椿还言,“嗤”的一声笑道:“伙计,你怎么看不起人?俞镖头、朱镖头哪肯­干­那种事?”大汉道:“不是瞧不起人,现在集贤店就有两个海州捕快。只要他们敢龇牙,哼哼!别人不说,只说我吧;我可翻脸不认人,先给他撂个苍蝇。”那几个少年应声:“着!那可莫怪我们无礼。”

朱大椿挺胸昂头,脸含冷诮,把单臂一挥道:“朋友,你失言了。我们自信还不至于那么没胆­色­,你们放心赴约好了。不过你们要明白,这乃是官款;官家自己要办案,我们也不能拦。我们难道说:‘那是我的好朋友,你们别管么?’这一点你要分清楚了;反正我们绝不做无理的事,诸位只管打听看。”

这个大汉哓哓地恐吓,反倒招出朱大椿拉抽屉的话来;可是说得尽情尽理,你不能说他不对。大汉Сhā言,引得那几个少年也声势咄咄,跟着帮腔。朱大椿夷然高坐,不亢不卑,话来话挡,滴水不漏。敌人那面已觉出这位单臂镖客,至少话碴不大好斗。瘦老人忽然站起来道:“就是这样,今夜三更咱们再会。朱镖头,我也不留你了。”

朱大椿道:“那么我就告辞了!”单臂作揖,向众人一转道:“诸位,今晚上也请到场。”在场诸人道:“那是自然。”

瘦老人亲身送客,朱大椿昂然举步,暗暗留神,防备着敌人有何意外举动。但这瘦老人满面笑容,陪着往外走,一点较量的表示也没有。那几个少年也是笑逐颜开,随后相送,不再说讥刺的话了。虽然如此,朱大椿依然很小心;直到店门口外,与瘦老人相对举手作别,叮咛了再会,于是各回各的店房。

朱大椿走了几步;手下伴行的趟子手凑过来,一声不响,从朱大椿的小辫根上,摘下短短一根稻草来,说道:“朱镖头,你瞧!”竟不知在何时,被何人给Сhā上的。朱大椿不由气得满面通红,回头一望,骂道:“鬼见识!娘的,简直是耍小绺的伎俩!”(叶批:奇突之笔,无中生有。)

单人独骑,与敌相会,朱大椿一句话也没有输,回转时,本甚高兴;哪知临到末了,脑勺后教人搁上东西,弄了个“Сhā标卖首”,自己还不知道!当时如果觉察出来,竟可以反­唇­相讥道:“姓朱的六斤半不值钱,诸位何必费这大事!”也不摘下草来,只一摇,放下这一句话,便可以给敌人一个大难堪。现在事已过去,也无法找场了。

朱大椿恨恨地骂了几句,把镖行伙计留下两个,暗中监视着敌人;自己急急地回店,吩咐伙计备马。伙计才把牲口备好,那两个盯梢的伙计奔回来一个,急急报道:“朱镖头,刚才,那个瘦老头和他的同伴都骑上马,奔西镇口下去了。”

朱大椿道:“什么?快追!”立刻把马拉到院中。哪知还未等到转身,那另一个伙计也如飞地奔回来,道:“你老别追了。他们在镇外埋伏人哩!我刚赶出去,就教他们挡回来了。”

朱大椿恼怒起来,所有镖行同伴来了不少,却都奔古堡去了;这里就只剩下自己,这可怎么好?伙计说道:“朱镖头,你老别着急,我看还是再派一个人,赶紧把俞镖头请回来。”朱大椿道:“这也好,谁去?”伙计道:“我去。”抖缰上马,扑出店外,顺大街一直奔东,急驰过去。不知怎的,走过横街,一转角,那马猛然一惊,直立起来;镖行伙计仰面朝天,摔倒地上。

朱大椿一眼望见,急急奔过去,把伙计救起来。问他,说是在拐角处,遇见一个汉子潜伏在墙隅;抽冷子一扬手,这马便惊了,那汉子却跑了。这自然又是贼人的诡计。倒不是怕给俞剑平送信,是不教镖行跟缀他们。

朱大椿恚极,忙验看那马,马身上似乎没有什么暗伤。他恨骂一声,吩咐伙计另备一匹马,把自己的兵刃也带着;决计要亲自去一趟,看看贼人对自己能使出这种鬼招不能。一面又吩咐两个灵透的伙计,仍设法到双合店,看看贼人走净了没有。那个伙计答道:“我亲眼看见,他们一共是七匹马,奔西镇口走的;店中一定没有留下人。”

朱大椿摇头道:“不能!你们还是睁亮了眼,仔细看看。”只这一耽搁,俞剑平、胡孟刚已得头报,折回来了。朱大椿面含愧­色­,把贼人弄的狡狯,一一对俞、胡二人说出。

俞、胡又怒又笑。贼人这恶作剧,徒见狡狯,未免无聊。胡孟刚道:“贼人专爱弄这些小见识。你可记得,他邀你到大纵湖、洪泽湖、宝应湖三个地方会面,这也都是瞎捣鬼,没人肯上当的。”

俞剑平忿然不语,就请朱大椿引路,率领众人扑到双合店,搜查了一遍。贼人已去,店房中一点形迹没有。众人出离店房,来到街上,俞剑平问朱大椿道:“贼人可由这西镇口走的么?”朱大椿道:“正是。”俞剑平飞身上马道:“赶!”朱大椿道:“贼人走远了,那如何赶得上?”

俞剑平毅然道:“先搜一遍,搜不着就直奔古堡。我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跟这飞豹子找找真章。”仍请朱大椿留守,把带来的十几个镖客,留一半在店内;自己单与胡孟刚马上加鞭,豁剌剌地奔西镇口去了。绕青纱帐一转,果然不见贼踪;下验蹄迹,似奔古堡去了。便拨转马头,重奔鬼门关;对胡孟刚说道:“咱们到鬼门关,看看地势。今晚三更,不管敌人是不是仍弄狡狯,我们务必准时践约,前往赴会。”

俞剑平决要与贼硬拚,不管江湖道上的规矩了。这正是胡孟刚求之不得的事,连声说好,一齐催马。他们才抹过一带青纱帐,便见智囊姜羽冲、奎金牛金文穆一行,骑马迎面而来。那投帖的四个少年叶良栋、时光庭、阮佩韦、左梦云也相随在后;礼物却没有了。

俞、胡心中一动道:“难道说飞豹子把礼物都收下了不成?”忙迎上去,相隔稍近,姜羽冲满面笑容道:“俞大哥,怎么样了?见着人没有?”胡孟刚也接着叫道:“姜五哥,怎么样?见了豹子没有?”

双方相会,一齐下马。俞剑平没启齿,只见姜羽冲、金文穆忍俊不禁的笑容,又看四个少年的神­色­,便已猜出结果来,向姜羽冲问道:“五哥,贼人准是避不见面吧?可是的,那礼物他们怎么收的?”

姜羽冲哈哈大笑道:“俞大哥,你真行!这个飞豹子实在可恶,他们果然是避不见面。我刚才和金三哥进堡看了一看,正见他们小哥四个对门大叫呢,随你怎么叫,他们只装没事人。他们哥四个挨门拍喊,也喊不出人来。我进堡的时候,他们四人正打算跳墙,又要硬砸门;是我告诉他们,不可无礼……”胡孟刚一听,越发生气道:“难道堡里没人,他们全溜了不成?”

原来姜羽冲进堡之后,逐门寻看了一遍。破墙院,破门洞,有的门户洞开,里面暗然无人;有的关门上闩,任凭推门呼喊,里面只不出来人。遂把没影儿招呼过来,问明东大院是贼人蟠据之所;便命人对着门,大声吆喝了几句话,把礼物拜帖,系绳投进院内。

姜羽冲然后亲自对门叫道:“飞豹子老英雄,在下姜羽冲、金文穆,特来慕名投帖,登门求见。恨我弟兄无缘,见不着高贤。常言说,礼多人不怪,我们的寸心是尽到了。我们是为飞豹子和十二金钱二位成名的英雄,和解了事来的。院中的朋友听着,请你务必把话带过去。我们现时住集贤店,飞豹子老英雄如肯赏脸,请光临小店,或者我们再来也好。”对着门放出这些话;同时暗嘱松江三杰夏建侯、谷绍光潜登堡墙,向院内观望。

院内空空洞洞,像没有什么人,也像没有什么防备,很不似盗窟。二十多层院落,只在东大院院隅一棵老槐树下,瞥见一个赤膊的男子躺在凉席上,好像纳凉睡着了。任门外砸打喊叫,睡汉连身子也不欠,头也不抬,睡得十分香酣。

松江三杰围堡墙走了半圈,也没人出头­干­涉;更楼空洞,并无一人。智囊姜羽冲、奎金牛金文穆,也在堡内绕了一圈,俯验走路的蹄迹,仰观堡墙上的更楼,看罢转身欲出。没影儿悄悄一指东大院的灯竿,姜羽冲点了点头道:“咱们走吧。咱们是礼到了,话到了,静看人家的了。”率领叶良栋、时光庭、阮佩韦、左梦云,出离古堡,迈过朽桥,一直走近青纱帐,方才止步。趟子手牵着马,随后跟了过来。

不一刻,松江三杰从后堡绕转回来,跟着也把马氏双雄和岳俊超、飞狐孟震洋、铁布衫屠炳烈等,都邀到一处。群雄相聚,互问究竟。

姜羽冲道:“这古堡是空城计,贼人的布置真够辣的!我当时只想到这古堡必非贼巢,还没料到他们真格竟不出头。……但是这里虽非贼巢,贼巢可也距此不远,他们一定藏在近处。”低头沉吟半晌道:“马二哥、夏大哥,你们五位还得辛苦半天,把这四面卡住了。千万留神附近来往的人,如果形迹可疑,务必盯住他。”说罢,就要邀着众人,一齐回店。

这几个少年壮士身当古堡之前,哪肯空手而回?没影儿头一个气不出;其实叶良栋、阮佩韦、岳俊超和飞狐孟震洋等,都纷纷地主张,要亮兵刃,硬闯进院去,搜查一遍。没影儿魏廉和飞狐孟震洋、屠炳烈等都说:“昨天还看见不少贼人,在古堡出没,就算连夜撤走了,也不会走净。这古堡内差不多二百多间空房。内中保不定有贼潜伏。把狗种的搜出来,猛打硬揍,看还追不出他们真正的巢|­茓­来么?”

马氏双雄和岳俊超也说:“贼人举动可恶,安心骗人。姜五哥还怕得罪他不成?”谷绍光说:“我们就依礼拜山,他也不会还镖银的。”七言八语,竟拦阻不住了,人人摆出跃跃欲试的神气。姜羽冲看这光景,再不说明自己的本意,大家更不愿意了。这回向大家举手道:“诸位老哥,别这么嚷嚷,且听我说,我决不是怕事;咱们究竟是良民,是镖行,无故的强入民宅,到底不妥……”

众人哗然道:“这里明明摸出是贼窝子!……”姜羽冲笑道:“众位沉住了气。———告诉众位,我不是说不能搜。诸位哥们,咱们今天晚上来搜!把四面卡上,要是真有人,还怕他跑得了么?”马氏双雄、松江三杰都点头称是。几个少年又说:“怕贼人等不到晚上,都溜净了。”

姜羽冲道:“所以我说,要请马氏昆仲和松江三友辛苦这半天,在四面梭巡着点,他们就不会溜了……”底下的话咽住没说。依他推想,古堡内外恐怕必有地道。他现在急要和俞剑平、胡孟刚商量,打算先围着古堡,搜一搜外面;外面搜不着,今夜再会齐大众,用武力硬搜古堡。

还有一个计策,要调查古堡的原业主,以此根寻贼踪。姜羽冲因恐贼人的耳目太灵,怕镖行中有­奸­细,当时不欲明言;换转话题,对大家说道:“来吧!咱们还是到前边树林去谈吧。问问俞、胡二位,也好拿一个准主意。”这么一说,才把几位少年劝住,齐奔树林走来。

此时,众人锐气正盛,也不顾掩饰形迹了;就成群结伴,吵吵嚷嚷,往鬼门关树林走。走出几箭地,遇见黄元礼策马来传言;说是飞豹子遣人来店中,投书挑战了。邀定今夜三更,在鬼门关相见,俞镖头已经得讯驰回,面见飞豹子,抵掌答话了。

这一个惊人的警报,在场群雄顿时哗然,人人震动道:“好大胆,好狂妄的飞豹子!他真敢找上门来捋虎须,他就不怕王法,不怕官来抓他?走啊,快回去见识见识这位绿林道大人物!”纷纷扰扰,打听飞豹子的年貌、气度:“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多大岁数?是他一个人来的么?使什么兵刃?”把黄元礼包围起来乱问。黄元礼应接不暇地答复众人:“我朱师叔见他去了,我没见着他。”又问:“你没见着他,怎么知道是他?”又答道:“送信的说,飞豹子现在双合店。”又问:“送信的是谁?”答道:“是个少年,姓邢。”

众人喧成一片,纷纷地抢着要奔回一看。只有智囊姜羽冲,绰须微笑,半晌才说:“只怕又是飞豹子故弄狡狯吧?”大家齐往回走,行至中途,果与俞、胡相遇。果然俞、胡二人空劳往返,也没有见着真豹。店中投刺,依然是豹子弄诡。更想到第二层,这豹子邀定三更相会,在鬼门关斗技赌镖,也怕十成十靠不住,九成九愚弄人。

群雄七言八语,向俞剑平、姜羽冲进言;仍不信堡中一个人都没有,定要给他个硬闯横搜。有的又立刻要绕古堡,排搜四面;贼人不断出没,反正近处必有潜巢。东台武师欧联奎,扼腕说道:“这还犹豫什么?赶快搜啊!若不然,贼人溜了,我们又扑一回空。”没影儿、孟震洋更力证堡内定有密窟,贼人才得藏匿不出。俞剑平听了,转脸来问马氏双雄,复又问武进老拳师苏建明和奎金牛金文穆;然后又和姜羽冲商计。俞、胡的意思,是既已至此,也想亲到古堡一看。

姜羽冲已经打好主意,对俞、胡道:“堡里实在是空城计,俞大哥不信,请问松江三杰。依我之见,咱们一面设卡子,一面晚上来。”终于商得俞、胡诸老的同意,就请松江三杰、马氏双雄和镖师梁孚生、石如璋、金弓聂秉常分三路设卡,截断贼人的出入,以防奔逸。唯有东面,正对着苦水铺,可不设防。又请几位少年壮士,结伴骑马,往较远的地方试;可是务必早些回来,不要去得太远,不要耽误过晚。如遇可疑的情形,更要速回来送信,千万别生事,别动手。

姜羽冲笑着说道:“今夜也许跟贼人抓闹起来,诸位来迟了,可赶不上看热闹了。”最后邀同余众,齐回苦水铺店房。奎金牛不悦道:“姜五哥,我们几个人怎么样呢?难道就回店睡觉,静等夜间上当么?”姜羽冲噗嗤笑了。

俞剑平忙笑道:“金三爷别着急,你就静看军师爷的神机妙算吧!他一定有点道理,我说对不对,军师?”姜羽冲道:“你们哥几位老了,回店睡觉,是便宜你。告诉你吧!三哥,进了苦水铺,还有你的差事哩。”岳俊超Сhā言道:“是不是进镇搜店?”姜羽冲笑而不答,只吩咐带马。

步行的为一拨,骑马的为一拨,分散开往回走。俞、胡、姜和青年武师岳俊超、阮佩韦、李尚桐、左梦云,三老四少稍稍落后;骑着马就归途之便,绕道把苦水铺周围重巡了一圈,一无所得,便即回店。姜羽冲在路上把自己的主意,仔细对俞、胡说了。二人点头称善。一入店房,便把铁布衫屠炳烈找到面前,让座密谈,嘱托了几句话。屠炳烈点头会意道:“还是姜老前辈想得周到,我这就去办。”

姜羽冲道:“不用忙,吃完晚饭再去不迟。”又把李尚桐、阮佩韦调到一边,悄声说道:“二位贤弟,我知道你们和于锦于贤弟,赵忠敏赵贤弟认识。咱们议事时,一遇到飞豹子三个字,大家都纷纷猜议,人人惊奇,天晓得他的出身来历。你可见于、赵二位么?骤一听飞豹子,他二位全一愣神;分明目动­色­变,很是吃惊似的。跟着大家互相打听,独他二人屏坐屋隅,一声不响,跟着就附耳低言。看那个神­色­,他二位多半晓得飞豹子的底细。无奈我明着问,私地问,他二位总不肯说,脸上又很带相;这一定有碍口的地方了。或者他竟跟飞豹子认识,有交情;怕说出来,得罪了朋友,也是有的。在下的意思,要烦二位,绕着弯子探一探于、赵的口气。咱们也不求别的,只要他二位肯说出飞豹子的真名实姓和出身来历,就很够了。咱们再想法子,烦人讨镖,岂不两全其美?你哥俩可以对他二位讲明,咱们绝不教他二位作难……”

胡孟刚跳起来,说道:“嗬!还有这事?我说呢,怎么姜五爷单找于、赵打听豹子,我就没有看出来!”一对大眼瞪得圆彪彪的,转向俞剑平说道:“莫怪咱们这里一动一向,贼人都先晓得了;莫怪马氏双雄总疑惑有泄底的,敢情真有这事!这不行,我得找钱正凯去。他打发他三师弟、五师弟来,是帮着我们寻镖,还是帮着贼当­奸­细?”他气吁吁迈步要往外走,恨不得马上诘责钱正凯;又立刻把于锦、赵忠敏请来,当面问一个青红皂白。这倒把李尚桐、阮佩韦这两个少年闹得茫然无措了……

俞、姜一齐拦阻道:“别嚷!别嚷!”俞剑平先过来按住他,与他挨肩坐了,低声劝道:“胡二弟,你失言了!千万别这么想。他二位不是那样人,他师兄钱正凯跟你我也不是一年半载的交情了。刚才这话不过是这么猜想,究其实这里还怕有别情。……姜五哥,你过来,这边坐。刚才聚议的时候,我也有一点疑心。于、赵二位年纪轻,也许担不住事,脸上挂神……”

俞剑平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忙又道:“万一错疑了,教钱正凯贤弟晓得了,未免看咱们太对不住朋友,岂不是以小人度君子?……不至于,不至于,断不会有这种事的。我看我们还是从别一方面想法子,不必挤落于、赵两位了。看挤炸了,弄得不欢而散,反倒白得罪朋友,无济于事。”

十二金钱俞剑平老于世故,练达人情。智囊姜羽冲虽然料事如神,说到对人,还得让俞剑平。俞剑平越想越觉不对劲,忙又嘱咐李尚桐、阮佩韦道:“二位老弟,千万把话存在心里,不要露形;不要贸然地硬盘问于、赵二位,那太伤面子了。他就是知情,不愿意说,也是白问。姜五哥,你看怎么样,还是不问的好吧?”

姜羽冲还有许多话要解说,他低声道:“胡二哥这么­性­急,还没等我说完,你就跳高!据我猜测,于、赵二位当然不会给贼人当­奸­细的;可是他二位一定晓得飞豹子的来历。现在一碗水往稳处端;于、赵如果真认得飞豹子,恐怕他二位不久要告退置身事外,两面都不得罪……”

俞剑平仰头一想,回顾胡孟刚道:“这倒是人情。”姜羽冲道:“所以我方才打算,先烦李、阮二位私下探探于、赵的口气。能问出来,顶好;明着问不出来……”一面对李、阮道:“你二位可以暗着设词试探他俩。只要他们微萌退志,那就是知情不举了,咱们就赶快给钱正凯去信。你瞧好不好呢,胡二哥?并且,照我的话来问,也决计得罪不了他。”遂把编好的话对李尚桐、阮佩韦说了。

俞、胡听罢,欣然点头道:“这么拿好话哄,再得罪不了人。智囊真是智囊!”遂向李、阮举手道:“就请二位老弟照这话,费心来一下吧。”李、阮道:“好吧,我们这就找于、赵去,姜老前辈的招实在高明。”

姜羽冲笑道:“得了,别骂我了,我哪里行呢?”又道:“胡二哥,千万别着急;现在一切乱线头都已理清。我们既访出飞豹子的绰号,又得知火云庄子母神梭武胜文与豹子有关连,这已经抓着切实把握了。就访不出豹子的姓名来历,我们也有下手的门径了。咱们今晚三更,就到鬼门关,践约会敌。会着了,立刻解决;会不着,一过三更,咱们就搜堡寻赃。在古堡搜得镖银,当然一举成功。就是不见贼,又不见赃,那也没什么,咱们再打圈排搜。仍然搜不出什么来,咱们可以立刻赶奔火云庄找武胜文。武胜文有家有业,反正飞不了他,这么办,不出三天,准有结果。胡二哥,你还急什么?总而言之,飞狐孟震洋这一回透来的消息太有用了;飞狐就是飞豹子的死对头!”(叶批:十分要紧。)

胡孟刚高兴起来,向姜羽冲深深一揖道:“军师,你早说,也省得我着急了。咱们这些人都去践约。”信阳岳俊超也抖擞­精­神道:“是这么着,教我们俞大哥单人独马,上前搭话,咱们大家暗中保着,只要狗贼有非礼暗算……”一拍箭匣道:“教他先吃我一火箭。”

武进老拳师苏建明道:“我们还是采取分兵包抄的法子好,也和刚才探堡一样,分成四路五路都行。践约的,放卡子的,打接应的,留守的,应该把人分匀了。兵临阵前,伺机而上,互相策应着。不管是斗技得胜,还是践约扑空,我们径可转捣贼巢。”朱大椿道:“对!不过,这总得请俞大哥和胡二哥打头阵。刚才贼人是这么点的,咱们准给他办到。”

苏建明绰着白须,跃然说道:“那个自然,我和三个小徒就打二阵。咱们这些人有明的,有暗的;有露面的,有不露面的;他们出来人少,咱们也少出来;他们出来人多,咱们就全出来。他们当真就由飞豹子一个人出头,咱们就只请俞贤弟单剑上场,一人不带。那时候,咱们这些助拳的就藏起来,只在暗中监视着。你得防备他打败了,做出不要脸的事来,再给你一溜;镖也不还,人也不见,那时咱们可就抓瞎了。我说对不对,姜爷,该这么办不?”

姜羽冲沉思未答,心中揣摹今夜三更,贼人会不会真来践约。如果真来,他是明着上场,还是暗着上场;一个人来,还是率大众齐上。反复猜思,见问信口答道:“那自然,总该分兵分路。”

俞剑平被贼人撩拨得心中蕴怒,此时按纳不住,对众人忿然说道:“这个飞豹子,到底也不知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也不晓得他为什么跟我过不去。你看他再三再四地耍手段,戏弄人,都是冲我一个人。可是我怎么得罪了他,他们又始终不说出来。你说他是替别人找场吧!那绝不会下这大苦心,耗这长的工夫,劫夺官帑,闯这大的祸。你说他跟我有私仇吧,我又不认得他。你说他是嫉妒,要跟我争名吧,我又歇马快一年了;他又东藏西躲,总不跟我出头明斗。简直一句话,怪人怪事,教人测不透!”

俞剑平接着道:“苏老哥说的法子,布置周密当然很好。不过,小弟的意思,先不劳师动众。只要这个飞豹子今夜真出头践约,我俞剑平老实不客气,就要单人匹马,只拿这一双拳、一把剑、十二只钱镖,和他面对面答话:‘到底姓俞的跟你有什么杀父冤仇、夺妻耻恨?你这么捉弄我,又连累到我的朋友,到底怎么讲!’胡二弟教他害得吃官司,闵成梁也教他气走了。我们朱贤弟,他也给人家小辫子上Сhā草标;乔师傅也教他毁得浑身是伤。还有振通镖局的趟子手和海州的骡夫,他们都给掳走了!还有……咳,多极了!像这样侮弄人,我到底问问他为了什么?‘你说你要会会我的拳、剑、镖,你只赏脸,我奉陪呀,我绝不含糊!你要争名,我自甘退让。你要报仇,你把我的首级摘下去,你只要说得出理由;咱们一刀一枪,你死我活明来明往。你为什么把二十万盐镖劫去,一躲一个半月,永远不跟我见面?你还派人下战书,滥充江湖道?你到底跟我一个人过不去,还是跟我们江南整个镖行过不去?’只要飞豹子见了我,我一定问他一个青红皂白!我请问他,东藏西躲,做这些把戏,侮弄人,究竟怎么说!”

俞剑平须眉直竖,气忿填胸,斩钉截铁,大发狮子吼!在座群雄一个个侧耳倾听,想不到素日谦和的俞镖头,今天赫然大怒,犹似壮年威猛。末后又恨恨说道:“是的,今天晚上,我一定一个人去,我一个朋友帮手也不要。我只带一把剑、十二只钱镖;教小徒左梦云给我带马。我就这么去最好!”

铁牌手胡孟刚本想跟俞剑平同去,见他如此盛怒,也不敢说话了。

智囊姜羽冲缓缓说道:“俞大哥!”俞剑平道:“怎么样?”

姜羽冲满面堆欢,蔼然说道:“大哥,消消气。大哥最有涵养,怎么今天真急了?现放着我们大家,焉有放你一个人独去的道理?大哥,你今年五十四岁了;咱们如果是二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子,遇上了横逆,抄家伙就打;打败了,就横刀往脖颈上一抹,二句话都没有。无奈现在,你我下颏都长了毛毛了。”说得大众哂然微笑。

姜羽冲接着笑道:“咱们早没有火­性­了。老了。咱们是找镖、寻贼,斗力还要斗智,用武还要用计谋。飞豹子怄咱们,咱们偏不上当。咱们不是一勇之夫,咱们犯不上蛮­干­。咱们现在这些人,哪能白闲着,让大哥一个人犯险拼命去呢?咱们绝不能上了贼圈套。大哥是智勇双全的人,你先消消气,慢慢地想一想。”

果然,俞剑平一闻此言,把怒气遏制着,渐渐平息下去。沉了沉,笑了笑,站起身来,他向众人举手道:“这飞豹子真实可恼。诸位仁兄不要误会;我请大家来,自然是求大家帮拳助阵的。不过这飞豹子太过狡诈,我只怕咱们去的人数多了,倒把他惊走。他也许安心避而不见,反说咱们恃众逞强,不是以武会友、献技赌镖的道理。所以我才想一个人去,教他没的耍赖。”

单臂朱大椿道:“不然,不然!飞豹子派人下来的帖,上面明明写着,可以邀朋友到场;他那投帖的伙伴和那个冒牌豹子都曾当面邀过我,同到鬼门关相见。由此可见,他那边出头的人数必不在少。人家已经大举备战,俞大哥,你只一个人上场,固然可以臊他一下,但是未免涉险失算。咱们还是照他的请帖行事。帖上说可以邀朋友,咱们就邀朋友,大伙齐上;只不惊动官面,就算对得起他。”

苏建明也笑道:“况且这又不比鸿门宴、单刀会。这乃是金沙滩、双龙会;耍的是邀众比武,较雌雄,讨镖银。咱们尽管多去人,到时看事做事;只要是单打独斗,不群殴混战,便是英雄。”

众人七言八语地劝说,俞剑平剑眉微皱,旋即赔笑道:“好好好!咱们就大家一块去。”智囊姜羽冲把俞镖头的怒火化解下去之后,仍自凝眸深思。

转瞬太阳西沉,外面道的青年镖客陆续回来。据报只在西南角碰见四五个行人,情形有点可疑。缀了一程,眼见他们投入路旁小村。在路口盯了一回,没见他们再出来。旋即打听得村名,叫做赵家圩。已对放卡的人说了,请他们随时注意西南那个小村,便折回来了,此外别无可疑。姜羽冲听了,道了声辛苦。

挨到起更,便请岳俊超、孟震洋藏伏在店房上面,望贼人。跟着又派出几个人,把这苦水铺前后内外,都放下卡子;跟着又烦几位好手,把松江三杰、马氏双雄等,替换回来用饭。其余武师也都分配好了,或巡哨或应敌,各守其责。一个个饱餐夜饭、整备兵刃,静等二更一到,将近三更,便结伴随十二金钱俞剑平,径赴鬼门关践约。

到暮­色­苍茫,铁布衫屠炳烈匆匆的从外面走来。在俞剑平、胡孟刚、姜羽冲面前,低声报道:“古堡的原业主那里,晚生刚才已经托人打听去了。原业主邱敬符,现时不在这里。这土堡荒废已久,先前只有邱家的几户穷本家居住。问及邱家的二房三房,都说这堡现实还空闲着,没有出租,也没有借给人住。因即告诉他,现在的确有人住着;邱家这几位少爷竟瞠目不知。叫来管事的问,管事的也矢口不认。晚生觉得这里头定有蹊跷,我刚才又亲自找那管家去,背着人把他威吓了一阵,说是:‘你别隐瞒了,你可知道,租住的人是在海州犯案的一伙强盗么?’这才吓出他的实话。果然不出姜五爷所料,借房子的是由姓武的出名,说是为了修理房,给他家雇的泥瓦匠、木匠做‘锅伙’用,只借一两个月,是私下里借的。猜想情理,姓武的一定给管事的贿赂了。”

姜羽冲目视俞、胡,微微一笑道:“如何?”原来他从这古堡的原业主上,想出了下手根究贼踪的办法,暗暗地嘱咐屠炳烈办出结果来了。铁牌手胡孟刚闻言大喜,立刻说道:“这借房的既然姓武,一定是子母神梭武胜文了!”

十二金钱俞剑平点点头。苏建明不由笑道:“我们胡二哥真不愧料事如神,一猜就猜着了!”

胡孟刚脸一红道:“苏大哥不挖苦我,谁肯挖苦我?”转脸对俞、姜道:“咱们是不是再托屠爷,向武胜文那里问一声去?”屠炳烈未及开言,俞剑平摇头道:“这可使不得,武胜文那里,已被孟震洋孟贤弟给弄惊了,并且……”低声道:“屠贤弟早已就近托人,暗中窥探下去了。”

姜、苏二人齐道:“是的,真相已明,现在不必再探了,我们可以留着这一手,将来到火云庄用,现在还是准时践约!”转瞬间已到二更,距动身之时已经不远。姜羽冲坐在屋中不动。胡孟刚穿一身短打,摩拳擦掌,出来进去好几趟。这些青年武师老早地结束停当,把兵刃合在手内。

俞剑平到了这时,方徐徐地站起来,脱长衫,换短装,把一口利剑背在背后,将一串金钱镖放入衣底。老拳师苏建明吩咐三个爱徒:“你们到街上巡巡。”嘱罢,也装束起来,将一把短刀拿在手中;笑对姜羽冲说道:“五爷,我这把刀足有六七年没真动了。”

此时松江三杰、马氏双雄和梁孚生、石如璋、聂秉常三位镖客,已经换班用饭,饭后又扑出去了;仍然分三面把古堡看住。至于店房以内,也早经俞剑平、姜羽冲等人,带同海州捕快,知会店家,先查店簿,次即挨号盘查客人。店内是一无可疑,上房门首挂着镖局的字号灯,屋顶上埋伏着岳俊超、孟广洪。院心也有好几位镖客,坐在石凳上纳凉吃茶,同时暗防着贼人的窥探。

集贤栈由店内以及店外,戒备森严,唯有店门仍然大开。那九股烟乔茂喝足了茶,在屋内坐不住,溜到店院石凳前,看见几位镖师在低头闲谈,便凑过来,对阮佩韦、欧联奎说道:“我说,这会工夫可有什么人来线没有?”

欧联奎不答,阮佩韦只得答道:“没有。”九股烟一抬头,又看见对面房上埋伏的岳俊超,就仰着脸问道:“岳师傅,外头旋涡子里,有动静没有?”

岳俊超不答,也不露头。九股烟不肯歇心,复又抬头叫问孟广洪。孟广洪藏在屋脊后,也不肯置答。阮佩韦忍不住站起来,把他扯了一把道:“乔师傅坐下喝茶吧,别问他们二位了。”九股烟道:“这怕什么!谁不知道他俩伏在房上?”口头这么说,可是他也不再问了。忽又转过来诘问欧联奎等人道:“你们几位还喝茶么?该预备预备了。”左梦云道:“不是三更赴约么?”九股烟乔师傅拿出老前辈的身份,说道:“刚才你师父跟军师爷姜羽冲不是说过了,要早走半个更次呢!小伙子,你别不慌不忙的;你瞧瞧屋里,他们都拾掇起来了,他们几位老将马上就要走……”

正在唠叨瞎扯,猛听店外昏黑的街道上,有一个粗野的嗓音,厉声大喝道:“呔,咳!姓俞的,还不给我走出来么!姓俞的该露面了,还等着催请么?”(叶批:闲中忽出紧笔,大有蹊跷。)

九股烟吃了一惊,急急地一回头;石凳上列坐的阮佩韦、欧联奎、左梦云、李尚桐等也霍地蹿起来。外面又大喊道:“姓俞的,十二金钱,我说的是你!别装聋呀,再不出来……咳,还用我进去掏么?”

九股烟“哟”了一声,拨头就往房里跑;连声呼喊道:“俞镖头,俞镖头,点子来了!”

第二十六章

烟管轻挥迎头验敌力

钱镖七掷寻声斗强贼

店外这几声呐喊,夜静声高,内外听得真真切切;不仅院中人,屋中人也都听见了。十二金钱俞剑平、铁牌手胡孟刚、老拳师苏建明、奎金牛金文穆、智囊姜羽冲,以及所有的武师,顿时悚然侧耳,互问道:“你听听,是点子叫阵吧?”

外面喊声又起。苏建明道:“咦,真是点子!真找来了?”金文穆道:“别乱,细听一听,是在地上喊,还是在房上喊?……唔,是在地上,店门口外……”

众镖师一齐大怒。铁牌手距门最近,骂道:“欺负上脖颈子来了!”一挑帘,头一个蹿下台阶,和刚奔进来的九股烟几乎碰了个头对头。

姜羽冲一把没抓住,忙跟踪追出,急急拦阻道:“别乱,别乱!”回顾众人道:“不要都出去,先派一个人出去看看。”

十二金钱俞剑平目光威棱,须目皆张,将猿臂一伸,倏然分开众人,叫道:“诸位别忙,等我去看!”大家早已纷纷往屋外抢。只有几位老成持重的老镖头,猝逢意外,毫不扰动。苏建明、金文穆、姜羽冲等各拦住几个人。但已来不及了,早有三条人影从院中如飞地奔赴店门以外,九股烟乔茂踵随着扑到店门过道前,急又翻回店院心,挤在人丛中,乱叫道:“晚了不是,教人家堵上门骂来了!”忙乱中也没人理他。

姜羽冲急急发令,请俞剑平、胡孟刚暂勿露面,只派两个青年壮士出去答话;把所有的人分开。在这一刹那间,猛听外面一声惨号,似有一人受伤倒地。

俞剑平吃了一惊,九股烟大嚷道:“姜五爷,咱们人教飞豹子毁了!”(叶批:见了风就是雨。)

一声未了,半空中“砰”的一声,倏然飞一溜火光,由店房屋顶,直­射­到店门街上。同时岳俊超大叫:“俞大哥快出来!”蓝­色­的火焰像一条火蛇似的,一霎时冲破黑影。前面几个人恍忽看见店门外三个人影,打倒了一个人影。

俞剑平、胡孟刚,一个仗利剑,一个抡铁牌,大踏步从人丛中闯出来。且走且说道:“是哪位朋友找姓俞的?姓俞的在这里呢……”那店外三条人影答了话,有的叫师父,有的叫俞镖头,他们道:“就是这小子一个人!”原来挨打的反是敌人,打人的乃是自己人。胡孟刚急嚷道:“不管几个人别教他走了。”

三个人影答道:“跑不了,捉住了。”智囊姜羽冲和朱大椿、黄元礼叔侄,不慌不忙,每人带着兵刃,提着灯笼,追了出来。

就灯光一照看,俞、胡二人不胜诧然。欧联奎和阮佩韦、左梦云,共捉着一个粗黑的麻面大汉。这汉子肩头被阮佩韦打了一石子,打得他倒在地上,哎哟哎哟直叫。两只胳膊被李、左二人提起来,往上一拖。姜羽冲拿灯往他脸上一照,这汉子已吓得面无人­色­,叫起饶命来了。欧联奎大怒,“啪”地一个耳光,扇在麻汉子脸面,喝道:“你这小子好大胆,快说实话,你们头儿呢?”

欧、阮、左三人还以为这个汉子是豹子的党羽;俞剑平、姜羽冲却有点看着神情不对。这汉子外表粗鲁,体格也强壮,可是身上穿的非常褴褛,赤着脚,穿一双破鞋,分明像个负苦力的笨汉;一点不带江湖气,更没有悍贼的枭强态度。尤其泄气的是,连挨了两个耳光,竟失声号叫起来,没口叫:“大爷饶命!不是我敢叫,是胡二爷花钱雇我来要帐的。”(叶批:原来又是作者故弄狡猾,真乃绝技也。)

俞剑平拦住欧联奎,此时众武师齐集在店门。姜羽冲吩咐众人留神四面;然后教把这个麻面汉子拖到院里来,严词讯问了几句。

这汉子说道:今儿白天,被一名叫胡孟刚胡二爷的人,出了三吊钱雇的他。教他一套话,教他挨到二更以后,务必到集贤栈、安顺店、福利店,挨家堵着门大嚷。他道:“胡二爷告诉我,姓俞的欠他的债,藏在店里不肯出来;不知道准在哪家店里,也不知道准住在哪一号房内。对我说,你只要把他诱出来,‘我再给你五吊钱。’小的本不敢胡说,怕骂出祸来。那位胡二爷又说:‘不要紧!三家店房,你只堵门口一骂,姓俞的准出来。我自然迎上去,找他要帐,他就没工夫找你了。’小的一想有理;又问他,三家店房从哪一家喊起?他说从集贤栈叫起,姓俞的多半住在集贤栈呢。小的又盯问他,骂出人来,他可准接?他说那一定,我一定跟着你。小的一时贪图他这几吊钱,同他来到这里。他教我胡骂,小的我可没敢听他的,我可不敢骂街。谁想我才喊了两嗓子,就挨了这位一石头;把肩膀打坏了,不能挑担子了。小的太冤枉了!”

他又道:“小的本想小声喊,糊弄他几吊钱到手,就完了。敢情不行,他真在后面跟着我呢,逼着我大声喊……”

俞剑平、胡孟刚、姜羽冲一听到此,急忙问道:“那人现在哪里?”忙引着那汉子,重奔到店外。有几个青年壮士更心急,如飞地分两面沿街搜下去。更有的蹿上房,往各处窥看。但是苦水铺这条街上并没有可疑的人。时逾二更,街上行人稀少,更可一目了然。

胡孟刚道:“别净听这小子一面之词,他也许是飞豹子最下等的走狗,等我审审他。”

姜羽冲、金文穆道:“不用,我有法子。”先问这汉子:“你说你是本街的苦力,到底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

那汉子道:“小的叫陆六,是本街卖豆浆的。”

姜羽冲道:“好!”忙喊来店家。(店家已知案情,早吓得躲开。)店伙们果然认得陆六。

胡孟刚忿然顿足道:“混帐,混帐!这个飞豹子是什么人物,专好弄这乖巧!娘的,可恨极了!”

俞剑平道:“快再搜搜看吧。”急率众分两路搜下去。直搜到街口尽头处,只遇见自己派出去的放卡巡风之人,不见贼踪。正要会同扑出镇外,猛然听半空中“砰”的一声,有一溜黄光,由镇外­射­到街里,就在同时,由打集贤栈店房上也蹿起一溜蓝焰,掠空直­射­到镇外,蓝光灼灼,恍似流星。在半空中砰砰连发出几声炸音。(叶批:文情忽弛忽张,不测之至!)

房面上潜伏的信阳岳俊超,厉声大喝道:“俞大哥快上,点子来了!”

众镖师一迭声地传呼,把十二金钱俞剑平唤住。俞剑平循声仰面,眼光直追到镇外。火光坠落处恰在西北边隅;偏偏西北有一带浓影遮住视线,不能完全辨清。于是一退步,眼注邻街房舍,把背后剑一按,脚步垫步,“飕”地一蹿,登上房脊;到此时也就顾忌不了许多。岳俊超、孟广洪已从房上双双奔寻过来。俞剑平低声微嘘,向岳、孟招手道:“点子在哪里?”口说时闪目四寻;野外荒郊,西北边隅倒不见动静,正面即有七八盏红灯,忽上忽下地游动。

岳俊超站在俞剑平身旁,胡孟刚也跟踪跳上房来;几个人凝眸望。俞剑平左手按着岳俊超的肩膀。右手一指红灯闪映处,道:“是那边么?”

岳俊超道:“刚才从西北这边,­射­出来一支平常的火箭,是我还他一支蛇焰箭。这七八盏红灯是刚刚蓦然出现的。俞大哥你看,灯不是直动荡?你看,这不是正往镇这边走动么?你再听听,这不是马蹄声么?”

果然这七八盏灯如火蛇似的,走得很快,正扑向这边来;马蹄奔驰之声同时大作。铁牌手胡孟刚手挥双铁牌道:“对!准没错,一定是点子来了。快,快迎上去!”头一个耸身蹿下平地。俞剑平道:“等一等!”手拢目光,仔细端详道:“我们看看这几盏红灯,是从哪边来,往哪边去?是不是从他们垛子窑出来,要奔鬼门关?要是奔鬼门关,我们不必迎上去;莫如径奔约会的地方,和他们打对头倒好。”又回头道:“姜五爷哪里去了?你们哪一位把他请来。”

姜羽冲正伴同金文穆扑奔另一镇口去了。他望见火箭后,奔寻过来,正要在街上,用暗语呼叫俞剑平。俞门二弟子左梦云迎上去,把姜羽冲邀到。于是俞、姜并肩登高,谛视这红灯游走的线路。看罢,猜知至少也有十几个骑马的人,打着红纸灯笼,沿竹丛、青纱帐、荒林,抹着鬼门关左侧,似奔苦水铺而来。

俞剑平、姜羽冲、胡孟刚,把所有武师集合在一处;立刻分兵二路,由东西二镇口,分迎上去。单臂朱大椿不肯留守,率师侄黄元礼,定要随众践约赴会。姜羽冲只可转烦老拳师苏建明,率三个高足,留守苦水铺店房。苏建明也不肯留,大声嚷道:“一个客房,要人留守做什么?”

姜羽冲皱着眉,捉着老头子的手说道:“苏老前辈,没法子。这两个海州捕快,带了去不便,没的教点子挑眼;把他留在店里,又真怕生出意外来,必得留人保着他!”

俞剑平道:“这不能不防。”深深一揖道:“苏老哥,勉为其难吧!”单臂朱大椿道:“苏老哥,总得替小弟保全这信约,不教我栽在贼人眼前才好。”

苏老拳师摇头不悦,把刀交给徒弟,道:“走吧,咱们爷四个看摊去吧!”很不痛快地走回店中去,此外还留下几个别人。(叶批:谁愿错过连台好戏。)

当下俞、胡、姜等一行和朱大椿、金文穆等一行,分两拨,走两路,忽拉地扑出镇外。人多势众,或骑或步,走起来,力求机密无声;只是步行的展开夜行术,骑马的终免不了蹄声“得得”。俞剑平这路绕出镇口,一直趋向鬼门关。忽听正西面红灯隐现处,胡哨“吱吱”的又响起,跟着火箭也掠空飞起。胡孟刚急叫道:“不对不对!俞大哥你听,正西面一定是点子和咱们放哨的招呼起来了!”

果然一片浓影,数声胡哨声中,突然夹杂着几个人的高呼,恍惚又似听见刀兵乱响。铁布衫屠炳烈道:“俞老镖头,这么走,也可以趋奔鬼门关,咱们绕过去看看吧。”屠炳烈这人最愣,不等回答,招呼了一声:“孟贤弟!”

他从家里牵出两匹马,他和孟震洋各骑一匹。抡鞭把他那匹马一拍,和孟震洋豁剌剌地逐声奔了过去。

俞剑平忙叫道:“屠贤弟、孟贤弟,我的马快,我在前面走吧。”只得也马上加鞭,跟踪而上。这一拨践约的镖客,都是骑马的。铁布衫屠炳烈和孟震洋、欧联奎争先而上;抹过青纱帐,一意寻找那红灯、火箭以及胡哨的起处。

月暗星黑,风摇影动;一片片的浓影夹路掩错,不外是丛竹林木、芦苇高粱。十二金钱俞剑平实存戒心,策马在紧赶,忍不住又叫道:“还是我在前头走吧。”却是一片马蹄声,听不见低呼,只得放声大叫:“喂喂喂,前边的慢走!……”

不意,就在前面的马通行青纱帐才一转角时,骤然听一声大喊,当先开路的头一匹马,突然人立起来;第二匹马收不住缰,扑了过去,似往旁边一带,没有带开,后马头与前马尾相触。后边的马忽一低昂,倏地往斜刺里奔窜过去,“咕咚”一声大响。头一个骑马的铁布衫屠炳烈,趁着马才惊窜,急急地甩镫离鞍;尽力地一跃,跃到路旁,居然没挨摔。脚才一沾地,又急急连跃,闪开了马道,避开了铁蹄的践踏。

那第二匹马反倒惊窜,马头一摆,骤往前一栽,猛往旁一跳;马上的骑客突然失势乱晃,从高鞍上甩下来。正是身轻如叶、骑术甚疏的飞狐孟震洋。“咕登”的落地,身沾尘埃;却亏他一滚身,霍地“鲤鱼打挺”跳起来。那马前蹄打失,竟连栽了几栽,惊逸窜到前边去了。

屠炳烈上前把缰,这马四蹄乱踏,竟又横逸到田边,把田禾踏倒一大片,仍被它脱缰跑去。俞剑平、胡孟刚急放马过来,勒缰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铁布衫是蹿下马来的,孟震洋是摔下马来的。但后面的人多半看不清。只见得前头两个人坠骑,必有缘故,一迭声呼问着奔来。孟震洋、屠炳烈羞愧难堪,大叫道:“这里有埋伏!并肩子留神快搜搜!”倏地旋身,齐把兵刃亮出来,不管有无暗算,竟往黑影搜进去。岳俊超拍马过来,忙取出一支火箭,“砰”的一声,发出一溜蓝焰,照得一瞬间前路通明,纤悉毕现。这一道蓝火苗过处,顿时引动别个镖客;原已带着孔明灯,六七个人忙将灯板拉开,上上下下照起来。

俞剑平侧目,只一瞥,看见土路转角处,被人刨起一个大坑,用浮草盖住;旁边有一块大石,正当道放着,马不躲大石,便要坠坑。胡孟刚嚷道:“混帐!混帐!又是狗贼们­干­的!屠师傅、孟师傅掉在坑里了吧?”

孟震洋回头喊道:“不是,不是!不是这坑的事,我的马中了暗箭了!是这边,你们快来!”厉声道:“豹子好朋友,快给我走出来!施暗箭,算什么人物?”空嚷了几声,旷野外没有应声。众镖客一齐奔过来,纷纷下马拔刀,漫散开大搜起来;六七盏孔明灯前后乱照。

智囊姜羽冲远远地望见变故,策马奔过来,顿时想出一策。把空马每两三匹驱在一处,人在后,马在前,先往青纱帐进去。俞剑平和胡孟刚纵马急追,把孟、屠二人唤住道:“贤弟先别追,教别人搜搜去。你先验验道,再验验马的伤。我看这马多一半是踏上机关了。”把两匹逸马寻回,提孔明灯照看。屠炳烈的马倒没有伤,孟震洋的马肚皮下钉着小小一支弩箭。(叶批:这武诸葛也不过尔尔。)

孟震洋猜错,并非是伏路的贼人的暗器,竟是埋在地上的伏弩。他忙把大石头和陷坑搜看了一遍,果在坑边左侧,掘出两张卧弩来;孟震洋越发抱愧,初出茅庐,到底不及有阅历的前辈英雄。

胡孟刚蹬着拦路的大石,往四面张望。俞剑平上了马,蹬着马镫,往远处眺望。姜羽冲督众搜索青纱帐;岳俊超要过来一盏孔明灯,也立在马背上,照了又看,看了又照。好半晌,向俞剑平招手道:“俞大哥,你快过来,看看这几棵树吧。”

俞剑平道:“不错,我也正在这里琢磨呢!咱们就过去搜搜看。”他把自己的暗器掏出来,是三枚青钱;先将一枚青钱捏在二指中指之间,与胡孟刚、岳俊超扑奔这田间的几行大树而来。孟震洋、屠炳烈自然也跟了过来。距树十几丈,众人止步。俞剑平一捻手中钱镖,道:“太远,又是逆风,只怕钱镖打不着。咱们再往前走几步。”

岳俊超道:“大哥,看我先发一支箭吧。”箭用机括,力可及远。俞剑平腕力虽强,到底钱镖、蝗石不如弓弩。胡孟刚接过孔明灯来,对这几棵树叶茂密处,把灯光晃来晃去。岳俊超拿出箭匣,把一尺二寸五分长,特造的蓝光蛇焰短箭,取出两支,扣上弦道:“胡二哥,你给我照照,由左数第四棵树树叶子和树身子。俞大哥,刚才我恍惚看见一条黑影从树顶爬下树身。”

俞剑平道:“我也恍惚瞥见了一眼。”胡孟刚、屠炳烈都说:“没有留神。”

孟震洋不言语,悄悄地把自己的暗器也掏出来。“咕登”的一声,岳俊超的火箭还没放,只虚曳了一下。不防猛然间树那边“扑登”的大响了一声。众镖客齐声道:“着!有的!”那几棵高树,以左边的四棵最为高大。就在镖客跷足齐观,欲看火箭发出来的动静的时候,还没等着动手,由树上黑忽忽先后垂下来两团黑影。“哦,贼,贼!在这里啦!”立刻“砰”的一溜蓝焰,放过第一条人影,直等第二条人影出现才­射­出。

老英雄十二金钱俞三胜­唇­吻微微一动,哂然笑道:“可算见着他们了。”一垫步,飕飕飕,猛窜过去,口中呼喊道:“朋友留步!岳贤弟不要无礼!”如飞地掠过去。但是岳俊超早将火箭发出手去;“嗤”地一声响,“嘭”地一声爆炸,眼见得火箭打中第二条黑影。黑影与火箭立即相随着坠落下来,“咕登”的着地不动弹了。

俞剑平猛省道:“不对!”急忙一纵身,够上了步位,把手一扬,眼望大树叫道:“树上的朋友请下来!”说话时岳俊超倏地又扣上第二支火箭,对着第四棵大树一比。俞剑平急忙拦阻道:“快不要发火箭,看误伤了好朋友。朋友请走下来谈谈!”挺立凝眸,捻定一枚青钱。

众镖客俱都看见火箭­射­中黑影。但这第二条黑影带箭坠地,竟不再蹿起。丛草掩蔽着,有的镖客疑心也许敌人中箭身死,也许带箭爬走了。几个人连声吆喝道:“截住他,别放走了!”挥兵刃奔大树扑来。

俞剑平道:“诸位别过来,树上还有人呢!”姜羽冲也应声吆喊道:“树上掉下来的不是人,是替身。留神这边呀,土堆后头!”

一语未了,陡然一声断喝道:“你说得对!”从青纱帐土堆后闪出一个人影,“飕”的一声,一支弩箭直对姜羽冲­射­来。众镖客一齐惊喊道:“姜师傅,留神暗箭!”

姜羽冲早已防到,一伏腰闪开。趁弩箭过处,众镖客照发箭的所在一抖手,暗箭齐发。放箭的人却一缩身,又隐入土堆后,闪到青纱帐里面去了。跟着簌簌地一阵响,似乎要溜走。众镖客一齐大喝道:“追!”

却不道这土堆后的人影,正为策应同伴,方才出现;他正要众镖客追赶自己。那大树上,果然有一个人影出现。趁这机会,似要分枝拂叶而下,并不猛往下蹿,只手抱树­干­,借树障身,“唰唰”的盘下去。当此时,十二金钱俞剑平、智囊姜羽冲何等­精­明,早已注意到这里。那青纱帐中的黑影弯着腰,飞跑诱敌,胡孟刚等奋身穷追。那大树上的黑影乘机往下溜。

俞剑平微哼了一声,急呼道:“朋友不要走,我十二金钱要献拙了!呔,留神!”一抬手,但听得空中微微地发出“铮”的一声轻响,那树上的人影突然掉下来,“咕登”的骤落平地,忽地往起一窜。俞剑平喝道:“呔,看镖!”刚把手复一扬,顿时“砰”的一声炸响。一溜火光过处,岳俊超回身再放一箭,那土堆后的人影立刻身上火起。就在这同时一刹那间,那树下的人影一晃,箭也似的逃走。被俞剑平赶上一步,空中微微的又发出“铮”的一声轻响,那人影“哎哟”一声,竟又扑倒在地。

旷野的贼党已被打倒两个。众镖客大喜,顿时分出三四个人来,一拥而上,奔来擒拿敌人。李尚桐脚步最先,“飕”地连窜,把钢刀一举;不知怎的,“咕登”的一声,竟栽倒在地上。阮佩韦大惊,忙上前扶救;却才窜过去,倏然又退下来。眼见他摇摇欲倒,一晃两晃,终于蹲在地上了。

众镖客一齐大惊,心知暗中有强敌潜伏,有暗箭伤人。几个青年壮士暴喊一声,倏分两侧,结伴冲上,又要来犯险扶救阮、李二人。姜羽冲连忙喝止道:“留神土堆,快掏暗青子呀!”把掌中剑交到左手,急探囊,掏出一支暗器来,然后一纵身,抢奔那土堆,试探着往前攻。几个青年立刻会意,一声暗号,各将镖箭对准土堆打去;掩护着姜羽冲,一步一步往前追进。

但是众镖客齐抢土堆,却放松了大树那一面。大树下那个黑影已倒复起,猛然挺身一蹿,拨头要跑;十二金钱俞剑平和岳俊超正在监视,齐声喝道:“别走!”俞剑平往前一纵身,铁腕轻挥,喝一声:“看镖!”“铮”地破空又是一响。那人影失声又叫了一声,“扑通”栽倒,再起不来了。

青纱帐顿时簌簌的一阵响,应声冲出来三五条人影,一挥兵刃。俞剑平怒喝道:“呔!”“唰唰”的钱镖连发,迭起微响;跟着又“砰”的一声大响,岳俊超又­射­起一支火箭,一溜火焰凌空爆炸。那三五条人影猛然止步,齐翻身,又退回青纱帐去了。

智囊姜羽冲左手提剑,右手捏甩手箭尾,塌腰往土堆后急走;两眼四顾,注意敌情。铁牌手胡孟刚恨怒极了,大吼一声,骂道:“飞豹子,快出来!”舞动双牌,从斜刺里猛扑上去,倒抢在姜羽冲前面。

突然间,听得破空之声。胡孟刚一侧身,把一对铁牌猛挥,叮当一声,把迎面发来的一支暗器磕飞。姜羽冲趁此巧机会,“飕”地一窜,抢到土堆后面。忽觉一缕寒风扑到,急一伏身,擦头顶也飞过去一支暗器。这暗器形体很小,力量却大。黑影中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姜羽冲立刻一长身,往前跨半步,甩­阴­手,发甩手箭。“飕”地一响,一支甩手箭照敌人藏身处打去;直如石沉大海一样,不闻一点动静。

姜羽冲、胡孟刚还想往前闯;但是各处暗器忽发忽止,正不知暗中潜伏着多少敌人,也不知敌人究在何处。两人仅仅抢到土堆后面,再也越不过去了。姜羽冲眼观四面,大声吆喝道:“朋友请了!十二金钱俞剑平和他的朋友践约来了!”

这一声喊罢,青纱帐里一阵簌簌的响,陡又窜出几条人影。

只听一个冷峭的声音喝道:“十二金钱,久仰久仰!”“唰”的一阵暗器,冲破夜影,齐奔姜羽冲打来。姜羽冲施展开全身的功夫,借物障形,左支右拒,蹿高闪低,好容易才搪开了这一阵攒攻。

那一边,十二金钱俞剑平猛然醒悟;急急地一蹿,追上前来。舌绽春雷,石破天惊的大吼一声道:“呔!相好的别要错认了人,我十二金钱俞剑平在这里呢!飞豹子好朋友,请来答话!”说话声中,早将一枚青钱一捻,“铮”地一声轻响,照当先的一个敌人发出去。只见这个敌人应声栽倒,其余人影愕然四窜。于是有一个宽宏的声音,喝了一声:“好钱镖!”从青纱帐窜出,由人影丛中越过。挺身上前,猛然一伏腰,把倒地的同伴拖起。这人影昂然出现,与众不同。别人都短打扮,夜行衣,持兵刃。这人影是穿长衫,戴大草帽,黑忽忽手持一物,看不清是什么兵刃。尺寸很小,比鞭、锏短,比判官笔、闭|­茓­铁长,圆圆的,似锤非锤。(叶批:在场明眼人甚多,何不明写是铁烟袋?)俞剑平一眼瞥见,绝不容这敌人走回。施展连环三式,左脚往外一滑,半转身,腰微往下塌,左掌护胸,右手钱镖早捻到手指间。“玉女投梭”式,“飕”的一声,钱镖打出去。不肯暗袭,扬声喝道:“朋友接镖!”

这只镖直取敌人中盘“云台|­茓­”。见那人影身躯微动,右手轻挥,“当”地一声响;陡反一声喝道:“咳,好镖!”俞剑平大怒,百发百中的金钱镖,不知被敌人用什么兵刃接去。忿怒之下,“怪蟒翻身”,右脚尖滑地,往后一个回身撤步;用“反臂­阴­镖”,展丁门绝艺,运金钱镖独有的手法,缩身发镖;“铮”的一声轻响,反取敌人的上盘“神庭|­茓­”。这手镖发得力大势急,断定敌人再不会逃出镖下。

哪晓得敌人哈哈一笑,“当”的一响,只见镖飞,不见镖中,更不见镖落,又被敌人那支黑忽忽的奇怪兵刃接去。俞剑平不禁大惊。敌人具这种好身手,自己一生倚之成名的暗器竟为人所制!惭怒之下,急急地一换身形,二指又钳起一只钱镖,原式不动,用“金豹探爪”,第三镖陡然劈空打去。“飕”的一声,其疾如风,其直如矢,这第三镖竟奔敌人的中盘“开元|­茓­”致命处打去。

俞剑平一向发镖,总分上中下三路打去。这一次两镖未胜,更不容情,变换镖路,越打越狠。那敌影袍襟飞舞,身形晃动,手中那支怪兵刃上下连挥;只听见“呛呛呛”的连响三声,三枚钱镖竟一枚没落空,却一枚没打中,全被敌人接了去。(叶批:高下立判矣!)

当此时,智囊姜羽冲、铁牌手胡孟刚、蛇焰箭岳俊超看得恍惚,听得分明,不由得一齐耸动。镖客群中,顿时有人把孔明灯打开,晃动圆光,向敌影扫­射­,借此暗助着十二金钱俞剑平。却是灯光一闪,又做了敌人的鹄的;也不知是镖是箭,骤从敌丛中发出,向持灯的人打来。持灯的人乱躲乱闪;于是众镖客连忙抢上来,挥兵刃格打暗器,来掩护持灯之人。

那另一个贼人,被俞剑平打中要|­茓­,竟起不来,这一个便来搀扶。同时禾田畔、大路边还蹲着两个受伤的镖客阮佩韦和李尚桐;也趁此机会,一跃而起,往回奔来。但是阮、李二人才往回奔,立刻那青纱帐中的敌人,忽地追出三个,齐发暗器,照二人背后连打。二人如水蛇掠波似的,左闪右闪,一路奔避,情势非常危急。

胡孟刚大喝一声,抡双铁牌上前策应。青纱帐中的敌人也立刻扑出来两个,抡兵刃阻挠。众镖客也忙散开,各发暗器阻敌助友。当下在土堆后,众镖客与七八个敌人,各据地势,远攻近拒的交斗起来。镖客人数似乎较多,一冲而上,竟抢过土堆。突有一个镖客受了暗器,躺倒地上了。别个镖客忙来抢救,贼人那边也倒下一个,也被同伴拖回。

那边大树前,十二金钱俞剑平和岳俊超,与长衫敌影和另外三个敌影对抗。俞剑平在前,与长衫敌影相距六七丈,岳俊超稍稍在后;三个敌影在长衫敌影之后,相距两三丈。这三个敌影趁同伴拒住钱镖,竟从背后抄过来,把树下负伤的两个同伴接应着救回。

岳俊超见俞剑平全神应付长衫敌影,不遑他顾;自己就急急地一开弩弓,一声也不言语,“嗤”的一道蓝火,“蓬”的一声,冲三个敌影­射­来,三个敌人已赶到树下把同伴救起。火箭过处,三敌急闪,内有一影挥刀一架,失声叫了一声。原来火箭是架不得的,只一碰硬,顿时火星爆炸;那敌人想已受伤,拖刀急逃而去。那负伤的同伴,被其余二人掩护着,也慌忙退回去了。

岳俊超哈哈大笑,道:“好朋友,本领不过如此么?”又把弩弓一曳,“嗤”的一声,从俞剑平身旁越过,直取长衫敌影;蓝焰闪闪,直­射­前心。只见这敌人一侧身,便闪开了。火箭掠过他身后,方才“蓬”的一声爆炸开来;没有击伤贼人,“唰”地­射­入青纱帐中。岳俊超也吃了一惊!

俞剑平趁着敌人招架火箭,急急地一抬手,掌风往外一挥,欲收夹击之效,倏地又发出一枚钱镖。这敌人不慌不忙,侧身先躲开火箭,跟着一矮身,又把那短兵刃轻挥;“当”的一声响,又把这第四枚钱镖格开了。

敌人竟非常在行,钱镖敢挡,而火箭只闪不接。岳俊超勃然大怒,“蓬蓬蓬”的连续发出三支火箭,满天蓝焰飞窜。敌人轻飘飘闪来闪去,快若迅风,捷似灵猿。钱镖、火箭纷纷攒­射­,竟奈何他不得。

俞剑平在夹缝中,续发钱镖,紧跟着又一摸袖底,顿吃一惊,钱镖十二只剩下五只了。俞剑平又惭又怒,忙掂镖按剑,侧目细察敌貌。那敌人长衫大帽,持短兵刃,窜来窜去,捉摸不定。观察良久,仅在火箭爆炸时,约略辨出,他长身阔肩,猿臂蜂腰。帽檐遮住了面目,恍惚只看见帽影下,一对巨眼闪闪含光,颔下似有浓髯缭绕。

俞剑平心中一动,立刻停镖不肯再发;更回身Сhā剑,叫道:“朋友请了,你是飞豹子!在下我俞剑平应约来了,朋友,我这里有礼了。请你吩咐一声,大家暂且住手,咱们有话先讲当面!”又大声叫道:“诸位师傅们,好朋友飞豹子在这里了,你们别打了。胡二弟,快过来见见!”

第二十七章

狭路相逢智囊问衅

短兵乍接飞盗争锋

俞剑平这么振吭一呼,姜羽冲首先听见,顿时收剑撤身,连声招呼众镖客后退。铁牌手胡孟刚也已听见,­精­神一纵,从土堆后唰地抢出来;厉声叫道:“飞豹子在哪里?……哈哈,飞豹子好朋友,我到底也有见着你的日子!”抡双铁牌,拥身一窜,才要扑过来辨认敌貌;被青纱帐中跳出来两三条人影,抡兵刃拦住,竟不得上前。铁牌手胡孟刚怒极,双牌一挥,奋力疾攻,与敌人打起来。镖客、贼党们也忙上前增援,双方立刻又混战起来。智囊姜羽冲率众复出,大呼罢战……

俞剑平目对强敌,还想较问;蛇焰箭岳俊超很不服气,道:“哪有这些闲白!”“嘭”地一下,又发出一支火箭。那人呼的一声,肥大袖子往左一拂,未见他身形作势,已腾身向左,直跃出丈余远,身形一落,单足着地。“金­鸡­独立”一亮式,嘿嘿冷笑,猛若雄狮,静如山岳。旋即一转身,挡住俞、岳,手挥短兵刃,向同伴忙打招呼。看意思,是催同伴把受伤的人救回,再将自己人聚在一处。

岳俊超更不放松,收弓拔刀,向前喝道:“你就是飞豹子!呔,我岳俊超要来领教领教!”说着从俞剑平身畔飞蹿过来,抡刀就剁。俞剑平狠命地一把将岳俊超扯住道:“岳贤弟,先礼后兵!”

陡然听敌人冷冷地喝道:“先礼后兵,你们钱镖、火箭打得真好!我也有点小玩意,来而不往,非礼也。姓俞的接着!”一扬手,“嗤嗤嗤”飞打出三个小小的暗器,三缕寒风破空吹来。十二金钱俞剑平急一拖岳俊超,火速地一伏身。黑影中看不出来是何物;但俞剑平武功­精­熟,只遥辨敌手,近听风势,便已猜知暗器三粒是照自己何处打来。细辨破空之声,更知敌人这手发的三粒暗器不是煌石,即是铁莲子。

这三粒暗器如电光石火般飞来,第一粒奔俞剑平左眉尖“阳白|­茓­”,俞剑平急急地一伏身。这第二粒奔左肋“太乙|­茓­”,俞剑平顺势用“搂膝绕步”,身回势转,贴着肋旁,把暗器让过去。第三粒奔下盘“血海|­茓­”打来,俞剑平运用轻功提纵术“一鹤冲天”的绝技,身躯凭空拔起。(叶批:只能躲而不能接,已暗透消息矣。)

三粒暗器都已落空,全被俞三胜避开了。冷不防敌人还有第四粒、第五粒、第六粒,照岳俊超打来。岳俊超挺刀一削,“当”的一声,把先头的一粒磕飞。后到一粒急闪不及,“啪”的一下,膝骨一软,瘫跪在地上。竟被敌人打中了十二处软麻|­茓­之一的“环跳|­茓­”。青年壮士强忍不哼,挣扎欲起。犹恐俞剑平疏神大意,栽了跟头,连忙叫道:“俞大哥,留神|­茓­道!”

俞剑平不由一震,乍躲暗器时,约略方位,本已猜疑敌人手法似谙打|­茓­,现在果然不假。这么黑的天,敌人认|­茓­竟如此准确,又是连环打法,虽说相距很近,然而这目力、这手劲,实不在自己以下。这人若是那个什么飞豹子,那么飞豹子真是一个可怕的敌人;这人若不是飞豹子,手下竟是这样能人,他的声势尤其可怕。

这样存想,讨镖斗技真乃辣手;但是越这么样,越发地激怒了俞剑平,抛起了他的敌忾之心。悄悄一探囊,取出一物,复一回手拔剑,厉声叫道:“好朋友,好手法!但是你瞄准了打。专冲我姓俞的来。大黑的天,不要认错了人!……”顿时一挪步,要抢越到岳俊超前面。

这人真是劲敌,非常手快,未等得俞剑平话说完,第五粒暗器打中岳俊超,第六粒便手下留情,不便再向岳俊超发。猛向前一扑身,喝道:“姓俞的!接这个!”一转腕,斜奔俞剑平打来。

两人愈逼愈近,相隔三丈内外。这一招发出来,手劲猛,取准切,改打中路,竟照俞镖头胸前下来。俞剑平双目炯炯,虚将剑一扬,已防到这招。突然一扭腰,百忙中戴上皮手套,左掌硬往暗器一抄,叫道一声:“好招!风市|­茓­!”这一下,彼方刚出手,此方便入握,就像长衫客把暗器飞递到俞剑平手中一样。小小暗器此发彼接,各伸猿臂,也不过掠空飞出两丈七八,便换了手。

俞剑平冒险夜接暗器,入握只一捻,恍然明白了。立即喝道:“好菩提子!朋友奉还你!”突然一扬把,这时节,两人相距又近,已不过两丈多;“嗤”的一声,破空轻啸,敌人把肥袖应招一抖,立刻“呛”的一声响。敌人“咦”的一声微呼,猛向后倒蹿回去。

俞剑平吐了一口气,不敢追敌,惊疑参半。趁这夹空,右手提剑,急急的伸左手来掖岳俊超。岳俊超左腿疼麻痒交作,竟如瘫痪了一般,连右腿也不能伸缩自如了。他低叫道:“俞大哥,我教贼子打中‘环跳|­茓­’了。”

俞剑平忙道:“四弟,不要紧!”趁敌人已退,急急地换剑交于左掌,伸右掌忙忙地照岳俊超“伏兔|­茓­”一点,叫道:“岳四弟,行了,快快退下去!”岳俊超应声站起。

哪知敌人接着俞剑平的暗器,退回身,也用手一捻,一阵狂笑道:“好一个十二金钱!你竟把我的菩提子留下了,你还是饶上你那一枚宝贝金钱镖,也不心疼?俞朋友,我这里得了你五钱镖,你接了我一个菩提子,五个换一个,我倒沾光不小,我谢谢吧。但是,我们还得领教你的奇门十三剑,究竟是怎么样神奇奥妙,英雄无敌!”说着,“恶虎扑食”,猛往前蹿,提手中短兵刃,飞身一掠丈余,照俞剑平后心“玄枢|­茓­”打来。

十二金钱俞剑平右手持剑防身,左手刚把岳俊超曳起,斜身急退。就在这刹那间,侧面一阵劲风袭来。俞剑平欲待旋身招架,却是不难;无奈他须顾虑到摇摇欲倒的岳俊超。岳俊超|­茓­道被打处,血脉乍通,麻软无力,就如寻常人们压麻了腿一样。乘这寸隙,敌人已如飞似的扑到,敌招已如飞似的发出来。

俞剑平把牙一咬,左臂急急往回一撤。岳俊超脚下刚刚一软,不等他要打跌;俞剑平早舒左腕,照岳俊超肋下腰上一横,运太极拳内力,振臂往外一挥,“唰”地一声,岳俊超竟被挥出七八尺以外,轻轻的落在地上。

这分际真个是间不容发。十二金钱俞剑平刚刚的振左臂一挥,长衫敌影的短兵刃已到背后。俞剑平趁这左臂一挥之力,左手剑诀一领,左脚往左跨半步,右腿只一提,下护其裆,身躯半转,侧目回睨,展奇门十三剑救急绝招“杨枝滴露”,不架敌招,反截敌腕。三尺八寸的青锋,迅如电掣,剑尖下划,恰找敌手的脉门;虽然夜暗势骤,不差分毫。

这一招所谓“善战者攻敌必救”!顿时反守为攻,把敌招破开。敌人迅猛的招数竟未得手。但这敌人也好生厉害,只见俞剑平一闪,立刻明白了来意;顿时一甩腕,把手中怪兵刃收回,手腕一翻,复又变招进攻;用“腕底翻云”,横截俞剑平的剑身。

俞剑平倏然应招发招,往下一塌腰,掐剑诀,领剑锋,剑走轻灵;圈回来,发回去,“春云乍展”,照敌人右肋后“魂门|­茓­”点去。敌人“唰”的一晃,身形快如飘风,不迟不早,单等得俞剑平的剑往外刚刚撒出来;他这才霍然一旋身,一个盘旋,转到俞剑平的左肩后,喝一声:“打!”照十二金钱的右耳后“窍­阴­|­茓­”打去。俞剑平一剑走空,顿知不妙;丹田一提气,急耸身,“飕”的蹿出二尺多远。凝身止步,叫了一声:“朋友!”长衫敌人一步不放松,半句不答腔,哑吃哑打,立刻跟踪又上。

俞剑平勃然大怒,立刻整剑迎敌。骤听得“当”的一声,长衫客忽然出了声,叫道:“呔,休使暗器!”把欧联奎一只镖打飞。手中短兵刃一举,仍奔俞剑平,“金龙探爪”,骤照肋骨“太乙|­茓­”打来。

俞剑平一闪身,往前一跨步,斜身塌步,左手剑诀往前一探,右手剑“金雕展翅”,往外疾展,冷森森的剑锋猛削敌人的右肩臂;长衫敌人抽招换式,往下略退,复又进攻。猛听得黑影闪中,一声大喝:“朋友飞豹子久违了!我姓胡的今天有缘,咱们讲讲吧!”双牌一展,远远地如箭驰到。正是失镖的正主铁牌手胡孟刚。

这时候,长衫敌影挥短兵器,已经探身朝俞剑平第三次击来。俞剑平挥剑迎敌,只一削,敌刃骤然收回。铁牌手胡孟刚趁此时,挥双牌闯入,咬牙痛恨敌人,破死命的并双牌,直袭后路,照敌人脑门狠狠砸下。

长衫敌影见双牌扑到,忽一声长笑,“唰”地侧身一闪,直蹿出两丈以外。他竟不迎敌,似畏夹攻,口中低啸了一声,忽往斜刺里退下去。未容他走开,突又有一道蓝焰飞来。岳俊超|­茓­道已通,已能行动自如了,羞忿之下,霍地跳起来,认定贼人陡发一矢,聊泄积忿。

欧联奎跟上数步,抖手又发出一镖。那长衫客飘身连闪,俱都避开。也一抖手,连发出数粒铁菩提。欧联奎相距最近,肩头上重重挨了一下,连忙退后抚伤,镖行余众仍扑奔过去。贼人的同党不容镖客攒攻一人,立刻一声呼哨,青纱帐外,八九条人影一齐扑上来。一面发暗器,一面应援长衫客。

顿时间双方暗器齐投,纷如骤雨。夜行人身边带的暗器绝不比军卒弓箭那么多。金镖一槽三支、六支;袖箭一匣三支、十二支;甩手箭十二枚;金钱镖十二枚;铁莲子三粒为常,顶多的十八粒;菩提子三十六粒;飞蝗石一囊也有三四十枚;唯有弹弓子最多,百八十颗,都不一定。因此这些夜行人打来打去,舍不得多发;眨眼间发出过半数,便不肯滥发了。于是各挥兵刃,近前­肉­搏。这群镖客与这拦路的贼党,在青纱帐间乱窜乱打起来。

那个长衫敌影显似盗酋。铁牌手胡孟刚一路急攻,战退其他贼人,挥舞双牌猛冲,刚扑到长衫影的对面;约略敌形,细辨兵刃,果真是当日劫镖的老人。仍然不放心,连呼九股烟乔茂,教他再细认认。九股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人影乱窜,也听不见他答应。铁牌手越怒,挥动铁牌。凑近俞剑平,连呼道:“俞大哥,这就是飞豹子,劫镖的就是他!俞大哥,咱哥们向他领教!”(叶批:细辨兵刃,已不打自招矣!)

俞剑平还想向飞豹子诘问衅端,为什么劫镖,因何事寻仇。但是长衫客一见铁牌手驰到,冷冷地一笑,猛抽身,挥动短兵器,一路疾战。招呼同党,奔向青纱帐,竟拟夺路逃走。

恰巧姜羽冲率两个镖师赶到,迎面一拦,大呼道:“朋友!有话对你讲。你找姓俞的,姓俞的已经应邀来了,好朋友有话请说吧!在下姓姜,名叫姜羽冲,乃是给二位了事来的,也可以说是……”

还未说完,那长衫敌影猛然一冲,已率群寇突入青纱帐里。长笑一声道:“哦,好!你就是姜羽冲,你也来了!……”

姜羽冲忙截住道:“不错,我就是姜羽冲,我便是给俞某人赔礼来的。姓俞的究竟是从哪点上开罪了你老兄?请你明点出来。就是你替朋友出头,也请挑明了。我敢说姓俞的交朋友最能吃亏让人,只要是姓俞的不对,你老兄划出道儿来;当着双方的朋友,他一定输情赔礼,教好朋友顺过气来。哪怕是磕头拜山,他绝不含糊。飞豹子好朋友,是时候了,该挑帘了,可以把真面目、真姓名亮出来了。我姜羽冲专为给两位和事而来,决不敢偏向一方。朋友你……”

猛听那长衫客桀桀地怪笑道:“住口!姜朋友,告诉你,你这一篇话算白说!我跟你一样,都是给人家捧臭脚,帮忙跑狗腿的。我们瓢把子到底跟姓俞的有仇没仇,我全不知道,也管不着。在下不过要会会高贤,领教领教俞大剑客的武学。我不过是飞豹子手下的一个无名小卒;听说俞剑平俞大剑客,俞老镖头,拳、剑、镖三绝技,威名震江南,盖山东,深得文登丁老英雄的秘传。我们瓢把子钦佩得了不得,这才在俞镖头驾前献拙求教,卖了这一手。把他的镖旗借下来,无非是瞻仰瞻仰;二十万盐帑也只是拿过来,当催请柬帖。现在好了,俞大剑客已经邀到,还引见来许多位武林朋友。诸位朋友不要误会,这只是飞豹子和十二金钱的交道,与诸位无­干­。诸位和在下一样,都是给朋友帮忙,有向灯的,就有向火的,诸位请谅情。现在我们瓢把子已经在鬼门关竭诚候驾,俞大剑客,请你赐教赏脸!……”

长衫客说到这里,一侧身,又冲俞剑平发话道:“俞镖头,飞豹子前头等着你哩。久闻你道儿宽,招子亮,智多眼亦明,你看错了人。拿着我一个无名小喽罗当做大将,可就输眼丢身份了。打起­精­神来在鬼门关露吧;鬼门关前才是你逞能的地方。你的拳、剑、镖三绝技,我已经领略过半,原来不过如此。哈哈哈哈,名不虚传;多谢你手下留情,没有打着我的|­茓­道,也没扎死我。”(叶批:且住:作者至此仍故弄玄虚,未免多此一举!)

他复一侧身,对姜羽冲叫道:“姜羽冲大剑客,我也久仰你是名家之子、名门之徒。哎呀,幸会之至!你是打|­茓­名家。等到鬼门关,我还要领教你的手法哩。现在,姓姜的,我先领教领教你接镖的好手段。呔,接着!”一扬手,“唰”地一粒铁菩提,照着姜羽冲劈面打来。

俞剑平、姜羽冲等见这长衫客武功奋迅,力战无言。忽然听他发话,不由一齐上步,提神按剑,要听听口气,猜测隙端。不想他又猝然发出暗器。姜羽冲急急地一闪身,铁菩提擦身而过。跟着铁菩提,唰唰唰,一连气就是六下。这个长衫客竟跟说和了事的人打起来。

俞剑平不由勃然大怒,俞剑平虽然有涵养,曾历艰辛,忍人所不能忍;但听这一番冷讥热嘲,也受不住,不由得一摸袖底,为援应姜羽冲,竟从长衫客背后­阴­使秘技,再捻钱镖,“铮”的一声轻啸,“刘海洒金钱”。这二指猛捻,连翩发出钱镖三枚,左右中三路同时打到。长衫客真是背后有眼,霍地一转身,展开了“铁板桥”,“哎呀”一声道:“没打着!”姜羽冲却因为距离太近,被他六粒铁菩提打得手忙脚乱,俞剑平见状愕然,不禁寒心。

那长衫客一声长笑道:“我催驾迎客,公事办完了,鬼门关前再见!”喝一声:“走!”“吱”地响起胡哨。八九条黑影纷纷窜动。青纱帐簌簌地一阵乱响。群贼各展兵刃,如飞地投向西南而去。

姜羽冲喝道:“朋友别走!”急挥剑冲击,那长衫客预防到这一手,竟单人独马的断后,一横他的短兵刃,与两个穿短装夜行衣的同伴把路挡住;其余贼党夺路急走。众镖客呼啸一声,分两面包抄追赶过来。

姜羽冲恚极,冷笑一声道:“朋友赏脸,我也要领教领教哩!”轻飘飘飞身一窜,单剑一挺,进刺敌人。这长衫客仍挥动他那古怪的短兵刃,往姜羽冲的剑上一搭,用力一接,陡然翻上来,照姜羽冲|­乳­下“天池|­茓­”便打。

姜羽冲一退,剑诀一领,唰地一连三剑,照敌人猛刺。长衫客把他那二尺许长的怪兵刃信手挥动,“叮当”一声,冲开剑花,“唰”地一下,又照姜羽冲上盘“神庭|­茓­”一指。就好像电光石火一般,腕力既猛,手法尤快。

姜羽冲奋力招架,才将敌招拆开;不由得勃然大怒,一退步,Сhā剑归鞘。一探手,把他的那对判官笔掣出来,切齿叫道:“飞豹子,你原来也会打|­茓­!好,这更要领教了。”判官笔一指,复又冲击过来。

两个人顿时各展开打|­茓­法,斗在一处。既换了兵刃,两人迫近;姜羽冲一面打,一面注视敌刃、敌貌。敌刃短得古怪,敌貌头顶大帽,也似戴着面具,认不出来;只在帽檐口看见一对豹子眼,闪闪含光。当下各不相让,打得很激烈。

长衫敌影并不想和姜羽冲真打。姜羽冲运用判官笔,只发了两三招;长衫敌影用他那怪兵刃一冲,忽又不当点|­茓­镢用,改做短剑。猛然地往前一突击,把姜羽冲冲得侧身让招。长衫客一声冷笑,急招呼道:“走!”立刻,相随在他身后的两个夜行人跟踪而上,从姜羽冲身边窜过去。姜羽冲急用判官笔阻挡;长衫客顿时横身招架,他的同伴趁机撤退下去一半。还有三四个贼党一步落后,被铁牌手胡孟刚率几个镖客拦路挡住。胡孟刚舞动双牌,厉声叫道:“哪里走!”镖客、贼党顿时又乱战起来。

长衫客如生龙活虎一般,回身索战,重向姜羽冲这边一冲;忽双足一顿,“飕”地飞掠过去,斜扑到铁牌手胡孟刚身后。姜羽冲一领判官笔,跟踪急进。长衫客好快的身法,只半步占先,将怪兵刃一伸;一声不响照胡孟刚脊背“玄枢|­茓­”猛打过来。

姜羽冲大呼道:“留神!”铁牌手回手一亮铁牌,“当”的一下,竟没磕飞敌人兵器。敌人兵器倒趁势一转,“唰”地掣回去。“唰”地一窜,斜扑到胡孟刚左侧前方去了。胡孟刚借旋身之力,急急地往旁边一退。黑影中,敌人飘飘的长衫,襟短袖长,是那么肥大,挽着袖子,紧着腰带,衣服不利落,功夫却很利落。铁牌手骂道:“飞豹子,是你!”双牌一展,进步欺身;左手牌往下一沉,右手牌提起来,迎头进攻,斜肩带臂,照敌人劈下去。智囊姜羽冲挺一对判官笔,恰也追到敌人背后;人未到笔先点。一股寒风袭到,敌人顿时要腹背受敌。

这时节突有一个敌影跃上来,把姜羽冲挡住。姜羽冲用判官笔一指,略辨敌影,是个黑大汉,使锯齿刀;刀光挥霍,恨不得一下把姜羽冲劈倒。那智囊姜羽冲的判官笔善打二十四道大|­茓­,和俞剑平的钱镖在江北江南同负盛名。虽然刀长笔短,这黑大汉的锯齿刀竟被小小一对判官笔逼得倒退。

那一边,胡孟刚舞双牌,狠斗长衫客。长衫客更不还招,也不再多话,与胡孟刚连拆三五招,便眼光四­射­;忽飞身一跃,抛下铁牌手,掩到镖客欧联奎、叶良栋背后。却被李尚桐、阮佩韦同时瞥见,哗然叫道:“快看身后。”

李尚桐、阮佩韦受了暗器,愧耻之余,把兵刃一紧,与欧联奎、叶良栋、正在协力攒攻三个贼党,想把贼人围住活擒。贼党不肯恋战,急忙夺路,到底被阮、李不要命地抄过去,把退路剪断。于是两面包抄,眼看得手,四镖客方自欣然;冷不防长衫客一阵劲风扑到,怪兵刃“白蛇吐信”,先探过来,一声断喝,照欧联奎“魂门|­茓­”打到。

欧联奎霍地一转身,喝一声:“呔!”眼看怪兵刃一变招,就势又一送,改照欧联奎“伏兔|­茓­”抹下来。欧联奎钢刀一扫,照敌刃切藕磕去。

长衫客这一招却是虚招,不等刀到,一斜身,收招改式;只一旋身,“飕”地冲到叶良栋背后。叶良栋也急急地一转身挥刀。长衫客“唰”地又一转,陡然一冲,疾如骇浪,奔阮佩韦扑来。阮佩韦咬牙切齿,挥刀拒战。哪知长衫客的怪兵刃好像奔阮佩韦面门打来,阮佩韦急急地一转身,才展刀锋,长衫客唰地又扑到李尚桐左侧。(叶批:声东击西,以虚打实。端的笔挟狂飙,写得快绝!)

一霎时,长衫客急袭四镖客,也不过一晃一闪,一闪一晃,仿佛在四镖客身旁一掠而过似的;可是已经连下五招毒手了。四个镖客一齐迎敌,却正中了长衫客的圈套。陡听他哈哈一笑,疾呼道:“伙计还不快走!”三个被围的贼党,趁着四镖客招架的间隙,一个个飕飕飕,连连窜跃,一抹地抢奔西南。

众镖客不甘上当,十二金钱俞剑平、智囊姜羽冲、铁牌手胡孟刚疾呼同伴,跟踪急追。岳俊超­精­力已复,先放了一支火箭,与飞狐孟震洋、铁布衫屠炳烈三个青年刀剑齐上,偕奔长衫客攻来。其余镖客便持孔明灯、抡兵刃,结伴分路追赶余贼。

长衫客胆大异常,手持怪兵刃,眼望同伴一一退净,他这才一转身,夺路疾走。众镖客大叫:“哪里走?”

长衫客抖手一捻铁菩提,屠炳烈抚胸急退下来,骂道:“好东西,打得真狠啊!”多亏他有铁布衫横练的功夫才没被打坏,但是也觉得|­茓­道上发麻了。孟震洋大惊,忙上前援助。其余镖客睹状愕然,同伴受伤,义难弃置,只这一迟慢,长衫客如飞地退走。

众镖客互相传呼:“飞豹子跑了!”重复追赶上去。俞剑平、姜羽冲、胡孟刚急忙拦住道:“我们追这个点子,众位弟兄,你们往那边绕过青纱帐去堵!”于是俞、胡、姜三武师展开了剑、笔、双牌,放松他人,专缀长衫客。长衫客顺着土路,一直冲入青纱帐。俞、胡、姜三人把埋伏危险,一切置之度外,也立刻追入青纱帐去。

土路两边青纱帐,排山倒海的倒下去,十几个贼党分作两拨在前跑,由长衫客断后。二十来个镖客分做两拨在后追,由俞、胡、姜打前锋在前。论势力,贼比镖客差一倍;论形势,则一暗一明,镖客们未免吃亏;论脚程,贼人未必快,却是镖客追入青纱帐内,多少怀着顾忌,防着暗算。当下只几个转弯,相隔已六七丈远了。贼人的踪迹仍跑不掉,土路上看得出人影,禾田内听得见踏声。

俞剑平、胡孟刚、姜羽冲三人挺剑、执笔、舞双牌,分头追逐。长衫客一头退入青纱帐内,桀桀地狂笑道:“朋友,鬼门关前相见吧!有能耐往那里施展。”簌簌地一阵田禾骤响,忽又沉寂,似乎远远走开了。

胡、姜二人一声不响,从背后轻轻掩入高粱棵内。十二金钱俞剑平一步占着先,从斜刺里抄进去。一片片的青纱帐遮住视线,追者全仗耳音,帮助目力,但是声音有时靠不住,也许贼人故使声东击西之计。

俞剑平加倍小心,不令禾秆发声,无如这长衫客似熟悉高粱棵的战术,容得镖师深入青纱帐内,立刻回头窥望。就田禾波动之势,沙沙之声,从暗中揣测追兵的趋向;似已知道后追的两个人至少相隔八九丈以外。从路边斜刺堵来的一个人,虽然脚步轻蹑,却已晓得他追近了,不过在五丈以内。长衫客便一捻铁菩提子,伏下腰,就禾隙再看;不能扬手,腕下用力,只一弹,“唰”地打出一粒。

十二金钱俞剑平胆敢深入,早已提神。在风吹禾动、万籁争鸣中,居然辨得出暗器破空之声;他轻轻一闪,“啪哒”一下,铁菩提落空。但这一躲,触动了禾秆。禾秆“哗啦”一声,俞剑平就势往外一窜,果然身旁“啪哒”的又一响,“啪哒”的再响,铁菩提一发就是三粒,俞剑平全闪开了。

俞剑平的隐身处已为敌人测出,而敌人的趋向也为俞剑平看准。这一路奔逐,他们两方已经眼看要转出青纱帐以外了。

俞剑平闪目一寻,略辨地势,知道敌人欲遁,必须掠过眼前这片青纱帐,才能投奔那边大道。暗摸袖底,捻出三枚钱镖。贼人只一离青纱帐,自己便可拿这三枚钱镖,把他挡住。贼人虽是劲敌,钱镖未必能够取胜;但是自己这边人多,借这一阻,定可纠众把他围住。俞剑平暗暗欢喜起来,屏息侧立,扼住要路。

忽然迎面簌簌一声,俞剑平立刻把剑交到左手,右手掂钱镖一比。他左手右手皆能发镖,只是右手比较顺手,发得更远,更有力。还没等往外发,立刻收招,听出声息不对。簌簌一阵响过去,智囊姜羽冲头一个窜出来;胡孟刚第二个窜出来。长衫敌影竟没出现,似已转走别道,不奔鬼门关,改奔东南下去了。

胡孟刚大怒,奔上来叫道:“这东西竟会独自溜了,把他们同党抛下来不管不成?”

俞剑平道:“我们监视得很严,他不会逃开的。除非他又退回原路去……”一言未了,“砰”的一声;隔着面前的青纱帐,在东一面忽发蓝焰,喊声大起。三镖头心中一动,急急地张目四寻,旁有一棵大树,铁牌手胡孟刚把双牌往腰中一挂,便要上树远望。不意此时九股烟忽然冒出来,大呼小叫地喊道:“胡镖头快来,胡镖头快来,豹子头在这里啦!”

胡孟刚刚上了树,霍地又跳下来,不暇他问,急问:“点子现在哪里?准是他么?”

九股烟喘不成声,只一指后面偏东的一片竹林。俞剑平、姜羽冲、胡孟刚急翻身往回追,绕过青纱帐,横穿土路;陡见竹林前面人影乱窜,刀兵叮当乱响,约有七八对人影,正在捉对厮杀。

孟震洋、屠炳烈、李尚桐、孟广洪等几个青年镖客,穷追贼党,乱踏青苗,竟也把几个人追赶回来。眼看一拨贼党被逐飞奔,似已退避无路,竟不奔鬼门关,也不奔古堡,反而斜刺里绕起圈来。孟震洋等大喜,越追越近;看看要圈上他们。前面忽展开一片竹林,黑影中贼人扑到竹林边,顿然止步,回转身索战。

孟震洋猛力前追,不想长衫客忽又在此处出现。长衫飘飘,一路飞奔,看来竟是要接应同伙,往竹林后边退。岳俊超恰巧寻声赶到,一眼看出那长衫的肥影来,心中恼极、恨极;顿时开弓发箭,一声不响,“唰”地­射­出一道蓝焰。相隔只三丈余远,自信可以取胜,哪知仍被长衫客闪开了。却借这蓝焰一闪,众镖客顿时认清来影,呼喊着放松余贼,一齐奔长衫客扑来。

长衫客长笑一声,挺身进搏,且战且走,绕着圈往竹林边退去。越过竹林,贼人在那里预有埋伏,竟突然又窜出六七个人影来,两边一合,足有十二三人。由长衫客招呼着,把落了单的孟震洋、屠炳烈、李尚桐和刚赶来的岳俊超、阮佩韦,两面一堵,全围在核心。孟震洋、岳俊超只战长衫客,力仍不敌。李尚桐、阮佩韦、屠炳烈、孟广洪等,被群贼环攻,更是手忙脚乱。一霎时反客为主,转攻为守;镖行这边情势危急,眼看就要挫败。

忽然间九股烟引俞、胡、姜三人前来解围。黑影中,人踪奔驰,看不出为敌为友。屠炳烈大呼道:“好飞豹子,你们多少人啊!”口头骂阵,实是讯援。

胡孟刚远远地答了腔:“飞豹子,姓胡的跟你死约会,跑的不是好汉!”这一声喊,本为助声势,却收到意外的结果。贼党那边,胡哨声大起,竹林后黑影憧憧,另有骑马的贼人,牵出几匹空马来。长衫客远瞥一眼,未容俞、胡驰到,捷如飞鸟,挥短兵刃,以一人独挡群镖客;急催同党一个个飞身上马。他这才猛攻骤退,一扶马鞍,也飞身跨上坐骑;马上加鞭,掩护同党“唰”地撤退下去。

岳俊超、孟震洋、屠炳烈等不肯放松,挥汗急赶。竹林后­阴­­阴­地发出怪笑,唰地打出暗器来。那骑马断后的两个夜行人,便翻身回马一箭;孟震洋、屠炳烈急往两边一窜躲开。岳俊超忙掂出一支蛇焰箭,也照长衫客背后,送上一箭。马上长衫客镫里藏身,蓝焰过处,大笑着去了。

(叶批:本章一路写镖客失着,正反衬出飞豹子狡诈绝伦。此为“背面敷粉”大落墨写法。兵不厌诈,即是题中应有之意。)

第二十八章

泥泽边头扬镖逐伏寇

红灯影里鸣镝布疑兵

胡孟刚抡双牌从西面赶来,解围后的青年镖客从东面赶到。贼人绕竹林,落荒奔南。遥辨蹄声,他们是奔鬼门关去了。胡孟刚厉声叫道:“赶,赶,赶!”但是这伙贼人骑术很­精­,马又神骏。姜羽冲急急地招呼胡孟刚、孟震洋道:“我们有马,快快上马赶!”俞门弟子左梦云慌忙把师父骑的追风白尾驹和自己骑的一匹黑马带过来。姜羽冲忙忙地催李尚桐、阮佩韦把众镖师啸聚在一起。这一回不用先锋了,十二金钱俞剑平早已飞身上马,偕胡孟刚,率弟子左梦云,一马当先,扬鞭疾进。智囊姜羽冲督同半骑半步的众镖客,断后继上。两边相隔不到一箭地。姜羽冲道:“如遇伏桩,互相策应。”二十余众曲曲折折,奔鬼门关赶下来。

贼人一阵风似的逃去;俞、胡、姜心知这伙贼人不是主力,多半是诱敌之兵。鬼门关附近恐有大拨贼人。可是贼人狡猾,鬼门关会战的话仍怕靠不住,沿路上也许另有诡谋。

俞剑平、胡孟刚两马当先,在前开路疾追。其余镖客或马上、或步下,散漫开,忽紧忽慢、倏东倏西地闯。虽是追敌,却个个的眼神盯住前途路旁黑影;迟徊瞻顾,脚程见慢。距鬼门关越走越近,可是贼骑蹄声越来越远了。

时已夜深,旷野暑风阵阵吹来;青纱帐唰唰拉拉东一处、西一处乱响。敌骑飞奔,已然望不见影,只能听音揣迹。但是,只追出一二里路,在这黑暗旷野的繁声中,东西南北四面忽起了四五处蹄声。背后蹄声历落,相隔不远,心知是姜羽冲那一拨人。东面也蹄声历落,南面也蹄声历落,西南也蹄声历落,可就仓促间断不出哪一面是敌骑,哪一面是镖行别队金文穆等人了。

胡孟刚异常心焦,向俞剑平发牢­骚­道:“又糟了!咱们紧赶就好了,姜五爷却又怕伏桩了。伏桩没遇上,贼全没影了!”竟不顾一切催着十二金钱放马紧追。

俞剑平劝道:“二弟别发急,贼人不是还有巢|­茓­么?咱们先奔鬼门关,他们就是失约,咱们还可以径捣古堡……”

胡孟刚懊丧道:“古堡不是空城计么!”

俞剑平道:“二弟别心窄,古堡是空城计,那武胜文可跑不了啊,咱们就奔火云庄。”

胡孟刚道:“呔!只怕贼人又诓咱们,我简直教他们骗怕了。”俞剑平道:“二弟放心,今天晚上,咱们准能抓着真章就是了。……贼人这不是露面了么?”

正在劝慰,忽然听东南面一阵风过处,“吱吱”地连响数声,清清晰晰听得是唿哨。而且声浪有尖有钝,有高有低,决不是一两支胡哨。俞、胡二人诧然,回头一看,已把同伴甩远,只有孟震洋紧紧跟上来。小飞狐孟震洋拍马上前,叫道:“俞老叔,你老听见东南面了没有?”再听时,东南胡哨声已住,又听见正西面“吱吱”地连响。一抬头,只见西北面数道旗火掠空飞起,地点大约在半里地以外。

十二金钱俞剑平骑在马上,双足踩镫,直立起身来,向四面张望。四面黑忽忽,虽当朔日,下半月该有月光了,偏偏又是­阴­天,任什么也看不清楚。俞剑平心中犹豫,暗想:“不管贼人弄什么诡计,我还是先到鬼门关践约,我们先占住理。到了地方,他们没人,我可就不客气,径扑古堡直捣贼巢了。”

胡孟刚先是急怒,此时又觉得身涉险地,颇为辣手;贼人散在四面,四面全有动静,到底是扑奔哪方面才对呢?刚拍马跟上来要向俞剑平问计;忽然东西面又“吱吱”地一阵响,北面天空也飞起一片火花。胡孟刚越发为难,骂道:“这是多少贼!俞大哥,你瞧瞧,四面都有他们的埋伏,咱们落在他们网里了吧!”

俞剑平一听到这话,剑眉一挑,在马上将身一挺,突然冷笑道:“怕什么!贼人就是来二百,抄四面,又能怎么样?胡二弟,别上了他们的当。几道旗火,几支胡哨,只一个人,就能闹哄得很热闹。你听吧,越是哪边没有动静,倒许那边准有贼。来来来,咱们还是往前闯!……咦,留神右边,好贼子!”胡孟刚、孟震洋急忙往右看,右侧路边似有黑影一闪。十二金钱俞剑平早一抖手,打出一支钱镖。只听簌簌地一阵乱响,一团黑影没入青纱帐去了。

俞剑平哈哈大笑道:“这才是一道伏桩哩。快追!”只追出十几丈,便带马回来;与胡孟刚、孟震洋合在一处,道:“这仍然是贼人诱敌之计,咱们还是往前闯,奔鬼门关。”这一耽误,落后的镖客群中,又跟上来一个人,却是叶良栋。

十二金钱俞剑平对胡、孟、叶三人道:“贼到底追丢了,前面大概快进鬼门关了,不要大意,仔仔细细地往前。”五个人各从镫眼褪出来,只用脚尖微踏马镫,裆下紧扣,策马一阵急走。忽然见有一大片浓影当道。俞、胡二镖头立刻勒马,方待细看;孟震洋忍不住,竟飞身下马,抡剑扑过去。却才扑到跟前一看,立刻叫道:“老叔,这是一匹没人骑的马。”说话时,俞剑平早已跟过来,且跑且叫道:“留神暗算,留神旁边!”

俞剑平这一回小心过分了,这果然只是一匹空马。马缰拴在一块大石上,骑马的人不知哪里去了。胡孟刚赶上来说道:“快拿火折子照看照看,这也许是咱这边人的坐骑,也许是贼人的。”便向孟震洋要火。

叶良栋道:“我这里有孔明灯。”正要打开灯板,俞剑平急叫道:“使不得,也许又是贼人的诱敌计,故意引咱们点亮火的。”

孟震洋猛然醒悟,低叫道:“对!还是俞老叔见识深远。孔庞斗智,马陵道上乱箭­射­死了庞涓,就是这类的诡计。这匹马不用灯照,咱们摸也摸得出来。”

俞、胡二老和左梦云、叶良栋、孟震洋三青年,凑到这匹马的跟前,凝神细看,虽看不出是敌骑,却断得定必非镖客之马。叶良栋道:“也许骑马的贼人钻了青纱帐了。咱们搜搜么?”胡孟刚道:“俞大哥,我看咱们不用管它了,还是往前的对。”

俞剑平想了想,把这匹空马马缰解开,放它随便钻入田中;仍与同伴飞身上马,往前趱行。俞剑平等连闯过贼人数道伏桩,前面形势越发荒暗。

抹过了一带苇塘,突见一片荒林当前,林边树上竟有数团红光,来回闪烁。俞剑平凝眸一看,是三盏红纸灯,大约是挂在树枝上,风吹来,便来回乱晃。俞剑平冷笑一声,立刻把马勒住。回头一看,胡孟刚、叶良栋、孟震洋和弟子左梦云,紧跟过来,其余的人落后渐远。俞剑平便烦叶良栋靠后接引同伴,自己立刻翻身下马。胡孟刚瞪着眼说道:“这一定是贼人的暗号,咱们扑过去看?”俞剑平不语,向胡孟刚一打手势,急急地把马牵入田边黑暗处,马缰拴在小树上。然后各亮兵刃,伏在黑影中,探头往前窥望。低嘱同伴道:“前面就到鬼门关,咱们先等后边的人;同时可以看一看贼人这几盏红灯,到底有什么用意。”

胡孟刚、孟震洋依言潜伏不动;二弟子左梦云背Сhā太极剑,手持太极棍,紧紧地跟随在师父身边。那叶良栋由俞剑平烦他持刀站立在路边暗影下,接应后路同伴。几个人看了半晌,大树上红灯烁烁随风摇曳,四下旷落,时起杂响,不见敌踪。只在灯影下面,恍惚似见有矮矮的黑影蠕动,看不清是人是物。

胡孟刚、孟震洋忍耐不住跃跃欲试地要绕到红灯后面袭过去,穿林看一究竟。俞剑平连说:“不可!何必忙在一时,你听后面,这不是蹄声?咱们的人这就来齐了。”

果然竹林后,蹄声“得得”,竟有两匹马如飞奔来。叶良栋迎出来举手一啸,马上的人顿时抢到近前。及至抵面,方才看出:这两人并非同行断后的智囊姜羽冲、屠炳烈等人;却是分拨践约的另一路镖客单臂朱大椿和黄元礼叔侄二人。这两个人与几个镖客,由旁路绕奔鬼门关,前途上也遇上三五个敌影;一路追击,敌人钻了青纱帐。朱大椿等不肯甘心,纵马急追;敌影乱绕,竟追到此处不见了。其余同伴也落后不见了。叶良栋忙将朱大椿叔侄引到俞剑平潜伏之处。匆忙中不暇问讯,俞剑平只握着朱大椿的手,教他望看鬼门关前面,泥塘那边树上的红灯。

正看处,忽见沿着大泥塘东面,一片青纱帐簌簌地乱响,窜出来两条人影。两影倏分忽合,到泥塘边、空场上略一徘徊,忽又一伏腰,施展夜行术,急走如风,比箭还快,一直地奔那高悬的红灯扑去。胡孟刚诧异道:“这是谁?”

俞剑平手按利剑,也不由一惊道:“许是咱们自己人。不好,这得拦住他!”

但是相隔十几丈,想打招呼,未免惊动敌人。犹豫中,恍见那两条黑影,扑近红灯三五丈前,陡即止步,好像打了一个晃。突然见两条人影居然联肩直上,猛往红灯下的黑影前一扑;跟着火光一闪,大概这是两条人影晃动火折子了。胡孟刚不禁又脱口呼道:“这到底是谁?”说话时,不自觉地直起身子来。

就在这一刹那间,红灯下两条人影惊喊了一声道:“不好,是咱们自己人!”这一声惊喊,俞剑平、胡孟刚顿时全听出来。这两个人竟是潜扼古堡、设卡防盗的马氏双雄马赞源、马赞潮昆仲。俞剑平、胡孟刚、孟震洋、单臂朱大椿、黄元礼目睹马氏双雄以身试险,再不便观望了,各提兵刃,不约而同,都从潜身处窜了出来。果见马氏双雄一到灯下,敌人伏兵顿起;“飕”地一声响,荒林内飞起一道火光。跟着弦鸣箭驰,夹杂着数声响箭;马氏双雄似被攒击,却仍不肯退。一个人横身舞动兵刃,一个人伏身硬往灯下进攻;黑影中看不清二马到底做什么。但见烟火起处,十数道黄光倏从林中­射­出来,跟着马氏双雄大概挡不住敌方乱箭,立刻翻身往回闪窜。

在马氏双雄两影中间,忽然多出另一条人影来;竟跟着马氏双雄,一齐向泥塘边,飞奔回来。胡孟刚远远望见,反疑当中这人是贼党的伏兵,追赶下来的。俞剑平已经看出这条人影就是从灯影下、树身前跳起来的。揣情度势,必定也是镖客。

马氏双雄与这一条人影,还想向来路退回,但已来不及。红灯处荒林中,胡哨声大起,旗火飞扬。红灯两旁,乱草丛禾交错;突然“飕飕飕”,闪出五六个人影,夹剪式抄过来堵截住马氏双雄。马氏双雄退路已断,立即止步,回身迎敌。

荒林中响箭过处,竟撑出两支火把,跟着又窜出六七个人影。敌人这边倏分三面,把马氏双雄剪住,连那第三条人影眼看也被裹在当中。敌强己弱,情见势绌,马氏双雄顿时被围。荒林中的贼党冷然发话,意含讥讪道:“好朋友不要来了又走,我们竭诚候教,等候多时了。”

当此时,马氏双雄趁贼党还未合围,疾引那另一条黑影,一声不响,奋力抡鞭,往外面硬闯。俞剑平张眼急看,这才看清;那另一条黑影原来是镖师石如璋,本在古堡别路设卡,不知怎的,跑到这边来了。

又张眼往火光中望去。火把前,出现了胖瘦两贼,手挥短兵刃,指挥左右同党,一拥而上。看模样这两人颇像盗酋。火把照耀着,二贼酋率众往前慢慢移动。铁笛连吹,呼声时起,眨眼间,从荒林两侧陆续散漫开十一二个贼党。光影中犹见荒林后面人影憧憧。

俞剑平暗想:“果不出我所料!”一回头,向胡孟刚、朱大椿低声说道:“胡贤弟、朱贤弟,你几位快接应后面的人。人来齐了,再往两面抄着上。此刻我先出去答话。”

朱大椿刚张嘴,胡孟刚一把扯住俞剑平道:“那不成,大哥!……”

俞剑平“唉”的一声道:“二弟你糊涂!你几位千万给我留面子,先别出头。”把胡孟刚的手一推,转身一拍二弟子左梦云道:“孩子,咱们师徒先上!”把背后剑连鞘拔下,交给左梦云,轻轻地蹑足斜行,走出数丈。距胡、朱潜伏之所已远,这才陡然一下腰,施展太极门轻功提纵术,“蜻蜓三抄水”,飕飕飕,腾身飞掠,如一缕青烟,展眼扑到战场。二弟子左梦云背青钢剑,提太极棍,跟踪继上;也唰唰地连窜,拄棍侧立在师父的身旁。

群贼先出来的几个人,已经追上二马;马赞源、马赞潮急回身拒战,群贼顿时打圈围上。十二金钱俞剑平又一拧身,超越到二马跟前,厉声叫道:“呔,朋友住手!我十二金钱俞剑平践约来了。”此言一出,二马大喜,忙与石如璋奋勇奔寻过来。

上场群贼应声倏地往旁一闪,纷纷地按住兵刃,注视俞剑平。又“呔”的一声,吹起一大阵胡哨。同时荒林中,也好像闻警知敌,立刻又飞起一支响箭,放起数道旗火,散向东北西三方面­射­出去,分明呼援唤伏。紧跟着四面响起了回声;深夜荒郊,哨声惨厉,倍觉惊人。紧跟着又从荒林中、苇塘后,闪出来六七个人。各面青纱帐也散散落落,零零星星,东一个,西一个,陆续闪出十余人。转瞬间齐赴泥塘空场,前前后后,算来足有三十多人了。

镖客这边,俞剑平师徒而外,露面的只有马氏双雄和石如璋;还有在暗中藏伏的铁牌手胡孟刚、飞狐孟震洋和单臂朱大椿、黄元礼;那叶良栋尚在数十丈以外。依着胡孟刚,就要奔出应援,朱大椿急急阻住。先催师侄黄元礼,邀着叶良栋,往回找下去;然后与胡孟刚各取暗器,准备紧急时驰援。朱大椿低告胡孟刚道:“只教俞大哥一个人上场,最好不过。他们若是混战群殴,你我再出场。他们出来这些人,咱们人少,先胜他一招。”

胡孟刚摇头道:“你可以埋伏在这里,我总得出头。”朱大椿、孟震洋再三地摇手劝住,道:“你先看一看再说,还不行么?”

铁牌手胡孟刚只得依言伏身,偷看前面。群贼真个的仅只聚众,未先动手,远远地把俞剑平围住。林前火把不住地移动,胖、瘦二贼酋抡兵刃上前。二马和石如璋急立在俞剑平身后,明是让俞剑平出头,暗中保住后路。

俞剑平昂然与敌对面,两目炯炯,注视那火把下的二贼酋。一个年约五旬,须眉微灰,深目高颧;身穿灰布半短衣衫,袖管肥长,高高挽起,手持一对点钢闭|­茓­镢。那另一个年约四十五六,身高体胖,巨颅海口,满口虬髯;身穿二蓝绸短衫,手持一把锁骨钢鞭。

俞剑平看罢,双拳一抱,重叫了一声:“朋友请了!我十二金钱俞剑平应召而来,准时践约。朋友,何必摆这个阵势?我俞剑平只这手中剑,袖底十二金钱镖,油锅刀山,明知故闯;请你把你们舵主飞豹子请来,我和他话讲当面。不必劳师动众,惊动这些弟兄。”遂向四面一抱拳道:“列位兄台,我就是俞剑平。为了俞某一杆不值半文钱的镖旗,起动众位辛苦,足见列位看得起我俞某。我这里有礼了!”

俞剑平向众人作了一个罗圈揖,又突然振吭高呼道:“喂,飞豹子,请来见见!”然后拈须一站,更不多言,专看群贼的施为。只见那瘦老人和那胖老人,各举兵刃向众一摆,群贼立刻退下去,在七八丈以外,打围站住。

瘦老人回头向荒林瞥了一眼,这才借着火把余光,和那胖老人上下端详俞剑平。看罢微微一笑,两人一齐抱拳说道:“哦,原来是十二金钱俞三胜俞镖头到了。失迎,失迎!幸会幸会!俞镖头真是信人,在下久仰英风,试发请柬;原想足下必能赏脸,果蒙不弃,惠然光临,在下荣幸之至。”

那个瘦老头又嬉笑了一声,道:“俞镖头以拳、剑、镖三绝技,名震江南,压倒武林;我不才远慕威名,甘拜下风。只是我手下这几个小孩子,初生犊儿不怕虎,景仰过深,渴望赐教,几次三番磨着我到江南来领教。我想这也是,不见泰山,不知山高;不到黄河,不知水大。早想领着他们来拜望,只可惜连个引见人也没有。望门投帖,又嫌冒昧,这才胡乱地在范公堤,把俞爷的镖旗请了过来;无非是邀驾求教的意思,并不敢冒犯虎威。好极了!这一来居然把俞大剑客邀来,这可真是我们爷们三生有幸,一万世死了都不冤。刚才一路上也承俞大剑客连试钱镖,迭显身手,我们总算领略过一点了,不过还嫌不够。既过宝山,焉肯空回?现在还请俞镖头你老人家,把你那倾动武林的看家本领‘奇门十三剑’施展出来;教我们开开眼,给在下长长见识。然后我们一拍ρi股拨头就走。俞镖头的镖旗子,我们也带来了,回头在下双手奉璧。现在预告一声,原物保藏,丝毫没坏!”

那个胖老人也Сhā言道:“还有那一笔盐镖,俞镖头把独门绝技赐教之后,就手烦你把它原封带回,咱们一了百了。本无嫌怨,岂是寻仇?无非是慕名访艺罢了,我们又不是吃横梁子的,俞爷千万不要错看了朋友。”

瘦老人又接过来道:“至于飞豹、飞虎、飞猫、飞鼠,那倒不在话下;就愚下两个人这一条鞭,一对镢子,只要你老人家肯赏脸对付对付,就很可以了,原镖原旗一定奉还。”四面的群贼听至此,哄然大笑,道:“好的,俞大剑客!你尝尝这条鞭,这对镢子,我们绝不难为你!”

俞剑平勃然大怒,目訾偾张,把二敌一瞪道:“呔!我俞剑平一生浪迹江湖,以礼待人,从无戏谑!你们挟技见访,我俞某一定献拙奉陪!你们这些人竟敢满嘴胡言,自趋下流。呔!莫怪俞某无情。梦云,拿剑!”

第二十九章

林下捞鱼空烦撒网

关门捉豹浪掷金钱

左梦云应声一侧身,俞剑平奋发武威,伸手拔剑。“铮”的一声,青钢剑出鞘,握在掌心,右手一指对面二酋,厉声叫阵道:“你们谁……”你们谁先来赐教这一句话,未全吐出­唇­边,对面二酋应声提起兵刃。就在这一刹那间,俞镖头立身处左侧六七丈外,三条敌影忽有两条一闪;微闻声息,“飕”地一声,似两团黑烟卷地扑来。人未到,枪先到,两团白影一晃,是两条白缨素杆三棱瓦面枪,从斜侧里一上一下直挑过来,一声不响,势猛招疾。(叶批:兵不厌诈,一试招。)

十二金钱俞剑平眼观六路,耳闻八方,剑提于左手,右手正指对面之敌。这两条三棱瓦面枪双双暗袭,已斜刺到肋下,上指到咽喉。俞剑平陡然一翻身,剑光一闪;“唰”地一声,雪白的枪缨一晃,雪亮的两根枪头陡然一颤掣回。

俞剑平侧耳旁睨,两个青衣年轻贼人一高一矮,身法十分矫捷,双双地施展开“三十六路白猿枪”,一招搠空,未等俞剑平的青钢剑削架邀击,便“唰”地各退半步,将枪收回。那高身量的青年贼往回一坐枪,前后把一拧,往外撒招;“乌龙出洞”,先挑出一枪。那个矮小的青年贼变招为“倦鸟穿林”,立刻也发出一枪。双枪一个点左肩,一个扎右肋。

俞镖头忙把剑招勒住,“搂膝拗步”,身随剑转,闪过矮贼上盘的枪;“腕底翻云”,剑锋找那高贼枪头,滑枪杆往外一展,剑锋顺削高贼的前把。贼人撤步抽枪,甩枪滑打。俞剑平斜身错步,那杆白猿枪“悠”地挟起一股劲风,从上面直砸过来。俞剑平左手掐剑诀,往外一展,右手剑“白鹤展翅”,截斩敌人的右胯。那矮贼的枪招又到,“烘云托月”、“探臂刺扎”,“唰唰”一连两枪。

俞剑平把剑招施展开,百忙中看清了高矮二贼的枪法路数;这三十六路白猿枪,大概是北派神枪陆四的嫡派亲传。两条枪上点眉心,下撩­阴­,倏扎盘肘,倏分心;上崩下砸,里撩外滑。两个青年贼一般快的招术,一般快的手法;合手夹击这一口青钢剑,不亚如蛟龙交斗,两条白影把俞剑平裹在当中。

长枪卷舞,短剑遮拦,以一敌双,以短敌长。俞镖头从鼻孔中微微哼了一声,喝的一声:“好枪!”忽又“呸”的一声道:“小小年纪,不要脸!双枪暗袭,太不体面。”俞剑平顿时施展开四十年来苦心孤诣所得的奇门十三剑,青光一缕,上下飞腾,陡然间身剑合一,攻虚捣隙,矫若神龙,把两团白影冲开。(叶批:奇门十三剑,看仔细了!)

高矮两个青年贼好生骁勇,任俞剑平剑术神奇,借攻为守,两条枪仍然一左一右,分从两边攒攻。吞、吐、封、闭、点、挑、刺、扎,不住地缠战;辗转往来,连拆了二十余招。十二金钱俞剑平猛扑那身高的青年贼,用一手“樵夫问路”,青光闪闪的剑锋向面门一点,高贼疾疾撤步。俞镖头霍地“鹞子翻身”,回身剑斩那身矮的青年。

两敌却步,俞剑平也“唰”地腾身骤退。敌人枪花一转,齐喝道:“俞大剑客怎么想走!”双枪一颤,并力齐追过来。俞镖头把左右两敌诱归一路,倏地翻身,迎头邀击。剑招一变,“金雕展翅”,往右一探剑,斜扫高身量的敌人。敌手才用枪往外一封;太极剑招虚实莫测,左手剑诀倏然一领剑锋,变招为“玉女投梭”,青钢剑反击向矮身贼人。剑路矫捷,迅如闪电。矮贼往后一退,高贼枪尖又已攻近身边;俞剑平一塌身,“龙行一式”,“飕”地腾身跃出两丈外。

矮贼提枪便追,道:“休使暗器!”白猿枪直刺俞剑平的后心。俞剑平忽一侧身,一个斜身绕步,身躯只半转,剑光往下一落,“喀嚓”一声,矮贼的白猿枪杆断作两截。俞剑平铁腕一翻,钢锋再展“顺水推舟”,剑锋直抹矮贼的脖颈。

矮贼吓得丧胆亡魂,拼命地往旁一闪,才避过剑锋。俞剑平左脚往外滑步,一个翻身跺子脚,“砰”地把矮贼踹倒地上。百忙中,猛听得“嗤”的一声响,俞剑平急一下腰;一件暗器远远打来,从头上飞过。矮贼乘机一个“鲤鱼打挺”,腾身跃起,败退到林前。

身高的贼人吃了一惊,急急地一抡枪,要使“盘打”。不料俞剑平早在伏身避箭之时,潜将一枚钱镖掂在手中。只一捻,“铮”的一声轻啸;敌人盘打的招术正撒出来,忽然“哎呀”一声,那杆枪“腾”地飞起,直冒向天空四五丈,持枪的人一头栽倒在地。

那枪凌空下落,俞剑平赶上去,一把抄在手中。蓦地听四周喝道:“好钱镖!”那高身贼人倒地不能动弹,被点中要|­茓­,同伴上前救回。

十二金钱俞剑平回身一声长笑,把枪往平地一Сhā,说声:“俞某不才,像这样的小孩子,何必教他过来试招?把枪拿回去吧!”

忽听得一声怪啸,东北一条高大的黑影,迅若飘风,猛扑过来,厉声叫道:“姓俞的少要张狂,俺姓牛的要领教领教!……”

俞剑平一侧身道:“噢,朋友,你姓牛!”那高大的黑影舞动手中一对短兵刃,如一团黑烟,冲上前来。俞剑平把剑诀一领,就要开招。蓦听荒林前火把下,那一胖一瘦两个年老的贼酋,齐声断喝道:“咄!牛老铁,不要擅离卡线,快到这边来!”

就在断喝中,那胖老人才要迈步,那瘦老人摆手叫道:“我先上!”一步抢先,捧双镢,身躯一伏,“唰”地腾空蹿起。直如鹰隼凌云,掠地一丈多高,轻飘飘地往下一落,已蹿出两三丈以外;恰巧落在高大黑影的背后,和那战败失枪的青年面前。只见他又一挥手,命二人齐退;单脚一点地,身形复起,“燕子抄水”,早窜到俞剑平的对面。他双镢一抱,丁字步一站,身法矫健,胜似少年。

俞剑平身躯微转,双目凝神,掌中剑封住门户,把敌人仔细一看。相距在两丈以内,黑影中已看出敌人身材瘦矮,颏有短须。贼党中竟有这等高手,真是不可轻敌。

俞剑平剑尖一指,向敌人叫道:“朋友请了!你就是在双合店和我们朱镖头会面,替飞豹子顶头的那一位吧?承你光顾,失迎之至。喂,朋友,那飞豹子是你什么人?俞某只身单剑,特来应邀;想不到,朋友你带些朋友来欢迎我。哦,也有明的,也有暗的,还有打交手仗的,还有暗地里给我一剑的!姓俞的倒不怕车轮战,又不怕放冷箭。朋友你就来吧,只要你们面子上说得过去!”

这就算抓破脸了。俞剑平老于世故,一向措词谦逊。独有现在,敌人出言无状,实在令人难忍。俞剑平不由得针锋相对,说出挖苦话来。

瘦老人微微一笑,一亮闭|­茓­镢,发话道:“俞大镖头名不虚传,真是剑术高明。孩子们已经承你赐教,小老儿我也求你赏脸一展身手,也好学上一招两式。俞镖头请放心,我们的人多,你们的人也不少,我绝不至于使车轮战。刚才不过小孩子们沉不住气,一见面,就发人来疯。说实了,也不过是两枪加一箭罢了。好在也没伤着你老,你就不必介意了;他们年轻人没有深浅。”一摆闭|­茓­镢,道:“是在下给你老接招。”

俞剑平厉声道:“好,随你便,不过……”一亮手中剑道:“我俞剑平不才,会的是天下有名的英雄,你老兄尊姓大名?如果说着不碍口,请报个万儿来!然后我俞剑平要凭这掌中剑、袖底镖,向好朋友索要二十万盐帑。朋友,你可做得了主?”说话时,声振林表,字字斩钉截铁,实在恨怒已极了。

瘦老人依然嘻皮笑脸说道:“慢着,小老儿乃是无名小卒,贱名不足挂齿,由打三十年前,我早就把个姓忘了……”

俞剑平道:“哼哼!足下不肯留名,是要哑吃哑打?我俞某却不耐烦,请你把你们的舵主飞豹子请出来,索­性­我们两个对面讲一讲。足下不劳费心,请闪过一边吧。”

这话十足的表示蔑视。俞剑平向来不曾这样,他却是用的激将法,要诱出那个飞豹子来答话。瘦老人还是嘻皮笑脸,道:“俞镖头不肯赏脸赐教?这可真是笑话,俞镖头不怕车轮战,怎么在下这点玩艺,就不值承教?我好歹也比刚才我们孩子强啊。请赏脸吧,你老!”

俞镖头恨了一声,咬牙切齿说道:“你这……”蓦然,仰面大笑道:“你定要替你们舵主出头?……好,我就献丑。朋友接招!”剑尖一摆,“唰”地一剑。瘦老人倏一分闭|­茓­镢,往后一退:“且慢!我还有话。”

俞剑平道:“既然要赐招,何必挨磨时候?你老兄手下的人还没有凑齐么?”

瘦老人闪目四顾道:“哪里,哪里,我们的人应到的全到了。只是俞镖头的人未免太零散点,多耗一会,实在于你有好处。现在咱们就动手,不过咱们先讲明,久仰俞镖头的奇门十三剑,颇得鲁东太极丁的秘传;在下用这对闭|­茓­镢,专诚要和俞镖头明斗兵刃,不斗暗器。潜使暗器的主儿,老实说,在下不大佩服。请你把你的金钱镖暂时收起,你我二人可以各展兵器,各尽所学,可别那么潜扎一剑,暗抛一钱,我以为未免有失俞大剑客的身份。咱们不妨先过兵刃,倘若俞大剑客一定要施展你那压倒武林的十二钱镖,我也拦不住。咱们不妨放下兵刃,单较量暗器,南北派四十多种暗器,咱们数着样儿较量;净会施展自己本门的得手暗器,算不得功夫!”(叶批:拿话扣住奇门十三剑,二试招。)

俞剑平不禁又把怒焰炽起,一声断喝:“姓俞的不用暗器,也教你逃不出公道!不要饶舌,手下见雌雄!”把剑往上一举,右手剑诀一领,“举火烧天”,脚下不丁不八,亮开了太极门十三剑的剑式。

这无名的瘦老人倏将铁镢分交两手,身形往后一缩,说道:“就是这么着,俞大剑客请进招!”一晃肩,“飕”地挺身揉进,左手闭|­茓­镢直点面门;俞剑平微一侧脸。这本是虚招,瘦老人左手一撒,右手闭|­茓­镢往外一穿,倏横身,喝道:“打!”照俞镖头的中盘“云台|­茓­”,便下重手;俞剑平倏地闪开了。

胡孟刚伏在暗处,吃惊道:“这家伙也会打|­茓­?”单臂朱大椿道:“他使闭|­茓­镢,自然会打|­茓­。”胡孟刚道:“我教鬼迷住了!怎么样,咱们上吧。”朱大椿道:“别忙!紧急的时候,俞大哥一定会打招呼哩!”

这时候,俞剑平应招发招,展青钢剑,往下一沉,左手剑诀也往下一塌,“平沙落雁”,斜削敌人的肩臂,顺斩敌人的脉门。瘦老人猛缩身形,右臂往下一撤,左脚外伸,陡然往后一滑;抡双镢,旋身盘打,双镢挟锐风,扫打俞剑平的下盘。俞剑平走乾宫,用“拗步回身”避过双镢,趁势进招。青钢剑往右开展,“探臂刺扎”,剑尖直点瘦老人的“肩井|­茓­”。瘦老人双镢往回一带,由下向上翻,猛一长身,双镢“唰”地又砸打下来,直敲青钢剑刃。

俞剑平抽招换式,还剑重发;骤然一个“鹞子翻身”,双臂“金雕展翅”,青钢剑下斩敌人中盘。一招分两式:穿肋、截腰,手法疾迅。无名老人身手不凡,双镢一分,左手闭|­茓­镢抡下来,照青钢剑一划,就手往外一挂。横身进步,右手镢“仙人指路”,探|­茓­尖,寻|­茓­道,直奔俞剑平的“华盖|­茓­”。

俞剑平左手剑诀一指敌人的脉门,利刃挟风,以攻为守,青钢剑反击敌腕。瘦老人巧滑得很,闭|­茓­镢才发便收;撤镢头,现镢尾,蓦地一变招,照敌手两肋上两“太乙|­茓­”又点过来。这一招虚实莫测,极其狡诈。

敌招太快,剑路走空,十二金钱俞剑平凹腹吸胸,顿时展开了几十年­精­修的太极门内功;脚下纹风未动,身躯竟退缩尺余,恰恰把闭|­茓­镢让开。敌人这一招也用老了;俞剑平未容他收招变招,道声:“着!”刹那间,青钢剑寒光一闪,“白猿献果”,反展剑锋,虎口向外,疾如骇电,照敌人面门劈来。

瘦老人忙用双镢,“横架金梁”,往上一崩。俞镖头只把腕子往里一合,剑翻成­阴­把;“唰”地青光再闪,锐风斜吹,从敌人右肩翻下来,截斩敌人右肋。

瘦老人双镢已全封上去,哪里撤得回来?急切间竟也走险招,不退不闪,反往前上步;双镢一现镢尾,猛向俞剑平怀中扑来。以攻为守,双点“期门|­茓­”,力量猛而招术很快。

俞剑平为势所迫,不得不斜身侧步,避敌正锋,微微一让身;瘦老人借势收招,涌身只一纵,斜窜出一丈以外。这才得敌己无伤,把一手险招救了回来。两个人四目对视,分而复合。重整兵刃,各展所学,黑影中又拚斗起来。却各将对手的门路看清,改变了手法;各人封闭得很严,守多攻少;各人沉机应变,专寻敌手的破绽。

瘦老人再不肯走险招、求侥幸了;心中暗想:“俞振纲果是名不虚传!”那胖老人与其同伴在七八丈外,扇面形打圈围观。齐借火把光,凝神细看俞剑平的剑招和点|­茓­法;一面提心吊胆替瘦老人着急。马氏双雄、石如璋和俞门二弟子左梦云也列成|人字形,盯住了后路,注视着前方;提神加意,潜护着俞剑平。(叶批:俞前在师门本名振纲。其对头来历,可思过半矣!)

瘦老人这一对闭|­茓­镢,­精­钢打造,似核桃粗细的一对圆­棒­。一头凸圆,镢尾挡着一个圆球,全长一尺八寸,专打人的|­茓­道;运用起来,有七七四十九手招术。拳家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闭|­茓­镢欺敌进招,果然称得起险狠。这个瘦老人与俞剑平旗鼓相当,两不相让,居然辗转交斗了二十多招,未分胜负。

俞剑平暗暗诧异,打|­茓­名家历历可数。这人有如此硬的功夫,怎么会侧身贼党,甘做飞豹子的副手?莫非此人就是飞豹子?怎么相貌又太悬殊?一面打,一面猜疑,不觉得也有点胆寒。

这瘦老人力敌太极十三剑,也已识出俞剑平的剑术厉害。俞剑平右手剑光闪烁,剑尖伸缩,竟专刺人的要害;左手指掐着剑诀,也并不闲着,每逢闭|­茓­镢欺敌进招,俞剑平的左手公然在兵刃飞舞的夹缝中,探出食指中指,佯做掐剑诀的姿势,一个不留神,便照|­茓­道点来。

俞剑平的右手和左手指都是兵刃!(叶批:高手诚然!)

这瘦老人身形矮瘦,却身手极快,蹿高纵低,极尽绵软巧的能事。倏前忽后,迅如飘风吹轻絮。他一面打,一面目闪头摇,东张西望,好像有所窥伺,又似觅路欲逃。

俞剑平近四五年轻未试剑,今日忽逢劲敌,把全身功夫展开。见招拆招,见式破式,一口剑封闭吞吐,突如神龙戏水,旋似飞鹰盘空。辗转攻拒,又斗了十数合;俞剑平忽然一领剑锋,一声短啸,展开了进手招术,太极剑连连地走起险招。俞剑平生平的特长是“稳”、“狠”、“准”之外,又加上“韧”字诀,善做持久战,功夫越大,敌人越吃亏。

渐渐的瘦老人头上见汗,微闻喘息。俞剑平已将他的双镢闭住。剑招越裹越紧,越展越快,瘦老人渐渐地只能招架,不能还手了。

镖客这边,马氏双雄和石如璋都看得分明;暗道:“俞家太极十三剑果然名不虚传!”但是火把下,贼人同党也看得分明,暗说:“怪不得姓俞的威镇江南,这可不能栽给他!”

俞剑平和瘦老人两团黑影忽前忽后,连续鏖斗良久。忽然听俞剑平猛喝一声:“着!”“嗤”的一剑,这瘦老人唰地一闪,脚步踉跄,往旁连退。俞剑平倏然将剑交还左手,凝身不追,哈哈大笑道:“承让!”

那个瘦老人躲开了俞剑平左手指尖的点|­茓­,却没躲开右手剑尖的劈刺。老人的短衫,竟由肋下贴­肉­处,被剑尖削透了一个大洞。! !还算是手下留情,俞剑平专为讨镖银,不愿出人命。

瘦老人羞愧难当,一抡闭|­茓­镢,再翻身重又扑过来,待拚命相争。陡听背后一声暴喊:“师兄且退,让我领教领教俞大剑客的十三剑。”“唰”地窜过来一团迅风。胖老人抡起手中鞭,“泰山压顶”,照俞剑平便打。瘦老人将闭|­茓­镢虚点一招,身躯微晃,已退出丈余。(叶批:三试招。)

使鞭的胖老人急急风,三鞭连下。俞剑平冷笑一声,道:“哈哈,还是车轮战!……就是车轮战,俞某也不惧,只要你们不嫌丢人!”口说着,手不闲,眼不瞬,不管敌鞭来得凶猛,早一领剑诀,一塌腰,青光荧荧,剑尖“白蛇吐信”,先照胖老人的肋下“太乙|­茓­”点来。(叶批:且住!盗党三试奇门剑本无必要,看似为打而打;实则乃飞豹子无必胜把握,遣将以测俞三胜之深浅。此一关节,白羽瞒得过旁人,须瞒不过我。)

这种招架法未免凶险,但是俞剑平只看这敌人飞身一跃,开手一鞭,便已看出这胖老人的武功,捷而不­精­,不如瘦老人沉着。果然胖老人急急地一斜身,回鞭一转,趁势下砸,照俞剑平的剑身狠狠拍下来。

俞剑平并不收招,将计就计。眼看着鞭要拍到,喝一声:“看手!”剑锋一抬,直照敌人面门划来;倏又一抹,下砍敌人的手腕。胖老人抽鞭急架,青钢剑唰地掣回来。敌人钢鞭却又举起下砸。俞剑平早将剑一圈,躲过钢鞭,疾如闪电,斜劈下来。这一接触,双方便换了二招六式,招术迅快已极。四面藏伏的贼党影影绰绰地游走,那林下一对火把也往前移动。那瘦老人败退下来,张目四望;高喝道:“老幺们,努力呀!合拢后煞啊!坑子里等啊!”

树林中张挂的三盏纸红灯陡然撤去,疏林中的胡哨立刻“吱吱”地连声怪响。四面八方,同时也有胡哨声响起来;四面八方,黑影唰唰飕飕,一阵阵拨草乱窜;正北面上,飞起数道旗火。

胡孟刚、孟震洋大惊,相顾道:“快上!快上!”

陡然间,东南面“嘭”的一声炸音,横空飞起火箭;东南面和正南面,突然蹄声历落,杀声大起。镖客这边不禁惊疑;贼党那边,瘦老人、胖老人也不禁错愕。就在胖老人这一失神,俞剑平骤展先着,一剑击到。

俞剑平临敌镇静,四处的杀声震野,他竟充耳如不闻;双眸炯炯,只窥敌进招。太极十三剑上下翻飞,力战单鞭;只十数合,已占上风。胖老人也闹得遮拦多,攻取少,三招不能还上两招。俞剑平趁敌人稍一分神,将剑骤缩骤伸,迅如蛇信,照贼人右肩胛刺去。胖老人单鞭不及招架,忙用“跨虎登山”式,往右一斜身,闪开剑尖,想要回身进招横打。俞剑平这趟剑已臻炉火纯青之候,虚实莫测,变化无穷。猛往回一撤剑,一扑身,往下杀腰,“踩卧牛”,“砰”的一脚,踹中胖老人的右胯。“噗通!”如倒了半堵墙,胖老人摔倒地上。

群贼大惊;胖老人倏地一滚,直滚出两三步,挺身跃起,愧不可当。俞剑平道:“收招不及,朋友你请起吧!”群贼大怒,呼叫一声,把扇面形的阵势一开,十余人中立刻先冲上来五个贼党。

马氏双雄大怒,骂道:“你们要脸么?”也把人字阵一分,和石如璋、左梦云一齐扑上来,接应俞剑平。

那一边铁牌手胡孟刚、单臂朱大椿、小飞狐孟震洋,也高叫一声,从潜伏处如飞地奔窜出来。马氏双雄和左梦云、石如璋,恰将五贼迎住;那胡孟刚、朱大椿、孟震洋,顿被泥塘边、草丛中窜出来的三个贼挡住,顿时混战起来。泥塘边、空草场中,已有三拨人捉对儿厮杀。俞剑平双眸一闪,见混战局势已成;那胖瘦二老已退聚一处,指挥同党,摔灭了火把,竟往荒林奔去。

俞剑平高声叫道:“喂!朋友,就这么走么?趁早把你们瓢把子叫出来!”

二老人一齐回身叫道:“俞大剑客,我弟兄请教过了,实在高明!你放心,不要慌,我们没打算走。鬼门关斗技赌镖,还没有交代完。你有胆往这边来,二十万镖银和你那镖旗都已预备好,你有胆快快来拿。”一齐窜林奔鬼门关走去。

鬼门关只在荒林后,却是土岗、荒林、泥塘、草丛交错,地势险恶。二贼酋撮­唇­吹哨,又振吭高呼:“老幺们!疙疸点来了,收沙子回坑!”连喊十数声,然后奔上来接应同伴,一齐往林后撤退。

俞剑平久涉江湖,竟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黑话;可是听不懂,毕竟看得明,他们似乎要走。俞剑平不由急怒,劫完镖一藏,打败了一跑,倒是写意!厉声喝道:“哪里走,把青子给姓俞的留下!”青钢剑一抡,抄到二贼面前,要把二贼截住不放;这时候,与镖行混战的贼党,也一齐罢战,夺路往四面溃退下去。

马氏双雄暂不追敌,快跑过来,喊道:“俞大哥别追。贼人有诈!”

俞剑平被二马这一阻拦,略一迟疑怯步,突觉得从斜刺里,“嗤嗤”的轻响,袭来一股寒风。

俞剑平喝一声:“好!”绕步斜身,青钢剑向外一颤,“啪”的一声,一支暗器被打落在地。跟着,“啪啪”地连响,东面黑影中,隐闻轧簧开箭之声。俞剑平霍地一转身,“嗤嗤嗤”三支弩箭如骤雨飞蝗,奔上盘、中盘、下盘攒­射­过来。

十二金钱俞剑平疾展身手,宝剑轻挥,第一支箭先奔咽喉,“啪”地一响,已被剑刃弹飞。第二支箭下趋两股,箭镞已到;俞剑平往旁一跨步,左手骈食指中指,伸地二指,只往下轻轻一抄,让过箭头,将一支弩箭箭杆抄到手内。立刻第三支箭又到,直取中盘。平­射­心窝;俞剑平一个“铁板桥”,单路登空,折身后仰,箭又­射­空。紧跟着一挺身站起;他瞥见疏林中有一条黑影,那人影一声不响,扬手探身“唰”的一下,一支暗器迎面打来。

俞剑平怒叱道:“班门弄斧!”就用左手接取的箭一挑,把敌人的暗器挑开,约莫是镖箭之类;俞剑平一进步,按甩手箭的打法,展食指中指,钳箭尾,扬箭镞;一振腕子,喝道:“原箭奉还!”把抄来的那支箭,脱手甩出去。那黑影“嘿”的一声,翻身逃入林中。十二金钱俞剑平厉声喝道:“别走!”才待奋身追赶,背后又扑来三个敌影。

这三个敌影本与铁牌手胡孟刚、单臂朱大椿、小飞狐孟震洋相斗;忽闻二老贼酋口传号令,便一齐收招后退。胡孟刚舞动双牌,紧紧裹住不放;朱大椿的左臂刀本难抵御,孟震洋一口利剑上下翻飞,也一点不放松。这三贼且战且走,好容易冲出来,奔向疏林。

俞剑平远远看见,把这青钢剑交到左手,急伸手一探袖底,不意十二枚金钱镖这时竟打完了。他忙向二马道:“马贤弟身上有钱没有?”二马道:“有。”拿出两锭银子来。俞剑平道:“我要这个做什么?我的钱镖打尽了。”二马这才明白,忙抓了一把铜钱,要递给俞剑平。俞门弟子左梦云早奔过来,将自己的二十四只钱镖全数掏给师父。

俞剑平先掂三只青钱,容得三个敌影奔过来,迎头喝一声:“站住!”飕飕飕,三声轻啸,竟在相隔四五丈以外,穿过夜影照着飞奔的三个敌人打去。三个贼人应声跌倒了一对。二马不由大赞道:“俞大哥好钱镖!”胡孟刚、朱大椿、孟震洋恰已赶来,双牌一举,刀剑齐挥,竟照倒地的二贼分砍下去。

俞剑平、朱大椿急喝道:“捉活的!”双牌先到,利剑后到。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夹当,那个未负伤的贼人,持一柄锯齿刀,狂吼一声,拚命地向双牌单剑冲来。那倒地的二贼竟有一个先挣扎起来,趁势伸手搀同伴,被二马和石如璋看见,急忙奔过去,要捉活的。不意突然间,听疏林对面草丛中一声怪吼道:“一群不知死活的家伙,你还要捉谁?你们全落在爷们的网里了!”

十二金钱俞剑平只身单剑,扼住疏林,左梦云挺棍立在身边;一听吼声,俞家师徒急急地回身。只见对面泥塘边、草丛中,一拥身现出八九条大汉。跟着火光浮闪,有个高大人影,率领同伴,一条线似的飞奔过来。人未到,暗器先发;一股寒风吹到胡孟刚的背后。胡孟刚把铁牌往后一扫,“当”的一声,把一支镖打飞。那高大人影趁此机会,骤如狂飙,竟从马氏双雄、石如璋的身旁驰过。马氏双雄急侧身往旁略闪,抡双鞭邀截。这八九条大汉急攻疾走,竟一冲而过。马氏双雄和石如璋一齐暴怒,大喝一声,翻转身,纵步就追。

八九条大汉个个身形轻快,锐不可挡。一声呼啸,倏然的一分,最后面三个人一错兵刃,回身迎敌二马一石。当头的高大人影率三个伙伴,竟直扑奔铁牌手胡孟刚和朱大椿、孟震洋身旁。那高大的人影“燕子三抄水”猛往平地窜落;人未到,兵刃先到。只听钢环“哗楞楞”一响,一对铁怀杖“悠”地一抡,劈头照胡孟刚砸下去。

铁牌手胡孟刚双眸瞪视,将双牌一展,“叮当”一声,硬碰硬,激起一团火花,才看出这使双怀杖的高大人影,并不是当日劫镖败在程岳手下的那个使怀杖的粗鲁少年。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虽辨不清面貌,黑影中看出颊上乱蓬蓬,生着犹如丛草般的一部络腮胡须;既非劫镖在场之贼,也非店房相会之客,朱、胡二人都不认得他。

铁牌手胡孟刚忙挥双牌,与贼死战。这贼却猛攻如疯虎,滑斗似灵狐,与铁牌手打了个叮叮当当,难分难解。随他一同闯上来的两个同伴,一个使一对跨虎槛,一个使一对狼牙­棒­,双双地把孟震洋围住。敌人的双槛双­棒­,围攻孟震洋的单剑;孟震洋昂然不惧,一口剑上下翻飞。还有一个贼,运单拐单刀,独斗朱大椿的左臂刀。

当下胡、孟、朱三镖客,与冲锋的四贼苦斗。那一边,二马一石与断后三贼相斗;各选对手,两下里拚斗不休,却中了贼人分兵救友之计。

断后的贼党、冲锋的贼党,先后与镖客拒战。趁这夹当,两贼飞似的扑到核心,避敌不斗,忙忙地把两个负伤的同伴救起来。呼啸一声,与那使锯齿刀的贼人,舞动兵刃,夺路急走;竟又“呼啦”地退出核心,“呼啦”地折奔泥塘,绕泥塘又奔荒林土岗。与二马一石相斗的三贼,与朱大椿、孟震洋相打的群贼,俱都应声,虚晃一招退去。

那高大的人影立刻也猛往前一攻,倏往后一退,向胡孟刚喝道:“呔!姓俞的,你成了落网之鱼了,有胆的这边来!”拧身一窜,也退出圈外。铁牌手喝道:“哪里走?追!”抡双牌便赶。二马大喝道:“呔!把脑袋留下!”也紧紧跟追。

这八九条大汉且战且招架,且往后退。俞剑平看了不明明白白。他忙一挺掌中剑,喝道:“匹夫,以多为胜,看往哪里走?”一纵步,从荒林边抢向泥塘,拦腰横截过来。人剑未到,暗器先发;手指一捻钱镖,“铮”的一声,照那高大人影发出一枚青钱。这一枚青钱却差多了,分量较轻,力量发飘,便不能及远。刚刚打出三丈来远,仅得够上贼人。只见那高大人影身形一晃,似往前一栽,忽又挺住,终于一头窜入疏林。

俞剑平纵步要追;蓦闻东南角,簌簌地一阵响,又从林边冲出两影。头一条人影刚现身,抡手中长兵刃,已猛扑过来。飞掠十数步,身形乍落,往外一亮式,所持兵刃竟是一杆大枪。第二条人影紧跟着也扑过来,使的却是一对虎头钩。两个人一声不响,齐袭俞剑平身后。

俞剑平奋身怒叱,脚尖点地,“飞鸟穿林”,蹿出丈余远。一个“金蜂戏芯”,急拧身,宝剑往外一穿,复往回撤;左手剑诀从剑身上穿出,身形往下一矮。肩头微动,“龙形一字”,骤然反逼到使枪贼人的面前。

这时节,使虎头钩的敌人也已扑到。铁牌手胡孟刚大吼一声,抡双牌迎上来;双钩双牌斗在一处。十二金钱俞剑平手挥单剑,拒住贼人的大枪。枪长剑短,本来吃亏。只见那大枪一颤,奔咽喉扎来;俞剑平微微一侧身,把头一偏让过;未容敌人变招,喝道:“着!”一招“平分春­色­”,双臂一分;青钢剑疾如闪电,截斩敌腕。敌人将枪的后把一沉,前把一拦,往后一挂,枪身硬找剑身。

俞剑平已认出敌人是“八母大枪”的招术,粘、沉、吞、吐、封、砸、点、扎,十分猛快。俞剑平忙用左手一领剑诀,身随剑走,一个“旋身拗步”,青钢剑倏然盘斩敌人的双足。

敌人忙撤步抽枪,往下一矮身,青钢剑已走空,后把一送,单臂递枪,“乌龙出洞”;雪亮的枪尖疾如箭驰,直点俞剑平的后心。枪尖将刺沾着衣衫,俞镖头猛然一个“怪蟒翻身”,大枪“唰”的擦着左肋扎过去。俞剑平立刻右脚往敌人怀中一抢,青钢剑“乌龙入洞”,刺向敌人的小腹下­阴­。

这一手险招间不容发,敌人堪堪被剑点着,忙凹腹吸胸,右腕一坐劲,往左一领枪钻,“二郎担山”,往左一崩,“呛”地一声啸响,剑身与枪身一划,“哧”的一溜火星。

俞剑平微微一笑,这大枪竟未将单剑崩飞。敌人不禁喝了声:“好剑!”忙将枪一顺,飕飕飕,腾身连纵,拖枪败走。

俞镖头展目一望,才要垫步急追。突听得“当”的一声,忙将身势一敛,一柄虎头钩飞坠到面前。循声一看,铁牌手胡孟刚挥铁牌,力斗双钩,连战十余合。敌人“唰”地一下,左手钩捋住单牌,右手钩用“卷帘钩”,硬来剪胡孟刚的脖颈。

不防铁牌手胡孟刚膂力特强,敌人才喝了一声:“撒手!”反被胡孟刚铁牌一震,“腾”的一下,竟把左手钩崩在半天空。胡孟刚趁势一伏腰,双牌一剪,右牌上斩,左牌横切,照贼人急攻进来。贼人兵刃已失,不等铁牌攻到,一挺身倒窜,退出一丈多远,翻身败入疏林之中。

铁牌手大叫:“朋友快上,不要教鼠辈走了!”奋身抡双牌,竟奔疏林攻去。将追到林边,闪目四顾,自己这边只有俞剑平、左梦云、单臂朱大椿、飞狐孟震洋、马氏双雄、石如璋数人;不但别队金文穆一行人没见绕到,竟连断后的智囊姜羽冲也没跟上来。

荒林、泥塘、土岗、禾田、草丛、青纱帐,人影憧憧,只看见贼人一拨一拨地不时出没。胡孟刚心头火起,不由怨恨姜羽冲失算;有心候伴,又恐失追贼良机,咬牙切齿叫道:“俞大哥,快上!俞大哥,快上!”口说快上,心中暗着急,不由头像拨浪鼓似的,一面跑,一面往黑影中张望。

十二金钱俞剑平却一点也不慌,遥见人影出没,昂然不惧。利剑一顺,向二马一石一点手,教他弟兄助着胡孟刚;另命朱大椿、孟震洋、左梦云,跟随自己,喝一声:“追!”竟飞身突入疏林。

败下来的群贼,越过了东面大泥塘,投奔荒林;绕林而转,反折向西南。俞、胡八人立刻跟踪,赶过疏林。疏林之后,地势益形险恶。东边是一片烂泥地,与大泥塘断续相接,塘边芦苇丛生。西边是土岗,满生荆棘,疏疏有几行树。岗下又是一片小泥塘。这泥塘、土岗便是所谓鬼门关。往西南是荒地,绕过荒地,折奔西北,才是古堡。

群贼且呼啸,且退走。容得镖客们刚刚闯进了鬼门关的正地段,随听土岗后一声轻啸。那使双怀杖的高大贼人,与那使锯齿刀的贼人倏然翻身,二次过来迎战。双怀杖霍霍生风,将孟震洋挡住;锯齿刀就寻斗朱大椿。

那使双钩的贼人翻身断后,换了双刀,与胡孟刚的双牌二番接战,似要报失钩之仇。使跨虎槛的中年贼人与使怀杖的粗豪少年竟不度德,不量力,硬来拒战俞剑平;极力猛攻,阻拦着不让过来。那使大枪的二贼,竟颤枪挑战马氏双雄。马氏双雄的一对单鞭上下翻飞,赶上来斗这一对大枪。石如璋和左梦云,一个使刀,一个使棍,也被两个使刀的贼党挡住,捉对儿厮杀起来。

当下镖客这边八个人,贼人那边只出来九个。还有两个贼人,在岗后一冒头,旋又伏下身去,土岗后立刻响起了胡哨声;同时荒林正北面,杀声又起。

众镖客一面冲击,一面诧异;看情形,出战的都不像贼首。那贼首(如长衫客,如那胖瘦两老人)都不知藏在何处,也不知弄什么诡计去了。

二马且斗且呼:“俞大哥,咱们人全到了么?”二马本来专管布卡子,监视古堡贼巢。二更以后,眼睁睁看见人影历落,从古堡西南小村出现;一直跟踪到这里,在荒林下救了石如璋。石如璋本与聂秉常、梁孚生也管一道卡子,却被人诱入荒林。他自己落了单,中计遇擒,被捆在树下。直到俞、胡践约到来,才被二马解救。

当此时,各路镖客各有所遇;独有松江三杰的动静至今还未露头。姜羽冲、奎金牛这两拨大队,更一个没见。马氏双雄很着急,力战中不暇探问,又忍不住不问,大声叫着:“俞大哥,智囊哪里去了?奎金牛哪里去了?咱们人来多少?”

俞剑平不肯明答,更不肯指名呼姓的叫,只大声说道:“二弟、三弟,放下心,只管往前冲,人全来了!”说话时手并不闲、眼不瞬,掌中剑更翻翻滚滚,上下刺击。忽断喝一声道:“倒!”使跨虎双槛的贼人猛往旁一蹿,闪了闪,喊声:“风紧!”踉跄抽身逃去。

那使怀杖的粗豪青年吓了一跳,也“唰”地往后一退,双怀杖一并,扬手打出一镖。俞剑平微侧身,伸左手把镖抄住,喝道:“好!”只手一扬,停镖未发,贾勇直冲到群贼的背后;便要率领弟子左梦云,偕抢土岗,断贼后路。

却未容俞剑平扑到,土岗上如飞地纵出三人;身形往下一落,正是那一胖一瘦的两个老贼酋。另外一个通身黑­色­夜行衣的贼党,如飞鸟似地轻飘飘往前一蹿,阻在俞剑平对面,道:“俞镖头,在下后学晚进,今日幸会,我要请教!”群贼或傲慢无礼,或冷诮无情,唯独此人出语敦厚,听口音似辽东冀北之人。

俞剑平细一打量:这人面如青枣,巨目浓眉;抱一对镔铁狼牙穿,神盈气壮,颇现威棱。俞剑平心中一动,利剑一提,双拳一抱道:“请教不敢当,俞某特来应召献拙,诸位有本领的只管请。……兄台和飞豹子是怎么称呼?”说出这话,双目炯炯,照应着四面。

不出所料,“飕”地一声,那胖老人猛然一个“云里翻身”,“唰”地跳下高岗。脚还未沾地,单鞭早发出招来,口中叫道:“俞大剑客岂是你末学后进,招架得来的?”这条单鞭随着身形话声,“泰山压顶”照俞剑平当头袭下。

俞剑平霍地一闪,勃然大怒,骂声:“呸!”奇门十三剑一展“玉女投梭”,身躯一转,闪鞭还剑。胖老人往左一纵步,呵呵一笑道:“俞大剑客恕我无礼,不要介意。我是要请教请教你的眼神!”“霍”地又退回来,叫道:“伙计,你上!”那使镔铁狼牙穿的赤面汉子这才一拱手,尊一声:“请发招!”亮开了架式。

十二金钱俞剑平面向胖老人,佯笑道:“看你们都出什么相?我今天一定要向你们讨一个水落石出,你们就挨个儿全上!”他把利剑一展,索­性­不多问,再接再厉就要发招。忽然听“哎呀”一声叫,侧面“当”的一声;跟着飕飕飕,接连听得人踪飞窜。俞剑平侧目急看,孟震洋已将那使双怀杖的粗豪青年打败。

马氏双雄挥动双鞭,把对手那一对大枪,也战得拖枪败走。只有石如璋竟敌不住那锯齿刀,险些被削断手指。胡孟刚双牌一抡,连忙抛敌驰救,和使锯齿刀的敌人战在一处。那使双钩换双刀的贼人,却又从侧面夹攻胡孟刚。孟震洋忙又翻身挥剑,截住了锯齿刀。

马氏双雄腾出身子来,双鞭一挥,竟不穷追敌人,反奔来保住俞剑平的后路和侧面。朱大椿的左臂刀,左梦云的太极棍,各遇劲敌,尚在力战。石如璋输招抱惭,陡转恚怒,忙一亮手中兵刃,仍来掩击锯齿刀,誓报那一削之仇。于是镖客和贼党展眼间又变换了对手。

这时候从后面青纱帐内,忽然驰来两条黑影。斜穿空场,刚刚奔到大泥塘边;忽又从泥塘苇丛旁钻出一条人影,口中连打唿哨,扬手发出来一道火光。那两条人影微微一停,竟奔这一条人影扑去;瞬息间两影与一影斗在一处。

俞、胡等百忙中偷眼一看,到底看不清谁是敌、谁是友。胡孟刚忙喊道:“喂,十二金钱今天一定要见个起落!”

这句话就像一句暗号,那双影立刻答了腔,正是镖客黄元礼、欧联奎。两人挥刀振吭,连忙报名,无形中就是告诉援兵已经驰到。哪知这一报名,那泥塘边的单影也喊了几声;立刻从西边又钻出两三条人影,竟把欧、黄二人围住。二人被围,也忙忙地大声呼喊;这一喊,后面又奔来两条人影。于是在大泥塘边,双方又有一小拨人混战起来。

镖客这边摸不清贼人是怎样的布置;正如贼人那边,也摸不清镖客这边究竟来了多少人。

当下俞剑平在土岗前,与赤红脸使镔铁狼牙穿的大汉斗在一处。这赤面大汉来势颇疾,奋身进步,狼牙穿一分,身形陡展,“流星赶月”,双穿一点面门一点胸。俞剑平沉机应变,以逸待劳,未从攻敌,先要看看敌人的身手。剑随身转,闪展腾挪,连让三招,已看清了敌人路数。赤面大汉这对镔铁狼牙穿,大概是沧州洪四把北派真传。

这时双穿第四招又到,“飞云掣电”,左手穿直截下盘,右手穿翻身反臂斜砸,悠悠地挟起两股疾风。俞剑平微微侧闪,左脚往外一滑;用太极剑“行功盘步”、“乌龙揽海”,身形快似飘风,刹那间敌人双穿走空。来势过猛,右手镔铁穿无法收招,“啪哒”的一声砸在地上。寒光掠闪,俞镖头的剑锋已到。赤面大汉努力往前耸身,仅得逃开这一剑,十二金钱俞剑平哂然一笑,翻身献剑;“唰”地身剑俱进,“金针度线”,直刺敌人后心。赤面大汉觉得背后的剑风已到,忙往左一上步,“怪蟒翻身”,双穿并举,往剑脊上狠砸去。

俞镖头喝一声:“好!”青钢剑“唰”地一沉,往回一撤。剑光闪处,反从双穿上面翻过来,划点敌手的脉门。敌手往后一仰头,振双穿想往下崩,哪里来得及?俞剑平猛喝道:“着!”“反臂刺扎”,连环剑点胸膛、划双肩,“唰”地攻到。贼人一晃身,闪避略迟,“嗤”的一下,剑锋掠肩头过去,夜行衣被划破了三四寸,肩头上顿时火辣辣地一阵疼痛,皮破血流,赤面汉一纵身,面红耳赤,翻身败走。

胖瘦二贼酋登高敌,见俞剑平剑光挥舞,同伴不敌;两人知会一声,连忙增援。那瘦老人收起闭|­茓­镢,换了一对­鸡­爪双镰,先由土岗蹿下来。

正值赤面大汉负伤败走,俞剑平仗剑要追;瘦老人大叫道:“俞镖头少逞威风!你可晓得你已到了鬼门关,你还不知死活么?”一阵风地扑到,让过同党,重来接抗。俞剑平践约遇伏,追敌轮战,连交手六次手,连胜八个敌人;自是内功坚韧,气力悠长,仅不过头上见汗,手心发热罢了;见瘦老贼重上,恨恨骂道:“你少要张狂!你歇够了再来?我倒要看看这鬼门关,是谁的死地!”青钢剑电掣星驰般,向瘦老人直攻。

这二番接战,俞剑平痛恨贼党无理无情,剑招狠猛。第一招“金盘献鲤”,剑点敌人咽喉。瘦老人立刻往左斜身,双镰一翻,照剑上就滑。俞剑平抽招换式,往下一塌身,剑又翻回。左脚原地不动,右脚往后撤半步,剑诀一领,“盘肘刺扎”,复又攻出去。

忽然间,那胖老人高踞土岗,高声喊道:“亮开了啊,沙子来了。眼看就到!”不知他喊的是什么意思。俞剑平傲然不顾,手中剑一紧,仍然力攻瘦老人的­鸡­爪双镰,扎、刺、挑、压、点、锁、拿,运用开来,专夺敌人的兵刃。瘦老人还想借这利刃,克制住俞剑平的单剑。可是俞剑平剑术­精­湛,见招拆招,见式破式,任何敌刃都能应付。

那胖老人一看不行,忽又喊道:“鱼上网了,够尺寸了。收啊,撤!”口说着撤,一翻身也扑下土岗,要来双战俞剑平。铁牌手胡孟刚、单臂朱大椿以及马氏双雄一齐恚怒,各抛敌人奔来应援。和胡孟刚对敌的贼党,功夫竟不弱;胡孟刚一时撤不出身。和朱大椿动手的贼,却渐渐地招架不了这单臂镖客的左手刀;朱大椿挥刀一扫,腾起右腿来,把贼踢倒在地;急忙地抽身赶过来。胖老人的锁骨钢鞭正要掩击俞剑平的后背;俞剑平霍地一撤身,翻剑迎敌。瘦老人一摆双镰,照俞剑平右肋便捋。朱大椿恰巧截过来,左臂刀一挥,喝道:“呔!相好的,姓朱的不失信,今天会会你这假豹子!”左臂刀顿时和双镰战在一处。穿花般交斗,也只走了三五招,贼人鼓噪一声,倏然抽身。一拨重往荒林走,一拨抢奔土岗;众镖客分身急赶,俞剑平一顿足,越众当先。

这土岗是一道斜坡,高有两丈多。岗上有羊肠小道,两旁杂草乱生,不利步行;右边陡起,左边倾斜,滑下去便是个烂泥塘。泥塘深陷,淤水半塘,烂泥没顶。鬼门关的命名便由于此。俞剑平相了相地势,施展太极轻身飞纵术,脚尖点地,飞纵到土岗下。一个“燕子飞云纵”的轻功,腾身掠上土岗。左脚一点实地,右脚跟纵迈上。还未容落脚,突然从岗上三四尺高的丛草中蹿起一人,暴喊一声:“挡驾!”倏地当头砸下一条杆­棒­。斜刺里更“唰”地一响,飞出黑忽忽一物,跟着又涌出一条人影。

当此时,俞剑平身形半悬,迎面的敌人兵刃骤下,侧面敌人的暗器又来;不能闪躲,不能招架。俞剑平一身是胆,全副轻功,倏往后一仰身;那杆­棒­当头下砸,直扑到面前,紧随俞剑平仰翻的身形下落,锐风已扑到鼻端,暗器也正到来。

俞剑平生死呼吸,左脚用力,往外一登;“唰”地头下脚上翻下岗来。“云里翻身”,又向右一翻;悬空躲着泥塘,倒栽下去,贼人的杆­棒­砸到土岗上,贼人的暗器打在空中,落在斜坡上。

俞剑平翩然下坠,距地六七尺。下盘往下一沉,双臂往上一抖;“金蟾戏浪”,硬将身形拘起,轻飘飘的双足落在土岗下,斜坡上。危急中,腰部一叠劲,才挺身亮式;土岗上暗袭的贼人早一抖杆­棒­,脚一顿,掠空腾起,跟踪下蹿。人未到,杆­棒­先到;乘危赶招,间不容发,又照俞剑平当头赶砸下来。

俞剑平“唰”地一窜,倒退出两丈多以外。若不是一身轻功,两­棒­一镖,不死必伤。那使杆­棒­的贼人又“扑登”的一­棒­,实实落落打在地上;只一抖,收回来,冷笑道:“好功夫,来的定是俞大剑客了,名不虚传!”一声未了,杆­棒­又起。陡又听得悬空喝道:“名不虚传,呔!姓俞的,你可知三熊要吃臭鱼么?”“唰”地两缕寒风­射­下,两条黑影从草丛中钻出来。

难为这三个贼人,竟在这矮矮的三四尺高的乱草中蜷伏了很久。! !这三贼正是辽东“一豹三熊”的三熊。

双镖破空打到。俞剑平骤遇阻击,心神不乱,一伏身让过暗器,反扑上来;大喝道:“呔!朋友,多谢你们当头一­棒­,迎门三镖。盛情怎能不答?你们报个万儿来!”未容敌人回话,俞剑平决意复仇,双眸炯炯,只一瞥,看出此贼提杆­棒­,穿黑行衣,长身阔肩,像是壮年。

俞剑平青钢剑立刻往上进招,“金针度线”、“抽撤连环”,“唰唰唰”连环三式,点咽喉、刺左肋、扫肩胸、挂两臂,未等余贼赶到,照这长身黑衣贼,眨眼三剑。黑衣长身贼抖杆­棒­,崩、拿、封、架,连拆三招。同时那两条黑影右行数步,闪开泥塘,一纵步,也跳下土岗。

左边这个人,抡锯齿刀,斜肩带臂照俞剑平就砍。右边那个人,仗一口宝剑,剑诀一指,照俞剑平就扎。那长身黑衣贼,杆­棒­一挥,照俞剑平就打。霎时间,夺岗未成,又被这辽东三熊包围。

十二金钱不由怒焰灼胸:“与贼何仇何恨,竟这等牵缠毒辣!”他展开太极奇门十三剑,狠斗三贼。仗身法轻灵,身剑合一;锯齿刀先砍到,疾往外一旋身,刀先劈空。俞剑平剑锋往回一展,“白鹤亮翅”,反削使刀贼;贼人闪身窜开。俞剑平剑尖一转,截击使剑贼人的手腕;使剑贼人急忙收招。俞剑平轻轻一闪身,又躲开杆­棒­,利剑顺手一削,使杆­棒­的贼人往后急退。

俞剑平以单剑力抗三敌,敌刃长短软硬不同;他立刻展开了疾攻速决的战法,反倒欺敌进步,抢到使剑贼人面前。使剑贼人侧身进剑,照俞剑平咽喉扎去。俞剑平以攻为守,一伏腰,青钢剑“叶底偷桃”,穿着贼人剑底,反扎右肋。贼人身手倒也勇捷,“霸王御甲”,往下扑身,三尺青锋掠顶而过。那贼人的杆­棒­又复攻到,“蛟龙摆尾”,唰地奔下盘缠打过来。

俞剑平脚尖点地,腾身斜蹿起一丈多高;往下一落,急回身,剑光一掠,左手剑诀一指,断喝道:“小贼!”唰地数剑,力猛招沉。使杆­棒­的贼人失声一吼,斜身旁栽,连窜数步,“扑”地趴在地上;他那两个同伴竟没有看清剑伤何处。两个贼一刀一剑,慌忙截住俞剑平,不料俞剑平竟抛敌不顾,恶狠狠挥剑绕到倒地贼人跟前,喝一声:“拿过首级来!”眼见他伏身探步,剑刃竟取贼人后颈,二贼大惊,双双奔来相救。

陡听得“铮”的一声,俞剑平霍地一翻身,二贼急闪,“哎呀”一声,两个人跌倒一对。俞剑平哈哈大笑道:“小小年纪,活得不容易!许你伤害俞某,俞某不许伤害你。……哥三个,留下两个,回去一个吧,把你们豹子叫来见教。”仗剑扑到中镖倒地的二贼面前,喝道:“你们两个不用走了……梦云过来,绑上这两个!”

那使杆­棒­的贼人带伤跃起,窜出数步。一回眸,看见两个同伴倒地不能起来,眼看就要被擒,不由惊愤;大呼道:“姓俞的,你不用假慈悲!……哥们快来!”一扬手,倏飞起一溜火光,振吭大喊了几声。

左梦云提棍赶到,要捆二贼。却不道土岗后丛草中,贼人还有埋伏。顿时涌出两拨人,由两个黑衣汉各率一拨,如飞地堵截过去。胖瘦二老人也翻身率众复回;贼党三五成群,竟有四五拨抄到。一阵暗器雨过处,把俞氏师徒裹在当中,把别的镖客也隔成三堆,受伤的二贼顿时被救走。镖客未闯上土岗,反陷入埋伏阵。

群贼一齐鼓噪,那土岗上蓦地又现出一条高大黑影,厉声叫道:“姓俞的,你成了瓮中之鳖,网中之鱼了!你还想捉人么?姓俞的……”群贼也应声齐喊:“网中鱼”、“网中鱼”,叫个不休。

众镖客十分震动,贼人果然另有诡计。四顾强敌,足有四十多人,自己这边不过十来个人,而且被围成三堆。众镖客又惊又怒,道:“跟他拼啦!怪不得狗贼们且战且走,黑角落还埋伏着人哩!”各摆兵刃,就要拼斗。

十二金钱俞剑平冷笑,高呼:“众位不要慌!……鱼在这里,看你们怎么捉?……梦云,放箭!”“砰”的一声,飞起一道蓝光。

陡然听土岗侧面,远远地一阵暴喊道:“飞豹子,别得意!你只知道网中鱼,你可知道坑中豹么?相好的,你也落到陷阱里了!”

(叶批:本章打法­精­妙,而以突出奇兵收束。莫非郑证因又重返白羽左右乎?宫注:叶洪生猜对了,郑证因此时已回白羽处,郑氏不仅是“武打顾问”,小说若­干­情节,亦二人商讨,有时代笔。)

第三十章

越岗增援智囊奏奇袭

当途扼险飞豹斗奎牛

(叶批:自本章起,一反先前笔法,化暗为明而径写飞豹子劫镖邀斗始末,值得注意。)

辽东大豪飞豹子在范公堤,劫取二十万盐课,拔旗留柬,匿迹埋赃;连夜渡过了大纵湖,把全拨党羽分散在各处。净等着十二金钱俞剑平被激出头,便好斗技赌镖,一决雌雄。俞剑平果然一怒拔剑,具保讨限,柬邀群雄,大举寻镖。飞豹子那边立刻得到了准信,也忙着邀人。

众镖头四面布卡,六路排搜,步步往前踏访。飞豹子也立刻伏线安桩,备下了三个潜身的窟|­茓­,暗暗遣人,窥伺镖客的动静。等到紫旋风夜探荒堡,十二金钱俞剑平略知贼情,忙率众赶到苦水铺,在集贤客栈落了店。飞豹子顿时从潜伏之处赶来,由他的党羽和朋友先替他出头窥探。

飞豹子挟着三十年前的宿怨,一心要挫辱俞镖头。当夜来到高良涧左近,踩盘子小伙计一一告诉他:“姓俞的本人来了,姜羽冲、胡孟刚也都到了。”

飞豹子绰须大笑,立刻遣瘦老人王少奎,前往苦水铺,­阴­谋窥探,潜加挑逗。王少奎随机应变,竟和单臂朱大椿挑帘觌面,放下了三更较技的期约。又小开玩笑,雇买当地卖浆的陆六,趁二更天,前往集贤店,登门叫骂。借此诓诱镖客的注意力,他们潜伏的人好从集贤店后面乘机袭入­骚­扰。不意镖客戒备严密,房顶街隅都安置着人;贼党未能得手,倏然退回去。

几个人由邻近民宅越墙逃出,几个人转小巷,走出苦水铺。驰报飞豹子道:“这些镖客倒还罢了,只跟着海州的两个捕快,并没有惊动官面,的确按江湖道,前来献技讨镖的。”飞豹子听了,点点头道:“哦!”

飞豹子预由高良涧来到荒堡,赶忙着布置了四天。所有古堡墙颓屋朽,择重要处,把屋墙、院墙,都挖了三尺来高、两尺来宽的窟窿。有数处直通到堡墙根,又有数处高达六尺的。复将堡墙根,打通了六尺深的数道窄沟,长有数丈,暂作为潜行的隧道。直到订期挑斗的那天晚上,飞豹子传命同党,把窄沟火速加工,直挖出堡外。

“未虑胜,先防败!”这样办,先备下了退身步。但不能早掘,掘早了,恐被行家白昼识破。先时又在鬼门关,相度地势,择于土岗后、苇塘中,埋下百数十根长短不齐的木桩,也是预留着退路。然后,飞豹子纠合党羽,便要亲赴鬼门关,仗着数十年苦练的功夫,会一会这江南名镖客十二金钱俞剑平的拳、剑、镖三绝技;跟他抵面争锋,一决上下。

当下,飞豹子说出自己的通盘打算,手下群豪哗然赞道:“好!”那个瘦老人王少奎摇摇头,连说不可,道:“大哥,你总得走稳步,先派别人,试试姓俞的本领。”

飞豹子不以为然,道:“那是何必呢?这样办,进可以攻,退可以走,已经很稳了。”

胖老人魏松申道:“但是,大哥还可以多加一分小心,不要紧的。我听马振伦马六爷说:姓俞的已经尽得山东太极丁三绝技的秘要。”

凌云燕也道:“俞剑平这些年功成业就,名利双收;可是他做得很小心,他本身的功夫一天也没搁下。据说他无论多么忙,直到现在,还是每天早晨要打一套拳、试一趟剑的,末了还打二十四镖。我们要斗他,总得先教一个生脸,尝尝他手底下的真假虚实。大哥,你就让小弟和王二哥先打头一阵,试一试招。好在他也不认识我们是老几;我们栽了,一点也不妨事。”

瘦老人王少奎一拍大腿道:“是这个意思。今天大哥简直不必露面,我们先和他打;大哥可以在旁观阵。咱们准能降得住他,再跟他挑明帘,点名叫阵。”(叶批:果不出山人所料。)

飞豹子微微笑了。辽东三熊也一齐发话道:“老当家的,这主意真高!你老就依着来吧!十二金钱在江南久负威名,实在不可轻敌。万一订期献技,争胜赌镖,竟斗不过人家,未免显得丢脸。稳步有益无损,总该走的。”

瘦老人又说:“况且咱们这趟下江南,人地生疏,多承凌云燕凌舵主和子母神梭武胜文武庄主帮忙。借地方、借人力,都很够面子。现在武庄主既然大包大揽,要由他那里起,由他那里落;我们这回往鬼门关去会姓俞的,最好是只虚斗一斗他。末了一场,还是烦火云庄武庄主出头作面的好。”

飞豹子想了想道:“这个……也好。”他们到底定下了诱敌试招之计。决计先遣副手试一试俞剑平的本领再讲。

到了这一天,由苦水铺到鬼门关,鬼门关到古堡,飞豹子竟安下了九道伏桩。头一道埋伏,在苦水铺镇口外,设陷阱、埋石伏弩。开手一招,便把飞狐孟震洋摔下马来。那时候,飞豹子正和手下几个人潜伏在近处;预备出其不意,先测一测俞剑平的镖法和剑术。

镖客们这一边,对着古堡三路设卡,在白昼被飞豹子看出两路。马氏双雄这道卡子,和三镖客金弓聂秉常、梁孚生、石如璋这道卡子,俱被飞豹子和他的党羽看破。挨到天黑,便动了手。只有松江三杰夏建侯、夏靖侯、谷绍光,武艺高强,潜身隐秘,豹党一时没有注意到。

镖客分两路赴鬼门关践约。俞剑平、胡孟刚、姜羽冲这一路大队,半路上突然与贼相遇。奎金牛金文穆、朱大椿等,这第二路人数较少;在别路上也遇见了飞豹子手下的人。

飞豹子与他手下的党羽,安排下步步为阵的法子。由苦水铺至鬼门关这一小段,共设着四道卡子,被镖客踏过三道,俞剑平和姜羽冲冲破两路,金文穆和朱大椿冲破一路。倒弄得自己散了帮;另外一路,镖客们也没有勘破。

飞豹子又在鬼门关践约之地,埋伏下大批的人。镖客的人少,他们就包围住,捉活的;来的人多,他就叫副手出来答话。然后骤然撤退,一撤,再撤,撤到鬼门关,荒岗泥塘等险峻地点,便由辽东三熊出头袭击。袭击不胜,就由胖瘦二老人魏松申、王少奎同那外邀的两个能手,一齐出来。或文打,或武打,看事做事;临到最后,再由飞豹子出头,如此便可稳立于不败之地。这是飞豹子与他的党羽商定的头一步挑衅办法。

不意十二金钱俞剑平单剑践约,名不虚传。二老三熊,轮战尝敌,竟都不是俞剑平的对手。镖行这边,智囊姜羽冲蓦然率众赶到;踏过伏桩,直闯进后岗,竟远远地答了腔,也喊着:“豹子落坑!”双方针锋相对,旗鼓相当,竟未得抵面争锋,一霎时反激成群殴混战。

姜羽冲这一路本为教俞镖头单剑赴会,才稍稍落后。半骑半步,一路趱行,将近鬼门关,按白昼所勘的地形,忙进入青纱帐,把马藏起来。由姜羽冲拔剑当先引领着,悄穿田径,斜趋土岗,要将贼人的退路先行剪断。

但是贼党在关前田边,预设着两道伏桩,两处一共埋伏六个人。智囊姜羽冲等将将逼近,便被高的豹党听见蹄声,瞥见黑影。他们急发旗火,吹起唿哨,六人一齐发动。两个人驰报同党,四个人抡兵刃上来拦阻镖客。姜羽冲曾嘱同伴,无人处要悄悄地绕行;遇敌要快快地掩击。于是互相知会,一路疾攻,冲到敌人背后。

姜羽冲、岳俊超、欧联奎等各展兵刃,奋力夺路。豹党四个伏桩,人少势孤,各发暗器,挡了一阵;众镖客大堆地涌上来,同时镖行别队奎金牛金文穆等也由西南绕到。两边一夹,四个贼人越发抵挡不住;急急退下来,绕奔后岗退去。

众镖客急喝道:“追!”望影逐声,跟着往土岗上硬闯。土岗上埋伏着的豹党早已觉察,立刻乱发响箭,从潜伏处跳出八九个人,忙将后岗要路分别把住。智囊姜羽冲张眼一望,分拨四个镖客跟缀逃走的四个敌人。然后各通暗号,与奎金牛金文穆等合在一处,互相策应着,斜越泥塘,直抢土岗。

土岗上的群贼立刻从各路抽出一个人来,并做一道,来迎截镖客。双方在岗前岗后,远攻近围地交起手来。一霎时岗上岗下,人影乱窜;隔得稍远,便认不清谁敌谁友。贼人这边以为镖客的接应人多,镖客这边以为贼党的埋伏人众;正是麻秆打狼,两头胆怯。

实在的情形,却是土岗前镖客人少,土岗后贼人势弱。所有贼党几乎都冲俞剑平扑来;在土岗前,把十二金钱俞剑平师徒,连胡孟刚、马氏双雄、孟震洋、石如璋、朱大椿、黄元礼等,分别圈在当中。

在土岗后,三十多个镖客列成|人字形,八九个贼人堵住一条倾斜的羊肠小道;旁生乱草,下临泥潭,非常险峻难行。贼人借丛草蔽形,用暗器挡道,十分得势;可是骤见镖行接应人到,未免心惊。智囊姜羽冲在坡下看了看地势,也不由皱眉;如行狭道,恐遭贼人暗算;有心绕道,又听得岗前杀声四起,贼人连呼捉“鱼”,还怕俞镖头有了闪失。这必得先遣人抢上土岗,敌住这拦路的几个贼人,大众便可从土岗两旁乱草上践过去。

姜羽冲眼注前方,向众人叫道:“哪一位应敌?”蛇焰箭岳俊超忿然道:“我去!”抡剑便要上前。奎金牛金文穆抢过来道:“岳四爷,我还没露一手呢,让我打头阵吧。”一挥铰钢厚背刀,彷徨四顾,便要攻岗。

姜羽冲急道:“等一等!”忙教岳俊超、欧联奎分立在金文穆背后左右,两旁另外留下两个帮手,便对余众说:“请他们三位上去应敌,诸位请陪我穿草地,往上抢呀!”众镖客哗然应诺。那追逐贼人的四个镖客,也被姜羽冲唤回,改作诱敌之兵,喊一声:“上!”从另一方面,佯作攻岗夺路之势;借此牵制贼人,帮助金文穆抢岗。

羊肠小道上,两旁的乱草簌簌乱晃,不用明看,必有伏兵;奎金牛金文穆傲然不顾。容得诱敌的同伴喊出一个“上”字,诱得贼人发出一排箭来,他便将铰钢刀一挥,“巧燕穿林”,奋勇当先。蛇焰箭岳俊超、东台欧联奎两旁掩护着,跟踪侧上,一齐往土岗上一窜。贼人已防到这一招,迎头“唰”地打出两支钢镖。三个人各挥兵刃磕挡;却已犯险抢上去。

奎金牛一摆手中刀,刚要招呼同伴,跟着往上抢,顿时从草丛中出现四个穿夜行衣的贼人。两个使钩镰枪,两个使链子枪(背后都Сhā着短刀)急急横身,把路口横住。为首一个青年一抖链子枪,大叫了一声:“回去!这里不让过!”顿时扑过,想把金文穆逼下岗口,或者打到泥潭里去。奎金牛金文穆照旧傲然不顾,竟回头向智囊姜羽冲叫道:“姜五哥,快往上抢!我料理这几个东西。你听那边,一定是俞大哥。”那青年贼党骂道:“臭鱼的一伙鱼鳖虾蟹,看谁料理谁!看枪!”链子枪哗啦一响当头砸下。

金文穆疾展铰钢厚背刀,把链子枪一挑,两下打在一处。其余三贼刚上一步,蛇焰箭岳俊超、东台欧联奎断不容他夹击金文穆一个人,齐展剑斧,把敌人迎住。软硬四条枪,和这一刀、一剑、一双板斧斗起来,一时未分胜败;可是贼党早已输了一招。

智囊姜羽冲一摆利剑,厉声叫道:“快上!”众镖客纷纷奔窜,践着草地东面斜坡,错错落落,径往上闯。岗上贼党的伏桩,“吱”地一声唿哨,一齐出动。先发暗器抵挡;挡不住,顿时又有三个贼党,挥兵刃窜出来,居高临下,拼命阻挠镖客,将东斜坡扼住。

就在同时,西斜坡也有镖客争先抢上;立刻又跳出两个贼党,先发暗器,后挥长矛,把西斜坡扼住。虽然挡得住,可是支持不住。唿哨声不住地怪响。当中一路,奎金牛金文穆展开教门的泼风万胜刀,“飕飕”的一连几招,把使链子枪的青年贼,砍得倒退。青年贼却不肯退下去,崩、打、缠、拿,支持着,与那三个同伴,紧紧把住土岗的羊肠小道。那东面三个贼党虽然打得过四个镖客,却见镖客志在用全队夺岗。贼党也忙唿噪一声,一齐退回去。连发唿哨,警告同党,但是他们的土岗后路进口处已被镖客夺占了。

那飞豹子正立身在土岗最高处,眼望岗前平地,正要扑下来和俞剑平一较身手。忽听见青纱帐后蹄声奔腾,紧跟着后岗吃紧,敌影猬集,他就勃然大怒。霍地窜过来,凝眸一望,急知会散漫在各处的同党,作速聚拢来;自己将掌中兵刃一掂,如一阵狂风扑到后岗。他身边的几个同伴,有的衔命往岗前传信,有的跟着他齐奔后岗。

这时候,青年贼的链子枪被奎金牛一路万胜刀,直剁得左闪右退,接连遇上三四次险招。末后好容易看出破绽,金文穆的万胜刀点到右肋;贼人往左一错步,金文穆的刀扎老了。贼人再不肯容情,一个“怪蟒翻身”,链子枪翻转来,唰地鞭打金文穆的顶梁。

不想金文穆陡然往左斜身,右手刀猛往上一撩链子枪,左手“噗”地把链子枪头夺住;厉声喝道:“撤手!”万胜刀顺势往外一送,青年贼人想夺回,一缕寒风直抹到贼人持枪的手指,青年贼人赶快的松把,链子抢唰地被金文穆夺去了。刀光又一展,青年贼拚死力往后飞窜,惊得一身冷汗;忙回手拔刀,先往外一封,架住了敌招,又一跳,躲开了,这才把一阵手忙脚乱的慌劲让过去。

奎金牛哈哈大笑道:“不要慌,给你这枪吧!”唰地劈面打出去。青年贼人闪身躲开,抹一抹头上汗,咬牙切齿,又冲上来。他仍不肯认输,仍不肯退避,仍然恋战,挡住了羊肠小道。那另外的一条链子枪和一对钩镰枪,以三打二,倒能挡住岳俊超的单剑和欧联奎的双斧,但是这只能阻敌,不能取胜。飞豹子如飞地奔到,略一注视,厉声喝道:“喂,躲开了,让我来会会这位泼风万胜刀!”

那青年一提手中刀,抽身跃回土岗。奎金牛挥刀便进。飞豹子道:“呔,别动,相好的,我要会会你阁下。”横身邀住了金文穆。金文穆侧身进招,蛇焰箭岳俊超在身边,智囊姜羽冲在远处,一齐吆喝道:“金镖头留神,这就是飞豹子!”

金文穆闻言一愣,“唰”地一撤身,停刀封住门户,侧目仔细打量敌人。

飞豹子一到,伏桩的贼人俱都退上土岗。镖客们川字形涌在岗口,内有带着孔明灯的,忽地将灯板打开,向土岗连连照­射­,把飞豹子等照看了一个正着。飞豹子本将草帽推在背后,此时忙把草帽往头上一按;向同伴低说了几句话,手中短刃一晃,冷笑道:“是飞豹子又怎么样?呔!朋友,你好刀法!你是俞剑平的什么人?”

奎金牛金文穆捧刀拱手道:“在下是俞剑平的朋友,你既然是飞豹子,久仰久仰!……”还要交代几句江湖话。不料飞豹子竟挺身猛扑过来,把手中短兵刃一举,道:“呔,发招吧,少说闲话!”这短兵刃原来就是当日劫镖、打败铁牌手的一支短烟袋杆,二尺来长,纯钢打造,锅大杆粗,烟嘴烟锅一体浑成。昔年曾用它战败辽东绿林风子帮(指辽东一带的劫马匹的贼帮),今日拿来找寻俞剑平。

金文穆还想说话,岳俊超吆喝道:“金三哥,这东西不通人情。少跟他讲那一套,宰呀!”金文穆遂说了个“好”字,立刻身形一矮,往前一纵步,捧铰钢厚背刀,照长衫客胸前便点。

长衫客飞豹子左臂的肥袖子往外一拂,也不使手中短兵刃接招,身形快若飘风,突绕到金文穆背后,金文穆也是虚实并用,头一刀并未撒出去;刀才点空,左掌斜往上一推,右手刀“白鹤剔翎”,斜塌身形,刀锋外展,唰地旁扫长衫客的下盘。

飞豹子见金文穆刀法很快,遂不再试招。铁烟袋“倒打金钟”,斜身往后甩打,喝声:“撒手吧!”“呛”地一响,声锐而长,火星飞溅,两下兵刃相碰。金文穆的铰钢厚刀虽没撒手,可也蓦地一震;“飕”地往右一纵身,匆遽间急验看刀锋。幸而刀锋只是斜划,刀身吃力重,只微微磕伤一点刀刃。

金文穆心中吃惊,这个飞豹子好大的膂力!金文穆只一落身的工夫,飞豹子已跟踪而至;铁烟袋“迅雷贯耳”,挟着劲风砸下来。金文穆往左错步,倒翻身“乌龙盘树”,横砍飞豹子的中盘。

飞豹子身随势变,步眼圆滑,右脚往外一溜,以敌势破敌势,“倒踩七星步”,闪身让招。金文穆的刀又走空招。飞豹子反欺到金文穆的背后,左手骈食中二指,照金文穆右肩后的“风府|­茓­”点下去,想卸金文穆的右臂。金文穆顿时觉察,塌身下式急忙一拧身,“推窗望月”,铰钢厚背刀上斩敌人右肩、顺削脉门。飞豹子兵刃往下疾沉,斜身探臂,铁烟袋反打金文穆的下盘“风市|­茓­”。金文穆腾身旁跃,窜出数尺,险被敌伤。两下里分而复合,又斗起来。

奎金牛金文穆把教门泼风万胜刀法施展开,虽只七十手,可是回环运用,变化无穷。这种刀法一须力大,二要招熟;金文穆乍逢劲敌,把一身本领运用出来。刀光人影,上下翻飞,恰似骇电惊霆;崩、扎、窝、挑、删、砍、劈、剁,一招一式,迅猛异常。

长衫客的一支铁烟袋,更是江湖上少见的外门兵刃,时而做奇门剑用,击、刺、挑、扎,夭矫如神龙;时而作点|­茓­镢使,点、打、崩、砸,伸缩如怪蟒。短短兵刃,虚实难测;身形迅快,猛若怒狮。(叶批:如见武艺泼墨画。)

动手到三十余招,金文穆觉得自己的招术发出去,往往受到敌人的牵制,不能随招进招。深知遇见强手,忙将­精­神提起来,用全力应付。霎时间,又斗了几合;金文穆把铰钢厚背刀一翻,“进步撩­阴­”,照敌人攻去。长衫客飞豹子故意诓敌诱招,容得金文穆的刀已递出来;便霍地将右足往后一滑,铁烟袋往下一压,左手并双指,猝点金文穆的“哑门|­茓­”。

金文穆收招不及,急急地一抹窜出一丈多远。才得凝步转身,长衫客早腾身跃起,跟踪扑来,喝道:“呔,别走!”往前一纵,欺敌进步,飞身赶打。铁烟袋快如脱弦之箭,又照金文穆背后“天突|­茓­”点来。

奎金牛金文穆也是老江湖了。闪身一窜,虽为避敌,却已百忙中料到敌人跟踪必到。立刻应招改招,变式诈敌诱敌;故意地将身法略略一顿,长衫客的铁烟袋堪堪点上来。他这才倏地往左一旋身,身移刀现,展“铁雨金风”,铰钢厚背刀自下往上一掩。刀光闪闪,猛喝一声:“看刀!”照敌人的兵刃猛削出去。这一下削实了,敌人的兵刃必定脱手。长衫客的招术用老了,铁烟袋已经发出,奎金牛的刀已经削到。长衫客眼快招疾,就是黑夜,听风变招,居然随机应变,把铁烟袋悬崖勒马,往上一举,“举火烧天”,避开敌招,反照金文穆的面门上一晃。却趁势伸左手,并食指中指,“仙人指路”,倏地照金文穆的右臂“三里|­茓­”点去。兵刃点面门,手指点|­茓­道,同时发出两招来。

金文穆的刀已经削出去,一见势危招急,忙展开万胜刀的绝招“三羊开泰”,一招分三式,振右臂往下斜沉,俯头面往旁微侧,只喝得一声:“咄,看招!”不管敌招闪开闪不开,把铰钢刀的刀头,硬往长衫客的左臂狠狠劈过来。料想长衫客势必撤左手,回来救招。奎金牛这一刀真是拚命;敌在坡上,己在坡下,形势先不利,只得冒险求功。

果然长衫客把奎金牛这一招的用意看破,急借招拆招;短兵刃一转,倏然翻下来,划打金文穆的刀背。金文穆就是原式不变,左脚一顿,刀钻的钢环一振,哗啦啦一响,刀锋倏地往外疾推;一招两式,斩项截胸。

长衫客右臂一拂,迅如旋风,已转到金文穆的背后。“游龙探爪”,铁烟袋照金文穆的右臂一搭,左手的食指中指又照金文穆的“灵台|­茓­”点来。铁烟袋早把金文穆回身现刀的路子封住,这左手探出来,看看击中金文穆的要害;金文穆再要闪躲,已来不及,长衫客浓眉一展,喝道:“朋友,认输吧!”

奎金牛数十年的盛名,眼看要败于二指之下,猛然“唰”地飞过来一条黑影。一声不响,其快如矢,飞纵到金文穆侧面,一对判官笔往下一沉,一分一抬,把长衫客的招术破开。然后振吭一呼:“金三哥,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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