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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章

第034章

“赦儿每日里为咱们府上的名誉东奔西走的,可我看你倒是把日子过得优哉游哉的,你就不能心疼他吗?”荣庆堂里,贾母泣血控诉,然而下首坐着的那拉淑娴却只面无表情的回望着她,且毫不掩饰眼神里的鄙夷之情。

说了老半天,都没听到附和声,贾母瞬间停止了哭诉,恨恨的瞪向那拉淑娴:“真想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铁做的,怎的就这般的捂不热呢?宁愿自己夫君在外头到处给人说好话赔不是,也不说帮衬一把,你简直就是妄为人|妻!”

那拉淑娴依然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眼神直勾勾的看着贾母。

已经第三天了,尽管王家的人并不曾再度登门拜访,可外头的谣言却是越传越烈,隐隐有着烽火燎原之势。那拉淑娴每日晚间都会听贾赦絮絮叨叨的说外头的情形,也因此,尽管她并不曾出门,对这事儿倒是清楚得很。说实话,贾赦的辛苦她都看在眼里,也的确放在心上,可她并不认为,这就一定是坏事,因此就算明知晓回趟娘家就能将事情抹平,她也依然不曾出手­干­预。

男人嘛,整日里困在府中真的就好?若是家族里头的最小的那个,那倒是无妨了,前世她见多了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贾赦这种,压根就连边儿都够不上。

可问题在于,贾赦是袭爵的嫡长子,也是荣国府现任的家主。

都说小时候吃苦不算苦,可惜贾赦小时候过得实在是太一帆风顺了。老国公夫­妇­在世时,他就是整个府上最最金贵的大孙子。就算后来老国公夫­妇­过世了,荣国府贾代善对贾赦这个嫡长子也极为看重,且因着贾赦是袭爵之人,贾代善索­性­只逼着贾政上进,毕竟在当时看来,荣国府权势太大,贾赦这一辈还是避讳一些比较好。而最稳妥的法子就是,别沾手兵权。可惜的是,贾代善千算万算却唯独漏掉了一件事。

——他死的太早。

如今的贾赦,早已没了祖父和父亲的庇护,空有一个荣国府的牌匾完全算不得甚么。偏他还不自知,总觉得自己还算年轻,完全不曾意识到在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成为了整个荣国府的家主,也是所有人最大的靠山。

“张淑娴!!”

“老太太您继续说,我听着呢。”那拉淑娴淡淡的吐出一句话,思绪却依然沉浸在贾赦身上。

想要一个人快速成长,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他走出去,面对陌生的环境,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认清楚这个世界,也能尽快成为所有人的依靠。这也是为何,那拉淑娴完全没有打算回娘家求救的缘由。当然,若是贾赦真的处理不了,又或者是有人在背后刻意打压的话,她还是会出手的。可惜,不是现在。

“说甚么说?左右不论我说甚么你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的,那我还废甚么话?我只问你,这事儿你究竟管不管?!”贾母厉声呵斥道。

“老爷说了,这事儿有他,无需我Сhā手。”那拉淑娴淡淡的回道。

“他说的?哼,他说甚么你都信?你傻了还是他傻了?这事儿一旦弄个不好,政儿的前途,咱们荣国府的名誉都完了。还有我的敏儿,林家那头刚送了节礼过来,我还来不及为她打探清楚,就出了这样的事儿……我苦命的孩子啊!”

那拉淑娴抬了抬眼皮,随手端起搁在一旁的茶盏,也不喝,只捧在手里细细的端详,偶尔掀起盖子看着里头上下浮动的茶叶发呆。

“我叫你回娘家想法子!!”贾母终于忍不住了,索­性­将目的脱口而出。

尽管目光仍落在漂浮的茶叶上,那拉淑娴还是认真回答了贾母的话:“老太太,您的意思我有,可我的意思您恐怕不懂罢?同样的事儿在不同的人看来,轻重程度是全然不同的。就说咱们如今遇到的这事儿罢,往最坏处的结果想。”

“政二老爷前程尽毁,说不定还会获罪入狱。”

“二太太被休弃了,甭管她的父母是否在意她,她终究成了弃­妇­,更别说她的两个儿女还留在荣国府里头,日子能好过?”

“还有王家,别看他们如今闹得厉害,可王家是有姑娘的,就算年岁尚小,等她长大了要说亲时,人家一听家里还有个被休弃的姑姑,她还能寻到好人家?”

“对了,我怎的把敏妹妹可忘了呢?比起王家那小姑娘,敏妹妹的亲事才是当务之急。”

那拉淑娴每说一句,贾母的心就往下沉一分,哪怕说到王夫人的下场,和王家那位姐儿将来亲事不顺时,也没能让她面­色­好过。试想想,若是连王家的姑娘都被牵连了,那她的孙儿孙女呢?一个都逃不了。

“老太太,您觉得我说的对吗?”那拉淑娴轻笑道。

“哼,你既然都知道后果,那为何还能安生坐在这里?回娘家去呢!要是你父兄不愿意帮忙,你就赖在娘家不走,就说、说你被休弃了!”

面对贾母近乎气急败坏的呵斥声,那拉淑娴回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容,在贾母愣神之下,她嗤笑一声:“老太太,只怕您还不懂我的意思。我是说,这事儿就算以最坏的结果收场,于我却仍没有太大的影响。您说呢?”

贾母面­色­大变,迅速回忆了那拉淑娴方才的话,她只觉得一股子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头顶,明明是夏日里,却仿若在冰窟一般。许久,贾母才颤颤巍巍的道:“你也有儿子!想想琏儿,还有……指不定你下一个生的是闺女呢?”

相对而言,家里头遇到这样的事儿,受影响更深的会是姑娘家。毕竟,姑娘家一旦嫁错了人家,毁的可是一辈子。至于哥儿们,就算娶错了媳­妇­儿,大不了重新教道,再不然就只远着点儿,回头再纳几个合心意的美妾便是了。

可惜的是,这种连威胁都称不上的话,对那拉淑娴毫无作用。

“老太太您还不知晓罢?先前我哥哥嫂嫂同我说过这事儿,只道是我没能生闺女,若是真生了,回头就许给我娘家的外甥,来个亲上加亲岂不是更好?”也许曾经的张家跟荣国府还算是门当户对,可很显然,下一代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了。好在高嫁女低娶媳,若是有她这个张家的闺女在,促成亲事还是很容易的。当然,前提是她得先生出个女儿来。

“你这是打算不管了?”

“不是不管,而是老太太您到这会儿都不曾弄明白。”那拉淑娴忽的收敛了笑容,一脸寒霜的道,“这事儿的起因是王家大老爷,中间又有政二老爷和二太太推波助澜,而造成的后果,于我而言根本就算不上事儿。在这种情况下,请问老太太,是谁给您这个胆量,来威胁我做事儿的?哼,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放肆!”

“老太太您就安生歇着罢,我先告退了。对了,晚上我就不来了。”

眼睁睁的看着那拉淑娴飘然而去,贾母又气又急,连带还有一股子从未有过的羞耻感徒然升起。这算甚么?临老临老,还要求到儿媳­妇­儿头上来?这是打算做做她的规矩?天底下,有儿媳­妇­儿给婆母做规矩的吗?

一口气没接上来,贾母又晕了。

荣庆堂里的事儿,那拉淑娴无需特地打听,也自有人会告诉她。这次却不是容嬷嬷好打听了,而是贾母跟前第一红人大丫鬟珍珠特地唤了人告知于她。尽管话说的还算委婉,可明里暗里无一不在指责是她将贾母气晕的。那拉淑娴尚未言语,容嬷嬷却是直接气炸了。

一巴掌将传话的丫鬟掀翻在地,容嬷嬷一脸狰狞的恐吓道:“都是奴才样子,还整天端着主子的架子,真以为咱们不同她计较,她就得意忘形了?信不信回头主子一句话,就能让她去窑子过下半辈子?”

来传话的自不可能是珍珠,不过也是贾母跟前的一等丫鬟,名唤玻璃。虽说她是没有珍珠那般大的脸面,可因着是贾母跟前的丫鬟,素日里在荣国府也是颇有些体面的。莫说丫鬟婆子了,就算是几个主子,也会略给她几分薄面。可她万万没想到,今个儿来东院传话却被直接赏了个大耳括子。玻璃当时就懵了,等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之后,她立刻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主子,您说她会不会去告状?”等玻璃跑了,容嬷嬷才意识到不妙。她倒不害怕对方告状,却担心平白给那拉淑娴招惹了麻烦。

那拉淑娴展颜一笑:“有甚么好担心的?难不成,还怕她真的一份休书撵我回娘家?若她真有这番胆识,我倒是愿意敬她几分。”

容嬷嬷抬头望天,今个儿天气真好,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要是贾母在王家之事尚未了结之前,又招惹了张家,那才叫真正的想不开。

35|第035章

贾母自不会这般想不开,也许假以时日,她仍会找机会给那拉淑娴立立规矩,却不是在这风口浪尖之时。尽管又晕了一次,不过因着先前已经好几次晕厥了,贾母房内的一应药物都是齐备的,珍珠又是个得用的,在玻璃赶到东院时,贾母便已醒转过来。因此,等玻璃掩面哭着回到荣庆堂时,贾母都已经喝上汤药了。

“外头怎的了?”贾母喝了汤药,却听得外头传来阵阵喧哗声,因着原就心情不好,难免有些烦躁。忽的又思及养在荣庆堂里的两个孩子,忙道,“这些日子忙乱得很,我也没空敲打丫鬟婆子,珍珠你去瞧瞧,要是有那等不开眼的怠慢了哥儿姐儿,就赶紧立立规矩!”

给那拉淑娴立规矩要挑时间,收拾下人就没有任何顾虑了。就算荣国府素来以善待下人闻名,可关系到孩子,贾母绝不会手下留情。

珍珠答应了一声,又拿过一旁的温水让贾母漱口,还唤了较为机灵的琥珀过来守着,见一切妥当了,她才悄然离去。

及至到了外头,珍珠才瞧见穿堂处有几个丫鬟围在一起,隐隐传来阵阵窸窣的声音,且夹杂着几声啜泣。当下,珍珠面­色­一沉,快步上前拉开众人,黑着脸看向中间立着的玻璃,压低声音道:“老太太在里头休息,你倒是好,又不是刚来的小丫鬟,怎的这般不懂事?散了,赶紧都散了。玻璃,你跟我来。”

领着玻璃去了外头的厅里,瞧着四周无人,珍珠走到角落里,开始低声询问发生了何事。要说贾母跟前的八个一等丫鬟,各个都不算差。当然,珍珠绝对是其中最出挑的那个,与她交好的琥珀则算是第二个,再然后便是鸳鸯和鹦鹉了。至于玻璃等另四个丫鬟,自然就没有珍珠她们来的体面,可纵是如此,只要是在贾母跟前伺候的,原就比府中旁的下人更贵重一些,君不见体面如赖嬷嬷都要给她们几分颜面吗?

“受了甚么委屈,你倒是说呀!特地跑到老太太房门口哭哭啼啼的,还引得人家都围着你转,不就是想让人替你做主吗?这会儿倒是磨叽上了,真拿自己当回事儿了?你若是真不想说,就赶紧回你屋里洗把脸,把自己捯饬齐整了,回头也别再提这事儿!”

“珍珠姐姐。”论相貌论心机,玻璃没一个抵得上珍珠的,且这会儿听着珍珠三言两语的就把她的心思给说出来了,又一副要撇开她的模样,当下就慌了神,忙将在东院里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珍珠冷眼看着玻璃抹着泪花诉苦,待后者说完了,她才冷笑一声:“行了,这事儿我知晓了。这几日府上忙乱的很,你赶紧把自己捯饬齐整了,去穿堂里候着,指不定甚么时候就要用着你。”

“可珍珠姐姐……”

“打你的是大太太跟前的大红人,可不是府上随随便便哪个管事嬷嬷。你要实在是不想受这个委屈,索­性­回头我帮你在老太太跟前讨个赏,发还了你的卖身契可好?”

这话一出,玻璃吓得直接跪倒在地,再不敢多说一句话。珍珠也懒得同她掰扯,只甩开玻璃径直离开了。

说起来,珍珠此刻的心情也有些微妙,因着尚记得贾母先前的吩咐,她只快步去了东厢房瞧珠哥儿,耐着­性­子敲打了伺候的­奶­娘丫鬟,随后又去了西厢房寻元姐儿,同样又是一番敲打。忙过这些后,她靠在院中抄手游廊的柱子上,低头沉吟了许久。

……

……

那拉淑娴说到做到,这日晚间,她压根就不曾去荣庆堂给贾母请安,甚至连派个丫鬟去问候一声都不曾。没想到的是,过了请安的时间,贾母跟前第一红人的珍珠却是不请自来。容嬷嬷见了珍珠,还以为她又是来给贾母传话的,不想她这回却是来投诚的。

珍珠过来时,贾赦刚回府不久。因着最近贾赦实在忙碌,那拉淑娴都是略早些时候稍稍吃些点心垫垫肚子,等贾赦归来后再陪着一道儿用晚膳,故而珍珠来时,直接就被容嬷嬷拦了下来。珍珠倒是通透得很,见状也不要求见那拉淑娴了,只拉着容嬷嬷,嬷嬷长嬷嬷短的好一通吹捧,在说了一大车的话后,临走前还塞给了容嬷嬷一根金钗子。

因着有些话不好当着贾赦的面说,故而直到次日一早贾赦离开之后,容嬷嬷才刚昨个儿的事情告知了那拉淑娴。得知容嬷嬷被一根金钗子收买了后,那拉淑娴笑得前俯后仰,乐不可支。

“主子,老奴是收了金钗子,可并没被收买!”容嬷嬷黑着脸自证清白。说起来,那根金钗子也不是她想要的,而是珍珠直接塞到了她怀里后,就一溜烟儿的跑了,她老胳膊老腿儿的,总不能再追过去硬塞回去。再说了,不过就是根破钗子,容嬷嬷表示,她一点儿也不稀罕。

“收就收了呗,原就不是甚么大事。只是我也是没想到,老太太跟前的一等大丫鬟,竟会……这般的有眼力劲儿。”

说实话,那拉淑娴还真有些佩服珍珠了,先前的几次交锋,她对珍珠的印象并不好,只是无缘无故的,她也不会刻意跟珍珠为难。前世,她三番两次的寻那只鸟的麻烦,没获胜不说,还白惹了一身­骚­。经了那些事儿后,她便明白很多事儿与其亲自出手,还不如静观其变。再说了,不过就是个卖了身的丫鬟,容嬷嬷要折腾倒是无妨,她却是真的懒得出手了。却不曾想到,珍珠已经有所感觉了。

不单有所察觉,还意识到大房已成了不能招惹的硬茬子。

“是挺有眼力劲儿的,昨个儿晌午那蠢丫鬟来过后,老奴就已经打算回头好生教训一顿那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们。哼,一个个娇生惯养的,纵的她们都不知晓自己到底是丫鬟还是小姐了。不过,珍珠这般了,老奴却是不知晓该怎么做了。”

“嬷嬷不是不知晓该怎么做,是怕因此错过了一个耳报神?”那拉淑娴淡然一笑,“说起来,珍珠也没做甚么太过的事儿,既然她亲自过来投诚了,嬷嬷不妨受了她的好意。至于旁的,我可没答应。”

容嬷嬷了然的点了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算计。

这一日,贾母依旧派人来唤那拉淑娴,后者压根就没理会。这好几日不去请安自是不好,可也没的整天往荣庆堂里凑的。若是搁在早几个月前,她或许还会因着人生地不熟的,略收敛几分,可如今她还怕甚么?别说荣国府如今有求于张家,就算无事相求,她也不惧。

今生的荣国府,和前世深宫后院最大的区别在于,前者既在意旁人的眼光又要严格遵守律法,而后者却是既不要脸又代表着律法。

或者也可以说,连王家都斗不过的贾母,实在是不足为惧。

可怜的贾母,她还盼着那拉淑娴仍会像前几次那般,忍气吞声的听她的命令行事,然而这一次,那拉淑娴却是完全不曾给她留一分面子。可苦等了一日,非但没等到那拉淑娴,反而等到了一个可怕的消息。

贾政提前归来,面­色­惨白的告诉贾母,他被上峰勒令回府闭门思过,且不曾限定时日。

贾母看着以往意气风发的儿子,如今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当下心疼直落泪。搁在素日里,贾政还会出言安慰贾母,可这会儿他自己都是浑浑噩噩的,压根就没注意到贾母的神­色­,在支会了一声后,他便垂着头离开了荣庆堂。

“去东院!”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贾母才真正意识到大事不妙了,当下便彻底慌了神。

车辇在东院门口停下,贾母被珍珠和琥珀搀扶着下车,守在东院门口的丫鬟早已朗声唤了起来,也自有人去告诉容嬷嬷。这会儿,不早不晚的,那拉淑娴没在正房里,只抱着琏哥儿在东院后头的小园子里玩,听得丫鬟回话,那拉淑娴将琏哥儿放在地上,牵着他的小手往前头走去。

“老太太可是来瞧琏儿的?来,琏儿向祖母问好。”

被养的白白胖胖的琏哥儿遥遥的望着贾母,面上闪过一丝茫然,直到那拉淑娴提醒他那是祖母后,他才醒悟过来,上前给贾母行礼问安。见琏哥儿对自己这般疏离,贾母皱了皱眉头,到底还是忍住了没说甚么,比起琏哥儿对她的陌生感,让她最为揪心的还是贾政的前程。

“淑娴,我有话跟你说,让嬷嬷带着琏儿去玩。”尽管有事相求,可贾母素日里养成的傲气却绝不会因此而彻底磨灭。因而,在贾母看来自己是屈尊驾临东院,可在那拉淑娴和容嬷嬷看来……

——这老婆子依然欠教训。

“琏儿黏人得很,左右也没甚么不可对人言的事儿,想来琏儿在也无妨罢?”

见那拉淑娴如此做派,贾母恼怒异常,可一想到方才心爱的次子那失魂落魄的神­色­,她只能咬牙忍住:“那咱们进屋说。”

这倒是没甚么好反对的,那拉淑娴无可无不可的将贾母请进了正堂里,顺口命人上了好茶糕点。只是,比起贾母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那拉淑娴却是优哉游哉的将琏哥儿放在膝上搂着,还拿糕点逗他。

“关于王家的事儿……”贾母老话重提,尽管语气是放缓了许多,不过话里的重点却仍是没有变化,顶多就是从直截了当的命令,改成了苦口婆心的劝解,中心思想仍然是让那拉淑娴回娘家寻父兄化解这番矛盾。

说了好大一通话,直把贾母说的口­干­舌燥,等她停下话头喝茶时,却见那拉淑娴也同样停下了喂琏哥儿吃点心的动作,贾母心头一喜,旋即就听那拉淑娴问:“好吃吗?”

贾母:……………………

“好吃。”琏哥儿鼓着腮帮子含含糊糊的说道,目光却仍落在一旁的点心碟子上。可惜那拉淑娴没有再给他点心,只另端了特地命大厨房炖的雪梨红糖水,笑着哄他喝水润嗓子。琏哥儿是个乖孩子,况且红糖水确实很合他的口味,他凑过去一口气喝了大半盏,完了还仰着头冲着那拉淑娴傻笑道,“好喝。”

“张氏!”贾母怒了。

琏哥儿冷不丁的被吓了一大跳,瘪着小嘴就要哭出来,那拉淑娴见了忙搁了茶盏,抱起他就往外头走去,一面走还一面吩咐容嬷嬷:“嬷嬷替我送送老太太。”

“张氏,你到底是甚么意思?真要我低声下气的来求你不成?别忘了,我是你的长辈!今个儿,你要么就见好就收,要么就等着拿一纸休书回张家算了!”贾母也是真的被气疯了,昨个儿还想着绝对不能跟那拉淑娴撕破脸,今个儿只要想到贾政那一脸的失魂落魄,她这心头跟刀割似的难受。偏那拉淑娴还这么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让她这个打小就没经受过任何风浪的侯门千金、国公夫人深感受到了羞辱。

然而,那拉淑娴完全不予理会,只低声安慰着琏哥儿。贾母愈发气愤了,人在万般气恼之下,很容易做出蠢事来,贾母也是如此。

“怎么着,你是真打算叫我跪下来求你?哼,你也不怕折了福分!我告诉你,政儿方才回府了,说是被上峰勒令闭门思过!虽说赦儿这些日子一直在想法子四处奔走,可我的儿子我还不清楚吗?他根本就没那个能耐!我可怜的政儿……”说着说着,贾母泪如雨下。

那拉淑娴回头瞥了她一眼,淡然的道:“我家老爷有没有这个能耐我是不知晓,可好不容易他有这份心替府上奔走,就算最后没能将事儿办成,也是一次不错的历练。”

“他是历练了,那政儿呢?”贾母对那拉淑娴怒目而视,然而回答她的却是那拉淑娴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仿佛在说——关我屁事。

“滚滚滚!”那拉淑娴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如同会心一击,彻底将贾母这些日子以来的担忧、愤怒、绝望等等所有情绪全部引爆,“你滚!立刻给我滚出荣国府!立刻!滚!!”

夜幕降临了,贾赦拖着奔波了一天的疲惫身子回到了府中,只是还不等他去东院,就被早已候在二门里的丫鬟引到了荣庆堂。贾赦倒没有太过于在意,只当是贾母担心外头的那些流言蜚语,因而只略整了整衣衫,向贾母简单的诉说了事情的进程,并强调道:“……这事儿最为关键的还是王家的态度,您最好赶紧说服二弟去王家登门道歉,只要那边消了气,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政儿堂堂一个官员,如何能为了这点儿小事折了气节?若真给王家赔礼道歉,往后那王氏还能消停不?你是不是要等她爬到政儿头上,爬到我的头上,你才舒坦?”贾母绝口不提今个儿发生的事儿,只是径自替贾政说话。

贾赦是真的无奈了,如今是荣国府不占理,且事情闹大之后,也是他们这边吃亏,在这种情况下,贾赦简直不明白贾政还要气节作甚。难不成为了气节不当官了?还是为了气节赔上荣国府的名誉和贾敏的亲事?明显不可能呢。

“王氏以后会如何,那是以后的事情。等这事儿了结了,往后您就算日日夜夜给王氏立规矩也无妨,咱们如何得先将事情摆平。”

“反正政儿是不会给王家赔礼道歉的,要去你自己去!”

“老太太您能不能讲点儿理?”贾赦也是恼了,其实若是他道歉有用的话,他早就去了。可王家要的是贾政这个当姑爷的上门道歉,并将王夫人带回荣国府。他去有甚么用?那又不是他媳­妇­儿!

“好啊,你翅膀硬了,竟然说我不讲理了?行,行!你能耐!索­性­我明个儿上衙门告你不孝,要倒霉大家一道儿倒霉!”贾母自认为好话说尽,索­性­厉声威胁了。然而她忘了一件最重要的是,贾赦是天生的犟驴脾气,得顺毛撸。

果然,在贾母撂下这句话后,贾赦瞬间变脸,­阴­测测的瞪着贾母,旋即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还没等他走出荣庆堂,贾母跟前的珍珠就急急的追了上来,贾赦自是认得珍珠的,以为又是贾母以孝道逼他回去就烦,故而只铁青着脸加快速度往外走去。不曾想,珍珠却仍追上前压低了声音道:“太太跟前的张嬷嬷叫我告诉老爷,太太回娘家了,暂时不会回来,让老爷不用担心,至于王家的事儿就随缘罢。”

说罢,珍珠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一溜烟儿的跑远了,只剩下贾赦一人两眼发直的在原地发愣。

……这话的意思是,他媳­妇­儿被他老娘给赶走了?

36|第036章

“老太太唤我过去?”

张府,张家大老爷刚下了马车走进府门,就听得管家张忠告诉他,老太太有请,尚不等他开口询问发生了何事,后头传来阵阵马蹄声,却是他的二弟归来了。旋即张忠也向着张家二老爷说了同样的话,两兄弟面面相觑,张家大老爷问道:“是不是连我三弟也要去?”

答案是明摆着的。

片刻后,张家三老爷也归了家,三兄弟结伴一道儿往张家老太太所居的福瑞斋而去。因着管家并未说清楚发生了何事,他们在心中揣测了半响,仍不得要领。不过很快,他们就明白了。

福瑞斋的正堂里,张家老太太铁青着脸坐在上首,她的左下首坐着的是张家二太太和三太太,右下首则是大太太和那拉淑娴,而张家唯一的姑娘小铃铛张昀铃则是站在她母亲身后,满脸的忐忑不安。

“妹妹?”

张家三位老爷一进入正堂,就皆将目光对准了许久不见的张家姑太太,也就是那拉淑娴本人。虽说已出嫁的女子回娘家也是很寻常的事儿,尤其是在两家距离并不算远的情况下。可不得不说,这女子回娘家也是有规矩的,不年不节的,家里又没甚么事儿,且事先完全没有任何预兆……

这里头定是另有玄机。

“儿子给母亲请安。”张家大老爷强压下心中的狐疑,先向张家老太太行礼问安,另两位老爷也是如此。待礼毕,张家大老爷才向那拉淑娴道,“妹妹回来怎的不提前支会一声?我也好去荣国府接你,左右最近这段日子,也没甚么紧要的事儿。对了,妹夫可一道儿来了?”

那拉淑娴原是低着头沉默不语,及至听了长兄这番话,才抬头淡然一笑:“我被贾府老太太赶出来了。”

张家三兄弟:……………………

要说张家这三位老爷,也算是­性­子各异。最为年长的张家大老爷从小就被当做继承人来培养的,他原就属于比较稳重大气的­性­子,三十来年教养下来,更是稳妥的不得了。而身为次子的张家二老爷相对而言脾气略暴躁有些,不过他到底是文人,就算脾气略大,也不能同武将世家的那些粗人相提并论。至于张家三老爷,天生一副老实样儿,没甚么太大的出息,却也不至于会闯祸连累家中。

可无论是张家三兄弟之中的哪个,都完全不曾料到那拉淑娴竟会用如此淡然的口吻,讲述出这么可怕的事情来。

被夫家老太太赶出家门之类的,搁在一般­妇­道人家身上,这会儿早已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们老张家的姑娘果然不走寻常路。

“太过分了!看我不砸了他们家门!”张家二老爷愤然转身,一副打算撸袖子去荣国府拼命的架势。被兄长和弟弟联手拦下之后,他还不服气了,“你们拦我作甚?咱们家千娇万宠养大的妹子,没的让他们家这般作践的。哼,还当自己是权势滔天的荣国府吗?少做白日梦了,荣国公已过世,如今的荣国府早已名存实亡!”

这番话一出,在场的诸人都有些变脸了,且下意识的去瞧那拉淑娴,却见后者依然面上带笑,且笑而不语。

张家大老爷一个没忍住,伸手敲了一下二弟的脑袋:“浑说甚么?咱们可是书香世家,你这般作为,倒像是那王家的作风!”

王家,也就是王夫人的娘家,在近段时间里,绝对是京城里官家商家,乃至普通老百姓们茶余饭后最热门的笑料。甭管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亦或是孰是孰非,在经历了这些事儿后,王家在至少五六年之内,都免不了被旁人嗤笑。

自然,张家大老爷之所以故意提起王家,也是想给弟弟提个醒儿,张家绝不能步王家的后尘。

话是这么说的,张家大老爷也没想过不管自家妹妹的事儿,当下他向前走了几步,看向那拉淑娴:“淑娴,你把事儿仔细说一说,我知晓贾家那老太太偏心得很,可无缘无故的,她也不会对你这般。我猜恐怕跟王家那事儿脱不了­干­系罢?”

那拉淑娴闻言轻点了点头,尽管先前她已经把事情大致上的跟张家女眷说了一遍,不过她更清楚,这事儿要处理妥当,光靠女眷们是肯定不成的。家风彪悍如王家,也没得靠一帮子娘家军就将事情了结了,除了最初上门闹事外,之后的一切都是靠王家老爷子和王子腾父子俩出面的。

在张家,也一样如此。

“大哥说的是,这事儿确因王家而起,可在我看来,却不能将责任全然归咎于王家。”那拉淑娴将先前说过的话儿再度复述了一遍,在她看来,王夫人和王家都不算甚么,关键仍在于贾母,“我能够理解王家的做法,他们无非就是为了自家的姑娘讨个说法,且这事儿原就错不在他们,逼着荣国府给个说法也是应当的。”

这话一出,旁人倒也罢了,张家老太太却是心疼坏了:“淑娴,你打小就乖巧懂事,可在自家也就罢了,外头谁会这般容着你?要我说,真遇到了事儿,你就应当硬气起来,左右那王氏有娘家撑腰,你也有爹娘和你哥哥嫂子们!”

“母亲,我却不是在替王家说话。”那拉淑娴轻笑一声,在娘家人跟前,她完全不需要做任何掩饰,“我跟王氏不一样,她是被夫君和婆母联手相逼,且她的夫君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孝子,既不疼惜她也不敬着她,若是她再不硬气一回,下半辈子恐怕也只能以泪洗面了。”

张家老太太愣了一下,她原就不是蠢笨之人,先前也是因着极为心疼女儿,这才被愤怒蒙蔽了神智。这会儿她听得那拉淑娴这番话,冷静下来细细的思索了一番,当下便醒悟过来:“淑娴,你是说你是故意趁着这机会回娘家的?”

“是。”那拉淑娴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事实上,贾母的确冲她吼出了“滚出去”之类的话,可这种话与其说是要将她轰出家门,不如说更类似于气话一般。况且,贾母在发泄之后,便径自从东院离开,至于后来她命人简单收拾一番,抱上琏哥儿带上容嬷嬷就回了娘家一事,贾母压根不知情。

真不知晓等贾母听闻她抱着琏哥儿跑回娘家后,会不会一气之下再度晕厥过去。不过,那就跟她无关了。

“淑娴,你素来都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正好你哥哥嫂子们都在,不如将你心里的想法都说出来。”张家老太太终于彻底平静下来,看向那拉淑娴的目光里更是充满了鼓励。

那拉淑娴微微颔首,旋即娓娓道来。

“荣国府和王家的事儿,想来大家都已经清楚了,谁对谁错并不重要。如今的情形是,甭管荣国府还是王家,都下不了台了。可相对而言,荣国府处于弱势,且处处都是破绽,无论是贾敏的亲事,还是贾政那五品工部员外郎一职,都是无法舍弃的。虽说如今我夫君一直在为这事儿四处奔走,可他有几分能耐我清楚得很,这事儿闹到最后,倒霉的绝对是荣国府。荣国府倒霉,我和夫君也无法独善其身,不过比起这些,还有一个问题才是至关重要的。经了这件事儿,王氏算是扬眉吐气了,往后老太太若想再压制她,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偏老太太终究是长辈,试想想,若是她压制不住王氏,那我呢?”

甭管在哪个地方,人都会被分成三六九等,哪怕是一家人,也有高低之分。就拿张家来说,身份地位最高的自然是张家老太爷和老太太,随后便是身为家主的长房一家,二房和三房原是相差无几,不过因着二老爷比三老爷更为能耐出众一些,故而实际上二房也要比三房高出一头。

荣国府也是如此。

张家老太太认真的听着,直到那拉淑娴停下了话头,她才沉着脸问道:“提起这事儿,淑娴,我倒是要问问你,明明你才是荣国府长房太太,为何居于正堂的却是二房?管家理事的也是那个王氏?”

“这还能是为甚?老太太偏心呗。”那拉淑娴笑得眉眼弯弯,全然看不出丝毫抱怨之情,“那位老太太原就是个极为偏心之人,好在对我而言,偏心也不是甚么坏事。这年头,没人是个傻子,老太太偏心如斯,连外头的人都知晓的一清二楚,更别说我夫君了。母亲,您只瞧见她偏心二房,可曾想过,我夫君又是怎么看她的?”

这话一出,满堂寂静。

说实话,那拉淑娴这话实在是有些荒唐了,可仔细一想却也并无道理。人嘛,原就是旁人对你好,你便对人好的。若是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贬低你,伤害你,除非是那等子脑子有问题的人,不然谁能不记仇?君不见,那些不受嫡母待见的庶出子女,纵是长大有出息了,也绝不会真心孝顺嫡母。说白了,不过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道理。

“淑娴。”张家大老爷忽的开了口,“你希望大哥怎么做?”

“大哥,您不需要做甚么,只需留我在娘家小住几日便可。这王家逼着荣国府低头,老太太却想借着我逼张家低头,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张家,自有张家的骄傲,绝不低头!”

“好!说得好,淑娴你只需安心待在家里便可。”张家大老爷转而看向大太太,“院子可归整出来了?淑娴原是住在咱们院子后头的小院里的,不如让小铃铛暂且搬到咱们那儿,依旧让淑娴住罢。”

张家这头并不缺院落,不过那拉淑娴都出嫁数年了,且张家早已更换了家主。如今,是张家长房住在正院子里,老太爷和老太太则是住在西面较为僻静的福瑞斋里。至于那拉淑娴出阁前住的院子,则是在前几个月予了长房姐儿小铃铛住。

“我已经让人归整出了榕香苑,是老太太吩咐的,说是离这儿更近些,也好让她们母女俩闲时多聊聊。”张家大太太笑得一脸温和,她并不介意让女儿让出院子,不过说实话,这未出阁的小姑子,和已出阁且带着孩子回娘家住的姑太太完全不是同一回事儿。尽管知晓自己夫君乃是好意,可她还是得提醒一句,“琏哥儿也来了,咱们后头那个院子太小了,住不开。”

“那行,你看着办罢,别怠慢了淑娴。”张家大老爷也知晓媳­妇­儿是个稳妥人,因而只叮嘱了两句后,便吩咐女儿小铃铛送那拉淑娴去榕香苑歇着。

那拉淑娴明白他们接下来还有话要说,故而也不扭捏,直接起身拉过小铃铛,便往外头而去。

到了榕香苑,小铃铛磕磕绊绊的道:“小姑姑,要是您住不惯,我可以让出院子的,左右几个月前我还跟在娘身边。”说这话时,小铃铛小心翼翼的抬眼瞧了瞧那拉淑娴,其实今个儿之事对她的冲击力才是最大的,因着打小生活环境就很单纯,小铃铛压根就没有想过,原来女子出嫁后还有这么多的麻烦,毕竟话本子里头从来都是才子佳人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谁也没有告诉过她,出嫁并不是一个故事的结束,而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今个儿吓到你了?”那拉淑娴伸手拍了拍小铃铛,正好听着厢房里传来琏哥儿大呼小叫的声音,她便笑道,“小铃铛,姑姑可否拜托你一件事儿?也不是甚么打紧的,姑姑知晓你打小陪着两个哥儿玩耍,不如今个儿你也哄哄琏儿?我也是太乏了,偏这孩子也不知怎的了,原先在府里瞧着挺乖的,一到这儿却是闹腾上了,我还以为他会哭呢。”

“好,姑姑您去休息罢,我保证把琏哥儿哄好。”小铃铛拍着胸口保证道。

37|第037章

挥别了小铃铛,那拉淑娴径直往正房而去。这榕香苑虽位置略偏僻了一些,不过院子倒不小,前后有两进,还附带了一个不算小的花园子,想来当初造的时候,大约是考虑给一房人住的。

进了正房,容嬷嬷早已将热水备好,伺候那拉淑娴洗漱之后,又唤了人将饭食端上。先前在荣国府,贾母去东院闹事时,还是晌午前,等她们将行囊归整好,匆匆用了一口饭,赶到张家时,却已经是下半晌了。当然,张家绝不会饿着她们,可旁人倒也罢了,那拉淑娴却不知是累着了还是心情不佳,愣是胃口全无。

“主子,您多少也用一些。”容嬷嬷急的不得了,唯一庆幸的是,琏哥儿没添麻烦,三岁的他对于这难得一次的走亲戚极为兴奋,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生疏害怕之意。

“我喝点儿汤水罢。”尽管没甚么胃口,那拉淑娴还是略用了一些,同时她心里也闪过一个念头,不过盘算了一番,却又丢开了去。思忖了一番后,倒是拉着容嬷嬷说起了闲话。

见那拉淑娴还有心情说闲话,容嬷嬷颇有些哭笑不得,她倒是理解突然回到张家的新鲜感和那一丝忐忑不安的情绪,因而只回道:“如今夜也深了,主子您还是先歇下罢。等您睡了,我也好去瞧瞧琏哥儿,虽说有丫鬟嬷嬷伺候着,可到底还是让我去瞧瞧更安心些。”

“也成。”那拉淑娴是真提不起劲儿来,又听得容嬷嬷这般说辞,索­性­就依了她,漱了口解了衣裳歇下了。许是真的累着了,只片刻工夫,她便沉沉的睡去了。

容嬷嬷掖了掖被角,唤了个丫鬟先守着,自个儿则是循着孩子的笑闹声去了东厢房寻琏哥儿。

东厢房里,琏哥儿兴奋的上蹿下跳,全然不怕神不说,还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丝毫看不出他今个儿坐了将近两个时辰的马车。待见得容嬷嬷过来,琏哥儿更是像颗­肉­球似的滚了过来,一下子扑进容嬷嬷怀里,笑道:“嬷嬷陪琏儿玩!还有姐姐!”

所谓的姐姐自然是张家长房姐儿小铃铛。

“哟,这不是大姑娘吗?许久不见了,倒是越发出挑了。怕是也该说人家了罢?”容嬷嬷抬头打量着小铃铛,笑得一脸和气。

小铃铛都羞死了,跺着脚道:“嬷嬷怎的跟小姑姑一个样儿?我还小呢,还要帮着姑姑照顾琏儿弟弟。”

“那敢情好,琏哥儿以往都没个人陪他玩,有大姑娘这个姐姐,也是哥儿的福气。对了,我记得府上的两个哥儿同琏哥儿年岁相当,要不寻个空儿一道儿玩?”容嬷嬷说着低头看向琏哥儿,“哥儿可欢喜?”

“小孩儿?好好!一起玩,出去玩!”琏哥儿兴奋得不能自抑,可惜容嬷嬷很快就制住了他。

“琏哥儿要是这会儿就去睡觉,那明个儿天一亮,嬷嬷就带哥儿去外头园子里玩。至于能不能见到张家的两个哥儿,就看琏哥儿乖不乖了。”容嬷嬷笑眯眯的瞅着琏哥儿,如愿的看到琏哥儿耷拉着小脑袋老老实实的让人伺候他洗漱。见状,容嬷嬷才向小铃铛道,“大姑娘您先略等等,我家主子已经睡下了,等我瞅着这小主子也歇下了,再同您去瞧瞧老太太。”

提到了正事,小铃铛也顾不得羞涩了,忙正了正脸­色­点头道:“好,想来祖母也是有话要问。”

自是有话要问的。

对于张家人而言,他们家的姑太太就算嫁出去多年且生了孩子,那也是当初他们捧在手心里最为珍视的宝贝。虽说那拉淑娴表现的一派镇定,可很多话他们却仍不敢说,唯恐弄得不好反而伤到了她的心。所以,想要更全面的了解在荣国府里发生的事儿,当然要寻容嬷嬷这个陪嫁过去的­奶­娘了。

而对于容嬷嬷来说,那拉淑娴好体面,很多话都不方便说。至于她,呵呵呵……

约莫两刻钟后,容嬷嬷被带到了福瑞斋张家诸人面前。

“老太太!老太太,奴才可是见着您了,我家主子心里苦啊!”容嬷嬷一见到张家诸人,便瞬间变成了苦逼脸,虽不曾放声大哭,却做出了一副内心痛苦却强忍着不表的模样,就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她就是不说。

倒是张家老太太一个没忍住就落下泪来:“你说,你赶紧说,甭管是以往还是如今,但凡是你知晓的事儿,你都说出来!就算是淑娴不让你说的,你也都告诉我。放心,我保证今个儿你说的话不会让外人知晓的!”

说话间,张家大老爷便已将丫鬟婆子都支了出去,只留下自家人。就连小铃铛,最初他也不想留,不过考虑到小铃铛也快到说亲年岁了,迟疑了一番后到底没将她赶出去。

见一切妥当了,容嬷嬷开始了她的诉苦之旅。

“主子心里苦啊!几年前,张家被迫离京,主子心里难受的不得了,连着病了好几个月。偏那时,瑚哥儿又……那是主子的头一个孩子,捧在心尖尖上疼爱的,一不留神就没了。当时,主子真的快不行了,尤其是国公爷在几天之后就没了,结果整个府上谣言四起,非要是主子害死了国公爷。老太太,您说有这个道理吗?张家离京了,瑚哥儿没了,主子病得昏昏沉沉的,他们还这般不讲道理!!”

反正是要诉苦,不如从头开始,容嬷嬷一面在心里头扎小人,一面顶着一脸的悲痛欲绝,下定决心今个儿定要把所有人都给弄哭。

“倘若只是说说也就罢了,偏他们还动真格。趁着主子病了,我家爷忙里忙外的料理国公爷的后事,他们就命下人作践主子,克扣了份例,连主子平日里要用的药材都不给。最后没了法子,我只好拿了主子嫁妆里的压箱钱,低声下气的到处求人买药,再亲自煎好了给主子。那会儿是真的苦,就跟日日泡在黄连汤里似的,苦的都不知晓其他味儿了。别说正院子、管家权,我只盼着主子赶紧把身子骨养好,旁的甚么都不叫个事儿!”

容嬷嬷一面哭诉着,一面悄悄抬眼看上首的张家老太太,见老太太已经哭得老泪纵横了,忙不迭的又添了一把火。

“老太太您绝不会想到他们做的有多过分!主子的嫁妆是主子三四岁时,老太太您一点一滴的慢慢归整好的,里头不单是钱财,还是老太太您对心爱的闺女满腔的疼爱呢!可那王氏,不对,王氏算甚么东西,再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沾手主子的嫁妆,还不是贾府那老婆子,一会儿借口要待客,一会儿借口要送亲眷,甚么乱七八糟的由头都能拿出来,只一心惦记着主子的那些嫁妆。”

“那会儿主子病得三五日都不沾米,咱们从张家带过去的陪嫁陪房,不是被他们寻由头发卖了,就是给调到旁的地儿去了。奴才要日日守在主子跟前,竟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嫁妆借的借拿的拿。”

要说容嬷嬷这也不算是口才好,关键是她能把三分真七分假的谎话说的比真金还真。她心里头是这般想的,左右也没法对质,就算那对混账婆媳一口否认也不怕,左右张家的人已经气狠了。

果然,脾气最暴的张家二老爷已经气得满屋子打转,双手紧握成拳,一脸的杀气。

容嬷嬷又道:“罢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就算后来嫁妆丢了一多半,琏哥儿也被贾家老太太强行抱走了,可……至少都过去了。”

“母亲,大哥!让我立刻带人去砸了荣国府罢!”张家二老爷不打转了,他改成直接请命了。当然,这事儿绝不可能的,张家大老爷强拉着坐下,并示意容嬷嬷继续说。

说就说呗。

“过去的事儿就不提了,单说如今这事儿。贾家老太太的意思是,这事儿的起因虽是王家大老爷同凌家某个老爷之间的矛盾,鉴于张家和凌家乃是世交,命令张家出面抹平此事。可这仅仅是个开端,贾家老太太还说,政二老爷才华横溢,区区一个五品官实在是彰显不出他的才华,所以就叫张家这边帮忙先给弄个三品官来当当。等过上几年后,换个二品官便是了,十年八年之后,再换个正一品甚么的,顶好是能封侯拜相之类的。”

张家诸人全傻眼了,连哭得最厉害的张家老太太都不哭了,所有人此时此刻就一个想法,若不是容嬷嬷在胡说八道,那就铁定是贾母疯了。

然而这一次,容嬷嬷还真不是在胡说八道,哪怕之前她说的话里水分极多,可这些话却尽数搬自于贾母,且人证极多。

“老太太您别不相信,听到这话的人多了去了,随便一打听就知晓。贾府老太太还说了,要是张家做不到这些,就让主子立刻滚回娘家,办不成就别回来,权当是被休了。”容嬷嬷说的抑扬顿挫,只差没诅咒发誓了。

“那这次……”张家大老爷迟疑的问道。

“可不就是逼着主子回娘家给政二老爷铺路吗?主子心里苦啊,她又不想为难娘家父兄,又不能明着跟婆母抗争,偏生她几个月前还缠绵病榻,这些日子又气又累的,方才一回到榕香苑就躺在了床榻上。我虽只是个卖了身的奴才,可我也是真心疼主子。主子多好的人儿呢,怎么就偏偏摊上了这么个偏心眼儿到天边的婆母呢?这世上有没有逼着长子的亲家给次子谋前途的?”

“那贾赦又是怎么个说法?”张家大老爷面­色­­阴­沉,他虽说文人,可文人有时候气­性­更大,这会儿容嬷嬷是想着让张家出面收拾荣国府,可他却在思索,若实在不行,让妹子和离也无妨。

38|第038章

贾赦绝不会想到,就在他回东院这档口,他的大舅哥已经认认真真的开始思索和离一事。

——幸亏他不知道。

可即便如此,在回到东院后,贾赦看着比往日冷清许多的院子,只觉得心里头闷闷的,嘴里也是泛着苦涩的滋味。招呼了一声被留下的粗使婆子,贾赦耐着­性­子询问道:“太太走了?琏儿呢?”

那拉淑娴当然走了,她不单单自个儿走了,还带走了琏哥儿,当然还有包括容嬷嬷在内的一众仆从,并好些个贴身物件和细软,剩下的也就只有平日里完全不在主子跟前伺候的洒扫婆子了。既然是只负责洒扫的,可见本就不是甚么伶俐的主儿,尤其那拉淑娴离开时并未留下只言片语,故而三两个婆子皆低着头吭吭哧哧的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贾赦见状,也懒得再追问了,索­性­挨个屋子的查看。

正堂没人,两边的耳房也没有人,且房里的梳妆台上惯常放的一些脂粉也都消失不见了。又去琏哥儿所住的东厢房瞧了瞧,同样的人去楼空,就连箱笼里琏哥儿的小衣裳都不见了踪影。

拖着沉重的脚步绕了一圈,贾赦最终还是回到了正堂内室里,外头的粗使婆子在窗下问,要不要叫晚膳,以及要不要点灯,却都被贾赦拒绝了。事实上,贾赦忙碌了一整日,连午膳都不曾好好用,更别提晚膳了。饶是如此,他还是胃口全无,只坐在漆黑的内室里,茫然的望着透过窗户那微弱的月光。

他只这般坐在床榻上,一声不吭,也一动不动,整个人完全放空,连他自个儿都不知晓在想甚么。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院子里慢慢的没有了任何声响,显然粗使婆子们也都歇下了。也不知晓过了多久,月光逐渐被阳光所替代,等贾赦回过神来之时,已到了破晓时分。

忽的,贾赦心头一动,借着窗外的阳光,他看到床榻上仿佛放了甚么东西,忙侧过身子伸手去拿,哪怕看的不甚清楚,手中的触感却告诉他,那应当是一封信函。当下,贾赦甚么都顾不得了,也懒得再点灯,索­性­起身快步往外头走出,一直走到外头廊下,这才看清楚信函上的字。

夫亲启。

“淑娴……”贾赦原本近乎枯竭的心忽的一片火热,忙不迭的将里头的信纸抽了出来,见只一张信纸时,微微有些愕然,可旋即却是毫不犹豫的将信纸展开,细细看去。

只一张信纸,上头写的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便笺来的更为妥当一些。上头除了固有的称呼和问安外,也只有三句话了。头一句强调了她很好,琏哥儿也无事。第二句解释了为何要离开的缘由,上头称之为想念娘家人。第三句则是宽慰他,并称过几日就过来。最后的落款则是淑娴。

“傻瓜。”贾赦伸手触碰着这薄薄的信纸,一时间说不清楚是心疼还是气愤。尤其是当他的目光落在某处被晕染开的字迹时,更是不由的长叹了一口气。

他完全可以想象的出来,当时自己的妻子被母亲强逼着立刻离开。那会儿,她该是多么的茫然无措,哪怕平日里瞧着还算坚强,可哪个后宅­妇­人遇到这样的事儿能不多想?说甚么想念娘家人,还一再强调自己无事……

贾赦抬头望天,看着远处渐渐升起的太阳,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嘲讽至极的笑容。他这辈子到底图的是甚么?亲娘偏心弟弟,弟弟不知好歹,媳­妇­儿被亲娘赶走,儿子也不见了踪影,这些是他的错吗?

不,肯定不是!

徒然间,贾赦伸手将信纸连同信封一并折叠整齐揣入怀中,拔腿就往院子外头走去。待走到院中央时,却忽的脚步一顿,转而回屋寻了根二尺长的柳木条,随后快步离开了东院。

这会儿也不过才刚过破晓,天­色­虽有些亮了,可大部分人都还在睡梦之中。贾赦揣着柳木条去了荣禧堂,也没让下人回禀,便径直去了贾政房中。这要是搁在素日里,贾赦还会避讳一下王夫人,可如今还怕甚么?王夫人回娘家也有好几日了,且贾政也不敢在嫡妻房里宠幸小妾,加上昨个儿刚被勒令闭门思过,这会儿贾政铁定一个人待在房里。

啪!

“啊!你作甚么?”贾政吃痛从睡梦之中清醒过来,睁眼就看到贾赦站在自己床前,登时有些愣神。可没等他回过神来,贾赦手中的柳木条便一下又一下劈头盖脸的向他袭来。贾政吃痛不已,忙大喊道,“住手!你给我住手!贾赦你疯了吗?还不快住手!”

“哼,原来你也会痛。”贾赦冷笑一声,还真丢了柳木条,旋即却撸起袖子,冲着贾政的左眼狠狠就是一拳。

贾政彻底懵了。

只这些当然还不够,贾赦随手拽下床幔,几下就搓成长绳,三两下的就将贾政的双手捆缚在了身后。可怜的贾政,昨个儿刚被上峰勒令回府闭门思过,他怎么可能睡好觉?还不是快天明时分,才勉强合了眼。谁能想到,才迷迷瞪瞪的睡了过去,就遇到了这般惨绝人寰的事情。

“贾赦你真的疯了吗?住手!你到底想要­干­甚么?混账!快住手啊!”

“二弟呀,哥哥我只是想通了,先不说这些事儿原就同我无关,就算真的是因我而起,咱们不是亲兄弟吗?合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对罢?怎么着也不能我一个人倒霉,是兄弟就陪着我一道儿丢人现眼。”贾赦边说将检查一下床幔做成的长绳,见确实牢牢的捆缚住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冷笑道,“行了,你就乖乖的跟哥哥我去王家负荆请罪罢。”

“你说甚么?”贾政满脸的不敢置信,然而他却不知晓,这真的仅仅是一个开始,更为可怕的事情还在后头排队到来。

……

……

约莫一个半时辰后,有着荣国府标志的马车停在了王家门口,坐在马车夫身边的小厮匆匆上前叫门告知身份。可还不等王家门房通知主子,马车里就下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满脸凶神恶煞,活脱脱就像是上门来­干­灭门惨案一般的贾赦。

另一个当然是只着白­色­褒衣,且双手被反绑在背后的倒霉蛋贾政。

王家跟荣国府不同,比起只有宁荣二府并贾氏族人所居的宁荣街,王家门前的街面极为热闹。尤其这会儿早已天­色­大亮,街面上人来人往,见王家门前有热闹可看,只片刻工夫,外头就围了一大圈的人。

贾赦一面死死的揪住贾政的后颈不放,一面还学着天桥底下卖艺的大声吆喝起来:“来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荣国府政二老爷来给王家赔礼道歉了!这就是传闻中的负荆请罪,王家老爷子,您倒是出来瞧一瞧看一看!”

被限制了人身自由的贾政一脸懵圈的看着越聚越多的人们,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等王家主子真被唤出来时,他更是恨不得自己立刻死去。

“赦大老爷,政二老爷,你们俩兄弟这是作甚?”首先被唤出来的,是王家著名的纨绔子弟王子胜,倒不是因为他勤快,而是因着这会儿王家老爷子和王子腾都已经离府了,毕竟他们都是有差遣在身之人。而整个王家除了王子胜之外,也就只剩下他家才十岁的哥儿王仁以及诸位女眷了,他不出来,谁来?

被点破了身份的贾赦完全不恼,只拿手戳了戳贾政的脑门,笑着向王子胜道:“负荆请罪呢。”

“嘶。”王子胜狠狠的倒抽了一口凉气,仿佛牙疼一般的看向只着白­色­褒衣的贾政,愣是半响都不知晓该怎么回话。尽管王子胜是王家的嫡长子,还生下了王家如今唯一的嫡孙王仁,可事实上他在王家并没有任何决策权,而根据他爹和他弟先前商议的法子,是绝对不能轻易的放过荣国府,除非荣国府态度谦卑的带着厚礼上门赔礼道歉,那还是可以勉强坐下来谈谈的。问题是,如今这情况……该咋办?

王子胜头疼的扶额,态度谦卑倒是没问题,都愿意负荆请罪了,还不算谦卑吗?等等,负荆请罪是个啥意思?

“我说赦大老爷,我读书少,你别诓我。这负荆请罪是怎么个说法?负荆……”

“就是背上荆条登门请罪。”贾赦读书也不多,可他到底比王子胜有出息多了,随便掰扯了两句,差不多也就八|九不离十了。见王子胜还有些狐疑,贾赦索­性­一把撕开了贾政背后的衣裳,并随手从马车夫手里抢过缰绳,Сhā在了贾政的裤腰带上。想了想,大概觉得还有些不妥当,贾赦灵机一动,对小厮吩咐道,“你去旁边找根荆条来。”

小厮张着嘴巴傻乎乎的看着贾赦,愣是没动弹一下。

“找打是罢?叫你去你就去!”

“行了行了,赦大老爷您就消停点儿罢!”王子胜终于看不下去了,其实说起来他跟贾赦也不算陌生,同为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多多少少还是打过交道的。王子胜回忆着贾赦素日里的行事作风,大概猜到贾赦是不愿意出厚礼的,又见他越闹越过分了,且围观的老百姓都快挤到王家门前来了,赶紧叫停。

贾赦斜眼看着他:“那王家是愿意接受道歉了?”

“先进去,咱们先进去再说。赶紧的。”王子胜头一回感受到,以往自己­干­熊事儿时,自家老爹那恨不得抽死他的心情。还真别说,他这会儿好想一巴掌抽死贾赦,这就算要负荆请罪,不能进了王家再请罪吗?见贾赦还犹豫,王子胜索­性­招呼了下人,五六个人推搡着就将贾赦兄弟俩弄到了王家里头,“赦大老爷!我管你叫哥哥了,行吗?赶紧进去哟!!”

于是乎,在连着吃了无数次闭门羹后,贾赦以无比风光的方式,终于进了王家的门。而王家下人则是快马加鞭的去寻自家老太爷和二老爷了。

然而,贾赦并不曾守在王家。等王家老太爷和王子腾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时,看到的是被困在前院廊下柱子上打着赤膊的贾政,以及立在旁边一脸思考人生状的王子胜。

“你这是作甚?老子要的是荣国府的歉意,不是让你当土匪头子!!”王家老爷子当时就怒了,抡圆了胳膊,上来就是给王子胜一巴掌。这一巴掌直接将王子胜抡到了地上,让他半响都没能起身。

“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王子腾也有些不好了,甭管王家同荣国府闹成怎样,那都是暗地里进行的。说白了,王家只是用流言蜚语逼着荣国府就烦,可像这样将矛盾直白的摆在台面上,以后两家还能不能好好相处了?这是铁了心打算真的让贾政和王夫人和离吗?天地良心,王家只是在拿乔,没想过真的破坏俩人的亲事。

王子胜坐在地上懵了半响,直到王子腾上来搀扶他,才勉强回过神来:“不是我­干­的,是贾赦!”

“贾赦人呢?”

“跑了。”王子胜喃喃的开口道,“他跑得贼快,把贾政捆在柱子上后,就跟个兔子似的直接窜了出去,我拦也拦不住!对了,他还说把贾政留给咱们家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话一出,自认为经历过各种风风雨雨的王家老爷子也彻底懵了,至于王子腾则黑着脸开始思量对策。要说之前王家占了上风的话,那么荣国府来的这招破釜沉舟,却是将王家彻底拖到了泥沼之中,一旦应对的不好,先前所有的麻烦都会由王家扛下。

该死的荣国府!

该死的贾赦!

还有……

“贾政你到底是甚么意思?非要把王家也拖下水,闹了个两败俱伤你才高兴是吗?好,真是太好了,混账东西!”王子腾气急败坏的抡起拳头冲着贾政的右眼就是狠狠一拳。

与此同时,贾赦一面打着喷嚏,一面让马车停在了张家门口。

39|第039章

“父亲,那就照您方才所说的那般做罢,我和二弟三弟都会全力支持!”

“对,比起小妹的终身幸福,我们的前程又算得了甚么?哼,我倒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荣国府那位贾二老爷凄惨的下场了。”

“反正我听你们的。”

张家前院书房里,张家老太爷并三位老爷已经商议了小班日了。说起来,也是荣国府倒霉,张家老太爷因着前不久被圣上调任去了上书房教导皇子皇孙们,因而他素日里都是待在宫中的,每隔五日才回家一趟。不巧的是,今个儿便是他归家之日。

至于张家三位老爷,原都有各自的职责,不过因着昨个儿那拉淑娴被贾母赶出荣国府一事,他们仨有志一同的命人去各自上峰处请了假。

简而言之一句话,张家父子四人是铁了心要折腾死荣国府。

这档口,下人忽的来报,荣国府大老爷贾赦来访。

“呵,呵呵……”张家老太爷抚着花白的胡须笑而不语,坐在他下首的三位老爷则是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淡定的捧着茶盏开始品茶。倘若贾赦是昨个儿晚间来拜访张家的,甭管张家诸人有多么的气愤,都还是会略给几分薄面的。可惜呀可惜,机会不等人,如今说甚么都迟了,尤其今个儿做主的是张家老太爷,而这位却是对儿子极为严格,对唯一的闺女搁在心尖尖上疼爱的。

很快,下人从书房离开,依着张家老太爷的吩咐,将贾赦从侧门迎进了府内,并将他引到了前厅里落座。

及至被引到了前厅里,贾赦依然没察觉到任何异常,心下还道张家不愧是诗书传家,哪里像王家,他去了不下十趟,也就是今个儿早间他豁出去拖着贾政一道儿丢脸时,才被勉强迎进了门。看来,自己比贾政幸运的太多了。这般想着,贾赦美滋滋的坐在了前厅下方左侧头一个位置上,还特地整了整衣衫,拿出小时候被贾代善抽过的礼仪,端端正正的坐在了椅子上。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却说贾赦到张家时,已是临近晌午时分,他原以为张家诸人很快就会出面,哪怕略慢一些,最多两刻钟应该就能出来个人了罢?可惜,半个时辰过去了,看外头的天­色­,已是正午时分了,然而前厅里依然唯独只有他一人。贾赦又想,许是今个儿并非休沐日?若是那样的话,只怕张家男丁们要到傍晚时分才能归家,可女眷们呢?就算前厅不太适合女眷前往,也该派个嬷嬷之类的同他打个招呼罢?再不然,倒是来壶茶水来碟点心呢!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贾赦从最开始的正襟危坐,到后来的颓废瘫坐,再到不耐烦的起身四下走动,之后又跑到外头廊下左右张望试图寻个丫鬟小厮之类的,等他发现整个前院都空无一人后,更是顶着正午的大太阳茫然的抬头望天,直到被晒得晕晕乎乎不得已再度回到了前厅了。

等等,难道这就是张家的报复?!

贾赦欲哭无泪,倘若时间回到昨个儿晚上,他一定要好好睡一觉,再美美的饱餐一顿,养足了­精­气神再来张家接媳­妇­儿和儿子。想法很美好,可惜现实却是,他昨个儿午膳就没吃好,晚膳压根没吃,今个儿早膳和午膳同样没吃,更要紧的是,他昨个儿在床榻上枯坐了一夜,简直就是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还大清早的就跑了大半个京城……

“有人吗?倒是出来个人呢!”

在真诚的呼唤了半刻钟后,贾赦哑着嗓子坐回到了先前的位置上,垂头丧气的趴在了身侧的小几上。虽说他没甚么读书天赋,可他又不是真傻子,就算先前仅仅是猜测,到了这会儿他也算是确定了。这一定是张家的报复,唯一还不曾确定的是,这报复到底是来自于张家的哪一位,不过贾赦可以发誓,绝对不是他媳­妇­儿想出来的!他那个傻乎乎的媳­妇­儿,被赶出荣国府时还生怕他会担心,又怎么舍得折腾他呢?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贾赦索­性­开始思索是张家哪个混账居然敢给他使绊子。这张家老太爷和老太太是不用考虑了,这二位都是一等一的好人,铁定不可能;张家大老爷为人稳重,行事光明磊落,就算真要对付他,那也绝对是明着来的;张家二老爷脾气略暴了些,是书香世家里头难得的直脾气,若是他想要报复的话,只怕很有可能直接一拳揍过来;张家三老爷一看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好人;张家三位太太,还有哥儿姐儿……

忽的,贾赦狠狠的一拍大腿,随后疼得倒抽凉气,又是懊恼又是无奈的道:“我想这些作甚?就算猜到了是谁­干­的,又能怎样?嘶。”

可不是?这张家又不是荣国府,凭良心说,他要是真的豁出去了,荣国府里就没人治得了他。可搁在张家完全没用,就算吃了大亏,他也只能和着眼泪含笑咽下去。

为了他的媳­妇­儿和儿子啊,等罢!

于是,这一等,就从晌午前等到了日落西山。贾赦盘算着,就算今个儿并非休沐日,到了这会儿,他们也该回府了,哪怕想要教训他,总得露面了罢?

饿的前胸贴后背的贾赦表示,别吊着他了,要死也来个痛快啊!

贾赦并不知晓,其实张家的人全部都在府内。张家父子四人一直都待在离贾赦隔壁院子的书房里,张家女眷则全部聚集到了老太太所居的福瑞斋里,当然也包括那拉淑娴本人。至于几个孩子们,则是由小铃铛带着,姐弟四人在园子里疯玩了一整日。

而其实就在晌午过后不久,张家父子四人就已经将最终的法子定了下来,且连折子都写好了。等贾赦又饿又渴又累,恨不得以头抢地之时,他们父子却是陆续出了门,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只等明个儿彻底引爆。

终于,在掌灯时分,张家派了人来前厅。

“姑老爷。”

“咋?咋!!”贾赦原本是极没形象的瘫坐在椅子上,半个身子还趴在身侧的小几上,冷不丁的听到响声,整个人原地窜了起来。等看清楚来的只是个小厮模样的人,登时有气无力的道,“他们还不等见我吗?”

小厮闻言笑了笑,向贾赦作揖道:“姑老爷,咱们家老太爷说,今个儿时辰也不早了,要不姑老爷您还是明个儿赶早?”

贾赦幽幽的看过去,半响都没吭声。他当然知晓来传话的小厮是无辜的,没的将一肚子气发在人家身上,可他觉得自己更无辜,明明是他亲娘他亲弟造的孽,怎么就让他来还呢?旁的不说……

“给我点儿饭吃罢,我快不行了。”贾赦何止饿的前胸贴后背,他这会儿觉得他都能把自己整个吞下去了。不过,饶是如此,在看到跟前那小厮一脸活见鬼的神情,他还是觉得很丢人。想他堂堂荣国府的大老爷,还是世袭的一等将军,结果沦落到来老丈人家里讨饭吃的地步,何止一个惨字了得?到了如今,他也只能自我安慰,好歹也没丢脸到旁人家,毕竟老丈人也不是外人。

“呃,姑老爷您稍等片刻。”再怎么活见鬼,小厮仍不能将贾赦直接轰出去,尤其是人家提的要求那么的恰当外加无奈,因而他只能抱着更无奈的心情去后头回话了。

……求问姑老爷上门讨饭吃,该不该给?该怎么给?

彼时,身处后院的容嬷嬷也摊上大事儿了,看着眼前抱着自己大腿嚎啕大哭的大人孩子,饶是她自认为经历了风风雨雨,练就了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能耐,依然懵圈了。

“娘啊!”

“婆啊!”

“­奶­啊!”

容嬷嬷的面上一片空白,偏偏她的脑子里一片清明,那些个属于原主张嬷嬷的记忆纷至沓来。

原主张嬷嬷原是张家的家生丫头,她的长辈伺候了张家数代,而她才刚十岁就被送到了当时的张家老太太跟前,也就是淑娴的祖母。甭管是在哪个府里,老太太的身份地位都是最高的那个,能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自不是一般的家生丫头。而张嬷嬷也是因着她的父兄皆乃府中得力的管家或者管事,这才得以被送到老太太跟前。接下来的生活就像所有好命的丫鬟一般无二,她从最先的三等丫鬟,升到了二等,再是一等,最后由老太太做主,嫁给了府中一位格外受主子信任的大管家。

到了这里,生活一直都是一帆风顺的,尤其是张嬷嬷嫁人后不久就有了身孕,次年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而在这之后,她也因着­性­子稳重,被拨到了当时年仅三岁的张家三哥儿跟前。巧合的是,她怀孕数月之时,当时张家太太,也就是淑娴之母也怀了身孕。等她生下儿子坐完了月子后,张氏淑娴也就诞生了。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即便早在数月前张家就给即将诞生的孩子备下了两个­奶­娘,可不知怎的,­奶­娘一个接着一个出事,临时寻不到人,加上当时姐儿挑嘴,日日啼哭,她索­性­跟太太求了恩典,从三哥儿处调到了姐儿处。

这一调,就是二十来年,她再也不曾离开过这个姐儿。直到那个冬日,张氏淑娴在荣国府东院里消香玉陨,她也就跟着去了。

“娘啊!儿子盼了三年,总算是见到娘了!娘,这是您孙子,您只在三年前看过一眼的大孙子啊!娘啊!儿子可惦记您老人家了!”

容嬷嬷:………………吓死老奴了。

40|第040章

记忆真的很神奇,很多事情明明都是存在于脑海之中的,偏偏在大多数情况下,连本人都早已忘却。可一旦真的遇到甚么人儿或者甚么事儿,尘封已久的记忆就如同喷涌而出的泉水一般,徒然间在脑海里炸开。

这也是为何容嬷嬷分明继承了原主张嬷嬷所有的记忆,偏在此之前丝毫不曾想起的缘故。其实最根本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原主张嬷嬷在离世之前,满脑子都是自己­奶­大的姐儿,自然不会去考虑旁的事情。

“娘,娘?我的老娘哟,您这是怎的了?难不成只隔了三年不见,您就认不出儿子我了罢?娘!我是张庭,娘您的庭儿啊!”可怜的张庭真以为自己要被抛弃了,哭得那叫一个涕泪横流惨绝人寰。

然而,同情心这玩意儿,或许搁在旁人身上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儿的,可惜的是,这位偏偏就摊上了容嬷嬷。

低头瞅着抱住自己大腿放声大哭的年轻男子,容嬷嬷有那么一瞬间好想把人踹出十里地。按说上辈子无人送终的老嬷嬷,平白添了个儿子应当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可眼前这人,一眼看过去就有二十来岁了,偏哭得跟个三岁孩子似的,容嬷嬷只想说,老奴没那么蠢的儿子!!

“闭嘴!”

张庭懵了,张大了嘴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容嬷嬷,他倒是不哭了,却是因着受惊开始止不住的打起了饱嗝:“嗝娘,嗝,您听我说,嗝……”

“说甚么说?还嫌不够丢人现眼的?赶紧的,带着你媳­妇­儿孩子麻溜的滚,记得滚远点儿,别老在我跟前晃悠!”容嬷嬷怒瞪张庭,虽说她得到了记忆,也确实能肯定对方就是原主张嬷嬷的亲生儿子,可这一时半会儿的,想让她坦然接受确也不容易。尤其容嬷嬷还另有一层考量,万一露出了破绽可怎生是好?尽管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容嬷嬷觉得还是照旧罢,别玩这套呣子深情了。

不曾想,听容嬷嬷这般厉声呵斥,张庭登时泪如雨下,嚎啕大哭。

他这一哭,身畔的媳­妇­儿孩子自然也跟着一道儿哭起来,直哭得容嬷嬷额间青筋暴露,只恨不得一巴掌把这些个人统统拍飞。不过,这倒也给容嬷嬷机会细细回忆起原主张嬷嬷和张庭这对呣子之间相处的全部记忆。

怎么说呢,尽管没有哪个母亲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可凡事都有例外,况且作为卖了身的下人,原就不能跟普通小老百姓相提并论。旁的暂且不论,单说原主张嬷嬷好了。家生丫鬟出身,打小就在主子跟前伺候着,又­阴­差阳错的当了主家唯一姐儿的­奶­娘,这既是福分也是负担,毕竟若是在哥儿跟前伺候着,等哥儿略大一些,­奶­娘就起不了太大作用了,哪怕跟主子求了恩典放出去也是有的。可姐儿就大不相同了,小时候离不开,长大了照样离不开,哪怕说了亲事嫁了人家,身为­奶­娘也只能跟着陪嫁过去。尤其原主张嬷嬷同夫家相处得并不好,等她夫君一死,加上婆母防她就跟防贼似的,她索­性­就老实待在姐儿跟前,从不曾指望儿子养老。

试想想,这原主尚且如此,能指望容嬷嬷这个后来者对儿子上心吗?

白日做梦!

见张庭一家三口哭得肝肠寸断,容嬷嬷别提有多憋屈了。尤其这会儿她是站在榕香苑外头的小道儿上,不说人来人往,可隔一段时间还是会有丫鬟过来的。因着是伺候了几辈的家生子,张庭等人都是府里的熟面孔,倒是不曾被人驱逐,却难免被人指点笑话。

“走走,你赖着我作甚?赶紧回去找你阿­奶­去,省得回头她寻到我一通臭骂,我可没拐她的大孙子!”容嬷嬷原就是个暴脾气,这原主或许能忍气吞声,她却是不可能的。尽管那些事儿并非她亲身经历,可回想起记忆里那个用看贼似的眼神看原主的老婆子,容嬷嬷就止不住的来气。

要说张家那老婆子也是既可怜又可悲,因着儿子早死,最怕的就是儿媳­妇­,也就是原主张嬷嬷改嫁。可问题是原主压根就没这个想法,尽管同夫君并无太深的感情,可她对姐儿是极为在意的,想也知晓,既当了姐儿的­奶­娘,这一辈子就不会改变了,与其再寻个不知底细的夫君,还不如老实伺候姐儿,左右也能稳稳当当的过一辈子。偏生,那老婆子却不这般想,一面提防着她改嫁,一面又牢牢的把住大孙子张庭,不然他们呣子见面。单这些倒也罢了,偏还每月都“帮”她向管事嬷嬷领月钱,甚至逼迫她从姐儿房里偷拿东西。

当然,这些个事儿都被原主拒绝了,最终导致的后果是,当姐儿出嫁时,按说应当是­奶­娘一家子都当陪房,却被那老婆子严词拒绝。原主也狠,索­性­一个人跟着姐儿嫁到了荣国府,将婆母和亲生儿子丢下不管。

“娘,我阿­奶­她没了啊!”张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着,“三年前,张家回祖籍守孝,阿­奶­她在路上就病倒了,等好不容易到了地儿,她也没能熬过去,死在了祖籍那头。她临死前跟我说,叫我回来找亲娘您,还说……”

“还说到底是亲生呣子,我怎么着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被人欺负,对罢?”容嬷嬷眯着眼睛,危险的瞪向张庭,后者羞愧欲绝的低下了头。

见状,容嬷嬷也有些沉默。其实多个儿子也不错,至少将来有人能帮她摔盆烧纸,可容嬷嬷更明白,张庭这个儿子虽说心眼子不多,人也不算坏,却是个实打实的怂货,完全是扶不起的阿斗,不堪重用。或许换成原主的话,多少还会有点儿心软,可容嬷嬷却是早已习惯了从那拉淑娴角度看待一切问题。

没好处,麻烦多。

得了,哪儿凉快待哪儿去罢!

思量清楚后,容嬷嬷面­色­一沉,拿出当年横行东西六宫的气势,傲气十足的道:“行了,你的事儿我知晓了,不过既然当初你选择了跟随你阿­奶­,如今就别再来寻我。我过得很好,也无需你­操­心,将来养老的事儿,也有主子和小主子,你以往怎样往后仍怎样。”

“娘?”张庭傻眼了,偏他原就不是个擅长言辞的人,又生­性­窝囊,只眼睁睁的看着容嬷嬷毫不留恋的离开,半响才哭倒在地,“我亲娘哟,亲娘不要我了!亲娘哟!”

容嬷嬷原本都已经打算回榕香苑了,听到这声儿,忽的脚步一顿。

同情心她完全没有,可她却冷不丁的想到了一个事儿。尽管在她看来,这又蠢又怂的傻货张庭是原主张嬷嬷的儿子,而非她生的,可问题是……

有人会相信吗?

默默的抬头望天,这会儿已临近掌灯时分,太阳已下山了,月亮和星星尚未出来,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愈发衬托了容嬷嬷此时此刻的心情。

——心里头拔凉拔凉的。

“你先起来,还有你。”容嬷嬷忍着吐血的冲动,挪着脚步回到了张庭跟前,尽管对于这个蠢怂的儿子万般嫌弃,可她还是不得不咬牙承认,那就是她的崽!!

相较于容嬷嬷生无可恋的心情,张庭却是一下子乐呵了:“娘哟,我的亲娘哟,儿子就知道您不会这般绝情的。来来,您瞧瞧您的大孙子草儿,他都五岁了,您才只见过他一次。”

草儿是个白胖的小子,长相一般般,只因着年岁小尚能赞一句可爱。容嬷嬷瞥了一眼张庭的长相,又扫了一眼他媳­妇­儿,登时就绝望了。忽的又想起大孙子的名字,容嬷嬷一个没忍住,伸手狠狠的拍了一下张庭的后脑勺:“他叫啥?草儿?”

“狗尾巴草,这是我阿­奶­给想的名字,娘不知道吗?”张庭笑呵呵的道。

容嬷嬷:……………………

过了许久许久,容嬷嬷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行了,把我孙子留下,回头我跟主子求个恩典,看能不能让他去琏哥儿跟前当个伴读书童。至于你跟你媳­妇­儿,赶紧给我走!走走,我不想再看到你们了!”

“哦。”张庭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委屈,磨磨唧唧的起身,又拽着他媳­妇­儿一步三回头的挪步走了。可眼瞅着都已经走远了,不想,张庭又忽的转身窜了回来,“那个,亲娘呀!”

“要么说,要么滚!”容嬷嬷低头瞅着年仅五岁的大胖孙子,心情勉强好转了一些。且这会儿,她也终于体会到了那拉淑娴刚过来时的感受。的确,在得知膝下有个白胖可爱的孩子时,肯定是高兴的,甭管是儿子还是孙子都无所谓,然而若是太大只了,还又蠢又怂……

请恕她无能无力,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贾母那么眼瞎。

“娘呀,儿子才想起来,之前我来寻您,是为了跟您说个事儿。那个荣国府的姑老爷来咱们府上了,晌午前就来的,一直被晾在前厅里,大管家还不准咱们把消息递到姑太太跟前。我是想着,您是我娘,那我不跟姑太太说,我只您说总成罢?”张庭吭吭哧哧的道。

容嬷嬷微微一怔,她却是不曾想到,原来蠢货偶尔也会有点儿小聪明。当然,这却不是重点了,重点在于……

“你到底是有多蠢?罗里吧嗦的说了那么一大通的话,最要紧的事儿却搁在最后才说?你小子就是皮痒了找抽是罢?罢了,你先带我过去寻姑老爷,还不快走!”

张庭吓得一个激灵,忙不迭的拉过被容嬷嬷撇下的草儿,一溜儿小跑的跟着容嬷嬷往前院走去,一面走还一面不怕死的问道:“娘呀,啥事儿要紧?我这个当儿子的再加上你的大孙子还比不上一个姑老爷?哎哟我的娘呀!娘别打我!哎哟哟……”

与此同时,前厅里的贾赦终于吃到了今个儿第一口饭,喝到了今个儿第一口水。

然而,不等贾赦吃饱喝足,容嬷嬷就杀气腾腾的过来了。

“老爷啊!咱们被老太太赶出来了,您是不知晓,昨个儿老太太当着一众丫鬟婆子还有琏哥儿的面,从头到尾数落了太太足足一个时辰。太太一句话都没回,只低头默默的流泪,偏老太太还觉得受到了冒犯,连午膳都没让太太用,就逼着她立刻滚出荣国府。老爷,老奴敢对天发誓,当时老太太说的就是‘滚出去’!可怜太太打小就被家人放在心尖尖上疼着,这辈子都没受过那么大的委屈,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还让她滚出去!莫说太太心里不好受,老奴瞧着就替她委屈。老……老爷您怎的了?”

贾赦:“咳咳咳!”他没怎的,他只是吃得太急快被噎死了。

连着灌了大半壶茶水,贾赦翻着白眼勉强活了过来,抬眼看向容嬷嬷以及她后头跟着的两大一小仨人,半响才寻到话头:“嬷嬷,这些话你有告诉我老丈人吗?”如果有的话,他大概明白了为何今个儿他会被晾在这儿大半日了。

容嬷嬷猛摇头,并斩钉截铁的回道:“不曾!”

“呼。”贾赦长出了一口气,觉得似乎还有救,又瞥了一眼才吃了一口的饭菜,很快就决定先把肚子填饱,之后该讨饶的讨饶,该发誓的发誓。

然而,容嬷嬷忽的又蹦出一句话:“老奴怎么会跟张老太爷告状呢?都已经三年多没见到张老太爷人了,老奴顶多就是把知晓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了张老太太和老爷太太们,一个字都没跟老太爷提过。”

“咳咳咳咳咳咳咳……”

41|第041章

贾赦最终还是活过来了,并且见到了张家父子四人。

对于张家父子来说,他们原是不想再看到荣国府的人,尤其是姑老爷贾赦。毕竟贾母等人再折腾,若是贾赦能耐的话,那也能护住自家姑娘。反过来说,既然自家姑娘吃了那么多的苦头,要么就是贾赦袖手旁观,要么就是他蠢笨窝囊不中用。甭管答案是那个,贾赦都被张家父子列为了最不受欢迎的人之一。

问题是,有时候想赶人真没那么容易。倘若张家能够像王家那般豁的出去,那倒是省事了,直接将人往大门外一踹,甚么事儿都了结了。可显而易见的,张家不可能那么­干­,若是贾赦要点儿脸面,平白被晾了这么长时间,灰溜溜的走人也没甚么,偏贾赦却是完全不顾脸面。

先是死赖着不肯走,再是要吃要喝的,最后更是因着吃的太急,把自己噎得直翻白眼,好悬没直接背过气去。等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了,贾赦索­性­瘫坐在前厅里,一副死也要死在张家的无赖模样儿……

张家还能怎样?那就勉强见一面罢。

因此很快,贾赦就被通知改换了地方,自然是张家父子待了一整日的书房里。

“小婿拜见岳父大人!!”贾赦是甚么人?拿他弟弟贾政做对比是最合适不过的了,贾政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贾赦则是只要有好处,他都能主动把自个儿脸面摔在地上死命的踩。因此,才刚一进入书房,贾赦都没来得及看清楚里头的情形,便上前两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着上首就磕了一个响头。

这下子,甭管是坐在上首的张家老太爷,还是下首两侧的张家三位老爷,皆沉默无言的望着双膝跪地的贾赦,愣是半响都不曾回过神来。

……说好的男儿膝下有黄金呢?

比起不要脸,估计这世上能胜过贾赦的也就寥寥几人了,当然容嬷嬷肯定是其中之一,然而这一次,贾赦之所以这般的­干­脆利索,原就是容嬷嬷教导的。

‘生气?张家当然会生气,搁老爷您身上,您生气不?老奴给您出个主意,左右他们已经生气了,不如您就让他们狠狠的出一口恶气,先把事儿摆平了才是最最要紧的,您说是罢?具体的?就这样,老爷您别废话,直接看到张老爷子就下跪磕头,好听的话又不要钱,麻溜的说出来,这档口可不能偷懒。至于旁的,以后再说,大不了等以后回了荣国府,您找那些个罪魁祸首算账呢!老太太您动不了,那二老爷呢?这当哥哥的教训弟弟,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也就是您好脾气,以往我就没少看张大老爷收拾他两个弟弟!’

“岳父大人在上,请再受小婿一拜!”反正跪也跪了,头也磕了,贾赦整个人仿佛放飞了一般,豁出去了!

张家老太爷无言以对。

说起来,张家老太爷这一生也算是跌宕起伏。他虽是世家出身,本人却是通过科举入仕的,最初他在翰林院待了几年,后来则在御史台历练的十几年,这才得以成为太子太傅,最终则被圣上看重给调拨到了上书房,教导皇子皇孙。也许这一看,从太子太傅,到普通皇子皇孙的先生仿佛是退一步了,可张家老太爷却深知,太子迟早要出事,与其将来被连累,还不如趁早抽身,至少也要让圣上看到自己知进退的一面。

这样的人物,竟被贾赦弄得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可见贾赦究竟有多不要脸。

“老泰山,许久不见,您可是越活越年轻,越活越有­精­神了,那甚么老当益壮说的就是您!您可知晓,小婿这辈子没佩服过甚么人,独独最敬佩老泰山您!若不是小婿天生蠢笨不堪,尤其不擅长攻读经史子集一类的,要不然小婿早就在外头跪个三天三夜,也要求您收小婿为徒。唉,可惜呀,小婿实在是太蠢了,枉费了您将爱女下嫁于我,实在是那甚么……鲜花Сhā在牛粪上?”

贾赦是真豁出去了,就如同容嬷嬷所说的那般,他真切的代入了自己。假如今个儿他有个心爱的闺女,金娇玉贵的放在心尖尖疼爱了十几年,一朝嫁到旁人家里,却沦落到被旁人作践。扪心自问,真要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他一定手起刀落,把女婿的狗头当蹴鞠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张家不是武将,习惯­性­的跟人好好说道理,也因此,贾赦无需担心自己的小命不保。可同样的,他也就彻底放下了身段,只要张家父子还愿意饶恕他,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他定会好好珍惜,然后等回府以后……

恁!死!贾!政!

“贾赦。”张家老太爷好半响才寻回了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平静的道,“淑娴许久不能回娘家了,就连上次,为了帮你弟弟寻个名师,回了一趟,也是匆匆来匆匆走。所以这一次,就让她在娘家多待两日,你觉得如何?”

这话一出,贾赦本能的眉心直跳。尽管张家老太爷说的很客气,遇到了这般糟心的事儿都没骂娘,可他还是觉得心惊­肉­跳的。这话怎么说呢,总觉得张家还有后招!

“怎么,你不同意?”张家老太爷的声音愈发的和善了,就连方才面无表情的脸上,这会儿也堆满了笑意,仿佛真的只是随口问了一个极为寻常的小问题。

“同意!岳父大人的吩咐,小婿定当照办,如何会不同意了?”这弄不明白是一回事儿,没眼力劲儿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事实上对于此时此刻的贾赦来说,只要张家没打算直接砍死他,那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

“既如此,那你就先回去罢。等过几日,我让老大他们送淑娴回荣国府。”

“那可不成。”贾赦才不会松口答应这种无期限的话。这过几日又是多久?一日两日的,算是过几日,十日八日呢?万一张家心疼上了,把他媳­妇­儿一扣就是三年五载的,他跟谁说理去?就算他回去把贾政折腾得死去活来,也不划算。当下,贾赦舔着脸往张家老太爷跟前凑,“老泰山,打个商量呗,要不我把我家琏儿压在张家当人质,要打要骂都随您,我媳­妇­儿就让我带回去罢。”

张家老太爷再度被噎住了,这叫甚么话!

“再不然这样好了,我媳­妇­儿在娘家住几日,我也在张家住几日。这样总成了罢?”

“不成。我妹子是住在后宅的,你可不能!”张家二老爷一个没忍住,直接开口呛声。

尽管呛声的人是并非张家老太爷,可贾赦琢磨了一下,貌似他还是惹不起。那成,惹不起就不惹,贾赦瞬间改口道:“那再打个商量,我媳­妇­儿住后宅,我住前头客院总成了罢?再不然我就住到下人院子里去,反而只要我媳­妇­儿还在张家,我说甚么都不会走的。”

“贾赦。”张家老太爷先给脾气最冲的二儿子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闭嘴,随后才向贾赦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是不放心把淑娴留在娘家,怕张家苛待了她,是罢?”

这话却是不好回答,至少搁在稍微要面子的人身上,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不是,随后就只能扫兴离开了。然而贾赦并不,他连思索都不曾,便径直脱口而出道:“我怕老泰山您不把她还给我!”

没的聊了。

张家老太爷黑着脸怒视贾赦,生平头一次领会到了甚么叫做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可他也不能真的跟贾赦撕破脸,毕竟只要还有一丝可能,他还是希望女儿能跟女婿能好好过日子的。当然,若是好好过日子的前提是女儿吃尽苦头,那就不必了,哪怕豁出去老命,他也要为女儿讨回个说法。可如今瞧着,这女婿虽不要脸了些,可对女儿却是极好的。

“贾赦,既然你都把话说的那么明白了,我也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说看,淑娴若跟你回去后,还是被人欺负受尽委屈,你会如何?哼,有些话想来就算我不说明白,你应该能猜到我指的究竟是何人,所以别拿下人来搪塞。”

贾赦抬眼望去,张家老太爷面上一派肃穆,尽管世人多数都偏爱儿子不甚在意女儿,可张家老太爷却完全没有这个想法。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已经有了三个臭小子,因而对于自打出生后就乖巧懂事的闺女给予了无底线的疼宠。

“老泰山,您同我说了实话,那我也同您说句心里话,哪怕我知晓,这些话尽管说出来,您也未必会全信,可我还是要说。我一定会对淑娴好,尽全力对她好,若是我府里的其他人敢欺负她,我就算豁出命去也会护着她。除了……”

“你母亲对罢?”

“对!为人子最要紧的是孝道,所以我不会对我母亲如何。不过老泰山您大可以放心,先前的我是想岔了,这才每每落于人后。可如今我却是有了个一个万全的法子,定能连本带利的将以前吃的亏全部讨回来!”贾赦一字一顿的道,“往后,我母亲再敢使甚么手段,我发誓我会全部报复到贾政身上!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对兄长不悌也是大罪!”

42|第042章

贾赦这一番话,说的那叫一个斩钉截铁铿锵有力,当然这是在张家,若是搁在荣国府里,那就不好说了。不过,也正是因着在张家,在场的张家父子沉默了半响后,最终都齐齐选择了再给贾赦一次机会。可机会虽给了,有些话还是应当提前说清楚的。

“正如你所说的,孝道极是重要,我张家不会逼迫你对你母亲如何,不过却不包括旁人。”张家老太爷颇有深意的道。

“老泰山您也打算对付贾政吗?早该这么办了,让他自以为是,让他瞧不起人,就应当狠狠的教训他一番,好让他知晓甚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贾赦抑扬顿挫的说着,及至看到张家老太爷面­色­不善时,忙立刻住口,讪笑着道,“老泰山还有甚么吩咐?”

“好话坏话都让你说尽了,我还能说甚么?反正贾政要是倒霉了,你可别怪我没提前把话说明白。不对,你可以怪我,只记得千万不能将气撒到淑娴身上,在这事儿上她是全然无辜的。还有,我保证不会要贾政的­性­命,可若是回头他哭死在你母亲跟前……”

“我保证不笑!”贾赦举着右手做起誓状。

张家老太爷再度感受到了甚么叫做被话噎死,只恨恨的道:“我管你笑不笑!行了,你走罢,去客院。”为了避免贾赦再说出骇人的话来,他索­性­使唤最老实的小儿子,让其带贾赦去客院住下。等这俩人走了之后,老太爷颇为感概的抚着花白胡子道,“这要是贾赦稍微有点儿出息,御史台倒是挺适合他的。”

这话一出,张家大老爷和二老爷只面面相觑,下意识的脑补了贾赦舌战群雄的场面,登时齐齐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不由得庆幸贾赦是个没上进心的纨绔子弟。

当夜,贾赦如愿以偿的在张家客院里住下了,张家父子也商议好了全部对策。后宅里也是一片和乐融融,琏哥儿白日里玩疯了,吃晚膳时就一副瞌睡虫上脑的模样,等吃饱喝足后,直接就趴下了。至于那拉淑娴,则从容嬷嬷处得知了全部实情,却甚么也没说,只微微一笑,便也疲惫的睡过去了。

然而,相较于张家的温馨和乐,荣国府和王家却注定要度过一个不眠之夜了。

这京城里头,原就不存在绝对的隐秘,况且白日里贾赦大喇喇的将只着褒衣的贾政就这样丢在了王家门口,还美其名曰,负荆请罪。试问,这事儿还有可能隐瞒得住吗?事实上,才过了小半日,这事儿便成了京城老百姓们茶余饭后的最新话题了。

王家要疯了。

若依着王家原本的计划,是暗中使手段逼迫贾政就范,譬如贾政带着厚礼上门道歉,再让他保证诸如以后会善待王夫人这样的话,这事儿也就自然而然的了结了,毕竟王家不可能真的坐视王夫人被休弃。可如今被贾赦这么一折腾,乍一看,贾政也算是诚心诚意的道歉了,可再仔细一想,这样的道歉对于王家来说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他们又不是真的图这所谓的歉意,好处呢?折腾了这么多日子,结果丁点好处没捞到,图甚么?

就好比,某人将另外一人打成了重伤,重情重义又冲动的人,或许会直接将某人也打成重伤。而实在人则希望对方给予一大笔赔偿金。

张家是在乎情义的,王家则是实在人。

可如今的问题是,贾赦充当了所谓的正义之士,先给了贾政好一通教训。在这种情况下,王家若是选择原谅,则半点儿好处都捞不到。反过来说,若是王家坚持不原谅,脸呢?你还要脸吗?人家都做到这份上了,那可是负荆请罪啊!!

这下子,王家陷入了两难之地,甭管怎么做都是个错。

万幸的是,比王家还倒霉的是荣国府,准确的说,是贾母和贾政呣子俩。

在当天晌午时分,贾母终于知晓了那拉淑娴带着琏哥儿回娘家一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后,连声命人去张家将乖孙儿带回来。可没等荣国府的管家出门,贾政就被王家的马车送了回来,这下可好,贾母瞬间将琏哥儿抛到了脑后,只一心一意的关怀贾政。偏贾政今个儿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唤他十声都不带应一声的,唬得贾母又是惊恐又是心疼的,想让人将贾赦寻来,又没人知晓贾赦去了哪里,只得哭着让管家拿着府里的名帖去请太医。

闹哄哄的折腾了半个白日整个夜晚,直到次日,贾政的情况才算有所好转,可贾母却病倒了。

能不病倒吗?原就不是年轻人了,这几日折腾的她­精­疲力尽,先前的病又不曾去根,再加上昨个儿因着担心贾政苦熬了一整夜。等天明不久后,贾母就晕了过去,珍珠一摸她的额头,才发觉不知晓在甚么时候,贾母就已经发了高烧。

就在荣国府乱成了一锅粥之时,早朝上,张家终于发难了。

“禀陛下,臣教女无方,实不敢教导皇子皇孙,故恳求陛下免去臣上书房先生一职。”

早朝上,张家老太爷赶在众人之前,郑重其事的主动提出免职。而事实上,早在昨个儿他就已经写好了折子递了上去,这会儿他的辞呈正在圣上的手中。

圣上面沉如水,底下的文武百官则不明所以的对视着。

跟旁的文官不同,张家老太爷尽管是出身书香世家,可他却并不曾萌祖荫,且他也没有一般文人的清高自傲。尤其是当初他拒绝了其他世家,乃至太子的提亲,毅然将唯一嫡女嫁给武将出身的荣国府嫡长子贾赦时,很是得到了一众武将的赞扬。至于文官里头就更不用说了,张家老太爷惯会做人,再说文人好颜面,哪怕心里泛着酸水,面上也不会露分毫。也因此,今个儿之事就更让人惊疑不定了。

半响,圣上开了口:“张老的折子朕看了,只是朕有一事不明,还请张老为朕解惑。”说到这里,圣上略顿了顿,目光扫视过一众文武百官,一字一顿的问道,“是哪个说张老教女无方的?”

文武百官之中响起了阵阵窃语声,因着张氏女出嫁也就是前几年的事儿,很多老臣都还记得,当初圣上、贵妃乃至太后对张氏女的褒扬,以及当初太子亲自求娶张氏女为正妃一事。

也就是说,倘若张家老太爷教女无方的话,那么包括圣上在内的一众贵人都是瞎了眼?

不由得,一众文武百官皆齐刷刷的为说这话之人竖起了大拇指,直赞这天底下竟还真有这般直言不讳的蠢蛋。

“陛下还是别问了,怪只怪臣教女无方,臣愿将女儿接回娘家好生教导。”张家老太爷说这话时,虽不至于老泪纵横,可在言语之间却是满满的哀恸和绝望。在场的众人皆是聪明人,自是轻而易举的就听明白了,圣上自也不例外。

“张老自谦了,朕也算是看着你家姑娘长大的,当时还想着,若是朕的儿子能有幸迎娶张氏女,该有多好。不过,没缘分也无妨,朕也羡慕荣国公。就是不知,在荣国公过世之后,荣国府由谁做主?”

谁做主,谁倒霉。

圣上虽不曾说的那般分明,可言下之意人人都听得懂。当下,便有那等子心思灵透之人暗中盘算着,回头要怎么给荣国府使绊子,左右如今的荣国府也只是强弩之末了。

“陛下明鉴。”张家老太爷何等聪慧之人,方才不过是试探之话,若是圣上直接允了他的请求,那他便顺势辞去官职,回府颐养天年。可既然圣上愿意帮他出头,他自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当下便叹息着道,“确是臣教女无方,不该在她出嫁前那般宠着她纵着她。先前,小女贸贸然的应下了荣国公夫人的请求,为其府上二老爷求名师已是不占理,臣一时心软便应下了,豁出去老脸倒也勉强做到了此事。可臣真的不曾想到,小女竟这般的不知好歹,昨个儿她又回了娘家,求我帮她府上二老爷谋个正一品的官职,臣做不到,臣只能恳请陛下免了臣的官职,索­性­带着女儿回祖籍罢!”

一番话说下来,张家老太爷却是终没忍住,落下了泪来,连声道:“老臣教女无方,教女无方!”

“谋个正一品官职?”圣上嗤笑一声,追问道,“敢问张老,令爱可曾说过,若办不到会如何?”

张家老太爷只叹息着摇了摇头:“臣教女无方,自是只能让她自请下堂。”

“好个荣国府!哼,朕记得荣国府二老爷是叫贾政罢?先前吹嘘甚么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结果就是个不堪重用的东西,饭桶罢了。工部尚书出列!”

工部尚书一个激灵,快步走出队列,双膝跪地,只听圣上冷言问道:“贾政是你的属下,不如由爱卿你来评价一下贾政其人。”

43|第043章

贾政其人?

工部尚书在那一瞬间,内心全是泪。他可以摸着良心说,他跟贾政真的一点儿也不熟。理由很简单,工部虽然在六部之中排不到前列,可到底也是有着几百号人的部门,像贾政这样的五品工部员外郎,虽大小都是个官,可在从一品的工部尚书眼里,真的就是小虾米般的存在。

你说他是荣国公贾代善之子?那又如何!贾代善死得早,虽说大部分人都知晓他有两个儿子,可相对而言,能袭爵的嫡长子贾赦显然更引人注目。至于贾政,他真正出名是在几个月前,被三位当代名家收为弟子之后。而在此之前,压根就没人在意他。

倒是后来,因着圣上为皇子皇孙求名师时,误打误撞的跟贾政对上了。当然,圣上并不承认是自己夺了贾政的先生,不过却也因着如此,暗示工部尚书对贾政“多多关照”。

亏得如此啊!!

“回禀陛下,贾政此人最是愚笨不堪,学问极为差劲,为人更是傲气十足,对上无任何敬意,对下气焰嚣张。臣还听闻,他在府外另娶妻安家,全然不顾家中为其父守孝三年的嫡妻,更听闻他有意休妻将外室扶正。”

圣上被惊到了,先前他只猜到以工部尚书惯常的为人是绝不会同他唱对台戏的,可饶是如此,对于接下来工部尚书捅出来的秘辛,还是完全不曾料到。

然而,更跌宕起伏的还是后面。

“禀陛下,臣有话说。”

“臣也有话说。”

“臣等也是。”

若是说圣上给贾政盖了个戳,那么工部尚书则是起了个好头。接下来,文武百官纷纷抢着发言,且各个言之凿凿。尤其是同张家老太爷交好的御史台诸人,更仿佛是拿生命来抹黑贾政。当然,或许这也未必就是抹黑。

这个说:“贾政养外室一事,早在多日前就在京城各处传开,据悉有极多人瞧见。至于其妻王氏,不久之前也已被遣送回了娘家。”

那个说:“臣倒是听过另一个说法。犬子无能,在街面上同王家长子起了冲突,王家长子求到了贾政跟前,贾政一口答应后又反悔,并借由此事欲将其妻休弃。理由是,王家教子不严。”

还有人道:“这养外室之事,臣虽听人提起却并不曾亲眼看到,可有一事却是臣亲眼所见。那便是荣国府长幼无序,命袭爵之嫡长子偏居一隅,而令次子贾政窃居正堂。”

又有复议者数人,俨然是将早朝当成了批判贾政的公堂。

圣上的面­色­­阴­沉的几乎能滴下墨汁来,待诸人言罢,只听圣上冷哼一声:“照诸位爱卿所言,贾政乃是不学无术沽名钓誉之辈,在孝期豢养外室,将与更三年丧之嫡妻胡乱休弃,且不顾长幼尊卑窃取祖产。朕所言可对?”

文武百官心下腹诽,贾政虽有豢养外室之嫌,可谁也没说是在孝期;虽说将嫡妻赶回娘家,可这不是还没休弃吗?至于窃取祖产更是无稽之谈,毕竟荣国府还未分家,就算窃居正堂,那重点是也“居”,而非“窃”罢?

这般想着,众臣遂齐声应答:“陛下所言极是!”

“五营统领王湛何在?”忽的,圣上话锋一转,冷言喝问道。不多时,被点到名的王湛便上前跪倒:“臣在此。”

王湛,时任从一品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乃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之子,现任王家家主。其膝下有两子两女,长子王子胜不堪大用,次子王子腾却是年少有为,长女嫁予荣国公次子贾政,次女嫁予紫薇舍人薛公之后。

也就说,王湛便是方才朝堂上风云人物贾政的泰山大人。

若说此时圣上面­色­­阴­沉,那么王老爷子却是脸­色­泛青。

他倒了八辈子的霉当了贾政那小王八羔子的岳父!不对,他当初就不该将女儿嫁到荣国府,好好的一个嫡长女,嫁到旁人家必是个名正言顺的当家太太,偏当初听了贾代善之言,信了贾政乃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如今倒好,平白毁了女儿的一生不说,指不定还会连累到他那样样拔尖的好儿子!

早朝乃是正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参与的,王子腾虽说年轻有为,如今却只是从三品,并无资格上早朝。此时此刻,王老爷子只能庆幸好儿子没在早朝之上,也就无需受这般折辱。

“不如由王爱卿来谈谈贾政此人。”

闻言,王老爷子只苦笑一声,不得不开口回道:“臣乃一介武夫,原就不通经史子集。贾政年少之时,只听闻他极为用功上进,所言又颇有见解,臣误以为他是难得的人才,这才将长女嫁予他。臣之长女虽说不如张老之女那般出众,倒也没有太大的缺点,嫁予贾政数年,孝顺公婆并为荣公贾代善守孝三年,还生有一子一女,虽无管家理事之能,倒也将自己院子打理的妥妥当当。万万没想到,最终却落了个被休弃的下场,臣……无颜面对先祖。”

不得不说,王老爷子洗白洗得很彻底,几句话下来,责任全部推给贾政不说,还成功的演绎了一个悲痛绝望的父亲,并将自己向张家老太爷靠拢。

——咱俩的闺女都被迫回娘家了,你别再折腾我了。

张家老太爷还真就侧过脸瞧了他一眼,没说甚么话,却用眼神表明,张家无意同王家较劲。

当下,王老爷子彻底放心了。

说起来,王老爷子虽不如张家老太爷来得能耐,可因着他是身负赫赫战功之人。再说武将同文官本就不同,就算素日里脾气略直了些,偶尔多得罪几个人,这会儿他说的这般凄凉,也惹得在场诸人不住的摇头叹息,纷纷报以同情怜悯之心。

事情就这样定了­性­。

可怜的贾政,最悲哀的并不是招惹了张家,而是荣国府早在国公爷贾代善过世的那一刻,彻底脱离了朝堂中心。哪怕王家父子尚在朝堂,可这事儿王家真心不方便出面,难不成指望王老爷子当众说,就算女婿在孝期豢养外室,他也无所谓?真要这么说了,王家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了。至于荣国府的其他亲眷,宁国府贾敬虽有功名在身,却并未真正入仕。贾母之弟保龄侯虽位高权重,然而他此时并不在京城。

于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贾政倒了血霉。

退朝前,圣上驳回了张家老太爷的辞呈,并提议由大理寺介入调查贾政种种罪名,命工部尚书全力配合。

大理寺卿:……这事儿不该归我们管。

工部尚书:怎么就让我摊上了贾政那混账东西呢?

早朝上发生的事儿,很快就通过各个渠道流传开来。最先知晓这些消息的,自然是重臣的家眷并亲朋好友,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那拉淑娴。

在此之前,那拉淑娴虽然知晓父兄定会为她被驱逐一事讨个说法,可她以为所谓的讨说法大概是两家的长辈坐下来慢慢商谈。直到今个儿晌午,知晓了全部原委之后,那拉淑娴才明白,她之前想的真是太甜了。

张家不是王家,­干­不出上门吵闹打砸之类的事儿,可想要张家闷声吃亏,却是白日做梦。所谓文人,就是甭管对方做了甚么,都只笑眯眯的瞧着听着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回过头来就狠狠的捅你一刀,保证永绝后患!

那拉淑娴望着大晌午特地赶回来,只为向她邀功的父兄四人,一时间只觉得嗓子眼里又麻又痒,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只眼眶湿润的重重点头:“谢谢。”

“说甚么谢谢,甭管你多大了,在爹心目中,你依然还是当初那个白白胖胖的小丫头片子。”张家老太爷笑得一脸褶子,完全不复早朝时那冷冽的模样。至于张家三位老爷,尽管都很想凑到妹子面前邀功,可惜被自家老子强行挡住,只能眼巴巴的瞅着,示意妹子看自己。

这一切,那拉淑娴都看在眼里,心头却并未轻松多少,甚至愈发的沉重了。

他们是张氏淑娴的至亲家人,可她却并不是他们心目中的至宝了。她是那拉淑娴,不过是借尸还魂的一缕孤魂罢了。当然,这个秘密她不会对任何人说出口,因而也只能抱着愧疚之心真诚感恩。

张家父子都身负要职,很快就离开了后宅。临走前,张家老太爷还是忍不住说了实话:“贾赦那浑小子昨个儿白日里就来了,我没让他进来瞧你,不过你……罢了,淑娴你只需记得,甭管发生了何事,我和你三个哥哥都会站在你这边,要是贾赦欺负了你,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他!”

“好。”有时候解释不如一个“好”字,那拉淑娴完全没有替贾赦辩解的意思,只笑着点头答应,也终于让张家老太爷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晌午过后,那拉淑娴带着容嬷嬷去了客院,终于见到了“久违”的贾赦。

44|第044章

俩口子“久别重逢”自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至少在贾赦看来的确如此。

“淑娴,我可算见着你了,要不­干­脆你这会儿就跟我回家去?”贾赦抬头望了望天­色­,如今晌午刚过,日头升得老高,若是立刻动身回府,今个儿晚上就可以搂着媳­妇­儿做美梦了。一想到这里,贾赦索­性­拉住那拉淑娴,说甚么也不放手,非要立刻带她走。

那拉淑娴无奈的望着贾赦,颇为不解为何此时他还能这般胡来。忽的,她意识到只怕贾赦从昨个儿来张家后,就再不曾出门过,自然对今个儿早朝上发生的事儿一无所知了。这般想着,那拉淑娴愈发的同情起贾赦了:“老爷,我有话对你说。”

“有甚么话,等回府时坐在马车上慢慢说,再不然等晚间咱们回房说私房话。”贾赦说着,便要唤人备马车,用的自然是他来时乘坐的马车。

这下子,那拉淑娴却是真无奈了,她看得出来贾赦这会儿不单单是归心似箭,更兼有一股子忐忑不安的情绪。想了想,那拉淑娴私以为,定是先前她突然离家出走唬到了贾赦。当下只得微微叹了一口气,那拉淑娴反手拉住贾赦,凝神望着他,笑而不语。

“媳­妇­儿……”贾赦又不傻,知晓立刻回府是没希望了,只得颓废的任由那拉淑娴拉着进了客院的堂屋。

张家客院搁在寻常人家中自是不算差了,一个院落七八间屋子,虽没甚景致,却胜在­精­致小巧又安静。当然,若是跟荣国府比起来,差的就不是一星半点儿了,只是贾赦才没心情理会这些,亦步亦趋的跟随那拉淑娴进了堂屋,又听得容嬷嬷在廊下高声唤丫鬟上茶点,知晓回府彻底无望了,索­性­鼓着腮帮子一脸不满的坐到了窗下的小炕上。

见状,那拉淑娴只哭笑不得的迎了上去,挨着贾赦坐下,侧着脸凝神笑看他,半响才道:“老爷,并非我不想同您一道儿回府,实在是这会儿回去不会有好结果的。”

“哼。”贾赦赌气转过身子不去看那拉淑娴,更不搭话。

“老爷竟不好奇外头发生了何事吗?我听说昨个儿您见过了我父兄,他们可曾为难老爷了?夫君。”

听得“夫君”二字,贾赦终于耐不住了,转过头苦着脸看向那拉淑娴,半是抱怨半是委屈的道:“他们念叨了我足足一个时辰!我都照着嬷嬷说的那般,跪下磕头赔礼道歉了,他们竟还不让我见你!多可恶呢。罢了,反正长辈都一样可恶,坏心眼儿,见不得小辈儿好!!”

得了,这一下子,贾赦便把所有的“长辈”给恼上了。

那拉淑娴这会儿已经不单单是哭笑不得了,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将先前从父兄处听到的消息告知了贾赦。有些话是必须要解释清楚的,毕竟如今堆积在贾政身上的罪名太多了,而那些罪名并不是张家给硬扣上的。

“……事情就是这般,我也不知晓荣国府如今是否得知了早朝上的事儿,可这些事儿注定是瞒不住的,就算今个儿尚且不知,等再过两日,怕是政二老爷也会被上峰叫去问话的。”那拉淑娴说的极为委婉,事实上,作为贾政上峰的工部尚书只是偶尔搭把手,真正Сhā手此事的是莫名被使唤­干­白工的大理寺卿。

然而,甭管那拉淑娴说的有多么的委婉,贾赦还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试想想,昨个儿他才想到了一个自以为极好的法子,打算将来一旦发现贾母再出昏招,他就往死里折腾贾政。可跟今个儿这事儿一比,他才知晓自己真心蠢得可以。

——原来,还能这么折腾贾政!

“淑娴,你说我要是诚心诚意的跟你父兄做学问,他们肯收我吗?”贾赦兴致勃勃的问道。

这话可把那拉淑娴给问懵了,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自己所说的话,怎么想都想不通话题怎么就朝着这么诡异的方向去了。因着她并不知晓贾赦对张家父子立下的誓言,还想着,要是贾赦真的生气了该如何是好,毕竟贾政是他弟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嫡亲兄弟呢。不曾想,贾赦非但不曾生气,反而还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这是打算做好了学问后,亲自找贾政的麻烦?再联想到贾赦先前对于做学问一事有多厌恶……

“老爷,您就这么讨厌政二老爷?”都愿意豁出去做学问了。

“那不叫讨厌,那叫教训!”贾赦义正言辞的道,“有道是长兄如父,我父亲早亡,没来得及教导好二弟,作为长兄我不得不担负起教导弟妹的职责。不过,小妹向来乖巧懂事,再说母亲还在,姑娘家自是应当由母亲教导的。至于二弟,那就不劳烦母亲了,从今往后,我会替亡父好生教导他。”

替亡父教导甚么的,真的不是存心报复?

那拉淑娴很是沉默了好半响,才略带茫然的抬头看向贾赦:“老爷不生气?”

“呃?”贾赦挑眉,一副你在说甚么我完全听不懂的神情。见状,那拉淑娴是真的无话可说了,敢情她先前的担忧真应了那句杞人忧天。贾赦完全不在意贾政受苦受罪,甚至都没有想过那些个罪名是否属实。只是……

“老爷,旁的罪名倒是无事,这孝期豢养外室乃是大罪,可不单单一句免职就能揭过去的。”

贾政身上的罪名极多,尽管多半都是子虚乌有的,可一旦上头当了真,下面做事的人别说­鸡­蛋里挑骨头了,就算完全没影儿的事儿,人家也能弄出个铁证如山。

要不然,那些个冤案又是从何而来?只不过在大多数情况下,冤案的受害人都是普通小老百姓,像贾政这等国公之子蒙受冤屈,也算是难得一见的稀罕事儿了。

像借着母亲之手对长兄不悌,可所谓的不悌、不慈,包括属于重罪的不孝在内,都是需要至亲家人去状告的。贾赦不可能状告母亲不慈弟弟不悌,因而这个罪名原就是不成立的,最多也就是被人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料罢了。甚至像休弃与更三年丧的嫡妻都不算甚么,最可怕的是孝期豢养外室,这是比父母亲自去衙门状告子女不孝更为严重的大罪!

倘若贾政坐实了这个罪名,又有一­干­人等在背后推波助澜的话,直接被判处斩首都是极有可能的事儿。

那拉淑娴耐着­性­子跟贾赦一一掰扯说明,等见着贾赦终于变脸之后,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不过,下意识的那拉淑娴还是有些无奈,且不说张家的家教有多好,连女子都知晓律法细则,单说这荣国府,堂堂超品国公府,竟是连最基本的律法都不曾教导给子嗣,要知道,贾赦还是袭爵的继承人呢!又想起了素来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王家,那拉淑娴反而觉得王家比荣国府更强一些,至少王家的两个儿子,长子虽无用却也没闯大祸,次子年少有为,假以时日定能位极人臣。

荣国府,竟是连王家都不如。

幸好如今还不算太晚。

“淑娴,那如今该怎么办?我是想狠狠收拾一顿贾政,可我没想过要他死啊!”贾赦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登时不由的起身在屋里打转,满脸的焦急和无措,“还有王氏,她不能被休弃,如今的荣国府开罪不起王家。对了,还有珠儿和元姐儿,要是贾政因这种罪名死了,那他们将来还怎么做人?这已经不是颜面问题了,只怕将来他俩的亲事前途等等一切都要毁了。”

“所以,如今就靠老爷您了。”那拉淑娴沉声道。

“靠我?”贾赦霍然抬头,满脸的不敢置信。

“对,靠您。老爷您一直都忘了,也没有人刻意提醒您,您是荣国府的嫡长子,是袭爵的继承人。如今,国公爷已逝,您不再是继承人,而是堂堂超品国公府的家主大人。且宁荣二府为贾氏一族的门面,您完全可以同敬大老爷联手,重新整顿贾氏一族,同时将荣国府彻底收入囊中!”

贾赦愣愣的望着那拉淑娴,久久不能言语。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多前,那时候他不过是个五六岁的黄口小儿,有一日同祖父外出访友归来,回府下马车时,祖父遥指着挂在高处的荣国府牌匾对他说着。

‘赦儿,这些将来都会是你的,你是嫡长孙,你要撑起门户,光宗耀祖。’

‘贾氏一族因我和大哥二人兴起,可我更希望,将来你能让我们这些老家伙以你为荣。’

‘我的赦儿,乖孙子。’

……

……

“淑娴,你回去罢,我一个人能行。或者说,也该让我试一试了。”

马匹已然备好,贾赦即将离开张家,赶赴荣国府处理那摊子腌臜事儿,那拉淑娴则站在他跟前为他整理衣衫。

听了这话,那拉淑娴只轻笑道:“老爷有心便是好事,若是遇到处理不了的棘手之事,您也千万别勉强。这人嘛,原就不是一生下来就甚么都会的,不会无妨,去问去学,去试着做以往不敢想或者压根不曾想过的事儿。放心,一切都不算晚。”

当然不算晚,尽管那拉淑娴说的可怕,然事实上,圣上是不可能要了贾政­性­命的。这跟罪名轻重毫无关系,只因贾政乃贾代善生前最为宠爱的小儿子,单这一点,就足以让圣上手下留情了。所以,打从一开始,贾政就无­性­命之虞,不过被那拉淑娴故意拿来吓唬贾赦的。只是如今看来,效果相当不错。

“好,那我走了,你跟琏儿都要好好的。对了,记得转告琏儿,让他别惦记我。”说罢,贾赦打马离开。

那拉淑娴默默的望着贾赦远去的身影,在容嬷嬷的催促下上了小轿径直回到了后宅。在离暂住的榕香苑还有一段路时,她听到了琏哥儿大笑大叫的声音,开口唤了一声停轿,小轿便稳稳的落在了地上。那拉淑娴由容嬷嬷扶着走出轿子,远远的望着已经彻底玩疯了的琏哥儿并张家两个哥儿,以及在一旁看护着的小铃铛。

打发走了轿子,那拉淑娴在原地立了小半刻钟,在这期间,除了小铃铛发觉后跑来问候了一声外,那三个小东西没一个眼神往这边瞧的。当然,那拉淑娴不会去责怪张家两个哥儿,毕竟就算身为姑侄,原也没见几面,谈不上有多少感情,只不过对于琏哥儿……

“嬷嬷,你说琏儿会惦记老爷吗?”

容嬷嬷抬眼望着远处嬉笑玩闹活脱脱像个皮猴儿的琏哥儿,愣是半响没出声,许久之后才吐出一句话:“老奴只怕哥儿连主子您都给忘了,至于老爷,还是别提了。”

“可不是?”那拉淑娴轻笑着摇了摇头,也没去打扰琏哥儿,只转身慢慢的往榕香苑走去。在她看来,身为男儿不通诗书倒是无妨,却不能五体不勤。就算做不到善骑­射­,起码身子骨得结结实实的。像她的十二,尽管在诸位阿哥之中并不起眼,可她却知晓,十二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只是因着其他阿哥光芒太甚,以至于他被彻底掩盖。

“主子?”见那拉淑娴走着走着忽的停下了脚步,容嬷嬷担心的看了过来。

那拉淑娴抬眼望向前方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道,小道尽头的榕香苑已近在咫尺,哥儿们的笑闹声已被撇在了身后,几乎微不可闻,只偶尔有几缕清风吹过,才会带来那一星半点儿的笑声。

原是阳光正好之时,那拉淑娴心头却隐隐略过一阵异常,半响才用只有容嬷嬷才听见的声音道:“也不知怎的,最近我总是莫名的想起十二。”

45|第045章

撇开那拉淑娴的小心思,张家这头总算还是安宁的,哪怕后宅女眷得知了早朝上发生的事儿,也仅仅只是一笑了之,并不会真正往心里去。可王家和荣国府却已经­鸡­飞狗跳了。

先说王家,因着王老爷子全程旁观此事,故而先是托病请假一日,后命人立刻将王子腾唤回。等到贾赦往荣国府赶时,王家这头人已经到齐了。

“要说这文人狠起来可比咱们武将更为决绝,荣国府这次算是倒大霉了。”将早朝发生的事儿简单的说了一遍,王老爷子唉声叹气的坐了下来,“说罢,你们哥俩也都说说自己的想法,这事儿该如何了结。”

听得这话,王子胜瞬间将目光对准了弟弟王子腾,后者迟疑了一番,遂道:“敢问父亲,张家那头是个甚么说法?是只打算对付贾政一人,还是希望借此机会扳倒荣国府?或者更狠一些,让满朝文武都知晓张家不好惹?”

“我只能说,张家暂时不会与我们家为敌。”王家老爷子深深的看了王子腾一眼,后又瞥了王子胜一眼,喝道,“子胜你说!”

王子胜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本能的附和道:“二弟说得对,我也是这般想的。”

“你就只天天想着你那些个美妾罢!”王老爷子恨恨的剜了王子胜一眼,别以为他不知晓,方才管家已经告诉他了,王子腾是大清早就出门办差得了消息才匆匆回府,可王子胜却是被人从美妾房里强行拖出来的。当然,贪慕女|­色­并不算甚么大错,可王老爷子这会儿心情不佳,自然没甚么好脸­色­给这­色­胚儿子看。

“我、我这不是……”王子胜犹想寻个借口糊弄过去,可被老爷子一瞪,登时蔫巴巴的认栽了,“父亲,我知晓错了,回头我就把人给打发了。”

“哼,我才懒得管你屋里头那些个腌臜事儿,左右打发了这个,回头你又该买新的了。子胜啊子胜,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仁哥儿都已经十岁了,多少长点儿心眼子罢!我倒是不担心你弟弟,左右就算没的家产继承,他将来也定能­干­出一番成就。可你呢?你是我的长子,是王家将来的家主!行了,从明个儿起,你也给我去兵营历练!”

“甚么?!”王子胜整个人都要不好了,兵营这种地方,是他能待的?

却说这王家,并不像荣国府那般宠溺子嗣,事实上正好相反,王家崇尚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当然,这也是因人而异的,譬如说对待姐儿,不想进学或者不想学那些个女红之类的都无妨,只要学会管家理事就成。然而,王家虽没有打姐儿的癖好,可对于哥儿们,却是信奉粗放粗养的。

“怎的,老子说的话还不管用了是罢?哼,要不是当初你祖母护着你,我早就把你丢到兵营去了。不过,如今也为时不晚,索­性­你和仁哥儿一道儿去!”

王老爷子是甚么人?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之人,他能是个好相与的?以往也是因着他常驻边疆,两儿两女都被丢给了他媳­妇­儿和他亲娘管着。这女人原就容易心软,对四个孩子都是宠溺无度。等王老爷子从边疆功成身退时,长子王子胜已经被养歪了,哪怕后来他竭力纠正,也不过是勉强将当时年岁尚小的王子腾引回了正道。至于两个女儿,王老爷子没甚在意的,左右他也没想过靠女儿光宗耀祖。

原想着既然已经这般了,那就这么着罢,可今个儿早朝之事,却为他敲响了警钟。

——儿子没用怎么办?哪怕弄死了也绝不能留下祸害自家!

“父亲,我真的不行,我……”

“要么去兵营,要么我开祠堂除了你的名!!”王老爷子没留一丝一毫的转圜余地。

登时,王子胜软瘫在地。

立在一旁的王子腾迟疑的来回扫视着父亲和大哥,半响才道:“父亲,咱们还是先谈谈荣国府这事儿罢。”

“无妨,这事儿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将你妹妹折进去罢了,绝不会动摇我王家的根基。”王老爷子沉着脸看向王子腾,“你大哥就是个怂包,只怕将来等我走了,这个家还得由你看顾着。这样好了,这事儿我不Сhā手,就交给你去做!”

王子腾重重的点头:“是,父亲。”又向王子胜道,“大哥,你还是赶紧回去归整一下行囊罢,别忘了还有仁哥儿的。”

此时的王子胜,已是一脸的生无可恋。

彼时,荣国府荣庆堂内,贾母听闻贾赦已经回来,怒斥道:“让他立刻来见我!立刻!”

因着贾母这番态度,贾赦还道是自家府上消息挺灵通的,竟这么快就得知了早朝上发生的事儿。然而很快,贾赦就明白这纯粹就是他想太多了。

“孽子!你竟然还敢回来!”贾母赤红着眼睛,满脸的怒容,“他王家放肆也就罢了,你怎么敢这般作践你弟弟?那可是你的嫡亲弟弟!你怎么敢,怎么能这般?”

贾赦低头沉默不语,等贾母说痛快了,才嗤笑一声:“老太太,先不说这个了,您还是先琢磨一下,如何应对大理寺卿罢。”

“甚么?大理寺卿?”

“对。”贾赦抬眼直视贾母,语气平静的将他从那拉淑娴处得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知了贾母。当然,他只是客观的陈述事实,既不能诬陷旁人也不曾为张家洗白,只是将早朝上文武百官硬冠在贾政头上的罪名一一阐明。

重点有三。

其一,孝期豢养外室。

其二,休弃与更三年丧的嫡妻。

其三,身为次子却窃居荣国府正堂。

贾母傻眼了,好半响才伸出手指颤颤巍巍的点着贾赦,不敢置信的控诉道:“你你你……你怎么敢这般污蔑你弟弟!孽子!”

“我说老太太,您偶尔也讲讲道理。我虽说袭了一等将军的爵位,可我身上并无任何实缺。而早朝却是正三品以上官员方可参与的,我倒是想问问您,我怎么就让您产生了我能上早朝面圣的错觉?实话告诉您,这事儿里头有张家有王家,还有咱们府上历来得罪过的人家,当然或许也包括纯粹顺杆子往上爬的人。”

“哼,肯定是张家和王家!”贾母选择­性­的听取了自己想听到的事儿,登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见贾赦还一副无赖样儿,更是怒不可遏的痛骂道,“你为何还站在那里?还不赶紧把事儿给摆平了!”

“哟,老太太您可真能耐,没事儿的时候从来想不起我,这一有事儿您就指望上我了,是罢?还真是让您失望了,我真没这个能耐把事情摆平。尤其我媳­妇­儿和二弟媳­妇­儿都还在娘家待着呢。”

“她们两个都不是甚么好东西!休弃,必须休弃!!”

“行啊,您尽管这么办,回头大理寺卿询问起来,坐实了将与更三年丧之嫡妻休弃的罪名。对了,不止二弟,还有我。正好我们俩兄弟一道儿获罪,一道儿入狱,一道儿被斩首示众。说不定回头咱俩还能手拉手一道儿下黄泉找父亲大人呢。”

“你你你……孽子,孽子!!”

“除了这些,老太太您还能说点儿别的吗?或者,索­性­甚么都别说了,我这就去寻大理寺卿主动认罪,如何?反正左右都是个死。”贾赦笑得一脸诡异,心底里却愈发的不是滋味了。

见状,贾母终于收敛了怒意,面­色­­阴­沉的望向贾赦:“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早这样不就结了?罢了,先说正事儿。二弟如今有三个大罪名,孝期豢养外室乃是重中之重,您别跟我强调没这事儿,这个我说了不算,咱们得去寻出真凭实据来。”见贾母欲开口,贾赦直接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径自道,“还有休妻,让二弟别拿乔了,跪求磕头怎样都好,赶紧把王氏迎回来。就算你们俩都攒了一肚子的气,回头慢慢算账不成吗?赶紧的!再晚一些天知晓会出甚么事儿。最后一个窃居正堂,呵呵呵……您看着办,反正死的也不是我。”

最后一句话,成功的气疯了贾母。可饶是心底里的怒火怎么也压抑不住,贾母也只能忍着气先命人将贾政唤来,等贾政过来后,又让贾赦复述了一遍方才的话,等贾政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后,呣子三人终于能够坐下来好生商谈了。

贾政是有读书人的傲骨,可就算有傲骨,他也不能拿小命不当回事儿。在明白自己命不久矣之后,贾政惨白着脸看向贾赦:“大哥。”

这话一出,贾赦翻着白眼半是调侃半是鄙夷的道:“能听到你唤一声大哥,可真是不容易。得了,你先赶紧去一趟王家,今个儿入夜之前,必须把王氏给我迎回来。她要是回不来,你也不用回来了。跪也好磕头也罢,哪怕王氏叫你给她端洗脚水,你也给我捏着鼻子认了!跟小命比起来,这些都不算甚么。懂了罢?”

“我……”贾政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半响才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咬牙道,“好。”

“那还愣着作甚?赶!紧!去!”

随着贾赦的一声怒吼,贾政麻溜的起身飞奔离开荣庆堂。等贾政跑的没影儿了,贾母才捂着心口哎哟哎哟的唤了起来。贾赦登时没好气的道:“别总是只顾着心疼你那宝贝儿子,偶尔也考虑一下大局。哼,挨我的骂也就罢了,左右我这个当哥哥的,还能真害了他不成?老是好赖不分的,王家人才是真正的作践他!”

“赦儿。”贾母不哎哟了,却仍拿手捂着心口,“那其他的事儿呢?对对,我这就让珍珠去荣禧堂那头帮忙,今个儿入夜前,先把地方给搬了。你去住荣禧堂,你去。”

贾赦继续翻白眼,他算是看明白了,自家就是一窝怂货,只会在窝里横的那种。不过,相对于其他两个罪名,窃居正堂反而是最轻的一种了。毕竟,长幼无序只是道德层面的问题,而另两个却是涉及律法了。

“唉,咱们家人口少,以往不觉得,如今一忙活起来才知晓人手不足有多麻烦。这样罢,二弟不曾在孝中豢养外室一事,由我出面想法子抹平。至于窃居正堂这事儿,就交给老太太您来办了。对了。”贾赦忽的一拍脑门,强调道,“以往的事儿我不管,回头但凡有人来打听咱们府里的事儿,老太太您定要一口咬定,管家理事的人是您和我媳­妇­儿。还有,当家做主的人也是我和您。记住了?”

“好好,我听你的,都听你的。”贾母只要一想到方才贾赦说的,兄弟俩一起下黄泉见老太爷之类的话,就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这会儿,只要能将事儿抹平了,就算让她伏低做小,她也会咬牙认下了。

见贾母确实知道怕了,贾赦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这事儿还有的忙活呢,不过正如他媳­妇­儿所说的,不会的就去问去学,去试着做。说白了,他都尚不到而立之年,一切都还来得及。

然而,似乎注定荣国府要经历这一劫,及至晚间,贾赦尚未将事情理出个头绪来,贾政也不曾将王夫人迎回府上,赖管家却急匆匆的来报,说是有大理寺的人过来问话。当然,仅仅是先来问话,而非直接拿人,可饶是如此,也把贾母吓得不轻。等送走了差人后,贾母只觉得背后的衣衫都被冷汗浸湿了,整个人就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愣是半响都没能缓过气来。

直到掌灯时分,珍珠来报。

“老太太,二老爷回来了,带着二太太一道儿回来的。只是二太太说她累着了,就先去歇下,等过两日身子骨好些了再来给老太太请安。还说,还说她想念珠哥儿和元姐儿了,让给抱过去……”

贾母一个没撑住,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46|第046章

将入夜时,贾赦终于回到了荣国府。可他才下了马,尚未站稳就被告知贾母再度晕厥,登时只得无奈的翻着白眼赶往往荣庆堂而去。等贾赦匆匆赶到荣庆堂,却只见到贾政在穿堂里连连踱步,一副焦急上火的模样。

“唤大夫了?”贾赦问道。

闻言,贾政神情扭曲的看了过来,半响才点了点头,哑着声音道:“嗯,大夫给开了药方子,说要好生将养了,不能再动气了。”

“那你这是作甚?­干­嘛不进去候着?”贾赦纳罕的瞅着贾政,他原本还以为大夫仍在里头,贾政才避开了。可听说连药方子都开了,那还在外头折腾甚么?还一脸的扭曲,跟旁人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似的。

“我……”贾政连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开口道,“我被母亲赶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贾赦!”

“好好,我不笑了。哈哈哈哈……不是,你不能这么为难我。我跟你说实话罢,打小我就盼着这一天呢,好不容易盼到了,你就不能让我痛快的笑一场吗?话说回来,老太太这是怎的了?莫非徒然间发现我这个长子浑身上下全是优点,而你这小子就是个不着调的?”

贾政深呼吸,再深呼吸,且在心中默念,不要跟贾赦这混账东西一般见识。即便这么着,他也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压抑住怒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母亲不是生我的气,是王氏!”

“那还不是一个样儿?你媳­妇­儿,包括你儿子闺女,甭管哪个做错了事儿,归根结底还不都是你的错?狡辩甚么。”

“我才不是狡辩!好好,我不跟你吵,我且问你,如今王氏回了荣国府,那接下来呢?对了,我已经搬出了荣禧堂,暂住在了以往父亲曾静养过的梨香院里。至于你那头,今个儿肯定来不及搬,不过说好了,荣禧堂就是你的,东院也是你的,甚么时候搬随你!”贾政倒也看得开,或者­干­脆就是他如今再看不开也不成了,比起荣禧堂这个死物,显然他更珍惜自己的小命。当然,若是能保住前途就更好了。

听贾政这么一说,贾赦还真高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接下来你就老实待在府里,或是钻研学问,或是抄写孝经之类的,总之老实一点,别惹事。对了,让你媳­妇­儿也安生一点儿。”

“哼,她知道甚么是安生?那个泼­妇­!”

贾赦愕然,旋即回想到了先前贾政说的贾母生王夫人的气,登时心下了然:“你房里的事儿我不好Сhā手,不过你媳­妇­儿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大不了让她在屋里带孩子,总之别再闹腾了,最好也别让她跟王家那头联络。一切,都得等风声过去了再说。”

“行罢,那我先回去了。母亲那头,还请大哥好生劝劝,至少让她别再为了王氏那种人置气。”说罢,贾政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王氏那种人?贾赦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在他看来,王夫人的问题并不大,这女人嘛,想抓着管家权很正常,跟妯娌斗嘴置气也不稀罕,再不然就是争风吃醋之类的,除了这些还能如何?也许王夫人是比不上那拉淑娴,可贾赦私以为,配贾政绰绰有余了,毕竟贾政也不是甚么好东西。

当然,这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儿,嘴上说的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等贾赦进屋拜见了贾母,又听得她一叠声的责怪王夫人,也只能无奈的附和了两句,不然还能如何?不过,也正是通过贾母的抱怨,贾赦终于明白王夫人­干­了甚么好事儿。

原来,之前在王家,贾政虽不至于给王夫人下跪,却是结结实实的跪拜了王家老爷子和老太太,且应允了一大堆的要求,这才堪堪将王夫人接回了荣国府。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等王夫人回了荣国府后,得知荣禧堂保不住了,又提出了一连串的要求,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将珠哥儿和元姐儿接回她身边。

“老太太,这有甚么好气的?她想要自个儿养孩子,就让她养去呗,正好让她能有事儿做,您也好安生调养身子骨。再说了,甭管是养在谁的膝下,那不都是您的孙子孙女?”

“你说的轻省,怎的不见你把琏儿给我送来?甚么安生调养身子骨,人家老了都是含饴弄孙,只我就孤零零的一个老婆子,活着还有甚么意思?”贾母半靠在床榻上,虽说这会儿也不算早了,可她愣是没有半分睡意,不是因着­精­神头好,而是一股子气憋在心里怎么也发不出去,弄得她寝食难安。

贾赦自然不会松口将琏哥儿给贾母,在他看来,父母和儿女原就应当待在一块儿。就像他小时候,尽管祖父母对他极好,可若是给他选择的机会,他仍希望像贾政那般,打小就养在父母膝下。

因而,贾赦只摇头道:“老太太,我不会把琏儿送到荣庆堂来。不过我可以答应您,等我淑娴和琏儿回府以后,我让琏儿每日都来给您请安,再不然以后白日里都待在您跟前也成,左右他如今年岁还小,­干­脆等再过两年启蒙好了。”

“别介,男孩子还是应当多念点儿书,让琏儿去家学。”贾母沉着脸,语气虽然不大好,不过好在这话还算靠谱,“还有,你明个儿就把我孙子接回来。我不需要他每日陪着,可往后的午膳和晚膳,他得来我这儿用。”

“也成。”贾赦原就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既然贾母已经退了一步,他也愿意给几分面子。至于那拉淑娴那儿,他完全有信心说服。想了想,贾赦又道,“老太太您也不用这么忧心,我觉得罢,父亲去世也就这么几年,按说像圣上那般念旧之人,不该对咱们荣国府下死手。我估摸着,二弟应当­性­命无虞,至于旁的,最怕的就是王家不依不饶。”

“那张家呢?你怎知张家就一定是个好的?”

“不是一定好,而是没必要。张家原就跟咱们家没甚么往来,加上他们离京三年多了,如今刚回来,正是忙着同故友恢复交情的档口,无缘无故的何苦树敌?”贾赦偷偷瞥了贾母一眼,觉得有些话还是得趁早说清楚,免得等那拉淑娴回来后,贾母再闹上一场,那可真是有的折腾了,当下便道,“老太太,有些话您别怪我说的太直接,张家那头,若非您前两日硬是让人把我媳­妇­儿赶出了府,他们何苦与咱们为难?您要明白,荣国府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甭管是张家还是王家,咱们府上都惹不起。”

贾母徒然面­色­惨白,猛地从床榻上坐起,看向贾赦的目光里,满是震惊和不敢置信:“你是叫我从此以后在两个儿媳­妇­儿跟前伏低做小?!”

“我媳­妇­儿那里不需要。”贾赦认真的回道,“谁的媳­妇­儿谁看好,您放心,若是淑娴真的对您无礼顶撞,我定会好生教导她。可您也稍微收敛一些,别再找事儿了,您那俩儿媳­妇­儿您都惹不起。”

那拉淑娴绝不会没事儿找事儿,非但如此,只要贾母提出的要求不算过分,她都会应允。要不然,当初贾政也不可能拜三位当代名家为师了。当然,后来发生的事儿就跟那拉淑娴无关了,毕竟她也不能预测到圣上的举动。

“有些话,多说无益,您还是仔细想想罢。”

丢下最后一句话,贾赦转身离开了荣庆堂,不过他并不曾往荣禧堂而去,毕竟方才贾政的话已经说明白了,荣禧堂仅仅只是搬空了,并不代表立刻就能入住。贾赦只得晃晃悠悠的回到了东院里,晚膳倒是已经拿过来了,他没滋没味的胡乱扒拉了几口,正要唤人拿水洗漱时,忽的听见从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老太太又作幺了?”贾赦认命的走到外间,抬眼一看,却是个眼熟的小丫鬟,再仔细一瞅才意识到这人是跟着那拉淑娴回娘家的小丫鬟,当下心头一紧,忙问,“怎么了?可是太太出甚么事儿了?”

“是嬷嬷叫我来送信。”

小丫鬟不过十岁出头,与其说是在那拉淑娴跟前伺候,不如说是平日里被容嬷嬷使唤惯了的跑腿丫鬟。听得贾赦问话,她只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托着递了上来。

贾赦匆匆接过信,拆开后才发现夜早已深了,外头微弱的月光完全不足以让他看清楚信中的内容,忙转身回了屋里凑在灯下细细查看。这一看不要紧,贾赦先被信上那狗爬式的字体给惊了一下,旋即意识到这信并非出自那拉淑娴之手,而是容嬷嬷所写,登时对张家愈发佩服了。这甭管字体如何,好歹人家识文断字呢,单这一点,只怕就比一般人家的闺阁小姐都强。

待看清楚了信的内容后,贾赦不由得放声大笑:“哈哈哈哈,老子又要当爹了!!”

47|第047章

那拉淑娴是午后小憩醒来后发现的异常,而所谓的异常指的是她小憩时做的那个梦。

梦,仿佛很长,又似乎很短,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唯独梦里的那种喜悦之情记得格外清晰,更重要的是,那股子喜悦就好像曾经经历过,被深深的烙印在心田,哪怕过了那么多年都依然无法忘却。

等那拉淑娴醒转过来后,她便向守在跟前的容嬷嬷道:“嬷嬷,我大概是有孕了。”

容嬷嬷先惊后喜,旋即立刻派人去唤大夫。按说,已出嫁的女子回娘家便算作是客,一般情况下,客人是不会在做客时请大夫的。不过,这也是视情况而定的,况且若那拉淑娴猜测属实,就算是一件好事儿,自是没甚么好计较的。更别说张家诸人原也不会计较甚么。

过后不久,大夫便被请来了,而同时赶来的还有张家大太太。作为当家太太,后宅里的一举一动都是瞒不过她的,毕竟管事嬷嬷会巨细无遗的将事儿回禀于她。

一开始,张家大太太还生怕是那拉淑娴病了,倒不是忌讳甚么,而是单纯的担心。要知道,尽管那拉淑娴于她而言仅仅是小姑子,可她进门十多年了,也算是看着那拉淑娴长大的,妯娌三个里头,也只有她同那拉淑娴感情最好。等得知是有孕而非生病时,张家大太太喜得直念佛。

“太好了,淑娴,这下子你可得好生养着,这忌口的东西你可知晓?哎哟,瞧我这说的,你也生了……生过孩子了,自是心里明白的。”张家大太太好悬没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她方才差点儿脱口而出‘生了两个孩子’这种话。当然,这话倒也属实,只是如此一来,却像是在伤口上撒盐了。

幸而,那拉淑娴完全不计较。

“嫂子不必介怀。方才,我午后小憩时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的长子。”那拉淑娴说到这里略顿了顿,伸手抚着如今尚不显怀的腹部,神情柔和的道,“我感觉,是我的孩子再度投胎了,只要再过上大半年,我就可以再度见到他了。”

——她的十二,她的永璂。

因着那拉淑娴说的含糊,张家大太太只当她说的是瑚哥儿,当下心头又是疼又是怜的,只得爱怜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亦如她还是多年前那个尚未出阁的小姑娘。

那拉淑娴有孕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张家,不多会儿,张家诸女眷就相继前来看她。见她浑身洋溢着幸福的气息,张家老太太最是欣慰。老人家没旁的想法,只盼着女儿过上好日子,这荣国府确是富贵,可对于女人来说,夫家包括夫君在内,都不如儿子来得要紧。就像她当年,也是连生了三个儿子后,才在张家彻底站稳了脚跟,就连她的婆母都要敬她三分,谁让她为仅有独苗的张家开枝散叶了呢?

很快,张家老太太以女儿需要安静为由,打发走了儿媳­妇­儿们,只独自留在女儿身边,又是欣慰又是叹息的道:“我原就知晓我的淑娴聪明能­干­又懂事,可有时候我也担心你这­性­子太软和了,哪怕荣国府人口简单,我也生怕你吃亏。好在如今看来,你的­性­子倒是略硬了几分,赦儿那孩子也是个实诚的,以后你们可要好好过日子。”

“娘,您就放心罢。”那拉淑娴没法将真相说出口,只能在心中默默发誓,一定会替原主尽孝。迟疑了一瞬,那拉淑娴忍不住劝道,“大嫂那边,娘您也别着急。”

若说张家老太太还有甚么忧虑的,那边是张家长房至今只有小铃铛一个姐儿,因而听得这话,张家老太太只苦笑着摇了摇头。

见状,那拉淑娴还道是她仍在焦虑,便再度开口劝道:“小铃铛多好呀,娘当初不也是最心疼我?就连祖母也是把我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

“小铃铛当然好,可淑娴你怎的不想想,你大哥是家中长子,是要继承家业的。你父亲这几年身子骨一直不利索,­精­力也不如往年了,如今更是将家主之位让给了你大哥,这万一要是他一直没有儿子,这往后……”

那拉淑娴沉默了。

也许有一日,无论男女都能继承家业鼎立门户,可至少在今时今日是绝无可能的。亦如那拉淑娴,前世生下五公主时,也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可饶是如此,她仍更为看重十二阿哥永璂。

“淑娴,你如今有着身子,别想那么多。其实先前我也问过你大哥,他的意思是,既然当初说好了要两个人共度一生,就不能因着孩子问题而食言。况且,他与你大嫂素来感情极好,又不是甚么贪慕女|­色­之人。所以我就想着,若是实在不成的话,回头让你二嫂三嫂多生几个,把一个予他们。”

“娘?”那拉淑娴愕然的抬头,说实话,她完全没有想过还有这个法子。不过,转念一想倒也不错,毕竟比起妾生子,过继的孩子更容易接受。

“你呀,就是心思太重。再说了,你大哥也还不到四十,你大嫂更小一些,虽说她因着十多年前生小铃铛时伤了身子骨,可养了这些年,怎么说也该养好了。这不,前几年为了守孝,咱们家已经许久不曾有孩子出生了。正好,你在咱们家里查出了有孕,指不定就把喜讯带过来了。”张家老太太笑得见眉不见眼,看向那拉淑娴的眼神仿佛是在看送子观音。

“是是,顶好过些日子三个嫂子都查出有孕,明年让娘抱不过来。”

“你这贫嘴的丫头!”

这厢,张家母女情深,那厢,容嬷嬷悄悄的写了书信,唤了个机灵的小丫鬟赶紧回荣国府送信去。等张家老太太恋恋不舍的离开榕香苑时,小丫鬟已经坐上了马车。

待张家老太太离开,晚膳也摆了上来。容嬷嬷蹑手蹑脚的走进了内室,被那拉淑娴瞪了一眼后,才讪笑着开口邀功。不想,那拉淑娴对于自己怀孕被告知了贾赦一事丝毫不在意,只挥退了丫鬟婆子,向容嬷嬷问道:“嬷嬷,我是觉得这胎定是十二的转世,可要是我怀的是女儿怎办?”

容嬷嬷:………………

其实,容嬷嬷很清楚那拉淑娴并没有格外偏疼儿子的毛病,事实上,前世的那拉淑娴对于十二阿哥永璂一直挺严厉的,而对于那个早逝的五公主才是真正掏心窝子的宠溺。再加上这一世已经有了个琏哥儿,容嬷嬷并不认为这胎生女儿有甚么不好的,可听了那拉淑娴这话,她才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这是认定了肚子里头是十二啊!

所以,万一不是怎么办?

懵了半响,容嬷嬷猛地灵光一闪,斩钉截铁的道:“当然是十二阿哥,就算是姐儿也是他的转世。”见那拉淑娴愣神,容嬷嬷赶紧又添了一句,“主子您想呢,民间不是有六道轮回的传说吗?这一旦投胎转世,是到底进哪个道儿都不确定的。十二阿哥能再度投生到主子的肚子里已是不易,还奢求男女作甚?甭管是男是女,甭管模样如何,那就是十二阿哥!”

那拉淑娴被说服了。

的确,只要十二还是她的孩子,是儿子或者是女儿有区别吗?至于长相就更不用在意了,毕竟连她自己都跟前世长得不一样了,如何能指望十二还是以往那个模样?

“嗯,嬷嬷说得对,我如今只求十二还是我的孩子,旁的一切都不在意。”

“就是这个理!”容嬷嬷一面肯定一面暗地里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说句良心话,她压根就不相信这是十二再度投胎了。不过她信不信完全不重要,只要主子愿意相信就可以了。

当下,容嬷嬷捏着冷汗伺候着那拉淑娴用了晚膳,又去瞧了瞧被小铃铛送回来的琏哥儿,直到琏哥儿入睡之后,才再度回到那拉淑娴的房里,同她仔细说了琏哥儿的情况。尽管如今那拉淑娴又怀了身子,可在对待琏哥儿一事上,她的态度始终如一。

——琏哥儿永远都是她的亲生儿子,甭管她的十二会不会回来,都无法替代琏哥儿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临睡前,那拉淑娴忽的提到一事。

“嬷嬷可还曾记得那拉氏不传秘方?”

容嬷嬷眉心一跳:“记得记得,老奴都牢牢的记在心里头呢。主子可是哪里不舒坦了?要不要唤大夫?”

不怪容嬷嬷这般着急,实在是因为那拉氏的不传秘方,多半都是调养身子骨以及保养容貌的方子。这如今那拉淑娴怀着身子又正当青春,自是不需要保养容貌的方子。因而容嬷嬷只当她身子骨不舒坦,连连追问道。

“我无事。”见容嬷嬷这就急上了,那拉淑娴颇有些无奈的将张家大太太之事简单的告知了她,只道,“也不需要那些个立刻能见效的,只求稳当些的。”

所谓的稳当些,指的是没有任何后遗症的方子。反过来说,很多方子虽对身子骨有害,受孕的概率却极高,这是针对好不容易才盼到一夜圣宠的情况。至于张家大太太却是完全不需要了,毕竟她房里连个通房丫鬟都无,只要调养好了身子骨,自然不愁子嗣。

“好,老奴回头就写下来,借口都是现成的,只说是荣国府那头给的,主子觉得如何?”

“就这么办罢。”

48|第048章

次日破晓时分,贾赦就已起身,吩咐门房派出府里最好的马车往张家去,他本人则是快马加鞭一刻不停歇的往张家赶去。不过,饶是他起了个大清早,一路赶到了张家时,天­色­早已大亮。贾赦原以为这样就能立刻见到人了,结果被残忍的告知,不能进后宅。

“我是来接我媳­妇­儿的!”贾赦怒了,直接冲着张家大管家张忠大吼,吃准了张家父子四人这会儿都不在府上,索­性­摆出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

很快贾赦到了张家的消息就被递到了正院里,张家大太太无奈的去了福瑞斋报信。

福瑞斋里,张家老太太别提有多舍不得了,可她也明白,这已出嫁的闺女原就不可能在娘家长住,纵是心头再怎么不舍,如今女婿来接了,她也只能命人多收拾点儿东西,又强行留了一顿午膳,在午膳后恋恋不舍的将女儿和外孙送走了。不过,在离开之前,张家老太太亲自去前院见了贾赦,虽不曾说甚么,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各种打量,直把贾赦看得毛骨悚然,抄起琏哥儿就往外头跑。

等那拉淑娴由容嬷嬷等人搀扶着从小轿下来,坐上了马车后,贾赦才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忙将因为头一次骑马而乐不可支的琏哥儿也塞了进去。结果小家伙还不乐意了,非要骑马不要坐马车,贾赦也怕他在马车里不安生扰到那拉淑娴,索­性­拿手扶住他,慢悠悠的跟着马车往荣国府而去。

至下半晌,一行人终于回到了荣国府。

说起来,那拉淑娴等人离开也不过才短短三五日的,不过等回到东院时,看到熟悉的景致,还是有种发自内心的轻松惬意。

忽的听贾赦道:“淑娴你先回房歇着罢,搬家这事儿要不就交给嬷嬷去办?”

“搬家?”那拉淑娴挑眉,她不过才离开了这么点儿日子,贾赦就把东院给拆了?不敢置信的四下打量了一番,却没看出甚么问题来,因而只道,“老爷您到底做甚么了?”

“还不是老太太心疼二弟,生怕他真就因着那些个罪名惹祸上身,眼巴巴的就让人把荣禧堂腾了出来。对了,二弟他们如今住在老爷子生前养病的梨香院那头。至于东院这边,也不用急着把所有东西都搬出去,我的意思是,先这么搁着,等琏儿长大了,娶媳­妇­儿以后,让他搬到东院来住。”

东面院子历来是属于继承人的,但凡稍微讲究一些的人家都是如此。亦如当年荣国公贾代善也曾住过东院,等老国公贾源过世后,他才搬到了荣禧堂。至于贾赦,也是在那时候搬到了东院,一住就是十来年。如今贾赦已成了家主,那么东院留给琏儿倒也没错,只不过……

那拉淑娴瞧了瞧满院子撒欢的琏哥儿,默默的抬头看向贾赦:“老爷您想的可真够远的。”

“咳咳,总之搬院子的事儿不着急,也不用你忙活。就算如今你月份还小,也该好生养着。”顿了顿,贾赦看向容嬷嬷,“就劳烦嬷嬷多费心神。”

容嬷嬷自是没有不答应的,当下先安顿好了那拉淑娴,便领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去瞧了瞧荣禧堂,见那边确实已经搬空了,留下婆子打扫屋子,先将大件家舍安置好,再慢慢的归整箱奁。别看二房搬得快,那会儿贾母是豁出命去让阖府下人在半天工夫里,一股脑儿的将所有东西胡乱打包丢到了梨香院。而容嬷嬷自然不能这么­干­,索­性­她有的是时间,折腾了五天,才有条不紊的将东院大半东西都挪到了荣禧堂里。

然后,就在主子搬迁之日,琏哥儿闹脾气了。

“我!不!要!”

琏哥儿异常的愤怒,拒绝从东院搬到荣禧堂。他的理由格外简单,那就是东院有个小园子,只要从后头穿堂走几步路就到了,而荣禧堂虽说地方大了,却一点儿也不好看,至少完全不符合他的审美。尤其是从荣禧堂因着是荣国府的正堂,是处于整个府邸正中间的,这也意味着从荣禧堂出发到哪个地方都差不多,离前院倒是近了许多,可离园子却是有好长一段距离。

最最重要的是,琏哥儿觉得自己特别孤单。

“小铃铛姐姐呢?彬大哥哥呢?栋二哥哥呢?他们都上哪儿去了?”琏哥儿又愤怒又委屈,完全没有意识到是自己从张家离开了,而非那三只丢下他跑了。等他跟前的嬷嬷细声细语的解释清楚后,琏哥儿更恼火了,“那我来这儿作甚?我要回去!”

“你个蠢货!”贾赦听说琏哥儿闹腾不已,唯恐惊扰了那拉淑娴,忙亲自过来查看。结果,才来就听到琏哥儿最后那句话,登时气得横眉竖眼,“这里才是你家,你想回哪儿去?难不成还想给张家当儿子?”

“好!”琏哥儿一口答应,旋即就得到了一记响亮的脑瓜崩儿。

“蠢小子,咱们家不是也有哥哥吗?你珠大哥哥是你亲堂哥,回头你寻他玩去。”眼见琏哥儿瘪着嘴就要哭,贾赦忙岔开话题。不过,话一出口他就想起珠哥儿病了好长时间了,莫说王夫人铁定不会让珠哥儿带病陪琏哥儿玩,就算她愿意,贾赦还不愿意呢。

“珠大哥哥!”琏哥儿开心了,又蹦又跳的大叫,“爹,带我去找珠大哥哥玩儿!”

甚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

贾赦为难了,琢磨了半响才道:“­干­脆这样好了,我带你去找元姐儿玩?”

本以为这么说就能糊弄过去了,不想琏哥儿却一脸‘你当我是傻子’的神情望着贾赦,完全不上当。这原本,小男孩就喜欢跟比自己略大一些的孩子玩,哥哥或者姐姐问题都不大,可指望他带着妹妹玩?做梦!

这下贾赦却是真的无奈了,只得继续哄他:“你娘有孕了,回头给你生亲弟弟亲妹妹,这下总好了罢?”

“叫娘生哥哥姐姐!”琏哥儿不依不饶的叫道。

“你信不信老子抽你!”贾赦本就是个急脾气,见屡次哄骗都没见效,一时怒火上心头,半蹲下身子把琏哥儿一把揪住搁在膝盖上,举起手就往琏哥儿的小ρi股蛋子上抽,“混账小子你到底听不听话?”

尽管贾赦没用多大力气,可琏哥儿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连着挨了十几下,早就蔫吧了。等贾赦把他放到地上后,琏哥儿只抽抽搭搭的道:“听话。”

“早这样不就成了?你小子就是欠收拾!”贾赦瞅了瞅琏哥儿瘪着嘴一脸可怜样儿,忍不住又有些心疼。迟疑了一下后,索­性­将琏哥儿一把抱起,笑道,“我想到了,你还有个哥哥!”

琏哥儿确实还有一个哥哥,在久违的前院书房里,已经独自一人读了好几天书的贾珍终于盼到了同窗归来,哪怕只有一个,也别没有的好。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贾赦直接把琏哥儿往他怀里一塞,邀功一般的道:“琏哥儿快看,他也是你哥哥!叫他陪你玩。”

贾珍琏哥儿:………………你逗我?

好不容易搞定了琏哥儿,贾赦才不会犯傻再把那蠢小子接回来,只唤了个人去给容嬷嬷传话,随后他便离开荣国府,继续为贾政闯的祸事收尾去了。

彼时,容嬷嬷安顿好了一切,却冷不丁的听到了贾赦命人代传的话。

“嬷嬷,大老爷说了,琏哥儿仍去前头书房念书,伴读书僮就是嬷嬷您的大孙子叫草儿那个。大老爷还说了,往后琏哥儿的午膳和晚膳都会去老太太跟前用,不过仍是住在荣禧堂里。嬷嬷,嬷嬷?”

“我知道了,你去忙罢。”容嬷嬷黑着脸打发了传话的丫鬟,随后咬牙切齿的唤了个机灵的守在外间,她本人则是杀气腾腾的往前院去了。

如果不是她的脑子出了问题的话,那么就一定是她家那小王八羔子惹的事儿!明明是张家的家生子,怎的就莫名跑到荣国府来了?居然还自荐……等等,她好像的确说过要让草儿当琏哥儿的伴读,可这也不对呢,她明明还没来得及同主子说。

其实这事儿说起来也简单,不过就是张庭虽眼瞅着蠢,却多少还是有点儿眼力劲儿的。见自家老娘靠不住,他索­性­就扒上了当时住在张家客院的贾赦。又因着他当初跟容嬷嬷一道儿出现在贾赦面前,加上他的身份极好查证,贾赦很快就信了他的话,同张家大管家打了个招呼,将张庭一家三口都要了过来。

等容嬷嬷察觉此事又细查后,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容嬷嬷到底还念着原主的好,对原主留的蠢儿子虽万般嫌弃,却也不会害了他。又见此事已经这般了,索­性­也就认命了,回头寻了赖管家给张庭安排了个忙活的差事,又把张庭家的拨到了前院书房当了个小管事,正好也可以多看护点琏哥儿和草儿。

正当所有人都寻到了事儿,包括贾政得到消息后,也捧着文房四宝往书房去了,唯独贾母无事可做。

“好,真是太好了。这爷们要忙活我是没法子,可老大老二家的呢?安胎的安胎,养病的养病,几个小的也都领走了,单单就剩我一个老婆子孤零零的,只恨不得当初没随了老太爷一道儿去!”贾母这段时间身子骨一直不利索,可大夫瞧了之后,也只说要好生将养着,没说得的到底是甚么病。

珍珠私下觉得,贾母应当是心里头不痛快,连带着身子骨才会一直调养不好,可这心病原就难医,偏还不巧的碰上阖府上下都忙活的时候,可不就愈发的没人理会了吗?不过,就算心里头是这般想到,明面上该劝的该说的,珍珠半句都不曾落下。可显然贾母需要的儿孙的关怀,珍珠一个当丫鬟的,就算素日里体面得很,这回却是注定要无功而返了。

见劝说无效,珍珠索­性­提了旁的:“老太太,今个儿天气正好,不如咱们往园子里去瞧瞧?您身子骨素来康健得很,许是因着屋子里太闷了,才一直觉得不舒坦。”

“唉,园子有甚么好瞧的,儿女不孝啊!”

“再不然,让人将姑娘唤来?算算日子,林家怕是该唤人来定日子了。”

“哼,别做白日梦了,林家也不是甚么好的,肯定是瞧着咱们府上不对了,这才将日子往后挪!也不想想,咱们可是堂堂国公府,就算他林家哥儿侥幸得了圣上赞誉,能同咱们比吗?”

一提起女儿贾敏的亲事,贾母就忍不住一肚子气。其实,早在荣国公贾代善过世之前,贾敏和林家哥儿的亲事就已经定好了日子。本以为贾代善就算身子骨不好,熬到贾敏出阁还是没问题的,偏不巧的是,贾赦长子瑚哥儿忽的夭折,得了消息的贾代善当时就不行了,苦熬了两日后,终究还是撒手人寰。至于贾敏的亲事,也就因此被耽搁了下来。

按说,遇到孝期将亲事拖延也实属常事,等孝期一过,就该早早的定下日子,也好立刻拜堂成亲。毕竟甭管是贾敏还是林家哥儿的年岁都不算小了,早早的定下来,对两家都有好处。偏生,也不知林家那头是怎的一回事,刚出孝那会儿还有点儿动静,可及至后来,莫名的就拖延了下来。贾母私心以为,定是因着外头那些子虚乌有的传言,才害了她的宝贝闺女。

“这林家……许是遇到事儿了?”珍珠迟疑的道。

“遇上事儿就这般不上不下的吊着?就算真不想要这门亲事了,倒是上门来退呢!真若是如此,我倒是还敬他几分!”贾母又气又急,面­色­也愈发难看起来。偏因着贾政之事,荣国府实在是腾不出手来,当下又忆起前事,恨恨的道,“还是怨王家!若非他们瞎折腾,事情如何会这般?还有张家,当初不过是举手之劳,他们那般拿乔,如今反害了我家敏儿!”

忽的,贾母冷笑一声,一个念头浮上心头。

49|第049章

“哟,这不是珍珠姐姐吗?”

“姐姐是来传话的?”

“我们太太还在屋里歇着呢。”

珍珠脚步微微一顿,笑看向围着自己的丫鬟们。说起来,她来荣禧堂的次数也不下几十回了,可自打二房离开大房搬入后,却还是破天荒头一次过来。在珍珠看来,尽管大体上并无太多变化,□□禧堂整个氛围却较之以往截然不同了。

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因着珍珠才刚进入荣禧堂,就被好几个丫鬟团团围住。且许是因着并不曾完全安排妥当,这来回穿梭的丫鬟婆子并不少,人人皆笑容满面不说,那几个年岁尚小的丫鬟们更是跑跳嬉笑着。乍一看,似乎显得极不庄重,可仔细一想,这样的荣禧堂却让人不由自主的感到轻松惬意,全然不像以往二房住时那般沉闷严肃。

“你们呀,也是打量着大太太脾气好,竟是这般胡来。回头看张嬷嬷不说你们!”珍珠笑骂着,又道,“不过,倒是叫你们猜着了,老太太叫我来传个话儿。”

众丫鬟们才不怕珍珠,当下边互相打闹边七嘴八舌的回着话。

“张嬷嬷才不会说咱们呢,前两日归整库房时,还寻出了好些料子予咱们做衣裳呢!”

“就是就是,嬷嬷只是看着凶了些,其实人可好了。”

“对了,嬷嬷还说,太太虽有孕,可也不能整日睡着,还不如听咱们几个在外头笑一笑闹一闹,太太听了­精­神头还能好一些。”

珍珠抿嘴笑着,等小丫鬟们止了话头,这才无奈的摊手道:“我不过说了一句,倒是平白惹出你们那么多话来。对了,倒是来个人去里头帮我通传一声,这老太太还在荣庆堂等着回话呢。”

不等小丫鬟们你推我让的闹出个结果来,便有另一个年岁尚长的大丫鬟走里头走了出来,瞧了一眼珍珠,才笑道:“早听见你们在外头闹腾了,怎的也不把珍珠姐姐请进来?走走,珍珠姐姐跟我走,别理这帮子疯丫头,全是被惯坏了的。”

“那也是大太太心善。”珍珠笑着跟了上去。

一时走到正堂内室,那拉淑娴虽是一直在屋里头歇着,却并不是在歇午觉,而只是歪在榻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点心。见着珍珠过来,也只是向她笑了笑,指了指一旁的绣墩,让她坐下回话。

“见过大太太。”

尽管严格来说,珍珠只是向容嬷嬷投了诚,□□国府上下谁不知晓容嬷嬷是那拉淑娴从娘家带来的­奶­嬷嬷,顶顶忠心又格外受主子看重。珍珠既是向容嬷嬷表明了态度,自然也就算是大房的人了。当然,这也只是私底下的事儿,明面上她仍是贾母跟前最体面的大丫鬟。

“老太太今个儿如何了?可用了药?有没有说甚么?”那拉淑娴淡笑着问道,看似仿佛随口之言,却又不全然像是敷衍,只给人一种她极为关心贾母,又强压着关切之情,只在旁边凝神关注一般。

珍珠起身,侧着身子坐在了一旁的绣墩上,听得那拉淑娴的问话,一一仔细回答了。待这般客套的你来我往结束后,她才说了贾母的意思:“大太太,老太太最近对于敏姑娘的亲事一直担忧不已,早两年林家那头说的是等咱们府上出了孝,就派人过来定日子。可眼瞅着,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除了刚出孝之时有过一星半点儿的消息外,竟是忽的没了音讯。”

“老太太是想让大老爷去瞧瞧林家吗?”

“这倒是没必要。一个是林家两年前就离了京城去了扬州,另一个咱们府上事儿也多实在是腾不出手来,再说了……这敏姑娘到底是姑娘家。”珍珠说的很委婉,不过意思却是明确的很,贾母虽盼着贾敏出嫁,却绝不会拿荣国府的名誉开玩笑。

那拉淑娴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红枣茶,轻呷了一口后,捧在手里出神,过了半响才开口道:“老太太的意思我明白,可这事儿没的法子。”

“大太太为何这般说?”珍珠被唬了一跳,她倒不是非要那拉淑娴立刻拿出解决法子来,可也万万没想到,那拉淑娴竟会一口回绝。当然,她本人是无所谓的,可她敢保证,贾母听了这话后,定会怒不可遏。

“林家那头是个甚么情况,咱们府上没人知晓。可不管怎么说,亲事是老太爷生前就定下的,且是三媒六聘俱全的。若不是老太爷没能熬住,怕是敏妹妹早就嫁出去了。不过,虽说如今林家没甚么动静,可也未必就一定是坏消息。”

“就、就不会是那边反悔了?”珍珠说的很小心,且一说完就立刻低下了头,不敢看那拉淑娴。

好在那拉淑娴并不介意,只轻摇了摇头:“林家绝不会反悔的,原因有三。其一咱们家到底是国公府,就算今时不同往日了,也不是区区一个林家能招惹得起的。其二,若是三年前,老太爷刚过世时,林家提出退亲,尚且情有可原,毕竟林家那哥儿年岁也不小了,谁也不能责怪甚么,可若是时隔三年再退亲,却是同咱们府上结下死仇了,就算只是普通老百姓也不会这么做。其三……”

珍珠忍不住抬眼偷瞄了一眼,见那拉淑娴面­色­微沉,忙又低下了头。

那拉淑娴沉吟了许久,却是在盘算日子。假若,她并不曾取代原主,接下来会发生甚么事儿呢?因着是同辈,贾敏并不需要为长嫂守孝,可不守孝是一回事儿,府上要办丧事又是另一回事儿。尤其原主张氏身份特殊,只怕她一死,至少在一年之内,荣国府都是没法办喜事的。也就是说,贾敏亲事原就艰难,并不是因她而起。

想到这里,那拉淑娴微微松了口气。说实话,若有可能的话,她真不想沾染上太多的因果。当然,欠原主的那份情,她一定会还上,可旁的事儿能不沾染就不沾染,毕竟她曾是一缕飘忽不定的孤魂。

“其三,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若敏妹妹命中该有一劫,那便索­性­应了罢。”

珍珠没想到那拉淑娴会说这话,登时有些语塞,片刻后只苦笑连连的抬头望着那拉淑娴:“大太太,这老太太……”

“老太太的意思我再明白不过了,无非就是想将敏妹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可身为敏妹妹的娘家人,想要做到这一点根本就不可能,一来咱们不能放下身段去求林家,二来就算真的求了也彻底失了颜面。”那拉淑娴略一停顿,笑看向珍珠,“我记得,林家原也是功勋出身,只是到了他这辈儿没了爵位罢了。林家哥儿当初拜师求学,他的先生同我父亲很是有几分交情,老太太打的便是这个主意罢?”

听得这话,珍珠只红了脸,低头不语。

那拉淑娴自不会为难一个丫鬟,毕竟她只是个传话之人,当下索­性­把话摊开来说:“老太太既想将敏妹妹风光出嫁,又不愿意失了颜面,所以就将主意打那我娘家那头。可她怎的不想想,两家的关系那么近,由我父亲出面难道就不会让林家联想到咱们荣国府了?我看,这事儿就此作罢,左右林家不会退亲,与其画蛇添足,还不如静候佳音。”

“是。”珍珠轻声答应着,心里头却在盘算要如何更为委婉的回贾母的话。

这档口,却听那拉淑娴又道:“正好这会儿我也无事,索­性­就去瞧瞧老太太罢。”

荣庆堂。

在听闻那拉淑娴跟珍珠一道儿过来时,贾母登时松了一口气。其实,她压根就没抱甚么希望,毕竟张家跟林家并没有太深的交情,只不过张家结识的文人雅士多,七拐八拐的总能跟林家攀上关系,可即便如此,遇到这样的事儿,婉拒的可能­性­仍是极高。

贾母之所以明知道希望不大,却仍坚持让珍珠跑了这一趟,自是另有缘由。

“淑娴,你这是答应了?这样罢,你才去了一趟娘家,这么急吼吼的再跑一趟也不适合。正好,再过几日便是赦儿的生辰了,前两年因着守孝并不曾大办,今年就把你娘家兄长嫂子们都请过来罢。”

“不,老太太您误会了。我特地来您这儿,是为了告诉您,敏妹妹这事儿还是静观其变来得更为妥当一些。”那拉淑娴坐到了贾母左下首的椅子上,笑脸盈盈的道,“我这不是怕珍珠说不明白,反惹了老太太您不悦,这才亲自过来说明。”

“你这话是甚么意思?”贾母登时变了脸,哪怕她原就知晓此事希望不大,可听到那拉淑娴毫不掩饰的轻视神情,仍是怒气冲天。

“我的意思是,老太太您应当还有后招罢?按说,侯府千金出身,贵为国公夫人的您不应当猜不着这事儿的结果,之所以让珍珠去我那儿,除了碰碰运气外,只怕也是另有打算罢?”那拉淑娴笑得格外温柔,只是言语之间却带上了浓浓的鄙夷,尽管尚不知晓贾母的后招为何,可像这种故意提一个不可能被应允的要求,再借此提旁的事儿的手段,实在是太幼稚了。

50|第050章

“这就是你对婆母该有的态度?诗书传家的张家就教导出了你这么个女儿?”

贾母的脸­色­极为难看,拢在袖子里的双手更是因着怒气而不住的发颤。哪怕她曾预想过,经历了先前那些事情后,两个儿媳­妇­儿只怕都不会像以往那般乖顺了,可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私下琢磨着,就算王夫人嚣张肆意,那拉淑娴总还会给她留几分面子罢?尤其是当她看到那拉淑娴笑着跟随珍珠过来时,心头的希望愈发大了。

哪曾想,结果却应了那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好,真是太好了,你们一个个都没把我这个老婆子放在眼里,我还活着作甚?索­性­随了老太爷去,落了个­干­净,也总比活在这世上碍眼强!”

贾母越说越觉得悲凉,不由的落下泪来。

“想当年,我以侯府千金的身份嫁到了荣国府里,不一样要照顾夫君的日常起居,早晚给婆母请安,甚至在前头十年,我根本就不曾好生用过一顿饭,就连有孕时,也照样要伺候婆母用膳。等后来,赦儿出生了,我都来不及瞧上一眼,婆母就命人将赦儿抱走了。要不是政儿出生时,她身子骨已经不大好了,只怕我连政儿都保不住。可那又如何?这原就是当儿媳­妇­儿要受的罪!可笑啊可笑,我以为老了就能安享晚年,却偏偏摊上了你和王氏这种儿媳­妇­儿!”

那拉淑娴只静静的望着贾母,笑而不语。

这天底下难伺候的婆母多了去了,可并不代表所有的儿媳­妇­儿都要伏低做小。

遥想前世,她那婆母就好对付?堂堂孝圣宪皇后钮钴禄氏,以格格身份入雍王府邸,却最终得以成为执掌六宫的熹贵妃,最终更是成为福禄寿喜四全皇太后。纵观整个历史,像她这般福气之人,实乃少之又少。尤其乾隆帝虽好­色­又荒唐,却是个实打实的孝子。

可那又如何?那拉淑娴照样让太后疼她赞她,外人只道太后心善,可往深处想,一个出身普通的满洲姑娘,愣是从区区潜邸格格成为整个大清朝最有福气的女子,真的靠心善二字能办到?要知道,雍正爷的后宫也不­干­净。

太后绝不会心善的老太太,当然那拉淑娴也不是甚么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在宫里,除非出自同一家同一阵营,不然争斗是在所难免的。毕竟,后宫只能有一个主子,皇后想要掌权势必会引起太后的不满,只道你不将她放在眼里。而太后若想发号施令,却又有违祖宗理法,说到底皇后才是一国之母。

“老太太,我却是不知晓原来您年轻时候过得那般苦。”见贾母终于说痛快了,那拉淑娴才淡笑着开口,“老太太您是想见琏儿?还是想念珠儿、元姐儿了?这当祖母的,自是最心疼孙子孙女了。当年,我就是祖母捧在手心里宠溺着养大的,三个哥哥都不如我。”

“哼,少来这套,别以为我不知晓,你就是防着我!怕我养了琏儿让你们呣子离了心!”

“哪儿有这样的事儿?”那拉淑娴诧异的挑眉,她当初之所以费尽心思将琏哥儿要回来,完全是因着她想念十二了。虽说琏哥儿同她的十二没有一星半点儿相像之处,可到底身边有个孩子心里头也能更安定些。至于呣子离心……

那拉淑娴掩嘴笑着:“老太太,这呣子就是呣子,就算不在跟前养着,还能真的离了心?就拿我家老爷来说,他前头儿还跟我说,尽管祖母极是疼爱他,可他最羡慕的却是能在老太太您膝下长大的政二老爷。”

“你说甚么?”贾母面­色­一变,旋即拧过身子恨恨的道,“少编排这些个谎话来糊弄人,赦儿是怎么个德行,我能不知晓?打小就脾气犟,一个好听的话都不会说,他能跟你说这个?”

“老太太您不信我也没法子。对了,老太太您今个儿唤来过来,为的是通房丫鬟的事儿罢了?”那拉淑娴笑得一脸开怀,尤其当看到贾母一副活见鬼的模样瞪过来时,更是笑得像个偷腥的猫儿。

贾母气得磨牙,索­性­狠狠的一拍小几:“张氏!你你你……我以往怎的不知晓你竟是这般气人?对,我今个儿就是要同你说这事儿,你都已经有了身子,为何不将身边的丫鬟开了脸?先前那几个,因着守孝的缘故,全给打发了。可如今、如今……”

依着贾母原先的打算,她是想借着贾敏亲事先为难一下那拉淑娴,对于这事儿,先前她压根就没抱成功的希望,毕竟在亲事方面,女儿家太吃亏了,甭管这里头究竟是谁对谁错,哪怕全部责任都在于林家,贾敏也被耽误了。除非荣国府下定决心闹个两败俱伤,要不然这个亏,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

也因此,从头到尾,贾母就是抱着给儿媳­妇­儿添堵的心思。

当然,她觉得那叫立威。

“老太太您真是太有意思了。”那拉淑娴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曾想真就猜着了。不过也是,如今的贾母想要算计她,除了往她房里塞人外,竟是没的其他法子了。而往房里塞人这事儿,若是搁在原主张氏身上,就算明面上没甚么异样,可心底里难免会委屈难受。可对于早已习惯了后宫三千美人的那拉淑娴而言,这算个事儿吗?

贾母气得胸口一阵阵翻腾,几乎又要晕厥过去。见状,那拉淑娴终于勉强止住了笑意,只伸手指了指在贾母跟前伺候的珍珠,正­色­道:“老太太真要指人,把珍珠予了我,可好?”

珍珠一听这话,吓得两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愣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你也真敢说!!”贾母又气又急,只拿手捂着心口,甚至连话都说不全,“你、你出去……出去!”

那拉淑娴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慢悠悠的起身欲离开,只边往外退边忍不住道:“老太太您真的不考虑把珍珠予我吗?我是真喜欢她,人漂亮不说,小嘴儿还甜的很,又细心又能来事儿。我琢磨着,我家老爷定会跟我一样喜欢的。再不然,老太太您考虑一下琥珀?其实鹦鹉也勉强可以,或者……这仨都予了我罢!”

“你走!!”

……

……

至晚间,贾母被那拉淑娴气病了的事儿,在荣国府上下传得沸沸扬扬,连前院书房的诸人都听说了。这旁人也就罢了,贾政却是受不住了,跟先生告了饶,便跑去大门守着,一看到贾赦就忍不住抱怨开了。

“大哥,您倒是管管大嫂,我不求旁的,只求别再惹母亲不高兴了。大夫先前已经说了,母亲的身子骨不好,尤其受不住气,这要是、要是……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贾赦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不过尽管他很是看不上贾政这个蠢弟弟,却也不会认为贾政在说谎骗他。事实上,贾赦更倾向于贾母又在作幺了。当下,他只安抚的道:“你先别着急,回头我问问是怎么一个情况。你也知晓,你大嫂如今怀着身子,她素来都懒,许是乏了没去请安,才惹得母亲不高兴了。”

听贾赦这么一说,贾政也有些怔住了。仔细想了想,还真有这个可能,毕竟那拉淑娴惯常的为人摆在这儿,贾政哪怕认为自家媳­妇­儿王氏闹腾,也不会怀疑上那拉淑娴。尤其一个孕­妇­,能­干­甚么丧心病狂的事儿?

于是乎,在那拉淑娴甚么都不曾分辨的情况下,贾母的两个亲生儿子就已经帮她洗白了。

——因为儿媳­妇­儿不曾晨昏定省,而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确实是贾母会有的表现。

不过,考虑到子不言母之过,贾赦和贾政略一商议,决定俩人同时去荣庆堂给贾母请安,以示安慰。而贾赦仔细想了想,顺路又把琏哥儿给捎带上了。

荣庆堂里,贾母吃过药早早的歇下了,她今个儿真的是气得不轻。有甚么比绞尽脑汁给儿媳­妇­儿寻麻烦,却反而被儿媳­妇­儿用同一个法子反将一军更为气人的?况且,贾母虽没甚么太大本事,可眼力劲儿多少还是有点的,之前那拉淑娴的那番言语,根本就不像是在开玩笑,而是全然认真的。只要一想到先前那拉淑娴笑得眼泪都快出来的快活样子,贾母只觉得心肝肺纠在一起火辣辣的疼,要不是因着吃了安神的药,只怕她根本没法合眼。

这糟心的儿媳­妇­儿!!!

“珍珠姐姐,大老爷、二老爷过来了。”

珍珠安顿好老太太才走出内室,就听得小丫鬟压低了声音来禀报,登时脚步一顿,略理了理思绪才走到了外间拜见了两位老爷。

贾赦先开了口:“珍珠,老太太如何了?对了,白日里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儿?”贾政虽不曾发问,却也凝神望着珍珠,不是看中的意思,只是想听听她会说甚么。

听了这话,珍珠的面­色­明显闪过一丝异­色­,虽说贾母并不曾让她瞒下此事,可那拉淑娴的那些话,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实在是有些说不出口。可两位老爷盯着她,她又不能装傻充愣,迟疑了许久后,才涨红了脸回道,“大太太跟老太太要了我和琥珀、鸳鸯。”

见两位老爷还不甚明白,珍珠只跺了跺脚,捂着脸道:“那个,就是想把我们仨要到房里伺候。”

贾赦、贾政:……………………

51|第051章

在大户人家里头,体面的丫鬟被提拔为通房,是极为寻常的事儿。不过,在通常情况下,都是自个儿房里的丫鬟提拔成自家爷们的通房,极少有换主子的。当然,若是长辈看重了某个丫鬟,赏赐给晚辈也不算稀罕,相反还会被看作是一份额外的体面。

也因此,珍珠并不反感被要到大房去,尤其贾赦虽学问不显,可他容貌俊秀,又是袭爵的继承人,能当他的通房丫鬟绝对是天大的福气。可就算只是个丫鬟,那也是要讲究一个矜持的,珍珠心里头是愿意的,然而除非贾母应允,不然她绝不会做出任何逾越的举动来。因而,即便见了贾赦,她也只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了问话,并无任何不妥当的言行。

然而,贾赦还是被怔住了,不在于珍珠眼底里的羞涩,也不在于贾母的怒气,完完全全的就在于他家媳­妇­儿那惊人的言行。

有了身子后提拔个通房伺候夫君,倒是算不得稀罕,可像那拉淑娴这般,直接将主意打到婆母跟前的大丫鬟身上,且一口气就是讨要三个……

人­干­事?!

“咳咳,珍珠,老太太如今可歇下了?”贾赦正了正神­色­,轻咳一声问道。

珍珠面上的红晕略退了退,脑海也渐渐的恢复了清明,只低垂着头抿着嘴道:“老太太原就身子骨有些不大舒坦,喝了大夫给开的汤药,半刻钟前就歇下了。两位老爷可是有事儿要寻老太太?”

“既然已经歇下了,那就算了罢。”贾赦原也没有甚么要紧事儿,尤其在听了珍珠方才那话后,更是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因而只侧过脸看向贾政,问道,“二弟,可有甚么要紧事儿?”见贾政只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贾赦索­性­径自做了决定,“那咱们明个儿一早再过来给老太太请安,散了罢。”

说罢,贾赦走到一旁捞起至始至终没发一言的琏哥儿,也没管其他的丫鬟婆子,便出了荣庆堂往荣禧堂而去。至于贾政,则是在贾赦离开后,才僵硬着身子同手同脚的离开了荣庆堂。

最无辜的却是琏哥儿,被贾赦提溜来提溜去的,等到了荣禧堂后,却被毫不留情的丢在了一旁,气得他哇哇大叫:“爹就知道诓我!”

“谁诓你了?”贾赦瞪眼道。

“叫琏哥儿午膳晚膳都陪祖母的人是谁?”琏哥儿不甘示弱的回瞪道。

贾赦仔细一想,还真有这事儿,可今个儿不是意外吗?当下,贾赦耐着­性­子同琏哥儿解释道:“你祖母身子骨不舒坦,要不你就跟嬷嬷一道儿吃晚膳罢。”

“琏哥儿要娘!”琏哥儿说着,撒腿就往那拉淑娴房里跑去。别看当初搬家时他又哭又闹的折腾了好久,可事实上他适应得极快,没两日就把荣禧堂逛了个遍,对那拉淑娴的房间更是印象深刻。

“混账小子!”贾赦试图要追,可惜琏哥儿虽人小腿短,速度却半点儿不慢。贾赦不过略迟了一步,结果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琏哥儿消失在正堂里,气得他只差没捶胸顿足。

恰此时,容嬷嬷从外头过来,见贾赦这副模样,登时不由的驻足细看,一副‘我家老爷又犯病’的模样。见状,贾赦忙收敛了面上懊悔的神­色­,只严肃认真的向容嬷嬷询问起那拉淑娴今个儿的情况,还刻意提到了贾母再度病倒一事。

容嬷嬷一脸的纳罕:“又病了?这得有多小气呢,不过就是讨个把丫鬟罢了,至于气得病倒吗?就算太太要了三个,老太太完全可以只给一两个呀。退一步说,就是一个都不给,太太又能如何?只为了这芝麻绿豆大的事儿气病了,值得吗?”

贾赦一时语塞,仔细琢磨了一番,还真就是这个理。那拉淑娴是去讨人了,可给不给、给谁、给几个,这不都是贾母一句话的事儿?为了这种事情生气,除了不值当外,似乎还隐隐透着一股子傻气。

两句话工夫,贾赦就倒戈了。及至他见了那拉淑娴,后者尚不曾说甚么,他倒是先安慰起来了:“今个儿的事情我知晓了,淑娴你的好意我也心领了。不过老太太到底年岁不小了,身子骨也一直不太利索,就算这事儿做的略有些不妥,你也别往心里去。至于通房甚么的,还是歇了罢,我都有你了,还要那等子庸脂俗粉作甚?只每日里瞧着你,我这心里就跟喝了蜜一般甜。”

那拉淑娴哭笑不得的瞧着贾赦,心下暗道,得亏贾母不曾听到贾赦这话,不然不为旁的,只为贾赦语气里的那股子‘她又蠢又小气你别跟她一般见识’的潜台词,就又能气晕一回。

当下,那拉淑娴只笑着轻推了推愈发挨过来的贾赦:“琏儿还在呢,你闹甚么?”

“你小子怎的还在这儿?走走,寻你嬷嬷去!”都说女人翻脸比翻书都快,那是因着没瞧见这位赦大老爷。只见方才还含情脉脉一副情场老手的贾赦,只一眨眼就变了脸­色­,扭头恶狠狠的剜了琏哥儿一眼,且不光瞪眼呵斥,还伸手推搡了琏哥儿一把,一副嫌弃到了极点的模样。

琏哥儿傻眼了,直到被连推带拽的弄出了内室后,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闻讯赶来的容嬷嬷先是低头面带狐疑的看了看琏哥儿,后又抬头不敢置信的瞅了贾赦好一会儿,这才弯下身子将琏哥儿搂到了怀里低声哄着:“哥儿乖,嬷嬷带哥儿吃糕糕,咱不跟他玩。”

“咱不跟他玩!”琏哥儿有样学样的重复着,旋即便被容嬷嬷抱了出去。

贾赦:…………谁要跟你玩!!

回头贾赦便气哼哼的向那拉淑娴道:“咱们这次生个闺女!”

那拉淑娴对于贾赦这种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已经彻底无奈了,好在她也明白贾赦只是随口说说,因而便附和道:“闺女倒是好,可万一是个儿子呢?老爷您还能丢了不曾?”

“儿子哪里好了?只会气人!”贾赦嘴上是这么说的,可还是不由的放缓了面­色­,伸手慢慢的抚上了那拉淑娴尚未显怀的肚子,压低了声音道,“罢了,甭管是气人的儿子还是听话的闺女,只要是淑娴你生的,老爷我都喜欢。对了,你的肚子怎的就不大呢?一定是吃的不够多!我去吩咐厨房,给你加膳。”

说着,贾赦便立刻起身往外头走去,只留下一脸无奈的那拉淑娴默默抬头望向横梁。

——肚子大小的确跟膳食有关系,可她之所以尚未显怀,是因为她至今不过才怀孕两个月。

如果说大房这头是傻爹贾赦、淘气包琏哥儿以及安心养胎的那拉淑娴,那么二房那头就是被震撼了的贾政、心情不佳的王夫人,并两个比赛似哭闹生病的哥儿姐儿。

贾政今个儿是确实被震撼了,哪怕他先前就知晓那拉淑娴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女子,可到底没甚么真切的体会。尤其在瑚哥儿夭折后,贾政还觉得,王夫人虽出身文采容貌等等都不如那拉淑娴,至少她把两个儿女照顾得妥妥当当的。可打今个儿之后,贾政的想法却完全变了。

“怎么又哭上了?你到底会不会带孩子?要是不会带,就赶紧送到荣庆堂去!”

梨香院里,王夫人原正带着珠哥儿和元姐儿在东耳房里吃点心玩闹,其实这俩孩子虽身子骨一直不是很康健,可仅仅是因着年幼体弱,并没有甚么大问题。­精­心养了这些天,不说全然病好了,至少吃喝已经恢复了正常,尤其是珠哥儿,他到底年岁大一些,从昨个儿起,就已经蹦蹦跳跳开心的不得了了。只可惜,一切都在贾政进屋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原本跟母亲妹妹玩得好好的珠哥儿,在看到贾政的那一瞬间,徒然间爆发出一阵惨烈的哭声。身畔的元姐儿比琏哥儿还小了半岁多,如今不过才堪堪三岁出头,冷不丁的被吓了一大跳,整个人先是浑身一颤,旋即就像是被惊了魂一般嚎啕大哭。

一时间,王夫人手忙脚乱,身畔伺候的花钿、螺钿也忙不迭的上前帮衬。可小孩子哭闹并不是那么容易哄的,假若只是因着撒娇想引起旁人注意之类的,倒是三两句话就能哄好,再不然像琏哥儿那般闹脾气也没甚么。可珠哥儿是被勾起了心底里最恐惧的事儿,至于元姐儿则是猛地被惊了魂。在这种情况下,王夫人并两个大丫鬟纵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愣是没能将两个孩子哄好。

见状,贾政的面­色­愈发的难看起来,想起白日里在书房乖乖听先生讲课的琏哥儿,再看着眼前这俩只会放声哭闹的儿女,登时沉下了脸极为不耐烦的呵斥道:“王氏!你到底是怎么带孩子的?­奶­娘呢?赶紧让她们进来将孩子抱走!”

“老爷这是说的甚么话?哥儿姐儿原是好端端的在屋里玩,还不是老爷猛地进来唬到了他们了?如今倒是责怪起我了!”

王夫人也不是个好­性­子,经了前段时间的事儿后,更是让她壮了胆气。且她是确确实实将两个孩子放在心坎上疼爱的,如今见两个孩子哭成这副模样,贾政不心疼也罢,竟还责怪起了她,一个没忍住便顶了回去。等她意识到这话不妥时,贾政已经彻底黑了脸,在冷笑一声后,直接甩袖离开。这一下,却是真的惹火了王夫人。

“这是甚么态度?孩子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老爷您既不愿意Сhā手教养,那也别甩脸子!好好,您既然是这副做派,当初作甚要去我娘家接我?索­性­把我休弃了大家伙儿都省事儿!”

人嘛,在气上心头时,难免会口不择言。王家一门都是爆炭­性­子,且因着先前那事儿,王夫人在面对贾政时,总是有着一股子莫名的优越感。若是她年长一些,经历的事情多一些,或许还能做到八面玲珑的应对各事儿。可惜,她如今不过才二十出头,比那拉淑娴还略小了两岁,想要面面俱到,还差不少火候。

等发觉贾政真的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后,王夫人虽有些懊悔,却仍嘴硬着扬声道:“走就走罢!当人人都稀罕你不成!花钿,还不去将­奶­娘唤来!一个个整日里都不知晓在想些甚么,连个眼力劲儿都没有,拿自个儿当主子了不成?”

花钿低着头急急往外头走去,剩下的螺钿面­色­也不好看,却只咬着­唇­当甚么都没听见,低声哄着哥儿姐儿。

不多会儿,两个­奶­娘皆进了屋里,抱走了各自的小主子,归了屋里暂且不表。本以为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了,可谁也没有想到,原已病愈了的珠哥儿却在半夜里忽的发起烧来,唬的­奶­娘哭喊着让人去唤老爷太太、唤大夫过来。

大夫倒是很快就被寻来了,只是如此一来,梨香院算是别想静下来了。且这梨香院只是个僻静的小院落罢了,别说荣禧堂荣庆堂,甚至比东院都要小了不止一半。试想想,东厢房里闹成这般,只几步之遥的西厢房能不受影响吗?

等次日一早,珠哥儿退了烧沉沉睡去后,元姐儿却已哭肿了双眼哭哑了嗓子。

王夫人原就极为在意这一双儿女,累了一整夜也心疼了一整夜,等两个儿女皆被哄睡了后,才总算安心的回房打算略歇一刻。

不曾想,贾政却带着满脸的恼火从昨个儿歇觉的西耳房里走出来,一见到王夫人就开口厉声训斥道:“王氏,你是怎么当母亲的?既不会照看孩子,那为何还非得将他们从老太太跟前讨要过来?我倒是想问问你,你到底安的是甚么心?就这般见不得孩子好?”

52|第052章

荣庆堂里,珍珠望着贾政怀里哭得快抽过去的珠哥儿,愣是半响都没能回过神来。还是后来赶到的贾赦见珠哥儿这副模样明显有些不对劲儿,忙上前接过来一瞧:“这是又病了?”又拿手去碰珠哥儿的额头,“这么烫?还愣着作甚?快去喊大夫。”

及至珍珠和等人回过神来,又是命人唤大夫,又是接过珠哥儿往先前他所住的东厢房而去,期间贾母也强撑着起身瞧了瞧,登时心疼的老泪纵横。

眼见荣庆堂瞬间乱作一团,偏贾政又是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贾赦只得又好气又无奈的接手安排起来,还特地吩咐别去打扰那拉淑娴,气得好不容易缓过来的贾母又是好一通埋怨。不过,在埋怨之后,贾母渐渐的也醒过味儿来了。

“老大媳­妇­儿怀着身子又要照顾琏儿,没空过来也就罢了,老二你媳­妇­儿呢?珠儿都病成这般了,她在作甚?竟是连过来瞧一眼都不肯吗?”虽说并非针对贾政,可贾母言语之间还是不由的带上了一丝责怪,毕竟珠哥儿可是她一手带大的宝贝乖孙儿。

贾政倒是不敢质疑甚么,听了这话只低垂着头向贾母告饶:“都是王氏那愚蠢的­妇­人,明明母亲先前将珠儿、元姐儿照顾得极好,偏她就这般见不得孩子好,非要带走亲自教养。如今可好了,这两日珠哥儿不停的哭闹,昨个儿更是折腾了一整个晚上,大夫也来过了,连带元姐儿都哭了一整宿。儿子原不想叨扰母亲安宁,可珠儿他……”

“哎哟我的珠儿哟!”贾母心疼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作死的王氏!仗着王家位高权重,非从我手里夺走了珠儿,他是我的孙子,我如何会对他不好?只她就是不放心,非要同我对着­干­,我可怜的珠儿,可千万不要有事儿啊!”

“母亲,儿子是想,索­性­就将珠儿留在您这儿罢。元姐儿倒是还好,只是哭哑了嗓子,珠哥儿……”

“留下留下!都留下也无妨!就算我只剩一把老骨头,也定能将孙子孙女照顾得妥妥当当的!”尽管眼泪完全止不住,可贾母还是信誓旦旦的向贾政保证着。

其实,准确的说,贾母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般虚弱。她的身子骨素来就康健得很,只是因着连番遭到打击,她又是个素来享受惯了诸人吹捧的,乍然落差太大,这才有种走不出心中­阴­霾的憋屈之感。这会儿听了贾政这番话,她只觉得年轻时候的雄心壮志全部都回来了,别说只一个珠哥儿,就算再来七八个孙子孙女,她也相当乐意接手。

“母亲身子骨还不曾好利索,就先珠哥儿一个人罢。等回头,母亲养好了身子骨,珠哥儿也大好了,我再将元姐儿带过来让母亲教养。”贾政还真不知晓客气为何物,又或者比起王夫人,他显然更愿意相信贾母。

贾母想了想,似乎觉得也是这个理,便没再反对,只道:“我去瞧瞧珠哥儿。”

也许只是单纯的巧合,珠哥儿原哭得厉害,见着了贾母却立刻止住了哭声,哪怕贾政随后跟着进了东厢房,珠哥儿也只是扑到了贾母怀里,撒娇似的扭着身子。贾母见状,更是心疼得不得了,只一叠声的询问珠哥儿可有甚么不舒坦,又追问大夫何时才能到。

等大夫到了之后,就没贾政甚么事儿了,如今他虽然还不曾官复原职,也没甚么要紧事儿可办,可他还是不想在后宅浪费时间。同贾母说了声告退后,贾政便快步走出了东厢房,刚打算离开荣庆堂,却被贾赦给拦住了。

“二弟你跟我说实话,珠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贾赦倒是知晓王夫人不是甚么好东西,更确切一些是,贾政那俩口子都不是甚么好东西。可甭管怎样,贾赦还是不曾将人心想的那般险恶,至少他认为那俩口子对儿女还是真心的。

然而,贾政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王氏根本不会照顾孩子,她非要将俩孩子从老太太这儿要走,纯粹只是赌气而已。我知道大哥你是觉得要是真惹恼了她,王家又要作幺了,对罢?没事儿的,这人都已经回咱们府上了,捏圆搓扁还是一句话吗?你只管放心,今个儿就算王氏死在这里了,我也绝不会再让她丢人现眼了!”

贾赦傻眼一般的看着贾政傲然的转身离开,愣是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这算是甚么意思?那俩口子彻底闹翻了?虽说贾赦也明白,在经过了前些日子的事情后,那俩口子想要再回到当初,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了,可他也万万不曾想到,事情就会朝着不可收拾的方向撒丫子狂奔。

在原地立了一会儿,贾赦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特地回了荣禧堂一趟,因着那拉淑娴尚未起身,便拉过容嬷嬷将先前之事细细的说了一遍,叮嘱她好生看顾着那拉淑娴,千万别Сhā手二房那俩口子的破事儿。见容嬷嬷一脸严肃的点头答应了下来,贾赦这才放心了离去。比起府上的其他人,贾赦要忙活的事情还多着呢,尤其贾政那三个罪名,只勉强去掉了休妻一项,另两项虽尚未被追究,却也没的那般容易抹去的。

……

……

从清晨到晌午,荣庆堂就没安生下来过,也亏得如此,贾母压根就没顾得上旁的事儿,甚至连晌午时,琏哥儿被送到荣庆堂后,贾母也只抽空过来瞧了瞧,伸手拍了拍他的头顶,就把他打发去荣禧堂了。

琏哥儿带着一脸懵圈的神情从荣庆堂回到了荣禧堂里,及至见着了那拉淑娴,还有些委屈的道:“娘,祖母不喜欢琏哥儿了。”

那拉淑娴这儿也刚摆了午膳,贾赦通常晌午都是不回家的,故而她见着琏哥儿过来时,还颇有些惊喜,待听了琏哥儿半是抱怨半是委屈的话后,更是笑得乐不可支:“我都听嬷嬷说了,是珠儿病了,老太太忙着照顾他,这才顾不上琏儿你了。这样罢,最近这段日子,你也别往荣庆堂跑了,午膳和晚膳都陪着娘用,如何?”

“珠大哥哥!”琏哥儿一向都是听话只挑自个儿感兴趣的听,且经常寻不到重点。这不,尽管那拉淑娴同他说的是关于午膳、晚膳的安排,可他愣是只听到了珠哥儿。

“对,就是你珠大哥哥。”那拉淑娴也不恼,一面命人给琏哥儿添了碗筷,一面耐着­性­子同他解释起来,“如今,你珠大哥哥回到了荣庆堂里,你往后有空了就可以去寻他玩儿,你祖母不会反对的。不过,这几天仍是不可以,他还病着。”

“那甚么时候可以?”琏哥儿委屈的嘟着嘴,像他这个年岁的小孩儿,最是喜欢跟同年岁相当的兄弟姐妹一道儿玩了,虽说他也有了自己的书僮,可那到底是不一样的。尤其他曾跟珠哥儿被放在一起养过一段时间,自是格外的惦记。

“这样罢,娘帮你看着,等回头珠哥儿病好了,我头一个告诉你,成吗?”

“好!”

等俩人终于谈妥了,午膳也都已经摆到了跟前,呣子俩笑着用了一顿美味的午膳,之后那拉淑娴亲自牵着琏哥儿的手,将他送回了前院书房。待回来时,却是特地绕到了荣庆堂,去瞧了瞧昨个儿刚被自己气过一回的贾母。

婆媳再度相见,那拉淑娴笑容满面,而贾母……

心好累。

“老大媳­妇­儿,我是不会把珍珠给你的。”面对笑得一脸淡然的那拉淑娴,贾母完全淡定不了。憋了好半天,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贾母甚至觉得,至少在两三个月里,她都不想再看到那拉淑娴了,实在是因为昨个儿的刺激太强烈了点儿。

“那就换成琥珀呀。”那拉淑娴依旧笑着,且边说边向着贾母眨巴眨眼睛,“母亲只当是可怜可怜我,谁叫我跟前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呢?”

“你身边这不都是丫鬟吗?”贾母简直要疯了,如果说那拉淑娴是跟王夫人似的,只是为了面子故意这般作为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只为欣赏那拉淑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一幕。然而,事情正好相反,贾母敢肯定,她要是真的这么做了,最终后悔的人只会是她。

“她们长得不好看,小嘴儿也不够甜……母亲您就行行好,赏了我罢。”

“你走,你走!”贾母直接摆手轰人。

不曾想,这档口却有个丫鬟掀了门帘走进了屋里,也不说甚么,只走到一旁的博古架旁,挺着腰身略抬了点儿头,便这般立着。

那拉淑娴抬头瞥了一眼,见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丫鬟,穿着倒是鲜亮,一看就是个一等的大丫鬟,模样身段虽不如珍珠琥珀,却也是出众得很,且隐隐约约的仿佛有几分熟悉。

当下,那拉淑娴便笑指着那丫鬟道:“老太太,不如把她予了我?”

53|第053章

玻璃不由得心头阵阵火热。

她跟珍珠琥珀等家生女儿不同,打小就父母双亡的她,才五六岁就被叔父卖给了人牙子。好在那人牙子是个有眼光的,虽只花了半两银子就买了她,却并不急着脱手,而是在家里头养了整整一年,待原本面黄肌瘦的她被好吃好喝养开了时,这才开了个好价钱把她卖到了荣国府。也是等到了荣国府后,玻璃才知晓甚么叫做神仙般的日子。

当然,那会儿她并不叫玻璃,她叫小杏,是管事嬷嬷给她起的名儿,没啥特别的涵义,只因同批进来的小丫鬟都取了杏仁红枣芝麻绿豆之类的名儿。没错,她最初是在厨房做事的,当然不是烧火丫鬟,而是在厨房打打下手,偶尔跟着提膳丫鬟去主子房里送早午晚膳。

而她,就是在一次送膳时,被贾母无意间瞧到了,大概是觉得她乖巧可爱,索­性­便留下来当个跑腿儿丫鬟。也是到了那个时候,她才忽的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像之前那般只顾着那点儿吃食零嘴,而应该奋力往上爬。

就这样,她从一个农家女变成了荣国府厨房里头的粗使小丫鬟,侥幸来到了荣庆堂当了个跑腿丫鬟,再努力成为了一个二等丫鬟,最终如愿以偿的成了贾母跟前八大丫鬟之一的玻璃。

“玻璃,你可愿意跟着大太太?”贾母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响起,又仿佛在极远极远的天边。

玻璃猛地双膝着地,卖力的向贾母叩头道:“玻璃愿听从老太太的安排。”

贾母眉心一跳,玻璃这丫鬟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初时是因着玻璃长相讨喜,小嘴儿也甜,可时间久了贾母却明白,这丫鬟虽有些小聪明,却因着出身的缘故眼界实在是太窄了。也因此,除却最初一段时间的重用外,渐渐的,贾母也就懒得理会她了。不过,也因着玻璃并未犯错,加上也没有甚么旁的好人选,贾母倒也不曾换了她,只当在跟前多养了个闲人,偶尔倒也让她跑跑腿传一些较为复杂的话,毕竟她的伶俐不是作假的。可饶是如此,听着玻璃这明摆着想另谋出路的话,贾母还是不由的胸闷气短。

“既如此,那就予了你。”最终,贾母还是不曾对玻璃说甚么,左右不过是个自诩聪明的傻货罢了,犯不着同她一般见识,因而只向那拉淑娴摆了摆手,让她领了人赶紧走。

那拉淑娴欢欢喜喜的同贾母道了谢,又告辞带着玻璃离开,回到了荣禧堂后,唤了容嬷嬷到跟前,只道:“嬷嬷,这是老太太刚予了我的,你给安排个屋儿,回头挑个好日子开脸便是。”

容嬷嬷板着脸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玻璃,半响才答应了一声,却并不曾亲自领着人过去,而是只唤了个十岁左右的小丫鬟,让她带着玻璃走了。

待玻璃走后,容嬷嬷才不解的向那拉淑娴道:“主子这是来真的?虽说一个小丫鬟不算甚么,可无缘无故的,何苦特地要了这么个人,立在跟前碍眼呢。老奴冷眼瞧着,大老爷是个好的,主子您这又是……”

“嬷嬷有所不知。”那拉淑娴边说边进了屋里,如今这个点已经过了她平日里午后小憩的时间了,不过许是因着习惯了,她这会儿难免有些困倦,索­性­一面说着话一面伸手解下钗环,“如今瞧着似是我自找麻烦,可若我不这么做,天知晓老太太又会做甚么幺蛾子。我虽不在乎这些,却也不能让身边多出细作来。”

“那主子就不怕那丫鬟就是细作?对了,老奴想起来了,怪不得觉得她眼熟,可不就是上回去东院,挨了我一大耳括子的碎嘴丫鬟吗?”

被容嬷嬷这么一提醒,那拉淑娴也想起来了。说起来,那还是珍珠投诚之前的事儿了,之后又接连发生了好些事儿,加上一个小丫鬟本也无需特地挂怀,这才一时没想起来。

当下,那拉淑娴笑着反问道:“这不正好吗?说明咱们跟她挺有缘的。”

“不过是个又嘴碎又蠢笨的黄毛丫头,哪有那个福气同主子有缘?老奴瞧着她不单嘴碎蠢笨,还半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先前眼里只有老太太,竟是耍威风耍到主子跟前了,还真拿自个儿当个人物了。这要是她一直如此做派,那倒也没甚么好说的,可如今她竟敢来咱们这儿,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蠢得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哈哈哈,嬷嬷你还是这般爱说笑。”那拉淑娴笑得花枝乱颤,由着容嬷嬷上前为她宽衣,她只笑得欢快。

“主子挑她倒也不错,若是咱们这儿非要多出几个人来,像她这种脸上就写着蠢字的人,反而容易对付得紧。只是老奴就不明白了,先前主子不是瞧上了珍珠吗?珍珠倒是聪明,可她有眼力劲儿,就算来了咱们这儿,她也知晓甚么事儿该做,甚么事儿万万沾手不得。”

“我倒是想要珍珠,旁的不说,单瞧着她那副可人的模样,我就爱得不得了。可惜呀,老太太舍不得,偏那蠢货硬是不要命的一头撞了上来,甚至老太太都给她机会悔改了,不曾想,人家也不知晓是压根没听明白呢,还是心头另有主张,只一句‘愿听老太□□排’,好悬没把老太太气得背过气去。”

“真是自寻死路!”

“罢了罢了,左右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嬷嬷也别太放在心上了。我且歇下了,嬷嬷下手悠着点儿。”

对于那拉淑娴的吩咐,容嬷嬷自是满口子答应。可等容嬷嬷出了内室,走到外头穿堂时,嘴角就不由的上扬,露出了一个极为渗人的冷笑。

……

……

玻璃被小丫鬟带到了院子后头的后罩房里,倒是给她安排了单独的房舍,可这位置却让她极是不满。

所谓的后罩房,就是位于正院子后头的一排小屋子。因着位置的缘由,采光很是不好,房舍也比前头正院子里的小上不止一圈。若是搁在小门小户里,这正房住家主夫­妇­,东西厢房住儿子们,倒座房则住下人,至于后罩房一般都是给未出阁的女儿当闺房用的。不能说是极差,却也好不到哪里去,最要紧的是,爷们是不会来后罩房的。

“怎的让我住这儿?我可是老太太特地赏给大太太,要在屋里贴身伺候的。”玻璃进了屋,只略一扫视,就抱怨上了,“这甚么地儿,竟是比我原先的房舍还差!”

领玻璃过来的小丫鬟原就不是在主子跟前伺候的,而是因着­性­子还算伶俐,被容嬷嬷看重伺候她的。也因此,这小丫鬟也算是极为了解容嬷嬷为人的,因而听了玻璃这话,只拿眼一瞪,不屑的道:“咱们这儿哪能同老太太比?谁不知晓老太太那儿不论甚么俱是顶顶好的?姐姐要是不舍得,仍回老太太那儿就是了。”

“哟,好一个伶俐的小丫头,我不过略提了两句,你就跟我较上劲儿了?”玻璃哪里受过这般奚落,哪怕以往曾被珍珠、琥珀数落过,可到底那是领着她的姐姐们,甭管是出身来历容貌身段都比她好了不止一筹,就算是数落了,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可这会儿,她正盘算着要给大老爷多生几个儿子,冷不丁的被个小丫鬟给奚落了,登时恶向胆边生,伸手就在小丫鬟那稚­嫩­的脸蛋上狠狠的拧了一把。

小丫鬟虽年纪小,可脾气却不小,况且她就不曾将玻璃看在眼里,吃痛之下只拿手肘狠狠的向玻璃胸口一鼓捣,疼得玻璃大叫一声,捂着胸口不由的蹲倒在地。

“呜呜,新来的姐姐欺负人。”小丫鬟见边拿手背抹着眼睛,边抬起脚向着玻璃捂着胸口的手背就是狠狠一脚,旋即却扭过身子飞奔跑出了后罩房,只一眨眼,就彻底没了踪影。

玻璃已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正当是长大的时候,胸前那两团虽瞧着不起眼,可被人用手肘这么狠狠的一鼓捣,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结果还不等那股子疼劲儿过去,又是一脚过来,哪怕有手掌隔着,玻璃也被疼得连连倒抽冷气。等她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扶着一旁的桌子起身时,想要再寻小丫鬟,哪里还来得及。

“小贱|蹄子,看我回头不撕了你!”玻璃咬牙切齿的咒骂着,可到底没有追出去。一来,她今个儿才刚来荣禧堂,不好做得太过了。二来,她也明白自己如今这副模样实在是太邋遢了点儿,忙从地上捡起刚才失手丢掉的包袱,翻出特地托管事嬷嬷高价买的脂粉就着屋里的铜镜涂抹起来。

虽说玻璃没甚么眼界,可最基本的道理却还是懂的。

譬如说,女人最值钱的就是容貌身段,最重要的是紧紧的抓住爷们的心。当然,玻璃从未指望过靠爷们就能过上好日子,最终能让她倚靠一辈子的还是儿子。因而玻璃只满心盘算着,先把自己捯饬齐整了,然后换上前些日子老太太刚赏赐的好料子衣裳,再光鲜亮丽的去外头守着,好让老爷一回来就瞧见自己。

54|第054章

玻璃这想法虽有些想当然了,可倘若不考虑最后的结果,只说站在门口等人,倒也不算一件难事儿。然而可悲的是,玻璃的运气真心不大好。

从后半晌等到傍晚,又等到天擦黑,再到掌灯时分,直到都入夜了,贾赦依然没有回来。玻璃愣是从最开始姿态万千的等候,到木着脸杵在门口,而来往经过的丫鬟婆子们也从最初的鄙夷变成了后来毫不掩饰的看笑话。虽说如今是夏日里,晚间也不是很凉,可傻不愣登的一等就是大半天,且中途没吃没喝……

真心挺不容易的。

容嬷嬷去外头瞄了一眼,回到正堂内室里,满脸同情的向那拉淑娴道:“大老爷是说今个儿晚间不回来罢?”

那拉淑娴正有一口没一口的拿零嘴解闷,她这几日胃口出奇的好,不单三餐吃的比以往多了不少,且一空下来就觉得饿得慌。可她是生养过的人,知晓甭管是多吃还是少吃都对身子骨不好,故而只拿了些坚果类的磨牙玩。及至听了容嬷嬷这话,才略带不解的抬头问道:“不是早就派人来说了吗?说是要往直隶去一趟,没个三五日的都不可能回来。不过也好,他眼瞅着就到而立之年了,多历练历练也是好事儿。”

说起来,贾赦之所以要往直隶去,跟他那倒霉弟弟也脱不了­干­系。

却说贾政那蠢货,先前被王家坑了一把,只说他豢养外室。当然,这件事情本身是子虚乌有的,偏贾政根本无法自证清白,更倒霉的是,圣上还将时间点掐在了贾政为父守孝期间。尽管有工部尚书协助大理寺卿帮着查证,这查到了自然是能立刻盖棺定论的,可要是查不到呢?到时候,只怕甚么隐匿罪证,杀人灭口等等传言,又要满天飞了。

贾赦心里苦啊,他真想撂摊子不­干­了,偏孝期豢养外室的罪名太重了,放任不管的结果极有可能是贾政赔上小命。甭管是身为荣国府家主,还是单纯的作为贾政的嫡亲哥哥,贾赦都不能袖手旁观。可问题是,他确实没有这个能耐。

万幸的是,贾赦还有个好岳家。

——就是略坑了点儿。

两个时辰前,贾赦派人回府传话,说是自己答应了张家老太爷,愿意在一年之内任凭差遣。作为报酬,张家老太爷愿意出面为贾政解释两句,旁的暂且不论,小命得先保住了。至于贾赦本人,则是立刻接了差遣,往直隶跑腿去了,没个三五天的回不来。

“可不是,老爷去直隶做苦工了。”容嬷嬷不甚诚意的道。

“嬷嬷到底想说甚么?”那拉淑娴才不会相信容嬷嬷会有那般好心的同情贾赦,事实上,就在得到贾赦派人送来的口信同时,张家那头也送来了张家老太爷的亲笔书信。

书信只薄薄两张纸,内容更是极为简单明了。概括的说,一共也就两个要点。

其一,是贾赦接下来一年时间都不会得闲,因为张家老太爷决定好好调|教他一番,让他知晓身为一家之主肩上担负的责任。

其二,也是为了安抚那拉淑娴,张家老太爷特地强调了,他不会对贾赦如何的,保证贾赦定是全须全尾的。

说实话,看了书信后,那拉淑娴还真为贾赦捏了一把冷汗,只因她看出了张家老太爷真正的目的。头一个目的是为了让贾赦在那拉淑娴怀孕并坐月子的这一年里,忙的脚不沾地,也就没空沾花惹草了。第二个目的倒还真是为了贾赦本人考虑,当然了,也只能让贾赦真正的立起来了,身为妻子的那拉淑娴才有好日子过。

不得不说,放下书信后,那拉淑娴不由的感概道:父爱如山。

只是,那书信容嬷嬷也是看过的,因而那拉淑娴才会狐疑的瞅着她,不明白她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甚么药。却见容嬷嬷眯着眼睛偷笑一声,活脱脱的就像是偷到了­鸡­的黄鼠狼似的,诡异的笑着道:“还不是今个儿才刚来的玻璃吗?她在外头都等了好半天了,老奴猜,估摸着她要等一夜了。”

等上几夜也见不到贾赦的,尽管他说的狠含糊,说甚么三五日就能回来,可张家老太爷的书信却说,头一次办差遣,就算不能直接将人给吓回去了,也至少要让他明白世道艰难!

“不对,我明明同你说了,回头寻个好日子给她开脸,还是当着她的面说的。结果她还跑去门口候着了?这算是甚么意思?好好的大道不走,非要寻那些个羊肠小径?”那拉淑娴不解的挑眉。

就算是同为通房丫鬟,那也是分为好几种的。

地位最高的,当然是原先就陪着爷们一道儿长大,伺候了多年的贴身大丫鬟,像这种,一般都是长辈看好了就放在房里,哪怕没有纳妾文书,也会被称为某某姨娘,算是通房丫鬟中的另类。其次,便是­奶­­奶­太太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丫鬟,因着在女主子跟前颇有体面,且很多都是掌管着院子里的各项事务,也算是地位超然的。再往下,便是长辈随口赏赐的,以及寻常的家生女儿。至于那等子原就是被当做玩物买来的姬妾,则就不值一提了。

“只能说她傻呗。或者急不可耐了?”容嬷嬷语带嘲讽的道。

说起来,玻璃这种情况,算是通房丫鬟中比较好的。毕竟,先前是那拉淑娴先开口向贾母讨了人,就算讨的并不是玻璃,可只要她过来了,各种细则又有谁会在意呢?尤其那拉淑娴还主动开口为她挑好日子开脸,但凡她有点儿脑子,就该端着一些。毕竟,如今的大房可是没有半个通房丫鬟的。她那是独一份!

“罢了罢了,我原就对她没抱甚么期望,就这样罢。”

那拉淑娴实在是懒得说了,按着她原先的打算,是想寻个脑子灵活知进退的提拔了当通房。至于缘由也很简单,她怀孕了不能伺候贾赦乃是事实,且她原就不爱拈酸吃醋,也没打算一辈子霸着贾赦不放,略提几个有脑子的通房丫鬟,也总好过于由着贾赦在外头胡闹来得好。不曾想,计划赶不上变化,玻璃实在是太蠢了。

“主子,不是老奴说您,老奴总觉得您是杞人忧天了。瞧老爷多心疼主子您呢,再说了,也不是所有男子都像那位……嗯,对罢?您何不敞开心扉,完完全全的接纳他呢?甭管是为了琏哥儿,还是您肚子里的这个,哪怕只单纯因着您自个儿,也该试上一试。”容嬷嬷开口劝着。

倘若是旁的事儿,那拉淑娴指不定也就遂了容嬷嬷的意思,可在对于感情一事上,她根本就无法敞开心扉。因而,她只勾了勾嘴,微微笑着:“嬷嬷说笑了,这天底下的男子不都是一个样儿吗?左右我也没奢望戏本子里写的那个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要他还敬着我,拿我当嫡妻看重,那便行了。”

说着,那拉淑娴也丢开了零嘴,一脸疲惫的靠坐在了榻上。

容嬷嬷不吭声了,这没过伤的人永远也想体会到当事人的感觉,更何况,那拉淑娴本就不是伤愈了,而是离被伤透了心仅仅过去了几个月。前世,看着离得远,实则根本不曾完完全全的消失。那拉淑娴只是用淡然和恬静掩盖住了伤口。

仅此而已。

次日一早,容嬷嬷听说玻璃因着饿了一顿,外加吹了一整夜的冷风,今个儿早上就起不来了。这还亏的是在夏日里,才仅仅是起不了身子,若是搁在冬日里,那就不是病了而是可以直接收尸了。

容嬷嬷冷哼一声,向特地过来通禀她的小丫鬟吩咐道:“回头跟她说,要么立刻好起来,好么就挪出去罢,府里可不养病人。”

小丫鬟脆生生的答应了下来,回去就在玻璃跟前冷嘲热讽了一番,暗指玻璃拿乔装病。还真别说,玻璃确是有些心虚了,虽说她也不是完完全全在装病,可确也不像是她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顶多就是因着一宿没睡,头晕目眩的,本想借此躲个懒,顺便让荣禧堂上下知晓自己的存在,哪儿想到问题竟会这般严重。

当下,玻璃不敢再装下去了,忙不迭的起身好一通装扮,将自己捯饬齐整后,这才扭着腰肢给那拉淑娴请安去了。

听着小丫鬟的回话,那拉淑娴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道:“让她进来罢,说起来也挺想念那种感觉的。”想当初她还不曾被打入冷宫里,嫔妃们每日里都把自己打扮成一朵花儿似的,争抢着在她跟前伺候,有时候那拉淑娴甚至怀疑,乾隆帝见到的美人还没她多呢,毕竟身为一国之君,乾隆帝平日里还是很忙碌的。

玻璃很快就进来了,尽管一夜无眠,可她年岁轻底子好,除却眼睑下方略有些­阴­影外,旁的跟以往并无任何不同。等进屋行了礼之后,玻璃只一脸热切的盯着那拉淑娴,一副恨不得扑上来夺过所有活计的模样,惹得屋里的大丫鬟频频侧目。

那拉淑娴对丫鬟们素来不大重用,只将日常起居交予她们,旁的一应重要的事情都是交给容嬷嬷的。至于容嬷嬷,相较于花骨朵似的丫鬟们,她也更为信任管事嬷嬷。故而大房这头,掌管要事的全是一溜儿的嬷嬷,丫鬟们只能沦落为梳头净面端茶递水之类的活计。结果,就这样居然还有人跟她们抢。

只一个照面,那拉淑娴房里的大丫鬟们就彻底记恨上了玻璃,后者却全然不曾察觉到。

“跟我一道儿去给老太太请安罢。”那拉淑娴没让玻璃贴身伺候,一来没这个必要,二来却是因着她放心不下。因而只唤了玻璃跟在她身后,同去荣庆堂见贾母。

待到了荣庆堂里,让那拉淑娴意外的是,许久未见的王夫人竟也在此。更意外的是,王夫人见了她竟还起身向她行礼问安。

“见过大嫂。”王夫人面上淡淡的,言语之间倒还算客气,“早就听闻大嫂有喜了,却不曾亲口向大嫂道贺,是我无礼了。”

“弟妹说笑了,原就不是甚么大事儿,况且你先前身子骨也不舒坦,如今可是大好了?”那拉淑娴淡笑的回应着,只是除了客气之外,更多的却是疏离。这妯娌之间,能像张家三位太太那般和谐的终究在少数,多半都仅仅是面子情,少数甚至是剑拔弩张的。那拉淑娴不欲同王夫人结下死仇,可也同样没打算交好,像王夫人这样工于心计之人,还是远远的避开为好。

“早就好了,我……”王夫人应了一声,刚打算再说几句客套话,却忽的被贾母开口打断。

“老大媳­妇­儿你把玻璃也带来了?你可给她另起了名儿?”

被贾母这么一提醒,王夫人终于注意到了玻璃,旋即眉头微皱,尚不曾说甚么,就听那拉淑娴笑着应道:“还不曾,我是琢磨着,回头挑个好日子开脸后,再由老爷做主起个名儿好了。”尽管只是起名,可由谁取却是很关键的,爷们赐名总归会显得更为不一般些。

“也行。对了,听说赦儿昨个儿晚间没回来?要我说,早就该提拔个丫鬟了,到底咱们家也出孝那么久了。在屋里多摆几个人,也好让爷们收收心,省得腥的臭的都往怀里拨。”贾母抬了抬眼皮,终于将目光从那拉淑娴身上挪到了王夫人面上,“王氏,我昨个儿把玻璃予了老大媳­妇­儿,索­性­今个儿你也挑一个罢,省得往后说我偏心眼儿。”

王夫人面­色­一变,刚要开口,却忽的想到了甚么,只狠狠的一闭眼,再度睁眼时总算是收敛了心情,只面无表情的答道:“我房里不缺人伺候,周姨娘就挺好的。”

跟大房一茬一茬的换通房不同,二房却是有一个常青树周姨娘的。那位从贾政七八岁时就在跟前伺候,算起来却是比贾政还略大两岁的,虽说姿­色­平常,却胜在稳重妥当,且极有自知之明。就说先前荣国公贾代善过世时,周姨娘就借着为老太爷祈福为名,主动住到了佛堂里,直到出孝了也尚未离开。

“你这是不想要?”贾母冷冷的道。

55|第055章

所谓七出之条,善妒便是其一,也是­妇­人最容易犯的那一类。尽管王夫人因着替荣国公贾代善守孝三年的缘故,即便真的犯了七出之条也不会被休弃,可纵是如此她也不可能真的有恃无恐。这跟之前还有所不同,毕竟先前那些个事儿明眼人一看就是贾政的错,然而她若是真的犯了妒忌,莫说旁人的指责了,就算她自个儿那一关也过不去。

贾母便是抓住了王夫人爱惜颜面却又善妒的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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