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的说,这是所有妇道人家的通病,甭管出身如何,但凡是个女子,就不可能完全不顾惜颜面,更不可能做到全然不嫉妒。哪怕是外头人人赞颂的宽厚妇人,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旁的不说,贾母自个儿也是从那个阶段过来的,她能不知晓?
除了那拉淑娴。
“想通了?”贾母瞥了一眼满脸扭曲却不得不上前谢赏赐的王夫人,心下微微一喜,可旋即又不由得黑着脸望向那拉淑娴。只暗暗腹诽,这老大媳妇儿进门也有好几年了,先前倒不觉得有甚么,顶多也就是出身高相貌好,外加看着大气一些。可如今却不知怎的,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尽管贾母努力说服自己,那拉淑娴不过就是在打肿脸充胖子罢了,然而多年的阅历告诉她,那根本就不像是装出来的。
“儿媳妇儿多谢母亲疼爱。”也不知是掩饰不住,还是干脆就懒得掩饰,王夫人只笑得一脸狰狞,言语之间更是带上了一股子咬牙切齿的滋味。
可惜,贾母全然无视,只回头向珍珠吩咐道:“将碧玺唤来。”又向王夫人解释道,“我原是不舍得将碧玺予你的,到底她也跟了我七八年。可谁让先前你大嫂非管我要了玻璃呢?我也不能太厚此薄彼了。这碧玺,论相貌虽略有些不及玻璃,还在她比玻璃还小,嘴巴更甜也更能来事儿,你可满意?”
王夫人森然一笑:“满意,我很满意。”
恰此时,碧玺也被唤了过来,正好听到了王夫人这话,登时两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别看碧玺和玻璃同为贾母跟前的八大丫鬟之一,这就算是大丫鬟,也是有高低丰之分的。前头贾母也说了,碧玺的年岁小,今年不过才堪堪十四岁,搁在外头也算是该出阁的年岁了,可在荣国府这头,尤其是贾母跟前,这个年岁真心算不了甚么。不过,好在碧玺年岁虽小,人却极为伶俐,尽管并不常在贾母跟前伺候,却也是有实权的,她管的是贾母及珠哥儿的日常膳食,偶尔也管药膳、汤药一类的,多少也算是个人物了。
“碧玺,往后你就跟着二太太,她为人心善,必会跟我一般疼爱着你,你只记得好生伺候着,可明白了?”贾母笑着叮嘱道。
碧玺面色煞白,飞快的抬头瞥了一眼贾母,她很快就垂着头哆嗦着嘴唇边磕头边应道:“老太太,碧玺舍不得您。”
不是所有的丫鬟都是奔着通房丫鬟去的,更别说碧玺虽不常在贾母跟前伺候,可她到底是在荣庆堂里待了七八年的,哪里会不清楚王夫人是个甚么人?碧玺打心眼里不愿意趟这趟浑水,只盼着贾母能像先前护着玻璃那般护她一次。
可惜的是,碧玺注定要失望了。
“难得你是个念旧的,不过也无妨,你看玻璃,虽说跟了大太太,不也常来我这儿?碧玺你也是,回头跟着二太太一道儿来给我请安就是了。”贾母依旧笑着,只是那笑意却并不达眼底。
“是,老太太。”碧玺不再反抗,只因她知晓再说下去,她的下场只会更惨。
这一日的请安,早早的开始,草草的结束。仅是在告辞离开前,那拉淑娴瞥了一眼面若死灰的碧玺,向王夫人笑道:“弟妹,这姑娘长得挺讨喜的,要是弟妹不欢喜,回头送我可好?”
王夫人横了那拉淑娴一眼,没好气的道:“你要?那就去跟老太太要呢!”说罢,王夫人赌气甩袖离开。
那拉淑娴无奈的笑了笑,她明白王夫人这是在迁怒了,不过她倒是可以理解,毕竟这事儿要真算起来,也确是同她脱不了干系。因而,那拉淑娴甚么也没说,只是怜悯的看了一眼碧玺的背影,旋即便悄然离去。
却说碧玺,虽说心中有千百个不情愿,可贾母都这般说了,王夫人虽不曾明确表态,可既是不曾反驳,那便是默认了。她跪了有差不多小半刻钟,最后还是在珍珠连拉带拽之下,离开正厅回了她自个儿的房里。
因着是贾母跟前极为体面的丫鬟,且荣庆堂占地极大,故而她们八个大丫鬟都是有各自房间的。房间不算大,倒也称得上精致小巧,珍珠唤了琥珀替她去贾母跟前守着,自个儿则是强拉着碧玺,回了房关上门后,才压低声音教训道:“你这是作甚?老太太让你去伺候二太太,你就乖乖去呐,这般勉强是做给谁看?你要明白,老太太是让你去,不是询问你去不去,可懂?”
“珍珠姐姐,我不想去二太太那儿。”碧玺原还强忍着眼泪,及至这会儿听了珍珠这话,却再也忍耐不住了,“怎么会这样呢?先前老太太还跟我说,等再过上几年,给我寻个好人家,再赏我一份厚厚的嫁妆。可这一转眼……我不愿意!”
“老太太的话你也敢不听?”珍珠简直无奈了,其实相对于完全没眼力劲儿的玻璃,她显然更欢喜碧玺这小姑娘。虽说年岁小了点儿,相貌身段也不是那般出众,可碧玺素来知进退,也没那些个额外的想头。像珍珠本人,她是极愿意当老爷的通房,反过来她也就更希望身边的丫鬟别有跟有她一样的想头。
“我、我……”碧玺哭得说不出话来,她自是不敢不听贾母的话,可她又实在是不愿意当贾政的通房丫鬟。当然,贾母先前是没把话说的那么明白,可她也不傻,能听不懂话里隐藏的含义?
珍珠见碧玺哭成这般,心里也不是很好受,只得开口劝道:“我知晓你没那些个盼头,可老太太如今已经发话了,还能因着你再度更改?再说了,这知晓的说你本分,不知晓的还当你是在嫌弃二老爷呢。”
“我没有。”碧玺边哭边猛摇头,她哪里是嫌弃,或者说她哪里敢嫌弃了?说白了,她是在害怕,因着看得分明,才愈发的害怕起来。
“事情已经这般了,看开点儿罢。况且,你仔细想想,二老爷还算是个长情的人,就说那周姨娘,就是十年前,她的容貌身段也不能同你相比,更别说她如今眼瞅着就要三十岁了,连个儿女都没有,还有她那性子,说好听点儿的叫稳妥,其实说白了还不就是木讷呢?就这般,二老爷也不曾嫌弃她。”
“这是好事儿吗?”碧玺狠狠的抹了一把脸,死死的咬住嘴唇,满脸的决绝。
“你可别胡来!”珍珠低声呵斥道,“再怎么样,总比大老爷好罢?你年岁小,也许不大记得以往的事儿了。你想呀,二老爷跟前有个周姨娘,大老爷身边怎就没有?这可不是大太太爱吃味,而是大老爷换通房太勤快了。这还没成亲呢,大老爷身边就有七八个开脸的通房了,他们的亲事才刚定下,大老爷就做主把所有人都放了,不是他改了性子,而是已经惦记上了大太太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丫鬟了。这不,大太太怀第一胎时,大老爷就把人全收了。等大太太生了,大老爷直接将人全打发了,趁机又换了一茬。再后来,大太太怀琏哥儿时,不就又来新人了吗?你如今再瞧瞧,除了昨个儿刚过去的玻璃,大房可还有通房丫鬟?”
人家换通房是一个一个的,唯独贾赦跟前的通房却是一茬一茬的换,就跟掐韭菜似的,掐了一茬又长出一茬,回回都能吃到新鲜的。
“还不如大老爷呢!”
然而,很多事情都是智者见智仁者见仁的,在碧玺看来,贾赦比贾政靠谱多了。
“这是怎说的?”珍珠一挑眉,其实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毕竟贾赦是袭爵的继承人,虽说他为人是渣了点儿,可只要能生下一儿半女,想来要稳住自己的地位也不算难。可珍珠没有想到,看着小丫头片子的碧玺竟然跟她的眼光完全一致。
“多好呢,通房一茬一茬的换,左右大老爷又不是那等子重情重义的,玩个几回也就腻味了,这要是趁着热乎劲儿,跟他多要点儿金银之类的,等腻味了就自请离开。我记得老太爷过世之后,大老爷就给屋里的每个通房赏了点儿衣裳首饰,皆发还了卖身契。我就盼着这样!”
珍珠听得目瞪口呆,她一贯以为当了通房之后,就是努力生下一儿半女,却从未想过还有人盼着早早的跑路。当下,珍珠没好气的捶了碧玺一下:“行了行了,如今老太太把你赏给了二老爷,你别磨磨唧唧的,赶紧收拾东西往梨香院去。咱们姐妹一场,我也不说甚么你出头了这种话,只盼你好好的。”
听了这话,碧玺一时没忍住,又捂着脸呜呜的哭开了。说一千道一万,她就是不愿意往二房去。
然而碧玺并不知晓,就在她死命拖延着不肯挪步之时,梨香院那头也是毫不消停。
原本,王夫人特地起早去荣庆堂给贾母请安,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能够趁机见一见她那宝贝儿子,可谁能想到中间出了岔子,弄得王夫人怒气冲冲的径直离开,全然把来这儿的目的彻底抛到了脑后。等回到了梨香院后,王夫人倒是想起来了,旋即拧过身子就死命的掐花钿和螺钿。
“死丫头!我想你们作甚?我浑忘了,你们也是?今个儿去荣庆堂是为了甚么?真当是去见那老婆子的?哼,没见着珠儿,却白弄来那么个狐狸精,甚么年岁小,嘴儿甜,会来事儿……还不都是小贱|蹄子!!”
花钿和螺钿吃痛的扭着身子,结果王夫人狠命一推,可怜的花钿直接被推搡倒地,螺钿心下一惊,本能的弯下腰去扶花钿,不曾想却挨了王夫人一记脚踹,且正好踹在了她的腰间,疼得她捂着腰软倒在地,额间更是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珠子。
“一个个的都不让我省心,全都跟我作对!”王夫人愤怒抓起一旁的流霞花盏就往地上狠狠的砸去。一声脆响之后,碎片飞溅,唬得倒地的两个丫鬟止不住的惊叫连连,结果又被王夫人好一通训斥。
训斥归训斥,该吩咐下去的还得照常吩咐。
只见王夫人略喘了几口气后,勉强平静的吩咐道:“唤个人去佛堂里把周姨娘接回来,仍住她原先的屋子,另外在那屋的外间加个小榻,往后碧玺就睡那儿了。”
这话一出,花钿和螺钿忍着疼面面相觑,却到底甚么话都不曾说,只点头连连答应。待出了王夫人房,花钿才忍不住向螺钿道:“周姨娘以往住的是后头抱厦罢?可那会儿是在荣禧堂里,咱们如今这梨香院,有抱厦?”
“没抱厦不也还有后罩房吗?嘶,你倒是扶着我点儿,我的腰哟。”
“太太下手也太狠了,这得好几日才能好?”花钿伸手扶住螺钿,先将她送回了屋里,又拿出先前收着的药酒给她揉,“你忍着点儿疼,赶紧好起来才是正理,别等下回头太太要寻你寻不到,又要挨骂了。”
“挨骂算甚么?哎哟,你倒是轻点儿。”
“是呀,挨骂算甚么?原先当小丫鬟的时候,我最怕的就是挨管事嬷嬷的骂,本以为只要努力点儿,当了大丫鬟后,就再也不怕嬷嬷们骂了,结果……唉。”
“你轻点儿!轻点儿呢!”螺钿疼得眼泪鼻涕一道儿下来了,只觉得原本就疼得厉害的腰,这会儿都快断了。
“揉出来了就好了。”花钿才没有怜香惜玉的自觉,只是忽的想起一事,笑开了,“想想那倒霉的碧玺罢,原先仗着自个儿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咱们去荣庆堂时,没少给咱们脸子瞧。如今倒是好了,她要来咱们院子了,虽说这通房拿的是二两银子,咱们才一两半,可这……嘻嘻。”
“你还有心情笑!我的腰都快断了!”
“好了,马上就好了。”
俩人闹了半日,花钿让螺钿先在榻上躺着略歇歇,自个儿则出去唤了个小丫鬟往偏院佛堂那边去报信,又亲自领着俩粗使婆子去了梨香院后头,这一看才暗叫不妙。
在荣国府里,荣禧堂是最正的,前后院皆是方方正正,虽说整体的占地面积不如荣庆堂,可每一个房间格局都极好,哪怕是最次的倒座房,也都有明有暗,看着就是一股子大气。而贾母所居的荣庆堂,则是又大又奢华,且荣庆堂的主子是最少的,因而就连普通的小丫鬟住的都极好。再往下,便是东院那头,东院是属于继承人所有的,故而前庭后院一应俱全,整个就是缩小版的荣国府,还自带个精致的小园子,自然主子下人住的也都很舒坦。
可除了这三个院子外,旁的一些院子倒也还好,却架不住地方太小。
就拿如今二房所居的梨香院来说,看着是有十来间屋子,可梨香院最初是荣国公贾代善静养之地,也就是说,最初的规划便是让他一个人所住。由此可知,这院子有多小巧了。如今,二房这头主子倒是不多,正堂并东西耳房是贾政夫妻所有,东厢房原是住着珠哥儿,如今就算珠哥儿搬走了,房间却并不曾空置,西厢房住的是元姐儿,另剩余的几间,有让王夫人做了私库的,有被改造成书房的,还有堆放箱奁柜子等等。
总之一句话,没地儿!
而先前花钿还想着,至少可以把后罩房收拾出来,等她去后头一看。好家伙,后罩房倒是有,可惜自打改好后就没住过人,一溜儿的房间皆是灰尘漫天,甚至有几处还被改成了柴房。
花钿默默抬头望着横梁处好几个脸盆大的蜘蛛网,半响才道:“收拾收拾罢,尽量弄得好一些。”
如今,大概也就只能先这样凑合着了。只是这一打扫,愣是到了下半晌才稍微归整出来个样子。
万幸的是,甭管是周姨娘还是碧玺,来的都很慢。大早上就传话下去的,直到傍晚时分,才见着了人。且巧合的是,俩人先在梨香院门口撞在了一起,而后又跟刚回府的贾政碰了个正着。
56|第056章
这一日,梨香院闹了个鸡飞狗跳,荣禧堂却是一片寂静。
只除了倒霉催的玻璃又白等了一天外加一宿,容嬷嬷只冷眼瞧着,看她能捱多久。玻璃到底没等捱多久,毕竟白日里她要在那拉淑娴跟前伺候着,哪怕并没有具体的活计,她也得一直候着。等那拉淑娴早早的歇下了,她却是耐性极好的守在外头,可惜只过了三日,就彻底累趴下了。
容嬷嬷的耳报神遍布整个荣国府,更别说原就属于大房的荣禧堂了,一听说玻璃熬不住了,她就立刻唤了先前那个嘴皮子利索的小丫鬟去看着,美其名曰照顾,实则根本就是冷嘲热讽外加监视。玻璃的身子骨倒是没问题,之所以趴下纯粹就是累的,顶着各种嘲讽咬牙养了两日,待精神头略好转了一些,她便挑了个大清早,趁人不备跑去了荣庆堂。
荣庆堂里,贾母一早就得了消息,因而听说玻璃求见倒也不算稀奇,还向珍珠笑道:“我就猜着老大媳妇儿没那么大的度量,先前还琢磨着她这葫芦里到底卖的甚么药,如今想想,只怕她要人那会儿就知晓老大有事儿离开,这才充大度呢!”
珍珠笑着附和了两句,心下却多少有些担心。她也是有大志向的,当然她从未想过要将那拉淑娴挤走,却她做梦都希望自己能成为半个主子,到时候以她的心计手段,生下一儿半女是迟早的事儿,真要是有那么一日,她可算是真正的熬出头了。因而,她顶顶不希望那拉淑娴善妒。
说话间,玻璃便进来了。
“老太太,您可得为奴婢做主呢。”玻璃未语先红了眼眶,她原就生得一副好相貌,虽不如珍珠、琥珀,可在荣国府一众丫鬟中也算是极为出众的,尤其如今这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样儿,别说男子了,就是女儿家看了都不由的心生同情。
贾母倒是不曾同情,却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道:“这是怎的了?你先别急着哭,同我好生说道说道。”
其实,玻璃也没啥好说的,那拉淑娴挺看重她的,要不怎么就任由她一直在眼皮子底下晃悠呢?问题的关键根本就不在于那拉淑娴,而是容嬷嬷。甭管是房间的安排,还是荣禧堂一众丫鬟婆子间的流言蜚语,包括任由她白等在外头,这里头若没有容嬷嬷的授意,会如此?
尽管没甚么眼界,可玻璃也不是蠢蛋,故而只作出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来,也不开口抱怨,只默默的垂泪不语。
这下,珍珠耐不住了:“老太太问你话呢,你是怎么搞的?”
连声追问之下,玻璃仿佛终于拿乔够了,这才细声细气的抱怨道:“原是老太太看重奴婢,这才让奴婢去大太太屋里伺候的。这大太太自然是个好的,偏跟前的老嬷嬷一副眼睛长在头顶的模样,又是让我住在后头逼仄的小屋里,又不让人给我留晚膳,还……罢了,终究是大太太从娘家带过来的奶嬷嬷,我又怎能跟她比?”
珍珠听了这话,登时暗叫不妙,忙心慌慌的瞥了贾母一眼,果见贾母脸色阴沉,似是想起了甚么不愉快的事儿,当下忙不迭的笑道:“瞧玻璃你说的,你是从荣庆堂过去的人,不想着好生伺候老爷太太,倒是跟一个老嬷嬷较起劲儿来了,这是何苦?”
“可不是。”贾母听了珍珠这话,面色略略缓和了一些,不过言语之间还是透着一股子寒意,“玻璃,你只需记得自己是去干甚么的,别忘了如今你可是领着二两银子的月钱。”
二两银子,代表的并不是比大丫鬟多出的那点子钱,而是代表了一个隐而不表的身份。旁的人家暂且不提,单在荣国府,能领二两银子的唯独只有小妾通房。当然,荣国府做不出纳良妾这种事情,故而也就只剩下通房了。
想了想,贾母又道:“我记得赦儿也该回来了罢?当初传信的人说的是三五日内就回,算算日子,也快了。”
玻璃心下一动,忙收了先前的委屈,只一脸喜色的向贾母叩头:“谢谢老太太,多谢老太太。”
“谢甚么?回头只安心伺候好老爷太太就行了。”贾母面露笑意,又向珍珠吩咐道,“你去拿几匹好料子来,不单给玻璃,回头记得也给碧玺送一份,免得某些人又说我偏心眼儿。”
贾母都这般说了,珍珠只能笑着答应了,拢在袖子里的手却死死的掐成了拳头,她并不嫉妒碧玺,且不说碧玺是被迫的,单说目标就不是同一个,更是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可言。然而,一看到满脸喜色的玻璃,珍珠就难掩心中疯狂的嫉妒。可甭管心中有多嫉妒,贾母的吩咐她可不敢违背,很快她就带着玻璃下去了,并依着吩咐拿了两匹好料子予她,一匹是珍珠粉的,另一匹是嫩柳色的。玻璃只笑盈盈的接了料子,却连句道谢都不曾,扭着身子便走了。
珍珠气得浑身直颤,回头只亲自拿了另两匹颜色更鲜亮的好料子,快步往梨香院而去。
梨香院里,碧玺欲哭无泪的瞧着手镜里的自己,还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额角上那硕大的肿包,只要一想到几日前的事儿,她就不知晓该夸自己有眼力劲儿好,还是责怪自己太实诚的好。偏此时,珍珠过来瞧她了,且一进来就瞪圆了眼睛。
“碧玺你就住在这里头?”梨香院的确是小巧又精致,不过搁在这后罩房里,体现出来的只有小巧,却无半分精致。待珍珠瞧见碧玺额上那明显的肿包时,更是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半响都没寻到话头。
“珍珠姐姐,你说我还能回老太太跟前吗?”碧玺仍是一脸的欲哭无泪,只是隐隐的还透着那么一丝奢望。
可惜是,珍珠直截了当的捅破了她的希望:“别做白日梦了,这听说过长辈将丫鬟赏赐给后辈的,没听说过还能反过来将通房要回来伺候的。”顿了顿,珍珠似有些不忍心,却还是咬牙说了实话,“你还是看开些罢,我瞧着老太太的意思是……叫你闹腾呢。”
“我不活了。”碧玺整个人仰面躺倒在了床榻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别闹!”珍珠恨恨的跺脚,想了想还是将带来的两匹好料子放在她的床头,并示意她看。
到底还是个孩子,碧玺抬了抬手将料子抖开看了看,面上不由的滑过一丝喜色,可很快就没了踪影,且将料子胡乱的团成一团丢到了床尾,恨恨的道:“我是嫌自己不够扎眼,还是索性嫌自己死得不够快?老太太的意思我自是明白,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坐在山对面看老虎咬老虎!”
“噗嗤,那是坐山观虎斗。”
“对,就是那话!可这对我有甚么好处?就像珍珠姐姐你说的那般,甭管我有多能耐都回不去荣庆堂了,我干嘛不想着好好过日子?看到我头上这个包了吗?那一日,二老爷回院子,正好看到了我和周姐姐,又听说我们俩都被安排在了这后罩房里,当时就怒了。这不,周姐姐当下就被挪到了前头,听说是占了太太跟前花钿的房间,还说等我养好了头上的伤,也让我过去。”
“说来说去,你这头上的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珍珠奇道。
“我自个儿撞的!”碧玺瘪了瘪嘴,当时的情况太凶险了,要不是她当机立断假借站不稳把脑袋狠狠的撞向门槛,指不定她那一日就开了脸。虽说她也明白,有些事情是躲不过的,可她真的不想在王夫人杀气腾腾的注视下被带到房里。
——会死人的,真的!!
听了碧玺语带崩溃的讲述,珍珠垂下眼帘半天都没吭声。
“珍珠姐姐,你帮帮我罢,我还没开脸,真的。”碧玺忽的抓住了珍珠的手,苦苦哀求道。虽说她是家生子,可她家的人丁并不兴旺,还活着的也就她哥嫂并两个侄子了,可惜尽管哥嫂他们对她还不赖,却没甚么本事帮衬她,况且真要算起来,她如今的身份还颇值得旁人羡慕呢。
“怎么帮你?”珍珠淡淡的说道。
“有两个法子,要不把我弄出这儿,要不姐姐再弄俩人进来。”碧玺一脸的热切。其实说白了,她并不是十分排斥当通房丫鬟,可她惜命,且丝毫不认为斗得过王夫人,所以她必须走,最好立刻就走。可若是实在是走不了的话,那就只能换个法子了,比如说多弄几个进来帮她分担来自于王夫人的压力。
珍珠抿着嘴想了半刻钟,面露踟蹰之色。
“姐姐,姐姐,我的好姐姐,求求你了,往后妹妹一旦有好东西,全都孝敬姐姐您!再不然,您就是帮我要了卖身契也好,我只求好好活命,求您了!”
57|第057章
“那个唤碧玺的,如何了?”
王夫人步履匆匆的从外头回到了梨香院里。今个儿,她听闻珠哥儿病情好转,且打听到贾母心情颇为不错,这才特地往荣庆堂跑了一趟。虽说过程略有些让她不愉快,可不管怎么说,她到底还是见到了珠哥儿,还是一脸开怀笑意的珠哥儿,因而她多少心里有了些安慰。可及至进了梨香院里头,她却是忽的不耐烦起来。
花钿闻声赶忙迎了上来,听得王夫人这话,忙一面为她打帘子,一面笑着答道:“还是前两日的老样子,一个劲儿的说头疼,还说脑子里晕乎乎的,看人看东西都是重影。我让人唤了后廊住着的邱婶子过来瞧了瞧,只说这头上的伤可大可小,虽说肿包看着是消了,可指不定伤到了内里。”
“这是怎么个说法?”
“具体的情况邱婶子也说不大清楚,到底她也只是当初跟着她家那口子略略学了点儿皮毛。”花钿顿了顿,小心翼翼的瞧了瞧王夫人的面上,略带紧张的道,“太太您说,是不是借着碧玺伤着这事儿,把她挪到外头去?”
甭管哪个大户人家,都不会养一个病着的下人。这汤药钱暂且不论,万一传了主子,却是大大不妙了。就说荣国府,往日里也常将病了的下人挪出去将养,这也没甚么,就是传扬出去也不怕,毕竟对外的说辞都是养好了再拨回来。当然,事实上这样的例子却是少之又少,基本上被挪出去的就没再回来的,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从主子跟前最体面的下人变成了外头末流的粗使下人。
“荒唐!她是伤着了,又不是得了传人的病!”王夫人没好气的瞪了花钿一眼,好在她今个儿心情还算可以,并不曾多加斥责,想了想只吩咐道,“到底是从老太太跟前过来的,既然她一时身子骨不舒坦,只好生养着便是,左右咱们院子里也不缺使唤的人。”
“太太您说的是。”花钿躬身答应了,只是在低头的那一刻,她的眼底里闪过了一丝得逞的算计,旋即便依着王夫人的话,一一吩咐了下去。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后头碧玺耳中,登时她长出了一口气。回头又紧着自己的体己物件细细查看归整了一番,见细软着实不算少,心中愈发笃定起来,原先的不安也消散了不少。又将细软仔细包好藏在了床板底下,碧玺坐在床榻上认认真真的回想了一下珍珠先前同她说的话,觉得没甚么问题了,这才再度爬到床榻上,做出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权当自己还是个病患。
因着碧玺如王夫人所愿的那般,老老实实的待在了后罩房里,压根就不到前头晃悠。很快院子里从主子到下人皆忘了后头还有那么一号人物,又或者也不是真的忘了,而是权当没这号人。
只这般又过了五日,平静的日子终于被打破了,因为贾赦归来了。
比原定的归期晚了足足七八日,像那拉淑娴这种早就知情的人,倒是并不怎么担心,贾母那头有那拉淑娴时不时的宽慰,加上她忙着照料病情好转的珠哥儿,虽略有些挂心却也并不曾真正往心里去。至于二房那头就无需多说了,左右原就没放在心上。最最倒霉的,自然是玻璃了。
可怜的玻璃,最初熬了两日,后来熬不住又歇了两三日,等盘算着贾赦也该回来了,强撑着身子骨咬牙拼命又再捱了两日,终于赶在贾赦归来的前一日,成功的让自己病倒了。
且这回是真的病了。
生病跟受伤那是两码事儿,像碧玺虽说把自己撞得满头包,可她头上是肿包而非真的头破血流,就算她事后做出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人家也当她是伤到了脑子,不会疑心旁的。正如王夫人所说,脑子受伤她也不会传人呢。可玻璃却是因着这段日子寝食不安,又连着吹了好几夜的凉风,一下子病倒之后,次日被人发觉时,已经烧了起来。
容嬷嬷果断下令,立即将玻璃挪出内院,且还是从后头穿堂直接走角门,直接送到了府外。
这般做法倒也不能说不妥当,甭管玻璃先前伺候的主子是谁,哪怕她如今已经成了半个主子,可比起真正的主子却是完全不值一提的。尤其荣禧堂里还有尚且年幼的琏哥儿,以及怀着身子的那拉淑娴。故而就算玻璃被挪出去的消息传到了荣庆堂里,贾母也只是微微侧目,并未多言。
可问题是,玻璃的情况跟旁的丫鬟有所不同。
荣国府里头,能被拨到主子跟前贴身伺候的,那多半都是有来历的。说白了,就是家生子。试想想,几代人都伺候着主子,一旦小主子跟前缺人了,拿自家的儿女顶上去可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不过,凡事都有例外,这从人牙子手中买来的小丫鬟,侥幸得了主子的青睐被要过去的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数量相对比较少而已。
而,玻璃偏就是其中之一。
身为卖了身的丫鬟,又不是家生子,且如今还病重着,简直就是搁谁家都不愿意接手的烫手山芋。好在容嬷嬷考虑到那拉淑娴的名声,索性唤了她儿子张庭两口子帮着照顾着,当然汤药钱还是给了的,也叮嘱了要好生照顾着,起码不能让人没气儿了。张庭俩口子对容嬷嬷绝对是又敬又怕的,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只差没诅咒发誓了。
玻璃被挪出去的次日晌午,贾赦便归家了。
风尘仆仆的从外头归来,贾赦头一件事儿就去荣禧堂看自家媳妇儿。不过,他只在门口瞧了一眼,就被满脸嫌弃的容嬷嬷轰出去洗漱更衣了。也难怪,如今是大夏日的,贾赦出门十来日了,都不曾换衣裳,加上从城外骑马赶回来,不说浑身上下都是泥,至少也是尘土飞扬的,甚至连头发上都罩了一层灰蒙蒙的东西。足足换了好几道洗澡水,贾赦才总算是恢复到了原本那俊朗男子的模样。
彼时,那拉淑娴也从午后小憩中苏醒了过来。
“给老爷请安了,老爷这一趟出门可有甚么心得感悟?”那拉淑娴命人上了好茶好点心,等贾赦换洗一新进门后,亲自将人让到了椅子上,一面为他斟茶一面笑着调侃道。
“别提了,我好悬没能熬过来!”贾赦这么说自然是夸张了,不过有一点却是不错,这十来日里,他的日子真心不好过,至少可以说是他活了二十多年,头一回觉得人生真艰辛。
“多少也涨了点儿见识,学到了不少本事罢?”那拉淑娴亲自递上茶盏,还掂了点心送到贾赦嘴边,看他一口吃下了,才掩嘴笑了。
贾赦吃了点心,又猛灌了两杯茶,这才觉得总算缓过气来了。等缓了口气,他才将这些日子吃的苦受的罪,一一向那拉淑娴道来。用一句话概括的话,那就是他被张家老太爷可坑苦了。原本说好了,只是让他去直隶传个信,贾赦当时琢磨着,虽说两地略有些远,可一来一回最多也就三五日的工夫,论吃的苦头,也不过是路上吃食不够精细,外加舟车劳顿罢了。谁曾想,现实跟他的想象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张家老太爷根本就是用所谓的送信将他诓去直隶那头,让他吃尽了苦头。
“淑娴你根本就想不到啊,老泰山太狠心了,他让我带了口信也叫我送了信函,口信只是简单的说他身子骨健硕让老朋友无需担心,可信函里头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了。他他他、他竟是在信函里让他老朋友好生操练我!这几日,我都是跟着驻守直隶的新兵蛋子,吃喝作息完全一致,可苦死我了!”
那拉淑娴虽接到了来自于张家老太爷的亲笔书信,可书信上并未将情况写的这般清楚,只说到时候定会让贾赦全须全尾的回来,旁的一概不曾提。
“新兵蛋子?那倒是还好。”
虽说那拉淑娴并不清楚这个世界的兵营是个甚么情况,可回忆着前世的情形,她也能猜着几分。这除非是战乱时期,要不然新兵是不会遇到危险的,所谓的操练无非就是破晓起身掌灯入眠,白日里也不过是练习拳脚功夫或者刀枪棍棒,纯粹就是锻炼身子骨。这若是待个一年半载的,或许还会参与排兵布阵两军对垒。
可贾赦满打满算也就去了十来日,其中至少三四日是浪费在路程上的,剩下的那点儿日子就算再苦,又能苦成甚么样儿?
“淑娴你变了,你居然不心疼我了,我太伤心了!”贾赦没有得到预期的安慰,登时做出了一份黯然神伤的模样,逗得那拉淑娴喜笑颜开。
两口子正笑闹着,忽的有人来报,贾母有请。
58|第058章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有些僵硬。
还是那拉淑娴忽的笑出了声,无奈的向贾赦道:“瞧我,都给浑忘了。先前老爷您走时只说三五日就能回,结果一去就是十来日的,弄得老太太早也问晚也问,我只答应了老爷您一回来就去寻老太太报个平安,不想真见了老爷您,竟是给彻底忘到了脑后。”
贾赦扯了扯嘴角,完全不感动,只斜眼瞅着那拉淑娴:“编,你接着编。这是把老爷我当成琏儿那笨蛋小子哄了?老太太是个甚么性子,我不比你清楚?就算她真的早晚询问我的消息,为的也定是贾政那混蛋的事儿。”
之前,贾赦离开京城往直隶去时,派人传的口信是帮贾政抹平先前的罪名。当然,事实上也跟他说的并无出入,顶多就是多绕了个一个圈子,贾赦是想帮贾政洗脱罪名,前提却是要帮张家老太爷打一年的白工。
而贾赦之所以完全没想过将真相告知贾母,也是因为他知晓贾母得知真相后必然会闹腾,像甚么既然是亲家就理应互相帮衬之类的,可贾赦却认为,没有谁必须对谁负责,他愿意出手拉拔一把贾政,也是基于那浅薄的兄弟情,以及出于对整个荣国府名声的考虑。也就是说,理性占了上风,情感因素微不可闻。
“老爷,不管怎么说,您多日未归,还是去瞧瞧老太太罢。”那拉淑娴没做过多的分辨,只笑着劝道。
当下,贾赦只好摇头叹息的起身往荣庆堂而去。
到了荣庆堂,贾赦先是依着礼数给贾母请安问好,后又敷衍的略提了两句关于直隶的事儿,没说谎也没说太多的实话,只道十来日累着了,方才回荣禧堂也是为了洁面换衣裳。
这要是搁在贾政身上,听说累着了,贾母一准赶紧放人,可轮到贾赦时,贾母却是先看了一眼他的面色,见似乎气色还算不错,便心平气和的道:“回来了就好,我知晓你为了你弟弟之事一直都在忙碌着,可也不能完全不顾自己的身子骨。对了,先前我知晓淑娴有了身子,便从身边拨了个丫鬟给你……”
“折腾那个作甚?我跟前不缺人伺候。”贾赦眉头紧锁,语气不耐烦的道。
贾母当下便愣住了,她自是知晓贾赦没有贾政来的乖巧懂事又兼纯孝,可她也万万没有想到,贾赦竟然会直截了当的打断了她的话,要知道她这还没有讲到重点,更不曾出言诋毁那拉淑娴。这般想着,贾母立刻沉下了脸,极为不痛快的喝道:“这就是你对我该有的态度?”
“是是,儿子莽撞了,老太太您接着说。”贾赦自知理亏,只得强忍着不耐烦,垂下眼眸冷淡的道。
见贾赦这副样子,贾母哪里还能忍得住?登时拿手一拍身侧的小几,怒气冲冲的道:“且不论旁的,这当娘的关心儿子,赏赐个把人予你,你不领情也罢,竟还摆出一副不耐烦的面孔,这是打算给我立威吗?”
“老太太您多心了。”
“我多心?哼,你倒是真的敢说出口。好,我告诉你,我是送了个丫鬟去荣禧堂,却是你媳妇儿主动开口讨要的,我实在是拒绝不了才忍痛割爱的。结果你倒是不乐意了,我这算甚么?你们俩口子又在折腾甚么?”贾母语带控诉的道。
贾赦闻言微微一怔,旋即像是想起了甚么,忙向贾母躬身作揖赔礼道歉:“老太太莫生气,原是因着这十来日我吃了不少苦头,更是因着归心似箭,这两日快马加鞭的往京里赶来,连着两日都不曾吃好睡好,这才有些恼了。还望老太太莫怪。”
尽管这话也未必是出自于真心,可搁在贾赦身上,能把话说的如此软和,已经实属不易了,要想再听更多的好话,基本上只能是白日做梦了。因而贾母气归气,却也不由得缓了缓情绪。
“罢了,都是儿女是前世欠下的债,只怕我前世的债主太多了,今生一个接着一个来跟我讨债!”
“照老太太这说辞,我倒是恨不得前世欠的债能多一些,这辈子都别还清。”贾赦垂着眼眸微微叹了一口气,他不由的想起了早夭的瑚哥儿。若说真有前世欠债今生还的说法,那岂不是说他前世只欠了瑚哥儿一星半点儿的账目,才短短几年就还清了。
自然,贾母也明白了贾赦言下之意,当下不由的叹息道:“过去的事儿就别老是搁在心里了,左右你还有琏儿,也别再嫌弃琏儿淘气了,这真要比淘气,谁能比得过你?再说了,男孩子淘气一些不好吗?我宁愿孙儿们每日里上房揭瓦,也不愿意再看到他们病歪歪的样子了。”
“是,老太太您说的对。”
“还有你媳妇儿那里,如今她有了身子,你仔细一些也是应当的,可小心别过了头,万一真将她宠上了天,回头看你怎么收拾!旁的不说,单说咱们府上,不也还有个王氏吗?”一提起王夫人,贾母登时沉下了脸,跟方才对贾赦置气还不同,毕竟贾赦就算不如贾政那么受宠,可好歹也是贾母的亲生儿子,就算再生气,也不会真的往心里去。可提起王夫人时,贾母非但言语里满是厌恶之情,甚至还带上了些许恶意。
贾赦听懂了贾母的言下之意,却并不认同,可他也无心同贾母争辩,因而只沉默不语。
见状,贾母只颦眉道:“别以为我是杞人忧天了,就算你媳妇儿不像王氏那般小家子气,可女人嘛,原就是恃宠而骄的。你在意子嗣是对的,可也不能过了头,须知妻子为夫君诞下子嗣原就是本分,不值得你这般在意。”
“是,儿子知晓。”贾赦面无表情的应道。
只看贾赦这副神情,就知晓他完全没听进去,贾母也无奈了,不得不再度感慨长子就是不如次子来的贴心。又想到贾赦是由老国公夫人徐氏一手带大的,贾母更是心头暗恨,要是当年徐氏不仗着婆婆的身份硬是将贾赦从她手里夺了去,她如今就该有两个纯孝的儿子了。
“母亲可还有旁的吩咐?若是没有,儿子便先告退了。”
“你就这么着急走?”贾母又是无奈又是心寒,不过她也明白,贾赦如今眼瞅着就快到而立之年了,这会儿说甚么都迟了,与其强行拧着来,还不如先缓缓再说。想到这里,贾母遂缓了语气,努力做出一副和善的模样,道,“罢了,你也累了多日了,早些回去歇着罢。至于你身边伺候的人,回头我再给你另挑一个。”
贾赦原听着前头正打算顺势离开,可及至听到贾母后头那句话,却猛地止住了脚步,抬头神情微怔的望着贾母。
“又怎的了?”贾母奇道。
“老太太。”贾赦正了正神色,一脸严肃认真的回道,“您若是仅仅忧心儿子无人伺候,那大可不必了。当然,若是您坚持赏赐了人下来,身为儿子,我也不会拒绝您的好意赏赐。可有一句话,我必须跟您说明白了。”
不等贾母回过神来,贾赦便一股脑的将憋了许久的话一一道来。
“您应当知晓,我这人虽对女|色来者不拒,可我并不长情。这么说罢,在我心目中,妻子是最重要的,是给我生儿育女陪伴我一生之人,她是无可替代的。您就是给我寻来绝世美人,在我看来,也不及她一分。当然,要是因此您误解我只对她一人钟情,那大可不必。我会接受您的好意,可再多的美人于我而言不过是下酒小菜,一两回吃得新鲜,次数一多我可不耐烦。”
“你到底想说甚么?”贾母此时已经彻底冷下了脸了。
“也没甚么,就是跟您说,就算您将跟前最体面的大丫鬟赏赐了我,要不了两回我就会腻味了。到时候,甭管她是哭还是闹,或者是求您来做主,我都不会留面子。对了,我也不会给她们孩子。”
打小就流连在花街柳巷的贾赦太清楚那些人的心态了,也许最初只想着当个小小的通房,那么之后定然会想要名分,再之后便想要孩子哪怕是个女儿也好,等生了女儿便是幻想儿子,生了儿子则是幻想着家产,乃至于谋嫡。
——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你不想给她们孩子?可若是万一有了呢?”贾母忽的想起,贾赦甭管是成亲前还是成亲后,身边都不缺女子,可房中愣是没有一个庶出。成亲前尚且可以说是嬷嬷看的牢,毕竟庶长子可不是那么好听的。可成亲后呢?瑚哥儿和琏哥儿接连出生,怎么着都不可能再避讳着。
“避子汤一直用着,当然这也不是完全管用的。我想过了,一旦通房有了子嗣,我不会出手害我的亲骨肉,那就只能选择去母留子。”
贾赦的语气极为平静,脸上也没有太多的表情,可纵是如此,他这话却也吓得贾母身畔的珍珠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明明是夏日里,却仿若坠入冰窟。
59|第059章
贾赦的想法说白了极为简单,他并不拒绝贾母赏赐的人儿,可前提是赏了便是赏了,生死不论,免得日后真要是出了甚么事儿,反而伤到了他们呣子俩的感情。
当然,贾赦并不可能把话说的那般分明,况且他虽说沾手的女子极多,至今为止还从未闹出过人命来。事实上,非但没闹出人命,且每次打发走那些通房姬妾时,都是给了嫁妆银子的,在这一点上,贾赦并不小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勉强算是好聚好散。可甭管怎么样,他都不想因着那些个玩意儿,而闹得阖府不宁。
“老太太,您先前赏的那丫鬟听说是病了,我回头会吩咐下去,只要她病好了,就立刻挪回我那儿。这点儿面子,我定会予您的,可若是之后出了甚么事儿,您可不能怨我。”贾赦面无表情的说道。
这几乎就等于是把丑化说在前头了,贾母面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最终只化作了一声叹息:“罢了,就依你罢,我信你不是那等子为了儿女情长不顾体面的人呢。”
听得这话,贾赦只嗤笑一声:“儿女情长?不过是些个没脸没皮的玩意儿罢了,还不如一个古董摆件来的稀罕。我才不会玩物丧志呢!”
贾母默然的望着贾赦,半响才摆了摆手,让他退下了。及至贾赦走后,贾母才颓废的瘫坐在椅子上,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至于已快步离开荣庆堂的贾赦,则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些话给贾母带来的冲击力。他只径自回了荣禧堂,搂着已经略有些显怀的那拉淑娴,盘算自家那淘气小子何时归来。当然,他也随口将荣庆堂发生的事儿,简单的告诉了那拉淑娴。
跟贾母一样,那拉淑娴也沉默了。
其实准确的说,贾赦和乾隆帝一样,都是彻头彻尾的渣男,只不过就算同样都是渣,可他俩渣的方式却是截然不同的。
先说贾赦,或许是因着他打小所受到的教导,毕竟老国公贾源夫妇俩很是恩爱。因而,他对那拉淑娴极为在意,不单是敞开心扉的信任,且还是爱慕和敬重并存的。可对于旁的女子,贾赦对她们的定义只有一个,那就是玩意儿。既是玩意儿,当然是玩腻了就丢的,谁又会对个玩物动心的?这不傻吗?
所以,宠妾灭妻这种事情,对于贾赦来说是绝无可能发生的,莫说他极为在意那拉淑娴,就算只是单纯的相敬如宾,他也会给几分面子。哪怕他再怎么宠幸某个通房,只要别在他兴头上扫兴,回头要杀要剐都无所谓。甚至就算在兴头上动手,估计他也就闷闷不乐个几日,过些日子自然而然就放下了。
——贾赦,对于那些个一心往上爬的通房丫鬟来说,绝对是噩梦。
再说乾隆帝,因着那拉淑娴前世的关系,她并不能跳出去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待问题,因此她对乾隆帝极为厌恶。乾隆此人,你不能说他完全无情无义,毕竟他对每个女子都曾深情款款,可问题是,他太花心了。
跟贾赦不同,乾隆对每一段感情都是最为真挚的,是确确实实付出了真心的,他能让对方完全沉浸在他的爱意之中,只觉得自己是他唯一的真爱,是共度一生之人。然而,用不了多久,乾隆就会对那段所谓真挚的感情失去了兴趣,从而开始辗转寻找另一份感情、另一个真爱。
——乾隆,对于所有被他爱过的女子来说,都是从美梦直接跳到噩梦,还是无缝衔接没有任何过渡的那种。
那拉淑娴不禁怔住了,两辈子遇到俩渣男,她这到底算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媳妇儿!那混账小子回来了。”贾赦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因而没注意到那拉淑娴面上的愣神,只极快的起身往外走了两步,恰好丫鬟掀开帘子,琏哥儿一头撞了进来,贾赦顺手就将琏哥儿捞起搁在了脖子上。
琏哥儿:………………爷会飞了!!
“噗嗤。”那拉淑娴回过神来了,正好看到在贾赦这番举动之下,琏哥儿先懵圈后兴奋的神情,一个没忍住就笑喷出来了,方才那些个心思也都丢开了,只忙不迭的叮嘱道,“老爷您悠着点儿,别把琏儿给吓哭了。”
“混账小子还会被吓哭?他又不是小姑娘家家的。”贾赦颠颠儿的带着琏哥儿满屋子乱窜,偏琏哥儿也真不怕,咧着小嘴哈哈哈的笑疯了。
父子俩足足闹了一刻钟,听得摆饭了才总算消停下来。闹了这么一出,琏哥儿直接就将那拉淑娴抛到了脑后,只跟小狗儿似的,吐着舌头围着贾赦转悠,口口声声的叫着爹,巴望着回头再玩一出。贾赦心情也不错,非但答应了明个儿再陪他玩,还应允了待会儿送他去前头书房。
提起了前头书房,那拉淑娴笑道:“这学了也有不少日子了,老爷您记得回头问问先生,咱们琏哥儿学的如何了。”
“那还用问?要是不算珠儿的话,琏儿特定排第二!”这话一出口,贾赦似乎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忙又添了一句弥补道,“琏儿比不上珠儿也是正常的,谁叫珠儿大了琏儿一岁半了。”
再看琏哥儿,吃的呼呼啦啦的,听得自己的名字后,才抬头朝贾赦露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笑脸,旋即又低头猛吃起来。
贾赦无奈,可那拉淑娴更无奈。说真的,她并不在意珠哥儿比琏哥儿学问好这件事儿,可除了珠哥儿,琏哥儿就是书房第一这种话明显不太对罢?当下,那拉淑娴叹息道:“老爷您可不能这般惯着他,还是得让他知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对对,媳妇儿你说得对,回头我就跟琏儿说,比他珍大哥哥比他二叔叔强真心不算甚么,那俩都是蠢货,没甚么好嘚瑟的。”贾赦乐呵呵的给那拉淑娴夹了两筷子爱吃的菜,想了想又给琏哥儿夹了一筷子他最不爱吃的苦瓜,满意的看到琏哥儿欲哭无泪的吃了下去。
那拉淑娴彻底无话可说了,噎了半响后,还是决定先吃饭罢。至少在如今看来,琏哥儿并无任何志得意满的预兆,至于贾赦,那就甭管了,左右他都那么大了,如今再管也来不及了。
晚膳后,贾赦亲自送琏哥儿去了书房,也依着那拉淑娴先前的吩咐,拉着空闲的先生聊了好久。事实上,他并不仅仅只关心了琏哥儿,还顺带了解了所有学生的情况。毕竟,统共四个学生,一个是他儿子,一个是他弟弟,还有俩是侄子。
了解完毕后,贾赦兴冲冲的回了荣禧堂,趁那拉淑娴还未歇下,忙不迭的跟她说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淑娴,我仔细问过了,先生果然说,咱们府上天赋最好的是珠哥儿,虽说因着生病缺了好几日,可他昨个儿就已经去上学了。纵是如此,他依然能跟得上进度。”
尽管贾赦极为看不上他那蠢弟弟,可对于珠哥儿这个聪明乖巧的侄子,他还是很喜欢的,尤其在经历了上回书房惊魂一事后,珠哥儿对他极为信赖,每次见了他都会笑着问候,就是偶尔看到贾政时,会不由自主的哆嗦一下。这不,今个儿晚上过去时,贾赦毫不犹豫的逮住贾政就是一顿喷,理由都是随口瞎掰的,左右长兄如父,且如今贾政身上的罪名尚未洗脱,那怂货压根就不敢惹他,可算是好生出了口恶气。
“琏哥儿也不差,他满打满算也就落了三五日的课程。先生说了,琏哥儿虽说天赋一般,好在机灵又好学,总算没给他老子我丢脸!”贾赦得意完了,又开始唉声叹气了,“珍哥儿就不行了,他太蠢,也就是被敬大哥哥强压着还学一些,可先生却说了,没多大意思,苦学个十几二十年的,或许还能有希望考取功名。可真到了那会儿,估计也没甚么前途了,还不如等着袭爵呢。”
“那政二老爷呢?”那拉淑娴对东府那边完全不熟,纵是拥有了原主的记忆,可惜的是,记忆里关于东府的事情少之又少。至于情分,更是寡淡的可以。
听得那拉淑娴这话,贾赦沉默了。
见贾赦如此做派,那拉淑娴也跟着沉默了,她简直不明白,为何贾政的真实情况跟当初贾母同她说的竟有如此的天壤之别。好半响,那拉淑娴才忍不住将存在心里许久的疑惑问了出来。
这下子,贾赦更沉默了。
过了许久许久,贾赦才带着无限哀恸的道:“淑娴,当初那些个关于二弟是天纵奇才、经世之才、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等等言论,都是你给传扬出去的?”虽然他之前也曾狐疑过为何三位老先生会破格收贾政为徒,可当时他一直以为这是因着张家老太爷的面子足够,却万万没有想到,竟是那拉淑娴往死里吹捧了贾政。
“是老太太同我说的,若非如此,我为何要帮政二老爷寻访名师?还不是因着不忍心他明珠蒙尘?”那拉淑娴一脸诚恳的道。
贾赦:…………亲娘哟!您这是往死里坑您那宝贝小儿子啊!!
60|第060章
遥想这些年来,贾母对贾政疼爱如斯,只要是她觉得好的,就一个劲儿的往贾政身边塞。小时候是各种精美的吃食和衣裳,略大些了则是经史子集并一些贵重的古董字画,再长大些了却是如花美人,等及冠之后自然是媳妇儿的人选……
贾赦猛地想起,很久以前,贾母曾相当遗憾没能跟史家联姻。这保龄侯史侯爷乃是贾母的嫡亲弟弟,可惜史侯爷虽有三个极为出息的嫡子,膝下却并无嫡女。当然,史家倒是有好几个庶女,可惜作为荣国府袭爵嫡长子的贾赦是不可能迎娶一个庶女的,至于贾政,贾母自是舍不得他委屈。至于贾敏,却是因为年岁不合适了,这贾赦、贾政可以娶比自己小得多的妻子,贾敏却不可能嫁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夫君,民间倒是有小丈夫,可这并不适用高门大户。
因而,贾史两家联姻自然也就只能舍弃了。
以贾母的性子,自然是希望儿媳妇儿能出自于自己的娘家,在梦想破灭之后,她也会去寻找替代品,而这替代品极有可能出自于四大家族的另两家,也就是王家和薛家。不过,相较于武将出身且子嗣繁盛的王家,商户人家又子息不旺的薛家自然就不在贾母的考虑之中了。也就是说,王夫人是注定要嫁入荣国府的,区别只在于嫁给谁。
“呼!我往后一定要好好孝敬老太太,感谢她不杀之恩!!”贾赦忽的长出了一口气,由衷的感概道。
那拉淑娴茫然的望了过去,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
贾赦耐着性子将他方才想到的事儿解释给那拉淑娴听。他的性子就是这般,听说了甚么或者是想到了甚么,皆会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媳妇儿。只不过,以贾赦的心智,并不能很好的理解,其实很多事情真心说了不如不说。那拉淑娴倒是无妨,她原就是心志坚定之人,可对于原主张氏来说,知晓的事情越多,心中压抑越甚,憋出心病简直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幸好,如今贾赦面对的是那拉淑娴。
“老爷您的意思是,老太太从很早以前就看上了王家的姑娘?只不过因着她更为疼宠政二老爷,才撇开老爷您,将王氏说给了政二老爷?”那拉淑娴嘴角微微有些抽搐,倘若这真是实情的话,贾政的确是有够倒霉的。
“一定是这样的!”贾赦重重的点头,旋即又想起一件往事儿,“对了,我记得在咱们说亲之前,某一日王老爷子曾亲自登门造访。当时的情况是,我已经开始学着处理对外事宜了,可那天特别奇怪,老太爷直接将我支走,在书房同王老爷子聊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将人送走。”
“所以?”
“我猜,王老爷子是打算把王氏说给我,毕竟两家联姻多半都是嫡长子和嫡长女的。这要是搁在旁的人家倒还无妨,毕竟若都为嫡子,在家产继承方面相差的也不算多。可咱们家不是国公府吗?这偌大一个荣国府,还有我所继承的爵位,诱惑太大了。我就不信,王老爷子还能绕过我指定贾政那蠢货。怎么想我都认为,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的王老爷子应该不瞎也不傻。”
那拉淑娴一头冷汗的看着贾赦,她对王老爷子没有一星半点儿的了解,自然不好评论对方的为人。可她对贾赦却是太了解了,这番话简直太毒了。
不想,贾赦接着又道:“我猜,王老爷子更中意我,可老太爷却希望咱们府上由武转文,我是没这个本事,贾政也不行,那最好的法子就是同书香世家联姻。既然是联姻,当然要从我身上下手,毕竟我身上还有个爵位能拿得出手。”
“老爷,您这是在自我夸耀,还是在自我诋毁?”甚么叫做‘还有个爵位能拿得出手’?听着就好像旁的都拿不出手似的。
万万没想到,听了这话,贾赦居然还真的接口道:“荣国府除了这偌大的府邸和爵位之外,还剩旁的吗?若没有这些,我那老泰山能同意?做梦罢!”
这话一出,那拉淑娴是真心无语了。不然还能如何?夸他有自知之明?
“你先别打断我。要我说,我这运气真是没准了。王家希望把王氏许给我,可老太爷却希望我娶书香门第的贵女,老太太更绝,她大概是认为王氏比媳妇儿你强多了,既如此自然是要许给她心爱的小儿子贾政的。哈哈哈哈哈!”
那拉淑娴默默的拿帕子拭去了额角的冷汗,另一只手却下意识的抚上了已经略显怀的腹部,心下暗道,老天爷保佑肚子里的孩子一定要像她,要是不幸像了贾赦……
这么可怕的事情还是别去想了。
有同样的想法的人还不止那拉淑娴,等眼瞅着时间快到了,贾赦兴致极好的跑去前院书房接琏哥儿,容嬷嬷则趁机进来伺候那拉淑娴洗漱。在洗漱时,容嬷嬷一脸同情的望着那拉淑娴微微隆起的腹部,诚心诚意的祈祷着,主子肚子里的娃儿甭管男女,千万别像贾赦那蠢蛋啊!
蠢蛋贾赦完全料想不到,自己在那拉淑娴和容嬷嬷这对主仆心目中的形象早已一落千丈。等他接回了琏哥儿,那拉淑娴已经睡下了,他琢磨了一下,索性拖着琏哥儿去东厢房睡了,还美其名曰父子谈心。
容嬷嬷:…………老天保佑!!
日子一晃就是半拉月。
许是因着贾赦直隶一行还算靠谱,张家老太爷说到做到,很快就联络了一帮子老朋友不留痕迹的帮贾政开脱。只不过,开脱确是开脱,就是方式极为不靠谱。张家老太爷的意思是,贾政绝不曾孝期豢养外室,至于理由却并非因着贾政孝顺,而是贾政太蠢了。
因为贾政蠢,所以他没胆子在父孝期间干坏事。
因为贾政蠢,所以就算他真的吃了雄心豹子胆干了坏事,也一定瞒不住。
因为贾政蠢,所以至今没找到他豢养外室证据的缘由,就是根本没这么一回事儿!!
这理由确实有点儿绕口,可仔细想想,还是挺靠谱的。
旁的不说,就单说大理寺卿的本事那绝对是满朝文武公认的。可以说,只要是大理寺卿想要查某人的底细,用不了多少日子,定然将对方的祖宗十八代查了个清楚分明。然而事实上,大理寺卿都快把贾政几岁尿床的破事儿给查到了,却依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有豢养外室的痕迹,在确定贾政没那个脑子之后,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事儿原就是子虚乌有的。
出于对大理寺卿的信任,张家老太爷等人对贾政的洗白,也慢慢的被诸人所接受,连圣上都道,像贾政这么天真单纯的人,应该是做不出这么缜密的计划来的。
——翻译一下就是,他那么蠢,他怎么可能干坏事不留痕迹呢?
在这档口,贾赦和那拉淑娴俩口子也顺势推了一把。
贾政必须洗白,哪怕不得已应下了另两个罪名,这孝期豢养外室的罪名是无论如何都要洗脱的。因而,俩口子在细细商议过之后,毅然决定以贾母替换贾政。
“老太太,老太太大事不好了,外头都在传,说甚么是您对政二老爷溺爱太过,纵得他无法无天,甭管是强占荣禧堂还是休弃二太太等等是非,都是因着政二老爷太过于孝顺,才不得不为之的。老太太……”珍珠吓得浑身发颤,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语速极快的把外头的事儿都讲述了一番,珍珠才满脸惶恐的看向贾母,喃喃的道,“如今可怎么办呢?”
其实,珍珠这还是说的很委婉了,事实上外头的流言蜚语比之更为肆意。
先前贾政身上有三宗罪:孝期豢养外室、休弃与更三年丧的嫡妻、身为次子却窃居荣国府正堂。
头一宗罪已经差不多洗清了,毕竟原就是子虚乌有的,再污蔑下去却是对大理寺卿的亵渎了。第二宗罪因着王氏的回归,差不多是散了,可仍有些流言蜚语存在。至于第三宗罪,看着是没问题了,可因着有太多人曾来荣国府拜访,看似毫无证据,实则公道在人心。
然而,如今一切都不同了,被贾赦俩口子这么一摆弄,所有的罪名都成了贾母的了。
为何贾政会休妻与更三年丧的嫡妻?因为贾母不满王氏,硬逼着贾政将王氏休弃,出于孝道,贾政不得不遵从母命,强忍着夫妻分离之痛,不得不将王氏送回娘家。
为何贾政明明身为次子却窃居荣国府正堂?还是因为贾母那毫无理性的溺爱,逼迫贾政居于荣禧堂。至于贾赦明明身为袭爵嫡长子,为何又甘愿偏居一隅?同样的缘由,只因贾赦、贾政两兄弟都是纯孝之人,他们不敢反对贾母的命令。
于是,贾赦成功的用贾母挽救了他家蠢弟弟那岌岌可危的名声,并给自个儿硬按上了纯孝乃至愚孝的名声。
……
……
“老太太!老太太您这是怎么的了?天!老太太晕过去了,快唤大夫,快快快!!”
61|第061章
在一般情况下,女子的名声要比男子更为重要,可前提却是那女子尚未出阁。倘若换成一个早已出阁,早已生儿育女,早已孙儿孙女绕膝,甚至连夫君都已过世的老封君,那就没甚么太大关系了。毕竟,女子的名声之所以那般重要,是因着这会影响到她择婿乃至儿女的亲事。撇开这些,男子要走仕途,比女子更加需要好名声。
咳咳,问题的关键是也没人专门去询问贾母愿意不愿意用自己的名声跟贾政交换,事实上等她知晓的时候,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了。
荣庆堂,贾母内室里,贾赦、贾政并贾敏,兄妹三人在床榻前跪成一排,各个都低垂着头作沉默状,且一跪就是半天。
贾母早已苏醒,她只是怒极攻心并非身子骨不好。只不过,最近几个月以来,她怒极攻心的次数略微有点儿多,前来给贾母诊治的老大夫也说了,亏得贾母本人身子骨极好,要不然早就给气死了。当然,老大夫说的没这么直接,不过意思差不多。
“珍珠,让他们走,都走!”
从晌午过后贾母晕厥开始,一直跪到了掌灯时分,贾母也从初时的沉默,最终硬生生的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说白了,跪在她床榻前的都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怕是其中最不疼爱的贾赦,她也不舍得他那么辛苦。更别说,另两个还是打小就被她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尖上的儿女了。
如果说,儿女都是前世欠下的债,那她上辈子定是负债累累。
这不债主们都来跟她讨债了!!
长子贾赦打从还在娘胎时,就让她颇为不省心,又因着打小就养在老国公夫人徐氏膝下,跟她素来不怎么亲近。这些事儿,贾母都认了,左右徐氏早已过世多年,贾赦虽脾气倔了点儿,倒也还算孝顺,至少在大事儿上头并不同她拧着干。
次子贾政是她最最疼爱的孩子,那会儿,她已经对从婆母手中讨要回长子彻底失去了信心,偏在那档口,她再度有了身孕,并如愿的又诞下一子。且贾政跟贾赦最大的不同在于,前者实在是太乖巧懂事了,又跟她贴心得很,只让她恨不得将全天下最美好的一切都捧到贾政跟前任他挑选。
幼女贾敏是她觉得最亏欠的孩子,严格来说,贾母并没有重男轻女的心思,尤其是在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后,又再度得到如同老天爷恩赐的女儿,她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轻视呢?更不巧的是,她在怀贾敏时,意外着了姬妾的道儿,虽说最终贾敏平安诞生,可出生后却大病小病接连不断,也就是养到十四五岁时,才慢慢有了起色。试问,她如何能不亏欠这孩子?
然而,贾敏倒也罢了,身子骨羸弱并不是出自于她的本意,况且除了这点儿之外,旁的一切都是好好的。可另两个……
“大老爷、二老爷、敏姑娘。”珍珠面露踟蹰之色。言语之间更是充满了不肯定。这要是她面对的只有一个,倒也罢了,左右她是给贾母传话,又不是出自于她的本意。可如今,跪在床榻跟前的有仨,全是贾母的亲生骨肉。她只觉得,要是这三位因此记恨上了她,她也不用再折腾了,直接想法子讨了卖身契麻溜的走人罢!
好在,甭管是贾赦、贾政兄弟俩,还有贾敏,都不是蛮不讲理的人,顶多也就是无视了珍珠,只径自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珍珠无奈了,只好偷偷的拿眼去瞧躺在床榻上一副恨不得立刻撒手人寰的贾母,期盼着贾母能再说点儿甚么。然而,事实却让珍珠很是失望,贾母甚么都没说,只仍睁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床幔上的百花图,如同被勾走了魂一般。
只这般又过了两刻钟,外头传来了阵阵脚步声,却是那拉淑娴牵着琏哥儿走进了内室,接着便是王夫人并珠哥儿、元姐儿。五人只径直走到了贾母床榻前,依着顺序跪倒在地,却齐齐选择了一言不发。
眼前的情形却是吓呆了珍珠,这旁人也就罢了,哪怕身子骨最弱的贾敏,也不至于因着在屋里厚毯子上跪几个时辰就一病不起的,可后来的却有怀着身子的那拉淑娴,并三个年岁不大的孩子。见他们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珍珠是真的急了,想也知晓,这万一真的出了事儿,他们没法怪罪于贾母,却是铁定会把怒气发在她身上的。偏生,作为贾母跟前最体面的大丫鬟,她就是想躲都无处可躲。
“老太太!老太太您要是心头有气,只管打我骂我,别这般糟践自己呢!老太太,您看一下,大老爷、二老爷、敏姑娘可都已经跪了一下午了。老太太,您这到底是想作甚?您最最疼爱的珠哥儿、琏哥儿也都来了,还有年岁最小的元姐儿,他们可都受不住呢。老太太,奴婢求您了,您倒是下令将奴婢打死,也不能这般罔顾小辈儿们对您的孝心呢!!”
贾母的眼珠子转了转,却仍是沉默不语。
珍珠这会儿已经被她想象中的可怕后果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待发觉贾母完全不为所动后,整个人都软瘫在了地上,然而不多会儿,她却冷不丁的跳了起来,眼角极快的扫过门口,一看就看到躲在帘子后头那若隐若现的阴森脸庞。
绝对是容嬷嬷,这个错不了!!
“老太太!!”珍珠凄厉的惨叫一声,整个人扑倒在了床榻上,却正好将自己的嘴对准了贾母的耳朵,用只有贾母一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语速飞快的道,“老太太您还是赶紧见好就收罢,真要再闹腾下去,外头的传言只会愈演愈烈,如今还有人替您辩驳,只怕往后就要一面倒的指责您了。真到了那个时候,您还能有甚么盼头?万一上头再传出些许对您不利的评价来,您往后……老太太,您如今还是超品的国公夫人啊!”
超品国公夫人。
可怜珍珠说了一大车的话,也比不上最后这几个字份量重。
却说贾母一生最自豪的就是她那侯府千金的出身,以及年纪轻轻就成为诰命夫人的自豪感。如今,虽说荣国公贾代善已然过世,留给她的却是超品国公夫人的诰命。当年,太|祖赐封四王八公十二侯,虽说荣国府比不上四王,却也是荣耀加身。又因着八公之中其余七位都降爵世袭了,如今活着的人中,能被称之为国公夫人的,唯独只有贾母一人。
一下子,贾母就精神了。
“罢了罢了,你们都起来罢。唉,儿女都是前世欠下的债,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多说无益,多说无益。”贾母只要一想到再这么折腾下去,自己来之不易的超品诰命就极有可能不翼而飞之后,登时甚么怨气都消散了。
讲真的,贾母并不蠢,只是为人过于自私自利,且因着眼界问题,在很多事情上完全没有大局观。然而,一旦涉及自身利益,她却算计的极为清楚。
跪在地上的贾政愕然的抬头,旋即便换上了一脸的感激涕零,只热泪盈眶的道:“母亲,儿子知晓这次是让母亲受委屈了。可是,儿子也是没有法子,外头的那些流言蜚语已经传遍了,儿子纵是想为母亲辩解也实在是无能为力。母亲,儿子错了,儿子真的知晓错了,这次真的是儿子连累了母亲您!”
贾政边说边连连叩头,跟外头不同,他到底是被贾母宠溺着长大的,虽说他惯会推卸责任,可在贾母这事儿上,他却并不曾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情来。偏他知晓的消息比贾母更为详尽,心下也愈发的愧疚起来,叩头时也一下比一下更用力,只片刻工夫,额头上就肿胀起来。
这下,贾赦却看不下去了。
其实也并非看不下去,而是贾政这番举动可把他给为难住了。说真的,贾赦打心眼里觉得叩头太傻,可要是不跟着一道儿叩头罢,又显得一点儿诚意都没有。愣了半响,贾赦立刻出手拦住了贾政,并朗声道:“老太太,您赶紧说句话呢!二弟都快磕得头破血流了!您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罢?求求您了,您就饶了二弟这一回罢,他知错了,他真的知错了!”
凭良心说,贾赦这话听在旁人耳中倒还像那么一回事儿,至少他做出了兄友弟恭的态度来。可搁在那拉淑娴眼里简直就是不忍直视。要知晓,让贾母替贾政背黑锅一事,完完全全就是贾赦出的主意!咳咳,那拉淑娴也略帮着完善了一下,并授意张家帮衬一把。
可追本溯源,这锅必须是贾赦的。
得亏贾母并不知晓真相,要不然她铁定一口气接不上来,直接去下头见老太爷了。
也正是因着贾母的不知情,这场戏得以完美落幕。贾政痛哭流涕的表示忏悔,贾赦心疼弟弟跪求贾母原谅,而贾母则老泪纵横的表示,她一点儿也没往心里去。
最终,好戏落幕,贾母喝下了早已热了好几遍的汤药沉沉睡去,诸人则在贾母合眼安睡之后,四下散去。唯独只有容嬷嬷落在最后头,阴测测的往内室瞄了一眼。
62|第062章
对于容嬷嬷那点子小心思,那拉淑娴自是心知肚明的,可因着怀孕的缘故,最近她整日里都惫懒得很,又想着容嬷嬷素来都有分寸,也就没开口管束。
这么一来,问题就大发了。
容嬷嬷神烦贾母,只要一想起那拉淑娴好几次不得不跪倒在贾母跟前,她就恨不得亲自动手把那老虔婆的脑袋整个儿都拧下来,再泡在粪坑里腌着不可!
——甚么下|贱玩意儿,竟敢受她家娘娘的跪拜!!
抱着这样的心思,容嬷嬷毅然决定玩一票大的,让贾母好生感受一下甚么叫做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然而,让容嬷嬷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这厢还没有将计划完全定下来,那厢珍珠就已经悄悄摸了过来。当然,所谓的悄悄摸过来只是个虚指,事实上因着贾母对珍珠报以了全部的信任,故而就算珍珠只随口扯个谎往荣禧堂来一趟,贾母也不会有任何怀疑的。而这一次,珍珠正是借着替贾母打探外头消息,名正言顺的逛了整个荣国府,这荣禧堂只是她的其中一站。
“嬷嬷安好。”珍珠一见到容嬷嬷就先恭恭敬敬的给她行了礼,在她看来,她的礼数已经很周全了,就算容嬷嬷是那拉淑娴的奶娘,可到底也只是个下人罢,跟她这个在贾母跟前最体面的大丫鬟完全是平级的,因而她这个礼是特地给予的颜面,而非必要的。
可容嬷嬷却不这么认为,她只抬了抬眼皮,也不曾露出任何鄙夷不屑的神情,却能让人轻易的看出她的无所谓。
珍珠满脸通红,可她实在是怕极了容嬷嬷,因而只低垂着头保持着行礼的姿态,直到听得容嬷嬷一句轻飘飘的起身,她才像是心头的大石头被彻底放下了一般,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嬷嬷,我有事儿同您……向您讨教。”舌头在嘴里绕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说出“商量”这个词儿。
可饶是如此,回应珍珠的仍只是容嬷嬷一个轻飘飘的眼神。
“嬷嬷,为表诚意,我今个儿就将埋藏了多年的心里话同您说说罢。”珍珠不傻,事实上她相当得聪明,且因着她原就是荣国府的家生女儿,父母祖辈连着三代人都跟着贾家人,且多半都捞到了有油水的差事。也因此,比起一般卖身的下人,珍珠眼界更广,加上她天生就擅长观察旁人,揣摩迎合旁人的心思,故而她从小到大都没吃甚么亏,且每次都能做出于她而言最佳的选择。
然而,她再怎么聪明也无法冲破出身的桎梏,因着她是荣国府的家生女儿,所以天生被那些个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下人强太多了,可也正是因着她是家生女儿,留给她的选择权也就不多了。
嫁给府里的管事,成亲后再回到贾母跟前当个管事嬷嬷,对于珍珠来说,这是最好的法子,同时也是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
可她并不愿意。
还有另一条路,那就是嫁给府里的爷们当通房丫鬟,虽说因着家生女儿的缘故,她这辈子都别想成为良妾,可要是仅仅当个通房,再生下一儿半女,她的人生大概就是全然不同了罢?可惜,荣国府的爷们也不多,撇开珠哥儿和琏哥儿这俩小孩崽子,也就只剩下贾赦和贾政两兄弟了。
打从一开始,珍珠的目标就是贾赦。
作为荣国府袭爵的继承人,贾赦的优势太大了,不过珍珠却并非完全基于这一点才选择了贾赦,而是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嬷嬷别嫌弃我不害臊,实在是我这样出身的人,若不仔细为自己盘算的话,怕是一辈子就这样了。要只是我一个人倒是没甚么,可我真的不希望我将来的儿女孙辈皆是卖身的奴才,只要有一丝可能性,我都想奋力搏一把。您也不用担心我会对大太太不利,我从没有这般想过,甚至我之所以挑中大老爷,也不全然因着他袭爵继承人的身份,当然更不可能是因着他的俊朗不凡,而是因为他对大太太还有哥儿的真心。”
因着瑚哥儿早夭的缘故,有些话珍珠并不敢说仔细了,只泛泛的提了太太和哥儿。不过,她这话却是发自于肺腑的,实在是当年她亲眼目睹了贾赦对于妻儿的万般爱意,这才春心萌动,总觉得倘若她成了贾赦的通房后,也能享受到那份真情惬意,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人呢,哪个不想被全心全意的宠爱照顾。
“所以你如今改变了心意?”容嬷嬷终于提起了点儿兴趣,还指了指一旁的绣墩子,让珍珠坐下慢慢说。
珍珠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及至坐下后才忽的想到,她为何要这般感动?不就是个绣墩子吗?弄的自己好像没见过世面一样。正这般想着,珍珠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察觉到容嬷嬷已经开始不耐烦之后,忙不迭的挤出笑容回答道:“嬷嬷您说的是,我如今改了心意,我打算往二房去了。”
凭良心说,贾政也不是个好选择,可问题是珍珠已经别无选择了。当然,倘若她能被调拨到贾敏跟前,或许还能因着陪嫁的缘故,当上姑老爷的通房。可是,林家哥儿跟贾敏定亲已经数年了,尤其眼瞅着荣国府出孝都快半年了,林家除了节礼之外,愣是没有旁的动静了,莫说贾敏着急,府上的其他人也急得不得了。而珍珠的年岁也不算小了,况且就算真的能如愿当上陪嫁丫鬟,林家那头是个甚么情形她也不甚清楚,与其搏那些个虚无缥缈的前程,还不如留在荣国府里,至少还有家人帮衬着。
因着这些缘由,珍珠将目标定为了贾政。
将自己的思量一一讲述出来,珍珠满脸的严肃认真:“嬷嬷,我想去二房,可我其实并不在意二老爷,甚至连最初一心想要嫁的大老爷,我也压根就不在意。我想要的是身份地位,是儿女孙辈再不当奴才,旁的任何情爱都与我无关。所以,只要您能帮我,我也愿意今生今世都为您做事。”
容嬷嬷终于拿正眼看了她:“不相信情爱?”
“是的,那些个情情嗳嗳都只是存在于话本子、戏台上,像我这样的人,哪里敢奢望那些东西?嬷嬷且放心,我虽然不敢称自己有多聪明,可至少我有自知之明。其实,我也可以跟老太太恳求,以我在老太太的体面,求去二房当个通房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可我不希望就这样落得下乘,我想让二老爷、二太太求着我去二房。二老爷也就罢了,我自认哄得了他,可二太太必须主动来求,要不然将来我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为达目的不惜背主吗?”
“甚么是背主?我绝不会因着利益而害了老太太的性命,这一点,我相信嬷嬷也不会。”说这话时,珍珠的语气里是满满的笃定。
还真别说,容嬷嬷确实没想过要了贾母的命,原因很简单,因为贾母一死府上就又要守孝了,且一守就是三年。偏孝期之内的忌讳还特别多,尤其是那拉淑娴如今有孕,而在孝期内出生的孩子,会被视为不详,哪怕孩子早就孝期前就已经怀上,却仍不能避免外人异样的眼神。单凭这一点,容嬷嬷就不会对贾母下死手。
“如果你已打定了主意,那就附耳过来。”
没人知晓珍珠已经彻底投靠了容嬷嬷,甚至连那拉淑娴都不清楚此事。
而珍珠在草草晃悠了一圈后,带着满腹的心事回到了荣庆堂,并立刻跪在了贾母床榻之前:“老太太。”
“又怎的了?你是听到了甚么不得了的流言蜚语?”贾母已经连着两日都不曾下床了,身子骨不好是一回事儿,最重要的还是她始终提不起劲儿来。虽说因着珍珠先前的劝解,她不打算再折腾了,可一时半会儿的,想让她彻底想开,仍是困难重重。
要不然,她也不会极力赞成珍珠四下打听消息了。
“老太太,珍珠不敢说。”
“有甚么不敢说的,难不成是怕说了会让我担心?”贾母还是尽可能的把事情往好了想,面色略缓和了一下,淡淡的道,“别怕,我也不是那等子没经历过风雨的人,说罢,我撑得住。”
珍珠的面上露出了明显的踟蹰之色,好半响才吭吭哧哧的道:“老太太,我、我是听说外头的那些个流言蜚语,其实是从咱们府上流传出去的。”
“你说甚么?!”贾母满脸不敢置信,可旋即就立刻转为了若有所思。
正所谓空茓来风未必无因,甭管是甚么样的流言蜚语,肯定都有一个源头。而在一般情况下,这个源头都是有目的的。
也就是说,始作俑者多半都是最终的受益者。
63|第063章
没有人会为了毫无益处的事情大费周章的,本就自私自利的贾母格外的深有体会。先前,她是不曾往深处想,如今被珍珠这么一提醒,以往曾经历过的那些个阴谋暗算,一下子就在她脑海里炸开了。
谁是流言蜚语的始作俑者,这一点贾母暂时无法确定。可她敢肯定,这事儿最大的获益者就是被她一直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次子贾政!
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一时间,贾母脑海里掠过了万般思绪,可面上的神情却并无太大的变化,毕竟她早已不是喜怒都形于色的小丫头了。她是侯府千金,是堂堂超品国公夫人,是……
可她终究还是一个母亲。
“真不敢相信。”过了许久许久,贾母淡淡的吐出了一口气,尽管一切都看似平静,可细心如珍珠还是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凄凉和绝望,当下心头略过一阵不忍。
却听贾母又道:“罢了,儿女都是债啊,左右事情已经如此了,用我名声换他的名声和前程,也算是值得了罢?唉,这就是命啊!”
珍珠一直呈跪倒的姿势,低垂着头双手也垂在身体两侧,原是想着这个姿势不容易让人瞧见她面上的神情,毕竟就算自信如她,也不敢保证在陪伴了十数年的贾母跟前会不露任何痕迹。然而,这一次珍珠却是多虑了,贾母压根就不曾发现她的任何异常,事实上此时的贾母面上一片空白,连眼神都是放空的,看着仿佛是在直视前方,则是却是两眼无神全然没有聚焦。
不由得,珍珠落下泪来。
“你哭了?呵,到底还是个孩子,就算比旁人乖巧懂事,你还是个没经历过太多风雨的孩子啊。其实,人呐,都是为了自个儿。说真的,我不怪他,换做要是我,大概也会做出跟他一样的选择。毕竟,我已经老了,他却正当好年岁,他有妻儿有仕途有未来,我呢?一个糟老婆子罢了。”贾母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说不伤心是假的,可一旦想通了,又仿佛彻底放下了。谁让伤她最深的,就是她最心爱的次子呢?
“老太太,我、我只是不敢相信。”珍珠努力让声音尽可能的平静一些,可显然她最终还是失败了。
“没甚么好不相信的,除了我那打小就聪慧的政儿外,谁能想到这么好的法子?三大罪状啊,除却全然被污蔑的那个,其余另两个原就是事实,我还想着,就算赦儿拼命周旋,大概也就只能保住政儿的性命罢?前途之类的,我打从一开始就没奢望过。没想到啊,真的没有想到,他自个儿却琢磨出了这么好的法子来。其实,说真的,倘若他亲自过来求我,我也是可以配合他的。谁让他是我疼了一辈子的儿子呢!”
终于,贾母也不由的落下泪了。精明了一辈子,临老就被人算计成了这般,偏生算计她的还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儿子,甭管她如何假作镇定,这心,却是真的被伤透了。
珍珠低头垂泪,沉默不语。
……
……
贾母真的病倒了,当夜就发起了烧来,荣庆堂一整宿都不曾安宁,得了消息的贾赦、贾政以及贾敏皆前来帮衬。最终,贾赦把贾敏赶了回去,只道若是再病一个,阖府都要不安宁了。想了想,又让贾政把珠哥儿送回了梨香院,并言明无需王夫人过来,只要她看好两个孩子。贾政原正六神无主着,闻言自是老实听从。因而等贾母醒转时,身畔恰好只余贾赦一人。
“赦儿。”贾母是笑着的,只是那笑容苦涩的如同吃了黄连一般。偏贾赦此人并不擅长揣摩人心,听得贾母唤他,只答应了一声,便做出侧耳倾听的样子,等待着贾母接下来的聆讯。然而,贾母却只唤了这么一声,就彻底沉默下去了。
“老太太您是想寻二弟?”贾赦等了一会儿,没听得贾母继续吩咐,便猜测着问道,旋即也没等贾母说话,便自顾自的回答道,“大夫说您这是心中郁结,外加得了风寒,我怕珠儿太小被传着,就让二弟将他送回梨香院去了,也没让我媳妇儿和弟妹过来,只吩咐她们安心照顾孩子。对了,小妹我也被轰走了,她原就体弱,没的为了照顾您又病了的,反正最近几日我也没甚么事儿,不如就由我顾着您罢。”
病榻上,贾母慢慢的闭上眼睛,不多会儿眼角就流出了两行略显浑浊的泪水。
这副样子却将贾赦给吓坏了,忙不迭的讨饶道:“老太太您这是怎的了?要不,我赶紧让人将二弟和小妹都唤来?老太太您别生气,是我的错,我应该知晓您最喜欢旁人拥着您了。还不赶紧去唤人?快!”最后两句是向着一旁的珍珠吼的。
不想,贾母却开口阻止了:“不用,我没事。”
见过了以往贾母但凡有点儿不利索就闹腾个没完的贾赦,乍一见到贾母这般爽快不磨叽,登时就愣住了。等回过神来之后,贾赦更惶恐了,别看他平日里总是抱怨贾母偏心眼儿,可那到底是他亲娘,真要是有个万一,他也是极为难受的。当下,贾赦忙给一旁的珍珠使眼色,让她赶紧想法子。
这唤人的事儿自有旁的丫鬟去做,珍珠其实并不曾挪动脚步,待接收到贾赦向她使的眼色后,珍珠迟疑了一下,开口向贾母试探的道:“老太太可是担心二太太照顾不好珠哥儿?要不然您看这样成吗?等您将身子骨调养好了,再让二老爷把珠哥儿送过来?”
贾赦一听忙点头:“这个没问题,只要老太太您把身子骨养好了,就是想要琏儿,我也给您送来。珠儿那头更不成问题,二弟多孝顺的一人呢,您想亲自教养珠儿他才不会反对。对了对了,回头让二弟把元姐儿也给抱过来,让老太太您享受一下儿孙绕膝的快活。”
恰此时,贾政也赶回来了,他是在快到荣庆堂时迎面碰上了来唤他的人,当下飞快的疾走过来,待进的贾母内室时,正好听到了贾赦这话,微微一愣后忙不迭的道:“母亲,您是想念珠儿和元姐儿吗?要不我这就回去将他俩带过来!您才是最为重要的,俩孩子实在是算不得甚么,我这就回去,定让他们每日守在您跟前!”
当下,贾政转身就往外头跑,竟是拦也拦不住。
留在床榻前的贾赦无奈了,他简直不明白他那蠢弟弟到底是有多实诚,倒不是他不希望贾母好起来,而是这个时候抱俩小孩子过来,不是添乱又是甚么?
“赦儿,往后我再也不说让你多照顾你弟弟这种话了,随他去罢,人各有命何苦强求呢?唉。”贾母长叹了一口气,言语里是满满的绝望和悲伤。
贾赦又要不好了,他简直就不明白他亲娘和亲弟弟在闹甚么。好在,贾赦还没有蠢到底,就算一时半会儿想不通透,这盘问他还是会的。当下,贾赦便将目光落到了一旁伺候着的珍珠面上,厉声呵斥了两句话后,就成功的套出了话来。
珍珠:…………呼,大老爷终于问到点子上了,再晚点儿老太太就真要不行了。
“老太太,您是觉得二弟出卖了您?”知晓了所谓的真相后,贾赦愈发的不好了,整件事情只有他最清楚,因为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可惜,他不敢说。就算知晓自己没有贾政那般受宠,可没有哪个母亲能接受儿子背叛的罢?要是贾母如今身子骨康健倒还罢了,贾赦或许会试上一试,然而他这会儿是真的不敢了。
不敢告诉贾母真相,又不能任由她这般误会下去,当然最关键的还不是因为贾政是全然无辜的,而是怕贾母因此撒手人寰。
贾赦愁啊,他愁坏了。
然而就在贾赦一筹莫展之际,贾政一家子过来了。之所以说是一家子,是因为贾政硬要带着儿女过来时,愤怒的王夫人也跟着追了上来。王夫人的心态很好猜,既然贾母已经被确诊得了会传人的病症,这会儿再把俩年幼的孩子带到跟前,且听着这意思还要常伴左右,这不就是铁了心打算把俩孩子舍弃吗?身为母亲,王夫人绝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王夫人豁出去追了上来,打定主意在俩孩子瞧过一眼后,就立马将人带走。
于是,贾赦灵机一动,送上门来的替死鬼啊!!
“老太太,二弟多孝顺的人呢,怎会对您使手段的,定是弟妹,一定是王氏干的!”当着匆匆赶来的二房一家子,贾赦毫不犹豫的指控道。
二房诸人皆懵了,就连一直旁观事情进展打算随时Сhā手干预的珍珠也懵了。
只有贾母,忽的来了精神,强撑着支起上半身,目光炯炯的盯着刚进来的二房诸人,满脸的审视意味。
贾赦又道:“老太太,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先前那事儿到底是怎么的了,可我敢跟您打包票,那一定跟二弟没有任何关系。二弟多孝顺呢,您就是让他杀子奉母他都不带任何犹豫的,又怎会对您起异心呢?我可以对天发誓,二弟绝对跟此事无关,他是个极孝顺的人,我发誓!”
旁人尚在愣神之中,珍珠却是叫苦连天。
——嬷嬷哟,大老爷他疯了!那接下来的戏该怎么唱呢?
64|第064章
容嬷嬷因着前世的经历,也算是看多了各色阴谋诡计,可甭管怎么说,她终究不是策无遗算的诸葛孔明。尽管她先前就笃定贾赦绝不会主动吐露真相,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贾赦竟会如此大义凛然的替贾政洗白顺道将脏水往王夫人身上泼。
说实话,一般人真干不出这般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不出意料,所有人都愣住了,唯一一个尚有余力思考问题的珍珠也陷入了茫然之中,因为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容嬷嬷先前的预期,饶是珍珠自认为有点儿小聪明,这会儿也不知晓该怎么办了。考虑了半响后,珍珠毅然决定静观其变。
然而,珍珠是可以沉默不语,甚至连贾政也可以完全沉浸在贾赦对他的信任之中,可王夫人呢?
“赦大老爷何出此言?敢问我到底做错了何事,以至于您不问青红皂白就这般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卸于我?”王夫人沉着脸满腹怨气的质问道。
贾赦理都没理她。
要说贾赦此人,其实最是眼高于顶,且他会毫无心理压力的将所有人分为三六九等。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他本人和妻儿,之后便是贾母、贾政并老泰山一家子。再往下则是东府那边的亲眷,以及同他来往甚密的亲朋好友。最后则是那些个不值得一提的闲杂人等。
很不幸的,因着先前某些事情,贾赦极度厌恶王夫人,因而在他心目中,王夫人的地位大概跟府里随便哪个丫鬟婆子差不多。
“敢问赦大老爷,我究竟做错了甚么事儿?”见贾赦沉默不语,王夫人索性豁出去连声追问着。她只当是贾赦心虚,说她坏话时恰好被她逮了个正着,却怎么也不会想到,贾赦就是在看到了她的那一瞬间,才决定把黑锅硬塞给她背着的。
还是那句话,一般人真干不出这事儿来。
王夫人满脸的怒气,贾赦虽不曾在意,一旁的贾政却是再也忍不住了:“爷们在这儿说话,有你甚么事儿?出去,这里没人想看到你!”
贾政也不清楚前因后果,可单凭他方才听到的一星半点儿话,就完全可以肯定贾赦是站在他这一边的,这才会死命的夸他。听听那些话,贾赦都愿意对天发誓以证明他贾政是个孝子了,多么伟大的兄弟情啊!
等等。
“母亲,为何要由大哥来证明我对您的孝心?难道您竟会怀疑我是个不孝之人吗?”贾政受伤了,即便明知道贾母如今在病中,他也不由自主的脱口问了出来,且还是一脸的控诉外加伤心欲绝。
看着这副情形,贾赦好悬没给恶心坏了,只得一个劲儿的在心里庆幸,得亏他媳妇儿没过来,要不然铁定会吐了一地的,实在是太恶心人了。
“政儿,让王氏带着俩孩子出去。”贾母终于开了口。
尽管贾政心头有着极多的伤感,可对于贾母的话,他还是选择了无条件服从。当下,他便转身连推带拽的就把王夫人弄出了内室,至于两个孩子,则有各自的奶嬷嬷跟着,很是乖巧的跟着出了内室。也不知道贾政是怎么折腾的,片刻之后,他独自一人回来了,身后没有半个人影。
而彼时,见只剩下俩儿子了,贾母叹了一口气,示意珍珠将事情前因后果简单的叙述一遍。
珍珠吓都要吓死了,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将这事儿彻底捅破,原本按着容嬷嬷的计划,是打算暗中挑拨贾母和贾政之间的呣子情。这挑拨完了还不算,最好是在贾母最伤心欲绝的情况下,再无意间透露贾政也是无辜的,然后让贾母自个儿去联想,究竟是谁既想护住贾政又见不得贾母好。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除却王夫人,还能有谁?
要知道,由自己苦思冥想得来的所谓真相,总是最能让人信服的,且珍珠认为,以贾母的性子怎么也不可能放下身段去跟王夫人对质的。也因此,珍珠只坚信,就算最终贾母恨死了王夫人,被坑的一脸血的王夫人也绝不可能知晓真相的,反而会因此而感到忐忑不安,从而主动联络上她这个贾母跟前最最体面的大丫鬟。
可如今,事情的进展彻底让人摸不透了,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珍珠本人尚未泥足深陷。
当下,珍珠摆出了一副无辜的模样,将先前打听到的消息用最委婉的方式讲述了出来。她说的话里重点有两个,其一是流言蜚语的源头是荣国府内部,其二便是始作俑者的目的就是用贾母的名声来换取贾政的名声和仕途。
贾政震惊了。
“这这这……母亲您听儿子说,就算再给儿子千百个雄心豹子胆,儿子也万万不敢陷害母亲呢!母亲,求求您,您一定要相信儿子,要不然儿子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了。母亲!儿子是无辜的!”贾政双膝重重的落在了地上,涕泪横流的哭喊着,且还不忘一下又一下重重的叩头。
这下,贾赦也站不住了,哪怕没人会想到他才是那个用亲娘的名声来拯救蠢弟弟的罪魁祸首,到了这会儿,他也不得不跟着跪倒在地:“老太太,您要相信二弟,二弟绝不会陷害您的。对了,二弟你发誓,快点儿!”
本就没做过亏心事儿,贾政发誓发的毫无压力。贾母原本已陷入了绝望之中,直到这会儿才总算是再度活了过来。凭良心说,只要还有那么一丝希望,她都不愿意相信是自己最为在意的次子贾政背叛了她。不过要是把儿子换成了儿媳妇儿,那就很无所谓了。
“政儿,要是为娘早就知晓用这个法子能够救了你,为娘肯定毫不犹豫的为你舍弃名声。这名声算甚么,只要你好好的,就是要了为娘的命,又有甚么关系呢?方才,我这心里呀,我这心里……”
“母亲,儿子知晓的!母亲您放心,儿子绝对不会怪您的,您也是关心则乱,如今真相大白了,您定要好生养病,一定要好好的!”
好一番母慈子孝的催泪场景。
莫名的,贾赦有些心酸,又有些心虚……
等安顿好了贾母,贾赦被贾政拖着到了外头穿堂,不等贾赦心虚的开口,就听的贾政咬牙切齿的问道:“大哥,这事儿真的是王氏干的吗?真的是吗?”
贾赦登时心头一松,污蔑弟媳妇儿之类的,于他而言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当下,贾赦便道:“流言蜚语这种事情是很难寻到真凭实据的。其实罢,方才老太太的情况二弟你也看在眼里了,二弟你是孝子,你大哥我也不差呢。我那是为了老太太好,才随口扯了两句,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敢确定。不敢,仔细想想倒也没错,毕竟既想保住二弟又厌恶老太太的……嗯?你说呢?”
“我知道了。”贾政气得浑身发颤,只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几个字。
偏贾赦犹觉得不够,又添了两句:“二弟你若真有心去查,不妨去探听一下王家那头。要知道,流言蜚语这种事情,除了源头之外,这不还有极力传播的人吗?就拿我媳妇儿娘家来说,他们就不爱管闲事,哪怕听到了些许流言,也绝不会肆意传播的。那王家……”
“多谢大哥提醒,我这就去细查。”贾政拱了拱手,飞快的离开了荣庆堂。
细查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王家虽非始作俑者,然而确确实实的帮着传播了流言。原因很简单,作为王夫人的娘家人,他们肯定是偏帮着王夫人的。这拿贾母的名声换取贾政的名声和仕途分明就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别说王家了,连东府那头都觉得划算得很。只不过,因着宁荣二府同属一支,宁国府选择了沉默不语,并未参与此事。
至于旁的人家,保龄侯府史家多年前就离开了京城,除了三年一次的回京述职之外,顶多也就是逢年过节派下人送一次节礼。皇商薛家则一直留在金陵,当然偶尔也会进京,却是因着生意往来,且最近薛家的人并不曾进京。
四大家族里,只有王家Сhā手了,且还是肆意传播关于贾母不慈的言论,口口声声称贾政只是纯孝、愚孝,一切的祸根起源都在于贾母。
弄清楚了全部事实,贾政并不曾立刻告知贾母和贾赦,只径直回了梨香院,下令将珠哥儿和元姐儿立刻送往荣庆堂,连带他们日常使用的所有物件都一并挪走。待王夫人怒气冲冲的出来质问时,贾政只冷笑一声。
“王氏,你是觉得我无论如何都不能休弃与更三年丧的嫡妻,对罢?可你不要忘了,除了休妻之外,我还可以续弦。”
贾政面上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冷冽,说出来的话,更是如同尖刀一般,狠狠的扎进了王夫人的心窝。
王夫人站在梨香院正堂门口的廊下,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只能眼睁睁的望着贾政带着两个孩子并丫鬟婆子离开。
65|第065章
贾政走了,带着两个孩子毫不留恋的走了。年岁较长的珠哥儿也罢,尽管面上隐隐流露出了惧怕的神情,可到底总算没哭出来。可怜的是年岁较小的元姐儿,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原先一直被保护的极好,冷不丁的就这般见证了父母决裂的场景,哪怕有奶娘抱着,她也忍不住哭得声嘶力竭。
直到贾政一行人渐行渐远,直到元姐儿的哭声逐渐消失在远处,王夫人依然立在正堂外的廊下,面上一片空白。
花钿和螺钿作为王夫人跟前的一等丫鬟,面上既是焦急又是惶恐,本能的想去搀扶一把,可王夫人积威甚重,且这会儿她立在廊下,腰板挺得笔直,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花钿和螺钿对视一眼,皆不由的选择了退却。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夫人忽的身形一晃。
“太太!”花钿惊呼出声。
“先扶太太进屋再说!”螺钿抢先一步扶住了王夫人,花钿得了她的提醒,也赶紧上前搀扶。俩人就这般一人一边的搀扶着王夫人进了内室里,又有机灵的小丫鬟一溜儿小跑的去了茶水间,不多会儿便端上来一壶热茶并一条湿巾子。
内室里,王夫人被安置在了一旁的小榻上,花钿先用湿巾子给王夫人净面,又倒了一小杯热茶强灌了下去。又过了好一阵子,王夫人才慢慢的恢复了知觉,却只微微摆了摆手,示意诸人都出去,她想独自静一静。
花钿和螺钿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依言退了出去。
因着放不下心来,花钿虽退出了内室,却仍待在穿堂里,想着万一待会儿王夫人唤她时,也好立刻进去伺候。至于螺钿,微微思量之后,则决定去外头想法子探听一些消息。毕竟,今个儿的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哪怕先前贾政和王夫人也时有口角,可像方才那般,丝毫不给王夫人留一丝颜面,甚至连“续弦”这种话都说出口了,这哪里是争执,这分明就是铁了心将王夫人往死里逼啊!莫说王夫人本身了,就连梨香院里的丫鬟婆子们,都满是忐忑不安。
螺钿就是带着满心的惶恐跑出去的,这一去就是小半日,可等她回来后,却愕然的发现花钿仍在穿堂里来回打转。当下,螺钿便向花钿招了招手,示意她到外间来:“这么久了,太太一直不曾唤你?”
因着答案太过于明显了,花钿只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却并不曾答话。见状,螺钿又追问道:“我方才去外头打听了一下,荣庆堂、荣禧堂那头都没甚么动静,想来方才那事儿同他们并无甚么关系。我猜,该是二老爷自个儿闹腾的才是。”
“多有意思呢,这好端端的,二老爷闹腾这些作甚?你可有见他素日里关心哥儿、姐儿?我看,定是老太太又作幺了。”花钿一个没忍住,不由的脱口而出。
“别胡说八道!你还嫌咱们院子不够乱是怎的了?”螺钿又气又急,抬手就给了花钿一下。花钿吃痛轻呼了一声,旋即也意识到方才那话极是不妥,当下忙拿手掩了嘴,只一脸惶恐的望着螺钿。螺钿看她看得没了奈何,只摇头叹息道,“罢了,我也知晓你是无心的,可你要记得,咱们如今跟往常不一样了,太太早已没了管家权,我这儿打探消息都比往日费劲多了,莫说尚不确定这事儿同老太太有没有关系,纵是真的有,咱们又能如何?”
“也是,那可是老太太。”花钿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唉,也是太太看不开,其实王家那头,不也是将孩子养在老太太跟前吗?我听说太太小时候也是由她祖母带大的,还有太太那个亲妹子,不都是?王家大老爷的两个孩子,听说也是养在如今老太太跟前的。王家都这般做派,咱们太太……”
这话倒是在理,花钿只面露愁容,她和螺钿原都只是二等丫鬟,在原本的大丫鬟金珠没了后,才被提拔到了王夫人跟前。因此,论起能耐和贴心,她俩是不如金珠的。这也是为何她俩明明想劝,却最终鼓不起勇气进屋里头劝的缘故。
对方可是贾母啊!
倘若是二房屋里的通房起了异心,或是某个管事嬷嬷之类的,都无妨。纵然王夫人没了管家权,也轻易不会让人欺负到头上来。问题是,王夫人如今的对手是贾母。
这还怎么玩?
贾母,撇开她侯府千金的出身以及超品国公夫人的诰命不提,单单她这个贾政之母的身份,就足以在跟王夫人的对战中屹立不倒了。除非,王家有张家的地位权势,王家人有张家人那豁出去一切替已出阁姑太太撑腰的决心,另外还需要贾政有贾赦那般蛮不讲理的护短性子……
可惜,如今王夫人要面对的,甚至不止贾母,还有贾政。
花钿和螺钿皆一筹莫展,而内室里的王夫人也依旧保持着沉默。
这一日,梨香院里人心惶惶,王夫人则干脆没用晚膳,甚至都不曾离开过内室。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两个月,在这两个月期间里,王夫人别说出梨香院了,她连屋子都不出。一日三餐倒是恢复了正常,不然也熬不了两个月了。然而,让梨香院诸位丫鬟婆子心惊的是,接连两个月,贾政都未曾踏足王夫人的房间,反而下令将周姨娘挪到了东厢房里,甚至还命人将西厢房收拾妥当,让一直“病着”的碧玺住了进去。
碧玺住进西厢房没多久,就辗转托人给珍珠送了个绞丝金镯。
彼时,已是王夫人消失于人前的两个月之后了。
收到了碧玺重礼的珍珠,只哭笑不得的将镯子收了起来。说实话,作为贾母跟前最体面的大丫鬟,她还不至于眼皮子浅到这个地步,可送上门来的重礼,她也狠不下心来往外推。静下心来仔细想了想,珍珠考虑到自己已经改了先前的目标,自然对碧玺的态度也要略变上一变了。
当日晚间,贾母吃了晚膳,又逗弄了一会儿元姐儿,直到哈欠连天的元姐儿被奶娘抱走之后,珍珠试探的道:“老太太,听说二太太病了。”
王夫人当然没病,一来她并不曾唤大夫,二来梨香院也从不曾煎药,可她这般足不出户的做派又逼着旁人不得不往某些方面去想。故而珍珠说王夫人病了,倒也是很能被认同的。
至少,贾母很认同。
“既是病了就好生养着呗,左右咱们府上也不缺那些个汤药钱。”贾母面上倒是一派平静,只是说话的语气里却隐隐带上了一丝寒意。
珍珠何等了解贾母,当下便会心的一笑:“老太太您说得是,可不正是这个理?左右珠哥儿和元姐儿有老太太照顾着,必是越来越好的,倒也不劳二太太分心。”顿了顿,珍珠又道,“只是可怜了二老爷,听说先前老太太您赏给二老爷的碧玺一直病着,倒是伺候了二老爷近二十年的周姨娘身子骨不错。”
听得这话,贾母不由的颦眉:“碧玺病了?我怎的不知晓?”
“也不算是病了罢?据说是……唉,二太太原就是个直性子,碧玺素来又有些胆小怕事,听说是去梨香院的头一日被吓到了,之后就一直说头晕。”珍珠微叹道,“二太太到底不如大太太来的和气,瞧玻璃多有福气?先前病的那般重,养了一个来月,费了多少汤药钱,等好不容易养好了,立马又回了荣禧堂。”
玻璃是在十来天前回的荣禧堂,仍住在后罩房里。当然,荣禧堂是整个荣国府的正院子,哪怕是下人住的倒座房也是极好的。故而这般安排玻璃并无任何问题,甚至有好些人羡慕玻璃的福气,毕竟多半丫鬟在病倒被挪出去之后,就再无回到内院的可能了。
“哼,头晕。”贾母冷哼一声。
在上次跟贾赦交谈之后,贾母便再也不关注荣禧堂的事情了,甚么妻妾相斗,贾赦才是最不是东西的那一个!贾母压根就不担心荣禧堂,加上这些日子那拉淑娴始终将通房的好处挂在嘴边,甚至又有好几次跟她讨要珍珠,也因此,贾母愈发的不想多提大房了。
只是,老大夫妻俩都不是甚么好东西,可老二呢?
“珍珠,你说要是我再给老二安排几个好人儿,如何?”思量了半响,贾母冷笑一声,尽管她这话看似在询问珍珠,实则却是已经做好了决定。
珍珠自然不会跟贾母唱反调,她作出略思量的态度后,笑着点了点头:“老太太关心二老爷自是好的,不过这一次,最好挑选几个胆子略大的,免得跟碧玺那小丫头似的,还没怎么着呢,就被吓破了胆子。”
66|第066章
说开始就开始。
贾母作为荣国府的老封君,想多寻摸几个俏丫鬟那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过,因着有珍珠那番话在前,贾母在挑人之时,刻意强调了胆量问题。如此一来,倒是将管着内院的赖嬷嬷给难住了,足足又多费了月余时间,才堪堪凑了十来个丫鬟给贾母送了过去。
而这会儿,却已到了大雪纷飞的季节了。
荣禧堂东面暖阁里,那拉淑娴斜靠在榻上,手捧着暖炉,身上盖着块纯白的羊毛毯子,侧过脸看着外头的皑皑白雪。
算算日子,从穿越至今也有近一年时间了,从最初的不适应,到后面的应对自如,其实并没有过太久。也许在旁人看来,荣国府的日子很是精彩纷呈,可对于那拉淑娴而言,却是难得的平静安详了,就连妯娌的小把戏和婆母的小算计都显得那么的俏皮逗趣。有时候想想,也亏得有那对婆媳时不时的闹出点儿乱子来,要不然这日子多无趣呢,哪怕她不想再过上辈子那惊心动魄的生活,太过于平静的日子也难免会让人觉得乏味沉闷。
不过,这略显沉闷的日子大概是过不了多久了。那拉淑娴伸手轻抚已经隆起的肚子,盘算着最快两个半月最迟三个月她就能再度见到久违的十二了,她就只剩下满满的幸福和满足。
容嬷嬷掀了帘子又放下帘子,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才调整了下心情走进屋里:“主子。”
“又有甚么逗趣的事儿了?对了,先前不是听说赖嬷嬷跟得了失心疯似的到处寻年轻貌美的小丫鬟,且还要求有胆识……那老东西想做甚么?寻儿媳妇儿呢?”那拉淑娴笑着调侃道。
“赖大和赖二早几年就讨了媳妇儿了,连儿子都生了好几个了。”容嬷嬷苦笑一声,“主子,老太太寻小丫鬟作甚您还能猜不到?却是在这儿寻老奴的开心。”
“猜到了,可我还是不明白,老太太怎就学不乖呢。”那拉淑娴状似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实则眉眼间都是舒展着,显然压根就不曾将这事儿搁在心里头,纯粹的当作一个笑话在说。也是,通常情况下,人都会犯错,一次两次的很正常的,所以才有那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的话。可若是连续犯下同样的错误,那就不单单是一个‘蠢’字能够解释的了,尤其贾母还永远都摆出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态度来。
问题是,你都不占理,怎就能做到这般自信满满?
作为曾经叱咤东西六宫的后宫第一老货,容嬷嬷只觉得心累。连她都看出来王夫人这是憋着气打算放大招了,偏贾母还不知晓收敛,铁了心的打算将王夫人往死里逼。这要是真打算将人逼死,那容嬷嬷倒是无话可说了,可很明显,贾母完全没这个想法,等于就是用逼死人的手段给别人一个教训……
甚么仇甚么怨呢!
不过,对于容嬷嬷来说,哪怕贾母真的决定跟王夫人同归于尽了,她也懒得理会。事实上,她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儿。
却说先前,那拉淑娴刚怀孕之时,曾接连在睡梦中梦到十二阿哥永璂。这本没有甚么问题,孕妇做个把孕梦实属寻常,可让容嬷嬷忧心忡忡的是,随着孕期的增加,那拉淑娴似乎越发笃定肚子里怀着的就是十二……
这不瞎扯淡吗?
容嬷嬷苦逼了,哪怕亲身经历了穿越这种玄之又玄的事儿,可她依然不相信,十二阿哥永璂竟然会跟着主子一起过来。尤其是她本人在那拉淑娴下葬后不久,就跟着与世长辞了,可十二阿哥呢?就算没能长命百岁,起码也会活个七八十岁罢?容嬷嬷深以为,此时的十二阿哥一定在他自己的府邸里快活过日子,哪怕偶尔会想起主子,可到底还是生儿育女更为重要,再不然就是在为大位谋划罢?
笃定那拉淑娴肚子里的那个绝不可能是十二阿哥永璂,可这事儿却是连劝都没法劝。起初,容嬷嬷还自我安慰,左右小孩子都长得差不多,且因着主子本人都变了模样,那甭管生下的孩子长得如何,权当是十二阿哥投胎就完事了。可显然,现实情况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嬷嬷,别管老太太和王氏的那点子破事儿了,纵是老太太一时想不开往我这儿塞通房,我也不在乎。对了,今个儿十二又踢我了,我仔细回忆过了,跟先前那次一模一样。”那拉淑娴伸手轻抚着隆起的肚子,面上是满满的笑意。
“是,主子您说的是。”容嬷嬷苦哈哈的附和着,心下却连连腹诽,这胎动原就是差不多的,哪里就跟先前一模一样了?况且,真要算起来,那拉淑娴前世一共怀了三胎,除了十二阿哥永璂外,不是还有五公主和十三阿哥永璟吗?容嬷嬷才不相信,时隔那么多年,那拉淑娴还能清楚的记得头胎的胎动是甚么感觉。
——打量她没生过孩子?
可腹诽归腹诽,容嬷嬷面上还是不敢太过于明显。值得庆幸的是,那拉淑娴如今全盘注意力都放在了肚子上,完全不曾注意到容嬷嬷面上的异常。可同样的,那拉淑娴这般做派,让容嬷嬷愈发的提心吊胆起来。
这档口,贾母那边终于闹出事情来了,还是珍珠寻了个机会,亲自跑过来寻容嬷嬷告密。
那是一个难得没有下雪的日子,晌午过后,容嬷嬷正领着诸位嬷嬷一道儿归整送到荣禧堂的年礼。因着年节将近,各家的年礼皆送了过来,除却送给荣国府的,还有一部分是指名送给大房两位主子的,甚至还有给琏哥儿的,给府中的可以直接入公库,给大房一家三口的则就需要容嬷嬷来归整记录了。这厢容嬷嬷等人正忙活着,那厢珍珠就提着裙摆踮着脚尖一溜儿小跑的进了荣禧堂。
容嬷嬷眼角一跳,直觉告诉她,贾母又要犯蠢了。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至少能让那拉淑娴略分分心,省的她一天到晚的回忆关于十二阿哥的点点滴滴。
当下,容嬷嬷给跟前的几个嬷嬷使了个眼色,自己则转身走到闲置的西厢房里,坐等珍珠自投罗网。
果不其然,容嬷嬷才刚坐定,珍珠就颠颠儿的奔了进来,且一进来就讨饶:“嬷嬷饶命,这次真的不赖我。”见容嬷嬷连眼皮都不提,珍珠讪讪的上前行礼,乖乖的说起了正事儿,“嬷嬷,老太太从赖嬷嬷送上来的十来个丫鬟里,挑出了八个年岁轻且容貌身段都极好的丫鬟,说是打算都开脸。”
“继续说。”容嬷嬷绷着脸,不让情绪外泄,心里却是不由的连连腹诽。连着赏赐八个丫鬟,要说贾母没疯,那就是她疯了。
“老太太也没想直接将八个丫鬟都送到二老爷处,真要这样的话,怕是外头又要有不好的言语了。”珍珠一脸的愁眉不展,吞吞吐吐的道,“老太太的意思是,她不能再像往常那般偏心了,打算往后公平一些,给大老爷、二老爷各四个丫鬟。”
容嬷嬷终于抬了抬眼皮:“有区别吗?”给贾政八个丫鬟,和给贾赦、贾政各四个丫鬟,区别在哪里?还不是一样都在犯蠢?
珍珠聪慧得很,虽说容嬷嬷说的简单,可她还是听明白了。也正是因着完全听明白了,珍珠愈发的面红耳赤,半响才吭吭哧哧的道:“嬷嬷可有法子?我没有旁的意思,实在是这事儿若真的成了,怕是咱们府上又要遭人诟病了。”
“何止遭人诟病。”容嬷嬷冷笑道,“虽说二老爷先前那些事儿看着是抹平了,可那也是因着大老爷和我家主子的娘家人费尽千辛万苦的功劳。哼,结果老太太玩这么一手,想来用不着两日,流言蜚语又该满天飞了。”
事实上,容嬷嬷很想说,贾母蠢成这样,到底是怎么活到这把岁数的?又思及原主张氏似乎也是个没甚么城府的天真女子,若非瑚哥儿早夭,怕是张氏在贾赦的保护下,她也依然能活得好好的罢?
这般想着,容嬷嬷难得的沉默了。
可珍珠却是耐不住了:“嬷嬷,您倒是赶紧想想法子呢。老太太那边,我劝也劝了,求也求了,让她先缓缓,哪怕隔三差五的赏赐一个,也好过于一下子给两位老爷都赏赐四个丫鬟来的妥当。可老太太说了,大太太这般贤惠大方,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介意呢?至于二太太,说甚么让她多学着点儿,往后这样的事情多着呢。”
珍珠越说越轻,还不由的红了眼圈。
不想,容嬷嬷却冷哼一声:“少装腔作势,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打量我不知晓你那些个小心眼儿?不过就是盘算着多送几个通房给王氏那蠢蛋添麻烦,等那边闹腾够了,你再掐着时间让老太太把你赏过去,对罢?或者更委婉一些,等二房那头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你再出面给透点儿消息,让那头领了你的情后,再端着架子降到二房。哼,小丫头片子还跟我耍心眼子。”
见珍珠已面色煞白,容嬷嬷再度会心一击:“你也悠着点儿,仗着点儿小聪明就敢摆弄主子,小心命不长!”
67|第067章
可怜那贾母,原就不是极为聪慧之人,先前又自认为被王夫人狠狠摆了一道,自是免不了心生怨气。偏在此时,还有人在她耳边存心挑拨教唆,倘若在这种情况下,贾母仍能保持的了本心,那才叫稀罕呢。
显然,贾母并没能做到这一点。
在容嬷嬷仿佛洞察秋毫的目光注视下,珍珠一点一点的低下头矮下身子,最终还是没撑住,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容嬷嬷跟前,近乎喃喃自语的道:“嬷嬷帮我。”
“帮你?”容嬷嬷嗤笑一声,她倒是并不曾疑心珍珠是被人指使的。原因很简单,一来珍珠是家生子,几代人都在贾母当奴才,纵是有心接触外人,那也不是区区一个丫鬟能做到的。二来像这般大动干戈的对付整个荣国府,容嬷嬷觉得还有点儿可能性,可若是仅仅针对贾母和王夫人……
呵呵,凭良心说,若非容嬷嬷知晓自家主子没那个闲工夫,她都要怀疑做下这些事情的人就是那拉淑娴了。
“帮我。嬷嬷,求求您了,帮帮我罢。”珍珠苦苦哀求,几乎快要落下泪来。
“给我一个帮你的理由。”容嬷嬷淡淡的道。
可听得这话,珍珠却是彻底沉默了。不多会儿,原本只是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一滴又一滴的落在了地面上,溅起了丁点尘土。
这下,容嬷嬷却是不耐烦了,直接起身欲离开,却被珍珠伸手死死的拽住了衣摆。容嬷嬷冷冷的道:“说,或者滚。”
珍珠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贝齿狠狠的咬住嘴唇似在思量些甚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仿佛做出了重大决定一般,咬牙道:“嬷嬷,我知晓我太异想天开了。可我能保证,我绝不曾对大房有任何恶意,也不会伤害到大房任何一人。甚至我还可以发誓,只要有我在,甭管是老太太还是二太太,都绝不会再寻大房的麻烦。从今往后,大太太和您定能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
“说的就好像她们有法子寻主子麻烦似的。”容嬷嬷冷笑道。
“嬷嬷……”珍珠猛地心头一颤,就在方才容嬷嬷说那句话时,有个隐隐约约的念头冷不丁的窜上了她的心头。仔细回想了一番,珍珠可以确定,往常容嬷嬷一直是唤那拉淑娴为太太或是大太太的,也不知晓是从甚么时候开始,却改口称起了主子。当然,若单是称呼的话,那问题不大。然而在某些时候,尤其是提到贾母时,这样的称呼却格外的耐人寻味。
譬如说,老太太有这个能耐寻主子麻烦吗?
——说句诛心的话,容嬷嬷这话里提到的主子,究竟仅仅指的是她的主子,还是包括贾母在内所有人的主子?
莫名的,珍珠就是觉得这不是自己多心,实在是因为容嬷嬷说话的语气是那般的傲然于世,就仿佛那拉淑娴是天底下所有人的主子,甚至还有一种超然物外高高在上的骇人气势。
“你那点儿小心思,也别在我跟前卖弄了。”不等珍珠想通透,就听得容嬷嬷用命令的口吻低声冷笑道,“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你回去让老太太闹腾起来。记得,越卖力越好,主子想看戏!”
又来了。
珍珠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再度肯定了自己方才那番想法。不过,想法是一回事儿,表现就又是另一回事儿了,珍珠只连连称是,旋即便转身飞快的离开了。
两天之后。
贾赦离家已有三天时间了,好在这次他并不是往直隶去,而是去京城郊外的慕枫书院。自然,他不是自愿的,而是被张家老太爷差遣的干了白工。自从几个月前,他为了给蠢弟弟摆平麻烦,不得不答应了张家老太爷的卖身条款,之后就几乎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哪怕他清楚的知晓,张家老太爷绝对不会弄死他,可以往那舒心悠哉的日子却是一去不复返了。
若单单如此倒也罢了,左右也就一年工夫,咬咬牙就捱过去了。可偏生这事儿还不能对外人道来,弄得贾赦每次离开荣国府都要寻个蹩脚的借口。这一次两次的倒是无妨,次数一多,就算蠢如贾母也不由的起了疑心。
好在,贾母绝不可能疑心到张家老太爷头上,她琢磨来琢磨去,一口咬定贾赦这是老毛病又犯了,不老老实实搁府里头待着,一天到晚的不着家,定是不知去哪里鬼混了。
对于贾母的想法,贾赦不说心知肚明,到底还是猜到了几分。可他也没旁的法子,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好在慕枫书院离得不算太远,算上办事的时间,来回也就三天工夫。
这不,终于在这日傍晚时分,贾赦风尘仆仆的回到了荣国府里。
结果还不等贾赦进的内院,就被人拦了下来。
“老爷您可回来了,您要替奴家做主呢!”玻璃已经等了有小半天了,这还是容嬷嬷偶然发了善心,特地告知她贾赦归家的时间。要不然,她要是跟先前那般,一守就是两天两夜的,估计就可以直接收尸了。可饶是如此,等了这小半天,玻璃还是有些受不住了,这才一见到贾赦就扑倒在他脚边,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见状,贾赦愣是在大冬日里逼出了一头的冷汗。
“赶紧的,哪儿凉快待哪儿去,老爷我正忙着呢,没空应酬你。”贾赦一脸的不耐烦,这也难怪了,任谁在大冷天里赶路,也不可能有好脸色的,哪怕他一直住在马车里,也被冻了个半死,这会儿他只想赶紧回荣禧堂,媳妇儿子热炕头。
玻璃的脸都快绿了,脖颈更是彻底僵硬住了。
虽说她名义上早就是贾赦的通房丫鬟了,可因着先前她病了许久,好不容易养好了又耽搁了一段时日后,才再度被调回了荣禧堂里。偏那会儿贾赦已经被张家老太爷使唤的团团转,几乎就没有闲下来的工夫。哪怕偶尔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休息时间,贾赦也宁愿搂着媳妇儿摸她的大肚子,再不然就是捉弄琏哥儿,竟是一次都没唤她伺候。
等啊盼啊,当外头的人都觉得她早已得手时,玻璃内心哭得一脸血。
好不容易今个儿得了贾赦归家的消息,玻璃只急吼吼的出来迎接,在风雪天里等了小半日工夫,原先火辣辣的心早已被冻硬实了。本想着贾赦见了她这般有诚意的表现,定会感动不已,之后她便能顺理成章的贴身伺候……
可谁能告诉她,甚么叫做哪儿凉快待哪儿去?这寒冬腊月的,哪儿不凉快?
“老爷,老爷!”只因为微微愣神了小半刻,等玻璃回过神来之时,贾赦早已疾走而去,留给她的只有一个略显臃肿的潇洒背影。
咳咳,臃肿是难免的,寒冬腊月又要赶路,贾赦穿的还真不是一般般的厚实。
玻璃见状赶紧连滚带爬的追了上去,结果等赶到荣禧堂时,贾赦已经进了被容嬷嬷推到了西厢房里暖和身子外加换衣裳,还是那种不把自己折腾好了,就别去叨扰那拉淑娴的软威胁。偏生,贾赦还真就格外听话的去了西厢房,足足一刻钟后,才往正堂而去。
“嗤,要你何用?”等贾赦进了正堂,容嬷嬷只立在西厢房门口廊下,用无限鄙夷的眼神白了玻璃一眼,连告状都不会,简直白瞎了她先前故意透露的消息。
可怜的玻璃,吃了小半日的西北风并冰雪渣子,结果等来的就是这么个结果,气得她直接捂着心口就往后罩房去,再也不想理会主子的事情了。爱咋咋地,反正连她都这般了,她就不信新来的四个小贱|蹄子能有甚么好下场!!
……
……
正堂内室里,贾赦正遭受着他人生中又一次的沉重打击。
本以为换好了衣裳暖和了身子就能搂着媳妇儿摸着她那大肚子美美的眯上一会儿了,结果一走进内室,首先映入眼帘的并不是始终面上带笑的那拉淑娴,而是四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俏姑娘。
足足愣了半响,贾赦才拧着脖颈往小榻上望去,果然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媳妇儿,还有惯常贴身伺候的俩大丫鬟。
“淑娴,这是怎么回事儿了?”
怎么回事儿了?当然得去问贾母了。
那拉淑娴本人倒是不介意屋里美人成群,那是因为她早已习惯了小妾的存在。先前没人给她晨昏定省她还觉得浑身不自在呢,哪怕后来多了个玻璃,也依然不舒坦。怎么说呢?前世的她,在不曾入冷宫前,在东西六宫里的地位绝对是超然的,那会儿每日里起码有十好几个妃嫔来她跟前请安,再由她带着往太后宫中而去。这还仅仅只是有位份的妃嫔,不包括那些个贵人、常在以及小答应们。结果,穿越一遭好不容易盼到有人伺候了,居然才这么一个?!
这不,两天前的傍晚,贾母终于将费劲千辛万苦寻摸过来的八个俏丫鬟公平的分给两房后,那拉淑娴终于舒坦了。她一舒坦,就没忍住折腾起了四个新晋通房。
“老爷您回来了。”那拉淑娴笑得一脸和善,却看得贾赦一阵阵的心惊肉跳。
但凡是女人她就必须是个醋坛子!!
倘若有朝一日女人不吃醋了,就说明有大事儿要发生了!!
贾赦懵圈了。
68|第068章
“老爷?”见贾赦的面色明显有些不大对劲儿,那拉淑娴迟疑了,先是抬眼认真的打量了一会儿贾赦,后又将目光落在了站成一排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四个通房丫鬟上,心下不由的暗叹,看来男人果然都是一样的,对于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毫无抵抗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贾赦不会动情。
“媳妇儿你听我解释。”贾赦终于回了神,头一个反应就是辩解,“这不是我干的!”
——更准确的说,是辩解外加推卸责任。
那拉淑娴不由得愣住了,她完全不能理解贾赦这所谓的解释。不过,贾赦也误会了那拉淑娴此时面上那茫然的神情,还倒是她在思索要不要信自己一回,当下便急了,只指着那四个通房丫鬟决绝的道:“这四人我都不认识!”
“那是自然的,老爷您出门了三天,她们是昨个儿刚被送过来了。”
“刚被送过来?被谁送来的?”贾赦瞪眼道。
答案显然是明摆着的,事实上,在贾赦将疑惑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他自己就已经想明白了。呵呵,在荣国府甚至包括外头各家亲朋好友府上在内,哪个会有闲情逸致给他送通房丫鬟?除了贾母,再无他人。
贾赦由衷的体会到了憋屈到吐血的感受。
“那个……我突然想起来了,我还有事儿要寻二弟商议。淑娴你先歇着罢,我去去就回。”贾赦头也不回的跑了,不然他很怕自己接下来会忍不住把四个通房丫鬟串成一串提溜到荣庆堂去。
等贾赦快步疾跑到前院书房喊出了贾政后,他的心情仍没有平复。也因此,他一见着贾政就没好气的质问道:“我不在的这三天里头,老太太又在作甚么幺?”
“大哥你说的是通房丫鬟的事儿吗?”贾政也不傻,况且不过三天工夫,除了通房丫鬟一事外,荣国府也没出旁的新鲜事儿。甚至就连这事儿,贾政也不是很在意,他的性子跟贾赦又有所不同,严格来说,贾政是属于典型的既来之则安之,你不给他不会主动索要,可既是给了他,他也欢喜得很。
“你房里也有?”贾赦沉声问道。
“对。”
“昨个儿送来的?一共几人?都是咱们府上的家生女儿,还是从外头买来的?既是昨个儿送来的那就是说已经过去两日了,大概也传到外头去了罢?”贾赦连连追问道。
贾政被问得愈发的狐疑起来,不过仍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了贾赦提出的所有问题。只是,随着贾政的回答,贾赦面色越来越难看了。要是搁在小半年前,对于通房丫鬟,贾赦绝对是来者不拒的,甚至他从未将这等芝麻绿豆点的小事儿放在心上过。可不得不说,张家老太爷还是颇能教导人的,哪怕仅仅是被差遣着去干白工,贾赦还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二弟,你先前只是被上峰勒令回府闭门思过,并不是真正的被罢职了,这一点我希望你能记住。”
“甚么?”贾政先惊后喜,旋即不由激动万分的道,“大哥你的意思是,我还有官复原职的可能性?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我就知晓老天爷对我这么不公平!太好了!”
“你最好别高兴的太早。”贾赦黑着脸呵斥道,“闭门思过,呵呵,亏得你还是读书人,你来给我解释一下甚么叫做闭门思过,就解释字面上的意思好了。”
“你……”贾政面上的喜色一点点的褪去了,他想到了一个可能。闭门思过的意思无需多说,早在事情刚发生之时,贾赦就已经提醒过他了,在府里钻研学问也好,抄写孝经也罢,只老老实实的待着,毕竟他的上峰也没规定一定要怎么做。可很显然,闭门思过绝对不是广纳美妾。
当喜色彻底褪去后,贾政面色惨白,汗如雨下。
对于一个本就不是很在意美色,却是拿仕途当做比性命还重要的人来说,若真的因为几个通房丫鬟而将仕途彻底毁去,那绝对是一场不敢想象的噩梦。偏生,贾赦这头倒是也罢,一来他原就没有实缺,二来通房丫鬟是在他暂离府中时赏下的,跟他的关系不大。可贾政呢?
短短几息之间,贾政想了无数个可能,愣是没有一个能够帮他摆脱眼前的困境。
“二弟,你别怪大哥我说话难听,这男人呢,自然还是更应该看重仕途的,想来当年父亲在世时,也没少这般教导你罢?女人这玩意儿,除了嫡妻要敬重着外,旁的还不都是玩物?你仔细想想,究竟是仕途重要,还是玩物重要?哼,都说我贾赦贪慕女|色,可我绝不会因着那些个玩意儿而误了正事!你到底是甚么脑子?你如今还在闭门思过!!”
贾政冷汗涟涟,竟是完全无从反驳。好半响,贾政才吭吭哧哧的道:“那如今,我该怎么办?那是老太太赏赐的,不是说长者赐不敢辞……”
“呵呵,我是无所谓的,左右圣上也不能因为我房里美人太多,而削了我一等将军的爵位。至于你,大不了就一直闭门思过下去。放心罢,你是我的嫡亲弟弟,就算一无是处,我也会养活你的。”贾赦玩世不恭的摊了摊手,旋即转身离开。
然而,贾政并不知晓,贾赦一转身,面上那玩世不恭的神情立马变了,甚至不顾如今已是傍晚时分,命人备下马就往张府而去。
快马加鞭的跑了近一个时辰,贾赦终于在掌灯时分赶到了张府,并立刻表明要见张家老太爷。张家的下人都是认得贾赦的,一面命人去后头禀告,一面将贾赦迎到了前厅里,并奉上了滚烫的热茶并暖手炉子。还真别说,贾赦如今这模样太惹人同情了,虽说今个儿只是飘着些许雪花,可他是骑马飞奔而来的,这么一路赶来,到张家时早已浑身都是雪,甚至连靴子都是湿漉漉的。
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富有同情心的。
“这不是赦大老爷吗?哪阵风竟然把你这个大忙人给吹来了,我张家可真是蓬荜生辉。”来的并不是贾赦先前求见的张家老太爷,而是整个张家脾气最火爆的张家二老爷。才刚一走进前厅,张家二老爷就一脸狰狞的瞪了过来,开口便是极具鄙夷的嘲讽。
“二舅哥,您就别挖苦我了,想来您也应当从老泰山处知晓了,我这三天都在忙活,这不今个儿刚从城郊的慕枫书院回来。结果倒好,才刚回了府里,还不等我喘口气,就知晓我不在的这几日出了大事儿。”
“别说的那般无辜,就算你不在又如何?总不能是我妹子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铁了心给自己添堵罢?哼,我看分明就是你趁着我妹子怀孕,到处拈花惹草!得了,索性你也不用给我爹干白工了,明个儿我就去你府上把我妹子接回来。我张家的姑娘,容不得旁人作践!”
“二哥,二哥!您是我亲哥哥哟!”贾赦又是无奈又是憋屈,这会儿他是真的体会到了先前王夫人被坑的一脸血的感受。明明不是他的锅,却非要由他来背,凭甚么?就因为他不幸有个愚蠢透顶的亲娘?!
贾赦觉得他要不好了,或者说,他已经不好了。
“哼。”回应的只是张家二老爷不屑的冷笑声。
“罢了,我也知晓甭管我怎么解释,都很难说服你,不过我还是得厚着脸皮来求求老泰山。我府上这几个月来风波太多了,也吸引了太多人的关注。虽说这一个月以来,之前那些个流言蜚语几乎已经散去了,可我都可以想象的出来,等这事儿一旦闹出来,怕是我府上又要处于风口浪尖了。”贾赦说这话时,几乎要忍不住叹息了。
荣国府,身为太|祖赐封的四王八公十二侯之一,原就是诸人关注的重点。这要是搁在贾源、贾代善这两位荣国公身上,那一切都无所谓,反正是名副其实,旁人爱说就让他说去罢。可问题是,如今荣国府的家主是他贾赦!!
身为一等将军,贾赦真的没能耐抗住那么多探究的目光。倘若仅仅是探究也就罢了,偏荣国府内忧外患一大堆,若没人计较倒也罢了,一旦有人深究起来,哪哪儿都立不住脚啊!
就说最简单的,这没有了国公爷的荣国府还算是荣国府吗?
“二舅哥,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我府上的情形想来你应当也清楚得很。自打我父亲去世之后,我府上说白了就是吃老本。不对,还不止我府上,还有东府那头……就是宁国府,他们更不容易,至少我父亲因着本身的能耐,愣是让圣上看重免于降爵多世袭了一代,且我府上多少还有个老太太,不管怎么说,她总归是超品的国公夫人。宁国府,才是真正的名不副实。”
“你管人家作甚?就算是同族人,都已经分家那么多年了,只要他们不曾坐下株连九族的事情,就跟你没半分关系!”张家二老爷没好气的冷哼道。
“是,我没资格去管宁国府的事儿,就说我自个儿府上好了,荣国府早就只剩下了一副空壳,说得好听点儿还有一个府邸,还有一块荣国府的牌匾,可除了这些外,其实甚么都不剩下了,对罢?”
张家二老爷难得正眼瞧了瞧他,纳罕的道:“你居然还知道这些?”
“我不知道,我怎会知道呢?可笑当初我养在祖父母身边时,他们对我万般宠爱,领着我参加各处宴请,熟悉京城各家的人情往来,却独独忘了教我自知之明。又或者,我祖父是认为我也能像父亲那般,凭着自身的能耐闯出一番事业来?不,这样也不对,如果我祖父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就不可能不逼着习武练剑。”
其实贾赦本人也很狐疑,直到如今,他仍不明白当初贾源和贾代善到底对他抱有怎样的希望。疼宠是绝对的,哪怕贾母更为偏心贾政和贾敏,可贾源和贾代善却是最为看重他的。问题是,他们到底希望他成为怎样的人?是去战场上建功立业,还是走上文臣的路子慢慢的有武转文,或者就是安安分分的守着家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说真的,他一点儿也不明白。
“你为何非要揣测你祖父和父亲的想法?”张家二老爷挑眉道,“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贾赦茫然的望了过去,虽不曾开口,却已经用面上的神情很明显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他不知道,甚至他完全就不曾考虑过自己的想法。
“你是傻子吗?”不愧是张家脾气最暴躁的人,见好声好气的说话没得到回答,张家二老爷登时就不耐烦了。万幸的是,张家的教养摆在那儿,就算他再怎么恼怒,也不可能像王家人那般,说动手就动手,他只会动口,顶多就是毒舌一点儿罢了,“你再过两年就到了而立之年了,不是跟琏哥儿那样三岁的小毛孩子了,懂点儿是非罢!你是我妹子的夫君,是琏哥儿的父亲,是整个荣国府的家主!”
见贾赦仍没甚么反应,张家二老爷愈发的不耐烦了。
“先前荣国府的那些个破事儿我也就多说了,单说这两日的事儿。对,往你们兄弟俩房里塞人的是你母亲,这本不是出自于你的心意。可你别忘了,作为一家之主,甭管做错事儿的人是谁,最终承担责任的还是你。就像先前,贾政做错了事儿,你也会被牵连。如今,你母亲做错了事儿,要是明事理的人倒是会说她年老糊涂,可我敢保证,大部分的人在谈论这事儿时,提到的只会是荣国府。”
“荣国府名誉扫地,还是因着这等小事儿,我倒是想知晓,九泉之下的两位荣国公会是个甚么想法。”
“贾赦,你还要继续犯傻下去吗?”
你还要继续犯傻下去吗?
你还要继续犯傻下去吗?
你还要继续犯傻下去吗?
贾赦脑海里嗡嗡作响,过去的种种不停的在脑海里回放着。说真的,他活了近三十年,不说有多舒坦,至少也算是一帆风顺的。严格算起来,他这些年来所遇到的挫折无非就是祖父母仙逝,以及长子瑚哥儿早夭和父亲的离世。然而这些事情,毕竟是属于正常的,生老病死,人生百态,他就算被迫品尝各种滋味,却不曾从中得到该有的经验教训。
白活了。
那接下来呢?他是否还要像以往这般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半是茫然半是颓废,贾赦一时间只呆呆的立在原地,目光空洞的望着前方,愣是足足半刻钟没有任何反应。一旁的张家二老爷也不曾打扰他,只抱胸冷笑着望着他。半刻钟后,贾赦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猛地咬牙道:“二舅哥,我这人蠢,没啥本事,唯一的优点也只能算是有自知之明,求二舅哥你给指条明路,告诉我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
等着这么半天,结果就听到这两句废话,张家二老爷好悬没撑住给贾赦跪下了。
“我看你一脸下了重大决心的模样,还倒是你终于想通了,有自个儿的主见了,结果你居然……”纯粹就是浪费他的感情!!
“二舅哥,你是我亲哥,嫡亲的哥哥……”
“别介!”张家二老爷急急的打断了贾赦的话,一脸嫌弃的撇嘴道,“我可没你这么蠢的弟弟。哼,我原先还道三弟他蠢,折腾了这么多年,也不过才混了个四品官,还不是甚么好差遣。如今我算是知晓了,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错怪了他,他其实一点儿也不算蠢。”
“那是当然的,张家乃是钟灵毓秀之地,所出各个都是绝世之才,就连我媳妇儿都是那般的聪慧,比我强太多了。”贾赦豁出去脸面夸赞着,结果得来的不过是张家二老爷一个硕大的白眼。
还真别说,用贾赦作为标准夸人,真心不算是甚么好话。
“你先说说昨个儿那事儿该怎么应对罢,就算想要我帮衬你一把,也不能这么便宜了你。”张家二老爷略顿了顿,又格外强调了一句,“我也不单纯是为了我妹子,毕竟不过是几个通房丫鬟,威胁不了她。”
自然是威胁不了的,可有句话张家二老爷没说,那就是通房丫鬟很能影响心情,如今他妹子可是怀着身子的,若是因着这等小事坏了身子骨,他一定会忍不住弄死贾赦这混账东西的。
贾赦没想那么多,只是绞尽脑汁的思量对策。
按着他原本的想法,自然是打算让贾政出头的,毕竟就贾政那德行,在知晓自己的仕途可能被影响之后,定会同贾母拼命的。当然,这话是夸张了一点儿,贾政铁定会舍弃那几个通房,却不会因此同贾母离了心,那么唯一的法子就是寻了个背黑锅。
“我来之前已经同我二弟谈了话,估计他会选择将纳通房这事儿归结到王氏头上,毕竟除了长辈赐予之外,还存在嫡妻为了巩固地位主动替夫君给通房开脸的。可我……”
69|第069章
话音未落,贾赦就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再抬眼一看,方才尚且面色平静的张家二老爷,此时早已怒目圆睁,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看着竟是比他那死去的亲爹更像是个杀神。
“我肯定不能像我二弟那般无耻!!”贾赦瞬间改口道。
可单凭这么一句话想要取信于张家二老爷显然是不怎么靠谱的。
“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你倒是同我说说法子。”
“法子是现成的,一切都是我那糊涂老娘干的!”也许贾政的确不是甚么好东西,可问题是贾赦也没比贾政好到哪里去。如果说,在贾政眼里,亲娘比媳妇儿重要的多的话,那么贾赦却是正好相反的。
亲娘再怎么着都是亲娘,甭管他干出甚么丧心病狂的事儿,他亲娘还能真的跟他断绝呣子关系?怎么想都觉得不靠谱,哪怕亲娘真被气到了,想来过段时日,一切就会恢复如初的。可媳妇儿呢?亲娘是不会跑,媳妇儿却是能跑的,这么一比较,偏向谁就不言而喻了。
贾赦把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张家二老爷,并在后者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斩钉截铁的道:“按说为人子不该做的这般绝情,可我这也不是诬陷呢,这原本就是我家老太太的错,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不算甚么罢?”
其实,贾赦更想说的是,就算诬陷了又怎样?这事儿先前他也不是没干过,这一回生二回熟的,在贾政努力把责任往王夫人身上推的时候,他反过来给推到贾母身上,再让王家“帮下忙”,这一切不就顺理成章了?左右这事儿已经做过一回了,绝对不会出差错的。
“你家老太太当初咋没掐死你呢?”好半响,张家二老爷才抹了一把脸,恨恨的道。
然而,贾赦全当这话是赞美,笑得那叫一个没心没肺,非但如此,他还谄媚的道:“那就有劳二舅哥了?这二舅哥你也知晓,我府上经了先前那事儿之后,跟王家难免产生了嫌隙,偏生这事儿,最好是由王家出面把责任……哈哈哈,二舅哥你心里明白!”
“那之后呢?”张家二老爷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冷冷的看向贾赦,“别怪我说话不留情面,你自己算算这是第几次了?从你弟弟非要寻觅名师开始,到你家老太太把我妹子赶出荣国府,再到后来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儿,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这么过下去?府里的人惹是生非,你忙前忙后的帮着料理,遇到摆不平的事儿,就来寻我,或者寻我父亲、大哥帮忙?你就真好意思?”
贾赦愣住了,还真别说,这些个问题他完全不曾考虑过,总觉得府里出了事儿,他作为家主的确有摆平麻烦的义务。可他却忘了,他其实并没有太大的能耐,若非有张家帮衬着,他很有可能寸步难行。可张家不会管他一辈子。
“这是最后一次。”张家二老爷面无表情的道,“来人,送客。”
张家极重诚信,既是答应了贾赦,自然会依言而行。
然而,出乎贾赦预料的是,没两日,王家的人就寻上门来。更确切一些是,上门来找茬。
贾赦看着一脸慌乱来向他求救的贾政,愣是满脑子都是张家二老爷那张大脸。呵呵,想来张家二老爷看到他时的心情,跟他看着贾政差不多罢?他是恨自家亲爹娘怎么就给他生了这么个蠢弟弟,那么张家二老爷怕是在怨恨当年张家老太爷怎么就挑中了他这个姑老爷呢?
鄙夷,嫌弃,不耐烦,还有那种甩不脱的憋屈感。
“王家同咱们贾家都是金陵四大家族之一,老太太往日也不少教导你,四大家族同气连枝,更不说因着你和王氏的缘故,咱们两家成了姻亲。如今,王家登门拜访,你不说扫榻相迎,怎的这般慌慌张张的模样?像甚么样子!”贾赦冷喝道。
“可是……”
“别寻借口!来者是客的道理你不知晓?还不立刻同我一起去迎接王家来人。”说罢,贾赦再也不曾正眼看贾政,只抬腿径直往前院走去。
这一次,王家来的是老爷子王湛和二老爷王子腾,故而身为家主的贾赦必须亲自出面迎接。当然,贾政也别想躲懒,哪怕没有这层姻亲关系,他也躲不得。
贾赦亲自将王家父子迎进了贾代善当年的书房里,且屏退了所有的下人,只留了他兄弟二人,并王家父子,一共四人当面把话说个清楚明白。不出所料,王家父子果然是来兴师问罪的,缘由也正是因着前两日的通房事件。还真别说,王家人的性子是一如既往的直白爽气,一开口就已经替事件定了性,肯定的表示,王夫人绝不可能干出这等蠢事来。
王夫人当然不会这么做,也许为了表明她并不善妒,她会选择挑一到两个通房充当门面,不过就算真的要挑选通房,她也只会选择不具备威胁性的那种。要么就是像周姨娘那种老实到木讷的女子,要么直接选的空有长相完全没脑子的女子,可甭管怎么说,指望她忽的大方起来,一口气给夫君提拔五个通房……
白日做梦!!
因着王家父子把话说的太明白了,贾赦就是想装傻都不可能。当然,他原本也没这个想法,一听王家父子的话头不对,当下便表明了态度,直言是外头的传言有误,通房是贾母赏下的,不单贾政有,贾赦同样也有,且为表公平,俩兄弟得到的通房数量是完全一致的。试想想,王夫人或许能给贾政塞通房,她还能管得了贾赦房里的事儿?所以,这件事情王夫人是全然无辜的。
或许是因着贾赦的态度既诚恳又坚定,王家父子仅仅待了一刻钟便满意的告辞离去,只留下一句话,说是过两日王家的两位太太会登门造访。也是等王家父子离开之后,贾政振奋了。
“大哥!你怎么能如此?就算真的是母亲做错了事儿,可子不言母之过,你这么做,将母亲利于何地?”
贾赦冷眼看着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亢奋的贾政,嗤笑一声:“王家人还没走远,你这会儿追上去绝对来得及,去罢。”
“你……”贾政涨红了脸,好悬没被这话给噎死。他要是真有这个能耐,方才会一直装鹌鹑不开口?又见贾赦拔腿就要走,贾政急急的追了上去,“你又要去作甚?”
“去荣庆堂。”
也是该去寻贾母说个清楚了,尽管已经过了两日,可贾赦依然清晰的记得那一日张家二老爷对他的警告。
‘这是最后一次。
就算只这么一句平平淡淡的话,可在贾赦心目中却比那些个疾言厉色更为让他心惊。诚然,当时出面的人并非张家老太爷,可他有理由相信,以张家的教养,若没得到允许,张家二老爷是绝不可能出面给予他这种警告的。很明显,这个警告代表的是整个张家。贾赦甚至不敢往深处想,他怕万一再来这么一次,张家要做的并不仅仅是撒手不管,极有可能就是带着那拉淑娴离开。
和离。
一般人绝对不敢触碰的禁忌之词,可对于张家来说,未必就不敢。
文人,虽有百无一用是书生的说法,然而一旦遇到大事,文人的傲骨绝不比武将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贾赦完全不敢下这个赌注。
既然张家的逆鳞碰触不得,那就只能再度给贾母立立规矩了。此时此刻,贾赦最思念的人却是他那老祖母。假如老祖母还在,给贾母立规矩就容易太多了。
然而,给贾母立规矩比贾赦想象中的更难,只因贾母完全不愿配合。
一开始,贾赦还好言相劝,将其中的利害关系一一同贾母分说。然而,贾母的回应却是那么的简单直白:“好啊好啊!没曾想我临老竟还要被亲生儿子教训!你听听你说的这到底是甚么话,让我安分点儿,让我别在出昏招!哈哈哈,我不过是想着你们俩兄弟身边没人照顾,这王氏没能耐,你媳妇儿又怀着身子,赏几个人怎的了?竟因着这点儿小事沦落到被亲生儿子教训的地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就算贾赦原并没打算把气氛闹得太僵,听得这话也受不住了,只连连冷笑:“您当然没错,不就是给我和二弟各塞了五个通房丫鬟吗?没错,一点儿也没错。既是您老人家赏的人儿,那又何苦把责任推到我媳妇儿和弟妹身上?”
听得这话,贾母登时傻眼了,不由的将目光落在了一直都不曾说话的贾政面上。见她这般做派,贾赦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老太太,所谓文武百官,如今文官之列十之八|九都同张家交好,其中就包括小妹的未婚夫婿林家哥儿。武将那头,王老爷子居首位,其子王子腾颇得圣上器重,前途不可限量。或者我这么说您还是不能理解,先前我同您说的,让您凡事悠着点儿,不是让您换着花样给您两个儿媳妇儿添堵,而是打从心底里敬重她们。张家也好,王家也罢,咱们荣国府惹不起。您就不能老老实实的当您的老封君吗?算我求求您了,别再犯蠢了!!”
屋里一片寂静,气氛凝重得仿佛让人喘不过气来。
贾母面色煞白的看着她倾注了半生心血的两个儿子,甭管她偏心与否,至少两个儿子都是她的命。半响,贾母忽的老泪纵横失声痛哭:“这日子还怎么过呢?没活路了,我活不了了,当儿子的竟然想逼死亲娘啊!老太爷,您怎就撇下我一个人去了呢?老太爷!!”
70|第070章
荣庆堂的正厅依旧奢华至极,然在此时此刻,却只给人一种无尽悲凉的感觉。
上位的贾母哭得声嘶力竭,也许最初她确是有做戏的成分。可哭着哭着,贾母却不由得悲从中来,只觉得满腹委屈无处倾诉,仿佛半辈子的福气之后,就是无尽黑暗悲伤。这跟她以往想象的截然不同,作为一个打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侯府千金,贾母是真的从未吃过任何苦头。等及笄后嫁到了荣国府,虽然没了父母双亲的庇佑,可公婆和夫君总算都是明事理之人,真要算起来,除却年轻那会儿被迫将长子送予婆母教养之外,她愣是没受过半分委屈。哪怕之后贾代善撒手人寰,可她有儿有女,有超品诰命,还有嫡亲弟弟又位高权重……
谁能料到,临老竟还落得如今地步。
“老太爷啊!您当初怎就不带上我一道儿去呢?撇下我一人孤零零的留在这世上,竟沦落到要看儿子儿媳妇儿面色过日子的地步了。这日子没法过了,老太爷,您就带我走罢!”
这厢,贾母越哭越伤心,那厢,贾赦冷笑的立在正厅中间,身畔的贾政倒是满脸的不忍心,可他能做的也无非就是低着头一副恨不得把头埋进胸膛的苦逼样。可怜的贾母,这一哭就是小半个时辰,然而在此期间,愣是没人开口说一个字。贾赦是打定主意让贾母一次性折腾个够本,贾政则是干脆没胆子,至于珍珠不提也罢。
终于,贾母哭够了。
“老大你究竟是怎么个意思?这是铁了心打算将你娘我往死里逼吗?果然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娘,若是没有我的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你以为这世上还会有你这个人吗?你太过分了,太……”
面对贾母的控诉,贾赦依然一言不发,直到贾母哭够了也说够了,他才冷冷的嘲讽道:“要不要儿子送您去宫外登闻鼓告御状?正好咱们全家一道儿下黄泉找老太爷,来个一家团圆岂不是妙哉?”
贾母被噎住了,只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着贾赦。见贾赦只眼神冰冷的回望自己,贾母愈发觉得心头凄凉,忙急急的看向至始至终不曾开口的贾政:“政儿。”
然而,贾政却只愈发的低下了头,全然不敢同贾母对视。
“你、你们……”贾母面上半是震惊半是绝望,震惊于贾赦的出言不逊,绝望的却是打小放在心尖尖上疼宠的贾政如今竟是这么一副做派。冷不丁的,贾母想起了前两日贾政对她说的话,当下便颤颤巍巍的道,“政儿你是在怪我?就因为我给你赏了你,害的你没法官复原职了,对罢?你在怪我?你在恨我?!”
回应贾母的仍是贾政的低头不语。
说真的,能不怪吗?诚然,贾政此人乃是实打实的大孝子,可他就算再怎么孝顺,顶多也就是将妻儿摆在母亲的后头,可他的前程仕途呢?亲娘比妻儿来得重要,可前程仕途却是远远比亲娘更为重要的。尤其在经历了寻觅名师一事后,哪怕贾政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他也已经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自己的天赋不行。要不然,为何明明这些日子自己已经那般用功了,还被先生们连番挖苦,偶尔他甚至感觉到一贯被他瞧不起的东府贾珍都比他能聪慧。
怎么会这样呢?
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的天赋不如人?
然而贾政并不知晓,被他拿来做比较的贾珍每日里过得有多凄惨。哪怕平心而论,两人的天赋相差不多,甚至贾珍还略微好那么一星半点儿,可他一点儿也不想用功念书呢!每次贾政感受到被超越的绝望之时,贾珍心里的滋味也不比他好多少。
东府敬大老爷:……儿子不用功怎么办?打一顿,立马就上进了。
不得不说,自打亲爹点亮了打儿子技能之后,贾珍每天都觉得生无可恋。然而他并不知晓,贾政比他更生不如死。
“母亲,儿子也没法子。”许久许久,贾政才从勉强说出了这句话,且说完之后,他便双膝着地跪在了贾母跟前,泣血哭诉道,“求母亲体谅体谅儿子,儿子不能没有前程仕途!”
贾赦立刻高看了蠢弟弟一眼,还认真思考了一下学习这招的可能性,不过很快他就放弃了,毕竟眼瞅着就三十的人了,还学哭着求饶这一招,太羞耻了。
幸好,贾政并不觉得有甚么羞耻的,在他看来,别说他才二十来岁,就算到了六七十岁,跪在亲娘跟前哭成傻子都没关系,谁叫那是他亲娘呢?况且,贾母还真就吃这一套。
“好好,我真没想到,你们俩兄弟竟是真打算把我往死里逼!罢了,罢了,我还能如何呢?”贾母闭上了眼睛,认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同她们为难了,哈哈哈哈不就是伏低做小吗?我一辈子没给人低过头,如今大不了从头开始学!!”
“您能这般想自是最好的。”见贾母确实一副被伤透了心的模样,贾赦多少也有些不忍,可甭管怎样,该说的还得说,“老太太,您只需记得,女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您享福半生是因着摊上了一位好父亲和好夫君,可惜的是,您没生个得用的好儿子。”
贾母面色最后一丝血色被彻底抽空了。贾赦这话根本就不是安慰她,而是打破了她最后那点儿念想。
那拉淑娴有张家撑腰,王夫人也有王家人为她做主,可惜她双亲早已故去,唯一的嫡亲弟弟也数年不曾归京。事实上,她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无人可依靠。
那就,伏低做小罢。
可伏低做小这种事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更残忍的是,贾母根本就没有适应的时间。
次日一早,原本说好了过两日会来拜访的王家两位太太,冷不丁的就来了。这来就来罢,姻亲关系,两家原也是故交,可显然王家两位太太压根就不是来联络感情的。
人家根本就是来示威的!
王家女眷来访,纵然来的只是小辈儿们,贾母也不能坐视不理,只得一面吩咐人立刻去通知王夫人,一面亲自往中庭而去。至于那拉淑娴那头,贾母也派了人去通知,却只是支会一声,并不曾强调她必须出来会客。
消息传到那拉淑娴耳中,她只轻笑一声,唤了个体面的大丫鬟前去荣庆堂,只道她身子骨不适,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丫鬟领命而去,片刻后归来时,怀里捧了个硕大的盒子,说是王家女眷送来的礼物,又道人家明说了,等她这胎生下后亲自前来贺喜。
“嬷嬷觉得那头是何意?”待丫鬟放下礼物退下后,那拉淑娴笑看向容嬷嬷。
“能是何意?不过就是讨好罢了。”容嬷嬷看都没看那礼物一眼,只忧心忡忡的伸手按了按那拉淑娴的脚背。因着怀孕的月份渐渐大了起来,那拉淑娴的脚步明显的肿胀了起来,可算算日子,离临盆至少还有两个半月呢,如今已经行动不便了,往后只怕愈发的难捱了。也亏得那拉淑娴心态好,哪怕身子骨略有些不适,她仍是该吃吃该喝喝,可饶是如此,容嬷嬷也心疼万分,只恨不得怀孕的人是贾赦,因而每每看向贾赦的目光里都透着不喜。
那拉淑娴倒不觉得自己有甚么值得王家人讨好的,虽说以品阶而言,张家老太爷要比王老爷子官职更高,可这文官和武将原就不能相提并论,两者就算常在早朝上碰面,却也是见面不相识的,完全没有任何交际。
也因此,王家根本不需要讨好张家,自然也就无需太过于她这个张家姑太太了。除非,王家那头只是单纯的为王夫人考虑。
“倒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我倒是不曾想到,那王氏在家中竟是那般的受宠。”若非受宠,王家何苦总是寻荣国府的麻烦?就算王家位高权重,以他们素来的行事作风,也不会做出故意得罪人的事儿。再一个,王夫人在荣国府虽过得不大好,可甭管怎么说,基本的颜面还是给了的,王家仍选择一而再再而三的为王夫人出头,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真的心疼这个女儿。
“受不受宠老奴不知晓,不过王家人素来行事张扬,典型的甚么都吃就是不吃亏。再说了,王家也确实没甚么好顾忌的,就算他们家还有个小姑娘,可听说比琏哥儿还小了两岁,说亲都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了,甭管他们闹得再怎么厉害,也没甚么影响。”容嬷嬷伏下腰身替那拉淑娴轻轻揉按腿部,她当年学了一手推拿指压的本事,如今倒是正好给用上了。
“嬷嬷何必这般辛苦?这些小事儿让小丫鬟们来做呗。”话是这么说的,那拉淑娴见容嬷嬷并不停下手里的动作,也只微微一笑,“提起那几个小丫鬟,嬷嬷觉得她们如何?”
这里的小丫鬟,指的并不是原先就在大房伺候的丫鬟们,而是前几日才从荣庆堂过来的那几位。
也就是,贾母所赏的准通房丫鬟。
还真别说,这一次贾母是费了不少心思才寻来的好人儿。这里的好,并不单单指容貌身段好,而是送来的那四人中,品行性子皆极为不错,看得出来贾母或许真有旁的想法,可她并不曾盼着两个儿子不好。
通房就是玩物,她挑选的都是各方面都格外出色的玩物,然而也仅仅是玩物而已,贾母从未想过,单凭这几个玩物就离间了儿子俩口子之间的感情,更不可能盼着玩物取代儿媳妇儿的地位。
“一个蠢货,打小被周围人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整日里不知晓在想些甚么,只盼着所有人都围着她转,没脑子还胡乱的发号施令,只道是运气好肯定能对,哪怕做错了事儿也有人主动上来替她顶缸。哼,别人对她客气,她却拿来当成自己福气!!”
容嬷嬷还是一样的嘴毒,其实说起来,贾母并不是蛇蝎心肠的人,甚至可以说她并无太多心机城府,她只是习惯了众星捧月的生活,误以为这就是她应该过的日子。
长子不如次子贴心,那就冷着长子宠着次子;亲戚有事儿求上门,甭管能不能成,先答应了再说;有事儿子儿媳妇儿上,办不成就是你们没用;儿子不愿捧着了,你就是不孝;儿媳妇儿懒得理会她了,那就塞几个通房膈应一下;孙儿孙女这般可爱,那就抱来自个儿养着;偶尔心情不佳了,所有人都过来哄着劝着,直到心情恢复……
这是病,得治!
71|第071章
那拉淑娴并不知晓,她正在这厢腹诽贾母,而那厢贾母却正遭受着人生有史以来最大的憋屈。
王家两位太太是有备而来的,尽管她俩的娘家都很普通,可架不住人家嫁的好。王子胜虽跟原先的贾赦似的没啥本事,可他却比贾赦受宠太多了,连带他媳妇儿也硬气得很。王子腾就更不用说,本人能耐媳妇儿更能耐。也因此,纵然没有王家老太太在旁,光凭这俩人也足以教贾母重新做人了。
更别说,还有王夫人。
“小妹你看看你,怎的一点儿都不知晓爱惜身子骨呢?也就是你如今年岁还轻,倒还熬得住,要是像贾老太太似的,还不知晓会如何呢。唉,看你这般模样,怕是心疼坏贾老太太了罢?无妨无妨,等好生养养,一准能好起来。”
“可不是这个理?这做女人的,要是连自个儿都不疼着自个儿了,谁还会在意你?也就是你运气好,嫁到了荣国府里,婆母慈善夫君疼宠的,这要是搁我家那口子,才懒得理会我呢!小妹,你也别太作了,要好生照顾自己和夫君,还有你家两个哥儿姐儿。”
“说起哥儿姐儿,怎的没跟小妹一道儿来?哟,难不成你还让贾老太太忙活着?天呐,老太太多大年岁了,小妹你也太狠心太霸道了,赶紧接回来自己养着。这养儿育女原就是母亲的职责,哪里能这般躲懒!”
“就是,别说你大嫂了,连我都要好生说说你!贾老太太都这把年岁了,你怎能忍心?今个儿就接回去罢,省的回头我家老太太说你!”
……
贾母看着王家两位太太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那叫一个热闹非凡。至于王夫人,刚被唤来时倒是一副颇感意外的模样,可很快就喜笑颜开的附和上了,也没说太过分的话,只不过甭管王家两位太太说甚么,她都点头称是,一副乖巧的模样,看得贾母死命的咬着后槽牙才勉强忍住不开口。可饶是如此,贾母拢在袖子里的双手也早已死死的握成了拳头,甚至额间的青筋都已若隐若现。
其实真要算起来,王夫人同娘家嫂子们的感情真算不上有多好,毕竟隔了一层,跟亲爹亲娘亲哥哥亲妹妹没法相比。可王夫人也不傻,一看王家两位太太这番做派,她早已心知肚明。哪怕碍于身份的缘故,她没法当着贾母的面把话说的那般直白,可点头附和谁不会呢?只略怔了片刻后,王夫人便带着满脸的笑意,喜气洋洋的配合起来。
王夫人是真的很开心,时隔多日,她头一次露出了轻松自在的笑容来,衬着她那略显枯瘦的身形容貌,只有一种说不出的心酸来。
“小妹呀……”王家大太太原本只是打算做做样子,她跟王夫人并没甚么情分可言,甚至在刚嫁到王家时,还在王夫人手上多少吃了点儿苦头,毕竟这婆母和小姑子总归是难应付的。可及至这会儿,看着同未出阁时截然不同的王夫人,她也不由得心软了,“好好照顾自己,莫让家中老太太担心。你且放宽了心,甭管发生了甚么事儿,你终归是王家的女儿,我跟哥哥一样,都是拿你当亲妹子看待的。”
见王家大太太忽的走起了柔心风格,王家二太太一时有些愣神,不过很快她就回过神来了:“哎哟我的小妹哟,我娘家也没个姐妹,可是真真切切拿你当亲妹子来看的。你瞧瞧你如今这个样子,这是吃了多少苦头呢!唉,我可怜的妹子,要不索性回家里小住几日?放心,没人会说半句闲话的。”
比起顾虑颇多的王家大太太,显然王家二太太更能豁的出去。
她有啥好顾忌的?一来,她夫君是家中老二,原不是继承人,膝下又无儿无女的,她最不怕的就是名声。二来,谁让她命好,夫君能耐得很,虽说如今尚不到而立之年,却早已手握重兵位高权重,将来的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这么说罢,除非荣国府将来出现了逆天的子嗣,要不然贾家就等着被王家彻底压制住罢!
“大嫂、二嫂,你们安心,我无事的。”王夫人几欲落泪,一副悲悲切切的模样,哪怕她嘴上说着无事,可面上的神情却分明在诉说自己的苦楚。
王家两位太太对视一眼,她们以往在王家没少折腾,妯娌嘛,相互之间有比较有摩擦是很正常的事儿,尤其一个夫君没本事,另一个夫君却有滔天本领,一个儿女绕膝,另一个却至今无一儿一女。这俩人根本就不可能和平共处,更别提俩人都是典型的炮仗性子。
可问题是,这俩人要是掐在一起了,的确难以收场,可若是俩人忽的决定联手了呢?
“小妹你有甚么委屈就跟大嫂说,哪怕你大哥没甚么本事,大嫂也会豁出去给你做主的。”王家大太太一面说着一面极快的思索起来,她来之前是得了准信的,知晓因着大房太太怀孕,荣国府的管家权是落在了贾母手上,当下便以为是这事儿,“可是因着最近闲了?不要紧,回头你多在贾老太太跟前伺候着,多帮衬一把,你年岁轻,可不是得能者多劳吗?”
能者多劳是这么用的?王夫人暗自腹诽着,面上的神情却是愈发的悲切了:“大嫂,我无事,我真的无事。”
一旁的王家二太太瞬间截口道:“那就是因着房里头太乱了?要我说呀,这房里留个把人就可以了,人多是非多,万一再磕着碰着了,算谁的?”说着,王家二太太猛地想起外头传扬的通房事件,当下便笑开了,“对了,听说政二老爷先前被上峰勒令闭门思过了?啧啧,怎的这般狠心呢?回头我同我家老爷说一声,让他寻人帮帮忙,这爷们嘛,总窝在府里像甚么样子?爷们就该志在四方!”
贾母只这般眼睁睁的看着王家两位太太并王夫人说的唾沫横飞,甚至说到最后,王夫人干脆让人将房里的通房唤了过来。尽管王夫人的本意是将前几日刚送来的那四位唤过来,可不知晓中间出了甚么差错,连最早贾母特地开脸的碧玺也被唤了过来。
一溜儿五个通房丫鬟,各个都是水葱似的小姑娘,除了碧玺已经十四岁了,旁的四个皆才十三岁,哪怕看着尚未长开,却也衬得王家两位太太并王夫人老了许多。
嫡妻嘛,再怎么贤惠大方,对于通房小妾之流也不会存有好感的,哪怕并无利益关系,想要得到好脸色也不可能。王家两位太太比赛似的翻着白眼,刻薄的话一句接着一句蹦出来,仿佛完全无需思考一般,只片刻工夫,就已经说得五个小姑娘眼泪汪汪的。
而至始至终,王夫人都只是但笑不语,仅偶尔抬眼瞧了瞧已经气得面色发紫的贾母。
终于,王家两位太太说够了,摆摆手让她们都下去。
“没的跟这些小丫头较劲,要是小妹你当真缺人,回头只管跟嫂子要,一准包你满意。”王家大太太长子都快十岁了,相较而言醋意并不算特别大。只隐晦提到,就算想要通房,也可以用娘家人。
至于王家二太太更厉害,直截了当道:“先前不是都说了吗?男儿志在四方,没的在脂粉堆里打滚的!小妹,回头让我定让你哥哥给弄个好差遣。”
贾母忍了又忍,都说忍字头上一把刀,她是真的忍得心肝肺都纠在一块儿疼,忍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终于,王家两位太太以要跟王夫人私下叙旧为由,离开荣庆堂往梨香院而去。当然,离开之前她们果断的将五个水灵灵的通房丫鬟给忘却了,却毫不犹豫的带走了元姐儿,还派人去前头书房带口信,让珠哥儿晌午直接去梨香院便可。
“我活得还有甚么滋味哟!!”贾母哭倒在地,涕泪横流。
至下半晌,王夫人亲自将她娘家嫂子们送出了二门,随后却径直往荣禧堂而来。
那拉淑娴见到王夫人时,只觉得她虽消瘦异常,面上却挂着久违的惬意笑容,当下也跟着笑了起来:“弟妹今个儿心情不错?”
自然是不错的,那拉淑娴气量大得很,也觉得贾母神烦,更别说原就小肚鸡肠的王夫人了。
“今个儿我娘家来人了,这不只觉得身子骨一下子松快了不少。”王夫人那叫一个神清气爽,只笑脸盈盈的道,“我家哥儿姐儿总算又回了我身边,房里的闲人也少了,这不,我特地来跟大嫂显摆了!”
说是显摆,其实不然。
这王夫人也好,王家其他人也罢,其实都不算是蛮不讲理的人。之前,王家两位太太在梨香院好生同王夫人分说了一番,直言贾母早已不成气候,只要她保持明面上的客气,旁的压根就不用在意。可张家在朝堂上的权势却是不容小觑的,虽说两家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可本着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来得强,王家要求王夫人尽可能的同那拉淑娴交好。
刚得了娘家人的实惠,往后也还得靠着娘家人,王夫人只要脑子没问题就绝对不会违背娘家的要求。这不,刚送走了娘家人,她就来探望那拉淑娴了。
“显摆?哟,瞧弟妹这说的,那是不是回头我也得给娘家带个信儿,让娘家嫂子有空也来瞧瞧我?”那拉淑娴淡笑着。
“要我说,还真该!旁的不说,至少房里清静多了。”王夫人意有所指的看了门外一眼,方才她过来时,负责引路的可是从未见过面的小丫鬟,瞧着那年岁那容貌身段……
王夫人敢肯定,那绝对是贾母赏下的好人儿!
72|第072章
没有哪个女人乐意看到夫君左拥右抱的,这跟爱不爱完全无关,甚至跟度量大小也没有太大关系。
亦如王夫人并不爱贾政,可她的尊严绝不允许宠妾灭妻的事情发生,就算仅仅只是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苗头也绝无可能!
又如那拉淑娴,既不曾深爱又极有度量,可若是任由她选择的话,她仍希望干净、清净。
当下,王夫人便笑着道:“大嫂,不是我说您,这屋里没个伺候的人自是有些不像话了,可这人儿一多,是是非非也就跟着一道儿来了。旁的不说,大嫂您如今怀着身子,可得万分小心,这旁的丫鬟婆子倒是无妨,可这……原就有异心的人,不得不防备着些。”
那拉淑娴笑而不语。
王夫人这话乍一听似乎真的是为她好,可仔细一琢磨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首先,在打发通房一事儿上,王夫人是占了先的,尤其她还不曾亲自开口,只是顺着娘家嫂子的意思将通房丫鬟唤到了荣庆堂,又“一不小心”给忘却了。当然,那拉淑娴并不清楚当时的具体情况,可想也知晓,今个儿王家来人,王夫人恰好打发了屋里的闲人,就算是凑巧,也没得这般巧合的。
其次,贾母如今看着是完全落了下风,可也不能将她逼得太过了。王夫人闹了这么一出,看在王家人的份上,贾母不忍也得忍。可倘若那拉淑娴也将这招学了去,逼的贾母颜面扫地,谁能保证贾母接下来不会做出丧失理智的事情来?旁的不说,单是贾母若铁了心要求两个儿媳妇儿每日定时晨昏定省,她还能拒绝这等正当理由?
再往下,则是个体差异了。二房原就有个通房,甭管年岁是否大了,容貌是否不再依旧,可周姨娘是过了明路的通房,还是资历最老的那个,打发走了旁的人,只要周姨娘留下,那就勉强算是妥当了,可大房呢?先不说原就没有老人,单说如今那拉淑娴怀着身子,就不能不寻个能替她照顾夫君的人。
最后……
“弟妹说笑了,你和二弟乃是年轻夫妻,自是格外的恩爱。哪像我,早已人老珠黄了不说,如今又怀着身子没法伺候我家老爷。况且,二弟念旧,我家老爷却是个出了名的喜新厌旧之人,我不多弄几个水灵灵的俏丫鬟在跟前,万一他出去闹腾了又该如何是好?如今,至少能将他栓在房里。”那拉淑娴笑得一脸柔和,言语之间更是诚意满满,且边说着边伸手抚着硕大的肚子,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
王夫人看得膈应得很,其实她原并不想Сhā手大房的事儿,可总不能她房里就一个年华已逝的周姨娘,大房这头却有五个娇俏通房丫鬟罢?这区别也太大了。偏生那拉淑娴说的句句在理,至少她完全寻不出反驳的话来。
“大嫂真是贤惠。”半响,王夫人才勉强挤出了这句话来。
“我倒是不在意那点儿名声,可惜我没弟妹这个福气。谁让我家老爷不似二弟那般有大志向呢?”
大志向?王夫人原本惬意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了,她忽的想起了当年说亲时的事儿。她和贾政的亲事是由双方的父亲定下的,她并不知晓贾代善是如何评价她的,可她却知晓,当年王老爷子对贾政可算是赞誉有加。甚么勤奋好学,甚么进退有度,还有类似于才华横溢前途远大之类的话,王夫人记不全了,却是由衷的认为贾政是个难得的人才。
才怪!!
成亲多年,当年那些看似美好的夸赞,如今早已只剩下满满的讽刺。曾经的期盼化为了泡影,王夫人甚至不敢相信,夫君的前途竟会系在娘家兄长的身上。不是都说高嫁女低娶媳吗?并非她看不上自己的娘家,可甭管怎样,荣国府听着就比王家更胜一筹。
可惜,她错了。
大错特错。
“大嫂,我忽的想起还有事儿没吩咐,这到底元姐儿离了有些日子了,那个……”随口扯了个借口,王夫人也没看那拉淑娴面上的神情,只低垂着头便告辞离开。
“我送送弟妹罢。”那拉淑娴倒没揭穿她,只笑着起身欲送客。
王夫人赶紧婉拒了两句,不过那拉淑娴也是想着已经在暖炕上歪了一天了,怎么说也该下去走走了,再说荣禧堂不比东院,原就没有自带的小园子,只要沿着穿堂走,根本就是风雨不着的。当下,那拉淑娴只就着丫鬟的手,笑脸盈盈的送王夫人出去。见推辞不过,王夫人也懒得再说了,仍低垂着头往外走去。
碍于长幼有序的规矩,虽说是那拉淑娴送王夫人离开,可仍是那拉淑娴被丫鬟扶着走在前头,王夫人则跟在后头,两人之间差不多隔着两三人的空隙。
从东暖阁到荣禧堂外,需要经过两条直通的穿堂,距离倒不算很远,一般情况下,连小半盏茶都费不了。不过,因着那拉淑娴月份大了,她走的极慢,与其说是打算送客,不若说是散步来得更为确切一些。好在王夫人也不着急,一面慢吞吞的挪步跟着,一面还同前头的那拉淑娴搭话。
意外往往就发生在一瞬间。
因着是在自己的地盘上,那拉淑娴虽不曾完全松懈,可总的来说,心情还是轻松的。不曾想,眼瞅着就到门口了,忽的一股子大力从身后袭来,几步远的地方就是三五级台阶。
那拉淑娴心下一沉,好在她经历的风雨颇多,当下便借着左侧丫鬟的手将她狠狠往前头一推,旋即自己则往右侧丫鬟身上倒去……
再往后,她就甚么都不记得了。
因着临近年关,贾赦最近忙着料理府中事务,以及拜访诸多的亲朋好友。张家老太爷难得的给他放了假,只道等过了正月十五,还有事儿让他忙。贾赦并不在意,他又不傻,明白这是借着让他打白工的方式教导、锻炼他。至于先前定好的一年之期更是笑话一场,谁也不曾真正放在心上。
这不,今个儿直到掌灯时分了,贾赦才匆匆的回到府上,本想着顺便去前院书房把琏哥儿捞来,然后父子俩再一道儿往荣禧堂去。不曾想,他才刚从马车里下来,就看到一贯稳重的赖管家跟见了活祖宗似的朝他飞扑过来。
“大老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贾赦头一个想法就是,自家亲娘又作幺了。可旋即,他眉心一跳,就算贾母真的干了甚么,也由不得赖管家指手画脚。也就是说……
“出甚么事儿了?”贾赦冷着脸道。
“大太太今个儿下半晌动了胎气,急吼吼的请了稳婆来,可这都快两个时辰了,还没有动静!大老爷,大老爷!!”赖管家看着贾赦转瞬间就消失的背影,愣是半响都没能回过神来,还是一旁他儿子赖大伸手在他眼皮前晃了晃,连唤了好几声,他才猛地醒转过来,伸手狠狠的打掉了赖大的手,“还愣着作甚?去请大夫啊!”
“大夫?太太生产请大夫?”赖大一面捂着手呼痛,一面纳罕的问道。
“你信不信我立刻唤了人牙子把你给卖了?!混账东西,让你去你就去!磨磨唧唧的,回头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见老爹真的动怒了,赖大只飞快的转身,那速度简直就跟方才贾赦离开时有的一拼。等赖大都跑得没影儿了时,赖管家却皱着眉头一脸愁容的望着府内,许久之后,才长叹一声,挪步回了府里。
……
荣禧堂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贾赦赶到时,只看到一群丫鬟婆子堵在门口,每个人面上都是彷徨无助,甚至压根就没人注意到他回来了。再往里走,里头的情形似乎是好了许多,几个大丫鬟并刚来没多久的娇艳俏丫鬟都在,前者忙着一壶一壶的送热水,后者则将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头送。
贾赦脑海里一片空白,足足半刻钟后,他才忽的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他又不是甚么毛头小子,算上早夭的瑚哥儿,他都已经当了两回爹了,且先前两回生产时,他都是算好了时间守在府里的,哪怕并未进入产房,他也从头到尾的待在外头。也因此,在最初的愣神之后,他很快就察觉了异样。
没有尖叫哭喊声。
女人生产有多痛苦,贾赦虽不曾亲自体验过,可总算是听过两回了。甭管出身有多好地位有多高,她也会痛啊!贾赦清楚的记得,生瑚哥儿时,自家媳妇儿叫声有多么的惨烈,足足叫了一天一夜,等孩子生下来后,嗓子彻底哑了,待出了月子后才堪堪养好。等生琏哥儿时,似乎是顺畅了一些,从头到尾只花费了小半日工夫,可该叫的她还得叫啊!
“怎么没有声儿?太太呢?太太去哪儿了?她在不在里面?你说话啊!!”贾赦随后抓过一个丫鬟,厉声喝问道。
丫鬟被吓了个半死,瞪着大眼珠子结结巴巴的道:“在,在里头,太太她在里头生孩子……”
在。
居然真的在。
可既然在的话,为甚么竟连丁点儿动静都无?
当然,这话是夸张了一些,毕竟外头的丫鬟们来来回回走动着,里头也有稳婆不停的劝着,更有容嬷嬷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吼得震天响。可是,唯独没有那拉淑娴的惨叫声。
贾赦面色煞白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产房,冷不丁的,里头传来陌生妇人的高呼声:“保哪个?大的还是小的?”
73|第073章
保大的还是小的?
贾赦一副被雷劈中了的神情,整个人更是不由得踉跄了一下,险些一头栽倒,等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他又发觉原来方才自己根本就被吓得忘了呼吸:“保大……”
“去你娘的保大保小!大的小的都要保住!!哪个出了事儿你都甭打算活着出去了!!!立刻,给我把小主子接生出来,不然我叫你血溅当场!!!!!!”
容嬷嬷那气势磅礴的吼声从产房里传出来,震得外头的丫鬟婆子浑身一颤,有几个胆小的更是直接趴在了地上。至于贾赦则是恍惚了一瞬间之后,猛地醒悟过来。
——对啊,凭啥一定要顺着稳婆的话做出选择呢?大的小的他都想要啊!
就在贾赦愣神的当场,容嬷嬷连威胁带恐吓的吼声还在继续着:“知道甚么是血溅当场吗?要是我家主子有个万一,我一定会把你的手脚都剁了把你的耳朵鼻子都割了还要把你的眼珠子抠了,让你成一个人彘!!来愣着作甚?接生!!!”
外头诸人:…………
在这一刻,即便贾赦极为担忧那拉淑娴的情况,他仍是不由自主的替里面接生的稳婆捏了一把冷汗,也许换做其他场合听到容嬷嬷这话,多半人都会认为这仅仅是在放狠话,然而在他听来,容嬷嬷真心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她是真的敢动手,也真的会动手的。
荣庆堂里,贾母面色阴沉的躺在床榻上,她并不是病了,而是心情不佳。准确的说,自打王家两位太太离开之后,她就躺下了,甚至连晚膳都不曾用。不料,每隔多久,便有消息传来,说那拉淑娴动了胎气,早产了。
“老太太,您多少还是吃点儿罢。”珍珠跪坐在贾母的脚踏上,满脸的忧心忡忡,看似仿佛是在为贾母的不愿进食而担忧,实则她却是在考虑那拉淑娴的事儿。
“那头可有消息传来?”贾母忽的开口道。
珍珠自然明白贾母所问的是何事,当下便满脸愁容的摇了摇头,道:“并不曾。”
其实,荣庆堂和荣禧堂相隔并不算远,若是从后头穿堂绕过去的话,只半盏茶工夫到了。这要是旁的事儿也就罢了,贾母并不会时时刻刻盯着儿子俩口子房里,可如今那拉淑娴是在生产,尤其这会儿已经到了晚间,却并不曾听到特别大的喊声……
贾母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凭良心说,对于两个儿媳妇儿,她都颇为不满,可这不满归不满,她自认为还不曾刻薄到会去诅咒两个儿媳妇儿,毕竟那还是自家人。况且真要算起来,她倒是觉得那拉淑娴比王夫人好多了,真的必须要死一个的时候,她宁愿死的那个是王夫人。
“老太太,您还是用点儿罢。”珍珠见贾母仍只沉着脸并不动弹,忍不住又劝道,“若是实在是没甚么胃口,不如先略用点儿汤,垫一垫?”
这厢珍珠正劝着,那厢匆匆跑过来一人,却是在荣庆堂也颇有体面的琥珀:“珍珠姐姐。”
“琥珀你说,是不是有甚么消息了?”贾母猛地直起身子,她不希望那拉淑娴死,更不愿意看到那拉淑娴肚子里的孩子出事,甭管是男是女,那可都是她嫡亲的孙儿孙女。
琥珀张了张嘴,旋即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咬牙回道:“是二老爷和二太太过来了,就在外头,说是有要紧事儿想求见老太太。”
贾母皱了皱眉,本能的想要开口拒绝,可话到了嘴边,她又忽的咽了回去,只愣愣的坐在床榻上想了一会儿,便吩咐珍珠替她更衣。这更衣倒是挺快的,再说都到了如今这会儿,贾母也没心情再梳洗装扮了,只匆匆披了件大氅衣就往外间而去。
外间,王夫人低垂着头跪倒在地,身畔立着的贾政则满脸怨毒的盯着王夫人,直到听到脚步声这才抬头望了过来:“母亲!”
“出了何事?”贾母沉声问道。
“这……”贾政面上闪过一阵很明显的迟疑,片刻后才恨恨的伸手指着王夫人道,“都是这个无知蠢笨的妇人干得好事!”顿了顿后,贾政仿佛也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不清不楚的,当下忙又添了两句,“我也是才知晓,原来大嫂早产是被她害的。”
“甚么?!”贾母面色煞白。
先前,那拉淑娴刚出事时,她亲信的几人都忙着安置她,以及命人立刻寻稳婆过来。早产了两个半月,别说稳婆、奶娘一类的,甚至连生产的东西都不曾完全备齐。好在荣国府家大业大,人手也多,匆匆忙忙的安顿好一切后,才总算有人想起要通知贾母。然而,那拉淑娴的亲信们全都围在她跟前,以至于来报信的只是个刚十岁出头的小丫鬟。这点儿大的孩子知晓甚么?况且她也不曾亲眼看到,因而跑到荣庆堂后,只简单的说了一句‘大太太早产了’,旁的一问三不知。贾母倒是有想过亲自过去看一看,可考虑自己过去后可能会更混乱,这才强忍住了,也因此,在此之前根本就没人知晓那拉淑娴早产的缘由。
直到,贾政和王夫人主动到来。
更确切一点儿,是王夫人等了又等,甚至连贾政都归家了,仍不曾听到那拉淑娴平安的消息,终于意识到这次可能闯下大祸了,这才跟贾政说了实话,匆匆往荣庆堂来请罪了。
“老大呢?赦儿他可回来了?如今在哪里?”贾母的脸色漆黑到几乎能滴下墨汁的地步,在得知贾赦早在不久前回了府,并一直守在荣禧堂后,面色愈发的难看起来,“政儿,你立刻拿着你大哥的名帖去太医院,不管怎么样,张氏绝不能出事。对了,再让赖管家去东府那头把敬儿和珍哥儿唤来,你大哥如今肯定没心思管其他事儿,咱们府里绝不可能乱。”
贾政惶恐的瞧了贾母一眼,旋即点头称是,转身匆匆离去。
太医没那么快过来,倒是贾敬和珍哥儿父子俩很快就被唤了过来。从贾氏一族的族谱来看,宁国府才是真正的长房,贾敬则是族长大人。不过,因着长房出小辈儿的缘故,事实上贾敬是跟贾赦、贾政同一辈的人,他见了贾母还得行晚辈礼,如今深夜得传唤,贾敬也老老实实的过来了。
“敬儿,这事儿原不该劳动你,可我家赦儿他如今肯定不愿意离开府里,先前他媳妇儿两次生产,他都是掐着日子守在跟前的,头一次甚至一直守到了他媳妇儿出月子。如今……唉。”贾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张家那头,还得赶紧支会一声,可若是派管家过去,只怕张家会恼怒。”
“老太太放心,我和珍哥儿去一趟就是了。”贾敬向贾母拱了拱手,多余的话也不曾说,只唤上珍哥儿就出发了。
如今已临近年关,今夜的雪倒是不大,可外头寒风刺骨,哪怕是坐着马车都是一种罪,更别说为了赶时间,贾敬直接选择骑马。不是他逞能,而是他清楚的知晓这事儿有多紧要,当下便直接无视了珍哥儿欲哭无泪的神情,一路上策马狂奔,径直往张家而去。足足半个时辰后,几人才到了张家,也顾不得旁的,便对着还有些睡眼惺忪的门房道出了来意。
门房直接被吓傻了,旋即立刻扭头就跑,倒是没忘记立刻备马。
片刻后,贾敬父子并张家三位老爷一行人飞驰而去。又半个时辰后,他们到了荣国府,贾敬原打算把人往荣庆堂带的,可问题是张家三位老爷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且这三人原就都是位高权重之人,通体的官威压得他根本没有应对之策。贾敬索性直接将人弄到了荣禧堂,当然没直接往内院去,只是问守在外头穿堂里候着的小丫鬟:“贾赦呢?”
小丫鬟尚未回话,就听得里头传来老妇人嘶哑中带着喜极而泣的声音:“出来了出来了!太太还活着,孩子出来了!”
张家三位老爷齐齐一个箭步冲了进去,然而比他们动作更快的却是贾赦。
贾赦直接就冲到了产房里,第一眼见到的却不是稳婆手里的孩子,而是面色惨白如纸的那拉淑娴:“淑娴!淑娴!”
“老爷您先出去等我给太太收拾一下,还要请大夫进来看看。”容嬷嬷铁青着脸直接赶人,她并不知晓贾母已经派贾政去请太医了,不过赖管家让请的大夫倒是早就到了。
“我没事。”那拉淑娴面上毫无血色,甚至连嘴唇都是青紫的,可她仍坚持开口道,“嬷嬷,孩子……孩子怎么没哭……”
容嬷嬷和贾赦登时面色大变,皆不由的往稳婆手里的孩子望去。孩子又红又皱,还小的要命,稳婆用摊着的双手托着,一眼望过去,孩子竟不比两个巴掌大多少。
且真的没有哭。
74|第074章
容嬷嬷上前从稳婆手里小心的接过了孩子,是个男孩儿,双眼紧闭,安静如斯,若非手心里隐隐还存着一丝温度,容嬷嬷真心怀疑这孩子其实早就没气了。可纵是如此,如今这情况也并不乐观。
“这孩子……”贾赦挣扎着开口,然而接下来眼前这一幕却彻底颠覆了他往昔的认知。
只见容嬷嬷先伸出手指在孩子的鼻翼下略探了探,旋即却一把将孩子翻了个面,让孩子面朝下ρi股朝上,手起刀落,咳咳,是手起巴掌落。只听得一声脆响,原本没声儿的孩子“呜哇”一下放声大哭。
贾赦、那拉淑娴并屋内诸人:…………
“没事,就算个头小了点儿,回头一准能养好。”容嬷嬷信心满满的道,且边说边就帮着孩子擦洗换襁褓去了。好在尽管生产的东西虽不曾备齐,可孩子用的襁褓等物倒是早已都准备妥当了。没多久,容嬷嬷便将孩子连同包被一道儿放在了那拉淑娴的枕边。
呣子平安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比贾母等人更早一步知晓消息的,自然是张家三位老爷。虽说是亲兄妹,可碍于男女有别,张家三位老爷并不曾见到那拉淑娴,倒是见到了特地迎出来的贾赦,以及奉命抱着孩子出来让他们瞧一眼的容嬷嬷。
因着孩子太小了,说好的瞧一眼还真就只是瞧上那么一眼,容嬷嬷很快就抱着孩子又回去了,她要做的事情多着呢,给那拉淑娴调养身子骨,照顾刚出生的小哥儿,还有就是得赶紧让人去寻奶娘。其实奶娘倒是早已相看好了,三个月前刚生了孩子,原本想着再过两月再让人过来的,如今必然要提前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事儿。
“大老爷,还有三位舅老爷,老奴要照顾太太和小哥儿,这查找真凶一事就劳烦你们四位了。”容嬷嬷在将孩子抱回去之前,冷不丁的就丢下一句话,旋即一溜烟儿的跑了。
查找真凶甚么的,一听就特别渗人。问题是,那拉淑娴这不是没出事吗?不过,没出事只能代表那拉淑娴呣子俩幸运,并不能因此就抹去凶犯的罪孽。尤其贾赦原就不是善良的人,至于张家三位老爷更是出了名的护短,当下贾赦眼神凶恶的就要去寻人问话,而张家三位老爷却是将他拦下,齐刷刷的向他投去了渗人的目光。
贾赦:…………
万幸的是,事发当时有好多人看到。
不幸的是,那会儿所有人都被突发情况给吓到,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拉淑娴身上,全然没顾上旁的细节。
然而,据当时搀扶着那拉淑娴的两个大丫鬟所言,在那个时候,王夫人站在那拉淑娴身后,而推力就是从背后而来。除了她们俩外,也有好几个人描述了事发前的情况,譬如说,已经在梨香院里龟缩了许久的王夫人,忽的就来荣禧堂拜访了。再往前,则是昨个儿白日里,王家两位太太登门拜访。
“这是谋害人命!贾赦,叫你弟弟和弟媳妇出来!这次我……”张家二老爷气得直跳脚,若非张家大老爷强行制止了他,只怕他都能直接冲到梨香院把王夫人干掉。又或者,他认为王夫人不过是个饵,真正的幕后主使应该是贾政,甚至贾母。
“我带三位舅兄过去。”贾赦面色铁青,一方面他很想留在那拉淑娴身边亲自看护着,可另一方面他也认为此时将隐患连根拔起才是最为重要的,故而他只咬牙领着人往荣庆堂走去,只是在快走出荣禧堂时,忽的脚步一顿。
荣禧堂是整个荣国府的正院,因而比起旁的院落显得更为庄严大气一些,就连门口的阶梯都比旁的院落要高出几阶。
这个细节,贾赦以往从未关注过,可也是在听了丫鬟们的描述后,又亲眼见了那三五阶青石台阶后,心头猛地一缩。这个高度,搁在贾赦这种大老爷们身上当然不算甚么,甚至连崴脚都不大可能。可那拉淑娴是个身怀六甲的孕妇啊,哪怕事实上她并未摔下台阶,可这是因为她本人反应足够快,而不是行凶之人手下留情。
贾赦面色铁青双目赤红,再度恶狠狠的瞪了台阶一眼后,便杀气腾腾的往荣庆堂走去,甚至连身后还跟着三个舅兄都忘了,只几个呼吸间,他便掠出去好长一段距离。
片刻后,贾赦就杀进了荣庆堂。
之所以先去荣庆堂而非径直往梨香院去,是因为贾赦脑海里还存了那么一点儿理智。当然,这也是在看到了那拉淑娴呣子俩皆平安之后,他才勉强没让自己彻底疯魔掉。要是他们呣子俩出事了……
只怕王夫人真的要命丧当场了。
荣庆堂里,贾母一夜未眠,当然同样未眠的还有王夫人。至于贾政则是昨个儿夜里就去请太医了,只是太医没那么容易请,怕是能在破晓之后请来就已经够幸运的了。
而如今,不过才刚五更天。
“老太太。”贾赦径直走到前厅正中,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王夫人,只双眼死死的盯着贾母,“对于淑娴早产一事,老太太您有甚么看法?”
贾母尚未开口,王夫人却已哭倒在地:“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当时我只觉得有人朝着我狠狠撞了过来,我甚么都不知晓!真的,当真不是我!我怎么会害大嫂呢?害了她对我有甚么好处?没有,真的没有!”
——就算要害,她也绝不可能选择这种愚蠢透顶的法子!!
“你听到了。”贾母年岁不小了,苦熬了大半夜,心里头又一直揣着事儿,如今整个人好似一下子老了十来岁似的,彻底没了精气神。
“我想听老太太您说。”贾赦冷冷的道。
说这话时,张家三位老爷也紧随而来,立在了贾赦身后,虽皆不曾开口,却是清晰的表明了立场。
贾母茫然的抬眼看去,面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半响才道:“琏哥儿在厢房里歇着,是我让人把他带过来的。不过你放心,等天一亮,我就让人把他送回去,不会霸着他不放的。至于王氏,我相信她没那么蠢,只是赦儿你信吗?”
——并非相信她的人品,而是相信王氏女不会蠢到这个地步。
凭良心说,王夫人虽然跟那拉淑娴有些许矛盾,可这些矛盾尚不曾上升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更别说其实最近这几个月里,因着贾政和贾母的种种言行举止,完全足以让王夫人忘却妯娌之间的小纠纷。甚至可以说,如果真给王夫人选择的机会,只怕她更想要贾母的命。
所以,不是王夫人。
真的不是。
“赦儿,你是不信吗?”见贾赦久久不曾言语,贾母不甘心的又追问了一句。然而,贾赦依然只死死的叮嘱她,一言不发。贾母终于绝望了,哀叹一声侧过脸去,“罢了,你随意罢,我管不了你。”
“不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对了,我带去的丫鬟,花钿、螺钿!当时我是站在大嫂身后,可我身后就是她们俩!一定是她们,一定是的!定是她们被人收买了,这才来陷害我的,是她们,是她们啊!”王夫人要疯了,她完全不敢想象罪名落实后的处境。也许,贾政会休了她,或者囚禁她一生。也有可能贾赦会忍不住报案,那她是不是会被投入大牢?再不然,还有她爹娘兄长嫂子们,这要是旁的事情娘家人还会帮她,可像这种事情……
关键是,用的手段还那么蠢!!
终于,在王夫人快要闭过气去之时,贾赦开了尊口。
“这件事情我一定会彻查到底的,还望老太太配合。当然,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甭管最终查出来的是谁,我一定会要了那人的命!”顿了顿,贾赦侧过身子向王夫人道,“王氏,倘若事情同你无关,我会亲口向你道歉。可要是……”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如果这事儿是我做的,就让我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死……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王夫人吓疯了,这一刻,她只想自证清白。
贾赦抿了抿嘴:“把你当时带去荣禧堂的所有丫鬟婆子都交给我。放心,我绝不会屈打成招的。”
“给你,都给你!除了花钿和螺钿外,还有两个小丫鬟,都给你,都给!!”
荣禧堂东耳房里,那拉淑娴已沉沉的睡去,她的床榻边上放着一个略显陈旧的小摇篮,里头卧着一个小小的孩子。
小哥儿先是吧唧了下嘴,而后才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隐约能看出是个奢华大气的房间,旁的却是无从分辨了。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确定没甚么动静后,小哥儿稚嫩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个生无可恋的表情。
从娘胎里费劲巴拉的挤出来真心好累……
ρi股上挨的那一下火辣辣的疼……
肚子也好饿……
另外,这里到底是甚么地方?本阿哥身上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儿?!!
75|第075章
天色渐亮,荣禧堂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安静祥和。
也是,那拉淑娴生了小半日外加大半夜的,她本人累惨了不说,连带荣禧堂上下也都累得不轻。容嬷嬷在确定他们呣子俩平安之后,原本的火爆脾气也自然而然的散去了,不单给稳婆们每人一个厚厚的红封,还允许丫鬟婆子们轮班交替着休息。
于是乎,荣禧堂就这般安静了下来,哪怕仅剩的几个轮值的人这会儿也寻摸了点儿吃食,安分的守在外头。
只除了精神振奋的容嬷嬷。
容嬷嬷真乃奇人也,哪怕忙活了这般久,她也依然精神十足,尤其在大吃一顿后,更是将守在外间的丫鬟们都撵了去,她只亲自守在了内室,时不时的瞧一眼沉睡中的那拉淑娴,偶尔也瞄一眼睡得迷迷瞪瞪的小哥儿。
……
……
十二是被饿醒的。
准确的说,他原就因着腹中饥饿才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只盼着睡着了大概就不会饿了。然而很显然,他想错了,因为他被活生生的饿醒了。
悄悄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十二还来不及看清楚眼前的情况,就瞬间闭上了眼睛。哎呀,外头仿佛是天亮了。再度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虽说眼前仍是模模糊糊的一片,却比先前夜里头看得清楚多了。先前,他只觉得自己身处于一个看似奢华精致的房间里,而如今他却能依稀分辨出,自己所躺的摇篮上的雕纹,身上盖的薄被绣纹,以及不远处那一看就并非凡品的拔步床,甚至连更远点儿那影影绰绰的牡丹锦绣屏风都看了个七八分。
然而,这并没有甚么作用。
眯着眼睛打量了半响,十二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要说收获罢,也并非完全没有,至少有一点他相当肯定,那就是他如今所在的房间,绝不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可问题是,感受了一下自个儿的小胳膊小腿儿,就算是他这个素来不被乾隆帝看重的阿哥,他也明白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
这应该是投胎转世罢?
十二闭着眼睛思量了一下,深以为这应该就是最靠谱的答案了,毕竟在昏迷之前,他最后的印象是他的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那哀恸绝望的泪眼。
他大概是死了。
他也许在过奈何桥时,一不小心弄撒了孟婆汤。
他如今怕是再度投胎了,只是不知晓这个身体的父母是怎样的人。
“主子您醒了?”一个年老妇人略显嘶哑的声音忽的在不远处响起。十二当下就侧耳倾听起来,又听得同样相隔不远的地方,传来一个略显年轻可同样声音沙哑的回答声:“嗯,叫膳罢,来点儿易克化的小米粥。”话音落下后,先前那位老妇人答应了一声,旋即屋里便响起了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只几个呼吸间后,老妇人吩咐下人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又一会儿,老妇人显然从外头回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停下后却先听得一声东西落到桌案上的声音,随后才听那老妇人道:“主子,粥来了,用小火熬了足足一个时辰,瞧,每一粒都熬开了,上头还浮着一层米油呢。”
十二:…………
在那一瞬间,十二真的很想放声痛哭,这还有没有人性了?就没人管他饿不饿吗?好罢,也许刚出生的婴儿是不能喝粥,可有必要把区区一碗小米粥说的那么诱人吗?
“主子,来点儿小酱菜,前两日庄子上送来的,说是种在山谷里的,一摘下就往咱们府上送来,腌了一日,味道爽口又开胃。再来点儿蛋羹如何?也是庄子上新送来的,说是当年的小母鸡刚下的鸡蛋。老奴吩咐了厨房那头,没放葱没放蒜,还让将蛋黄撇了去,只滴了两颗香油。主子您就略尝两口罢!”
十二:…………
本阿哥也想尝两口,不然一口也行。
“主子,先前那事儿老奴已经告知了老爷,要老奴说,合该让他犯愁去。主子您千辛万苦的替他生养哥儿,没的他甚么事儿都不做就坐享其成的。哼,旁的不说,这次可不能再让那王氏逍遥了。还有老太太!”许是用完膳,就听得碗勺碰触桌案的声音,旋即之前那个年轻女声终于开了口:“既是交予了老爷,那嬷嬷你就别管了。嬷嬷替我瞧瞧孩子醒了没?对了,瞧我都累糊涂了,我生的是哥儿还是姐儿?可醒了?可曾饿了?”
正当十二觉得亲娘还是挺靠谱的时候,忽的眼前一暗,旋即瞳孔一缩,就看到一张大脸出现在离他两指远的地方,哪怕他如今看东西仍有些模糊,却依然能看出那张脸上的杀意。
“哥儿醒了,竟是不哭不闹的,瞧着就是个聪慧的。”
十二眼睁睁的看着那张满是杀意的脸上瞬间堆满了笑意,旋即就觉得自己的身体一轻,眨眼间就从摇篮到了拔步床上,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里。
“原来是哥儿呀,真是太好了。”
一滴滚烫眼泪落在了十二的面颊上,旋即被人轻柔的拭去。十二愣住了,旋即便听到女子向人询问他是否饿了,这下子,十二却是激动坏了,然而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了类似于呜呜的声音来,别说旁人了,连他自己听着都不知晓这是何意,只得黑着脸住了嘴。
“哥儿要是饿了铁定会哭,如今他没哭就证明还不饿。主子放心,已经让人去唤奶娘了,就是先前备下的那个,不过如今原说的是等过了年再进到内院里,静心养上一个月后,整好可以喂哥儿。可惜哥儿早产了,那头估计还有的忙呢,老奴估摸着,最迟晌午过后也应该过来了。”
既是要当奶娘,就说先前是有个孩子的。虽说下人们养孩子并不精细,可问题是原先说的并不是这个日子。要是只提前那么十来日的,自是无妨,可偏生如今提前了足足两个半月,能赶在晌午时分过来,已经算是很迅速了。这还亏的是在荣国府,搁在一般的富贵人家,怕是这会儿早该手忙脚乱了。
按说,容嬷嬷这话,以及她思忖的都不错,可惜听在十二耳中却无疑是晴天霹雳。
居然不给他吃的……
好饿……
但是本阿哥就是不哭!!
苦熬到晌午,让十二万分庆幸的是,尽管亲娘有点儿略不靠谱,亲娘跟前的嬷嬷更是极为不靠谱,可她们寻到的奶娘却还算可以。本以为至少也要到晌午以后了,结果尚未到时间,奶娘便匆匆而来,听说是叫林嬷嬷,十二努力睁大眼睛看去,只依稀看清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子,然后他终于如愿以偿的喝到了奶水。
活过来了。
吃饱喝足该干甚么?要是搁在前世里,十二会选择先去练两篇大字再美美的歇个午觉,可显然他如今的身体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睡觉。
美滋滋的睡了个饱,等再度醒来,依然是因为肚子饿。十二闭着眼睛长叹了一口气,尽管他有心弄清楚投生人家的背景,周围的情况,以及如今到底是否还是乾隆年间等等疑问。可肚子好饿,他没法思考这些严肃的问题。
那就再吃呗。
整整一天时间,十二历经了出生,饿晕,饿醒,喝饱,睡觉,再度饿醒,再度喝饱,再度睡觉,之后依次循环进行了好几遍。当夜幕再度降临时,十二窝在摇篮里,瞪圆了眼睛,努力跟瞌睡虫做了斗争。最终依然已失败告终。
也不知晓过了多久,甚至连这会儿是甚么时辰他都弄不清楚了,却冷不丁的听到一个只属于稚龄孩童略显尖锐的笑声和叫声。
“娘!琏哥儿下学了,赵嬷嬷说娘给琏哥儿生了一个弟弟!哈哈哈哈哈,弟弟在哪里?琏哥儿要跟弟弟玩儿!”
十二霍然一惊,可惜人小腿短,别说起身看情况了,他这会儿连翻身这等极为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只能瞪着眼睛望着横梁,等待着童声的主人自投罗网。
很快,十二就如愿了,可琏哥儿却失望了。
“弟弟……”琏哥儿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着摇篮里的十二,双目瞪得大大的,连嘴巴都张的滚圆,半响才透着满满的惊疑,吭吭哧哧的道,“弟弟丑,真丑,真的好丑好丑,太丑了,弟弟怎么那么丑?”
“琏哥儿来娘这儿,别吵弟弟睡觉。他还小,等长大了就会变好看的,也能陪琏哥儿一道儿玩。”
“丑八怪!”琏哥儿冲着已经整个人都不好了的十二叫了一声,旋即头也不回的跑了。不多会儿,便传来琏哥儿撒娇的声音,“娘,琏哥儿不喜欢弟弟,弟弟真的好丑好丑。娘,给琏哥儿生个哥哥好不好?像珠大哥哥那样的!”
十二:…………你过来,本阿哥保证不打死你!
等等!
琏哥儿?!
76|第076章
爱新觉罗·永琏,乾隆帝次子,生母乃孝贤纯皇后。出生于雍正八年,由雍正帝赐名,意为继承大统。可惜,身为元后嫡长子的永琏,只活了九岁,死后得乾隆帝赠谥号“端慧皇太子”。
会是他吗?
真的是他吗?
十二稚嫩且皮肤通红的小脸上满满的俱是茫然。
当然,旁的可能性也并非完全没有。可问题是,因着乾隆帝对永琏极尽宠爱,早在永琏七岁之时,便已立下传位诏书于正大光明匾后。也因此,当九岁的永琏忽的病重亡故,对乾隆帝的打击极大,以至于素来勤政的乾隆帝接连五日不曾上朝,还将先前的密诏公诸于众,称永琏为虽未册立实乃真正皇太子,之后一切祭奠皆以皇太子规制。且乾隆帝不止一次的言明,无论将来何人为太子,皆要对永琏施以弟拜兄之礼。
在这种情况下,又有何人胆敢同永琏重名?要是普通的山野村民自不会想到这种名讳,可但凡是略富贵的人家,都深知何为避讳。
琏哥儿,真的会是永琏吗?十二极快的思量着,假如说琏哥儿真的是永琏,那他恐怕就不是简简单单的投胎转世,而是回到了过去的某个点罢?毕竟,连他都死了,死去多年的永琏是不可能存活于世的。可若是琏哥儿根本就不是永琏,那外界究竟过去了多少年?如今还是乾隆年间吗?
“哎哟哎!我的琏二爷哎,这眨眼工夫您就跑得没了踪影!太太刚生了哥儿,您就消停些儿,等过两日再来瞧,成不?”琏哥儿奶娘追了过来,她原就是因着琏哥儿一早就哭闹着要寻那拉淑娴,才哄他说太太给他生了弟弟。结果,这才刚下学,一个眼错不见,琏哥儿就跑得无影无踪,吓得她险些去了半条命。
“我不我不!我要跟娘在一起!”琏哥儿自是百般不乐意,可最终还是被奶娘哄走了,那拉淑娴瞧着不忍,只好出声答应他明个儿晌午同他一起用膳。琏哥儿这才欢欢喜喜的离开了。
只是,琏哥儿虽然走了,十二却已经快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了。
琏二爷……
因为十二本身排行靠后的缘故,上头的哥哥姐姐包括他的皇阿哥和皇额娘等等,在私下场合里都唤他十二,而在一些正式场合里则叫他永璂。至于奴才们,要么唤一声十二阿哥,要么就叫他十二爷。
十二越想越心惊,哪怕琏哥儿早就走的没影儿了,他还未从惶恐中回过神来。他从琏哥儿是永琏这件事情上联想到了一个更为可怕的可能。
要知道,在宫里哪怕明面上妃嫔们都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私底下却都是非要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因此琏哥儿除非跟他同母,要不然绝对不会独身一人就这么闯进来撒娇。可若是同母的话,那他又是谁?
永琏的生母乃是孝贤纯皇后,而孝贤纯皇后一共生养了两儿两女,皇长女、二阿哥永琏、皇次女固伦和敬公主、七阿哥永琮。也不知道孝贤纯皇后是甚么命,生的虽然不少,活下来的却只有和敬公主一人,十二并不知晓他那位二姐姐活了多久,反正直到他死了,那位还活得好好的。可另外三位就不行了,皇长女一岁多就夭折了,永琏九岁而亡,永琮也只活了二十个月。
所以,他不会是投生到了永琮身上罢?
只是永琮到底是甚么时候出生的,又是甚么时候夭折的,十二已经想不起来了。皇家的阿哥太多了,若是像永琏那种每年祭典都要格外拜祭的,他自然会记得,尤其那位还是皇太子。可像永琮这种,他就只能记得那位活了二十个月,其他的事情完全记不清楚了。十二只模模糊糊的记得,永琮一死,孝贤纯皇后也就差不多了,然后就只剩下一位固伦和敬公主……
可他一点儿也不想成为那个只活了二十个月的短命阿哥啊!!
倒霉催的十二已经被自己想象的事情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其实,他对于孝贤纯皇后并无任何恶意,虽说他乃是继后所出,可等他出生时,元后早已过世多年,甚至连唯一存活的固伦和敬公主对他也还算不错,至少明面上两者并无任何矛盾。可还是那句话,他不想那么早死。
冷不丁的,十二想起了方才那嬷嬷说的话。他似乎是早产的?提前到了原先早已预备下的奶娘都没能及时赶来的份上,这起码得早产两个月以上罢?十二不傻,尽管他并不清楚永琮真正的死因,也不大知晓永琮究竟有没有早产,可根据已知的情况一盘算,他深深的认为,自己存活的可能性恐怕真心不高。
正欲哭无泪,恰此时又有人进来了,这次却是个男子,许是因着顾忌到屋里还有一个刚出生不到一日的孩子,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琏儿来过了?吵着你了吗?对了,咱们家的臭小子睡了?我给他想了名字,你说叫琮儿如何?”
十二:…………没活路了!!
悲从中来的十二脑袋一歪,直接睡过去了,他原就是强撑着听壁角的,这会儿被打击到根本就不想再费那个精气神了,反正他就是个短命的,两世都是!唉。
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等他再度完全清醒过来时,愕然的发现自己仿佛被挪了地方。再一想,昨个儿晚间似乎醒来过好几回,也都成功的吃到了奶,怕是那会儿他被连人带摇篮挪出来的罢?不过这也正常,别说孝贤纯皇后了,就是一般的妃嫔,也没有亲自养育孩子的道理,且看着屋里的家舍摆件,都跟昨个儿那屋风格类似,怕是离得并不算远。
正思考着,十二一个没提防,又被昨个儿那奶娘抱起来强行喂食。等喂好了,紧接着则是强行扒了襁褓,换上了干净尿布之后,才被连人带摇篮一道儿送去了昨个儿那屋里陪伴正在坐月子的亲娘。
十二默默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安慰自己,习惯就好习惯就好,反正就算再怎么不习惯,他也没办法。
“主子,老奴跟您说哟,昨个儿老爷他大发雷霆,把王氏吓得险些没魂飞魄散了。这还不算,王氏还把她心腹丫鬟都送到了荣庆堂里,任凭老爷处置。对了,还有咱们屋里的那几个娇滴滴的通房丫鬟,也被唤去了。其实老奴倒是觉得,她们应该都是无辜的。”
“嬷嬷盯着点儿就是了,别让老爷气坏了身子,也别让他牵连无辜。”
“无妨的,主子您就放宽心罢,老奴算是看出来了,这一回老爷是打算查明真相的,除非抓到了真正的幕后主使,不然才不舍得把人弄死呢。”
“嗯。还有一个事儿,昨个儿我发动那会儿,为了保住肚子里的哥儿,顺手就把石榴推下了台阶,她无事罢?葡萄呢?这俩姑娘素日里将我照顾得挺好的,若非当时事态紧急,我也不至于这般冲动。”
“能有甚么事!十来岁的丫头片子,身子骨最是结实了。石榴她崴了脚,我让大夫给她瞧过去了,说是养个三五天的一准能好。葡萄就更没事儿了,不过就是被主子您推了一把压了一下,也就是脏了件衣裳,半点儿擦伤都不曾有。要是主子您觉得亏欠了她俩,回头老奴多给她们一个月的月钱好了。”
“听你的。唉,亏得有容嬷嬷你在!”
“娘娘!老奴下辈子还伺候您!!”
……
……
十二茫然的瞪眼,再睁眼,随后眨巴眨眼睛,又晃了晃耳朵,一副三观俱裂的惨烈模样。偏他这会儿躺着的摇篮离拔步床也就两步远,被容嬷嬷发觉后,立刻被抱起来放到了床榻上:“主子您瞧瞧,哥儿多精神呢,先前您还担心哥儿早产了两个多月身子骨弱,老奴却觉得,哥儿又结实又精神,听奶娘说,吃的可多了!”
“是呀,多精神。”
“听说昨个儿老爷给哥儿起了名儿?叫琮儿是罢?哪个字?难不成是七阿哥那个?这……就不能给改改?还叫原来那名儿不曾吗?”容嬷嬷的想法很简单,自家主子认定了这胎是十二,那就顺着叫呗,不然的话,岂不是除了性别之外没任何相像之处了吗?毕竟,容嬷嬷前世也是亲眼看着十二出生的,当年白白胖胖的小十二,跟如今这个瘦不拉几还红彤彤的小哥儿截然不同。
“我倒是想,可老爷说他要考虑一下。”那拉淑娴幽幽的叹息着,“也难怪,十二叫永璂,偏咱们府上姓贾。这要是按着老爷的意思叫琮儿,对外也该叫琮哥儿或者琮三爷,大名则是贾琮。可要是顺着我的意思,璂哥儿、璂三爷,甚至还有贾璂,仿佛确实有点儿不那么好听。”
十二:…………!!!
77|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