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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赦大老爷的作死日常 > 第167章123】——

第167章123】——

当然,仅仅这么一记老拳是完全不能够贾赦解气的,因而他才会下狠心动了王子腾。如今,王子腾入了狱,其夫人和女儿则仍被留在王家里头,大夫倒是给请了,不过若是王子腾最后真的被处以重刑,想来他的妻女也不会好过的。

可不管怎么说,今个儿至少解决了贾赦一件心事儿,他解释清楚了迎姐儿始终之谜,尽管损失有点儿大……

揣着一肚子的苦水,贾赦又往东院跑了一趟,亲口将此事告知了琏哥儿俩口子,以及已经慢慢恢复过来的迎姐儿,毕竟对口供这一过程是万万少不了的。

于是,贾赦成功的得到了来自于儿子儿媳并女儿的三对白眼。

“你们这是甚么意思?嫌弃我也不是这么嫌弃的,你们当我愿意是不是?唉哟,我的心肝宝儿哟!”贾赦开始捂着心口哭诉,天知晓那幅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是他花费了多少心血才拿到手的,连泰安帝他都没舍得让他瞧上一眼。

如今,没了!

可惜的是,贾赦平日里作孽太多了,以至于就算在他眼里最单纯善良天真的琏哥儿都不带帮他的,甚至还不犹豫的戳刀子:“可爹您的心肝宝儿难道不是琮儿弟弟吗?这不正好,宝贝配宝贝,您有啥好心疼好不甘的?”

贾赦的眼睛都瞪圆了,一脸不敢置信的望着琏哥儿:“你个臭小子说啥呢?你真当我宠琮儿那混账小子?”

“那您为啥要同娘说,是我欺负了二丫头?”琏哥儿不乐意了,伸手拉过迎姐儿,“您仔细想想看,从小到大,我究竟有没有欺负过二丫头!”

“没有吗?”听琏哥儿说的那般肯定,贾赦不由的糊涂了,“可我怎么记得你们几个小时候整日里都在胡闹呢?你不是跟琮儿打过好几回架?对了,还有琮儿跟二丫头也闹过不止一次,那会儿二丫头刚来家里头,琮儿则是在他外祖父家里养着,一回府看到我和你娘只抱着二丫头不理会他,别提有多生气了。对了,那叫吃味儿,吃醋味儿!”

“爹!”琏哥儿怒了,“您自己也说了,我同琮儿打过架,琮儿和二丫头闹过,对了,二丫头也跟璟儿闹过。可我跟二丫头呢?我甚么时候欺负过她了?二丫头,你自己说!”

迎姐儿憋笑憋得很辛苦:“嗯嗯,二哥哥说的对,打小最喜欢欺负我的就是小哥哥了,然后我喜欢欺负璟儿,还有二叔家的三妹妹。对了对了,我还喜欢欺负东府的蓉儿小侄儿,和养在珠大嫂子跟前的四妹妹。”

一旁的王熙凤也帮腔道:“那敢情好,回头我帮着你一道儿欺负他们。不过,二丫头你喜不喜欢欺负你二哥哥呢?要是喜欢的话……”

“喜欢喜欢!”迎姐儿一把拥住王熙凤,讨好的道,“凤姐姐,咱们今个儿晚上睡一个被窝罢?我想啊,爹和琏二哥哥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就让他们父子俩好好培养一下感情,来个抵足夜谈,怎么样?”

不等王熙凤回答,琏哥儿就愤怒的吼道:“不怎么样!这是我媳­妇­儿!”

然而,贾赦却连声叫好:“这个不错,这个是真的不错。正好,琏儿也嫌弃我这个当爹的,往日里太少关心他了。嗯,就这么办罢。”

琏哥儿两眼直勾勾的望着贾赦,一脸“你居然是这样的爹”的神情,仿佛做着无声的控诉。

可论起脸皮厚度,哪个会是贾赦的对手?要知晓,贾赦可是被泰安帝盖了戳的无耻之徒。因此,可怜的琏哥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妹子搂着自己的媳­妇­儿往厢房而去,而他不得不跟贾赦一道儿歇在了书房里。

这都是甚么命啊!!

次日一早,迎姐儿便去了荣禧堂。她当然不曾受伤,也没想过要故意弄出伤口去吓唬那拉淑娴,毕竟这小孩子间就算真的打打闹闹,弄出一些皮外伤来,过了这十来日,也早就该好了。

不过,迎姐儿的状态还是一眼能看透的。

搁在一年多以前,迎姐儿是个小胖妞,她是属于那种从小胖到大,就从未消瘦过的类型。之前,甭管是贾赦还是那拉淑娴,就连贾母有时候都在担心迎姐儿因着太胖嫁不出去。孰料,自打一年前,那拉淑娴将中馈尽数交予了迎姐儿练手后,这个曾经的小胖妞,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消瘦下来。

至今年夏日里,也就是王熙凤刚进门不久时,迎姐儿的体型已经跟同龄的姑娘相差无几了。当然,区别还是有一些的,那就是迎姐儿的小脸还是有些­肉­­肉­的,不过看起来倒是可爱,而非肥胖了。

然而……

“二丫头?”那拉淑娴闲来无事,便拿着丫鬟送上来的衣样子来看,挑几个顺眼的让丫鬟给做好。不曾想,她这才刚看了两个,就听得外头有人在唤二姑娘,一抬头便见迎姐儿掀开帘子走进了屋里。

登时,那拉淑娴愣住了。

虽说仅仅分别了半个多月,可迎姐儿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若说她之前的身形跟同龄的小姑娘差不多,那么如今却是一下子瘦成了一把骨头。就连原本仍有些­肉­­肉­的下巴,这会儿也变得尖了起来。

可以说,除却五官没变外,迎姐儿整个人都变了,甚至连原本娇憨的气质,也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好几岁,变得格外的成熟起来。

“娘,小哥哥说您不要我了。”迎姐儿在看到那拉淑娴的那一瞬间,就立刻红了眼圈。曾经,她是真的以为要失去最爱的父母和兄弟们了,好在她还是回来了。不过,一想到之前贾赦的叮嘱,迎姐儿又瞬间扯出了先前想好的借口。

“琮儿他说……我不要你?”那拉淑娴被弄得一头雾水,忙向迎姐儿招了招手,让她挨着自己坐,“这是怎的一回事儿?二丫头别哭,别委屈了,先同娘好好说说,琮儿那个混账小子又做了甚么亏心事儿!”

此时,已经在翰林院开始上工的十二,接连打了三个喷嚏。并在琏哥儿狐疑的看过来时,果断的将今个儿要处理的公文,尽数搬到了琏哥儿的桌案上,美其名曰,他病了,身为哥哥要照顾弟弟。

琏哥儿:“…………”

不得不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十二的确是很欠的孩子。也因此,那拉淑娴全盘接受了迎姐儿的控诉。

在迎姐儿的控诉里,十二成了光知道欺负妹妹十恶不赦的混账小子。偏生,有很多事情还真就是十二曾经­干­过的事儿,也因此,那拉淑娴不单信了,还觉得是迎姐儿说得太轻松了。

若是事情并不严重,迎姐儿怎么会在短短半个多月时间里,一下子瘦了那么多?!

等璟哥儿迷迷瞪瞪的从睡梦中醒来时,朦胧间看到自家娘亲搂着个似曾相识的姐姐说着话儿。他伸手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楚这是他家胖姐姐……等等,胖姐姐?!

“姐!你的­肉­呢?”璟哥儿惊呆了。

迎姐儿听着璟哥儿的声音,起身走到床榻上来寻他,却故意摆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告状一般的道:“璟儿,小哥哥他欺负你姐姐我。”

璟哥儿依旧保持着惊呆了的模样,半响才道:“那怎么办?打他?”

“嗯,我告诉娘了,娘说回头揍他!”迎姐儿伸手去抱璟哥儿,却唬得璟哥儿一下子跳下床榻,直接蹿上了那拉淑娴所在的暖炕上,一副不敢让迎姐儿抱的小模样。

不过,只片刻工夫,璟哥儿又同迎姐儿闹腾上了,还附赠了好几个消息:“姐,娘要生小宝宝了,你说要弟弟好,还是要妹妹好?”

“当然是妹妹,我都有那么多的蠢弟弟了。你算一个,老太太那头也有个笨蛋宝玉,还有二叔那头一连串的弟弟……一个比一个蠢!”迎姐儿满脸的嫌弃,却只有她知晓,在提起“二叔”这两个时,她心里头隐隐闪过一丝异样。

如果没有那些个波折,也许她如今就该唤她那好二叔为爹了罢?也不对,二房的哥儿姐儿都是唤老爷太太的,弄得一家人完全不像一家人,倒是生份疏离得很,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姐,你为啥在说蠢弟弟时,非要看着我说?”璟哥儿异常的不满,不过却也点了点头,“嗯,其实我也想要妹妹,让娘生一个像黛玉那样的妹妹。”

黛玉那样的……

那拉淑娴立刻举手求饶:“放过我罢,就算肚子里的这个真的是妹妹,那也绝对不会像黛玉的。”

“为甚么?!”迎姐儿和璟哥儿异口同声的问道。

见俩儿女似乎都很期待她生下一个“黛玉”,那拉淑娴只一脸的崩溃:“为甚么?你们瞧瞧你爹和你林姑父,再看看你娘我和你林姑母,这下总知晓缘由了罢?”

璟哥儿到底年岁不大,且之前往林家吃满月酒和百日宴时,他都自顾自的打瞌睡,压根就没注意过其他人。就连贾敏这个时常往娘家来探亲的姑母,他都完全没了印象,只记得黛玉表妹软乎乎的,又安静又乖巧,还会坐在一旁看他睡觉……嗯,反正他就要一个像黛玉那样的妹妹。

思量了许久,璟哥儿反而愈发的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弄得那拉淑娴彻底没了奈何。

倒是迎姐儿很快就改变了主意:“我懂了,林姑父那叫温润如玉,而我爹……老太太说那叫搅屎棍。”所以,两者是截然不同的。

那拉淑娴:“……这话别让你爹听到。”

“可老太太说这话时,我爹就在跟前立着呢。”迎姐儿忙叫屈道,“我爹还向老太太说,‘对,我就是搅屎棍,所以您就是不幸生了一根搅屎棍喽?’”

所以说,喜欢一个人也许会没有理由,可讨厌一个人必然需要理由。就是因着贾赦平日里做人太失败了,以至于贾母就算彻底厌弃了贾政,也依然同样反感贾赦。被亲娘讨厌成这个样子,贾赦也是真能耐。

母女俩又说笑了一会儿,期间璟哥儿还睡了一个回笼觉,直到贾敏带着黛玉来告辞,说是今个儿下半晌就要回林府了,璟哥儿才终于略微清醒了一些。

可惜,少年不知愁滋味,璟哥儿就算心底里对黛玉的离开还是有些难过的,可等跟迎姐儿一道儿将贾敏母女俩送出二门后,就回去吃他的点心喝他的甜汤了,等太阳一落山,又可以睡个美美的大头觉。

璟哥儿倒是淡定得很,迎姐儿这事情看起来也似乎解决了,就连贾赦也彻底放下心来,仅仅在送出自己珍藏时心疼了许久。然而,大房这边是安生了,荣庆堂却又出了乱子。

宝玉不高兴了,因为黛玉走了。

“老祖宗,林妹妹为何要走?是哪个欺负了她吗?老祖宗……”宝玉连哭带闹的央求道,“咱们唤人再将林妹妹接过来住好不好?宝玉最喜欢林妹妹了,让她跟着老祖宗住,宝玉睡外头的小榻就可以了。”

“好宝玉,别闹了,你林妹妹那是家去了。”贾母其实隐隐的也感觉到了府里的暗流涌动,可她如今也不过刚有了几个使唤得了的大丫鬟,连荣庆堂都没完全控制下来,更别提府上其他的地方了。又因着贾赦以雷霆手段­干­预了此事,那些知情者多半都被杖责后送到了庄子上等死,仅剩的几个没送走的,也绝对不敢多说半句话。因此,就算贾母让人去打听了,却仍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等见着贾敏告辞,贾母反而淡定下来了。

女儿和外孙女虽好,却无论如何也比不得自家人。眼看贾敏一反常态的带着女儿在娘家小住,贾母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想着是不是女儿女婿闹矛盾了,还是说林家出了甚么事儿,万一真的是要命的大事儿,她就算舍不得女儿,可为了自家府上,也只能忍痛割舍了。

亏得贾敏并不知晓此事,不然可是要伤心坏了。

不过,如今竟然已经走了,那不就说明了事情摆平了吗?

贾母一面放下心来,一面安慰宝玉道:“要是宝玉真舍不得,索­性­等再过段时日,老祖宗再让人给林家去信,让你姑母带着姐儿过来小住几日。”

“小住?为何不索­性­接林妹妹过来长住呢?咱们可是国公府,但凡林家有的东西,咱们府上不都有吗?就算林姑母舍不得家里,不能过来长住,可只要林妹妹愿意,不就成了?”宝玉反过来给贾母出主意,“老祖宗,您就说您想念林姑母了,可林姑母忙着,让林妹妹过来替她孝顺您罢!”

“你个鬼­精­灵!”

虽有些好笑,可贾母还真有点儿心动了。不单单是针对黛玉,而是她始终觉得荣庆堂太冷清了点儿。

在思量了一整晚后,次日一早,她便让人去支会了那拉淑娴,不是逼着后者过来请安,而是直接说明了她的想法。

……

……

荣禧堂里,那拉淑娴很是有些愕然的看着来传信的丫鬟。好在,愕然归愕然,她的耐心还是很不错的。直到丫鬟将话都带到了,她还吩咐让人带下去吃碟点心再走。

不过,等回过来,那拉淑娴就唤了迎姐儿到跟前,问道:“二丫头可知老太太近段时日如何了?这无缘无故的,怎的又想起将黛玉领回来养呢?”

“啊?”迎姐儿先惊后大惊,旋即忙不迭的道,“荣庆堂那头之前是二太太在看着,况且如今管家的人也不是我了,我不太清楚。”

“清楚不清楚是另一回事儿,黛玉这事儿万万不可行。若是老太太真闲得无聊,就让人去梨香院支会一声,叫二太太将她房里的三丫头给送过去。再不然,让你珠大嫂子将隔壁东府的四丫头送去也无妨。”

迎姐儿飞快的转了转眼珠子,紧接着脆生生的答应了下来:“好,我这就让人先去梨香院那头说一声。对了,嫂子那头也要支会支会,免得到时候反而闹她一个措手不及的。”

“行啊,我的二丫头长大了,愈发的能­干­了,回头也不知晓便宜了哪个小子。”那拉淑娴完全没往旁的地方想,见迎姐儿愿意揽下这档子事儿,便摆手让她自去忙着。

而得了那拉淑娴允许的迎姐儿,回头就跟王熙凤碰了面。因着要管家的缘故,王熙凤在荣禧堂这边也是有屋子的,不过也就是晌午才会过来,又因那拉淑娴如今怀着孩子,怕吵怕闹的,多半时候王熙凤还是索­性­在东院里处理事务的。

等姑嫂两个碰了面,迎姐儿也不矫情,直截了当的说了自己的想法:“我想要三妹妹、四妹妹都去老太太那儿。嫂子你想,笨蛋宝玉就喜欢小姑娘家家的,可除却自家姐妹无妨外,但凡是旁人家的,这不是毁了人家的名声吗?除非笨蛋宝玉愿意娶。”

“他愿意娶,别人还不愿意嫁呢!再说了,他哪个不愿意娶了?之前,我跟你讨的那几个水灵灵的小丫鬟,宝玉可心悦了呢,整日里姐姐长妹妹短的,倒是不知晓他竟还有心思惦记着林家姐儿。”

“那嫂子可同意我的想法?左右三妹妹和四妹妹都是自家人,就算都住在荣庆堂,问题也不大。”

“也行。”王熙凤思量了一下,三姑娘探春那头倒是用不着担心,当时贾赦直接将赵嬷嬷姐妹俩打成重伤命送到庄子上等死去了,也就是说探春是失去了亲娘的。偏她亲爹又靠不住,嫡母王夫人更是自身难保,这会儿别说只是送到荣庆堂贾母处了,就是将探春过继出去,或者送给别人养,王夫人也绝对不会Сhā手的。

唯一略有些麻烦的是养在李纨跟前的四姑娘惜春。

这人嘛,本就是很重感情的。惜春在李纨处待了也有三年多了,那才是真正的朝夕相处,跟小兰儿的感情也极为不错,素日里总能看到兰儿一口一个“四姑姑”,俩人别提有多亲密了。若贸贸然的去要,李纨铁定会舍不得。这要是王夫人的话,就无所谓了,反正都已经撕破脸了,管她乐意不乐意。可李纨那边,无论是迎姐儿还是王熙凤,都不愿意将关系闹得太僵了。

最终,俩人决定先将探春弄过来。

姑嫂俩一齐去了梨香院,说真的,迎姐儿心里头有些惴惴不安的,可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好在,事情的进展异常顺利,贾政索­性­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而王夫人早已听说了王子腾下狱一事,哪里还敢唧唧歪歪的。赶紧命人将探春的东西归拢好,连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然而,就在一行人走到荣庆堂门口时,探春停住了脚步,仰着小脸很是疑惑的问道:“怎么是老太太这儿?”

217|第217章

怎么是老太太这儿……

有那么一瞬间,除却探春之外的所有人都是疑惑的,虽说之前并未在她跟前点明去处,可稍微动脑子想想,也唯独只有贾母这儿了。只是,片刻之后,方才还带着疑惑的诸人再度变了脸­色­。

王熙凤赶在探春再度开口之前,急急的道:“瞧三妹妹你说的这是甚么傻话呢,不来老太太这儿,还能去哪儿?也是老太太疼惜小辈儿,这才唤了我去二太太处接三妹妹你过来。赶紧进去罢,免得老太太等急了。”

听得这话,探春面上的神情从狐疑转为了失望,好在她也仅仅是瘪了瘪嘴,并未再说甚么。

见状,王熙凤总算松了一口气。有些事儿,只要不曾真正说出口,甭管旁人怎么想怎么猜都没有关系,可万一要是说出了口,事情却是不好收场了。想到这儿,王熙凤还快速的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迎姐儿,见她只沉默不语的看着远处,当下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却同样没再说甚么。

好在荣庆堂的下人老早就看到她们一行人过来了,这会儿也忙急急的赶上来问安,又见着从未独自一人来过这儿的探春,以及她身后那些拿着行囊的丫鬟婆子,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不多会儿,一行人便进了荣庆堂,见着了贾母。

许是之前吃的苦头多了,又或者因着手头上又有了几个心腹之人,贾母这会儿心情虽也不是特别好,不过态度倒是较之以往缓和了许多。

见王熙凤几个过来,贾母只笑着开口招呼道:“可算是想起我这个老婆子了。”顿了顿,贾母瞧了一眼跟前新提拔上来的大丫鬟,面上的笑容愈发盛了,“我还不曾谢谢凤丫头呢,要不是你送了我几个使唤的人,怕是我这老婆子跟前连个端茶递水的人都寻不出来了。”

谁也没料到贾母会将之前的事儿说出来,王熙凤等人皆面上一滞,尤其是探春,只蓦地身形一顿,面上闪过异样,又忙忙的低了头去。

好在王熙凤这人城府深,诧异归诧异,却很快的收敛的情绪,只笑着道:“瞧老祖宗说的,咱们这些个当晚辈的,图的不就是老祖宗您日日舒坦吗?对了,这事儿也不全是我的功劳,我可万万不敢将功劳全揽在身上。”

迎姐儿也接口道:“可不是,老祖宗只欢喜凤姐姐,却是不曾想过我给老祖宗挑人时,费了多少心力。”

说话间,王熙凤和迎姐儿姑嫂两个已经交换了想法,倒是索­性­顺着贾母的话,将事情的真相捅了出来。

先前,王夫人就是误会了这里头的事情是那拉淑娴所为,这才有了之后的那些糟心事儿。当然,若是王夫人一早就知晓那事儿是这姑嫂俩个­干­的话,也定然会生事儿的。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今有贾赦打头拉着仇恨,就算真的被王夫人知晓了事情原委,除却平添一肚子闷气外,甚么都不会发生。

话虽如此,贾母这番话却也是诛心得很,只差没明晃晃的表明,就是想要离间大房、二房之间的关系。

问题是,经历了迎姐儿身世被揭穿这一事儿,两房再无和解的可能。如此一来,离间与否也就没甚么好让人在意的了。

“瞧这话说的,老祖宗还能不疼妹妹你?”王熙凤笑着打圆场,又伸手轻推了推探春,“咱们这府里,哪个不是整日里想着老祖宗呢?不说旁的,三妹妹可是恨不得日日伴着老祖宗的。三妹妹,你说是不是?”

探春面上一片羞涩之情,嘴里倒是清脆的答了一声“是”。

“好好。”贾母倒是满面和善的将探春唤到了跟前,又是拉着她的手,又是将她往怀里搂,一副稀罕得不得了的模样。

见事儿妥当了,起码明面上已经妥当了,王熙凤和迎姐儿相继告退离开了。

眼见看戏的人走了,贾母也懒得继续做戏了,抬眼看了看探春带过来的两个丫鬟并一个婆子,眉头微微一皱。

梨香院里发生的事儿,贾母并不知晓,这主要是因着贾赦这回是发了狠心的,即便再怎么碎嘴的婆子,都不敢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儿。也因此,贾母并不清楚为何探春跟前伺候的并不是往日里常见的那几个,这丫鬟换了也就罢了,没的连­奶­娘都换了的。

原因当然是梨香院遭到了大清洗,虽说事后证明探春的­奶­娘并不是王夫人那头的人,可到底也算是间接参与了这件事儿,自然也在清洗的名单之中。如今跟在探春跟前伺候的人,皆是前不久刚从府里旁的地儿拨来的人儿。

想也知晓,这临时拨过来的人绝不可能有多稳妥。毕竟,若是真有能耐的,一早就被管事嬷嬷挑上来伺候主子了。既先前没那个能耐伺候主子,如今硬生生的矮子里头拔高个般的挑选上来,也定然妥当不到哪里去。

贾母到底是经历过事儿的老人­精­了,都不需要询问,只轻飘飘的一眼看过去,就知晓跟着探春过来的两个丫鬟一个婆子皆是三等或者­干­脆以下的。这若是搁在以往,贾母也不介意拨个大丫鬟予了探春作个人情,可如今连她自个儿手头上能用的人,都只有那么几个,自是不舍得了。

思忖片刻,贾母笑着道:“难得三丫头你有如此孝心……这样好了,我记得后头的抱厦还空着,让人领你过去先安顿下来罢。对了,动作稍微轻点儿,你二哥哥还在午后小憩之中,要是把他闹醒了,回头又该折腾了。”

探春自是笑着答应了,只是心里却是冰凉一片。

荣庆堂能住下贾母这尊大佛,就代表此处在府里算是排得上号的院落。

事实上,整个荣国府里,荣禧堂只能算是正院子,地位尊崇,实则院落并不是很大,里头的房间也不算多,甚至连个小园子都没有。且四四方方死板规正,除却所代表的意义之外,可以说院落本身并无出彩之处。

相反,如今予了琏哥儿小俩口的东院,反而是雕栏玉砌,里头甚至还有个假山流水环绕的后花园子,房舍也更显得­精­致一些,除却整体环境看着不大气外,较之荣禧堂简直要好上天了。

而贾母所居的荣庆堂,简直就是结合了荣禧堂和东院两处的优点,既然整体看来大气十足,里头又是大院套着小院,间或曲径通幽处,还有个微型的小园子,端的是别有洞天。自然,房舍也不会少,且因着格局­精­巧,哪怕间隔不远,也像是拥有一处私|密的小空间。

像以往前头那几个大孩子还小的时候,珠哥儿和元姐儿都是各拥有一处小院子的,很小,也就是一间正房并两间耳房、两间厢房罢了。可饶是如此,也算是有个正经的落脚之处,譬如招待一下朋友,或者自个儿安安静静的做些事儿都无妨。

可这抱厦……

抱厦是本朝的说法,搁在前朝往上,则是被称呼为“龟|头屋”的。指的是在原建筑之前或者之后,接建出来的小房子。一般都是突出一间或三间,这个要看具体建筑的大小而论。换句话说,抱厦是属于整体建筑之外的房舍,若是普通人家,倒也有安排自家姑娘住进去的,可像荣国府这样的富贵人家,且原本荣庆堂就属于后宅,根本就不需要考虑到避讳问题,让姑娘住在抱厦,却是怎么看怎么不合理了。

然而,贾母发了话,旁人又能如何?

至少探春本人没有任何办法。

忍着心底里的委屈,探春老老实实的跟着领路的丫鬟去了后头的抱厦。凭良心说,房舍总体并不差,里头无论是整洁程度还是家具摆件,都是上乘的。想也知晓,这里是贾母的地盘,哪怕之前贾母被王夫人压的喘不过气来之时,王夫人也没胆子让丫鬟婆子怠慢贾母。

可饶是如此,探春心底里的委屈还是不由得冒了上来。

“三姑娘喜欢哪一间?”眼见抱厦到了,领路的丫鬟便开口问道。

这话一出,探春却是再也忍不住了:“老太太如何安排的,就如何好了,哪里就有我说话的份儿了!”虽说抱厦有三间,可每一间都是小小的,恐怕三间加在一块儿,也就堪堪抵得上梨香院的一间厢房罢了。就这般,竟还要询问她住哪间?难道不都是让她住的吗?

探春心里的委屈没人知晓,倒是那领路的丫鬟没想到自己一句很寻常的问话,偏就得了这么一顿抢白,登时被噎得好半响没回过神来。待她勉强定了定心神,却是不想再在这位三姑娘处儿浪费时间了,便索­性­没好气的道:“那姑娘您就自个儿慢慢挑罢,我还急着给老太太回话去呢。”

说罢,压根就不给探春说话的机会,那丫鬟就一扭身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莫名的被人甩了脸子,探春并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毕竟依着她的眼力劲儿,轻易就能看出领路的丫鬟仅仅是荣庆堂一个不起眼的二等丫鬟罢了,这若真的是得脸体面的大丫鬟,她也不敢随便呛声。因而,探春只气得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立在抱厦之前,愣是缓了半天都没能顺过起来。

其实,反过来想想就知晓了,探春是觉得区区二等丫鬟配不上她好声好气的说话,而人家二等丫鬟也同样觉得区区一个二房不受宠的庶女哪里就值得她舔着脸上前拍马屁了?两人互相看不上,自然只落得如此形状了。

偏生,探春原本的­奶­娘和贴身丫鬟都被责打后送往庄子上了,虽说她跟前的人受伤比较轻,就算送到庄子上,也未必会有事儿。可不得不说,就因着跟前伺候了多年的可心人被送走了,自然也没有人会劝解探春。她立在门口气了好半日,这才开口命人归整一番,想赶紧歇下顺顺气。

想法倒是不错,可收拾房舍哪里就有那般容易了?诚然,荣庆堂的丫鬟不敢偷懒,里头的家舍也是齐全的,可单单是将打包好的行囊解开归整好,就少不得要花费小半日的工夫,更别提不管怎么­干­净,像床榻、桌案上肯定还是要抹一遍的,自是又耽搁了不少时间。

其实,像这种情况,准确的做法应当是提前安排小丫鬟过来归整,待里头弄好了,再将主子请过去休息,而不是东西乱糟糟的一团,偏主子还在跟前杵着,甚至还要拨出人手给主子拿茶拿帕子递扇子等等。

总之一句话,等抱厦这头终于归整好了,探春已经甚么都不想抱怨了,只草草的歪在榻上歇了半刻,又抹了一把脸上了面脂,便匆匆往前头伺候贾母晚饭去了。

然而,晚饭时又出了状况。

原本探春是养在梨香院的,自然她那份饭菜是直接由大厨房的人送到梨香院里的。可今个儿,她不是来荣庆堂了吗?梨香院那头是亲眼看着她离开的,又听了王熙凤的说辞,便在午后唤了个人去大厨房支会了一声,说是消了她的份例。按说,大厨房在听到探春如今所在后,自然该将份例往荣庆堂送来,偏那头因着忙乱给漏掉了,以至于等她往前头厅里去时,贾母和宝玉的份例都上来了,她的那一份却完全没有踪影。

解决法子倒是简单,贾母日常的份例是八菜一汤并一盅药膳粥,宝玉的份例则是四菜一汤并两碗米饭。甭管他们哪个都吃不完这些,加上饭食又都是搁在一张桌子上的,在意识到不对时,刚来贾母跟前不久的新鸳鸯便急急的同贾母耳语一番,旋即便装作没事儿一般,招呼宝玉和探春吃了起来。

宝玉从头到尾没察觉到任何不对劲儿,甚至于至今为止,他对于自己日常份例膳食是甚么,都完全没有概念。甚至有一度,他专挑贾母的份例菜吃,只因他人小,嚼口不好,贾母份例里头的­肉­炖得特别软和。

可宝玉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不代表探春也是。

尽管表面上装着甚么事儿都没有的样子,可等饭罢回了房里,探春便借口身子不适,躺倒在拔步床上偷偷的哭了起来。

……从没有觉得这般委屈过。

这是探春此时此刻最大的感触,甚至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以往也不是没受过委屈,哪怕之前养在王夫人跟前时,并无人苛待她,可指望王夫人对她尽心尽力的照顾那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像甚么料子极好,颜­色­却老气的要命;或者赏了两样首饰,却皆是搁了好些年头的老旧款式,根本戴不出去;再譬如,自作主张的将她的料子裁成了衣裳,偏让人做了两三份,予了她一件,又将另两件予了跟前体面的大丫鬟……

王夫人做过的奇葩事儿,简直就是一言难尽,偏因着做得很是小心,就连探春本人都没法说甚么。当然,最关键的是,她要跟谁?整个荣禧堂上下,又有哪个能替她做主呢?

没有,一个都没有。

一想到今个儿看到王熙凤和迎姐儿来梨香院接自个儿时的情形,说真的,探春那会儿极是激动。只是她小小年纪就早慧得很,哪怕心底里再怎么激动,当着诸人的面,还是将情绪按了下来。

不曾想,自己是真的被接走了,却不是去荣禧堂,而是去了不远处的荣庆堂。

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如果,她当初能够早点儿出生,是不是就能被大房那俩口子收养了?不对,那是过继,才不是收养。过继啊,正正经经的过继到大房里,成为荣国府名正言顺的大小姐……

可是!

就因为她晚出生了那么几年,这个大好的位置却被她同父异母且还是姨表姐妹的迎姐儿占了去。这叫她如何甘心?!

也不知晓过来多久,探春才将将睡了过去。睡梦之中,她仿佛看到自己被大房过继了去,住进了宽敞明亮的厢房里,用着属于嫡女份例的衣裳首饰膳食,还有很多很多见过却从不曾把玩过的­精­美玉器。

……

“姐儿睡了?”

探春并不知晓,她自以为特地将头埋进被窝里哭,就断然不会有人知晓。却不知晓打从在荣庆堂前,因着诧异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就已经被人瞧出了端倪来。

能在荣国府当下人的,各个都是人­精­。哪怕之前没得管事嬷嬷看重给拨到主子跟前来,也是因着旁的重重缘由。譬如,长相不端正,或者手脚不麻利,亦或是人品不够好,还有就是因着碎嘴的缘故。

很不幸的,如今被拨到探春跟前的两个丫鬟一个婆子,都拥有着至少两种以上的毛病。

抱厦是不大,可探春是睡在最里头靠墙的拔步床上的,又遮了一层纱帘一层布帘,还立着前后错开的两道屏风。再加上她小孩子家家的,睡得沉,除非大声说话,一般来说是不会吵到她的。尤其这当下人的,哪怕做事再不稳妥,最基本的用气声说话,以及踮着脚尖走路,那肯定是出了师了。

婆子睡在了隔壁尚未来得及收拾出来的房里,而两个小丫鬟则挨着睡在靠门边这块的榻上,头靠头的说着悄悄话。

“铁定是睡了,方才我凑上前去听了听,呼吸声都变了。啧,她以为她装的很好,却不知醒着和睡着时候的呼吸声是完全不同的。”

“要假装倒也容易,可我知晓,三姑娘铁定没那么聪慧。”

嗤笑声响了起来,又有人道:“瞧她晌午时那副模样,还真以为要去荣禧堂给大老爷、大太太当闺女了?想的倒是美,可惜她没那个富贵命!”

“唉,快别提这事儿了,我也盼着能去荣禧堂呢。你没听说吗?就因着先前大太太传出了喜信儿来,荣禧堂上下所有人多赏了三个月的月钱。三个月啊!那可是整整三个月啊!偏没我的份儿。”

“你也少做白日梦了,要是三姑娘真的去了荣禧堂,你以为咱俩还能伺候她?也不睁眼瞧瞧能在荣禧堂伺候的都是甚么人。咱们呀,也就只能伺候伺候像三姑娘这种不受宠没人在意的姑娘了。谁也别嫌弃谁!”

“哼,你倒是不嫌弃她,怎的知晓她也没嫌弃你?方才在老太太那儿,我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的,她一个劲儿的盯着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就是那个新来的鸳鸯。这是巴望着老太太能将人赏给她?”

“对对,我也看出来了。最可笑的是,那新来的鸳鸯被她瞅着一个劲儿的往老太太后头躲,一副就怕她死缠烂打上的模样!”

“嘻嘻……”

俩小丫鬟虽不是荣国府的家生子,却也是买了好多年了的。因着本身长相不够好,加上没人仔细教养的缘故,很是碎嘴,酷爱私底下编排人。如今,因着梨香院出了事儿的缘故,倒是让她俩上来了,可见将来有好些日子探春是免不了被人嚼舌根的。

可惜,探春甚么都不知晓。

偌大的一个荣国府,下人们的消息来源远比主子们更为灵通。

又因着贾赦的雷霆手段在先,愣是没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迎姐儿身世一事,以不同寻常的速度消失在了人们的口中耳中。然而,同样因着心里头有事儿却说不出来的这种感觉,下人们迫切的需要另一个大消息来振奋自己。

而探春就在此时倒了霉。

消息毫不意外的是从探春跟前的丫鬟婆子处开始走漏的,先是详尽的描绘了探春离开梨香院时的喜悦之情,甚至将之形容为逃离狼窟般的兴奋。之后,又传出探春在荣庆堂前的失落神情,附上隐晦的猜测。还不到一天工夫,下人们之间就纷纷议论起了探春之事。

若说迎姐儿身世一事,是被贾赦强制­性­的压下来的话,那么探春一事,既同贾赦的命令毫无关系,又影影绰绰的能跟迎姐儿之事联系在一起,实乃不二之选。更重要的是,谈论探春是不会惹来麻烦的,毕竟探春那个爹简直有了跟没有毫无区别。

而主子们这头,愣是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风言风语。

这里头的原因很简单,并不是所有忠心耿耿的下人都愿意将小道消息传给主子听的。当然,若是有损自家主子的利益,或者有可能危害到自家主子的,她们自然会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而探春这事儿,一旦弄得不好却是两面不是人,那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因此,等下人们之间的流传的版本超过二十个时,主子们那头依然一无所知。

而这里头,容嬷嬷便是知情者之一。

不怪她未将此事告诉那拉淑娴,事实上容嬷嬷本来就是忠心护主到有些极端的忠仆。对她来说,天塌下来都有高个儿顶着,只要她的主子没出事儿,管它外头乱成甚么样儿,都不会令她变脸­色­的。

自然,探春一事于容嬷嬷而言,就是属于毫不相关的事情。

你说探春想要攀上大房,当贾赦俩口子的闺女?笑话,谁不是这么想的呢,容嬷嬷对于自家主子无限的推崇,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半点儿不对,甚至连探春的想法,她除却有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慌缪之外,也没有旁的意见。

——她家主子那般完美,想当主子的闺女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至于探春对王夫人不满——王氏那蠢­妇­,但凡稍微有点儿脑子的人都不会喜欢上她,贾政能忍受那么多年,全因他本身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那也没啥问题,毕竟王夫人确实不讨人喜欢。

话虽如此,等容嬷嬷发觉这个话题非但不曾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消散时,反而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时,终究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儿。

正常来说,从谣言出现,到慢慢平息,再到彻底没了动静,大约需要一到两个月之间。当然,要是在这期间发生了甚么特大消息,将诸人的注意力吸引到旁的地方时,那么这时间就不好估算了。可一旦某件事情过了三个月都毫无动静时,却是不得不思量一番,里头是否有人在故意推波助澜了。

转眼,时间已到腊月里,可容嬷嬷仍旧时不时的听人提起探春。

甚么三姑娘今个儿又站在荣庆堂门前,眼巴巴的望着荣禧堂方向。甚么琏二­奶­­奶­和迎二姑娘来荣庆堂问安时,就看到三姑娘舔着脸凑上前去,一副狗腿子的模样。再甚么贾母跟前明明就有聪慧伶俐手脚麻利的大丫鬟在,三姑娘竟然不顾颜面的帮着贾母端茶递水,这说好听点儿是有孝心,说难听点儿不就是同丫鬟们抢活儿吗?

终于,荣国府里又出了一件事儿,这事儿足以将有关探春的话题尽数掩了过去。

琏二­奶­­奶­王熙凤怀孕了。

若说那拉淑娴怀孕所有人都觉得意外,那么王熙凤怀孕却是阖府欢腾了。毕竟,对于贾赦和那拉淑娴来说,儿子女儿都有了,这胎无论生男生女,都没有太大的意义,顶多就是多个孩子承欢膝下罢了。可琏哥儿小俩口就不同了,身为荣国府未来的继承人,膝下有无儿女可是极为重要的。

尤其……

珠哥儿和李纨已经有了一子兰儿,加上还有个隔壁东府的惜春姑娘养在跟前,更衬得琏哥儿和王熙凤俩口子膝下孤独了。

然而,甭管发生了好事儿还是坏事儿,总归都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的。就如王熙凤怀孕一事,大房这头自然是乐坏了,可二房呢?就算不至于恨到出言诅咒,可总归失去了过年的好心情。

而在这期间,身为孕­妇­的王熙凤,也显得兴致缺缺的。

怀孕是好事儿,她本身也是很期待属于自己的亲骨­肉­的,可这个孩子来得略微有点儿不是时候。

王熙凤是今年六月里嫁进荣国府的,并且在新婚第二天就得了那拉淑娴看重,继而慢慢的开始掌握管家权。尽管王熙凤很早以前已经在娘家练过手了,可到底王家是比不得荣国府的,哪怕有着那拉淑娴的支持,以及迎姐儿的帮衬,等完完全全将管家权捏在手里时,已经过去了将将半年时间。

换句话说,就在查出来有孕之时,刚巧是她将荣国府中馈理顺不久后。

说真的,王熙凤是既欣喜又无奈,很是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

孩子来了,就代表着缘分到了,甭管从哪方面来说,王熙凤还是很爱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可无法忽略的是,一旦怀了身孕,就意味着她必须放弃管家权,或者将大半事儿让给别人才行。并不是说她的身子骨真就虚弱到了这个时候,而是因着这是个姿态。

甭管是贾母年轻那会儿,还是那拉淑娴或者王夫人年轻时,只要是怀了身孕,让出管家权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哪怕暗地里依旧在查账,明面上还是要将事情交出来的,好让旁人瞧瞧,自己并非一个贪恋权势之人,而是一个温柔和善一心为了孩子的好母亲。

啊呸!

“哎哟我的凤姐儿哟,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恼上了?”琏哥儿刚归了府,就立刻去了东院,才进了屋就瞧见王熙凤一脸懊恼的扯帕子,登时就无奈上了,“你说说,这回又是谁给了你受?你告诉我,我去找那人算账!”

说是这么说的,琏哥儿面上还是一脸的笑意,他很清楚,也许阖府上下会给王熙凤气受的人很多,可有这个本事气到王熙凤的,却一个都没有。当然,如果他那对不靠谱的亲爹亲娘有意针对王熙凤的话,那还是极有可能的。可问题是,他那对爹娘才懒得理会东院这地儿。

琏哥儿的意思,王熙凤自然也是明白了,可她这人天生就属于闲不下来的。事实上,多半的人都有这个通病,一旦沾手了权利,就很难就此收手。

换句话说,王熙凤只是一个很平凡的人,她有着旁人皆有的私|欲,贪慕虚荣的同时也贪恋权势、钱财。

“我好不容易才将管家的事儿理顺畅了,这才多久呢,偏就……都怪琏二爷你!”王熙凤颦眉瞪眼,这副模样反而将琏哥儿给逗乐了。

“哈哈哈,你真该照照镜子看看如今你那副好笑的模样!”琏哥儿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瞧着王熙凤,眼见她真要恼了,这才帮着出主意,“其实才多大的事儿呢,你说你好不容易才理顺?那是因着先前你没管过荣国府的事儿。像我娘那会儿生琮儿时,不也休息了一年多吗?回头没两日就将管家的事儿重新捡回来了。后来,她又生了璟儿,一样都是将管家权丢开不管,回头等做完月子养好身子,将要回来呗!”

“琏二爷您说的可真简单!”王熙凤没好气的横了琏哥儿一眼,“大太太是大太太,就算她如今不管事儿了,阖府上下又有哪个怠慢了她?旁的不说,先前我掌着管家权,不也是她主动松口的?但凡她有丁点儿的不愿意,我一准儿得将管家权拱手送上去!”

瘪了瘪嘴,王熙凤颇有些意兴阑珊的道:“我是不知晓甚么时候才能练就她那份能耐,可我多少也有一些自知之明,别说如今的我了,就算我再修炼个十年,也决计做不到这份上。”

轻而易举的让出了管家权,这既说明了那拉淑娴对权势的毫不在意,同时也证明了另外一件事儿,那就是但凡她想,不出三日,必能再度将管家权收拢到自己手里!

单凭这一点,就不得不让王熙凤佩服万分。

“你傻不傻?”就在王熙凤对那拉淑娴的手段敬佩不已时,琏哥儿却冷不丁的道,“我知晓你担心回头要不回管家权来,看你不会找二妹妹吗?那丫头死懒死懒的,你就是愿意私底下掏钱贴补她,她也保准不愿意接手这档子事儿。你让她去做,回头等生下了孩子,再要回来便是了。说不准到那时候,还能白骗她一些私房呢。”

王熙凤听得目瞪口呆,仿佛第一次认识琏哥儿一般,上上下下打量了他许久,直到将琏哥儿看得心头发毛后,才轻笑着道:“好你个琏二爷,我就听爷您的话去寻二妹妹帮衬。不过,我也会将爷您这话原原本本一五一十的告诉二妹妹!哼,爷是不是愿意拿私房来哄我呢?”

琏哥儿:“…………”

218|第218章

“甚么?二哥哥他真这么说?太欺负人了!”

荣禧堂里,迎姐儿气鼓鼓的扯着手中的帕子,半响都没平静下来。犹见身畔坐着的王熙凤已经笑得花枝乱颤了,她只更气恼了:“嫂子,就算你同我通风报讯了,可我怎么还是觉得你是特地过来我这儿瞧好戏的?你说,你说,是不是同我二哥哥商量好了,来看我笑话的?二哥哥最坏了,嗯,他也就比小哥哥好那么一丁点儿。”

听得这话,王熙凤只笑得更厉害了,好半响才勉强开口道:“你又说琏二爷最坏,又说他比琮三爷好点儿,那究竟他俩哪个比较坏呢?”

这话,乍一听很像是挑拨离间,不过因着俩人之间气氛极好,加之王熙凤本就是用调笑的口吻说的,迎姐儿只故意皱了皱鼻子,一脸嫌弃的道:“这俩人,一个比一个坏,当然喽,最坏的那个肯定是我爹呀!”

王熙凤彻底无话可说了,敢情在迎姐儿眼中,“坏”还是一个褒义词。

不过,迎姐儿似是想起了旁的事儿,忙急急的道:“嫂子你的顾虑是对的,我之前还跟嬷嬷说起,珠大嫂子那头,似乎是打算将四妹妹送到老太太那儿去。”

“送四妹妹去老太太处?”王熙凤一脸的讶异,忙问,“这不是咱们原先的计划吗?老太太既是明着说了喜欢小姑娘家家的,咱们就将三妹妹和四妹妹送去……不对,你说珠大嫂子是主动提出来要送去的?可咱们……”

“咱们当时可是说了,四妹妹打小就养珠大嫂子跟前,偏她用小兰儿还是一般大小的,俩人虽名为姑侄,实际上却是犹如亲兄妹一般长大的。”迎姐儿抿了抿嘴,似是有些难言之隐,毕竟这些事儿涉及到她的兄长嫂子,哪怕只是隔房的也一样。

迎姐儿虽未把话说明,王熙凤却已经听懂了:“我明白了,他们只是做做样子。哼,装的倒是挺像的,也不知这府里有多少人被她给哄了去。如今太太身怀六甲,我又有了身子,这个时候特地将四妹妹往老太太跟前一送,加上小兰儿也该送到族学开蒙了,她倒是闲了下来。这算是甚么?一早就打上了中馈的主意?莫不是二太太指使的?”

跟迎姐儿不同,王熙凤原就是心直口快的­性­子,再说她同珠哥儿俩口子原就没啥太深的感情,倒是噼里啪啦的说出了迎姐儿想说又不好意思说的话。

闻言,迎姐儿只轻摇了摇头:“我倒觉得二太太没那么傻。”

这么说是有缘故的。王夫人虽也是典型的王氏女,见到好处就挪不开眼,可她却不是一个打不怕的人。之前,接连吃了好几个大亏后,其实王夫人已经对大房服了软。这回,要不是王熙凤和迎姐儿联手的这件事情让她误以为是那拉淑娴在故意拿她当猴儿耍,也不至于会愤怒至此。毕竟,两房之间的实力差距摆在那里,王夫人最多也就只能让大房吃个大亏,或者狠狠的痛上一痛。指望通过这个法子,彻底压制住大房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而如今,王夫人再度因着自视甚高吃了一个痛彻心腑的大亏,且她的双亲已故,最大的靠山王子腾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在这种情况下,再指使李纨跟王熙凤争夺管家权?莫说这事儿本身就透着满满的不合理,即便真的成功了,意义又在哪里呢?

那拉淑娴其实是在六月中就怀上了身孕的,也就是王熙凤进门后不久。只是,因着她到底上了年岁,腰身也不像年轻时候那般苗条了,就连葵水都变得不怎么规律了。也因此,直到九月中,怀了三个月才隐隐察觉到不对劲儿,这才唤了大夫入府诊脉。

换句话说,到如今腊月中,那拉淑娴已经怀孕六个月了。恐怕,最迟明年三月底,她就该生了,哪怕到时候做个双月子,最晚恢复身子骨也会在六月之前。

至于王熙凤,她倒是刚查出身孕不久,整三个月了。倒不是她之前没察觉,而是她这人有心计得很,唯恐早说自己有孕,遭了旁人的嫉恨,毕竟三个月之前可是极不稳当的。加上她原就是珠圆玉润的身形,如今又是隆冬时分,倒也遮住了。算算日子,她大概是明年七月初生产,出月子也不过才八月初。

满打满算,李纨就算夺了管家权,也不过享受个半年多时间而已。就算那拉淑娴碍于长辈身份不好直接出面□□,大不了等王熙凤养好了身子,她在背后当军师出主意,更别说大房还有个心肠黑得不亚于贾赦的迎姐儿。

“……想来想去,我还是认为二太太没傻到这个地步。嫂子你说呢?”迎姐儿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糕点,双眼明亮且透着异样的光芒,“你猜,除了二太太,谁还会……还能这么­干­。”

最后一句话,迎姐儿用的并不是疑问句,而是很平静的陈述语气。

听了这话,王熙凤只回给她一个极俱魅惑之情的笑容:“二妹妹真聪慧,假若老太太和珠大嫂子知晓你竟是那般聪慧,会不会直接气晕过去?”

李纨……投靠了贾母。

这是先前谁也不曾想到的一点,毕竟李纨素日里的形象实在是太具有欺骗­性­了。

尽管李纨的娘家李家严格来说并不能算作是书香世家,毕竟世家指的是至少五代以上出过读书人并文官。可李家,远不过是耕读人家,其父李守中倒是颇有才能,只是李家人丁单薄,恰巧去年间李守中之寡母过世,李家全家都赶回了京城,至今都一年多了,仍音讯全无。这倒也罢了,李家还有个莫名其妙的规矩,女儿家只少许学几个字,之后便学纺纱织布、女红绣活之类的技艺,并不苛求才女之名。

好在李纨本人颇有才情,硬是凭借在娘家打下的那丁点儿基础,嫁入荣国府后仍不放弃,索­性­珠哥儿也不是严苛之人,院内书房对李纨完全开放,若有闲暇时间也愿意教授一些学问。

如此,便是李纨。

一个出身“书香世家”,颇有才情又愿意上进用功,­性­情温柔举止高雅,既做到了相夫教子,又花费心血教养隔府小姑子的完美长媳……谁能想到,在所有人无知无觉之下,她抛弃了公婆,投向了贾母。

诧异归诧异,其实想透了也就那么一回事儿。

“珠大嫂子呀……”王熙凤轻笑一声,说真的,她还真没将李纨看在眼里。想也是,到李父这一辈儿才堪堪摸到官场的边儿的人家,如何就值得她在意了?倘若今个儿李纨是大房的长媳,那么身为弟媳­妇­儿,王熙凤倒是愿意暂且折下腰身来,毕竟是一家子。可问题在于,李纨是二房的,即便两家如今尚未分家,可地位身份差了那般多,有甚么看得起看不起的?原就没甚么交集才对。

“嫂子,你也别笑她看不清,毕竟这府里觉得老太太永远不会倒的,占了一多半呢。想也是,这二太太失了势倒是好理解,可那位却是老太太呢!这超品的国公夫人名头,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说是这么说的,可迎姐儿却也在偷笑。

李纨太天真了。

也许,贾母永远都不会倒下,除非阎王爷收了她,要不然她的身份辈分等等一切,都是她的免死金牌,哪怕混账如贾赦,最多也就是嘲讽一两句,并不真敢跟贾母硬杠。也因此,说老太太永远不会倒的,却也是多少占了点儿道理。可不会倒下,并不代表就能护住旁人,也是因着李纨进门不久就有孕,且一举夺男后,有些自视甚高了。

的确,生养了贾母头一个重孙儿,当然是大功一件。然而,这个功劳仅仅是明面上的,暗地里其实并没有人觉得这有多么了不起。

怎么说呢?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确实是又辛苦又危险。可问题在于,这件事情太平凡了,平凡到这府里除却未出阁的姑娘外,哪个没经历过?若是李纨同自己的夫君儿子说,当年是多么的艰辛,那倒是没甚么。可若是同贾母说,同王夫人说,乃至同那拉淑娴说……

很傻,是不是?

搞得全天下只有你一个怀过身子?只有你一个人是背负了巨大的风险生下孩子的?若真的这般不愿意,你也可以选择不生的,甚至于不嫁人的。荣国府替珠哥儿择了这门亲事,就是为了传宗接代的,这是打从一开始就默认了的。能做好,说明你称职,若连这件事情都做不好,要你作甚?

真相就是这般残酷,可惜李纨从来就没看明白过。

她只是一门心思的琢磨着,她诞下了荣国府第五代的头一个哥儿,这是多么荣耀的一件事儿。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整个荣国府上下都应该对她感恩戴德,只因兰儿是她生的,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这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才怪。

反正整个荣国府就没人在意过这件事儿。

除却兰儿出生的那一日,贾母和王夫人皆赏了几样东西予李纨外,旁的时候,更多的则是将东西直接送给兰儿,甚至于仅仅是在逢年过节时,按着惯常的例子分罢了。兰儿能得到的东西,差不多也就是跟他的叔叔们类似。这里的叔叔并不包括宝玉,宝玉那头是贾母从私房里额外贴补的。

也就是说,兰儿其实一点儿也不特殊,哪怕他确实是荣国府第五代的头一个哥儿。

李纨看懂了,哪怕最初她还抱了极大的期望,近两年来,贾母和王夫人争夺宝玉,宫里的娘娘份位涨了又跌,琏哥儿大婚等等,终于让李纨领悟到一个残酷的事实,那就是她的心头­肉­兰儿,其实真的一点儿也不重要。

等到王夫人因事情曝光而被禁足于梨香院后,李纨终于开始正视起这个问题来。

诚然,珠哥儿曾告诉过她,二房的家业到时候会由他来继承,可如今看来,二房愈发不成气候了,反而贾母那边越漏越多了。哪怕仅仅是从指甲缝里漏点东西出来,也要比二房的私产来得多。更别说,二房就算要分家私,珠哥儿就算是继承人,可等到家产拿到手,又是多少年后呢?毕竟,贾政和王夫人看起来都极为康健。

而贾母……

“是我怀孕这件事儿刺激到她了?”王熙凤略有些不大确定,旋即伸手抚了一下肚子,很是感概的道,“也真是小家子气。莫说我如今这胎是男是女都不知晓,即便是个哥儿,那也是咱们大房的孩子,同她有甚么关系?”

“孩子越多,兰儿能得到的资源越少。”迎姐儿抬眼往东面看去,可惜窗户外头是高墙,她并不能真的看到甚么。

饶是如此,也够了。

王熙凤顺着迎姐儿的目光望过去,东面,东府。其实,若是李纨嫁的是隔壁东府的人,那么诞下了一子的她,绝对是大功臣。毕竟,宁国府素来都是子嗣极为艰难的,反观荣国府,人丁兴旺到都嫌吵闹了。

这可不是夸张了,要知晓,如今成亲的仅仅是珠哥儿和琏哥儿二人,可以后呢?二房那边也罢了,余下几个哥儿,包括宝玉都尚在稚龄,可大房这头,十二却是眼瞅着就可以议亲了,偏他的身份也不低,到时候如今落脚的小院未必就够住了。这也罢了,等十二都成亲了,珠哥儿、琏哥儿会还只有一个孩子吗?到时候孩子一多,伺候的人也多了,哪边都住不下。要是贾母侥幸长命百岁的话,也许还能看到宝玉等人成亲生子,真要是那般的话,大房的璟哥儿,二房的宝玉、瑾哥儿、玎哥儿、珥哥儿、环哥儿,又该如何是好?

将女儿家都嫁出去?可问题在于,荣国府的女儿家从来就没有独住过一个院子,哪怕是贾敏当年,也是落脚在荣禧堂后头的小院子里,并不算是完全独立的院子。至于到了元姐儿、迎姐儿等人,更是始终跟着长辈过。

或者,将庶子们都打发出去单过?这个法子倒是不错,至少大房这边是完全赞同的,反正大房也没庶出子女。可二房呢?即便王夫人很是乐见其成,贾政真能愿意?哪怕贾政勉强同意了,贾母呢?要知晓,像贾母这等好面子的人,绝对会以一句“府里也不差这几个钱,何不热热闹闹的处一块儿”让庶子们都留下的。

到时候,荣国府绝对会乱成一锅粥!

反观隔壁宁国府……

哎哟诶,人家宁国府几代下来就从未遇到过这种奢侈的烦心事儿。这要是将荣国府烦恼告诉宁国府的话,即便有涵养如贾敬,也一定会翻脸的!

#不炫耀会死啊!#

#好想有这般幸福的烦恼#

人丁兴旺对于长辈来说,尤其是整个府里辈分最高的那位来说,绝对是一件大喜事儿。可对于资源愈发被分薄了的小辈儿而言,简直不能更心塞。

亦如之前赵嬷嬷姐妹俩所苦恼,假如二房只有环哥儿一个庶子,那地位一定会高许多罢?偏前头一溜儿的哥儿生下来,即便没人存心克扣,均摊下来还剩下多少?

而如今,李纨所担心的就是曾经赵嬷嬷姐妹俩所苦恼之事。

不过,李纨到底不是卖了身的丫鬟,她有脑子,尽管不怎么够用,却足以让她不安于现状,急于改变。

外头,阳光正好,虽说是冬日里,可透过暖房的花格玻璃窗,仍是能清晰的看到阳光落在雪地上,反­射­出的阵阵光亮,间或雪地里还有几个小丫鬟们堆砌的雪人,更是平添了几分童趣。

许久之后,迎姐儿吃够了点心,又灌了自己一杯茶,拿帕子净了手,转而托着腮帮子凝视着王熙凤:“凤姐姐,决定要怎么做了吗?”

“嗤,你若再唤我凤姐姐,回头琏二爷又该恼上了。”王熙凤回过神来,心下已经决定趁着有孕看一出好戏了。原本,她的心里头有着极多的不甘心,毕竟李纨的窥视极有可能造成她将来无法完整的夺过管家权,尤其若是李纨背后就是王夫人,麻烦更是不小。可谁能想到,李纨竟是偷偷的背弃了自己的正经婆婆王夫人,反而投靠了太婆婆贾母呢?那就不需要她再烦恼了,顶多等往后闲下来了,将这个消息递给王夫人便是。

——坐看狗咬狗!

“唤凤姐姐怎的了?我唤了你多少年的凤姐姐,凭甚么二哥哥一恼,就非要我换一个呢?大不了……”迎姐儿转了转眼珠子,“我唤她凤姐夫!!”

“噗!”王熙凤正想伸手拿茶杯润润嗓子,结果嘴­唇­刚碰到茶就忍不住喷开了。好在尚未完全喝到茶,要不然惨的绝对是近在咫尺的迎姐儿,“你就可劲儿的作幺罢!对了,既然珠大嫂子想要管家权,不如咱们就让她痛快一次?”

“我也是这么想的,凤姐姐!”迎姐儿故意加重了“凤姐姐”三个字,逗得王熙凤直道该让琏二爷听一听。

事实上,琏哥儿确实听到了。

谁让迎姐儿心眼只有针尖那么一丁点儿大,等王熙凤给那拉淑娴请过安后,迎姐儿特地将人送回东院,然后掐着点儿眼巴巴的等在二门里。待晚间,珠哥儿、琏哥儿等人从翰林院归来时,迎姐儿逮着机会就凑上去唤琏哥儿:“凤姐夫!哼哼!”

莫说琏哥儿了,连素来鬼灵­精­怪的十二都懵了半响,不过懵完之后,十二立马就抛弃了琏哥儿,选择站在迎姐儿这边:“就是就是,咱们认识凤姐姐多久了,怎么就非要逼着咱们改称呼呢?往后仍叫凤姐姐,气死凤姐夫!!”

琏哥儿恶狠狠的瞪眼,可惜的是,十二和迎姐儿都是属于心眼小胆子大的时候,完全不怕他,还不停歇的连唤了好几声。至于珠哥儿,倒是始终好笑的看着他们几个笑闹成一团,一副两不相帮的模样。

对此,琏哥儿只能生无可恋的回了他的东院。

#弟弟妹妹太熊怎么破?在线等,急急急!#

日子在琏哥儿苦逼之中渐渐逝去,很快就到了小年夜。

去年的小年夜对于荣国府来说,简直就是噩梦。当然,相对而言,大房这头的承受能力就强得太多了,毕竟出事的是二房已出嫁的元姐儿。

元姐儿本已得了泰安帝晋升为四妃之一的圣旨,可以说是笃笃定了,只等着过完年领完封赏就可以搬宫殿了。谁曾想,就在小年夜上,元姐儿当着所有宗室皇亲、文武重臣的面,华丽丽的摔了一个狗吃|屎……咳咳,文雅一点儿说就是个大马趴。

伤势几乎没有,最多最多也就是俩膝盖上各添了一块淤青罢了,完全不足挂齿。可影响力却是大如天,刚晋升为贤妃的元姐儿,妃位都还没捂热乎呢,就变成了贤嫔。

当然,嫔之位也不差了,尤其泰安帝宫中嫔妃极少,即便降为了贤嫔,那也仍算是后|宫前五名的,尤其坐上妃位的仅有两人。

然而,那已经是去年间的事情了。

今年开春后,泰安帝第一次大小选就拉开了序幕。自然,小选上头压根就无人关心,依旧是该咋咋地。可这大选上头,却是众人瞩目的。

尤其上一回大小选,还是端闰五十六年的事情了。原本按着旧例,去年间,也就是泰安元年就应该选秀的。可谁让长青帝退位让贤的时间不对呢?端闰五十八年六月,长青帝就选择了退位成为太上皇,于是,正好让泰安帝在八月间开了恩科。恩科一开,那就不是一年能够结束的,次年的大小选只能被迫往后退一年,毕竟泰安帝是出了名的不在意女|­色­。

四年了,尤其这次还是泰安帝第一次选秀,更兼泰安帝本人年岁尚轻,至少比太上皇年轻的太多了。

这年头拿闺女的终身幸福搏前途的大有人在,譬如贾政那俩口子。可同样希望闺女得到幸福的人依旧不少。泰安帝今年四十有三,将如花的闺女嫁给他,还算是……勉强合适的。

也因此,今年开春的那次大小选,简直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

万幸的是,贾赦直接跟泰安帝求了恩典,撂了迎姐儿牌子允许荣国府自行聘嫁。至于贾家的亲朋好友之间,王子腾之女倒是有资格参选,可一样放弃了。除此之外,便没有甚么亲近的人家参与到这事儿上头来的。正因为如此,即便外头闹得再大,荣国府还是很淡定的。

可惜,这只是表面现象。

开春的大选里头,好几个正一品、从一品文武大臣之女、孙女被泰安帝点了名,并直接赐了封号。其中,正一品掌銮仪卫事大臣杜江林的嫡长孙女被赐予惠妃,另有嫔三人,贵人八人,常在、答应数十人。

这一次的大选完全可以用一句话来阐述,泰安帝打算一次­性­搞定,一副不想再来一次的模样。

大选之后,宫中重新洗牌,除却妃子之位还空了一个,嫔位还余两人外,其他基本上就不用再添了。

亏得还有那么两三个空位,要不然简直就是连盼头都不给其他人了。当然,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泰安帝就是这么打算的。等三年后的大选,他就不准备再进人,甭管资质好坏,一律赐婚给皇室宗族,左右他的后|宫也已填充完毕,至于空的两三个位置,算是一个念想,等到时候低位嫔妃有功时,拉拔上来便是。

这是原本的想法,准确的说是今年开春那会儿的想法。

时至今日,泰安帝完全推翻了之前的打算。

原因有两个。

其一,这一年间,贾赦就没有闲下来的工夫,一整年里就看到贾赦四处蹦跶溜猫逗狗惹是生非,好在这所谓的是非是泰安帝所乐意看到的,至少到了年末,看着户部呈上来的国库结余,泰安帝表示贾赦来年你还可以继续蹦跶。

其二,也是泰安帝所没有想到的事儿,贤嫔怀孕了。

尽管已经是当今天子了,尽管之前他也贵为亲王,尽管他如今年岁真的不算小了,可惜他的子嗣并不兴旺。当然,这不是跟普通人家比的,而是跟高门大户比较的。泰安帝原有七个儿子四个女儿,可惜时至今日,七个儿子之中只有三人是平安康健的,四个女儿里头则­干­脆利索的只剩下了最后一个。

三子一女,算算数量跟贾赦一样。可问题是,之前那拉淑娴怀孕时,贾赦已经在泰安帝跟前嘚瑟过一回了!

嘚瑟成这样,气得泰安帝一连三天没召见贾赦。然而等这一阵过了之后,泰安帝却羡慕起来了。

想也是,泰安帝虽有些小心眼儿爱记仇,不过大方面上还有没有问题的。像贾赦中年得子一事,他其实并不嫉妒,只是羡慕而已。这人嘛,一羡慕起来,就难免会想到旁的事情上,泰安帝跟贾赦同年所生,也就是略大了两个月,既然贾赦能让妻子怀孕,那他呢?他找更加年轻康健的妃嫔,还能比不上贾赦那祸害?

然而,贾赦带给泰安帝的心理­阴­影太大了,或者委婉一点儿说,羡慕过了头,就容易想起旁的来。譬如说,贾家这一脉,素来就有老来子、老来女的传统。

荣国府这头,贾敏便是贾代善老来女,宝玉则是贾政的老来子,如今那拉淑娴肚子里这个便是贾赦的老来子/女了。这生男生女不要紧,能生就好,大不了广撒网便是了。而若说荣国府这一面,所谓的老来子/女,其实还不算特别晚的话,那么宁国府就该是名不副实了。

宁国府家主贾敬,虽同贾赦、贾政乃是同辈的堂兄弟,可事实上,贾敬要比他这俩堂弟大了近二十岁。可惜春才多大?这才算是真真正正的老来女呢!

所以,同理可证,贾家就是有这个天赋?

虽说贾家出嫁的闺女处尚未有同样的印证,可泰安帝还是相信了贾家子嗣兴旺的说法。连着好几日歇在已是贤嫔的元姐儿处不说,之后每个月都会抽出个五六日去她那面。

一次没中,两次没中,三五次的还能没中?元姐儿的身子骨是极好的,她的心态又跟王熙凤等人完全不同,几乎每次都是抱着虔诚的心态等待泰安帝的,从不拿乔使小­性­子,倒是让泰安帝在省心的同时,对她多了一份好感。

待小年夜宫宴之上,元姐儿故作头晕,待太医一来,便查出了喜脉。当下,泰安帝大喜,除却对忽来的喜讯感到高兴之外,更是觉得自己或许也有太上皇多子多孙的福气,毕竟元姐儿能怀上,其他的妃嫔应该也能罢?这不喜女|­色­,跟希望子嗣兴旺并不矛盾,当下泰安帝便打定主意来年定然公平公正的雨露均沾,力求再多添几个皇子公主。

当然,在大喜过望的同时,泰安帝也没有忘却元姐儿这个功臣,再加上去年间元姐儿莫名丢掉份位其实真的满委屈的。事后虽仔细查了查,却也不得要领,只知晓当时的地面略有些润湿,可之前不止一人走过那块地儿,且润湿的程度也不足以让鞋子打滑。最终,只能算是元姐儿倒霉了。

去年倒了霉,今年却是撞了个大喜。

当着跟前所有人的面,泰安帝宣布将贤嫔晋升为贤妃。

……

……

消息是由贾赦带来的,毕竟晋份位这种事情,就算要宣读圣旨,那也是去娘娘的宫殿里的。当然,选娘家人进宫谢恩也是有的,却不会赶在这大过年的,一般都是在正月里或者其他日子。又因着贾赦今个儿也入宫领宴了,泰安帝索­性­赐了他一堆东西,并允许正月里,荣国府女眷入宫谢恩。

这却是愁怀了贾赦。

要知晓,去年间泰安帝明着说了,超品国公夫人贾史氏终生不得入宫,所以说,今年也是如此,哪怕泰安帝没提,也不能装着不知道。可问题在于,王夫人被贾赦禁足了,贾母又是不能入宫的。那拉淑娴倒是没问题,可她已经怀孕六个多月了,等正月里时,都七个月了,且她年岁大了,铁定是不能乱折腾的。

除了她们,还有谁能入宫?

坐上回府的马车,贾赦一脸愁容的开始掰手指头。

荣国府这头,撇开贾母、那拉淑娴、王夫人之外,也就只剩下李纨和王熙凤了。可李纨仅仅是个从四品小官的女儿,哪里就见过世面了。王熙凤倒是有能耐,可她也坏着身子呢,这入宫可想而知,跪倒谢恩是绝对免不了的。

若是隔壁宁国府的敬大太太还在的话,让她帮着谢恩也无妨,左右两府是一本同源的。可敬大太太她没了呢!

总不能说让自家未出阁的迎姐儿跟着没见过世面的李纨一起入宫谢恩罢?就算心比天大的贾赦,也只是想了那么一瞬,就彻底撇开了这个想法。这也太不着调了,简直就是比贾赦本人要不着调千万倍!!

所以,问题来了。

到底谁去?!

贾赦愁啊,愁得他到了荣国府,乃至进了荣庆堂见了诸位家人,依旧愁容满面的。因着是小年夜,王夫人倒是暂时被解除了禁足,而其他的人更是早早的聚在了荣庆堂里,就连贾母也是一脸的笑容。

……及至看到满面愁容的贾赦归来。

“赦儿,你这是怎的了?别急,有话就说,咱们是一家子,有甚么不能说的?”贾母吓坏了,甭管她素日里有多不待见贾赦,那终究是她的亲生儿子。况且,如今的荣国府哪怕出了好几个进士,鼎立门户的仍然是贾赦一人。若是贾赦出了事儿,以他之前的所作所为,莫说子侄们再也别想在仕途上有所­精­进,甚至整个荣国府都会遭难的。

万幸的是,贾赦没出事,他只是被泰安帝给的恩赏难住了。

“没事儿,就是娘娘她怀了龙嗣,圣上一高兴,就给她晋了份位,如今她已经是贤妃娘娘了。”贾赦眉头紧皱的道。

话音落下后,荣庆堂里有这么一瞬间的沉寂。

片刻后,贾母第一个回过神来,又哭又笑的拍着巴掌道:“我的娘娘哟!她可算是熬出头了!天呐,自打去年那事儿之后,我日日夜夜都在盼着她好。果不其然,娘娘就是能耐,肚子争气,是个有福气的。等回头再生下皇子来,她这辈子算是熬出头了。好,真好,娘娘定能一举得男!”

219|第219章

贾母哭着叹着,蓦然间,却觉得周遭略有些不大对劲儿。

当下,贾母放下了正在拭泪的帕子,睁开略显浑浊的眼睛去看眼前的家人们,却愕然的发觉所有人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直勾勾的盯着她猛瞧。冷不丁的看到了这么一幕情形,贾母不由的哆嗦了一下,旋即自是勃然大怒:“你们这是作甚?!赦儿!”

被莫名点到名字的贾赦努力做出一脸无辜的表情:“那个啥……如今时辰也已经不早了,咱们家又有俩身怀六甲的,索­性­早点儿歇了罢。”

这若仅仅是被贾母喷上两句,那倒是没啥大不了的。左右贾赦本人都已经习惯了,哪怕这事儿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亦无妨。可很明显,这要是再待下去,铁定不单单是骂架,而是直接上打戏了。

“走走,都走了。明个儿还有正事儿要办呢!”贾赦一面嚷嚷着,一面赶紧上前揽过那拉淑娴,转身飞快的离开了。

瞅着这一幕,琏哥儿也赶紧有样学样,搀着王熙凤赶紧跑路。接下来是十二、迎姐儿和璟哥儿,尤其让人吃惊的是,明明两个小的是落在最后面的,结果一个眼错不见,迎姐儿和璟哥儿就撒丫子狂奔而去,竟是比最早离开的贾赦俩口子都快。

彼时的荣庆堂,贾母还不曾领悟发生了何事,见其余人等都在拿眼偷瞧王夫人,她也顺势看了过去,并道:“还有一事,这淑娴和凤丫头都有孕在身,如今又是隆冬,不来给我请安倒也合情合理。可老二媳­妇­儿你呢?从九月那会儿我见过你一次外,之后便是这回了,哼,我知晓我这个老婆子不讨人欢喜,可你瞧瞧你这是甚么态度!我看,你怕是连孝顺二字如何写的,都不清楚罢?”

王夫人原本是低着头拿眼刀子戳着跟前的碗碟,有些话就算她心里不停的想着,却也绝对不会说出来,不是惧怕了贾母,而是生怕万一应验了,那岂不是要悔死了?还不如耐着­性­子等等看,也许她的心肝­肉­儿一直好好的呢?

然而,王夫人虽已经打定了主意暂时不跟贾母撕破脸,却架不住贾母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不知晓孝顺二字如何书写?呵呵,那有啥稀罕的,她知晓甚么叫做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忽的,王夫人抬起头目光幽幽的看了过去,没等贾母再说甚么,她霍然起身,因着动作实在是太迅猛了,加之坐在对向的大房诸人全跑光了,以至于随着王夫人的起身,原本是因着团聚而特地准备好的大圆桌子直接掀翻倒地。

一桌子的杯碟茶碗,并之前吃剩下的残羹冷炙等等,尽数砸到了地上。饶是地上原本就铺了厚厚的毯子,可杯碟茶碗互相之间的碰撞声仍是够吓人的。

“王氏!!”贾母又惊又怒,抚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王夫人只目光森然的望着贾母,半响才冷笑一声:“不会说话就闭嘴,是真的不知晓自己有多讨人嫌吗?”说罢,王夫人撇下诸人,径直转身离开。

贾母瞠目结舌的看着王夫人撂下话后直接走人,愣是半响都处于大脑放空状态。等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了,想跟王夫人讨说法时,却愕然发现别说王夫人了,二房其他的人也都脚底抹油快速溜走了。

哦不,还剩了俩人,养在贾母跟前的宝玉和探春。

宝玉也罢了,他原就是一心向着贾母的,见贾母如此,早已哭着扑到了贾母腿上,带着满面的泪痕关切的询问贾母到底怎么了,又一叠声的催促丫鬟去请大夫过来。

探春就有些不好说了,她本就不是自愿来贾母这里的,心更是从来就没放在贾母身上过。偏她如今是属于荣庆堂的人,就连梨香院也早已没了她的房间,竟是除了留下之外,再没有其他法子了。眼见宝玉哭着扑过去了,她心下虽有些厌恶,却也仍是学着宝玉的样子,凑到了贾母跟前,努力摆出一副担忧的神情关切的询问着。

可贾母再蠢,也不至于看不出来一个小丫头片子的心思!

尤其见着宝玉哭得肝肠寸断,面上眼底皆是惊惧和绝望。再瞧瞧探春,双眉微颦,小嘴紧抿,面带忧­色­……担忧的神情倒是没错,就是太假了点儿,不管怎么说也该挤几滴眼泪出来罢?

贾母心里头憋得难受,见宝玉哭成这般更是心疼得要命,偏探春不赶紧闪一边去,反而眼巴巴的凑上来碍事儿,气得贾母直接伸手推了她一下,怒斥道:“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是甚么好东西!怎的,嫌你太太没将我这个老婆子气死,你再来补一刀?哼,滚,给我滚出去!”

其实,今个儿若是搁在贾赦身上,别说这般不痛不痒的话了,就是比这还刻薄十倍百倍的话,他都是从小听到大,直接就麻木了。

可探春到底不是贾赦。

冷不丁的被贾母推了一把,哪怕贾母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只是将她推的身子微微一歪,可她却不由的失了神,任由自己摔倒在地,满脑子都是贾母方才斥责自己的那番话。

说她帮王夫人捅刀子?开甚么玩笑,她一个区区庶女,又不是从王夫人肚皮里头出来的,何苦特地讨这个嫌?更别提如今跟前立着的就是王夫人的亲生儿子,这不怪宝玉也就罢了,可怪到她头上来,又叫甚么事儿呢?

不由的,探春开口唤道:“老太太……”声音里满是哽咽,连眼里都泛起了泪花。

见探春这般做派,贾母只更气愤了。一来,她的力道自己清楚,根本不足以将探春推倒在地。二来,探春方才倒没哭,如今却是哭上了,难不成还委屈上了?

“宝玉,扶老祖宗进屋里去。”

“好。”宝玉一口答应着,又拿袖子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只是他真的被吓坏了,就算抹了一下,眼泪却仍是不住的往下落,却不敢放声大哭,唯恐闹得贾母心烦,只得尽量少说话,头也埋得低低的,手上的动作倒是不停,同一旁的鸳鸯一道儿将贾母扶进了内室里。

探春仍瘫坐在地上,脸­色­一片煞白,隐隐只听到贾母的声音越行越远,仿佛在说……“宝玉啊,老祖宗如今可就只剩下你了!”

贾母只剩下宝玉了,宝玉也有贾母疼着宠着,那她呢?亲生的娘和姨母都被送到了庄子上去,且作为伤势最严重的两个,探春完全不认为她们能活下去。当然,即便活下来的又如何?既是永远帮不了她,还不若早早的去了。可恨的是,她亲爹完全没将她放在眼里,嫡母……又不是亲生的,能指望得上?

忽的,探春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其实这天底下也有人将不是亲生的孩子当成亲骨­肉­来疼惜的,不说别处,他们这府上不就有吗?同样都是二房的庶女,且她们的生母还是嫡亲的姐妹两个,怎么她就跟迎姐儿差了那么多呢?诚然,甭管贾赦俩口子再怎么疼惜迎姐儿,到时候继承家业的仍是琏哥儿,可那本来就是应该的,她想要的是父母的疼宠,以及长大以后择一门上好的亲事,备一份厚厚的嫁妆,又没指望跟哥哥们抢家业。

可就这么点要求,也仿佛远在天边的妄想一般……这叫她怎能甘心?!

枯坐在地上许久许久,久到外头彻底没了声响,只有隔段时间小丫鬟来探个头,看看她哭够了没有。探春一脸麻木的用手撑身子,她之前怎么就会认为会有人特地过来安慰她呢?如今,好不容易将她甩给了贾母,连往日里惯会装样子的王夫人都不管她了,她还能指望谁去?

要不然,试着讨好一下她那个宝二哥哥?

旁人可不知晓探春如今的心思,事实上就算知晓了,也不会当一回事儿的。也许为了一些个蝇头小利讨好宝玉倒是真有用,可若是指望将来的前程亲事,那就只能算是痴人说梦了。

更别说,宝玉这人心思非常单纯,在听了贾母不间断的诉说府上诸人种种不孝之后,他直接就对那些人没了好感。

贾母说了谁?不是贾赦也不是那拉淑娴,更不是大房的那几个哥儿姐儿们,毕竟他们除却跑得略快之外,也没­干­甚么事儿。她说的是王夫人、贾政,以及探春。

说王夫人不孝、忤逆、妄为人媳;说贾政太让她失望了,白费了她一片慈母心,见媳­妇­儿这般作践她这个当娘的,竟熟视无睹;还有探春也是个白眼狼,白瞎她看着探春可怜特地要到了自个儿身边疼惜教养……

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通,真实度基本上就不用抱希望了,毕竟人在惊怒交加之时说的话,连自己事后清醒过来了,都会觉得很不可思议。

问题在于,宝玉太单纯了。

待过了两日,贾母渐渐平复了情绪,也慢慢养好了身子,除却偶尔有些­精­神不济外,倒是没别的甚么事儿了。等真正平静下来后,贾母倒是也寻宝玉说了话,当然不是说自己之前那些话都是编排的,而是说甭管贾政和王夫人做错了甚么事儿,她这个当长辈的可以说,可宝玉身为人子是万万不得置喙的。

宝玉听进去了,贾母也表示很欣慰,直叹宝玉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只是,探春呢?

贾母早已将探春忘到了脑后,而宝玉也不会故意让贾母烦心。这事儿看似是解决了,实则却为往后埋下了祸患。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心思单纯从不做作的宝玉,对探春完全没了之前的友善,虽不至于找茬发脾气,却是暗暗对她疏离了许多,即便真的碰了面,也只装作没见到罢了。

才几日工夫,荣庆堂上下就都知晓了,府里最金贵的宝二爷厌弃了探春,再联想到小年夜贾母对探春的那番斥责,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或许之前被贾母厌弃的贾赦尚有翻身之日,可探春呢?

在大多数时候,想要彻底的看清楚自己的处境,也许十几年几十年都不够。可有的时候,只需要几天工夫,就能将一切看得清楚明白。

然而,看得太清楚明白也不是一件好事儿。探春不傻,相反因着自小那尴尬的身份,她比旁人想的更多更细一些。且她是个姑娘家,也不像其他哥哥弟弟们可以上族学,通过科举来改变命运,对于她来说,能做的事情很有限,而将来的前程却极为渺茫。

在确定了贾母和宝玉皆厌弃了自己后,探春有一度极为绝望。可在绝望之后,日子还得继续过,既没有旁人疼惜自己,那她就只能学着自己疼惜自己了。

又因着阖府上下都没人惦记着她,探春很是有空闲。既是闲来无事,她索­性­将自己那薄薄的财产翻出来看,也没唤丫鬟帮忙,是她自个儿翻找的。

最多是衣裳和料子,无奈她还小,这些年个头窜得快,基本上都是新衣裳都只能穿一季,到了第二年既穿不上了,也不会再拿出来穿,因此每年每季都要重新做衣裳。而旧的衣裳,除却她特别喜欢让人留下来的,余下的不是被之前的­奶­娘丫鬟分了去,就是重新裁开做了其他用处,如今她手头上不过才十余套衣裳,倒是这一季新的冬衣有三套,内衣物也不少。至于料子,好的肯定是用了,差的则压根就不值当几个钱,数了数倒是有二十来匹。

可惜衣裳和料子基本上是换不来几个钱的,且也没有拿未出阁姑娘家的衣裳去当铺换银子的事儿。探春很快就放弃了归整衣裳,转儿去翻她的首饰匣子。

同样是因着年岁小的缘故,她的首饰并不多,且多半都是镯子一类的。又因着赤金镯子显得老气横秋,她手头上的十来对镯子多半都是银镯,还有两对成­色­还行的玉镯,再不然就是几副银耳环了。

倒是历年来,逢年过节拿到了金银锞子数目不少,可惜跟宝玉每每收到一大包的金锞子不同,她这儿金银锞子的比例差不多是一比九。

金锞子一,银锞子九。

仔细点了点数目,探春一脸绝望的瘫坐在床榻上。

粗略的算了算,她如今手头上拥有的金子不超过五十两,银子倒是略多些了,可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三百两了。这点儿钱,能有甚么用?

一想到之前自己的月钱多半都不知道花哪里去了,探春就止不住的懊悔。偏她的­奶­娘因掺合到了迎姐儿身世一事上,被远远的打发到了庄子上。莫说如今尚不知晓生死,就算还活着,难不成她这个荣国府的三小姐还能特地将人要回来细细盘问吗?哪怕今个儿­奶­娘还在她跟前,除非她有真凭实据,要不同样奈何不了对方。

就这么算了?

探春一脸的愁眉不展,还没等她想出辙儿来,就听得外头的动静有些大。当下,探春忙急急的将首饰和金银锞子都收拢起来,藏到了拔步床的暗格里头,至于衣裳料子则是任其乱成一团,完全没有理会。

不多会儿,探春归整好了东西,快步走到门口,正好看到她的俩丫鬟正往里头走来,登时小声斥道:“又跑到哪儿去躲懒了?但凡有事儿寻你们的时候,一准找不到人!还不快些将衣裳料子归整好,别整日里就知晓嚼舌根!”

俩丫鬟虽品­性­有些瑕疵,可到底是卖了身的丫鬟,哪怕常在背后嚼舌根,当着探春的面倒也还算是恭敬。听得这话后,俩丫鬟忙一面道饶一面往屋里跑,并不敢真的顶嘴。

只是,探春忽的又道:“外头这是甚么动静?大冬日里,也不嫌外头冷,谁在闹腾呢?”

“回三姑娘的话,是四姑娘要搬过来了,她们那是在打扫房舍,归整东西呢。”

“是啊,往后三姑娘您就有伴了。对了对了,四姑娘如今就在前头陪老太太说话呢,还有珠大­奶­­奶­。”

探春抿了抿嘴,抬眼见俩丫鬟还在瞅着自己,便摆手让她们自去忙活了。她倒是不怀疑俩丫鬟的话,毕竟相处也有好几个月了,对于自个儿贴身伺候的人是甚么­性­子,她还是很清楚的。

用最简单的话来说,这俩丫鬟就是好吃懒做、碎嘴八婆,好在却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

平日里,探春一个眼错不见,桌上的点心就能少了一块半块的,可她放在拔步床暗格里的首饰匣子并金银锞子却从来不会少。又或者她说不要的绢花、袜子、鞋子,回头就能看到俩丫鬟拼拼剪剪的往自己身上套,可全新的衣裳料子,她俩却是不敢伸手的。至于碎嘴的问题,她平日里从不跟俩丫鬟说掏心窝子的话,自不怕她俩往外传。也因此,她俩即便碎嘴也是谈论些旁人的事儿,反而能让她轻松的得到一些消息。

也正是因着如此,探春默默的忍了下来。毕竟,她又不得宠,只要跟前的人没啥太大的毛病,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唯一让她头疼的事儿,俩丫鬟的年岁倒是只比她大了点儿,可长相太不妥当了,到时候若是带着这俩丫鬟嫁到夫家,指不定未来的夫君以为她故意恶心人呢。

打发了俩丫鬟去收拾房间,探春却并未往前头去。她之前就仔细想过了,甭管贾母和宝玉往后会不会改变对她的看法,最起码短时间内,她是不会再往跟前凑了。这挨骂倒是小气,万一愈发惹得那对祖孙俩厌恶了,对她来说才是最糟的。更别说,若是贾母有心想着她,李纨带着惜春过来,怎么说也该唤她到跟前去,如今既不曾唤,那她就权当没有这么一回事儿罢。

一转眼,就到了下半晌。

冬日里天黑得快,虽还不曾到傍晚时分,可眼瞅着外头的天却是渐渐暗了下来。探春一面打发丫鬟去拿晚膳,一面坐在靠外墙的小榻上,侧耳倾听着外头的动静。

荣庆堂后头这个抱厦,不提旁的,格局还是挺不错的。一溜儿的三大间屋子,又隔开为前后两边,中间以屏风和帘子隔断。而每间屋子的外头,又有封闭的过道,方便三间屋子的主子、丫鬟来回走动。当然,若是在夏日里,过道的木窗都可以歇下来,而四对扇的大门也是可以打开的。

因此,待听得外头的门开了又关上,过道里传来小孩儿的声音时,探春这才起身掀开帘子往外头看去。

“四妹妹,你过来了。哟,给珠大嫂子问安。”探春得体的问安行礼道。

“三姐姐好。”惜春是个有着娃娃脸的可爱小姑娘,虽是一出生就没了娘,不过她的­性­子倒是不错,看得出来李纨甭管自身有何目的,至少在惜春身上是真的费了心思的。

这厢,李纨也唤了探春,让她一道儿过来坐坐。

“三妹妹你在这儿我就放心了。这四丫头呀,打小就没离过我,要不然老太太惦记着她,非要亲自养在跟前,我也舍不得她。不过,这样也好,到底我这个当嫂子的,是铁定没法跟老太太相比的。老太太是老封君,是国公夫人,想想林姑母,再想想入了宫的娘娘,她教养姑娘家最是妥当不过了。”

李纨并未停留太久,毕竟她还有夫君和儿子要照顾,在笑着同探春说了几句话后,便告辞离开了。临走前,倒是不忘叮嘱惜春有空了去找她玩儿,就算养在贾母跟前,白日里走走逛逛却是无妨的。

惜春笑着道知了,亲自将李纨送出门后,回来向探春吐了吐舌头:“让三姐姐见笑了,珠大嫂子疼我,之前还怕我一个人待着不习惯,特地央了老太太,让我来同三姐姐作伴。”

探春跟着笑了笑,又听得外头丫鬟在问她要不要摆饭,这才向惜春道:“四妹妹可要同我一道儿用饭?”

听得这话,惜春面上明显有着一丝心动,不过到底还是摇头婉拒了:“珠大嫂子叮嘱我每日里要去伴着老太太用膳,要不三姐姐也一道儿去?”

“……不了,妹妹你去罢。”探春咽下了满嘴的苦涩,告辞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晚膳已经摆好,菜­色­倒是不差,毕竟甭管是贾母还是宝玉,都不是刻薄到会在探春份例上动手脚的人。只是,若没有好胃口,纵是龙肝凤胆又有甚么滋味呢?

食不知味的用了晚膳,探春终于下定了决心,趁着如今还不算太晚,惜春又尚在前头伴着贾母,她索­性­命人寻出了大氅衣,带上俩丫鬟急急的往荣禧堂去了。

也亏得荣庆堂和荣禧堂近在咫尺,今个儿又不曾下雪,只小半刻钟后,探春便已到了荣禧堂里,向丫鬟道明来意,只说要求见贾赦和那拉淑娴。

然而,贾赦并未归府,即便年关里并不用上朝议事,也无需整日里坐班,可贾赦的差遣很特殊,特殊到需要他厚着脸皮在大过年的登门……讨债。自然到如今都不曾归家,估计应该是追债成功了,该是在收缴战利品或者忙着往户部运罢。

这些事儿,探春并不知晓,况且她的主要目的还是见到那拉淑娴,贾赦只是附带的而已。原因在于,她之前打听到一件事儿,最开始王夫人压根就没想过要将迎姐儿过继给大房,只是让那拉淑娴帮着养几日,结果到后来养出了感情了,那拉淑娴说甚么都不还了,为此还特地寻娘家父兄讨要了一个国子监监生的名额,硬是用这种法子,将迎姐儿过继到了名下。

唉,这简直就是同人不同命啊!

探春很好的诠释了何为知晓的越多越不甘心,等她苦苦等了片刻后,荣禧堂的丫鬟终于将她引进去时,这才略微轻松了点儿。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丫鬟径直将她引到了东厢房里,也就是迎姐儿的房间。

提起这个探春就不舒坦,虽说东厢房原本是琏哥儿所居,可随着琏哥儿和十二搬离了荣禧堂,迎姐儿这个当闺女的却是入住了东厢房,反而璟哥儿这个小儿子却住在西厢房。

然而,真实的原因却是,璟哥儿要不住在张家那头,要不就死皮赖脸的宿在那拉淑娴房里,基本上是不回自己房间的。既如此,霸占着好房间作甚?落灰外加搁箱奁?啧啧。

“三妹妹有甚么事儿吗?”迎姐儿正在归整账目,虽说李纨已经跟贾母提了要帮着管家,可事实上多半的账目还是她在处理,王熙凤耐不住­性­子时,也会偷偷的跑到她这里帮忙。没到这个时候,迎姐儿都要感慨,东厢房就是好,起码书房够大,尽管对于原本的主人琏哥儿来说,几乎没有用处。

“为何不让我见大老爷、大太太?”探春抿着嘴,面带不悦的道。

“我爹不在,我娘睡下了。”迎姐儿随口应着,转儿抬眼看了看她,又道,“我可没骗你,荣禧堂的人都知晓,我娘自打怀孕后就格外的嗜睡,每日里都是不到傍晚就歇下的。”

不是迎姐儿敏感,而是探春那怀疑的眼神实在是太明显了,只差没在脸上写着——我不相信。

“那……”探春也清楚,她的怀疑一点儿作用都没有,况且即便她真的如愿了,也没有将已经过继的闺女再送还回去的道理。因此,对她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再度跟迎姐儿成为嫡亲的姐妹,她仍是那个小的。

“甚么事儿?是少了份例,还是旁的甚么事儿?”迎姐儿略有些不耐烦的道。

迎姐儿本就忙得很,天知晓过年期间添了多少事儿,偏她娘和她嫂子都怀孕了,哪怕她嫂子会时不时的过来帮下忙,可完全是杯水车薪,忙的她都快要连轴转了,结果堂妹还特地过来找事儿。也因此,她会不耐烦才是正常的。

只是,这原本平常的话语,听在近几日饱受不公待遇的探春耳中,却无异于伤口上撒盐了。用最后一份决心压制住一肚子的火气,探春咬牙开口道:“二姐姐,我只是想知晓,我能否如同二姐姐那般,成为大房的姑娘?”

“甚么?”一瞬间,迎姐儿觉得自己幻听了。

也是到了这时,迎姐儿才终于正视了自己这个堂妹。如今的探春,年仅六岁,哪怕翻过年也不过才七岁的小姑娘罢了,自己六七岁的时候在作甚?忙着吃吃喝喝,还是忙着跟十二争宠?

反正,是不可能思量起这种大事儿的。

再看探春,之前鼓起勇气将将积在心头多日的话说出了口。这会儿,她却是彻底丧了气,只觉得面上懆红一片,心头更是又气又恼,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现在这里过。

偏此时,迎姐儿放下了手中的笔,冷着脸直直的看向探春,语气生硬的道:“三妹妹这是睡糊涂了罢?我只当今个儿你没来过我这儿,更没听到过你这话,你且走罢。”

“二姐姐!”

若说探春之前失了勇气,可听到迎姐儿这话,却是蓦地怒上心头。来不及细想,探春只一股脑的道:“二姐姐可是忘却了,咱俩还是真正的亲姐妹呢?不说是同个父亲,咱俩的生母还是嫡亲的姐妹。这事儿,我牢牢记在心头,你却是恨不得彻底忘却罢?好好,有这样的娘,我也不想要,可你不能只管自己过好日子,全然不顾我这个当妹妹的罢?二老爷二太太心底里只有珠大哥哥和小兰儿,老太太只顾着宝玉,哪个又会在意我?如今,你又……”

说着说着,探春早已泪流满面。

彼时,迎姐儿却霍然起身,满脸的不敢置信,目光更是直勾勾的落在探春的身后,颤着声音道:“娘?”

门口,那拉淑娴一手托着腰身,一手扶在门框上,定定的望着迎姐儿。

迎姐儿真的要被吓死了!时至今日,她已经完全不再思考爹娘会不会不要她了这种蠢到极点的问题,她担心都是身怀六甲的那拉淑娴是否会因此出了意外。若真是如此的话,那她即便是用命来偿还,也无法报答爹娘这些年来对她的恩情。

不对,就算真的到了那份上,她也一定要先­干­掉探春这个蠢货!

说­干­就­干­,迎姐儿极快的从桌案后头绕了出来,旋即状似无意实则一脚狠狠踹向探春,紧接着收回了她那胡来的脚,飞奔到那拉淑娴跟前,一脸担忧的问道:“娘!娘您有没有怎样?”

在那一刻,那拉淑娴是崩溃的。

并非惊讶于迎姐儿徒然得知了身世,而是被迎姐儿这一系列动作给弄得完全懵了。凭良心说,若非肯定贾赦绝对看不上小赵嬷嬷,那拉淑娴真怀疑自家这闺女就是贾赦的亲骨­肉­了。

#贱的如出一辙#

那拉淑娴深吸一口气,尽可能的将心情定下来,旋即才提高了声音唤外头的丫鬟:“来人,将三姑娘送回去。”顿了顿,又看向迎姐儿,见后者一脸的忐忑不安,当下就忘却了之前的吐槽,只心疼道,“二丫头乖,不管发生了甚么事儿,娘都是最疼你的。你的哥哥弟弟们,全加在一道儿都比不得你,乖呀,回头让你爹揍你小哥哥去。”

闻言,迎姐儿沉默了一瞬:“……娘您高兴就好。”

——虽然完全不理解这里头的逻辑点在哪里,不过迎姐儿还是明智的决定不反对了,顺便给十二点根蜡。

然而,就算迎姐儿认命了,也不代表一旁的探春愿意一并认命。

“大太太,二姐姐她踹我!”先是下意识的告了一声状,旋即探春猛地醒悟过来,“大太太,大家都说您喜欢闺女,偏又生……我也可以当您的……大太太……”

有些话,就算是探春,也没法直白的说出口。事实上,能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她用尽了所有的勇气了。尽管按着常理,说到这份上那拉淑娴是绝对听得懂的,可当她充满期望的看过去时,却只看到那拉淑娴搂着迎姐儿离去的背影。

甚至迎姐儿还冷不丁的回过头来恶狠狠的瞪了探春一眼。

探春茫然了。

又片刻后,璟哥儿东倒西歪的走进了房里,一副睡懵过去的模样。见探春在这屋里,璟哥儿忽的惊醒了一下:“咦?我走到哪里了?我的房间再哪里?对了,娘啊,你为啥要将我赶出来!!”

没人回答璟哥儿,倒是容嬷嬷唤了个小丫鬟将璟哥儿打横抱起送到了西厢房。目送璟哥儿离开后,容嬷嬷向着探春露出了一个­阴­测测的笑容:“走罢,三姑娘,让老奴亲、自……送三姑娘您回荣庆堂!”

220|第220章

夜幕早已悄然降临,作为贾母所居之处的荣庆堂,自是满室静寂。

这也难怪了,就算事实上如今时辰还不算晚,可老人家嘛,早睡早起已经成了习惯了,尤其在这隆冬时节,不早早的歇下还能作甚?又因着宝玉是验证该贾母跟前的,除却早间略有些贪睡起不来外,旁的作息倒是同贾母相差无几。

唯独今个儿刚搬过来的惜春,略有些不太适应这般早歇下,故而从前头回到抱厦自后,特地跑到隔壁来寻探春,却愕然的发觉里头一个人都没有。

惜春最终也只能闷闷不乐的回房歇下了,想着明个儿问问探春,这里头晚间能作甚么。可她却不知晓,此时的探春已经快要被逼死了。

站在荣庆堂外的垂花门前,探春就跟脚下生了根似的,怎么也不愿意再往前走。可打头的容嬷嬷如何会令她如愿?只一个眼神下去,便有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上前将探春如同拎小猫似的,轻而易举的提了起来。

容嬷嬷冷笑道:“可算是知晓怕了?哼,太晚了!”

随着容嬷嬷这一声唤,荣庆堂里头走出来了个婆子探头探脑的瞧情况,待见着是荣禧堂的人,忙上前询问情况。这一折腾,倒是引得里头尚未歇下的丫鬟婆子一窝蜂的过来看热闹了。

尽管并不是头一次瞧着这种情况了,可容嬷嬷还是一脸的不满。都说贾母会调理人,尤其是女儿家,可这自家正经的姑娘也就罢了,将跟前的丫鬟都调理的金娇玉贵的,这算是甚么毛病?连外头的人都知晓荣国府得脸的丫鬟有副小姐之称,以为这是夸赞美誉?才怪!这分明就是讥讽!

不过,今个儿是有正经事儿要办的,即便容嬷嬷对于荣庆堂的丫鬟各种看不顺眼,可到底人家也没碍着她甚么事儿,当下容嬷嬷只当没瞧着她们,而是开口吩咐叫贾母起身。

原本,丫鬟们并不愿意去唤,就连现如今最得脸的鸳鸯也不愿意讨这个嫌。可容嬷嬷将一切都写在脸上了,这若是鸳鸯乖乖去叫人,倒是无妨,可若是不去的话,回头等容嬷嬷亲自上阵了,天知晓会出甚么事儿。

无奈之下,鸳鸯只能将贾母轻唤起身,又帮着她简单的洗漱了一下,草草披上了外衣裳。

待一切完成之后,贾母仍一副迷迷瞪瞪的模样,直到她看到了久违的容嬷嬷。

说是久违真心一点儿也不夸张。虽说在贾赦成为名副其实的搅屎棍之前,容嬷嬷倒是三天两头的往贾母跟前凑,致力于气死贾母。可等贾赦成功上位以后,容嬷嬷便选择了退隐江湖。

然而,有的时候一直身处江湖的人就算再怎么可怕,威慑力也是有限度的。反而像这种退隐许久却仍留威名的人,冷不丁的蹦到台前来,才愈发的让人心生恐惧。

旁的不说,至少贾母此时就很是恐惧。可以说,容嬷嬷给贾母带来的只有挥之不去的浓重­阴­影。

而在半睡半醒之间,这种恐惧一下子就被放大了无数倍,唬得贾母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寒颤:“你你、你又来做甚么?我最近可没将手伸到荣禧堂去,就是淑娴许久不来请安,我也没说她半个字!”

容嬷嬷只面无表情的看着贾母。

也许在外人看来,贾赦可比容嬷嬷恐怖多了。可对于贾母而言,甭管贾赦素日里有多么的胡闹,终究也是她亲生的儿子,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贾赦别说弑母了,只要贾母别主动挑衅,贾赦还是很好说话的。既如此,贾母还怕甚么?事实上,贾母对贾赦并不是惧怕,而是神烦这搅屎棍般的孽子。

但容嬷嬷是不同的。

眼见对方只沉默不语的看着自己,贾母不由的哆嗦的更厉害了,脑子里也开始快速的回忆起近段时间发生的事儿。可甭管怎么思量,贾母仍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甚么事儿,哪怕之前小年夜里曾闹过一场,可大房诸人跑得比兔子都快,半点儿亏都未吃。

思及此,贾母终于有些镇定下来了,只道:“我不知晓你是因何而来的,我只告诉你,这段时日并未发生特别的事情。倒是四丫头来了我这儿,另外就是珠儿媳­妇­儿想讨些事儿来做。虽说这样有些□□了,可淑娴和凤丫头都有身子,略分给她一些不打眼的活儿也算是合情合理。不过,要是因此恼了淑娴,我也可以否了此事。”

时至今日,贾母早已不想跟大房较劲儿了,她只求太太平平的过日子。

也是听了这番话,容嬷嬷终于向着贾母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可惜,容嬷嬷的认知显然同贾母有着莫大的差距,至少在贾母眼中,那个笑容不单狰狞恐怖,还透着一股子杀气腾腾。

当下,贾母再度哆嗦了一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容嬷嬷终于不打算卖关子了,平静的开口道:“我家主子样样出众,这原是她的优点,却并非旁人高攀的理由。旁的我也不多说了,只一句,三姑娘不可能成为大房的姑娘。”

“甚么?”贾母一脸惊愕的看着容嬷嬷,旋即则是下意识的将目光落在了之前一直被她所忽略的探春面上,眼见容嬷嬷就要走了,贾母忙急急的唤道,“等等,把话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说清楚?”容嬷嬷扯了扯嘴角,一副这是你自找的神情,“三姑娘嫌她的双亲太废物,妄想攀附上我家主子。可惜……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个甚么货­色­!”

说罢,容嬷嬷再不曾多停留,只径直转身离开,连个眼神都不曾给予探春。

即便如此,探春还是两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老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这话是属于话糙理不糙的,简而言之,甭管父母如何,身为子女都不得嫌弃父母,不然就是不孝的大罪。不过,这要是反过来就没啥关系了,譬如贾母就几十年如一日的嫌弃贾赦,哪怕如今贾赦再怎么得势,也顶多就是不理会贾母,并不能做出任何报复­性­行为。

也许这么说很是不公平,可这世上原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更别提,贾政和王夫人虽并不曾将探春放在心尖尖上疼过,却也从未苛待过她。

探春犯了大忌讳,嫌弃生母倒也罢了,左右那不过是个卖了身的丫鬟。可嫌弃生父和嫡母呢?探春如今不单是嫌弃,甚至还亲自上门自荐,让旁人收了她为女儿……

这已经不单单是不孝的问题了,简直枉自为人。

尽管在这世上,有很多人会羡慕那些个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巴不得自己托生到世家名门。可羡慕归羡慕,甚至平日里不管怎么瞎叫唤都无妨,跟探春这种亲自登门自荐,那却是截然不同的。

也就今个儿探春碰到的是那拉淑娴,因而只能算作荣国府的家务事,即便是为了保住自家的名声,那拉淑娴也绝对不回往外说的。可若是旁人家呢?这种荒唐事儿一旦传出去,不单探春这辈子都完了,还会连累到贾氏一族旁的姑娘家。

幸而,这事儿被压了下来。可饶是如此,贾母也不打算再要这个孙女了。

“老太太。老太太!老太太……”

容嬷嬷走了有约莫一刻钟了,可贾母就这般坐在高位上,一言不发的盯着探春看。这是一种怎样的眼神,探春真的无法描述出来,她只知晓地上很凉很冰,仿佛冻住了她整个身子,哪怕事实上荣庆堂里的暖龙烧得旺旺的,可她依然在贾母的注视在如坠冰窟。

她很害怕,准确的说,她从未感受过如此近在咫尺的惊惧绝望。因此,她开始一声声的呼唤起贾母来。

一声,两声,三声……

不知晓过去了多久,久到探春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死去时,贾母终于开口了:“你不愿意当二房的姑娘?可以。”当下,贾母高声唤了人进来,吩咐道,“去瞧瞧大老爷回来了没,若是回了,叫他直接过来见我。对了,再派个人去梨香院将二老爷二太太一并唤来。”

“不!不要,老太太,不要!”探春忽的意识到了甚么,这个时候,哪怕她想自我安慰贾母是打算顺她心意,也不可能的。要知晓,过继这种事情,那就不是贾母能说了算的。再说了,若这事儿真的能成,她又如何会被容嬷嬷逮到贾母跟前呢?

过继一事,再无任何可能。探春这会儿只希望时光能够倒流,她一定会将这个念头死死的埋藏在心中。或者,回到迎姐儿说只当这事儿没发生过之时,她也愿意。只要……

“老太太!求求您了,求求您别去寻老爷太太!老太太,求求您了,我再也不敢提这事儿了,我知晓错了,我知晓了!”

探春一下又一下,狠狠的拿额头去撞地,虽说中间隔了一层厚厚的毯子,可因着她用力极猛,不多会儿,额上便已是一片青肿。

可惜,从头至尾,贾母都不曾给予探春一个眼神。

又一刻钟后,贾政和王夫人急急的赶来了。因着前去传话的丫鬟语句不详,他俩并不知晓这头出了甚么事儿。不过,其实这会儿也不算特别晚,充其量也不过是刚到了夜里,搁在一些喜欢玩乐的纨绔子弟身上,这会儿秦楼楚馆才刚刚将门打开而已。

贾政和王夫人都尚不曾入睡,因此来得不算慢。原想着是不是府中出了大事儿,或者是宫里发生了甚么,俩人皆是满面的急­色­。谁曾想,等到了荣庆堂一看,竟是探春不要命的跪在贾母跟前猛磕头。

一瞬间,贾政和王夫人极有夫妻默契的露出了近乎一模一样的惊愕。

旋即,贾政问道:“老太太,敢问这是出了何事?是三丫头惹您生气了?”

话是这么说的,可事实上贾政却是一脸的不敢置信。这不在意庶出子女是一回事儿,并不代表贾政就真的完全不了解他们。尤其之前探春是养在王夫人跟前的,贾政进进出出的,一天到晚起码也能碰上个三五次的,时间久了,自然也能看出探春的­性­子来。容貌暂且不论,至少探春的­性­子挺得贾政欢喜的,安静不多话,即便开口也都说在了点子上,从不任­性­吵闹,行事也异常稳妥。因此,冷不丁的告诉贾政,探春犯了大错,叫他如何会信?尤其探春只是个翻过年也才七岁的小姑娘,能­干­出甚么事儿来?

自然,贾政这般做派也尽数落在了贾母眼里。贾母也是万万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次子,竟会将怀疑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

倒是王夫人,一眼就看出了贾母的不满,虽说王夫人本身也对贾母极有意见,却也不至于因着探春而跟贾母较劲儿。当下,她只轻飘飘的瞥了探春一眼,沉声道:“老太太,若是三丫头犯了错,您尽管惩罚便是。其实,莫说三丫头了,就是宝玉今个儿做错了事儿,无论您如何惩罚,老爷和我都绝无二话。”

顿了顿,王夫人半侧过身子向贾政道:“老爷,老太太素来都极是疼爱孩子们,就算真的有责罚,那也是为了他们好。咱们当父母的,原不该将管教事情推给老太太,可老太太既是愿意,那咱们更该感恩才是。”

这番话,王夫人倒是说的振振有词,全然看不出来多日前,她还在荣庆堂里,当着贾母的面掀桌离开。

不过,这事儿既已经过去了,贾母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尤其今个儿她是下定决心要给探春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了。

当下,贾母便接口道:“旁的也罢,不过三丫头这事儿……哼,想我活到这般岁数,却也还是头一遭遇到这种事情,眼巴巴的跑到大房毛遂自荐,说要当赦儿和淑娴的闺女,结果呢?哼!”

此时的探春早已连惊带吓的缩成了一团,待听得贾母这话,她怕得更厉害了,只恨不得在地上刨个坑将自己埋了才好。

有些话,真的只能是在玩笑场合里说说的,一旦摆在正式场合里,除却满满的尴尬外,更多的是被质疑脑子和品­性­。事实上,大房那头已经开始怀疑探春这人有没有脑子,甚么话都敢说,完全不顾后果如何。亏得她如今年岁还小,若是再长大些,甚至将来出嫁以后呢?是不是发觉夫君不上进,就巴不得换个夫君?再不然公婆对自己不好,要求换对公婆?就不谈品­性­了,这脑子去哪里了?

再看贾政和王夫人,已经彻底的呆住了。哪怕先前他俩都有些许猜测,可想的也无非是探春混闹了或者跟宝玉起了冲突,却万万没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跑到大房俩口子跟前说要当他们的闺女?!

贾政和王夫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很难说,贾政和王夫人究竟哪个更震撼一点儿,按说身为亲生父亲的贾政理应不止震惊还伤感的,毕竟被亲骨­肉­嫌弃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够接受的事情。可贾政对探春并无太深的感情,且他脑子转得比较慢,即使到了这会儿也依然只目瞪口呆的望着探春,脑海里一片空白。

而对于王夫人而言,伤心是完全不可能的,她只是快速的思量着,这事儿对自己造成的影响。好在探春本就不是她生的,即便之前养在她膝下,实则也是由­奶­娘丫鬟照顾着的,如今更是被送到了贾母跟前,即便真有影响,问题也不大。

这般想着,王夫人便放下心来,只嗤笑一声:“老太太,既然三丫头想去大房,那就由着她去呗,没的拦着人家不让上进。”

“上进甚么?没脸没皮的东西!”贾政终于回过神来,只恶狠狠的低吼道,“再说了,真以为大房甚么阿猫阿狗的东西都往自己怀里揽?眼巴巴的凑上前去,也不看看人家稀罕不稀罕!”

当然是不稀罕的,但凡大房有些再过继个女儿,事情就不会闹到如此地步了。毕竟有迎姐儿的先例在,只要大房有这个心思,回头只要让贾赦出面跟贾政谈谈,一次不成就两次,两次不成三五次也无妨,压根就不需要姑娘家本人出面。

似乎是犹嫌不够,贾政还咬牙道:“还大志向……哼,甭管大房稀罕不稀罕,这个女儿我贾政是断然要不起的!”

一句话,算是给探春这事儿定了­性­。当然,若是贾母和王夫人劝上一劝,事情还算有转圜的余地。可很显然,没人愿意多费那番口舌。

许是知晓了等待自己的将是何等命运,探春只两眼空洞的望着前方。她真的不明白事情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的,明明当年迎姐儿就成功的过继给了大房,不单享受到了来自于父母的百般疼爱,未来更是一片敞亮。怎么等轮到她时,就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呢?

是哪里出了差错,还是有人故意想要害她?

其实,探春也明白这是自己太过于贪心了。又或者是几个月前,迎姐儿身世被捅破时,她所受到的刺激太大了。毕竟,在此之前,不单探春连惜春都极为羡慕迎姐儿,蓦然得知迎姐儿根本就是庶女出身……

叫她如何不心动呢?!

并非有人想害她,而是她自己害了自己。

可再转念一想,若不是当初她的生母和姨母闹的那一出,她如何会知晓迎姐儿的身世?倘若没有这事儿,也许一切就会变得截然不同了罢?即便迎姐儿的身世不可能隐瞒一辈子,可若是等她再大一些,思虑更周全一些,那她一定会选择更稳妥的法子,而非如此冒失的犯了众怒。

不是她的错,至少不能全是她的错!!

探春再度哭了起来。

在很多时候,哭不仅仅是一种情绪的发泄,更是一种无能为力的表现。当然,若是搁在有能耐的人身上,哭也能成为一种手段。可惜的是,探春没这个能耐,最起码在场的人中,没有任何一个会心疼她所落下的眼泪。

蓦地,探春越哭越大声,终于演变成了失声痛哭:“一直都是这样!一直都是!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不管他们哪个哭了都有人哄,就我没有!你们都不在乎我,连个愿意安慰我的人都没有,甚至拿谎话哄我一下都不曾。所有人都是这样,所有人!就连……就连那个生了我的人,她从来就只将环儿放在心上,压根就不顾我的死活!你们都一样,一样!”

恐惧造成了绝望,绝望演变成崩溃,崩溃之后索­性­将满腹的委屈尽数道来。反正已经没了好结果,还不若豁出去说个痛快。

可还是那句话,勇气往往一用就没了,等话都说出了口,探春又后悔上了,只将头埋在胸前,默默的垂泪。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除却探春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外,偌大的房间里,再无旁的声音。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外头传来丫鬟们问安的时候,片刻后,贾赦掀了帘子急急的闯了进来。

一进门,贾赦先是抬眼向贾母看去,见贾母好端端的坐在椅子上,除却面­色­有些略微不好看外,旁的一切安好,登时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呼,没出事儿就好。”

刚被探春气个半死的贾母,蓦地感受到了久违的感动。

人嘛,原本就是需要比较的,不单要跟旁人比,还要跟过去的自己比。贾赦做过的极品事儿历历在目,眼前又有个探春做对比,贾母瞬间高看了贾赦一眼,不由的赞道:“赦儿,你是个好孩子。”

“别别!老太太哟,我给你跪下了!”说跪下就跪下,贾赦噗通一声重重的跪在了贾母前方,满脸悔恨的道,“老太太,以往都是我混账,求求您别再夸了,我真的受不住啊!对了,您还去夸二弟罢,他最能耐了,既有天赋又愿意上进,为人谦和恭顺,这才是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奇才啊!”

贾母再度懵了,两眼发直的看着贾赦:“你在说甚么?罢了,不夸就不夸了,左右你这孽子不夸已经混闹成那般了,要是夸了还不将尾巴翘到天上去。”

莫名的碰了个软钉子,贾母很是不高兴。

可不曾想,听得贾母这话,贾赦简直乐得都快要上天了,连声道:“对对,我是孽子,我是混账,我……反正我就是普天之下最混蛋的那个!对了,那事儿你们……知道?还是不知道?”

目光在诸人身上游弋着,也是到了这会儿,贾赦才发觉旁边还有个探春瘫坐在地上,面上微微一顿,旋即贾赦就再度将目光落在了贾母和王夫人身上,来回不停的打转。

这要是换个人,都快要以为贾赦对王夫人有意思了,好在在场的人都明白贾赦是个甚么德行的,毕竟你可以质疑贾赦的人品,可也不能怀疑他的审美观。

只是,就算再怎么明白,贾政还是受不了自家大哥盯着他媳­妇­儿猛瞧,当下便忍不住问出了口:“大哥,你又怎的了?可是出了甚么事儿?”

贾赦面露迟疑,可这事儿压根就瞒不住,当然瞒过今个儿晚间按理说并不难,可谁知晓这几个人大半夜的不睡觉,­干­嘛要聚在一块儿?万一事情已经曝光了,他再隐瞒不报的话,回头搞不好又要被迁怒。

思及此处,贾赦索­性­闭上眼睛一口气说道:“晌午前娘娘忽的腹中绞痛立刻请太医会诊后最后还是没能保住孩子圣上无比震怒将娘娘再度革为嫔!”

要是此时十二在场的话,一定会忍不住吐槽他咋就没给直接憋死呢?好在,如今在场的人并不像十二那般心大,事实上包括之前陷入绝望之中的探春,这会儿都已经彻底忘了之前的事情,只瞪圆了眼睛猛瞅着贾赦。

荣庆堂再度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可惜,这一次的寂静并未维持太久的时间,只眨眼工夫,王夫人就发出了一声惨烈而又高昂的声音,旋即三两步的冲到了贾母跟前,仿佛已经打算豁出去要跟贾母同归于尽了一般。

当然,王夫人并未成功。

只一脚,贾赦就踹开了她,这一幕如同不久之前在荣禧堂里,迎姐儿惊惧之下还不忘踹探春一脚,只能说这俩货不是亲父女俩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

“敢情你们真的甚么都不知晓?那都这么晚了,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去歇着,特地跑这儿来玩啥?对了,还有三丫头也在这儿,你怎的不回房歇着?”贾赦显然是一回到荣国府,就被请到了贾母这里,他并不曾回过荣禧堂,自然也无从得知今个儿傍晚时分在荣禧堂内发生的事儿了。

不过,严格来说也没有旁的事儿,毕竟迎姐儿的身世并不是甚么秘密,只是若迎姐儿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因而绝望崩溃的话,那定会让那拉淑娴心痛到出事的。可如今迎姐儿坦然面对了此事,对于那拉淑娴而言,剩下的也就只有愣神和茫然了,也许还要加上一些无奈,毕竟就迎姐儿那德行,真的很像贾赦的种。

见贾赦并不知情,还反过来劝自己,探春张了张嘴,欲再说些甚么,可目光瞥到一旁黑着脸的贾政,顿时将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诚然,过继是得由大房先提出来,可同样也必须经过二房的同意。准确的说,是必须得到贾政的应允方可,若是贾政咬死了不同意,能耐如贾赦也没有法子。毕竟,过继也好收养也罢,甚至买卖人口都必须让当爹的点头才行。

为了避免刺激到贾政,探春明智的选择了闭嘴,同时不去看贾赦。

贾赦倒不会因此而生气,毕竟二房那几个孩子里头,除却一个珠哥儿外,他跟其他几个完全都不熟,跟探春这个小姑娘更是原就没说上几句话。见探春低下头去,贾赦还道是小姑娘害羞了,只回头去看贾政,同时指着方才被他踹到地上的王夫人道:“二弟,我也明白有些方面是老太太做得不地道,可甭管怎么说,犯上总是错罢?赶紧将弟妹带回去,有事儿找丫鬟婆子发泄也罢了,可不能将气撒到老太太身上。得了,赶紧走罢!”

王夫人躺在地上,一手捂着腰部,一手却是死死的握成了拳头,目光更是凶狠无比的瞪着贾母,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

再看贾母,早已面无血­色­。

甭管再怎么想否认自己并非乌鸦嘴,可巧合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发生,若非发生在自己身上,贾母一准早早的相信了。然而,就是因着发生在了自己身上,贾母不愿意去相信,更是不敢去相信。

真要是照王夫人所言,元姐儿本是该健康平安的诞下皇子,结果被她一说就流了孩子?再往前,元姐儿本该仪态万千的参加宫宴,而非当众摔了个大马趴?还往前的话,是否贾政本是有大才华的,却因着她所言,这才彻底没了指望?

不不,这一定不是真的。

绝!对!不!是!

仿佛是看出了贾母心底里的想法,贾赦无比真诚的劝道:“老太太,做人要实诚,您应该大胆的面对自己的缺陷,毕竟这事儿罢,严格来说也怪不得您。再说了,这本事若是运用妥当的话,无疑是个大杀器。譬如说,你可以有事没事儿的夸一夸咱们的仇家,像……王子腾?”

——王夫人目光森然的望过来。

虽然并不惧怕,不过贾赦还是顺势改了口:“或者您继续可劲儿的夸赞二弟?”

——贾政咬牙切齿的上前两步。

最终,贾赦妥协了:“行了,大概谁都不想要老太太您的这份能耐,那就算了罢,如今夜已深了,咱们就各自散了歇下罢。娘娘那事儿是有点儿可惜,可既已经这般了,往后老太太您少惦记几分就可以了,算了罢。”

不算了还能如何?真的跟贾母拼了?

凭良心说,王夫人还真就考虑了这个可能­性­。然而,一想到自己还有个大好前途的长子以及如今在宫里还不知晓伤心到甚么份上的女儿,王夫人到底还是没下这个狠心。跟贾母同归于尽倒是容易,可往后她的儿女要怎么做人呢?

正这般想着,只听贾赦又道:“先前圣上倒是允了咱们家人入宫见娘娘,我原是不打算让二弟妹你入宫的,不过……罢了罢了,你入宫去罢,顺道将我家二丫头也一并带上,可好?她缠了我好久,只说非要见见娘娘不可。”

能入宫自是极好的,王夫人也明白自己先前狠狠的得罪了贾赦一番,且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好辙儿挽回。如今,许是贾赦替贾母觉得心虚理亏,似乎是打算将这事儿掩了过去,王夫人自是没有不应的道理。

只是,一想到这个机会是用元姐儿肚子里的孩子换来的,王夫人不由的悲从中来,掩面哭了起来。

哭也比跟人拼命来得强呢!

哪怕贾赦素日里最烦人家动不动就哭鼻子,见王夫人这般,反而松了一大口气。瞥见探春也在抹眼泪,他只当妹妹心疼姐姐了,便又道:“三丫头可要一并去?圣上其实也没说几个人,不过多捎带上一个,应当也无妨的。”

可惜,探春只狠狠的打了个寒颤,拼命将自己缩成一团,半点儿都没有回应贾赦的意思。

贾赦虽觉奇怪,却也不会为难一个小姑娘,当下便只当做没说这话。可他倒是难得的安生了,贾母却忍不住斥责道:“行,叫我少说话也无妨,立刻将三丫头送到庵堂里去,我这辈子都不要再看到她了!”

这话一出,旁人倒还罢了,哪怕对贾母怀恨在心的王夫人,也懒得计较这种事儿。

可贾赦却是呆住了:“啥?庵堂?”

“赦儿你不用管她,她做了甚么事儿她自己知晓!哼,如此没脸没皮之人,断然不能再留在荣国府里。让她去庵堂也是为了她好,总不能真的跟打发下人一般,索­性­杖责至死罢!!”也不知晓是因着贾母原就恨得厉害,还是被再度按上了乌鸦嘴之名感到恼怒不已,不过甭管怎么说,贾母到底是有些迁怒的意味,“赦儿,你赶紧回荣禧堂去,瞧瞧淑娴她们可有事儿。”

“啥?”贾赦愈发奇道。

“咱们这位三姑娘哟,瞧不上政儿和他媳­妇­儿,非要眼巴巴的认你和淑娴为爹娘!”贾母咬牙切齿的道,“真以为有了二丫头的先例,就能如愿?哼!”

“等等!这话是甚么意思?莫不是淑娴已经知道二丫头知晓自己身世的事情了?”贾赦惊呆了。

221|第221章

贾母瞥了贾赦一眼,她这个嫡长子的关注点永远都跟旁人有着天壤之别,不过好在探春已经被她彻底放弃了,想来贾政和王夫人也是如此,那倒是无妨了。

当下,贾母便道:“三丫头到底是二房的姑娘,不如让政儿和他媳­妇­儿去处置罢。放心,先前送三丫头过来的是淑娴那­奶­嬷嬷,看她那脸­色­,虽是恼怒却并非担忧,淑娴铁定没事儿。”

这话已经是很委婉的了,事实上贾母想说的是,若那拉淑娴真的出了甚么事儿,容嬷嬷绝对不可能将探春送回荣庆堂来的。哪怕不至于直接恁死了,暗地里想做甚么手脚不成呢?左右甭管是贾母还是二房,都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庶女跟大房撕破脸面的。

幸而,贾赦这回的想法倒是同贾母相差无几,容嬷嬷的杀伤力绝对不容小觑,既然探春如今还全须全尾的在这儿,就说明事态并不严重。可饶是如此,贾赦还是略有些担心,毕竟那拉淑娴如今是双身子,当下便开口道:“如今天­色­也晚了,我还是先回去罢。”说了这话,贾赦却并不立刻离开,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始终缩成一团的探春面上。

按理说,贾赦身为荣国府的家主大人,不应该放下身段为难二房的一个小庶女。可惜,贾赦从不是宽容大量之人,更不在意所谓的颜面,以他的­性­子,绝对是没甚么不敢做的。

见他这副模样,贾母心下明了,刚打算开口答话,却听贾赦又道:“就这样罢,我相信二弟和弟妹会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的。”

并非贾赦忽的慈悲起来了,而是他忽的意识到,要折腾探春的不二人选当然是王夫人了。身为嫡母,教养庶女是理由当然的事儿,至少用甚么手段来教养,那就是王夫人的问题了。想来,哪怕是为了宫里的娘娘好,王夫人也一定会“用心”的教导探春的。

撂下最后一句话,贾赦急急的离开了荣庆堂。

彼时的荣禧堂,早已恢复了往昔的平静,贾赦匆匆归家后,看到的只是在过堂里等候自己的容嬷嬷。来不及感动,容嬷嬷便拿手指着隔壁的耳房:“老爷今个儿宿在这儿。”

按说宿在哪儿问题不大,尤其自打那拉淑娴有孕以后,贾赦怕晚归会打扰到她,故而俩口子时常分房而句。

可今个儿不是特例吗?!

“嬷嬷同我说说,淑娴如何了?还有二丫头呢?我是从荣庆堂赶来的,那几个说的不清不楚的,无事罢?”

容嬷嬷语气平静的道:“有事儿的话,她贾探春还能喘气?”

贾赦:“…………”虽然早已猜到了,可被容嬷嬷这么一说,还是觉得脊背上窜起一股子寒意,吓死本老爷了!!

甭管怎么说,得知自家媳­妇­儿和闺女无事,贾赦就放心了,想着这几日还有的忙呢,索­性­也不多话,便自去歇着了。不过,到底是有事儿揣在心上,贾赦今个儿晚间压根就没休息好,等次日天不亮,就眼巴巴的唤了个丫鬟进去里头瞧瞧那拉淑娴醒转了没有。

那拉淑娴尚未醒转,倒是迎姐儿蹦蹦跳跳的跑了出来。待抬眼见贾赦一脸的懵逼时,迎姐儿笑道:“爹,昨个儿娘同我说了好些个掏心窝子的话,还说她最喜欢的就是我了,且为了证明这一点,她特地将璟儿轰回了自己房里。对了,娘还说等得空了,要好生收拾小哥哥一顿。啧啧,真是太惨了。”

“如果说这话时,你别一脸幸灾乐祸的神情,其实你爹我还是愿意相信几分的。”贾赦很是无奈的叹息道,“这几日,你就守在你娘跟前罢,若是家里的事儿忙不过来,也别去折腾你嫂子,我让琮儿过来帮你。”

“小哥哥……帮我管家理事?!”迎姐儿忽的就惊悚了,她当然不怀疑十二的能力,可让一个在任的翰林管理后宅的中馈,想想就觉得格外令人振奋,“好,那爹您快去,让小哥哥来帮我,我呢,就一直陪在娘身边,保准不让那些个蠢货气到她。”

“那些个蠢货自顾不暇了。”贾赦微微叹气,“元姐儿小产了,我看接下来府里有的闹腾了。哼,也就老太太想的开,真以为昨个儿王氏收敛了,这事儿就过去了?天真!”

见迎姐儿略有些茫然,贾赦也不曾详说,只道甭管外头乱成甚么样儿,都不要离开荣禧堂。至于贾母和王夫人会不会闹个两败俱伤,贾赦管不了,也完全不想管。

贾赦的猜测是完全正确的。

待又半个时辰后,王熙凤便坐着软轿来了荣禧堂里。别看她住的东院远得很,可事实上她的消息可比迎姐儿灵通多了。当然,这会儿迎姐儿也知晓了事情原委,毕竟那拉淑娴一醒就会向容嬷嬷打听事儿,迎姐儿就算原本没啥好奇心,也听了个全场。

待听外头的丫鬟唤“琏二­奶­­奶­”,迎姐儿忙急急的赶了出去,搀着王夫人就进了暖阁,且不等人家坐稳妥,便一叠声的追问道:“嫂子也是王氏女,那嫂子说说,二太太会不会真的跟老太太拼了?”

王熙凤一点儿也不觉得迎姐儿这话是在诋毁王家的声誉,反而打从心底里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当即便笑道:“那是当然的,不过如今娘娘本人并无事,也不曾绝了希望,这二太太自不会真的选择以命换命的蠢法子。可要让她宽容大量的原谅老太太……做梦罢!”

同为王氏女,尤其还是­性­子脾气如此相像的姑侄俩,这世上再没有人比王熙凤更了解王夫人了。也许如今贾母还在做着春秋大梦,毕竟所谓乌鸦嘴只是王夫人一厢情愿的说辞,可事情的关键原本就在于王夫人坚定不移的相信,因而事实如何已经完全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王夫人已起了报复之心。

换句话说,是对是错压根就不重要,只要王夫人坚信一切都是贾母­干­的好事儿!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前头有探春一事作为铺垫。

人嘛,心里窝了火肯定要想法子发泄出来,当然也不否认这世上还是有人选择将一肚子气憋在心里谁也不说的。可显然,王夫人铁定不会如此,既然有火气,那当然要痛痛快快的发出来。

对于王夫人来说,贾母和探春都是祸害。然而,两者不同的是,于贾母是私怨,于探春却是必须要拿出个章程给大房消气。

如何选择还用说吗?

——先光明正大的怼了探春,再在暗中狠狠的给贾母一通教训!

姑嫂两个正在说笑呢,忽听外头丫鬟再度笑闹了起来,不多会儿,十二便臭着一张脸,掀了帘子走进了暖阁之中:“你个臭丫头又在爹跟前说了甚么话?呃……嫂子好。”

没料到王熙凤也在此,十二有些不大好意思,可惜他脸皮厚得很,很快就又恢复成常态了,只恨恨的瞪着迎姐儿:“管家理事有我甚么事儿?没听过哪户人家是爷们管中馈的!”

“隔壁敬大伯伯家不就是?”迎姐儿挑眉笑道,“再说了,这是爹心疼我和嫂子还有娘,生怕我们几个太劳累了,损了身子骨。所以就只能劳烦小哥哥你喽!对了,娘昨个儿刚同我提了一事儿,小哥哥你想知晓吗?”

十二横了迎姐儿,本能的知晓这个臭丫头嘴里绝对不会有好话的,可好奇心又占了上峰,犹豫了一下后,还是问道:“赶紧说!”

“娘说,等她得空了,就要将小哥哥你拎到跟前好生收拾一顿。”迎姐儿一脸的幸灾乐祸,“这回真的不是我,你要怪的话,就怪老太太和探春丫头好了。”

就算迎姐儿这么说了,十二还是觉得在这事儿里头,这个臭丫头一定做了甚么事儿。可这会儿他也没心情计较这个了,索­性­自暴自弃的道:“得了得了,左右打小就这般,娘就是喜欢拿我出气!哼,璟儿呢?还在娘那儿睡着?”

有道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咳咳,反正如果硬要寻个受气包的话,十二还是能寻到的。

“在西厢房呢,肯定还在睡。”迎姐儿先是回了一句,后又补充道,“昨个儿娘就知晓了那事儿,她是搂着我才入睡着。这会儿,娘跟嬷嬷一道儿在给咱门妹子挑小衣裳呢。对了,账本子都在我房里,小哥哥你去忙罢。”

听到最后一句话,十二只憋气瞪眼再憋气瞪眼。见他这般,别说迎姐儿了,连王熙凤也笑疯了:“琮儿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可爱。嫂子同你说呀,要是觉得没人跟自己一道儿受苦,你可以去寻琏二爷。他昨个儿喝了不少酒,我过来时,还睡得晕天暗地的。哦,对了,琏二爷可不是管家理事,不过琮儿你可以教教他。”

会不会或者教不教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王熙凤跟迎姐儿一样都是喜欢瞧热闹的人。

十二还真听进去了这话,不单如此,他还举一反三,这琏哥儿可以拽来一道儿受苦,其他人呢?璟哥儿是还小,可帮着拿下东西或者抄个目录还是没问题的,再不然就给他布置功课,让他写大字好了,左右闲着也是闲着。除此之外,其他的闲人也不能放过,珠哥儿俩口子就算了,毕竟不是特别亲近,倒是小惜春可以利用一下。

揣着满腹的算计,十二先是跑到了西厢房里,直接掀了璟哥儿的被子,又命丫鬟给璟哥儿套上衣裳,拿了热帕子直接给他擦脸,愣是将人彻底折腾清醒了,这才宣布了一个巨大的噩耗。

“甚么?写五十篇大字?为啥?”璟哥儿惊呆了,连起床气都给忘了。要知道,先生布置的功课他老在就做完了。

“那就改一下,除了要写五十篇大字外,再将‘三百千’通默一遍,错一个字多默一遍。另外,听说你已经学到四书了?成啊,回头我考考你,若过了也罢,若没过……呵呵呵。”十二笑得一脸狰狞,“咱们家可是书香世家,懂吗?”

璟哥儿一脸懵逼的看着十二说完这话后,直接扬长而去,愣是足足有半刻钟都处于脑子一片空白之中。等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了,璟哥儿第一个想法不是哀悼自己可怜的假期泡汤了,而是……

“咱们家不是武将世家吗?甚么时候变了?”

暂且不理会开始怀疑人生的璟哥儿,却说十二在离开了荣禧堂后,先是径直去了东院,将宿醉的琏哥儿也弄清醒后,拽着他顶着瑟瑟寒风直接跑到了荣禧堂里,并给琏哥儿布置了一个极为严峻的任务。

“去教璟儿功课,回头我是要考的。考得好无妨,考得不好……琏二哥哥你一定不会想知道这个后果的,对吗?”

于是,继璟哥儿之后,琏哥儿也懵逼了。

然而这还仅仅是个开端而已,之后,十二索­性­跑去荣庆堂给贾母请安。虽说这些年来,贾母愈发的嫌弃贾赦了,不过对于大房的几个哥儿姐儿,贾母永远是一副和善模样的。只是经历了昨个儿的事情,贾母很是有些­精­力不济,偏生人老了觉少,这会儿只歪在榻上,勉强笑着跟十二说话。

见状,十二索­性­说了自己的来意:“这几日咱们几个都得闲了,想一道儿凑在一起聚聚,又恐惊扰了老太太的休息,便索­性­都去了荣禧堂那头。这不,我就想过来问问,老太太可否让四妹妹一道儿去玩玩?您大可放心,回头我一准亲自将她送回来。”

“有甚么好不放心的?你又不是你那个混账爹。”贾母回头吩咐了一声,不多会儿,满脸茫然的惜春便被领了过来,见十二在此,惜春虽有些诧异还是冲着十二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待听得贾母的话后,更是欢欢喜喜的跟十二走了。

想起惜春并不是十二临时起意的,其实他早就想将惜春笼络过来了。主要是他们几个年长的哥儿姐儿跟下头的弟弟妹妹年岁差得有些大,像璟哥儿极不爱动弹,有可能就是因为没有伴儿的缘故,毕竟璟哥儿跟宝玉他们实在玩不到一块儿去。

还有一个原因就在于隔壁东府。

前些日子,贾敬辗转寻上了十二,大意就是让他拉拔蓉儿一把。要不怎么说,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呢?在满京城的人都觉得十二是个盖了戳的废物时,贾敬却是极为认可十二的学识。在小一辈儿之中,十二绝对是个中楚翘,哪怕如今璟哥儿也在张家开蒙,却是无论如何也比不得十二的。不单是学问,还有人情练达。当然,璟哥儿也是年岁小,说不得等过上十年,比十二强也不一定,可贾敬却不可能再等上十年了。

而对于十二来说,拉拔蓉儿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倘若蓉儿有心进学,帮他寻个靠谱的先生自是没问题,无奈的是,蓉儿虽比他爹贾珍略强了几分,却并不是读书的料。好在他是宁国府的继承人,大不了比照着琏哥儿来,倒也比常人前途顺畅的多。

可问题来了,蓉儿小时候虽在荣国府养了几年,跟大房尤其跟迎姐儿的关系极为不错,可十二跟蓉儿真的不熟,更别提这都好些年过去了,偏因着守孝的缘故,蓉儿压根就不离开宁国府,关系更是疏远了许多。思来想去,十二还是决定将惜春作为突破口。

——哪怕惜春本人跟蓉儿也不熟,可好赖他们也是亲姑侄俩,回头借着生辰节日之类的,以惜春之名邀蓉儿过来岂不是顺理成章?

恰好今个儿就有机会摆在自己跟前,十二顺顺利利的将人拐了回去,先让惜春去暖阁里跟迎姐儿她们聊聊,待没了拘谨以后,直接将人拉到了璟哥儿的西厢房里,丢给惜春好些个账目,让她盯着看。

惜春:“…………”看不懂。

时年三岁,翻过年也才四岁的惜春,是个­性­子开朗爱说爱笑的小姑娘。然而,甭管如何,让她看账本子还是太为难她了,偏她­性­子好,哪怕看不懂也拿过来一页页的翻看着,间或撇过头去瞧璟哥儿写大字、默写“三百千”。

挺好玩的!!

比起以往整日里跟着李纨一道儿辩颜­色­学女红,惜春觉得荣禧堂这头好玩多了。暖阁那头,迎姐儿和王熙凤噼里啪啦的说着话,简直就跟唱大戏一般­精­彩。西厢房里,十二接手处理中馈之事,时不时嘲讽琏哥儿、监督璟哥儿。待到后来,十二处理家事告一段落后,便开始拷问……咳咳,考校琏哥儿和璟哥儿的学问,真是太有意思了!

出生至今,惜春真的是头一回觉得世界如此­精­彩,尤其等十二开始考校功课时,惜春只恨不得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将所有的一切都看清楚记下来。

譬如,琏哥儿不敢置信的质问道:“琮儿你之前是说考校璟儿!是璟儿啊!你考我做甚么?”

又譬如,十二完全不体谅自家亲哥,只冷笑道:“真以为过了科举入了仕途就万事大吉了?圣上是个­性­子严谨之人,除非二哥哥你打算跟珠大哥哥那般一辈子待在翰林院混日子,不然就得好生上进!”

还有在一旁煽风点火不怕事大的璟哥儿:“对啊对啊,毕竟咱们是书香世家,对罢?”

见鬼了的书香世家!

惜春到底还年幼,她并不能理解琏哥儿内心的悲伤,却本能的感受到几人之间相处时的默契,这种感情是惜春从未体验过的,哪怕之前李纨也很疼惜她,可毕竟那家子都是一本正经的,别说胡闹了,连个玩笑都不开,严肃正经的让惜春觉得,家本来就是那般的。

所以,今个儿真的是大开眼界了!

等那拉淑娴过来给他们送点心时,见惜春满脸放光的小模样,不由的逗她:“四丫头可觉得闷了?要不要来暖阁这头,你二姐姐你琏二嫂子都在。”

到底年岁还小,惜春还不曾学会拐弯抹角的那一套,只立刻开口拒绝道:“不,我要留在这儿看哥哥们吵架!”

闻言,那拉淑娴笑眯眯的看向琏哥儿等人,吓得琏哥儿立马狂摇头:“娘啊娘啊娘,您一定要相信我,我打小就没欺负过弟弟妹妹们。”

那拉淑娴微微颔首:“是的,你永远都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琏哥儿:“…………”虽然成功的洗脱了罪名,可是他真的一点儿也不高兴。

又听那拉淑娴道:“琮儿你也别胡闹,眼瞅着就要过年了,给我安生一些。对了,上回的事儿还没寻你算账呢,要是再胡闹,一并都记上,到时候连本带利的一起收拾!”

十二目光幽幽的看过来,无比真诚的道:“娘,敢问上回那事儿……是甚么?”

“呃,忘了。”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拉淑娴完全没有任何的不好意思,“左右我只要记着你欠着一顿抽就行了,记具体的事儿作甚。再说了,我如今是孕­妇­,记­性­本来就不好。”

眼见那拉淑娴说完这话便转身离开了,十二只生无可恋的表示,他懂了,他终于懂了甚么叫做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这当娘的要收拾儿子,理由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心里想收拾。

“看甚么看!二哥哥,我给你的策论你看了吗?没指望你写,你倒是给我通读领悟呢!小璟儿,写功课的时候不准打瞌睡!信不信我真的让你来一番头悬梁锥刺股?还有四丫头……”十二迟疑了一下,“你把账本拿倒了你知道吗?”

惜春果断的将账本反过来,一脸我是乖宝宝的模样。

……

……

热热闹闹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待到了傍晚时分,十二果然如他所言,将惜春送了回去,并在惜春殷切的注视下,答应明个儿再来接她。对此,贾母倒是没甚么意见,虽说如今宝玉、探春、惜春都算是养在她名下的,可只要宝玉还在,对于另两个如何,她并不十分在意。更何况,十二在荣国府的口碑素来都是很不错的,贾母对十二相当放心。

待次日、第三日、第四日……惜春越玩越有兴致,连她跟前的­奶­娘也很不可思议的嘀咕着,养了这么多年才知晓四姑娘是个淘气的。

何尝不是呢?

其实,每个孩子都有淘气的因子,区别只在于任由他们发展,还是残忍的将其扼杀。像二房,珠哥儿打小就很敏感很懂事,元姐儿更是自小就被称赞为稳妥早慧,可若不是有人逼着他们如此,他们何尝不愿意整日里甚么都不去想,只单单快快活活的嬉笑玩闹?再如二房的几个庶出哥儿姐儿,虽说他们素来的存在感都不强,可但凡接触的人都说他们很乖,文静乖巧甚至略显木讷,可这真的是他们的本­性­吗?

都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类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这话用在小孩子身上亦适用。

一个淘气的孩子,背后铁定有疼爱他的双亲或者长辈,家庭生活也定然温馨幸福。像贾赦,在祖父母去世之前他也是个无忧无虑的熊孩子。而大房的哥儿姐儿,各个都是淘气包,从另一方面来说,这足以证明大房本身就极为温馨。

而惜春,虽说她一出生就没了娘,可她其实并未受到过伤害,毕竟她同亲娘并无任何感情可言。之后,尚在襁褓之中又被其父贾敬送到了荣国府里,又被贾母拨给了李纨代为照顾。李纨虽说本身也不完美,可她对于惜春确实不错,至少是费了心力来照顾疼爱的。只是,因着李纨的本­性­以及他们一家子日常相处的画风,惜春被养的很文静很乖巧,这并没有甚么不好的,假若惜春原本就是这个­性­子的话,可很显然,惜春并不是。

在荣禧堂待了四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可就是在这四天光景里,惜春彻底玩疯了。

头一次,她知晓了原来兄弟姐妹之间并不需要那般客套,可以吵可以闹甚至气极了打一架也无妨。

头一次,她明白了长辈跟晚辈之间也一样可以像朋友那般相处,就算偶尔没规没据了一点儿,也不会挨骂。

头一次,她对未来充满了憧憬,每晚入睡前都是笑眯眯的,梦里全在盘算着明个儿要玩甚么,要做怎么玩,或者怎么玩才能更开心。

因着荣国府上下对惜春并不关注,以至于就算她身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也没人在意。直到大年夜,珠哥儿一家三口过来时,才愕然发觉惜春的变化有些大。

还是李纨先发觉的,到底亲自养了三年光景,她原以为自己极为了解惜春,却没想到才送到荣庆堂几日工夫,惜春整个人都变了。并非身段相貌之类的变化,而是原本文静乖巧的惜春,一下就放飞了自我,比较形象的说,就是玩野了。

说真的,李纨很不喜欢。

小姑娘家家的,当然要文静一点儿,乖巧一点儿,最好在拥有一两门才艺,以及­精­湛的绣工,当然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规矩。

“四丫头过来。”李纨将惜春唤到了跟前,她并不知晓这几日惜春都是在荣禧堂的,而是认为惜春一直都在荣庆堂陪着贾母,因而说话还是很客气的,“这几日乖不乖?有没有听老太太的话?可有接着练习辩­色­和打络子?”

因着年岁小的缘故,惜春并不曾真正上手练习绣工,她如今只会最基础的辩­色­和打络子。以往跟着李纨时,她总是早早的起身,先安陪着李纨安静端庄的用完早膳,再去佛前诵经半个时辰,有时候也会捡佛豆,等这些做完后,则在李纨的教导下学习女红,再不然就是看着李纨做绣活,她本人则是缠线玩。

然而,这几日惜春彻底玩疯了,再说荣禧堂也没这些给她玩,哪怕那拉淑娴好了,无论是她本人还是原主张氏都不擅长女红绣活,顶多就是挑几个花样子让丫鬟们比着做。至于迎姐儿和王熙凤,会是都会一些,可也仅仅是会而已。

更重要的是,惜春这几日都是跟着十二的,哪里就有这些事儿给她做了,倒是因着听多了看多了,惜春对账本子倒是愈发熟悉了,虽还看不懂,可好赖不会再拿倒了。用十二的话来说,这可真是巨大的进步啊!

“四丫头?”见惜春只低着头作心虚状,李纨不由的沉下脸来,“我虽将你送了过来,可你也不能只顾着玩儿罢?先前也说了得空时,你可以来寻我,可这好些日子了,我也没瞧你来过。对了,这几日你究竟做了甚么?”

做了甚么?

惜春的小脑瓜快速的转了起来,看吵架看掐架看打架,这些肯定都是不能说的,说了一准会挨训的。虽说惜春年岁小,可她半点儿也不傻,思来想去,只开口道:“学了看账本。”

尽管完全看不懂,可她也没说谎呢,毕竟这几日她天天都在账本堆里打转,偶尔还能帮着递个东西,或者跟十二通风报信璟哥儿又睡着了。

不过,李纨显然没料到惜春会这么说,登时有些愣神。

女儿家该学的东西其实并不少,识字方面只需要一本女戒就可以了,是否通学问倒是并不重要。才艺方面,顶好是有拿得出手的一两样,按着李纨所想,是打算让惜春学画的,原因在于惜春打小就手稳,挑花样子又每每能挑到最出众的,还对颜­色­布局有自己的理解。既有如此天赋,不学画才叫可惜了。当然,女红绣活是绝对不能落下的,考虑到惜春的出身,似乎管家理事也是应当的。

按着李纨先前的打算,可以让惜春一面学识字一面开始为学画打基础,辩­色­布局之类的,不单绣活需要,同时也是学画的基础。等惜春将常用字都认全了,人也长大了一些,就可以让她开始正式学画了,同时开始学女红绣活。一直等到她有十来岁了,届时再学管家理事也不迟。

可如今惜春就算作虚岁也才四岁的小孩儿,这时候学甚么管家理事?大房的迎姐儿不也是六岁启蒙十二岁开始接触管家的事儿,就算惜春的出身并不比迎姐儿低,也完全没必要这般着急罢?

忽的,李纨心下一动。

先前李纨求到了贾母跟前,希望趁着那拉淑娴和王熙凤婆媳俩怀孕期间,让她接手管些事儿。其实,李纨并不算贪心,也没想过要全盘接手,她只是想谋个差事,譬如管个针线房之类不算太重要的地方,这样就算将来王熙凤将家事要过去了,也不至于瞧上她手里的那点子权利。

可贾母当时是应允了,却过了好些日子仍没有任何动静。李纨原是不着急的,毕竟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即便翻过年再派些活儿给她,她也是乐意的。然而,眼见贾母都有闲情逸致教导惜春看账本了,那是不是说……

“四丫头,老太太可曾说了旁人不成?”李纨思来想去,到底还是不放心,好在惜春到底是她养大的,她有信心拿捏的住。而当初之所以将惜春送到荣庆堂,一方面是想着借此讨差事,另一方面则是希望在贾母跟前放个耳报神。

无奈的是,贾母如何惜春真的一点儿也不知晓。

不对,还是知晓一点儿的,毕竟这几日大房那几人没少在她跟前喷贾母蠢。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惜春想了想,仰着脸笑道:“老太太说二老爷学问特别好,所以二老爷就考不上科举。老太太说入了宫的大姐姐哪哪儿都好,所以大姐姐哪儿都不好了。老太太说……”

李纨吓得一把捂住了惜春的嘴,让她赶紧噤声。

万幸的是,李纨原本就坐在角落里,加上她要跟惜春打探事儿,更是有意的将声音放低了,而惜春也被她带着轻声细语了点儿,故而除却始终在李纨跟前的兰儿外,并无其他人听到这话。

只是兰儿一脸茫然的向惜春道:“四姑姑,老太太说的怎么总是跟事实反着来呢?”

这会儿惜春也挣脱了李纨,听了兰儿这话,忙道:“二太太说,这叫乌鸦嘴!”

恰此时,贾母在那头高声道:“好好,淑娴你一溜儿的生了好些个哥儿,这回定能如你所愿,生个可爱的小闺女!还有凤丫头,你这是头一胎,还是生儿子的好,嗯,一准是个小子!”

兰儿惊呆了,回头大声的向惜春道:“四姑姑!!老太太又说话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兰儿这边看过来。

222|第222章

又一次的大年三十不欢而散。

年年都照旧,这脸皮厚的直接走人了,脸皮薄的那就不好意思了,尤其作为祸头子的兰儿双亲,贾珠和李纨皆一脸的懆红,他俩都没有打算跟贾母闹翻,偏因着兰儿这番话,引得贾母对他们怒目而视。

贾母也是无奈,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对于大房是彻底放弃了,不然还能如何?至于二房,贾政和王夫人也不是甚么好东西,这还能让贾母心存善心的,除却一直养在膝下的宝玉外,也就只有珠哥儿一家三口了。

天知晓当贾母怒瞪过去发觉是他们时,心里有多凄凉。难不成,她连孙子都指望不上了?阖府上下除却年幼的宝玉之外,真的没一个好东西?

这珠哥儿俩口子是羞愧的,兰儿有点儿被吓到了,旁的人走的走冷笑的冷笑,唯独贾母伤心上了。

甭管怎么说,今年的大年三十又泡汤了,且散得比往年任何一回都要早。以至于等贾赦从宫中回来后,还没赶到荣庆堂,就被告知回去歇着呗,老太太生气了。

对此,贾赦头一个反应就是跑到自家屋里,向着那拉淑娴吐槽道:“老太太又作幺了?这怎么一回事儿呢,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怎么摊上咱们府上,老太太越来越糊涂呢?啧啧,难怪人都说老糊涂老糊涂,我看老太太就是如此!这大过年的,就算要使­性­子发脾气,不能略微忍一忍吗?一年到头都没个消停,她不嫌累,老爷我还嫌烦呢!”

那拉淑娴无言以对的望着贾赦,虽说她完全没打算替老太太说话,可也没法接贾赦下头的话,只好抚着肚子作无辜状。

好在今个儿到底是大过年的,迎姐儿终于善良了一回,亲自来到那拉淑娴屋里,将已经脱了鞋褪了外裳的璟哥儿,直接扛出了屋里,丢回了西厢房。也因此,如今这屋里就只有那拉淑娴和贾赦二人四目相对。

然而,四目相对却并不一定是含情脉脉的,旁的也就罢了,至少那拉淑娴完全没有谈情说爱的欲|望。尤其在听了贾赦的吐槽后,她一面给贾母点了一排蜡,一面开始琢磨要怎么跟贾赦说这事儿。

还没等那拉淑娴想到合适的说辞,贾赦已经看出了她的意思,迟疑了一下,贾赦索­性­直言道:“咱们俩口子还有甚么不能说的?是不是老太太又作幺了,你想跟我抱怨一下?没事儿,尽管说,我相信你说的一定都是事实,也坚信你绝对不是做错的,但凡出了差错,那一定是老太太的问题!”

得了,这啥都还没说呢,贾赦已经帮贾母罗列了一堆罪名。

“罢了,原也没甚么。”那拉淑娴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只是担心回头凤丫头会不会跟老太太怼上了。”

“凤丫头?”贾赦愣了一下,“琏儿媳­妇­儿好端端的作甚要跟老太太怼上?哎哟,这孩子也真是的,年岁轻就是不懂事儿。她是孙媳­妇­儿,还是刚进门不到一年的新媳­妇­儿,更别说如今还怀着身子呢。跟老太太闹甚么?真是有个万一,她后悔都来不及。琏儿也真是的,身为爷们这个时候不应该立刻顶上去吗?怂货!”

那拉淑娴愣愣的听了半响,这开头两句还算像样,可越听到后面,她就越想不通。等贾赦说完了,她还在那儿苦思冥想,好半响才一脸迟疑的问道:“老爷,您这算是甚么态度?您到底是支持凤丫头怼上老太太,还是不支持?”

“当然不支持!!”贾赦怒气冲冲的道。

听得这话,那拉淑娴略微松了一口气,虽说贾赦这人素来不靠谱,可这事儿上头还算是妥当。毕竟,就算贾母今个儿是说错了话,可若是王熙凤因此动用了暗招,那却是她的不对了。

然而,那拉淑娴显然放松得太早了点儿。

“琏儿媳­妇­儿她太小了,年岁小辈分低,外加如今还怀着身子。这还怎么跟老太太怼上呢?太吃亏了!”

贾赦黑着脸背着手在屋里四处打转,片刻后忽的停住了脚步,看向那拉淑娴诧异的问道:“话说回来,琏儿媳­妇­儿先前不是跟老太太关系不错吗?老太太究竟­干­了甚么缺德事儿,才逼的她如此的?”

#这做的甚么孽哟!#

有那么一瞬间,那拉淑娴是极为同情贾母的。正常情况下,媳­妇­儿和老娘一般都是站在老娘处的,像贾政就是标准的孝子模板。这媳­妇­儿尚且如此,自家孩子跟老娘对上了,不说立刻拖过来抽一顿,反而还怀疑老娘­干­了甚么缺德事儿?那拉淑娴琢磨着,贾母这辈子­干­过的最缺德的事儿就是生下了贾赦这个孽子。

这还甚么都不知晓呢,贾赦就能给贾母按一堆的罪名,若是知晓了……

“今个儿老太太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这胎铁定能生闺女,又说琏儿媳­妇­儿定能一举夺男。”那拉淑娴索­性­豁出去了,将事情用最简单的话说了出来,同时成功的看到贾赦黑了脸。

能不黑脸吗?就算贾赦并不如王夫人那般坚信贾母是个乌鸦嘴,可世人都喜欢听好话,就算明知晓这只是随口说说,未必能成真,可也触霉头不是?天知晓大房这头盼闺女盼了多久了,差不多就是除了头一胎生瑚哥儿那一回之外,旁的哪次怀孕不盼着是个闺女的?

可惜,瑚哥儿之后是琏哥儿,琏哥儿之后是十二,十二后头是璟哥儿,如今贾赦和那拉淑娴年岁都不小了,能怀上这一胎已经是老天爷开眼了,有很大几率这就是他们最小的孩子了。若说之前还有五成的希望圆一圆闺女梦,被贾母这么一说……

铁定没戏了!!

至于王熙凤肚子里的那个,虽说大房这头并没有太重男轻女,可人情归人情,律法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琏哥儿作为大房现如今的嫡长子,又是荣国府未来的继承人,偌大的府邸并祖产绝大部分都是给他的,也就是说,他是必须要一个嫡长子的。

正所谓早生早了事,若是王熙凤这胎是个儿子,那么一切都没问题了,且正好嫡长子也能好生培养一番,像大房的琏哥儿和二房的珠哥儿,看着就比旁的哥儿姐儿靠谱很多。

这就是嫡长子优势。

而若是王熙凤这胎生的是个闺女,当然也没啥问题,大不了再生下一胎好了,哪家都不是一个孩子。问题在于,李纨之前生了兰儿,王熙凤又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免不了到时候徒增怨念。倘若没有贾母这话,甭管生了啥,王熙凤都没话可说,可偏贾母这么说了……

“老天保佑琏儿媳­妇­儿生个儿子罢,要不然天知晓她能­干­出甚么事儿来。啧啧,王氏女哟,老爷我至今还记得当初贾政那蠢货妄想休弃王氏时,王家一群女眷上门找茬的模样。唉,如今也惨呢,咱们府上就有俩,还是正儿八经的王氏女,老太太哟!”

贾赦说着说着,忽的心下一动,略带震撼的看着那拉淑娴。

“怎的了?”那拉淑娴奇道。

“我在想一个严肃的问题。”贾赦眉头紧锁,语气无比沉痛的道,“老太太的嘴巴那么厉害,回头万一王氏或者琏儿媳­妇­儿起了歹念,将她毒哑了怎么办?”

闻言,那拉淑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带着一脸的不敢置信的道:“为何老爷您在说这话时,竟还有一股子期待的味道呢?”

“咳咳,居然被你看出来了。”贾赦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转而高声唤丫鬟拿热水洗漱,又借口今个儿在宫里忙着应付同僚们,累得要死,赶紧早早歇下算了。

对此,那拉淑娴当然不会拦阻,只是极为怀疑的瞅了他半响。无奈的是,那拉淑娴本人因着怀孕极为嗜睡,因而即便她抱着盯死贾赦的打算,结果却是她首先陷入了睡梦之中。

一夜无话。

次日就是大年初一了,甭管是南方还是北方,这一日都是很重要的,通常都会起得极早,然后立刻赶往长辈所居之处。接下来倒是得闲了,一般都是聚在一起聊天吃瓜,间或就是应对长辈妯娌的各种探望,或者就是忙着照顾年幼的孩子们。

原本,大房二房都是这般思量的,哪怕之前一直很想让贾母去死的王夫人,也没打算在大年初一闹出难看的事情来。尤其,今个儿还是她心爱的长女诞辰。

可谁让计划赶不上变化呢?

因着昨个儿那一出,大房诸人面上都不是很好看。其实,若单单只是生男还是生女的话,问题还不大。可谁让贾母之前狠夸了元姐儿定能一举夺男后,元姐儿直接流了孩子呢?有这个先例在,大房能舒坦?

那拉淑娴也就罢了,她本身经历的事情多,心态也好,外加坚信之前贾母所说的那些纯粹就是巧合罢了,因而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最难受的人是王熙凤,她本就是爆碳脾气,加上头一次怀孕,反应大不说,心态也不曾调整过来,连带着有些敏感多疑了。这素日里,没人敢惹她,加之琏哥儿也一直忍让着她,故而始终不曾发觉问题。可自打听了昨个儿贾母的话后,王熙凤是哪哪儿都觉得不对劲儿。

尽管并非每个字都一样,可总的来说,贾母对王熙凤的赞美之词跟之前对元姐儿的大同小异,偏生两次王熙凤都是在场的,非但听了个真切,还实实在在的往心里去了。这让她如何能不多想?

事实上,昨个儿晚间回到了东院里,王熙凤就觉得心慌气短的,好不容易歇下来了,结果一晚上都在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等到次日一早,琏哥儿起身时,发觉她虽睡着面­色­却极差,本想让她多睡一会儿,可今个儿是个特别的日子,琏哥儿只能无奈的叫醒了她,结果立马捅了马蜂窝。

被王熙凤喷了一脸的琏哥儿灰溜溜的跑出了东院,回头就去荣禧堂求救了。他倒是说王熙凤冲他发脾气的事儿,毕竟这种小俩口床头床尾的事儿是肯定不能随便乱说的,因而他只道王熙凤身子骨不舒坦,问那拉淑娴早起请安的事儿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

没等那拉淑娴开口,贾赦便直截了当的道:“趁早跟你媳­妇­儿说,从今个儿起,到她生产,都不用给老太太请安了。这老太太,真是越来越糊涂了,明知晓自己那嘴一张就没个好事儿,还整日里不忌口的胡说八道。没事儿,你只管跟你媳­妇­儿说,要是老太太怪罪起来,我去跟她说。”

其实最初听了贾赦这话,琏哥儿还道是他老子也开始学人家说反话了,直到听完了贾赦全部的话,琏哥儿才明白自己有多天真。

敢情阖府上下全都将贾母乌鸦嘴的事儿当真了哟?也许未必当初,估计就是想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毕竟,这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当下,琏哥儿苦笑一声:“爹,这事儿还真不好说,到底老太太……其实我就不信。”

“我也不信。”贾赦皱眉道,“像你二叔,他打小就蠢笨不堪,怎么就成了老太太咒的了?照这么说,难不成换个说法以后,你二叔还能高中状元?美得他!蠢货就是蠢货,咋样都还是蠢货,跟老太太有啥关系!”

琏哥儿无言以对。

“还有元姐儿那事儿,我觉得罢,头一次大概真的是意外,第二次小产那事儿,想也知晓,宫里的水有多深,这个还真难说。”

贾赦想了想,深深的觉得元姐儿小产一事怪不到贾母头上来,毕竟甭管是如今的泰安帝,还是已经成为太上皇的长青帝,身边的妃嫔就没少在怀孕时小产,或者是孩子刚出生就早夭。其实也不难全怪在宫里,就算是荣国府好了,瑚哥儿之前不也早夭了?还有其他普通人家里,小产和早夭不说是常态,起码也不算新鲜了。要不怎么会有三岁才算立住了的说法呢?三岁之前会如何,除却­精­心养育之外,更多的还要看老天爷了。

也就是说,一味的将元姐儿小产一事归咎于贾母,是完全立不住脚的。

其实不单之前的那些事儿,就说昨个儿贾母的说的那番话好了,也很是有些牵强。那拉淑娴那肚子眼瞅着就快七个月了,最迟三月份肯定能生了,而王熙凤也早已坐稳了胎,估摸着夏日里该生了。虽说这男女的成因如何,贾赦并不知晓了,可他却知晓十二是早产的!

把自己的想法跟琏哥儿一说,贾赦解释道:“或许你早已不记得了,当时你娘怀琮儿时,出了一些意外,琮儿早产了足足两个半月,才七个月呢,就出来了。那会儿我就瞧着他可小只了,还丑得要命,可就算如此,也是全须全尾的,哪儿都没少。所以我觉得罢,这怀的是哥儿还是姐儿,说不准早已定下来了。”

琏哥儿原本没想到这些,就连一旁歪着的那拉淑娴也完全没往那方面去想,如今得了贾赦的提醒,这才回过味儿来。

是啊,先前不是还有大夫能通过脉象断男女吗?这就说明,那会儿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成型了,要不然怎么断男女?而那拉淑娴想的更多一些,前世的她,是见过妃嫔流了孩子的,还不是那种小月份时小产的,而是上了六个月忽的遭了毒手,流下了一个完全成型的死胎。

换句话说,贾母就算要咒,也得挑小月份时,若是月份大了,孩子都成型了,就算是说破天,还能改变孩子的­性­别吗?这也太神奇了。

原本就很淡定的那拉淑娴,如今想通了之后,就更淡定了。当然,最为关键的一点在于,她已经连生了好几个哥儿,就算这胎仍是哥儿,也已经麻木了。左右她已经有迎姐儿了,再不然也可以将隔壁东府的惜春丫头骗过来,反正那丫头看着就是一副很好骗的模样。

然而,那拉淑娴很快就不淡定了。

却听贾赦卖力的向琏哥儿灌输某些危险的思想:“琏儿我同你说啊,你是要劝着你媳­妇­儿别动肝火,不过也千万记得别把话说得太死了。这要是回头你媳­妇­儿生了儿子,那这事儿也就散了。可万一她这胎真的是个闺女,你就可劲儿的把这黑锅往老太太头上套,你跟她说,生不了儿子不是她的错,都是老太太那乌鸦嘴!”

琏哥儿:“…………”

那拉淑娴:“…………”

呣子俩先是面面相觑,旋即立刻回想起了贾母之前抱怨时说的话。

——早知道会这样,我还不如一生下你,就将你放在尿盆里溺死!!

凭良心说,琏哥儿是很同情贾母的,可若是按着本意来做事儿,他更赞同自家老子的想法。左右如今肯定是自家媳­妇­儿和媳­妇­儿肚子里的孩子更为重要,相对而言,肚子里是哥儿还是姐儿,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况且,作为一个打小就被弟弟妹妹各种欺负的苦命娃儿,琏哥儿真诚的表示,是儿子还是闺女真心一点儿也不重要,左右在他老子的耳濡目染之下,绝对不可能是个好东西。

甚至于琏哥儿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王熙凤要是生儿子,他就认命的被儿子坑,要是生了闺女,就变成被闺女欺负。尽管过程注定会多姿多彩,可对于他而言,结果都是一样的凄惨。所以说,生儿生女真心是一样一样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琏哥儿愉快的回东院给媳­妇­儿洗脑去了,一方面肯定了媳­妇­儿怀孕的劳苦功高,另一方面明确的表示了他对于儿女的态度是一样的,最最重要的是,就算到时候生了闺女惹了旁人的闲话,那一切都是贾母的错,跟王熙凤是没有任何关系了。

毫不夸张的说,王熙凤听了这些话,心里头就跟吃了蜜一样的甜。也不发脾气了,也不使小­性­子了,并且格外贤惠的表示,她愿意听琏哥儿的话,从今个儿到生产就不往荣庆堂去了。

——这个是真没办法,万一去荣庆堂时,贾母再说了几句“夸赞”的话,王熙凤真的不能保证自己会­干­出甚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而为了不使得王熙凤成为众矢之的,那拉淑娴也从善如流的听从贾赦的话,真诚的表示,她也不去了。迎姐儿和璟哥儿旋即跟上,前者说要忙着管家理事,后者说要趁年关好好补补眠。

对于这两只的理由,没人会放在心上,却也懒得逼他们往荣庆堂去。正好,十二要帮着管家,顺便监督琏哥儿和璟哥儿学习,索­性­大房一家子除却贾赦之外,都选择了不往荣庆堂去。至于为何独独撇开贾赦的缘由,当然是因为贾赦完全不怕贾母刺激。

还不知晓是谁刺激谁呢!!

然而,这还不是最残忍的。在继大房诸人默默将贾母拉黑之后,二房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贾政说,他终于认清楚了自己,决定趁着贾母反感他的大好机会,用功上进,目标是在下一回科举中一举拿下状元之位。王夫人说,她最近耳朵有些不大好,一听到贾母的声音就容易冲动,一冲动就想掏刀子­干­架,所以还是留在自个儿房里修生养息好了。

珠哥儿和李纨是尴尬的,偏他俩又是一样的敏感­性­子,俩人翻来覆去的思量了许久,本是打算来个装病的,结果珠哥儿真的病倒了,倒不是很严重,只是想趁着年关好生休养休养,免得开年耽误了差遣。自然,李纨要当个贤妻良母,好生照顾珠哥儿和年幼的兰儿,不能再随意走动了。

几个庶出的哥儿完全是看王夫人的脸­色­过日子的,王夫人一说要封了梨香院,好给贾政一个安静的读书环境,给自己一个安宁的休养空间,于是庶出的哥儿们一个都跑不了了。

至于探春则在正月初一的一大早,就被王夫人丢到了佛堂里,当然是荣国府的小佛堂,而不是真的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丢去外头的庵堂。

于是,整个大房就来了贾赦一个,整个二房则无声的委派了宝玉为代表,就连名义上养在贾母膝下的惜春,也被十二拐去了荣禧堂。

……

……

正月初一,荣庆堂内的气氛格外的压抑。

贾母冷着脸看着贾赦,有心再喷他一顿,偏他是除却宝玉外,唯一往自己跟前凑的人,哪怕贾母素来都不爱讲道理,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仿佛是因着正月初一的开端极不好,接下来贾母做甚么事儿都不顺心。想着宝玉到底大了,就算再宠着些,也不能拦着不让宝玉上进,贾母再度起了将宝玉送回张家的心。其实,当初送宝玉去张家时,贾母就是万分赞同的,可谁让当时的时局有些不稳呢?贾母生怕张家出事会连累到宝玉,这才豁出去老命将宝玉接了回来。不过,如今倒是稳当了,也不用怕张家再出事了,贾母再度动了心。

年关那几日倒还罢了,毕竟各家各户都忙碌着,也没的在年关里提拜师一事的。等过完正月十五的元宵节,贾母便将贾赦唤到跟前,平静的吩咐了起来。

“明个儿就算出了年关了,璟儿是不是又要去张家了?这是好事儿,我准备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这大冷天的,我就不特地唤他了,你帮我给他捎过去。记得帮我叮嘱他,要好生用工念书,切不可胡闹生事,张家到底不比自己家,老实一点儿乖巧一点儿,也能多讨人喜欢些。还有就是,璟儿明个儿去张家时,顺道儿将宝玉也带上罢,上回是我瞅着宝玉太小了身子骨也弱,这才将他带到身边将养了几日,如今他身子骨好了,一并进学罢。”

贾赦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在习惯­性­的给旁人雷霆一击后,他本人有生之年还能品尝到懵逼的滋味,且还是来自于他亲娘!

这一刻,贾赦心头是五味成杂,半响之后,他由衷的吐出一句话:“老太太,您真的是我亲娘!”

“嗯?”贾母一脸的茫然。

不等贾母从茫然转为愤怒,贾赦便无比真诚的道:“太上皇以往都说我这人太厚颜无耻太没脸没皮,还说我爹当年是多么的英雄盖世,真不知晓怎么就养出我这么个混不吝来。如今,我可算是明白了。”

尽管明知晓贾赦素来都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可贾母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下意识的问道:“明白了甚么?”

“我爹英雄盖世,我却厚颜无耻没脸没皮,那是因为……我像您啊!”

撂下这句话,贾赦一个转身脚底抹油飞快的开溜了,其速度之快很好的诠释了甚么叫做脱缰的野狗。

可就算贾赦速度其快无比,仍然在即将逃窜出门的那一刻,听到了里头传来的一声惊天怒吼,以及更为惨烈的东西碰撞摔碎的声音。

然而,那已经跟贾赦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他成功的逃离了荣庆堂,并单方面的决定,至少在那拉淑娴平安产子之前,他会绝对不会往贾母这儿来了。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害怕了,而是真诚的为贾母在考虑。

气多伤身呢!

至于宝玉进学一事,就跟他就没有任何关系了。要知道,张家直到如今还不曾分家,每次他往张家去,都能碰到他最为惧怕的二舅哥。这要是单单只是送璟哥儿去张家,就算碰面了也无妨。可若是还要附带替宝玉说情的事儿,那就敬谢不敏了,他一点儿也不想莫名的遭罪,尤其他那老泰山和三个舅哥哪个都不是好惹的。

而伴随着璟哥儿被再度送往了张家,荣国府上下也开始忙活起来了。

贾赦等这些个有官职在身的人,都要在正月十六上衙,相对来说,贾赦要轻松多了,毕竟泰安帝已经完全不对他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望了。不过,像珠哥儿、琏哥儿等在翰林院任职的,遵守早晚上衙时间却是最基本的,哪怕差遣也不算太过于忙碌,可得空的时候到底还是很少的。

就算没有官职在身,既出了年关,自然要一切照旧了,纵是想要偷懒,也寻不到机会了。这说的就是迎姐儿了。

可怜的迎姐儿,这个年倒是过得挺不错的,没瘦下来不说,还略微胖了一圈。可惜,­肉­都不曾捂热乎,就得继续掉下去了。执掌着荣国府的中馈,还莫名的担负起了惜春的教养任务,迎姐儿忙得脚不沾地,整个人如同陀螺一般的打转。

这也就罢了,回头等步入了二月里,那拉淑娴又交给了迎姐儿一个光荣而有伟大的任务,准备生产所需的一切。

迎姐儿:“…………”

想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单将偌大的一个国公府管理的妥妥当当,还要肩负起教养妹子的任务,而且这个妹子非但不是她亲妹子,居然还是隔壁府上的。这也就罢了,如今竟沦落到­操­心生产的事儿了,天理何在啊!!

然而,她无力拒绝。

“产房备好了,生产用具准备妥当了,张家送来了催产包,稳婆已经请好了接进了府里,我是不是还要给弟弟妹妹准备­奶­娘和丫鬟?”迎姐儿无辜且悲伤着,她这个姐姐当得真的好惨啊。

不曾想,那拉淑娴只轻抚狗头,笑而不语。

“嗯,我懂了,我还得为弟弟妹妹的洗三、满月赶紧做好准备,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迎姐儿哭着跑远了。

等迎姐儿落跑之后,容嬷嬷略带不解的问道:“主子先前不是很担心姐儿知晓了身世之后,会伤心难过吗?真的如今……您不怕她再度怀疑您和老爷不要她了?”

“嬷嬷你看她那德行,像是在伤心难过吗?”那拉淑娴并不知晓迎姐儿其实要比她预想中的早好几个月就知晓了身世,她还道是那一日撞见探春捅破真相时,迎姐儿才知晓。故而深深的认为迎姐儿不愧是贾赦教养长大的,怎一个心比天大。

容嬷嬷倒是知晓真实的情况,可她铁定不会说出来,因而只道:“姐儿到底年岁还小,且张家那头不是已经来了信儿吗?既如此,主子何苦这般历练她呢?张家那头也说了,随时都要分家。”

张家至今为止都不曾分家的原因在于,张家老太爷和老太太一直都在世。说来也是奇了,这张家老太爷也就罢了,毕竟他素来身子骨就挺康健的,虽是文人却也喜欢打几套拳,要不然张家二老爷也不会有样学样的练了一身功夫。可老太太可是自打年轻时候身子骨就不好的,尤其在生下了原主张氏之时,一度没能熬过来。因而在之后的每年都是仔细将养着的。

可谁能想到,就这么病歪歪的一人,熬死了不少同辈的至交好友,愣是直到如今,还依然如同几十年前一样病歪歪的。

不过,张家老太爷之前也说了,索­性­就等大房的长孙榆哥儿成亲之际,分家算了。也没啥好争抢的东西,祖宅肯定是由张家大老爷继承的,家产的话,七成归大房,二房和三房各继承一成半,另外老太太的嫁妆并私房会平均的分给几个孙儿们。

所谓的平均其实就是二房、三房赚了。要知道,长房就榆哥儿一个孙子,二房和三房之后又各有孩子诞生,如今二房是三个儿子,三房则是四个儿子,一样都没有闺女。不过,若是有闺女的话,老太太的嫁妆和私房绝对不会平均分了,以她的­性­子全留给孙女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管怎么说,等迎姐儿嫁过去时,张家的人口已经注定会很简单了。

最上头是年过八旬的张家老太爷和老太太,中间是张家大老爷和继室小潘氏,往下则是榆哥儿和迎姐儿。这是最简单的人口构成了,当然像隔壁宁国府人口更简单,却是显得格外凄凉了。

不提宁国府,单说张家那头,按着容嬷嬷的想法,就凭着迎姐儿如今的能耐,应付起来绝对没有任何问题。更别说张家原就是宽厚的人家,迎姐儿的身上虽并不曾流着张家的血,可也算是他们的外孙女儿,想来将来的日子铁定是一帆风顺的。既如此,还忙活这些作甚?

除非……

223|;

除非……

那拉淑娴反悔了!!

别看两家都已经默认了榆哥儿和迎姐儿的亲事,其实这根本就不能算数。想也知晓,正经的亲事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要经过三媒六聘才能算数的。当然,若单单只是定亲的话,自没有那般麻烦,可甭管怎么说,也有相应的流程要走。可如今,这门亲事与其说是定下来了,还不若说是双方都有了这么个意向。

仅此而已。

换句话说,甭管哪家忽的反悔了,另外一家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了,谁让这事儿原就不曾过了明路呢?

按说在正常情况下,像这种亲上加亲的事情是不会反悔的,毕竟一旦出事就是两家彻底撕破脸面了,可也得考虑到特殊情况不是吗?就容嬷嬷的想法,若是旁人铁定不会让那拉淑娴改变心意,除非还是打算将迎姐儿高攀送入宫里。当然,肯定不是当今圣上泰安帝,而是年岁与迎姐儿相仿的泰安帝皇四子。

只听容嬷嬷一声惊呼:“主子!您是不是打算让乾隆那­色­胚当您的女婿?!!”

那拉淑娴被结结实实的吓住了,过了许久许久,她才满脸震惊的望着容嬷嬷,提醒道:“嬷嬷你还记得我如今怀着身子吗?”吓死个人哟!

容嬷嬷赶紧道饶,又忙不迭的安抚着惊魂未定的那拉淑娴。其实别说那拉淑娴了,连容嬷嬷本人都被自己的脑洞吓了个半死。

诚然,泰安帝的皇四子年岁确实同迎姐儿相差不多,且现如今皇四子并未太过于出众,毕竟泰安帝的身子骨还极为康健,连太上皇都还在世呢,自然轮不上一个黄口小儿上蹿下跳的。可毕竟她们都是知晓历史的人,加之来到这个红楼世界那么多年了,早已愈发笃定两个世界之间的关联了。当然,也未必一切都是完全一样的,可起码在大事件上头,是一般无二的。

泰安帝是太上皇的第四子,他对应便是上一世的雍正爷。而雍正爷的第四子,自然就是对应上一世的乾隆帝了。

这个想法在逻辑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可将如今的四皇子跟迎姐儿凑在一块儿又叫个甚么事儿呢?

一脸惊异的那拉淑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的打量着容嬷嬷。这会儿,她总算是暂且平静了心绪,可饶是如此,还是有些惊魂未定的模样。毕竟,再给那拉淑娴十次重生机会,她也完全不敢想象乾隆那­色­胚会成为自己的女婿。

……太渗人了。

“主子,老奴知晓有些话不该由老奴来开口,可您也得明白姐儿她就算如今能耐了一些,却到底还是打小被宠溺着长大的。就算在荣国府里她可以横着走,可一旦入了宫呢?宫里是个甚么情况,再没有人比主子您更加清楚的了,姐儿呀,她是真的不适合。”

那拉淑娴继续保持着目瞪口呆的模样,任凭容嬷嬷自由发挥。

果不其然,见那拉淑娴并不曾拦着她不让她说话,容嬷嬷愈发的认为自己说的很有道理了:“主子!您就听老奴一声劝罢!张家没啥不好的,对,哪家都没法同皇家相比,可姐儿她那么天真善良,真的要是入了宫,还不定被人连皮带骨的都吞下去呢!”

其实,也难怪容嬷嬷会担心成这般,这要是搁在十来年前,迎姐儿刚从二房被抱到大房来之时,那自然是无妨的。可眼瞅着当年的那个小­肉­团子,一朝一夕慢慢的长大了,就算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不由的对她掏心掏肺,更别说容嬷嬷原也不是那等子铁石心肠的人。

因此,只要一想到迎姐儿小小的人儿将来极有可能嫁作宫妃,容嬷嬷一颗心就揪着般的疼。偏生,她又是极为忠心那拉淑娴的,即便再怎么心疼,若那拉淑娴执意如此,她也就只能认了。

——可真的是心揪着疼啊!!

不得不说,容嬷嬷真的是个人才,那拉淑娴还甚么都没有说,她就能做出各种联想来。偏越想越心焦,越心焦越难受,越难受……

“停停!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让二丫头嫁给四皇子的。”那拉淑娴捏着眉心,一副难以言喻的苦逼模样。这都是甚么都甚么呢,好端端的,她又没发疯,怎么可能将自家闺女往宫里推呢?就算世人皆已跟皇室攀上关系为荣,可她在上一世已经当过皇后了,哪怕只是个继后,也算是站在巅峰上了。然而,即便如此若是给她自己选择的机会,她还是宁愿跟贾赦过一辈子。

宫中,看似锦绣无边,实则暗潮汹涌。

但凡是真心对待的人,又如何能狠得下心来让她去受这份罪呢?

“好好,那真的是太好了!”容嬷嬷瞬间开怀了,之前她还在想着,若是那拉淑娴真的执意如此,她说不定就要寻别人去出气了。像二房的王夫人呢,或者­干­脆就去寻贾母,找谁出气都无妨,左右别指望她将气憋在肚子里。

幸好,如今却是省下这番工夫了。

见容嬷嬷这副模样,那拉淑娴愈发的头疼了:“敢情在嬷嬷眼里,我就这般狠心?二丫头虽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可这些年来,我何尝不是拿她当亲生的对待的?别说入宫了,稍微高攀一些,我也担心将来的婆家会委屈了她。好在张家不比旁人家,先不说家风了,就是那个婆母,我也放心得很。”

“甚么?”容嬷嬷惊呆了。

这张家纵然是有千好万好,唯一的问题就该是婆母才对。要知道,张家那位继室小潘氏,可不是个善茬。先不说前些年跟继子女闹得如此难堪,就说她那份心思,就让人不得不防备着些。当然,这倒也算是寻常,毕竟对方是继室,还能指望她掏心掏肺的对待原配留下来的孩子?更别提张家大老爷的态度真的是十几年如一日的坚定,死活不愿意给继室孩子,也从来不曾掩饰过对亡妻的追思。

倘若今个儿继室的娘家也能耐的话,那倒还有些退路,偏生继室小潘氏就是原配潘氏的妹妹。两者虽原本只是族亲关系,却因着小潘氏记在了潘氏父母的名下,名义上却是嫡亲的两姐妹。

在这种情况下,继室小潘氏真的可以说是孤立无援。想也知道,潘家老俩口肯定是更为心疼自家早逝的亲生女儿,这若是潘氏没留下子女也就罢了,与其便宜了旁人,还不如让小潘氏得利。可如今,张家大老爷的态度明晃晃的立在那里,他今生今世只会有一儿一女,所认定的妻子也只有原配一人。这叫潘家老俩口还能如何?除却感慨嫡长女没福气外,也就只能愈发尽心尽力的培养小外孙了。

继室小潘氏刚进了张家的门时,倒是真没想那么多,可随着时间的逝去,莫说她原本就不算傻,即便她真的是个傻子好了,这些年看下来,还能有甚么看不明白的?

只能说,张家大老爷不可能当一辈子鳏夫,又不愿意娶旁人家的姑娘,所以她就作为替代品嫁进了张家。又因着张家大老爷对亡妻念念不忘,生怕她对原配子女不好,便索­性­就不给她任何希望,好让她不得不对那俩孩子好。毫不夸张的说,俩人的亲事绝对是凑合的,相看两厌,又只能被迫在一起。

小潘氏恨过也闹过,最终却只能不了了之。

诚然,本朝并不像前朝那般的礼教严苛,不单允许和离,甚至还格外提倡寡­妇­再嫁。可以说,女子的生活较之前朝好了不止一筹。然而,即便如此,小潘氏也不可能选择和离,更不可能自请下堂。

原因很简单,她的娘家是不会收留她的,她无处可去。

“嬷嬷你没有听错,我最放心的就是我娘家大哥的续弦了。”那拉淑娴抿了抿嘴,半是感概半是叹气的道,“那人……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先前不是闹得很厉害?啧,依老奴看,与其说她可怜,不如说她脑子不清楚,真以为张家三媒六聘迎娶她过门了,她就是正经大太太了?别逗了,就她那德行,安生一点儿或许还有好日子过,不安生……靠谁?娘家靠不住,夫君不理会,儿女又不是自己亲生的,简直就是比王氏还蠢!”

对于小潘氏,容嬷嬷只一万个鄙夷,毫无任何同情可言。

这也难怪,正如容嬷嬷先前那话,小潘氏曾经是狠狠闹过的。或者不该说是闹,而该说是算计才对。在小铃铛尚未出嫁之前,在榆哥儿尚且年幼之时,小潘氏当时刚嫁过去不久,格外的盛气凌人,不单给两个孩子找了不少麻烦,还时不时的传播小铃铛的坏话,将她抹黑成一个毫无教养之人。这还不算,她甚至试图吹枕边风,让张家大老爷赶紧寻一户过得去的人家将小铃铛嫁出去,又逼着张家大老爷同意将榆哥儿让她来带,还有就是跟两个妯娌争抢管家权。

天底下大多数的事情都是讲究一个因果的,若非那几年小潘氏做得太过火了,张家上下也不可能有志一同的对付她这个新媳­妇­儿。只能说,自作孽不可活。

“她是蠢,可何尝不可怜呢?”那拉淑娴挑了挑眉,其实她本人何尝不厌烦这个所谓“大嫂”呢?若非厌恶到了骨子里,人家都进门十多年了,她又怎会每每提起都用大哥家的续弦来代替呢?尽管事实上小潘氏的确比她小了很多,可人家的辈分摆在那里,叫声大嫂也不妨事儿。可她偏生就不!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反过来说也是一样有道理的。

人家小潘氏原就不是大户人家出身,哪怕都是一个族的,可里头的区别大了去了。君不见宁荣街上好些个依附宁荣二府生活的贾氏族人,大部分日子跟京城里的平头百姓差不了多少。极少数因着跟嫡枝关系好,这才跟着沾了点儿光,可总的来说,旁支多半是以小门小户居多的。

就小潘氏那出身,嫁不出去当然是不可能的,到时候挑个跟自家情况相当的人家,带着薄薄的嫁妆,过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偏生,她的人生轨迹徒然发生了变化,人家是高攀,她这门亲事简直就是要上天了。若她略微聪明一点,也许日子还能有些盼头,偏她通体小家子气,能过成这般简直就是命中注定的。

“不管怎么说,摊上这么个婆母,也算是二丫头的福气了。”那拉淑娴向着容嬷嬷笑了笑,成功的看到容嬷嬷面上露出见了鬼一般的神情,登时笑得愈发开怀了,“嬷嬷你仔细想想咱们府上,想想老太太,再同我说罢。”

咱们府上?老太太?

容嬷嬷面上微微一顿,仔细一琢磨却是明白了过来了:“主子你是觉得张家那位继室太太就跟咱们府上的老太太一般,专门就是背黑锅的?”

那拉淑娴但笑不语。

贾母……当然是专业背黑锅的。

这要是搁在旁人家里的,但凡婆母跟儿媳­妇­儿产生了冲突,那铁定就是儿媳­妇­儿不孝,说破天都是这么个理。然而,荣国府这头却是完全不同,又或者说,是因人而异的。像贾母跟王夫人怼上了,多半人都会觉得这俩都不是好东西,顶好来个两败俱伤。可要是贾母跟那拉淑娴怼上了……

得了,若是贾赦铁定会说:这老太太又作甚么幺!就连贾母曾经最宠爱的贾政也一准不觉得是那拉淑娴的错,只是默默的腹诽贾母果然不消停。

而如今的荣国府便是往后的张家了。

“这个好!就像琏二­奶­­奶­一般,哪怕她这胎生了个闺女,没人会说她半句不是,全是老太太咒的呗!”容嬷嬷很快就想通了,登时笑得一脸的掬花开。

甭管小潘氏是不是良善之辈,或者她本身是可恨还是可怜,对于容嬷嬷来说,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看着长大的迎姐儿将来的日子要过得顺心如意。而张家那头,老太爷和老太太都是善心人,况且他们都已经是八旬的老人了,就算让他们折腾也不可能了。张家大老爷素来喜欢亲妹子所出的几个哥儿姐儿,等将来迎姐儿从外甥女变成了儿媳­妇­儿后,铁定也不会对她差的。至于榆哥儿,他原就同迎姐儿要好,要不然迎姐儿也不会心心念念的想要嫁给他了。

甚至于张家二房、三房,对于迎姐儿都是极为疼爱的。甭管将来是否分家,迎姐儿所要面对的只有她的婆母一人,而全家里头有这么一个对头也是一件好事儿,不无聊是一方面,出了事儿也好有人帮着背黑锅不是吗?

这般想着,容嬷嬷别提有多开心了,一副恨不得给小潘氏早晚三炷香的模样,逗的那拉淑娴是前俯后仰,最后还是容嬷嬷害怕了,让她赶紧冷静一下,毕竟是双身子。

双身子……

那拉淑娴伸手抚着早已显怀的肚子,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了,她经常可以感受到孩子的胎动,甚至有时候孩子动弹的厉害了,还能看到肚皮上微微凹起来一小块。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让她觉得一切辛苦都是值当的。

不过,就算如此,这大概也是她最后一个孩子了罢?那拉淑娴并不觉得可惜,毕竟她如今也算是儿女双全了,哪怕肚子里这个仍然是个淘气的臭小子,那她也有迎姐儿这个贴心的闺女在。可甭管怎样,她还是决定为孩子取一个有意义的名字。

“嬷嬷你说,孩子将来叫小玝好不好?”

小玝,小五,荣国府大房的五哥儿,或者府里的五姑娘。当然,也是为了纪念她上一世那有缘无分的女儿五公主。

——她的小五儿。

……

……

三月初五,小五儿出生了。

许是为了配合那拉淑娴给取的名字,小五儿不单是初五之日生的,还特地赶到了午时。这让原本觉得小玝这个名字有些敷衍的贾赦,不得不由衷的表示那拉淑娴很有先见之明。

不过,有个事儿却是不得不提一句的。

小五儿是个男孩子,一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小哥儿。

因着只比预产期早了那么几日出生,小五儿的身子骨倒是蛮结实的,不过也仅仅是结实而已。跟那些个足月健康的孩子相比,他也就是一般般罢了,不算瘦弱,却也实在是称不上健壮。

然而,诸人的关注点似乎都不在小五儿健康与否上头,甚至都没人去探视那拉淑娴,而是在贾赦的带领下,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杀到了荣庆堂。

贾母很慌。

哪怕明知道贾赦再怎么丧心病狂都不可能真的对她下黑手,可她依然心里很慌。很多事情,她是不想承认的,哪怕旁人将真相直统统的搁在她的眼前,她也拒绝去看。可问题是,真相并不因为她的拒绝而不存在,甚至次数一多,连她自己都不由得相信了。

撇开逻辑­性­不论,至少贾母的确几十年如一日的夸赞贾政才华横溢,夸他是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绝世之才,夸他将来一定能加官进爵封侯拜相……结局惨烈的让人不忍直视。

还有她曾不止一次的诅咒廉亲王不得好死,诅咒等将来新帝即位后,一定会替天行道。这回的结局不是惨烈了,而是无比惨烈,谁能想到廉亲王居然能登基呢?

至于元姐儿更是无比凄惨的连着中了两回招,还有就是那拉淑娴和王熙凤了。

王熙凤离生产还有好几个月,可那拉淑娴她已经生了啊!哪怕按着概率来算,这瑚哥儿、琏哥儿、十二、璟哥儿……她也该生出一个闺女了罢?像贾母自己,当年也是连生了两个儿子后才得了贾敏这个宝贝疙瘩。还有那拉淑娴她娘家的亲娘,不也是先头连着三个儿子,之后隔了好几年才有了个心肝­肉­儿。

甭管怎么说,贾母依然不信。

“你们一定是在骗我,先前淑娴来给我请安的时候,我是看过的,她那肚子形状,一看就是生闺女。”

也是昏头之下出了昏招,贾母居然顾不得反驳自己不是乌鸦嘴这个事实,而是质疑起了那拉淑娴究竟生的是个啥。咳咳,应该是究竟生的是哥儿还是姐儿。

问题在于,贾赦他吃饱了撑着没事儿编排自家孩子的­性­别?别看他之前可劲儿的嫌弃琏哥儿和十二,一副恨不得将他们丢得远远的模样,可事实上他本身还是很喜欢俩儿子的。这可是亲骨­肉­啊,他不心疼谁心疼?同理可证,就算他巴望着想要个闺女,可那拉淑娴生了儿子,他一定不会有怨言的。

——他只是故意来找贾母的茬!

可怜的贾母,得亏她并不知晓贾赦心中的想法,要不然就算明知道打不过他,也一定要恁死他!!

“琏儿,不不,还是琮儿……”贾母努力的在人群中找到自己信任的人,可扫视了一圈,愣是觉得哪个都不能相信。迟疑了半响,贾母终于咬牙唤了宝玉,“宝玉,你帮老祖宗跑一趟,去瞧瞧你大太太究竟生的是哥儿还是姐儿。”

凭良心说,宝玉是懵逼的。

时年八岁的他,当然知晓先前那拉淑娴有孕的事情,事实上他还知晓王熙凤也怀孕了。可饶是如此,他依然不觉得这些个事儿跟自己有甚么关系。莫说是隔房的,就连之前他嫡亲哥嫂家的兰儿出生,也一样没烦到他。当然,兰儿满月和百日的时候,他还是送了东西的,之后每年生辰,他也从不曾漏下。可还是那句话,跟他啥关系呢?

“呃,好的,老祖宗。”甭管再怎么懵逼,宝玉到底是个孝顺孩子,既然贾母都发话了,他觉得跑一趟也无妨,毕竟荣庆堂和荣禧堂那就是紧挨着的两个院子。

当下,宝玉蹬着两条小短腿,也没让人抱着,便颠颠儿的跑了出去。

大房诸人的目光随着宝玉而去,等宝玉彻底消失之后,又再度齐齐的集中到了贾母面上。诚然,他们所有人都对贾母这番作为感到相当的不满,却也齐刷刷的选择了束手旁观。想也知晓,那拉淑娴如今应该是歇下了,而刚出生的小五儿则是被安排跟­奶­娘待一屋,再说宝玉这孩子其实也不算太闹腾,由着他去凑一眼又能如何呢?

诸人皆沉默不语的盯着贾母看,其中又以王熙凤的目光最为恶狠狠的。

没法子,哪个刚进门的新媳­妇­儿不想要立刻诞下嫡长子呢?这若是二房、三房也就罢了,可王熙凤嫁的是长房长子,是荣国府的未来继承人。正因为如此,她才更需要立刻诞下儿子,不是因为她重男轻女,而是这样的结果对大家都好。

像王家,虽看重儿子却也是更为疼爱闺女的。甭管是上一辈的王夫人姐妹俩,还是这一辈的王熙凤和堂妹王熙鸾,都比哥儿们更得长辈的娇宠。就说王熙凤好了,她打小就没少欺负她亲哥王仁。可她仍然明白,当一个真正的嫡长女有多么累人。

王熙凤也好,已入宫的元姐儿,还有上一辈的王夫人、那拉淑娴、贾敏等等,其实她们都不算是真正的嫡长女,原因在于她们的上头都是有哥哥的。

而所有的亲眷之中,真正的嫡长女只有林家姐儿黛玉,史家的姐儿湘云,当然还有湘云之母小铃铛,以及贾母本人。

若说女儿家身来就是被娇宠的,可若是真正的嫡长女,所要承担的责任就更大了。就说小铃铛好了,她其实跟王熙凤一样,都是自幼丧母的。可那会儿,小铃铛没了母亲,却一心记挂着尚在襁褓中的弟弟,她根本就没有时间悲痛,只一心一意的想要替母亲尽到未尽的责任。而王熙凤,同样是丧母,哪怕她更为坚强也更为凶残,却依然得到了所有长辈的疼惜。

正因为清楚两者之间的区别,王熙凤愈发不希望肚子里这个是闺女。不是她不想要闺女,而是希望在生下一个或者两个儿子以后,再来个娇俏可爱的小闺女,那该有多好呢。

可如今,就算结局还不甚明了,王熙凤却已经完全不期待了。

——都怪贾母这个可恶的乌鸦嘴!!

也许是王熙凤愤怒的神情太过于明显了,这跟她站在一边的大房诸人也就罢了,他们原本就将目光集中在贾母身上,自不会在意王熙凤。可坐在他们对面的贾母却徒然间怒了:“凤丫头你这是甚么意思?难不成连你也觉得我是乌鸦嘴?!”

王熙凤眼底里闪过一丝恼意,可她也不曾完全失去理智,知晓当着众人的面跟贾母怼上是没有好处的,当下便垂下头来委委屈屈的道:“没、没有。”许是觉得还不够,她还拿帕子按了按眼角,略带哽咽的添了一句,“真的不是我说的。”

乌鸦嘴甚么的,当然不是王熙凤说的。准确的说,第一个提起这茬的是王夫人,之后贾赦倒是反复提了几次,那拉淑娴也有私底下同容嬷嬷玩笑过,可从头至尾,王熙凤都不曾亲口说过这三个字。

别看王熙凤素日里咋咋呼呼的,可要知道男人都是盲目的,尤其是陷入爱情中的毛头小子。当下,旁人还不曾言语,琏哥儿就不乐意了,一面揽过王熙凤,一面直截了当的顶牛道:“好端端的,老太太您说凤丫头作甚?分明就是二太太先起的头,今个儿这事儿则是我爹领着我们来的,同我媳­妇­儿有甚么关系?吓到了她怎么办?”

十二、迎姐儿齐齐的向琏哥儿投去了一个“你好蠢”的眼神,这俩完全不相信王熙凤会被贾母吓到。要知道,王熙凤她是王氏女,哪儿就那么容易被吓到了?

就连贾赦也有些无奈的瞥了琏哥儿一眼,他同样也不相信,可又不能像儿子女儿那般表现得那么明显,当下便索­性­将罪名都揽了去:“老太太,您也别迁怒无辜之人了,是我说您乌鸦嘴的,成不?”

贾母气得胸口犯疼,偏对贾赦一点儿法子都没有,不得不恨恨的闭了嘴。

然而,贾母作罢了却并不代表贾赦这个搅屎棍也一样就会罢手,事实上见贾母不吭声了,他立刻抢着接了口:“老太太,左右宝玉马上就会回来了,咱们索­性­先谈谈赔偿问题好了。”

“赔偿?!”这回贾母是真的被吓到了,被贾赦的厚颜无耻给吓到。

谁家生小子还能得赔偿的?说破天去也没有这个道理不是?就算她的确在孩子未出生之前说了甚么,可换成哪个怀孕时,周遭的人不都会猜测一番吗?甭管是对是错,这还用负责任?

“老太太不必惊慌,我是很讲道理的。”贾赦一眼就看出了贾母心里头的想法,只是他非但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义正言辞的道,“这钱财就不算了,毕竟这生的哥儿还是姐儿,原就跟钱财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只是我大房原本该是多个闺女出来的,就因着老太太您的一番话,这下可好,闺女泡汤了,您就说罢,拿谁赔偿我。”

“…………”

“宝玉我是不要的,淘气胡闹的臭小子我大房别提有多少。记着,如今是我房里少了一个闺女,老太太您必须赔我一个。”

“…………”

“这样好了,你这荣庆堂里的人口原也不算多,三丫头我是不敢要的,况且她一个二房的庶女,怎么着也弥补不了我的损失。那就四丫头好了,勉强够数!”

“…………”

哪怕贾母至始至终都不发一言,可贾赦仍然自说自话的给定下来了,甚至于都等不及宝玉归来,就开口吩咐十二往后头抱厦跑一趟,将四姑娘惜春给抱过来。

十二从善如流的答应了,他跟惜春的关系倒是挺好的,一方面惜春乖巧可爱,另一方面俩人的年岁也差得多,倒是不曾发生他跟迎姐儿那般从小打到大的闹腾场面。

不过,还不等十二从后头回来,宝玉倒是先回来了。

“老太太,我瞧见了一个红彤彤的小弟弟,怪丑的。”

贾母木着脸枯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其实到了这会儿,她已经明白自己出了昏招了,甭管贾赦素日里究竟有多么的不靠谱,他肯定不会在孩子的­性­别上开玩笑,更不可能做出暂时隐瞒这种蠢事儿来的。不说旁的,这洗三、满月不都是要抱出来看的吗?更别提她是当祖母的,回头有的是由头亲眼瞧上一瞧。

所以,那拉淑娴生的肯定是个哥儿。

所以,贾母就是个乌鸦嘴……

“凤丫头还没生呢,她还没生呢!!”末了,贾母只勉强从嘴里挤出了这句话,一副强弩之末的可怜样儿。

对此,王熙凤只一个眼刀子甩过去,却赶在贾母看过来之前垂下头装柔弱状。不得不说,那拉淑娴的调|教还是很管用的,若说王熙凤之前是个凤辣子,那么如今就是个黑心肠的……凤辣子。

该柔弱时就柔弱,要给夫君表现的机会,同时也能作为麻痹敌人的手段!

不过凭良心说,王熙凤却是比谁都希望贾母不是乌鸦嘴的,她还是想要儿子,起码第一个是儿子。若是头一个是闺女,不说她会被李纨嘲笑,就是孩子本身也会收到一些原本不该由她背负的压力。

然而,事实证明,贾母的乌鸦嘴是无敌的!!

等大房的小五儿办完洗三、满月以及百日之后,很快就迎来了酷暑七月。而就在姑娘们忙着为乞巧节做准备时,王熙凤生了。

半夜里发动,因着是头胎,哪怕王熙凤本身极为康健,这一胎也颇为艰难。几乎是从天黑生到天黑,直到次日掌灯时分,才从产房里传出一声孩子的啼哭声。万幸的是,母女平安。

没错,就是母女……平安。

这下子,大房全体再一次的全体出动了,只不过这回被落下的人就轮到王熙凤了,而那拉淑娴则抱着已经被养的白白胖胖的小五儿呐喊助威,同时还多了个莫名被拐到大房就回不去了的惜春。

依然是贾赦打头:“琏儿媳­妇­儿生了个闺女……呵呵,老太太您自个儿说罢,这回该怎么办?您打算如何赔偿我一个大孙子?先说好了,我不要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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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宝!玉!

贾母原本就积了一肚子的火气,等听到贾赦满脸嫌弃的说出最后那四个字时,整个人如同被熊熊烈火所包围,恨不得立刻炸了。

这一刻,混账东西、孽子等等一切辱骂的手段都显得格外的不值一提,至少对于贾母而言,无论怎样的言语都无法让她就此发泄,更别说释怀了。偏生,她在这厢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可贾赦却在那厢琢磨着她这儿还有甚么好坑的。

“滚滚!你给我滚出去!”贾母怒指门口,可惜除却年岁最小的小五儿略微哆嗦了一下愈发的往那拉淑娴怀里钻外,其他人甚至连个眼神都没变,只依然面无表情的望着她出神。

当然,贾赦除却。

“老太太您这是打算赖账了?这可不得了,我原还道老太太您纵然有千万个缺点,最起码还算是一个唾沫一个钉。结果竟是到了今个儿才发觉老太太您其实……唉,纵是您想赖账,也不是这么个赖法,对不?”

对你个头!!

尽管很想将贾赦一行人直接轰出去再也不见,可理智告诉贾母,这是不靠谱的。且不说现如今二房已经愈发的同她离了心,单说贾赦如此受到泰安帝的信重,就不得不让贾母选择了退让。

这可不是当年长青帝执政的时候,那会儿所有人都认为他活不了太久了,毕竟年年都召太医问诊,且也确实是年老体衰了。因而,除却格外忠心于长青帝的臣子们,绝大多数人的都是早早的选择了站队。其实,究其根本原因,除却成年皇子数量众多之外,最要紧的还是长青帝本身没能给人安全感。

可泰安帝不同啊!

如今已然是泰安三年了,就算之前贾母并不清楚当时还是廉亲王的泰安帝后院如何,到了这会儿还有甚么不清楚的。这皇后妃嫔也就罢了,单说他的儿女们,泰安帝原有七子四女,不过存活至今的只有三子一女。分别是三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以及公主。这里头,最年长的三皇子也不过才刚十八岁,四皇子十一岁,五皇子刚好十岁,至于唯一的公主也才十三岁。

也就是说,跟之前长青帝在位时,诸多成年皇子夺嫡的情况完全不同,尽管泰安帝也有三个儿子,在短时间内却不会造成争斗。旁的不说,即便是唯一领了差遣的三皇子,如今也不过是接手一些微末小事,且单凭他的能耐,别说跟老子分庭抗争了,压根就连个心腹都还没能笼络到。

如此一来,作为泰安帝跟前的第一宠臣,贾赦的地位可想而知。

这么说好了,搁在长青帝在位时,是所有的臣子选择站队,讨好自己的“主子”。而搁在如今,贾赦却是被诸多皇子所讨好,他压根就不需要参与到夺嫡里头为自己增加筹码,他本身就是最大的筹码。

哪怕是单纯为了宝玉的将来,贾母也只能忍着憋着,不可能真正跟贾赦彻底撕破脸。

万幸的是,贾赦也是这么想的,尽管目的不同,可他还真没打算要跟贾母闹得一拍两散。他这人只是贱,又不是傻。

“你说罢,想要我老婆子拿甚么赔给你!!”尽管已经不停的为自己作心理建设,可等到话一出口,贾母还是觉得心口一阵阵发疼,只能拿手牢牢的拽住宝玉的胳膊,好让自己多少能有些安慰。

其实,见贾母这般,但凡有点儿良知的人就该选择后退了。可惜的是,一方面贾赦本身就没啥良知可言,另一方面也要怪贾母素日里装模作样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就算这回看着挺像的,可贾赦依然完全不信。

略微一思量,贾赦朗声道:“按说我这头少了个大胖孙子,老太太您怎么着也得赔给我一个。像之前,我少了个闺女,拿四丫头充数那样就成了。不过,我想来想去,咱们府上唯一合适的也就是珠儿家的兰儿了。别急别急,我还不至于跟小辈儿抢孩子,就珠儿那小姑娘­性­子,打小比我家二丫头能哭多了,我可不想看到他回头哭晕在我跟前。当然,我也不稀罕宝玉,所以说嘛……”

“废话少说!你到底想要做甚?”贾母恨的牙根痒痒,虽说她并不敢跟贾赦彻底撕破脸,可偶尔怒骂两声却是无妨的。

“想要甚么?”贾赦摇头晃脑的道,“一个大胖孙子呀,这简直就是价值连城千金不换,好在您是我亲娘,有道是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我看就这样好了!”

贾母已经不想吐槽贾赦那句“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了,她只想赶紧将事情揭过去永远不再提起,当然她也会牢记这个教训,往后再也不敢随便开口了。这要是说旁人也就罢了,但凡说到大房这头,贾赦还不又狮子大开口一次?就是冲着这个,她也开始学一学如何谨言慎行了。

就在贾母目不转睛的盯着贾赦猛看时,贾赦终于淡然的开口讲述了他的索赔方案。

“琏儿成亲那会儿,我给他出了不下五万两银子的聘礼,迎亲时加上喜宴上头,也不下一万两。还有之前,琏儿媳­妇­儿怀了身子,请大夫吃补药,以及家里头的事儿都交给了二丫头来办,可把她给累惨了,光是­肉­都掉了十几二十斤呢。啧啧,这要是我的大胖孙子平安诞下来了,那一切都是值得的,毕竟那可是嫡长孙呢,结果……哎哟哟,心疼我了!”

这番话一出口,莫说贾母了,就连其他人多半也都处于云里雾里之中。唯一露出惨不忍睹模样的则是那拉淑娴,原因在于,早在两三天前,贾赦就同她商量过了,这王熙凤生了儿子就当没这事儿,但凡生了闺女,就要跟贾母好生算算总账,起码要让她得到一个深刻的教训,知晓饭可以多吃话不能多说。

对此,那拉淑娴一开始是拒绝的,她的想法很接近于正常人。想也知晓,甭管哪个­妇­人有了身孕,周遭的人肯定会猜男女的,甚至还能从体态、肚子形状、膳食喜好等等方面,进行看似有理有据实则纯属扯淡的辩男女方式。

你问辩错了会如何?

不如何呢,错了就错了呗,谁会捏着这种事情叫嚣着要赔偿?还要不要脸了?

可惜,贾赦从来就没要过脸,他就是非要跟他亲娘讨要巨额赔偿。

“……这样好了,聘礼是五万两银子往上,迎亲并办喜宴算是一万两,琏儿媳­妇­儿看大夫吃补药也算一万两好了,还有我家二丫头受的那些罪哟。啧啧,今年草原上好的­嫩­羊羔­肉­都卖到了五两银子一斤,我家二丫头掉了十好几斤­肉­呢,我给您算作一万两银子不过分罢?这五万两、一万两、一万两、再一万两,好了,二一添作五,就给您打个折扣算是十万两银子!!”

终于,贾赦算账完毕,再看大房诸人,除却完全活到梦里的小五儿外,就连璟哥儿和惜春都懵了。

璟哥儿虚岁都九岁了,学问比不得十二,起码比珠哥儿、琏哥儿都强了,哪怕他并不擅长算数,也本能的觉得他老子的算法有问题。聘礼具体有多少他不知晓,可他知晓的是,王家是将荣国府的聘礼并在王熙凤的嫁妆里,一道儿带过来的,人家压根就没有昧下聘礼的打算。当然,这生男生女本身也跟聘礼没啥关系。还有,迎亲和喜宴居然需要一万两银子?请大夫吃药也要一万两?更别说他那胖姐姐的­肉­,居然那么值钱?

不由的,璟哥儿伸出了罪恶之手,猛地掐了一把迎姐儿的胳膊:“十几斤­肉­换一万两银子?姐姐,你一斤­肉­值当近一千两银子了!这是啥­肉­呢!”

迎姐儿凶狠的反手掐了他一把,咬牙道:“啥­肉­?人­肉­呢!!”

被狠掐了一把的璟哥儿赶紧将胳膊缩了回来,就算胖姐姐的­肉­再值钱,就算之前的账目并没有出错,敢问一下,谁家二一添作五,外加打折后,数字是越来越大的?他老子算数那么差,居然还是在户部­干­活的,如果这种算法也能当上正一品的大官,大徒危矣!

可怜的璟哥儿开始眼泪汪汪的担心起了大徒的未来。而拜十二所赐,这些日子天天对着账本子发呆的惜春也掰着手指头算了一遍又一遍。

“一个五,三个一,那是八呀,为啥会变成十?”惜春算了好几遍,确定自己没算错后,只拿眼去瞧之前教自己算数的十二,“三哥哥……”

十二漠然的低头望着拽住自己衣角不放的惜春,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正常人,像他这等一介凡人如何能够领悟贾赦这等神人的想法?不过,十二也不想让惜春失望,是半弯着身子帮惜春又掰了手指:“你还得加上咱们这一群人跑来跑去的损失,以及大老爷的脸皮。”

最后一句才是真绝­色­。

不提开始怀疑人生的璟哥儿和惜春,只说贾母好了,她的注意力当然跟小孩子不同,区别在于她完全没仔细算里头的问题,而是在贾赦开口的当下就已经被气得好悬没直接升天了。

“你在户部就是这样讨债的?你怎么就没被那些人给打死呢!!”贾母捶胸顿足的道。

贾赦认真的想了想,回道:“因为我是带着三千骁骑营去的。对了,有个事儿老太太您大概不知晓,就在上个月,圣上还特地拨给了我一千虎贲军。”

——这就是贾赦没被人打死的根本原因。

听得这话,贾母忽的连气都气不起来了,可想着贾赦算的那笔糊涂账,她又觉得窝心得疼。就算老话常说,子女都是父母上辈子欠的债,这辈子才特地投生过来讨债的。可她上辈子也太挥霍无度了罢?这债怎么就越还越多了呢?

“鸳鸯,开我的私库,拿银子给他。”贾母软瘫在椅子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

……

一行人匆匆的来匆匆的走,且一出荣庆堂的门,甚至还没走出垂花门的范围,贾赦就迫不及待的抱着怀里的小匣子,兴高采烈的道:“走走,都去荣禧堂,见者有份!见者有份!咱们分赃去!!”

分赃………………

那拉淑娴默默的将怀里的小五儿搂得略紧了点儿,并暗暗发誓,尽可能要隔离贾赦和小五儿。这先头几个孩子已经被养歪了,这个小的可得保护的好一点儿。

等一行人闹哄哄的回了荣禧堂,那拉淑娴对于分银子是半点儿兴趣都没有,只径直抱着小五儿回房去了。临走前,她还瞅了最小的璟哥儿和惜春一眼,结果这两只皆瞪圆了眼睛盯着贾赦,连半个眼神都不曾施舍给她,登时那拉淑娴无趣的自个儿回房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真的一点儿也没错,瞧瞧连才来荣禧堂几个月的惜春,都不复之前的天真可爱了。由此可见,估计她的小五儿也悬乎得很。

略半刻钟后,外头渐渐平息了下来,贾赦一脸嘚瑟的捧着他的小匣子回来了。

其实说是小匣子,并不算特别的小。只能说是一个略呈扁平的首饰匣。不过,里头全装了金票和银票,也亏得贾母居然真攒了那般多的现钱。当然,也幸好贾母不知晓那拉淑娴的想法,要不然一准哭给她看,这哪里是特地攒的钱,分明就是她先前陆续脱手了一些收益不好的庄子铺子,想多换些银票给宝玉置办一些离得近的产业。

然而如今,全泡汤了。

“淑娴你躲个啥?我跟你说,老太太的压箱底可多了,原本我也没打算特地算计她。结果呢?啧啧,你是不知晓哟,就年初那会儿罢,我去旁人家要银子时,人家拿了田产庄子予我,我打眼一瞧,这不是老太太的东西吗?再往下一查……啧,我今个儿是掐着数敲诈的!”

那拉淑娴一脸的漠然的望着贾赦:“原来老爷您知晓这是敲诈呢?”

“当然知晓。”贾赦嘚瑟的一扬头,一副欠揍的模样,“她就是想将离得远的庄子田产换成京城里的铺面。你别看铺面不如田产保险,可也得瞅着是谁来收着。要是换成宝玉的话,他懂个啥叫收成吗?一准被人哄了去,还不如换成铺面,坐等收租子。不过如今,全都便宜了本老爷!”

“也就是一锤子买卖,老爷您大可放心,往后老太太一准不敢在您跟前胡说八道了。”说着,那拉淑娴不由的替贾母鞠了一把辛酸泪,就算是她这等子并不看重钱财的人,听说是十万两银子,也跟着心里打了个突。这换成贾母,还不心疼得几宿几宿睡不着觉呢?

显然,贾赦完全不在意,在他看来,左右这些个私房往后都要落到宝玉手里,还不如趁早能坑多少是多少。

再一个,贾母可是四大家族最鼎盛的时候嫁过来的,单是嫁妆就绝不可能少于百万两。等她嫁过来后,贾代善又是有实权的武将,南北各处都打过仗平过乱,好东西是一筐一筐的往府里般。别看贾代善有三个庶女,可事实上他这人跟贾赦的­性­子完全一样,压根就不在于小妾通房之流,就是完全不拿人当人看的那种,但凡是好东西全部都交予贾母保管。再加上贾母管家数十年,油水不知晓捞了多少,十万两银子搁在旁人眼里是天文数字,对于贾母还说,完全算不上甚么。

咳咳,当然心疼是难免的,这是­性­子问题,亦如王熙凤,就算跟她讨要个一百两银子,她也能心疼许久。

“对了,琏儿那头怎么说?我先前已经叮嘱他了,千万别因着凤丫头生了闺女就甩脸子,他当时倒是喏喏的应了,也不知晓有没有往心里去。”那拉淑娴忽的想起一事,开口问道。

“我早就将这事儿给忘了。”贾赦随后将匣子放在小几上,满心欢喜的打开,“我分了他一半的银子,他还有啥不乐意的?啧啧,就他方才那样子,只差没在脸上刻着‘我下回还生闺女’的字了。”

“噗!”

“可惜没下回了。”贾赦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回头向已经笑喷了的那拉淑娴道,“你说要是老太太就跟宝玉那种记吃不记打该有多好啊?这钱来得也太快了。对了,我还有个法子,回头让人盯着老太太,看她想要卖啥,我找人压价给她买下来,转手高价卖出去。”

那拉淑娴不笑了,这一刻,她是真正的开始同情起了贾母。这得是上辈子做了多少孽,这辈子才摊上贾赦这么个专坑娘的熊孩子呢?

又看贾赦美滋滋的开始点起了银票,那拉淑娴不由的奇道:“老爷您不是说把银票分了吗?怎的还有这般多?”

“我给了琏儿五万两,喜得琏儿口水都下来了。本来打算给聪儿两万两的,他说不要,非要我房里的那套御赐的文房四宝,我原是不想给的,结果一个眼错不见,臭小子居然跑了!罢了罢了,左右也是我在圣上那儿抢来的,我不心疼。”贾赦一面说着不心疼,一面心疼的直打哆嗦,倒是看得那拉淑娴暗暗叫好,压根就不同情他。

不过,这么一算也不对呢。

“其他人呢?我记得老爷您方才说的是见者有份。”

“其他都是小不点儿,拿那么多银子做甚?我给了二丫头一万两,让她收着当嫁妆,璟儿和四丫头都给了一千两,拿着玩儿呗。”说着,贾赦忽的醒悟了,“还有我家小五儿,五儿怪哟,爹替你存着银子!!”

小五儿吹了个泡泡,却连眼神都没给贾赦一个,只歪着头缩在那拉淑娴怀里,也不睡觉,只扑闪着大眼睛盯着那拉淑娴猛瞧。

莫名讨了个没趣,贾赦也不觉得扫兴,主要是一下子进账好些钱,他开心着呢,寻常事儿都没法让他扫兴。由此可见,东院那头也是如此。

……

……

东院里,琏哥儿一脸喜­色­的回到了房里。这会儿王熙凤自是早已醒了,不过因着她还在月子里,故而只拿了润湿的帕子略擦了擦脸,头发也只是拢了拢,并未仔细梳洗打扮。许是自觉这副模样见不得人,又或者单纯的在生贾母的气,王熙凤只侧过脸不去瞧掀了帘子进来的琏哥儿。

“咦?我的金闺女呢?”琏哥儿进了房里,先是拿眼扫了扫,见姐儿的摇篮虽在,姐儿本人却不在,登时诧异的问道,“哪个抱走了爷的金闺女?”

原本,王熙凤是有些闷闷的不想说话,可架不住琏哥儿耍宝,一个没忍住侧过脸瞪眼道:“你家闺女是金子做的?一边儿待着去!”

“对呀,可不就我家闺女是金子做的吗?我都想好了,回头她的小名儿就叫金子!”

王熙凤:“…………”忽然又不想说话了。

“闺女闺女!赶紧的,将我闺女抱过来!”这会儿,琏哥儿也明白了,估计是­奶­娘把孩子抱走喂­奶­去了,不然一个刚出生不到一天的小孩子,也不可能跑到其他地方去。

果不其然,­奶­娘很快就抱着孩子进来了,见琏哥儿一副猴急的模样,还微微一愣,又听得王熙凤唤,这才将孩子放在摇篮里,又将摇篮挨着王熙凤的床榻放好了。想了想,又问道:“那我待会儿再来抱孩子?”

“行行,回头叫你。”不等王熙凤开口,琏哥儿已经急急的答应了,旋即整个人都趴在摇篮上方,两眼死死的盯着自家的金疙瘩看,哪怕刚出生的孩子个顶个的难看,他也是看得津津有味的,一副怎么看都看不够的蠢样儿。

“噗嗤。”王熙凤本是真不高兴,事实上打从昨个儿晚间知晓自己费心费力生下来的是个姑娘时,她就很不开心了。不过,她的­性­子摆在那儿,与其说是不悦,不如说是恼怒来得更为恰当一些,闷了一晚上,结果今个儿早上醒来后,问二爷起了不曾,结果丫鬟却说一大清早就急吼吼的出了东院的门,这真的难免不让她多想。

及至这会儿,看到素来眼高于顶的琏二爷一副傻爹模样瞅着自家睡懵了的姐儿,莫名的,王熙凤心里头那些个­阴­霾彻底散去了。

谁的亲骨­肉­谁来疼,莫说王熙凤原就不曾有重男轻女的想法,纵然是有这样的倾向,自个儿的亲闺女她还是很在乎的。亦如王夫人那般,觉得自己亲生的哪哪儿都好,庶出那都是奴才秧子!

可说到底,王熙凤还是很在意府里其他人的看法,二房也就罢了,大不了回头顶上去。可大房呢?甭管是进门前还是进门后,大房诸人都对她很好,是那种掏心掏肺的好。王氏女势力归势力,可也不是那么不知好歹的,说真的,在听说生的是姐儿的那一刻,王熙凤除却恼怒贾母外,还有那么一丝隐隐约约的心虚。

……心虚没能给大房带来嫡长孙。

好在,琏哥儿这副模样实打实的取悦了她。

“做甚么这么盯着姐儿看?她怪丑的。”王熙凤有心试探琏哥儿,故意说道。不过,她这话也并非全是虚的,毕竟昨个儿掌灯时分刚出生的姐儿,实在是好看不到哪里去,哪怕她的爹娘都是神仙般的人儿,也一样拯救不了她那糟心模样。

“浑说甚么!我闺女那么好看!”琏哥儿头也不抬的道,“她长得比金票银票都好看。”

王熙凤被生生噎住了。

从小到大,王熙凤都是出了名的美人胚子,甭管是已过世的至亲长辈们,还是世交故友们,或者是仅仅泛泛之交的作客女眷们,都对她的容貌赞不绝口。也因此,对于一些类似于“这姑娘真水灵”、“真真的神仙般的人儿”、“简直就跟画里走出来一样”……等等赞美之类,王熙凤都已经麻木了。

然而,这一日她终于听到了画风格外不同的赞美之词。

“琏二爷!敢问一句,甚么叫做‘她长得比金票银票还好看’?您这真的是在夸奖她?”王熙凤震惊了,她素来认为自己大字不识一箩筐,跟通过科举走上仕途进入翰林院的琏哥儿是没法相比的,可时至今日,她却开始怀疑了。

——其实她家琏二爷才是真正走后门的罢?琮三爷是替他背了黑锅罢?

可怜的琏哥儿绝不会想到自家媳­妇­儿正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鄙视自己,不过就算他知晓了也一样不会在意的。事实上,这会儿他满心满眼都是金子做的小闺女。

忽的,琏哥儿想起了正事儿。

“那个啥……我爹说了,见者有份,人人都有,我分你一半。”琏哥儿从怀里掏出了厚厚一沓票子,有金票也有银票,数了一半的数目后,直接塞给了王熙凤,剩下的一半则塞回了怀里,“回头咱们再生个闺女罢!不对,其实生儿子还是生闺女一点儿也不重要,关键还是的让老太太开口说,只要跟她说的相反就可以了,大笔的银子往怀里揣呀,这感觉真好。”

王熙凤一双三角丹凤眼死死的盯着被强塞到手里的银票。许是为了看起来更厚实一些,琏哥儿把金票都昧下了,给她的全是银票,居然还都是五百两面额的。这老厚的一沓银票握在手里,就算是本身极为钱的王熙凤也不免怦然心动。

等等。

“琏二爷您倒是同我说说,您这是打劫了谁呢?”王熙凤茫然的开口问道,忽的回忆了某个点,震惊的看向他,“您方才好像说了老太太!”

“对啊,这就是老太太给的。别瞪我,你家爷我可没有这等好本事,是我爹­干­的。”琏哥儿瘪了瘪嘴,忽的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了,“我爹本事多大呢,待的也是好地儿,户部……我也想去,翰林院名声是好,就是太无聊了,琮儿倒是玩得挺开心的,我觉得特没意思。我想去户部捞钱,就算没的钱捞,每日里算账也比做学问有意思多了。”

听得这话,王熙凤明显愣了一下,也忘了追问手上银票的来源,忙急急的道:“往日真的没听爷提起差事不好?是不是有同僚排挤爷了?”

“瞎说啥啊,哪个有胆子排挤我?除非是琮儿那坏小子在我娘跟前排挤我。”

“那是怎的了?”王熙凤追问道。

琏哥儿想了想,归整了一下才开口道:“其实也没啥,就是我这人原本就不爱做学问,小时候还想着左右将来有家产可以继承,爵位也是我的,不用功亦无妨。可谁曾料到,我爹忽的就上进了,连带着我们家都开始做起了学问。我这人也没啥读书的天赋,更不曾在做学问上头费心力,只不过就是想着所有人都在念书,连当时还是小不点儿的琮儿都在苦读,那就一起呗。后来,珠大哥哥说他要下场考试,我本来是不打算参加的,可他求我,叫我给他做个伴儿,他一个人没这个胆子。我就想着,去就去呗,就算没考中也没啥。结果,我莫名就考中了,我爹还替我求了个翰林,就这样进了翰林院。”

虽说荣国府的事情,王熙凤之前也听说过一二,可毕竟之前都说的不相信。更何况,琏哥儿是考上了的,哪怕先前很多人说他没天赋不用功,可既然考上了,这些贬低的话自然就不会再提起了,随之而来的只有赞誉。

也因此,王熙凤真的是头一次知晓,琏哥儿的人生是这般的莫名其妙。

“那爷如何是怎么想的?不喜欢待在翰林院?”王熙凤比寻常女子好的一点是,她并不苛求夫君一定要走仕途为自己挣诰命。相反,她一直觉得如今这般就挺好的,左右府里富贵无双,他们又是继承人,怕甚么。

听王熙凤这么说,琏哥儿反而平静了下来,再度认真的思索了一番,他才道:“翰林院是个好地方,我的活儿轻巧不说,也极少会出差错。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是我外祖父的至交好友,我如今的顶头上峰就是前些年被逐出家门的珍大哥哥。素日里跟我交集最多的就是珠大哥哥和琮儿,其他的同僚不管是看在我们抱团的份上,还是单纯看我爹的脸­色­,都不会对我们怎么样。这么说罢,日子过得很轻松,就是有些太轻松了,没意思。”

“那爷您究竟是怎么想的?是想­干­些实事,还是换个地方继续混日子?爷,说句不敬的话,就咱们家大老爷如今的地位,只要您别太异想天开,一般的官职还不是顺口的事儿?”

琏哥儿有些愣神的看着王熙凤,忽的一拍大腿:“就是这个理!我想去户部!”

许是声音惊到了孩子,原本睡得香喷喷的姐儿忽的细声细气的哭了起来,把琏哥儿心疼得不得了,只忙着弯腰作揖求着小姑­奶­­奶­别哭了。

王熙凤愣了一下后,笑了出来:“小孩子哭是正常的,真要是哄不了,爷您唤­奶­娘进来罢。”

才这般说着,姐儿翻了个身,继续睡过去了。

“小孩子哭是正常的?”琏哥儿瞧了姐儿一眼,旋即压低了声音困惑的问道,“琮儿小时候都不哭的,除非他故意在娘跟前陷害我,才会哭得震天撼,还一滴眼泪都没有。还有二丫头也是,只有在争宠的时候才会­干­嚎两声。璟儿更夸张,一天十二个时辰,他起码要睡十一个时辰,想要他哭倒是容易,把他闹醒就可以了。可咱们家姐儿……”

“我方才说错了,不是孩子哭是正常的,而是正常孩子都会哭。”王熙凤一头黑线的道,“你们家专出不正常的。”

“那倒是,毕竟都是照着我爹长得。”琏哥儿随口应道,“对了,还说方才那事儿,你觉得我去户部怎样?你说我爹会答应吗?”

“其他的地儿也许麻烦点儿,可户部应当很容易罢?爷您想呢,户部尚书是林姑父,大老爷如今又奉旨在户部督查,我觉得罢,爷您别一下子升得太快,弄个六品的小官应当是可以的。”王熙凤想着以往在娘家的事儿,给琏哥儿出主意道,“爷您索­性­直接去问问大老爷呗,听听他是怎么说的,要实在不行,您就还在翰林院待着,那也不妨事儿呢。”

“有道理,不试试看怎么知晓,左右大不了被他骂一顿,爷打小就是被骂大的!”撂下这句话,琏哥儿雄赳赳气昂昂的转身走了。

王熙凤:“…………”

225|;

“你想去户部?”见琏哥儿去而复返,贾赦原就很是纳闷,待听了他的话后,更是惊愕不已,“翰林院待着不好吗?还是哪个排挤你了?告诉爹,回头吓死他!”

琏哥儿很感动,其实他老子还是很在乎他的,就是那甚么排挤的说法跟他家媳­妇­儿简直一模一样,可问题在于,从小到大除了他家那个混账弟弟外,哪个会排挤他?

当下,琏哥儿急急的解释道:“没人排挤我,除非您算上琮儿,我不想待在翰林院也不是因着这个原因。”

“琮儿排挤你?他只会坑你罢?”贾赦一语道破了真相,旋即思量了一下,倒是点了点头,“行了,我知道了,不就是因着翰林院一帮子书生,待着不得劲儿吗?没事,正好又到了三年一度的回京述职,回头我给你瞅瞅,给你安排个好差事,不会让你失望的。”

“爹,您真是个好爹!回头要是老太太再编排您,我一准反驳她!”琏哥儿感动坏了,他很清楚他家老子就是那种要么不允诺,要么就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的人,等于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如何不让他感动万分?

不想,对于琏哥儿的深情表白,贾赦只嫌弃的横了他一眼,不耐烦的道:“边儿玩去!都是当爹的人了,还不如璟儿和四丫头听话。”

嫌弃归嫌弃,答应琏哥儿的事情,贾赦还是放在心上的。等打发走了琏哥儿后,贾赦思量了片刻,索­性­又让人将十二唤了过来。之前,他是想着几个孩子年岁都小,待在翰林院磨磨­性­子也好。况且,翰林院号称真正的天子门生,除却没油水捞之外,真的是哪哪儿都好。不过,也是他之前欠考虑了些,这珠哥儿也就罢了,他的情况摆在那里,这辈子都离不得翰林院了,可琏哥儿和十二却不同,没必要一直待着,哪怕挪个地方攒点儿资历对将来也是有好处的。

说真的,只要在殿试上被点了翰林,那就是真正的天子门生了,待三年是,待三十年也是。

珠哥儿和琏哥儿都是端闰五十八年金榜题名的,十二则是泰安元年的恩科入仕,其实论时间都差不多,只不过中间隔了一个长青帝退位泰安帝继位的事情,这才分为了两届。算算时间,三个孩子入翰林院的时间也不算短了。

不多会儿,丫鬟来报十二过来了。

“好好的休沐日,大清早的跑去招惹老太太也就罢了,这银子也骗到手了,怎的还不消停?”十二一进屋里就开始抱怨,抬眼瞧了瞧四下,没见着那拉淑娴和小五儿,倒是有些稀罕了,“我还倒是爹您半刻都离不得娘和五儿呢。”

“滚蛋!要真是这样,你爹我啥都不用­干­了。”贾赦没好气的瞪眼,顺口解释着,“你娘在照顾五儿呢,方才你哥哥也来寻我说正事儿,我琢磨着,他是想去户部,那你呢?你们跟珠儿不一样,本就是拿翰林院当个暂时落脚地的,如今你哥哥待了四年,你也有三年了,说罢,怎么个想法?”

十二愣了一下,旋即惊疑不定的道:“琏二哥哥说他要去户部?莫不是今个儿看到爹您那算数,顿觉自己乃当世奇才,这才想去户部一展身手?天!”

“少作幺!”贾赦一个没忍住,伸手在十二的脑门上来了一记脑瓜崩儿。

诚然,阖府上下都知晓十二是贾赦的心肝,打小就没变过,甚至哪怕十二坑了贾赦一次又一次,贾赦依然对他是真爱。然而,再怎么真爱有时候也受不了十二那德行,也因此,十二是几个孩子里头被贾赦收拾次数最多的那个,可惜没有半点儿作用。

这不,揉了揉自己的脑门,十二好歹略微收敛了一点儿,将方才贾赦的话放在心下一琢磨,当下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道:“肯定是凤姐姐提醒的,我那蠢哥哥才没那般聪明。”

“知晓有媳­妇­儿的好处了罢?回头让你娘也给你相看一个。”贾赦随口道。

不想,十二听得这话,只一口拒绝:“不要,我要自个儿挑,回头待挑中了,会告诉你们二老的。”

“老子还不老!!”贾赦先是下意识的喷了十二一句,旋即才琢磨过味儿来,“嘿,我说你们一个两个的,存心跟我作对是罢?琏儿挑中了凤丫头,二丫头挑中了张家那榆哥儿,你也跟我说要自个儿挑?你信不信老子收拾你一顿!”

“收拾呗,连宝玉都知晓老子打儿子是理所当然的,但凡您舍得您就可劲儿的收拾我呗。”十二才不怕,别看他打小被收拾的次数不少,可没有一次是往心里去的,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因为贾赦素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但凡不是格外小心眼儿的人,都不会往心里去的。

偏对于贾赦而言,下狠心收拾他最心爱的宝贝儿子,还真下不去手。

“罢了罢了,先说正事儿。你是打算往翰林院待着,还是去三省六部转转?先说好了,你跟琏儿不同,他已经成家立业,如今都当爹的人了,哪怕他今个儿同我说想去放外任,我也允了。可你到底还小,至少在成亲之前都必须待在京城里,也不准挑太难缠的差遣,我怕你­干­不了反而闯祸。”

十二眨巴眨眼睛,一脸瞧稀罕的神情望着贾赦,半响才道:“我会告诉您我早就联系好了,明年一开春就去国子监吗?我会告诉您?啧啧,我才不说!哎哟!”

找抽的下场就是真的被抽。

也许是十二叫得略有些惨烈,内室的那拉淑娴才出来瞧了一眼,见是十二被收拾了,登时笑得一脸灿烂:“该,老爷您就该狠狠的收拾他一顿,打小就欠收拾。”

“娘您都不知晓是甚么缘由,就让我爹收拾我?”十二不敢置信的望过去,一脸委屈的控诉道,“我知晓了,您一定是有了小五儿就不疼我了。”

“那倒不是。其实早就有了二丫头的时候,我就已经不疼你了。”那拉淑娴很认真的说完后,这才转身回了内室,完全无视了十二那委屈的小眼神。

贾赦看着牙疼,忍不住举起手向着十二的后脑勺来了一记:“少给老子装模作样的,就你这小兔崽子,还委屈!哼,你会让旁人有委屈也无处说!”

知道没法装了,十二只能收了委屈的神情,老老实实的坦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其实,说开了也不是甚么大事儿,毕竟大房这俩口子对几个孩子都是抱着很宽容的态度,只要不过火的行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像十二,也不过是在翰林院待的烦了,所以主动去联系了至交好友们,当然也包括张家那头,去向倒是明了,他想往国子监待着,这要真的要去三省六部这种实权位置,对于十二来说还真不容易。偏生他的目的是国子监,张家的亲故又都在这一头,加上十二本身学识极为不错,也没打算一步登天,所以才能在贾赦完全不知晓的情况下,偷摸着就搞定了一切。

“那你为啥不告诉老子!”贾赦冷哼一声。

十二当然瞧得出来贾赦并没有真的生气,故而只舔着脸凑上去,嬉皮笑脸的道:“还能是为啥?翅膀硬了呗!嗷!”

通常情况下,嘴欠的下场都是一模一样的。

挨了教训的十二蔫头蔫脑的跑了,好在对于他打算往国子监去的事情,贾赦并未表示反对。事实上,贾赦至始至终都将十二看做孩子,其实别说十二了,连已经当爹来的琏哥儿,在贾赦心目中何尝不是个孩子呢?好在俩孩子虽然素日里熊了点儿,却也懂得分寸,琏哥儿就不用说了,就算将来贾赦被调拨到其他位置上,林海这个户部尚书至少在三五年内是不会有变动的,护着琏哥儿足矣。至于十二,凭良心说,贾赦就没弄明白翰林院跟国子监有啥区别呢?一样的­操­蛋!

回头贾赦就跟那拉淑娴说了这事儿,那拉淑娴沉默了许久。

琏哥儿的选择其实是可以预见的,一来他本身就对钱财方面的事情比较感兴趣,二来户部有人嘛。至于十二的选择……

那拉淑娴真心不知晓该怎么解释这事儿,难不成要她明着说,十二这辈子的目标就是打算怼上当今的四皇子吗?这也太凶残了,而且完全没法解释。

最终,那拉淑娴只能无奈的表示,虽然孩子已经大了,不过要是回头做错了事儿,贾赦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她这个当娘的绝不会偏袒孩子,更不会拦着不让贾赦收拾孩子。包括如今尚在襁褓里的小五儿,回头等长大了,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有了那拉淑娴的这番保证,贾赦当下就拖了璟哥儿先收拾一顿,可怜的璟哥儿目瞪口呆的望着贾赦,一脸的不知所措。他是昨个儿才从张家回来的,因为王熙凤发动了,就想着回头等办完洗三再走,可璟哥儿忍不住了,他想今个儿就走,立刻就走,马不停蹄的走!!

#我家有个疯爹#

跟璟哥儿有着类似感想的人,还有迎姐儿。

迎姐儿觉得自己才是真正无辜之人,这些日子以来,她不单要管家理事,还­操­办了小五儿的洗三、满月、百日宴。才刚歇口气,又该轮到琏哥儿家的姐儿了。好在,等她的小侄女满月后,她那闲不住的嫂嫂王熙凤一定会主动蹦跶出来找事儿做的,想到这里她才略微松了一口气,结果贾赦又来找她的麻烦。

说找麻烦可能夸张了点儿,准确的说,是警告她老实一点儿,尤其她的亲事最近几年想也别想,不管怎么样都得等十二嫁了再说!

贾赦的原话就是:琮儿都没嫁呢,你急个啥?老实待着!

有的时候,迎姐儿真的忍不住想问问贾赦,这万一,对罢?很多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但凡真出了个万一,她的小哥哥想不开真选择嫁了,你咋办?万幸的是,为了自己的耳根子清净,迎姐儿忍住了没说这话,要是说了,她真的不敢想象,等数年后她会不会也被冠上乌鸦嘴的美誉……

一晃眼,大房新添了姐儿过了洗三,也办了满月,也成功的从一枚丑丑的小丫头长成了不那么丑的小丫头。同时,为了区分辈分,大房这头终于正式改了称呼。

琏哥儿在东院那头素来是被称为琏二爷的,不过在荣禧堂仍沿用以往的称呼,如今一并改了,皆唤他为琏二爷。十二是琮三爷,璟哥儿则是璟四爷,如今还是个小毛毛的小五儿则被称呼为玝五爷,又因着小五儿这个称呼听着太怪,后来索­性­就简称为五爷了。同时,又因着五儿的称呼被简化了,引得十二格外不满,逼着下人称呼他为三爷,旋即琏哥儿和璟哥儿也紧随其后……等贾母意识到不妙时,阖府上下的称呼都已经变了。

再没人记得二房如何,但凡唤二爷,必是在唤琏哥儿,三爷是十二,四爷是璟哥儿,五爷则是小五儿。亏得迎姐儿和惜春还算乖巧,没跟着掺合进去,要不然贾母就不单单是愤怒,而是要被气死了。

“这府上,是要变天了啊!”贾母满腹的心酸不知晓同谁去说,于她而言,这已经不是偏心哪一房的事情了,而是二房彻彻底底的被大房压制,同时也意味着她再也不是荣国府高高在上的老封君了。哪怕明面上没甚么变化,事实上却再没人会真正的将她放在心上了。

一旁伺候的鸳鸯只低头沉默不语,不是她不想安慰贾母,而是完全不知晓从何安慰才好。

偌大的荣国府,其实打从荣国公贾代善过世的那一日起,就已经是属于贾赦的了。哪怕贾赦至今也只是个一等将军,可圣上没意见,旁人又敢说甚么呢?再说了,若连贾赦都没能耐支撑这荣国府,又有谁会有这个能耐呢?二房,纵然出了个娘娘,也没法撑起门户来。

其实很多事情,贾母都是明白的,她原就不是不懂道理的人,她只是下意识的做出了对自己有利的选择而已。道理,她是明白的,却没法坦然接受这一切。

比起贾母的满腹怨愤,二房那头反而更能接受一些。

原因倒是简单,大房真正的嫡长子瑚哥儿早就没了,又因着已经上了族谱序了齿,即便将来琏哥儿继承了荣国府,他也只能是二爷,或者是将来的二老爷。而如今,甭管大房那头怎么折腾,但凡唤大爷,那定是珠哥儿,同旁人并无任何关系。至于二爷、三爷等等,王夫人一点儿也不在乎,即便宝玉是她亲生的也一样如此。

就是贾政心里头略有些不舒坦,可这就更没人会在意了。

改称呼一事,看似闹了一场,其实却是不了了之,连个丁点儿水花都没有起。也是,有意见的人说话不算数,而说话算数之人又不会提意见,可不就只能如此了吗?倒是没多久,有起了个事儿,惹了阖府上下的关注。

姐儿的名字。

虽说没能一举得男确是有些遗憾的,不过因着有大笔的银子入账,甭管是琏哥儿还是王熙凤,皆十分的开心,连带对自家的小闺女也更是高看了一眼,素日里将她捧着宠着,只恨不得没直接供起来。这洗三也好,满月也罢,皆往热闹了办。若是家里有个靠谱的长辈拘着他们,倒不至于闹得如此,偏生贾赦只嫌不够热闹的,非但不加以拦阻,反而跟着起哄,以至于姐儿出生至今,荣国府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也是眼瞅着就要百日了,经人提醒,琏哥儿小俩口才猛的意识到,自家闺女还没个名字呢。当下,取名一事被提上了案头。

依着琏哥儿的说法,直接叫金姐儿就好了,为了纪念刚出生就给家里捞了一大笔金银。偏生,王熙凤说甚么都不答应,说甚么就算再爱金银,也没的起这种名字的。商讨无果之后,可怜的琏哥儿只能跑去找弟弟商量。

千不该万不该,琏哥儿直接去寻了十二商量。

“你想给姐儿取啥名儿?”十二问道。

大概是因着之前被王熙凤嫌弃了一遍又一遍,琏哥儿也意识到他给姐儿取的名字不大好,当下就有些迟疑的道:“先前一直大姐儿大姐儿的唤着,也没个正经名字,我是想着先寻个小名儿唤着,左右她年岁还小,等大了要上族谱再起名好了。”

“话是这么说的,可依着咱们府里的习惯,小名和大名是一个音罢?”十二挑了挑眉,提醒道,“二丫头的小名是迎春、迎姐儿,大名是贾璎。四丫头是叫惜春,不知晓族谱上是怎么写的,不过她原就是隔壁东府的人,就算养在咱们这头,也不算是咱们家的姑娘,倒不用在意。至于你家姐儿……”

“我想叫她金子,咳咳,金姐儿。”

十二不敢置信的瞪眼:“你说啥?刚才风大,我没听清楚。”

“就是金票银票的那个金姐儿嘛。”大概是意识到十二一定会嫌弃,琏哥儿忙急急的补充道,“这不是挺好听的吗?你看宝玉,不就是又是宝又是玉的,我家姐儿叫金……你看璟儿不也是差不多的音吗?”

甭管解释的有多好,十二依然用一副看傻子的神情直勾勾的望着琏哥儿,半响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哥,你跟你闺女没仇罢?”

“怎么说话的?我心疼还来不及呢。”琏哥儿不乐意了,他如今统共就这么一个闺女,哪里会不疼了?偏十二目光炯炯的盯着他,直把他看的心里发毛,索­性­自暴自弃的道,“那你说,你说我到底该起个啥名字?反正我要寓意好的!”

金子的寓意……能有多好?!

一个没忍住,十二吐槽道:“你叫她金姐儿,还不如叫她鑫姐儿呢,好听了不说,金子还多!”

“鑫,鑫儿,鑫姐儿……她这辈儿是草字头的,鑫的同音字的话,可以叫她贾芯!”

“我还假意呢!等等,哥!哥你去哪儿?哥!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你回来啊!!我错了……”望着瞬间撒丫子狂奔而去的琏哥儿,十二哭死在自己院子里。

万万没有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比他家老子还不靠谱的,且这货还是他亲哥!所以说,蠢笨也好,不靠谱也罢,那都是可以遗传的。可他方才真的是说着玩儿的,他没打算给亲侄女取那么坑的名字。

——总觉得回头要被收拾。

这一次,十二的直觉没有错。他果然被收拾了,还是头一次被贾赦和那拉淑娴联手收拾,并盛情邀请了大房所有人共同围观。这旁的也就算了,最坏的就是几个小的,尤其是小五和刚命名成功的鑫儿。也不知道这俩小东西看懂了没有,反正看到十二被收拾,俩小的笑得口水直流。明明鑫儿才刚百天,她笑个啥啊!!

再崩溃也没法子,尤其琏哥儿不听劝阻的决定了闺女的名字,以至于连王熙凤看向十二的目光里都带着狠戾。十二再度哭倒,他这是招谁惹谁了,总觉得自家这个小侄女跟自己天生犯冲。

对了,因着琏哥儿决定了自家闺女的名讳,顺便起了好奇心,特地跑去隔壁东府问了贾敬关于惜春名讳的问题,直接导致贾敬随手给添了名字——贾琋。

这名字不好不坏,反正就那么回事儿,不过由此也足以看出来,当爹的有无学问真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也因着所有人的名字都定下来了,有一个人格外的愤怒。这回倒不是贾母了,虽说她是不怎么喜欢几个小的名字,可她也没那么闲,才不会理会这种小事儿。最愤怒的人是许久不被人关注的三姑娘探春。

荣国府的规矩,嫡女都是随兄长的名讳。像上一辈的贾敏,便是跟贾赦、贾政起的名讳,而贾敏的三个庶姐则是另外的名字。到了探春这一辈,就因为已经入宫的元姐儿起了个不好的头,叫甚么元春,以至于后面的姐儿都跟着叫了。这要是没有大房闹的那出戏码,探春还蛮高兴的,毕竟如此一来就显不出嫡出庶出的差别了。偏生,迎姐儿和惜春皆有了名字,连刚出生才几个月的鑫儿都有了自己的大名。唯独她,七岁的人儿了,却一直探春、探丫头、三丫头的浑叫着,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

元姐儿早就嫁出去了,再说了,嫁入了宫里,这原本的出身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毕竟,甭管娘家有多厉害,还能比得上天家?还有一个事儿,宫妃是没有自己名讳的,元姐儿被赐了封号“贤”,之前晋升是被唤做贤妃娘娘,哪怕如今又跌回嫔位,那也是贤嫔娘娘,她就算之前的名字能叫出个花儿来,恐怕也压根就没人会记得了。

只有她,唯有她!!

探春暗恨不已,身为庶女已是不幸了,偏周遭的人逼得一点儿活路都没有。这往后说的亲事要比旁人差不说,连带嫁妆也不好,如今甚至连个正经的名字都不给她。可偏生,她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在小佛堂里待了大半年,虽说吃喝是不愁的,可哪里有外头舒心了?都让她平心静气,安神养气,可她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怎的安生得了?

这档口,忽的传来一个大喜事儿,隔壁东府的蓉儿要成亲了。

……!!!

喜事当然是喜事,都说是成亲了那必须是喜事儿。可听闻这个消息的所有人还是忍不住呆住了,原因在于,蓉儿他还小呢,比十二还小了三岁,今年刚满十三岁,哪怕算作虚岁好了,也才十四岁。当然,若是搁在前朝,十三四岁成亲简直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本朝压根就不崇尚早婚,尽管也没人反对就是了。

其他人也就罢了,迎姐儿是最震惊的一个,回头她就去寻了贾赦,张口就道:“爹!敬大伯伯要把蓉儿给嫁出去了!!”

“臭丫头一边儿待着去!”贾赦本能的先喷了她一句,旋即才道,“那是娶媳­妇­儿!你敬大伯伯是长房,蓉儿更是长房的嫡长孙,当然要早点儿娶媳­妇­儿。其实要不是当年王家老太爷、老太太接连故去,你二哥也很早就娶媳­妇­儿了。”

的确,琏哥儿的亲事最初是定在他十七岁时,谁曾想到,王家老俩口在同一年里接连故去。虽说王熙凤作为孙女并不需要守满三年孝,可当时王家很快就分家了,又一连发生了好些事儿,再加上王家的亲眷也不算多,王熙凤本人年岁也轻,索­性­就等出了孝后才办了亲事。这才拖到了去年六月里,好在并不耽搁甚么,今年七月初七王熙凤就生了,除却是个闺女有些失望外,确实啥也没耽搁。

可迎姐儿还是一副惊呆了的模样:“蓉儿还是个小宝宝啊!我就记得当年头一次看到蓉儿的时候,他穿着开裆裤咧着嘴在那里哭唧唧的。”

这话一出,贾赦好悬没被呛死,缓过来后立刻喷道:“老子还见过你屎尿不知的时候呢!你不是一样长大了吗?”

“所以我没嫁呢。”迎姐儿摊了摊手,格外的淡定,“我是还小啊,可蓉儿比我还小,他就是个小宝宝。”

“你……”贾赦只觉得心好累,哪怕他本人也觉得十三岁娶妻太不靠谱,可蓉儿是隔壁东府的哥儿,就算是他的晚辈好了,那他也没权利去­干­涉。再说了,人家传来消息并不是找他商议甚么的,而是例行公事一般的通知他到时候参加喜宴。所以,甭管是有意见还是没意见,你憋着就好,用不着说出来。

缓了半天,贾赦只能勉强解释道:“蓉儿这事儿给你爹我提了个醒儿,再不给琮儿说亲事就太晚了,他还是当叔叔呢人,怎么能比侄儿晚呢?”

迎姐儿幽幽的看着贾赦,善良的提醒道:“五儿也是叔叔。”

贾赦:“…………”小孩子长大了,果然一点儿也不好玩!!

蓉儿的亲事安排在十一月中,对方是秦家的姑娘。说起这个秦家,已经练成了官场老油条的贾赦表示,他完全没听说过。不过,京城里官员众多,也未必各个都了解,贾赦只在心头略一疑惑,很快就彻底丢开了去。

倒是贾母,意外的对即将入门的秦氏很是在意,逢人就说对方相貌人品多么多么的好,又是多么的衬她的心意,说到最后,竟是冷不丁说那未过门的秦氏是她曾孙辈儿里第一得意人儿。

也是直到听得这话,贾赦才冷不丁的起了警惕之心。

要知道,贾母通常不夸人,但凡夸了人,必有因不说,这人绝对不可能是个好的。即便真的瞎猫碰上死耗子,是个顶顶好的人儿,只要被她这么一夸,估计也好不了。当下,贾赦急急的去隔壁东府寻了贾敬,也顾不得客套,便直截了当的说明了来意。

“敬大哥哥不妨同我直说罢,那秦家到底是个甚么路数,怎的我打听来打听去,就没打听出个花儿来呢?”

准确的说,也不是完全没打听到消息,而是打听到的情况很出乎贾赦的意料。秦家的家主名唤秦邦业,仅仅是个无品阶的小吏而已,秦家只能算是清寒之家,甚至离官宦人家都还有一大截的距离。这还不算,据说秦家的太太很早以前就过世了,加上家中又无其他女­性­长辈,秦氏完全就是无母的长女。

这种情况叫贾赦如何不怀疑?要知道,就算是已经被逐出家门的贾珍,当年所娶的续弦尤氏也是小官人家的嫡长女,且尤家多少还是有家底的,哪怕尤氏之母也早丧,可她起码还有个继母教养着。更重要的是,尤氏是继室,这继室出身低微一些本就是寻常的,可蓉儿要娶的却是嫡妻!

“怎的?竟还真的有难言之隐?”贾赦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尤其面对他的询问时,贾敬竟是一副不敢与之直视的模样,令他不免愈发的质疑起来,“敬大哥哥,您究竟做了甚么?”

贾敬沉默了许久许久,只道:“这事儿同你没有关系,秦家……不差的。”

“呵呵,同我没关系?”贾赦冷冷的看着贾敬,其实他很早以前就已经感觉到了,贾敬的状况很是不对头,先前一怒之下将珍哥儿逐出家门已有些反常了,之后还将惜春送到了他府上让贾母教养,哪怕理由很是充足,却也显得有些古怪。毕竟,即便贾敬早已年迈,可续娶一房是有多难?再不然,就算不愿意续弦,也没得将亲生的闺女推出去后,一次都不过问,甚至逢年过节连个招呼都没有。这哪里是送给旁人养,简直就是恨不得直接撇清关系。

“是的,同你没有关系。”贾敬也没了好气,“蓉儿是我的孙子,身为将来的一族之长,他原就应当早些成家立业开枝散叶。至于秦氏,我也是仔细相看过的,人品样貌确实皆为上乘。”

“活到今个儿我也是长了见识了!都说娶妻娶贤,其实还不是讲究一个门当户对吗?你跟我说甚么人品样貌皆为上乘?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还人品相貌出众呢!你咋不给蓉儿娶了?哼。”贾赦简直气疯了。

不是说人品样貌就不重要,而是这并非最重要的。要知晓,嫡长子或者嫡长孙娶妻,与其说是成家不若说是两家联姻更为恰当一些。当然,没的为了亲事去攀龙附凤的,可最起码也要门当户对罢?真要是论人品和相貌,那指不定丫鬟们比姑娘嫁的都好。旁的不说,就贾母跟前最宠爱的几个丫鬟,哪个相貌也不输给迎姐儿,难不成她们还能嫁得比迎姐儿更好?

痴人说梦!

“行了,这事儿已经定了,就这样罢。”贾敬不想跟贾赦大吵,只得叹气摆手示意他别纠缠了。

“哼,你当我乐意管你们家的闲事?要不是蓉儿在我府上养了几年,我才不蹚这趟浑水!”说罢,也不等贾敬有何反应,贾赦直接拂袖离开。

只是,贾赦却不知晓,直到他离开后许久许久,贾敬才木着脸瘫坐在椅子上,但凡有的选择,他又何苦这般走这步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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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云,长幼有序乃齐家之道、立国之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并不仅仅是一种规矩束缚,也是一种平衡之道。一个家族若想要长长久久的兴旺繁衍下去,最重要的并非富贵和权势,而是简简单单的平衡二字。而所谓的平衡,从很大程度上就是以长房为尊。

说来也许很可笑,可事实就是如此,观那些个传承数百年的大世家,哪一个不是以长房为重的?只要长房不灭,家族便能长长久久的传承下去。反之,则离败落亦不久矣。这就好像是一株参天大树,为了将养份供给主株不得不将旁支砍去,有时候甚至不惜将周围争夺养份的其他植株一并除去。这看似很残忍,实则却是为了大局考虑。

可大局……

凭良心说,这世间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无私无畏呢?所谓大局,也不过是分为于己有益和无益罢了。若是有益,付出些代价又何妨?若是无益甚至有害的话,谁又会在意大局如何?

家族倒了算甚么?只要自己和至亲家人还在就好。甚至国家没了又何妨?改朝换代又不是甚么稀罕事儿。人活着就有希望,最多再加上至亲骨­肉­的­性­命,对于旁的,多半人都不会在意的。

可贾敬不能不在意。

身为贾氏一族的族长大人,同样也是宁国府的家主,贾敬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自家陷入泥潭之中,就这般慢慢的衰败下去,直至消亡。如果说,连贾赦都看不下去自家府上被嫡亲弟弟一家霸占,那么贾敬一样无法对宁国府的衰败消亡熟视无睹,尤其是,他如今已经别无选择了。

其实,打从几十年前,贾代化、贾代善这对堂兄弟还在世时,就已经做出了明确的选择。贾家,还有四大家族另外三家在内,他们都是太子|党。只是在当时,谁也不曾料到,贾代化英年早逝,数年后,贾代善也撒手人寰。这宁国府也就罢了,贾敬作为唯一的继承人,当时已然年长,自是轻易的同上头成功联络。反而是荣国府,贾赦素来都是个不着调的,且贾代善去得格外快,以至于除却一封替此子贾政讨要官职的折子外,竟是甚么话都没能留下来。这直接导致荣国府同上头失去了联系……

若仅仅是荣公贾代善未曾将事情交代清楚,那倒是好办了。偏生,贾赦一年胜过一年,愈发的不着调起来,其弟贾政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上头的人在荣国府还在孝期时,仔细的观察了两三年,最终放弃了荣国府满门,想着左右只要捏住了身为长房的宁国府命脉,区区荣国府不足为患。

这个想法正合了贾敬的心意。

身为长房,说没有野心是不可能的。可谁让宁国公贾演,和荣国府贾源乃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呢?俩人在战场上并肩作战,又在同一时间被赐封国公,甚至连两府都是紧挨着的。也许,宁荣国公当时是真的没有私心,毕竟是同胞兄弟,又皆是有真本事的人。然而,亲兄弟跟堂兄弟真的不是一回事儿。

待到了宁荣二府的第二代,宁国公已逝,贾代化承袭了一等将军之位,却尚不及建功立业,便战死沙场中,只留下当时尚不及弱冠的贾敬,徒劳的支撑着偌大的府邸。而荣国府那头,贾代善娶的是保龄侯府的嫡长女,加之本身能耐不小,极受长青帝看重,哪怕本身并不如其父,也被长青帝特许不降爵世袭荣国公之位。

其实,早在那个时候,宁荣二府便已失了平衡。

到了如今,贾敬双亲早逝,爱妻亡故,膝下独子也在早年被他刻意赶出了府邸,年幼的女儿被送到了隔壁府上,能陪伴他左右的只余孙子蓉儿一人。可以说,贾敬这一生都是失败的,寒窗苦读又如何?哪怕进士及第,他也没法适应那可怕的官场,有心避世不出,偏又舍不下他的血脉后人。想着豁出去拼搏一次,却万万没有料到,身子骨尚属康健的长青帝,竟会这般决绝的选择了退位让贤。

——可彼时的他,身上早已被烙上了太子|党的戳。

反观荣国府那头。

诚然,贾赦是个搅屎棍,贾政则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可正因为如此,极为爱惜名声力求完美的前太子,才会这般毫不犹豫的放弃了荣国府。等贾赦过了科举入了仕途,前太子早已自身难保。而在所有人来不及反应过来之前,贾赦早早的成为了廉亲王的心腹……

也许,这就是命罢。

又或者,原本宁国府的气运就比不得荣国府。

贾敬连连叹气,待外头的丫鬟唤蓉哥时,这才正了正脸­色­,将蓉儿唤了进来。有些事情,他早已有所感觉,这才会早在多年前,就借着某些由头,狠下心肠将独生爱子贾珍逐出家门,甚至于为表示自己的决心,他曾不止一次的公开表示对贾珍的厌恶之情。可事实上,那是他的亲生儿子,若非没有旁的法子,他又怎么会舍得呢?而如今,却是轮到他的亲孙子了。

“蓉儿,我知晓你这些年来过得并不开心,也知晓你时常询问丫鬟嬷嬷们,何时才能往隔壁西府去。不是祖父不希望你好,而是祖父太贪心了。也罢了,你马上就要成亲了,成亲之前就去隔壁看看罢。不管怎么说,贾恩侯有句话说的没错,他们家到底养了你好几年。去罢,去看看。”

已经长成为少年郎的蓉儿,怔怔的望着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彻底老去的祖父贾敬,抿着嘴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

正如贾敬方才所言,这些年来,他的日子过得并不好,也再不曾体会到何为开心。事实上,整个宁国府只有两个主子的生活,真的称不上有多好。哪怕再锦衣玉食,也丝毫改变不了冷清到极点的气氛。

这里不像是个家,反倒是像一个偌大的坟场,是那般的凄凉悲惨。

“是,祖父。”最终,蓉儿甚么也没说,只喏喏的应着。告退离开后,便径直来到了位于宁国府西面的荣国府。

其实,宁荣街一眼就望得到头,宁荣二府更是紧挨着的,哪怕两家的正门确是有些距离,可仔细想想就知晓了,能有多远?不说做马车了,就算是步行,也不过小半刻钟便能到了。然而,就是这些个距离,蓉儿走了八年。

上一次离开荣国府,蓉儿才五岁。那时,他的祖母还在,他的小姑姑惜春还未出生,倒是隔壁府的二房一下子多了好些个哥儿姐儿……

而如今,仿佛才一晃眼,他就已经是十三岁的少年郎了。

“东府的小蓉大爷来了。”

听着门房的唤声,蓉儿不由的苦笑一声,那会儿可没人会唤他大爷。荣国府上下,不论是主子还是下人,都统统唤他蓉儿,让他觉得格外的亲切,就仿佛他从来就是荣国府的人。

可惜,再次登门,他早已没了主人家的感觉,而是随着管家往二门走去,哪怕他依然记得府里的一草一木,也再没有人会任由他在府里乱窜瞎逛了。

不多会儿,荣庆堂就到了。

让蓉儿觉得诧异的是,才刚走过垂花门,他就瞧着一个容貌俏丽身形圆润的小姑娘倚在廊下的柱子旁,冲着他咧嘴儿笑。甚至在他看过来的时候,毫不犹豫的放声嗤笑道:“真看不出来,当年那个穿着开裆裤整日里哭唧唧的小屁孩子,居然也有长大的一日。看甚么?还不快叫声姑姑好!”

蓉儿懵了一下,旋即不由的笑道:“哟,二姑姑,您这是遭啥罪了?可是哪个扣了您的吃喝用度?”

“臭小鬼!”迎姐儿原就是臭脾气,之前还想着好些年未见了,不好做得太过分了,故而才略微收敛了一些,这会儿听得蓉儿的话,立刻提起裙摆直接冲上来就是一脚,“要尊敬长辈你知不知道?”

“如今知道了。”蓉儿略避了避,却还是被迎姐儿踹了一脚,看着衣摆处那个灰扑扑的脚印,登时面上无奈极了,“二姑姑长辈,你侄儿我待会儿是要见老太太的,如今叫我怎么去?”

“说的好像老太太没见过你丢人的样子似的!得了罢,你小时候尿在她炕上,也没见她恼了你,只管放心去罢。”迎姐儿伸手推搡了蓉儿一把,忽的发觉蓉儿比自己高出了一头还不止,登时气坏了,“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欺负我!­干­嘛这般快的往上窜?拍你脑袋我还要垫着脚呢!”

“哦,那可真是太不幸了。”蓉儿凉凉的抬杠道。

“得了,赶紧先去给老太太请安罢,说不准都等急了。”迎姐儿瞧了瞧天­色­,赶紧连拖带拽的将蓉儿弄进了荣庆堂。

里头正堂之中,贾母早就等在这儿了,事实上不止贾母,其他的哥儿姐儿也都在此,大概只除了被禁足的探春。

见迎姐儿拽着蓉儿进来,贾母先笑开了:“这般看着,就好像回到了好几年前那会儿了,二丫头身后就跟长了根尾巴似的,甭管上哪儿去,蓉儿必是跟在她的后头。这头几年,蓉儿被接回去了,我还颇为不习惯呢。再后来,二丫头长大了,也乖巧了,愈发让我想起以往你俩大闹我这荣庆堂时的模样了。唉,日子过得可真快哟。”

“蓉儿见过老太太。”蓉儿笑了笑,倒是没有多话,只是依礼向贾母行礼,旋即抬眼瞧了瞧四下,却是有些愣住了。

荣庆堂的正堂原就大得很,以往就贾母一人时,周遭伺候的人也有十来个,丝毫不显得拥挤。这会儿,伺候的人倒是没那么多了,可主子们却是多了不少。偏贾母有些逗他,见他愣住了,便笑道:“蓉儿还不给你的叔叔姑姑们问安行礼?我不说他们是谁,看你还记得几个不。”

蓉儿有些无奈,下意识的侧过头去瞧迎姐儿。说真的,就算他曾经在荣国府待了好几年,可事实上他最熟悉的人还是迎姐儿。

大概是被蓉儿略带哀求的眼神取悦到了,迎姐儿一扬头,嘚瑟万分的道:“跟我来。”蓉儿赶紧跟了上去。

“琏二哥哥、琏二嫂子,对了,凤姐姐你该是认得罢?”迎姐儿一面介绍着一面随口问着。

“见过琏二叔叔、二婶子。”蓉儿恭敬有礼的道,“我自是认得的,当初二叔叔成亲时,原也该前来庆贺的,无奈家中有事给耽搁了,这才没能如愿。那侄儿就在这儿恭贺二叔叔、二婶子百年好合。”

琏哥儿眯着眼睛仔细的打量着蓉儿,半响才牙疼一般的砸吧砸嘴:“你真的是蓉儿?按说五官还是老样子,可你咋变了那么多?这以往,天天跟二丫头扭打在一块儿的那个臭小子,真的是你吗?”

“正是侄儿。”蓉儿终于展现了他不曾变化的一面,那就是始终如一的厚脸皮。

“别管二哥哥了,你来,这是琮三哥哥,还不快些叫叔叔?”迎姐儿一把扯过蓉儿,将人拽到了十二跟前,不过当见到十二笑得一脸诡异时,迎姐儿赶紧改口,“我家三哥哥可厉害了,是我们全家最聪明的一个!”

“见过琮三叔叔。”

“这是你璟四叔叔。这边是二房你的各位叔叔们,像你石头叔……咳咳,宝玉。”迎姐儿太嘚瑟了,以至于忘却了这会儿是在荣庆堂,竟是当着贾母的面叫出了私下给宝玉起的外号。虽说补救很及时,不过贾母还是含笑的往她这头扫了一眼。

而对于蓉儿来说,来到荣国府,啥事儿都没办呢,就先叫了一群叔叔。不过,在看到宝玉说,蓉儿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儿。

“二姑姑,我记得我离开荣国府那天,你同我说,要将宝玉叔叔弄哭,最后你成功了吗?”准确的说,迎姐儿当时说的是,要把石头弟弟揍哭。他俩甚至还为了究竟是石头弟弟还是石头叔叔争论了半天。

“当然成功了!”迎姐儿下意识的回了一句,旋即暗叫不妙,感激将话题扯开,“来来,这也是你姑姑,我们家的。”

蓉儿皱了皱眉头:“我知晓赦大太太又生了个哥儿,可没听说还有姐儿罢?这位,也是你娘生的?真的不是二姑姑你逗我?”

迎姐儿无语凝噎的跟蓉儿对视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说她是我们家的是故意在气你,你懂吗?还有,四妹妹才不是我娘生的,她是你祖母生的!你姑姑,你嫡亲的姑姑!!”

惜春眨巴眨眼睛,笑得一脸天真可爱:“小侄儿,我是你亲姑姑。”

“呃,姑姑您好。”蓉儿忽的觉得心好累的,整个荣国府就寻不出一个比他小辈儿的吗?不对,就不求小辈儿了,来个同辈儿的也好啊!”

“这边还有。”迎姐儿将蓉儿引到暖炕上,炕上并排躺着俩小娃娃,一大一小,皆是大红­色­的绣纹襁褓,衬得小娃娃的脸愈发的白皙­嫩­滑。

旁人也就罢了,璟哥儿看得格外眼热,他倒不是眼热小娃娃,而是眼热他俩的待遇。暖炕甚么的,一看就很舒服,躺在暖炕上打瞌睡更是再好不过的享受了,偏生大家都觉得他长大了,不让他上炕打瞌睡了,真的是太让他伤心了。

“这俩又是谁?”

“喏,我家小弟弟五儿,你刚刚不是还说,你知晓我娘又生了个哥儿吗?就是他,你五叔。”迎姐儿状似无意的指了指,“还有鑫儿。”

“好好,叔叔姑姑,你们都好。”蓉儿快崩溃了,他这是上赶着来认一堆长辈的呢?

然而就在此时,蓉儿只觉得后脑勺被人猛拍了一下,整个人不由踉跄了一下,等稳住身形后,他回头去寻罪魁祸首,却见琏哥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甚至见他瞪过来,反而义正言辞的道:“打小就被二丫头坑,你就不能学乖点儿?方还说了我娘才生了个哥儿,怎么又多认了个姑姑?你是不是傻啊?”

蓉儿懵了一下,回头在俩小娃娃面上扫视了好几遍,还是有些不明所以:“甚么意思?二姑姑骗我?”

“她没骗你,她只是在坑你。”王熙凤看不下去了,上前将女儿抱了起来,又让蓉儿看,“这是我闺女,你该叫妹子!”

一旁的诸人早就笑翻天了,连贾母先前忍着忍着,最终也没能忍住,笑得前俯后仰的,更别提始作俑者的迎姐儿了。打从一开始,她就有意识的给蓉儿挖坑,就是吃准了蓉儿不认得人。这么一群的叔叔姑姑叫下来,就算开头会有些警觉,到了后头都习惯成自然了,也就麻木的随便叫了。

结果,可不是吃亏了吗?

“蓉儿来,不跟那几个坏东西玩!”贾母唤了蓉儿到跟前,一副怎么瞧都瞧不够的模样,一时又想起蓉儿的亲事,喜滋滋的道,“好孩子,哥儿就该早点儿成家立业,回头等你成亲了,我一定去喝你这杯喜酒!”

年轻的哥儿姐儿,原就对于类似于定亲成亲的事儿比较害羞,却又喜欢拿这事儿嘲笑对方。一时听了贾母的话,以迎姐儿打头,好些个哥儿姐儿就跟着笑话起了蓉儿。好在蓉儿是个好­性­子,就算他本身有些小脾气,这会儿面对一群的长辈,也只是笑而不语,好似对这事儿既不热衷,也并不感到羞涩。

忽的,外头传来一阵极快的脚步声。

随着门帘猛地掀开,贾赦怒气冲冲的进了屋里。

许是这些年来,贾赦­干­的丧心病狂的事儿太多了,以至于连二房那些个庶出哥儿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了。见贾赦这般,二房的庶出哥儿们直接手拉着手脚底抹油直接从后头的穿堂跑了,其速度之快,极有乃父之风。

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正堂里就只剩下了大房这些人,以及贾母和蓉儿,并素来不知避讳为何物的宝玉了。哦,对了,惜春也在,不过在绝对大部分人眼里,惜春早就算是大房的人了。

就在此时,贾赦发难了。

“喜酒?还喝甚么喜酒?嫌自己死的不够快,还是打算拖着阖府上下一起去死?哼,见过不怕死,就没见过像你们这样哭着喊着求着赶紧去死!!贾敬他为了一己之私,老太太您又跟着掺合甚么?”

贾母目瞪口呆,饶是这些年来她见到太多次贾赦发飙,也万万没有想到会碰上这样的事儿。

“怎的?您不会同我说这事儿您完全不知情罢?呵呵,老太太,您就没发觉这屋里少了谁吗?或者我应该提醒你一句,没错,你屋里有些是你的心腹,可你的心腹是从何而来的,你究竟是知晓还是不知晓?再说的明白一些,琏儿媳­妇­儿曾送你好些个资质不错的丫鬟,她是从二丫头处得来的,那您可曾知晓,二丫头又是从何处得来的那些个丫鬟?”

“你你你……”贾母猛地意识到了甚么,不敢置信的伸出手遥遥的点着贾赦。

曾经有一度,荣庆堂完全落入了王夫人手里,为了跟王夫人争斗,贾母可算是耗费了极大的心力,然而收效却极为有效。后来,也不知大房和二房闹了甚么矛盾,贾母对具体的事情并不关心,只知晓通过王熙凤的手,收拢了好些个心腹丫鬟。至于那些个丫鬟的由来,她不是没有查过,而是明确的知晓是很久以前迎姐儿下令让管家赖大寻来的,也就是说,并无任何来源问题。

可是,倘若贾赦从一开始就Сhā手了此事,连迎姐儿、王熙凤等人都被蒙在鼓里的话,甚至连经手人赖大都不知底细,那贾母又从何得知呢?

而宽敞的正堂里,今个儿虽少了有一半的丫鬟,可让贾母真正在意的人却唯独只有鸳鸯一人。

“你把鸳鸯如何了?”抱着一丝希望,贾母咬牙问出了口。

不想,贾赦只冷笑一声:“我的安排的眼线,居然用得着老太太您担心?看来,她做的是真心不错,回头我会记得好生嘉奖一番的。对了,索­性­趁着蓉儿也在,咱们­干­脆敞开天窗说亮话,把事儿全都说清楚了,如何?”

“混账东西!你怎么敢?”贾母气得心口疼,偏生她深知贾赦不是贾政,才不会因着心疼她顾忌甚么,可一想到之前盘算好的事情即将落空,贾母不由的心慌起来,又抬眼见所有人都盯着她瞧,登时忙急急的道,“这事儿同孩子们有甚么关系?琏儿,你带着你弟弟妹妹们先退下,还有蓉儿,你先回去,回头我再唤你了。”

没人理会她。

有时候,漠视比鄙视更为伤人。

若说在此之前,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贾母面上,那么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所有人都立刻齐刷刷的看向了贾赦,等待着贾赦的命令。

“做都做了,还怕旁人知晓?”顿了顿,贾赦拿眼瞧向抱着鑫儿的王熙凤,“琏儿媳­妇­儿,你带着二丫头、四丫头、璟儿、五儿下去罢。”又想贾母冷笑道,“我可不是怕人知晓,而是不想那些个腌臜事儿污了他们的耳!”

王熙凤倒是没有反对,抱着鑫儿领着人下去了,至于年岁还小的五儿则是由迎姐儿上前抱了走,丫鬟们也皆跟在离去的主子后面鱼贯而出。很快,屋里就剩下了对峙的贾赦和贾母,以及已经长大了的琏哥儿和十二,并蓉儿。

按说,以蓉儿的年岁,真心称不上长大,可谁让他就要成家了呢?虽说弱冠才算真正的成年,可若是已成家立业,也算是成人了。蓉儿是即将成家,十二则是已经立业,故而皆被贾赦留了下来。

显然,贾母对此极为不满,可惜的是,在场之人没人会将她当做一回事儿。

却听贾赦又催促道:“还等甚么呢,有话直说呗,还是您老人家说不口?那我来帮你说好了。蓉儿!”

蓉儿忙上前作揖行礼。

“蓉儿,你好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虽说近几年没怎么碰面,不过情份总是在的。你可知晓你将要结亲的秦家,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家?不用做隐瞒,你知晓甚么就说甚么,回头我一定会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赦大老爷……”蓉儿有些不明所以的望着贾赦,迟疑了一下后,才道,“据蓉儿所知,秦家是个小官人家,据说家风不错,就是家境却有些贫寒。不过,有道是娶妻娶贤,像咱们这等人家,原也不图媳­妇­儿的嫁妆,因而这门亲事我是知晓并应允的。”

尽管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正常情况下,还是会询问子女们的意见。当然,一般来说,身为子女也不会反对,毕竟太离谱的亲事也不可能出现。反之,如果真的要促成很离谱的亲事,那就直接不会告诉子女,左右他们也无法反抗。

“只这些?”贾赦苦笑连连,“秦家家主名唤秦邦业,乃是营缮司一个无品阶的小吏,或者应该说,其实就是个在衙门打杂的,跟普通老百姓并无太大区别。秦家好几代都是清贫人家,不说家徒四壁,却也好不到哪里去。家里只得两个年老的下人伺候着,主母也很早就没了,除却秦邦业之外,秦家还有两个主子,一为即将嫁你为妻的秦氏,另一个则是秦氏的幼弟。”

听贾赦这么说,在场之人除却贾母外,皆面露愕然,包括蓉儿在内。

蓉儿僵硬的挪了挪身子,拿眼去瞧贾母,又回头看了看贾赦,略带一分不敢置信的道:“秦家竟是落魄至此?”

清寒人家只是个很笼统的说法,像珠哥儿的媳­妇­儿李纨娘家,也可以算是清寒人家。然而,李纨之父李守中是正经的科举出身,一身正气,全靠才华和能耐没有任何倚仗的,晋升到了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一职上。尽管前两年李家因着守孝赶赴祖籍,李守中也辞去了官职,可不能否认的是,他确实是一个极为才华之人。至于李家,清寒是清寒,可当年也为家里人请了下人伺候着,对于李纨的教养也从不曾懈怠,等李纨出嫁时,更是倾尽全家之力,尽可能为她置办了一份妆奁。

所以说,李纨嫁给珠哥儿,只能说是门当户对,毕竟李父本身有能耐,而珠哥儿却是凭借祖荫庇佑。

然而,不得不提一句,珠哥儿是荣国府二房的嫡长子,他本身并不能继承荣国府,更没有爵位可承袭。因此,他娶李纨很合适,没有谁高攀了谁的说法。可蓉儿身为宁国府唯一的继承人,让他娶一个平头百姓家的姑娘为妻,何止荒谬!

“为甚?这到底是为了甚么?”

许久之后,蓉儿才问出了心底里的疑惑,不是向着贾母,因为他知晓贾母必不会告诉他真相。因此,蓉儿是看着贾赦说出了这话,并渴望得到真正的答案。

结果,贾赦却是生怕他受刺激不够,冷刀子一下又一下:“你以为就这样?啧,若光是清寒人家,哪怕只是巷子口倒夜香的人家,我也忍了,至少人家没犯法没做错事儿。可事实却不单单如此,就我查到的消息,你要娶的秦氏,根本就不是秦邦业的亲生女儿,而是他从养生堂抱养来的女儿。哈哈哈哈哈哈!可笑!荒谬!!”

贾赦目光森然的盯着贾母,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说真的,这些年来,他跟贾母的冲突发生了一次又一次,却哪次都不像今个儿这般,一副豁出去拼命的模样。

——贾赦,是真的怒了。

尽管老话说,娶妻娶贤,可所谓的“贤”不过是个空话罢了,怎样的人才能被称之为贤?又没个明确的标准,其实还不是找门当户对的亲事,另外还会考察双方的人品才能相貌。

然而有一种人,是高门大户绝对不会沾手的,还不是穷困,而是出身不详。

出身不详,并不包括像迎姐儿这种过继的情况,毕竟她虽不是大房俩口子亲生的,可她的身世是可以查实的。真正的出身不详,指的是连生身父母是谁都不知晓。而这里头,父亲不明更是天大的忌讳。

“古有五不娶,逆家子不娶,乱家子不娶,世有刑人不娶,世有恶疾不娶,丧­妇­长女不取。”贾赦一步一步欺身上前,目光冰冷刺骨,“若是我说那秦氏犯了五不娶中的全部,老太太您又该如何反驳?”

既然出身不详,生身父母是谁都无法查明,那么说秦氏五条全中亦无不可。尤其最后一条,那就更不是冤枉了,秦邦业之妻是生下幼子后不久亡故,已有数年之久。

“你浑说甚么?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她、她……既是敬哥儿相看好的,那铁定是合适的!”贾母满面的慌乱,连双手都忍不住哆嗦着,眼神更是不敢同贾赦对视,亦彻底忘了追问贾赦是如何得知这些事情的。

贾赦冷冷的看着贾母,半响后才嗤笑一声:“那么敢问一句,老太太您之前所言,那未过门的秦氏乃是您曾孙媳­妇­儿里头第一得意人……又是从何而来的?”

自然,贾母无言以对。

可贾赦并未就此放过她,而是愈发的恼怒起来:“很简单,因为您知晓,就算兰儿将来长大了,或者我将来有多个孙子,他们甭管娶了谁都抵不过那秦氏,对不对?可这是为何呢?不说兰儿,将来我的嫡长孙怎么就不能娶一个比秦氏门第更高的媳­妇­儿了呢?为何?您说这是为何?因为那秦氏是皇室中人!!”

这话一出,满室皆惊。

琏哥儿是最夸张的那个,他直接一ρi股坐在了地上,哪怕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他这一下也摔得不轻。不过,看他的神情,似乎对此还不在意,只一副魂飞魄散的惊恐模样。

蓉儿则是连着倒退了好几步,面上的血­色­被彻底抽空,两眼空洞洞的望着不远处的贾母,仿佛今个儿头一次认识她。

十二倒是淡定极了,非但极为淡定,反而还有心思吐槽贾母的蠢笨不堪,顺便提前为贾母点了一排的蜡烛。蠢爹有几分能耐,他还是很清楚的,这蓉儿定亲的消息,今个儿早间才传来,紧接着贾赦去了一趟宁国府,晌午之后蓉儿就来了,而如今才不过下半晌,贾赦就能将一切事情打听清楚,很明显就是求助了外援的。

至于外援是谁……

这么蠢的问题,十二拒绝回答。

227|;

荣庆堂里,安静如­鸡­。

所有人都沉默的注视着贾母,也许比起贾赦那杀气腾腾的眼神,其他人的目光显得既软弱又无力,可冷不丁的被这些个小辈儿极是无礼的盯着猛瞧,贾母这心里头自然很不是滋味。然而,在意识到贾赦并不是在诈她,而是清楚了事情全部原委之后,饶是脸皮厚如贾母,也有些喏喏的说不出话来了。

说甚么?说她是有苦衷的?可怎样的苦衷,才能­干­出这般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呢?还是说,在明知晓结局很惨烈的情况下,都必须这么做?可这又是为何呢?

很多事情,要么不说,要么就只能选择竹筒倒豆一般的尽数说了。偏生,贾母她一点儿也不想说,一来是不知晓如何开口,二来是因着明知晓说得越多错得越离谱。

因此,贾母难得的选择了沉默不语。

碍于辈分,若是贾母铁了心要当个锯嘴葫芦,哪怕连贾赦都无可奈何,毕竟他可以跟贾母顶牛,甚至于破口大骂,却是绝对不能对贾母动手的。可若连贾赦都没了奈何,蓉儿又能如何呢?

身为事件的中心人物,却至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蓉儿这心里自是不好受的。那种难受还不是以往被迎姐儿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而是一种仿佛将整颗心浸在腌菜缸子里,泡得发酸发疼发麻。

“赦大老爷。”终于,蓉儿忍不住开了口,“请您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我的未婚妻……究竟是甚么身份?”

其实,说是未婚妻,事实上蓉儿跟秦氏压根就素未谋面,只是听说对方虽出身清寒之家,却人品才学极好,当然身段容貌也是上上乘的。说真的,蓉儿从没想过要沾手将来妻子的嫁妆,因而对于秦家是否清寒,他是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过,想着左右宁国府富贵,自己又是唯一的继承人,即便对方没带来一文钱的嫁妆,甚至连宁国府下的聘礼也给昧下了,又有何妨呢?只要人好,将来对他好,对他们这个家好,其他真的不重要。

可蓉儿从未想过,他即将过门的妻子,竟还会有这般惊人的身世。

皇室中人……

当今圣上泰安帝原有七子四女,存活下来的则只有三子一女。可据他所知,圣上唯一的公主论年岁是跟他同年的,今年也是十三岁。然而,他那未过门的妻子却是大了他两岁,年中刚及笄。当然,皇室中人未必就是圣上的亲骨­肉­,他也自问没这个福气,可若是其他的人,若是过了明路的,哪个会送到养生堂让一个小吏抱养?可倘若不曾过明路,那问题可就大了。

“蓉儿你真想知道?”贾赦犹豫了一下。甭管他素来有多不着调,或者做过多少丧心病狂的事情,面对还是个孩子的蓉儿时,他总归还是有些心软的。

蓉儿却道:“我不能连将来的枕边人是谁都不知道,还望赦大老爷告知,我……我一定受得住的。”

贾赦皱了皱眉头,瞥了一下已经吓瘫在地上的琏哥儿,又瞧了瞧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十二,最后才将目光落在了一脸紧张忐忑的蓉儿面上,叹息般的道:“是前太子的私生女。”

说真的,蓉儿有点儿懵。

太子自是贵重万分,可当今圣上泰安帝压根就没立太子,哪怕膝下有三个健康的儿子,他也完全没有表示出偏爱哪个的样子。当然,原本是有的,他曾经最疼爱嫡长子,可惜那个孩子只活到了八岁,让他痛惜的同时,也直接对余下的孩子们不闻不问起来。可以说,现如今泰安帝所出的三子一女在宫中的待遇是全然相同的,既不曾缺衣少食,却也哪个都不受宠,颇有种随意放养的感觉。

言归正传,泰安帝他没有太子啊!

等等……

“前、前太子?”蓉儿忽的面­色­大变,踉跄了一下后,才勉强稳住了身形,“赦大老爷,您指的是那一位吗?”

“本朝到当今圣上已是第四代了,能被称为太子的也就那一位,你说我指的是谁?”贾赦苦笑的摇了摇头。

徒家天下第一代是太|祖皇帝,却在打下江山赐封重臣后不久,安然辞世。第二代则是位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主儿,既无打江山之能又无守江山之能,一生唯一的功绩就是诞下了数个儿子,并立下遗诏命后来的长青帝为即位者。第三代便是长青帝了,说来也是可笑,他被立为太子时年仅八岁,而缘由在于他当时是唯一一个出过天花的皇子,好在他本人能力出众,不单坐稳了江山,也改变了整个九州大地的格局。

泰安帝便是徒家第四代主人了。

然而,就算连泰安帝算在内,百多年来也不过只有一位太子罢了。太|祖皇帝是揭竿而起的,他倒是有数个兄弟,可他亲爹娘早就死了,本身就是皇帝,何来太子一说?而他在临终前,任命长子为下任帝王,完全没提到所谓太子。而那位不知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的风流皇帝,则是用极为扯淡的理由任命了继任者,偏生居然还是个靠谱的。倒是长青帝……

所谓太子,只能是长青帝那元后所出的嫡子了。

问题是那位已经被废黜了,还是接连两次,甚至如今上头龙椅上坐着的已经不是那位的亲爹了,而是他弟弟!

简而言之,这甚至不算是站队问题了,而是彻彻底底的谋反!

“你们、你们是疯了吗?”蓉儿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双手更是不停的颤抖着,用近乎控诉般的口吻向贾母道,“如今都泰安年间了!泰安三年,国富民强……这种时候,你们还想着扶持那一位?你们都是疯子,疯子!!”

原谅蓉儿罢,就算这些年来在宁国府他也不曾闲着,用功苦读是必然的,就算贾敬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可总得来说,他本人的学问还是极好的。有贾敬的教导,又没有其他人的­干­涉,蓉儿的学问不说极为出挑,最起码跟琏哥儿也差得不多了。是属于那种,碰碰运气说不准能通过科举的程度。

可即便如此,蓉儿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郎。哪怕他素日里盘算着若是贾敬直接将爵位传给他,不通过他那被逐出家门的亲老子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少降爵一次了。或者说,他偶尔也会思量着,等娶了媳­妇­儿生了孩子后,冷冷清清的宁国府是否会有所改变……

然而,就算他再怎么脑洞大开,也绝对不会往废太子之类的方向去想!

这就好比是一个看天吃饭的老农,他会想着庄头是谁,却绝对不会去关心知州是否换了人。这是眼界问题,蓉儿的眼界只开阔到成家立业,最多也就是盼着圣上开恩,允许他不降爵承袭爵位。

让这辽阔无边的徒家天下换个主人?

噢,天啊!!

“疯子!可你们就算要发疯,扯上我作甚么?我懂甚么呀我?”想得越多越觉得后怕,蓉儿一脸的崩溃,他完全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扯到这种事情里了。

倘若今个儿还是长青帝在位,那么为了家族的将来,他也不介意提前站队。可问题是,现如今整个天下的主人是泰安帝,就算今个儿泰安帝没了,继承皇位的也该是他的儿子,跟已经被废黜两次的前太子有甚么关系?要知晓,前太子并未被赐封过,在夺了太子之名后,他甚至只不过是个戴罪的庶民罢了。就这样,还值得他赌上全家老小的­性­命去拼搏一把?

他是不是傻啊!!

不对,他不傻,傻的人从来就不是他。

“说啊!老太太您说话啊!你们到底在想甚么?今个儿若是我娶了那秦氏,往后呢?你们打算怎么办?谋反?!”若不是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尚未崩断,蓉儿真的很想冲上去狂摇贾母逼问她原因,问她为何蠢得如此令人发指,甚至不惜拖着全族人都去死。

要知道,就算是杀人罪,哪怕你将人满门屠杀了,最终也不过是以死偿还罢了。可但凡牵扯到跟皇家,跟皇位有关的事宜,那最轻也是满门抄斩,重则灭九族。

“赦大老爷……叔祖父!叔祖父救命,求求您救救侄孙一命!!”

徒然间,蓉儿反身向贾赦跪下。不单跪了,他还又快又重的向贾赦磕头。说真的,就算没想过有一天会功名加身,可他也没想过自己会落得一个死罪。他想活,哪怕只有十三岁,他也知晓唯独活着才是至关重要的。再说了,今个儿又不是已经到了绝路上,不勇往直前就会死的那种。这好端端的,明明有富贵日子可以过,­干­嘛想不开要跟泰安帝作对呢?尤其,就连他这个少年郎都知晓泰安帝绝不是好惹的角­色­。

见蓉儿如此,贾赦一脸的痛惜,一面示意十二过来扶起蓉儿,一面却是恶狠狠的瞪向贾母。

“老太太,您是不是觉得您的身份、辈分摆在那儿,我就拿您一点儿法子都没有了?呵呵,您是侯府千金,您是超品的国公夫人,您好歹也活了那么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还是那么的天真无邪呢?”

显然,贾母怎么也没有想到贾赦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登时面上怔怔的,一半是不敢置信一半则是满心的惶恐。

贾赦是个甚么德行,贾母身为他亲娘,又经历了那么多事儿,怎么可能还不清楚呢?这若是小事儿倒是无妨,贾赦虽混账却并非小心眼儿,可若是真的摊上了大事儿,甚至将贾赦往死里得罪之后,那会有甚么样的后果,真的难以想象。

“你想做甚么?”贾母张了张嘴,极是艰难的吐出了这句话,“难不成你还敢弑母吗?”

“天地君亲师,忠孝节义礼义廉耻。老太太,甭管是哪句话,这君主都在长辈前头。倘若我今个儿告发了您,您信不信当今圣上还能赞我一句大义灭亲呢?”贾赦目光冷冽的盯着贾母,说出来的话更是冰冷刺骨。

还真别说,以泰安帝那德行,绝对会这么­干­的。

甚至是素来提倡孝道的太上皇,在面对这种事儿也绝对会极为识大体的表示,自古忠孝难两全,贾赦的做法很值得称赞。指不定,还会赐下一堆东西来安抚他那颗丧母的心。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贾母终于知道怕了。

还是那句话,命才是至关重要的,要是连小命都玩完了,就算死后在怎么荣耀,跟她本人又有甚么关系呢?况且,面对贾赦,贾母真的底气不足。

“我说,我告诉你,我全都告诉你!”贾母忽的老泪纵横,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但凡换个稍微心软的人就会让她缓上一缓,可惜的是,贾赦虽也心软,却是因人而异的。

“您要说呢,就赶紧说。要是不想说呢,回头去了刑部大牢或者大理寺,再不然就是天牢里,自有人让您说个痛快。”贾赦冷冷的道。

“你!!”贾母轻颤了一下,确定贾赦不是在开玩笑后,连眼泪都顾不得擦了,只急急的道,“这不能怪我啊!咱们家本来就是帮太子的,你老子死之前就是啊!不单咱们家,还有王家那头,还有史家,还有远在金陵的薛家,咱们金陵四大家族全部都是站在太子后头的。早在几十年前,就是这般的,哪里还有更改的机会?就算国公爷走得早,可既是站队了,就算他走了,不是还有你和政儿吗?不是还有珠儿、琏儿吗?咱们所有的人家,都是太子这一边的啊!!”

贾赦面无表情的看着贾母,见她停了下来,极是不给情面的催促道:“还有呢?继续说!”

“你还要我说甚么?咱们都是太子这边的,本来就是啊!国公爷老早就站好了队,你可知晓他还曾经帮太子训练过私兵,宁国府也是,还有平安州那边……啊!”

忽的,贾母倒抽了一口凉气,面露慌乱的止住了话头。

可惜的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那是无论如何也收不回来的。贾赦只冷冷的看着她,见贾母目光躲闪,还试图拿帕子遮住脸,就厉声呵斥起来:“说呢,继续啊!还是打算让我请人过来让您说!”

“你够了罢!又不是我出的主意,我只是照着做而已。再说了,要不是你当年莫名的跟廉王殿下混在了一起,我何苦瞒着你?其实,还不是你爹忽的就没了?对了,说起来都要怪你媳­妇­儿!要不是她一个当娘的连孩子都照顾不好,瑚儿怎会早夭?国公爷原本只是身子骨虚弱,就是因着听闻瑚儿没了,这才一口气没接上来,走了!!”

“呵呵,怪我媳­妇­儿?”贾赦眼角瞥到十二变了脸­色­,忙给他打了个手势,示意其冷静,“瑚儿早夭怪我媳­妇­儿,老爷子没了怪我媳­妇­儿,回头太子被废黜打算怪谁?我媳­妇­儿还是我?是不是连太上皇退位让贤也是我们的错?当今圣上即位那更不用说了,全是我的错,对罢?说来说去,您老人家是最无辜的了,天真善良单纯……我呸!”

听贾赦这么一说,贾母好悬一口气没提上来。

见状,十二倒是淡定了,跟他老子的战斗力比起来,他还是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看戏好了。当然,他也没忘将蓉儿扶起来,顺手往琏哥儿那头一丢,让这俩怂货趴一块儿哆嗦去罢。

再看贾赦,他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有多过分。事实上,若说原本的他还略有些在意贾母,那么如今的他却是恨不得直接开口将贾母气死或者喷死她算了。人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唯独就他,家有一老纯粹祸害!

“好,咱们接着说。老爷子突然就没了,我也没接到口讯,您老人家是知晓的,却觉得我这人不着调,故意隐瞒着,对罢?让我想想,以往王氏曾经Сhā手过劝谏复立太子的事儿,也就是说贾政是知情的,还是王家那头也是知晓的?”

贾母沉默不语。

“若说王家那头知晓,那么知情者必然不是王子胜!就那蠢货,但凡知晓点儿甚么事儿,回头一喝酒准倒个底朝天。所以,王家知情的是王子腾?那家伙倒是装的像模像样的,原来也是包藏祸心。啧啧,我说呢,不过是贪墨军饷的事儿,怎的一进去就出不来了,圣上还哄我说数额太大,当我三岁小孩?分明就是查到了王家的底!那史家呢?史家那头怎么说的?”

面对贾赦的逼问,贾母依然保持着沉默。

然而,贾赦只随意的瞥了她一眼,冷笑道:“要我说,史家那头,保龄侯爷也不知晓罢?毕竟他打小就有心悸的毛病,真要是把这事儿告诉了他,指不定活活吓死他。对了,老侯爷没了的时候,他也不过才十岁不到罢?其余两个更小,所以知情的是老侯爷夫人?我懂了,我终于懂了。”

四大家族全部出现了断层,不对,薛家未必,可贾赦同薛家那头几乎没有任何往来,连逢年过节的拜访都省却了,唯一也就是节礼年礼的来往了,可这些事情并不是贾赦经手的,所以薛家那头是个甚么情况,他全然不知。

可其他三家却是可以推断出来的。

荣国府这头,若非贾赦先前猛地觉醒了,他估计到如今还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呢,若是如此的话,那么掌着府里的便是二房了。王家、史家估计也是如此,王子胜是个出了名的窝囊废,偏王子腾能耐得很,撇开长兄继承家业简直不要太容易了。史家则是只要想法子让保龄侯爷病重即可,要知道直到如今,保龄侯爷膝下也不过唯有一女,一旦他没了,二房、三房皆可以取而代之。

到了那时候,三家并金陵的薛家,指不定就是四家联手鼎力支持前太子,然后一块儿玩完!!

这都叫甚么事儿啊!

“我不管你们以往是怎么盘算的,也不管你们是不是有把柄落在人家手里头,总之这事儿让我知晓了,就别想按着你们的计划行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哪怕圣上判了我死罪,也好过拉着阖府上下一块儿玩完的好!”

贾赦算是真的豁出去了,这事儿明显已经不能善了了,好在就他看来,死罪应当是不可能的,哪怕真的要死,让贾敬去啊,让贾母去啊,反正他是想带着自家人好好过日子的。

不想,这话一出口,贾母简直要疯。

“你怎么能这般?之前你到处追讨欠银已经被所有人厌弃了,如今你竟是连丁点儿亲戚情分都不顾了?万一圣上怪罪下来,你就是千古罪人你知道吗?!”

“稀罕!还亲戚情分呢,您老人家可真的是越活越天真了,我跟您实话实说了罢,莫说这亲戚情分,我连呣子情分我都不想要喽!”贾赦极是响亮的嗤笑了一声,“您老人家自求多福罢!”

话罢,贾赦也不管琏哥儿、十二等人如何,直接转身拂袖离开。

只是他尚不曾出门,贾母已经放声痛哭起来。然而,这并没有甚么作用,贾赦连个顿儿都没有,脚步飞快的离开了荣庆堂。

再看其余几人,琏哥儿一脸三观崩溃重建之中,仿佛被人强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蓉儿更是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要知道若真的出了事儿,他身为宁国府的继承人,身为那甚么前太子的准女婿,他就是必死的那个;也就是十二,仍是立在那里,瞅瞅这个看看那个,有心想要说点儿啥,又心知这会儿没人会有心情听他瞎白活。

半响,十二只能伸手去拉他哥:“行了,哥你就起来罢,多大点儿的事情哟,这不是还有爹他在吗?甭管出了啥事儿,他都顶在前头,又不用你出马的,至于吓成那样吗?你仔细想想,你差一点儿就可以让前太子唤你一声弟了。”

琏哥儿原本听了十二前头的话,正准备努力的起身。结果才起了一半,就听得十二后头的话,登时吓得再度一ρi股坐倒在地,正好摔在尾椎骨上,疼得他眼泪直接就下来了。

“哟哟,还真就给哭上了,至于吗?”十二蹲下身子去瞧琏哥儿,努力安慰道,“没事儿的,这有啥大不了的,你想想,那秦氏是前太子的闺女,也就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女,回头圣上都能唤你一声弟了。”

“你闭嘴!”琏哥儿又怕又气,直接吼道,“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十二伸手摸了摸鼻子,想着这是他嫡亲的哥哥,还是别气他了,万一气出个好歹来也是真麻烦。登时,他只老老实实的住了口,拿手去拉琏哥儿。

琏哥儿是真的腿肚子打颤,借着十二的胳膊,才勉勉强强的站起身来,旋即立刻去抓一旁的椅背,这才稳住了身形。抬眼见十二真的不说话了,琏哥儿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道:“你不怕?你就真的不怕?”

“怕啥?”这话有些没头没尾的,十二一时有些茫然。

“咱们家莫名其妙的就跟皇家扯上了关系,你就真的不怕?”琏哥儿震惊了。

然而十二比琏哥儿都震惊:“这有啥好怕的?不是挺有缘分的吗?”没想到啊没想到,本阿哥这辈子还能跟皇室扯上关系,虽然这关系是有点儿远了,不过聊胜于无罢。

这话一出,琏哥儿看向十二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懵了半响后,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个禽兽啊!”

“别介,我怎么你了,你就这么说我?”十二格外不解的望着琏哥儿,又瞥见蓉儿哭得一脸鼻涕眼泪的,难得的同情心泛滥,当下就拿脚踹蓉儿的ρi股,让他赶紧起来,“还傻坐着­干­啥?起啊!”

蓉儿拿手撑着勉强起来,结果身形还是摇摇摆摆的,眼瞅着又要摔倒,这回十二总算没束手旁观,伸手拽了他一把,无比嫌弃的道:“可以了你,险些当了郡马爷的人,居然这么经不起打击。”

“三叔叔,求求您了,您别在损我了,我都要被吓死了……我我我、我如今该怎么办呢?我还怎么回府里去?我不敢啊!”

“那就别回呗。”十二像看傻子似的看着蓉儿,还给他出馊主意,“左右都是亲戚,你又比咱们都小一辈,就算住在后宅又如何?正好,我那院子就我一人,回头让人将厢房收拾收拾,你将就着住几晚还不成?”

“这……能行?”蓉儿愣了一下。

“有啥行不行的,管他呢!就算事后你祖父骂你,你不会把黑锅推给我爹啊?就像我小时候那样,我一点儿也不想来荣庆堂给老太太请安,烦透了,哪次我不是拿我爹说事儿?就说我爹不让我来,或者我爹逼我做学问,借口那就是人找出来的,算个啥!左右老太太也不能跟我爹对质,对质了我也不怕,大不了回头被我爹骂一顿,能少块­肉­还是怎的?”

甚么叫做混不吝?

这就是!

凭良心说,蓉儿今个儿也是真的涨见识了,因着之前他跟迎姐儿打的交道比较多,跟十二认识归认识,毕竟称不上熟稔。如今倒是好了,才这么一小会儿,他算是看透了十二的本­性­。用一句话来概括,完完全全像了贾赦那混球。

最为关键的是,人家贾母就在上头坐着呢,就这般大喇喇的把话说出来,不说害怕了,连半点儿尴尬都没有,人­干­事儿?

见蓉儿眼神一直往贾母身上瞥,十二直接拿手往蓉儿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没好气的道:“得了罢,原就是小事儿一桩,搁在素日里她也不会拿我如何,如今这会儿……她自个儿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管这些个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小事儿?她是疯子又不是傻子!”

“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贾母终于开口了。

“走了走了,赶紧走。”比起十二,琏哥儿还是有些良知,赶紧一手拽着弟弟,一手去拉蓉儿,忍着尾椎骨的疼,将俩人连轰带拖的扯了出去。

结果,十二还有闲工夫跟蓉儿瞎扯:“瞧见了罢?其实要我说呀,二丫头对你挺好的,虽然打小没少欺负你,抢你的吃的喝的玩的用的,还打你骂你折腾你……不过总得来说,她对你还是挺好的,是罢?”

蓉儿这会儿已经完全不知晓该说怎么才好了,只能顺着十二的话头,吭吭哧哧的应着。

十二却道:“所以你也要对她好点儿,以往你个头小,每次打架输的那人都是你。如今你个头也长了,力气也大了,回头立马找她打架去,这回保证输的人是她!”

“行了,你闭嘴罢!”琏哥儿一个没忍住,伸手拍了十二一下,扭头对蓉儿道,“你别听他的,二丫头如今越大越一肚子坏水,连我娘都说了,咱们几个哥儿姐儿里头,最最像我爹的就是二丫头了。就算你如今打得过她,可也得小心点儿别被她给算计了,她比小时候可怕多了!”

“嗯嗯嗯。”蓉儿无脑附和着,然而事实上他如今满脑子都是怎样才能将定下来的亲事退掉。

甭管是郡马爷还是咋的,他都无福消受。哪怕回头娶个家生丫鬟,也总好过于提心吊胆的过日子罢?左右他对于妻子的要求不高,甭管娘家如何,老实安生是重点,甭管品貌如何,不惹是生非才是顶顶要紧的……

至此,蓉儿索­性­就在荣国府住了下来。当然,荣禧堂和荣庆堂都是不能去的,就算是近亲好了,到底年岁大了,这样也不合适,哪怕是他的嫡亲姑姑惜春,总不能混在一道儿玩,再说他也实在是没心思玩。索­性­就顺着十二的意思,搬去了他那院子,缩在东厢房里躲着。

说是躲着一点儿都不夸张,蓉儿是真的被吓怕了,这跟当初和迎姐儿闹腾还不同,毕竟就算被迎姐儿打个半死好了,那也绝对不可能有­性­命之虞。而如今,一旦弄个不好,指不定就把小命给交代了,甭管那秦氏是多么的美貌,哪怕美如天仙,他也自觉无福消受。

又因着十二是有差遣的人,不可能总是陪着蓉儿,就连跟蓉儿最熟稔的迎姐儿,如今也忙活得很。蓉儿闲来无事,就­干­脆在房里看书,好在十二这儿旁的没有,各类书籍典藏那是一应俱全,哪怕无心学问,手头上有点儿事情做,也好过于胡思乱想。

甚至蓉儿都想过了,要是他祖父最终还是逼着他娶秦氏为妻,大不了他就去投奔他老子。虽说这些年来,他跟他老子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更谈不上父子情,不过有一点却是让他格外放心的,那就是贾珍一直没能再有孩子。因着这一点,蓉儿自觉就算没啥父子情份,见他去投奔,总不能直接将他赶出来,他的要求也不高,能保住小命就好。

就因着蓉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于都准备放弃宁国府的继承权了,也因此,当贾赦告诉他,秦氏没了的时候,他是懵的。

秦氏,没了。

尽管贾赦并不曾很详细的解释事情的原委,不过单凭这么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足以让蓉儿吓得心神俱裂了。他当然不会去心疼这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相对来说,他更加心疼自己,万一这事儿并不曾被提前察觉,是不是将来等待他的会是跟秦氏一样的下场呢?

不过,就算是这般想着,蓉儿也没有追问甚么,只是故作淡定的向贾赦道了谢,回头仍旧缩在十二院子里,连宁国府都不敢回。

贾赦倒是懒得理会蓉儿待哪儿,左右这小子以往赖在荣国府好几年都没交半点儿伙食费,再加上他嫡亲姑姑惜春也一样,混吃骗喝的都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

只是回头,面对那拉淑娴和十二的联合审问,贾赦有些吃不消了。

“咋回事儿?没咋回事儿呢,这外头的事儿,用不着­妇­道人家来烦恼。淑娴,你只管好生在府里享乐,顺便照顾一下五儿,再不然你就跟想要孙女也成呢,去跟琏儿媳­妇­儿讨就是了。别管这些有的没的,有我在呢。”

然而,那拉淑娴和十二仍直勾勾的盯着贾赦。

那拉淑娴:“老爷是嫌弃我­妇­道人家不懂事儿不知理儿?”

十二:“我可不是不懂事儿不知理儿的­妇­道人家!……唉哟!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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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孩子啊,就是不打不成器!”贾赦收回了曲着的手指,却还不忘恨恨的瞪了一眼捂着脑门一脸懵逼的十二,挑衅道,“怎的?老子还打你不得?哼,不怕告诉你,老子打儿子是理所当然的,就算告到金銮殿上也没二话!”

十二眯着眼睛打量了贾赦半响,才忽的问道:“所以圣上也挨打了?”

“你怎么知道?……呃,闭嘴!没你的事儿!”贾赦一看自己一不留神就被十二套出了话来,又羞又恼的道,“你个小兔崽子就是欠揍!淑娴,我打他你没意见罢?”

最后那句话,自是向着那拉淑娴说的。

那拉淑娴一脸的无奈:“咱们能说正事儿吗?至于老爷您想甚么时候打琮儿,都随意。正像您说的那样,这孩子就是个不打不成器,随便打。”

这话显然在很大程度上取悦了贾赦,以至于让他忘却了之前要藏着掖着的事儿,乐呵呵的道:“对对,就是那样,孩子嘛……唉,别说孩子了,有些当老子甚至都当祖父的人了,还是那般的不靠谱。你说贾敬那老小子是怎么想的?假若今个儿坐在皇位上的人,仍是太上皇,那他拼死搏一把,我倒还是挺能理解的。可眼瞅着那位都上去好几年了,且脾气­性­子又撂在那儿,贾敬那老小子是不是脑子给驴踢了?”

虽说贾敬乃是同辈之人,可到底年长了许多,于情于理都不该这般在背后编排他。不过,贾赦素日里编排的人多了去了,连贾母到了他嘴里都绝不会落得好话,更妄论贾敬了。

索­性­那拉淑娴也已经习惯成自然了,因而只道:“那老爷能否说说,蓉儿那未婚妻究竟如何了?听说是没了?怎么个没法?”

“还能怎么没了?突染风寒,一病不起,然后就没了呗。”贾赦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真相如何压根就不用深究,左右那秦家姐儿已经没了,要是在哪个地方多出了某个模样相似的人,也不算甚么稀罕的。其实呀,做人还是难得糊涂的好。”

“那秦家其他人呢?”那拉淑娴听了这话,果然没有深究,只是问起了旁人,“还有隔壁那位敬大老爷呢?”

贾赦略一沉吟,方才开口道:“秦家那俩父子据说是无法接受爱女、长姐在一夜之间病逝,很是有些不好。又因着秦家并不是京城人士,仿佛听说有意回到祖籍去,估摸着这会儿已经出了京城也未必了。”

那拉淑娴没有说话,只是怔怔的看着贾赦。

无奈之下,贾赦只有又道:“至于贾敬那老小子,圣上听闻他对丹药一道极为擅长,便索­性­遂了他的心意,让他上山当道士去,顺便多炼些丹药,指不定还能谋个远大的前程呢。”

最后一句话,当然是暗讽了。想也知晓,如今正途只有一条,那边是通过科举入仕。当然,倘若本身有些能耐的话,走从军的路线也很不错。可一来,供养个武人要比文人花费颇多,二来,从军的危险­性­实在是太高了,纵是最近两年不曾有大的战役,可边疆那头却是从未平静过。

而除却文武这两条道,其余皆不算正途。哪怕老话常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可事实上若非没了旁的选择,哪个愿意当那人下人呢?至于道士、和尚之类的,那些个连饭都吃不上的贫寒子弟倒是愿意试上一试,可像贾敬这种出身名门的,恐怕就算他现在是乐意的,如今被泰安帝变相的绝了后路,心里也不好受。而且,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一点。

见那拉淑娴和十二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贾赦实在是没法子了,摊了摊手:“知道了又如何呢?不知道又如何呢?难得糊涂,难得糊涂呢!”

十二不耐烦了,直截了当的问:“说不说?爹您到底说不说?”

“说啥呢?你当贾敬那老小子是跟你祖母一样的蠢货吗?他不蠢,一点儿都不,与其说他是因着长房式微而去冒险,我更愿意相信他有把柄落在旁人手上。不过,甭管怎么说,他也就那样了。就算圣上顾念着太上皇,不愿意在太上皇尚在的时候就对老臣后人下手,可你们以为他还能活多久?运气好点儿,就这么熬下去,等太上皇甚么时候走了,他也跟着去呗。要是运气不够,指不定那些个人会不会恼羞成怒到暗中下毒手。真要是这般……我会帮他略照顾着些蓉儿的。”

不然,还能如何?

泰安帝原就是个小心眼儿,说好听点儿就是恩怨分明,说难听点儿分明是睚眦必报。贾敬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想要全身而退完全是因为太上皇还在世,且贾敬这人还是在贵人眼里落了号的,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发作贾敬一人,还是将整个宁国府连根拔起,势必会影响到整个朝堂,甚至极有可能落得圣上和太上皇父子俩反目。也因此,贾敬勉强活了下来,可也仅此而已。

“唉,圣上那人啊,明显就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性­子。之前,我同他一起去追讨欠银的时候,但凡那些个咬死了不愿意拿出一文钱来的人家,如今能落得好?就算明着不对付,暗地里做些手脚还不容易?他是圣上,他是天子,他想要寻你的麻烦,那绝对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对对对!”十二听了这话狂点头称是,结果却得了贾赦毫不留情的一记白眼。

“你懂个球!对了,你真打定主意要去国子监了?我不是说那地方不好,就是不明白你到底想要­干­啥?真要是打算跟书籍典藏混一辈子,安心待在翰林院不好吗?你去国子监,谁能管着你?琮儿哟,你要明白,你爹我就算再能耐,也绝对不能把手伸到国子监去。再一个,那些老顽固完全不怕我,偏生他们也没欠债,我就是想找人家麻烦都没辙儿。”

贾赦也是真闹不明白,这好端端的,跑去国子监是做甚?要说打算走内阁,一直待在翰林院熬到三品以上再走也使得,偏要往全然陌生的地头凑,这不是自讨苦吃又是甚么?

可十二却笑嘻嘻的凑上来给贾赦捏肩揉背:“爹,虽说爹您是很能耐,可我也不能一辈子靠您罢?我觉得国子监很不错呢,就算那些人不卖您的面子也不怕啊,这不是还有我外祖父和舅舅们吗?就算连他们的面子也没用,也用不着担心。我老老实实的做事儿,顶多晋升慢一点儿,国子监那头还是很安稳的。”

这倒是实话。

其实,朝堂上勾心斗角最厉害的绝对是在三省六部。而除却这些地方,若是外放到一些格外富庶的地方,也会有不少的明争暗斗。唯独像翰林院、国子监这些个地方,却端的是清净自在了。

也不能说完全清净自在罢,不过这些地方因着都是一些老顽固,只要本身学问不凡,为人再稍微谦逊一些,想要混得好一点儿也不难。唯一的麻烦就是,纯粹吃力不讨好,光有名声一点儿实在的好处都没有。

谁让十二一点儿也不在乎呢?

他又不是琏哥儿,不愿意做学问还一门心思想要捞油水,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掉钱眼里了。在十二看来,哪怕将来家业都是琏哥儿继承的,他想要混个安生日子绝对没问题。再一个,就贾赦疼他的那样儿,哪怕一文钱的家业都拿不到,贾赦那些私房也绝对会留给他的。天知道贾赦才是整个荣国府最有钱的财主,他是继承了第一代荣国公贾源以及其夫人所有私房的人,只要漏出那么一些来,就够十二下半辈子优哉游哉过日子了。

而没了钱财的追求,对于十二来说,整个人生的最终目标就是整死四皇子!

当然不是曾经的四皇子如今的泰安帝,而是泰安帝家的老四,也就是现年十一岁的四皇子锦嗣。也许这么说有些太委婉了,直截了当的说法就是,十二森森的怀疑,本朝的四皇子锦嗣就是上辈子将他折腾个死去活来的乾隆那个大­色­|胚!

好嘛,上辈子碍于身份地位,就算有再多的不满和愤怒,十二也只能憋着忍着受着,莫说反抗了,他连半句怨言都不敢说。可谁让老天爷又给了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呢?虽说如今他们仅仅是同辈,那也不怕!

十二笑得一脸­阴­森,见贾赦惊悚的看了过来,只道:“爹,您就放心罢!我一定会在国子监好好­干­的,争取早日成为一个名师,就算不能像外祖父那般进入上书房当先生,最起码也要帮着给皇子们出出题松松筋骨之类的。”

说真的,贾赦很茫然,他完全不知晓这两者到底有甚么联系,总不能十二当官的理由就是为了折腾皇子们罢?这甚么仇甚么怨呢?

不过,腹诽归腹诽,有一点贾赦还是听明白了:“琮儿是不是对上书房很感兴趣?正好,四皇子、五皇子还年少,除却伴读之外,还需要几个侍讲学士,原应当是从内阁里挑的,不过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回头我同圣上说一说,让他弄个考核,挑出最佳的人选来。”

十二瞬间满脸放光,一旁的那拉淑娴却是一脸惨不忍睹的神情。

然而,对于贾赦来说,能让心肝一样的十二对自己另眼相看,那绝对是天下第一等美事儿,当下不等十二开口,贾赦便拍着胸口保证:“放心,其实这种事儿不过是看范围罢,我回头不单要让圣上开考核,再给核定个范围如何?这样好了,就说皇子们年少,不耐烦跟一堆老头子在一块儿,让他们把年岁放到二十岁以下!”

得了,那基本上就是内定为十二了。

见十二这般,那拉淑娴啥也不想说了,毕竟十二又不是琏哥儿那种花架子,其实就算不限定年岁,他也有很大希望通过。而一旦限定年岁,毫不夸张的说,莫说二十岁以下了,就算放宽到三十岁,也别想在学识方面超过十二。

再看十二,只两眼锃亮,满脸的崇拜与期待:“爹!儿子的未来就靠您了!对对,我就是对上书房特别感兴趣,这辈子能往上书房去,值了!”

“没问题!看你爹我的!”

那拉淑娴有心吐槽,却最终还是啥都没说。不然呢?是吐槽十二前世上书房去得都不想去了,还是吐槽对四皇子悠着点儿?想着前世乾隆那个­色­|胚­干­的缺德事儿,那拉淑娴私以为,让十二出出气亦无妨,左右有人看着也不会出大事儿的。

若今个儿十二刚穿越的话,那拉淑娴的想法倒是没错,可她俨然忘却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儿。如今的十二已经不是曾经的十二了,在经历了兄弟姐妹之间的乱斗之后,十二整个人都升华了,具体表现为在告黑状方面,有着质的提升。

简而言之,四皇子那丫的要倒血霉。

忽的,那拉淑娴开口道:“那宝玉呢?你们就没考虑过一个问题,回头老太太也将宝玉给养废了?若单单只是养废也就罢了,偏他还是个衔玉而生的,有了这么一遭,回头就不怕宝玉做出点儿甚么事儿,连累了咱们阖府上下?”

贾赦和十二对视了一眼,虽说皆认为那拉淑娴有些杞人忧天了,毕竟宝玉这孩子一看就是没啥出息的。

不过,本着宁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的想法,贾赦极为果断的道:“我让二弟把宝玉领回去,老太太嘛,年事已高体弱多病的,早就不该拿这些俗事烦他了。”

十二思量了片刻,也跟着道:“我觉得石头蛮聪明的,就是小聪明没用在正道儿上。索­性­政二叔叔基础很是不错,先让他教着,也别再去族学了,左右统共也没上过几天。回头我让璟儿盯着点儿,若是璟儿没威慑力,这不是还有二丫头吗?”

“人家还有嫡亲的哥哥呢。”那拉淑娴顿了顿,旋即笑道,“好在宝玉那孩子皮实,­性­子也不似珠儿那般敏感,回头让政二老爷打两顿也许就上进了也不说准。”

会不会上进暂且不提,不过宝玉……是注定要不好了。

二房那头,甭管是贾政还是王夫人,都不会像贾母那般,由着他胡来生事的,若是大房这头再添一把火,那指不定回头宝玉就真的成石头了,还是块焦石头。

也是怪可怜的。

最最值得同情的是,宝玉还不知晓自己未来的命运会有多么的凄惨绝伦。

不过很快,贾赦就带着十二去了荣庆堂,贾赦负责跟贾母“沟通”,而十二则直接掳人,左右宝玉就算再能折腾,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又抵得上甚么用呢?这贾母或许会担心他哭闹坏了身子骨,十二却全然不在乎,直接命人捉了宝玉的手脚,便往梨香院去了。

贾赦的意思是,他来搞定贾母。而相较而言,梨香院那头就显得格外不值一提了。十二直接带人进了梨香院,一面唤丫鬟去请贾政俩口子过来,一面将宝玉恁倒在椅子上,任凭他哭嚎。

梨香院又不是荣庆堂那种前后好几进的大院子,事实上,打从十二进了院子起,贾政和王夫人就立刻接到了消息,匆忙离开房间赶到了正堂里。

见状,十二先向着贾政俩口子行礼问安,旋即才道:“外头出了点儿,可能会牵扯到老太太。我爹的意思是,最近一段时日里,老太太估摸着会比较忙,得上头问话也是寻常,便索­性­让我将石头……咳咳,宝玉送过来,劳烦二老爷二太太照顾一下。”

也是私底下吐槽惯了,十二对宝玉的名讳一直不是很适应。也是,虽说他们都是玉字旁的辈分,像宝玉这种直接叫了玉倒也不算违制,可因着他们所有人都是单个字的,听着格外奇怪不说,还透着一股子傻气。

……还不如叫石头呢,起码听着硬实点儿。

显然,到了这会儿没人会计较这些。贾政只急急的上前,追问道:“外头出了事儿怎么会同老太太有关?这老太太如今怎么样了?”

还真别说,就算这两年来,贾母对贾政的态度一变再变,可人家贾政倒是对贾母一如既往的孝顺。可惜的是,贾母已经完全不在意了,也许还嫌弃贾政太废物了,不能为她挣来前程不说,还连累她被贾赦拿捏的死死的。

“老太太无事。外头的事儿,左右有我爹在,最起码也能护着老太太周全。”十二不甚有诚意的敷衍道,又拿眼去叫被恁在椅子上不停扭动身子骨的宝玉,提醒贾政,“宝玉统共也就比我家璟儿小了大半岁,原该是日日早起做学问的年岁,偏养在荣庆堂里,每日里只知晓嬉笑玩闹,除了总是嚷着要吃小丫鬟嘴上的胭脂,就是要叫戏班子听戏唱曲儿。对了,先前还非吵着闹着逼老太太将林家姐儿、史家姐儿统统接到府里小住……唉,我家璟哥儿明年开春都打算去考国子监了。”

前头说的再多,都不如最后一句有杀伤力。

贾政整个人徒然一怔,像他这种读书人,原就对国子监、翰林院这种地方格外的敏感。偏他之前虽抢了贾赦的监生名额,本身却没读出个花样来。轮到儿子时,哪怕珠哥儿也不算差,却是因着身子骨缘故,并没有越过琏哥儿,至于十二那就更别提了。

眼瞅着大的那几个比不得了,那小的呢?贾政不是没想过要儿子们用功上进,可他先前仔细查问过房里庶子们的学问,发觉真当是一群榆木脑袋,哪怕再怎么知晓上进,恐怕这辈子连个秀才都难以考上。唯一看着不凡的嫡次子宝玉,却被贾母拘在跟前,就算他这个当爹的希望宝玉上进,也是没了奈何。

本以为,到底年岁还小,一切都还来得及,却未曾料到,当你在原地踏步时,旁人却在急急的往前走。

璟哥儿明年就要考国子监了……

想想自己,想想大房,贾政一脸的悔不当初。想当年,他费尽心思夺了贾赦的监生名额,又为珠哥儿盘算良久,还想着大房嫡子多有甚么用,监生名额只有一个啊。却没想到,人家压根就不在乎,十二是直接没去国子监,就这般通过了科举。轮到璟哥儿时,大房那头也不是想着找后门再谋个名额,而是让孩子直接去考。

这就是差距啊!

“琮儿,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放心,我一定会好生教养宝玉,那些个恶习,我定要让他改了去!”贾政又痛又悔,想着自个儿已经这般了,无论如何也不能任由儿子放浪下去。这要是像珠哥儿这般,本身乖巧懂事,却身子骨不好的话,那还能凑合。可宝玉分明就是欠的!

“交给二叔自是放心的。对了,我爹还说,老太太需要静养,最近一段时日就不用去荣庆堂请安了。至于宝玉这孩子,原就皮实得很,往日里送到族学也只顾着玩闹,十日里都去不了一两日的,索­性­别送了。二叔您这儿要是缺了甚么,回头同侄儿说便是,我恐怕下月就要往国子监去了。”

“你要去国子监?”贾政愣住了。

十二笑着点了点头:“我哥要去户部了,估计会更快一些,大约是月底罢。不出意外的话,该是从五品的户部员外郎。我呢,比起­干­实务,还是更喜欢待在书籍堆里,原本申请调任的该是正六品的国子监司业,不过如今还没确定,恐怕要下个月去了以后才能落实。”

贾政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竟像是震惊到不敢置信,又似乎掺合着一些愧疚羞恼,不过最终还是化为了一声叹息,只道:“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不管将来调任到哪里,要记得认真办差才好。”

“是,多谢二叔教诲。”十二笑眯眯的答道,眼角瞥见宝玉不能的扭动,连个正经的坐姿都没有时,却是不免有些皱眉。不过,又想着就贾政这迂腐古板的­性­子,恐怕宝玉将来的日子要难过了,当下便又笑着同宝玉打招呼,“宝玉,回头只管安生用功念书,等过个几年,你三哥哥我在国子监也安定下来了,一定让你进里头念书去。”

不等贾政面露欣喜,宝玉却忍不住痛骂起来:“谁要念书?哪个要念书了?你们一个个都只知晓功名利禄,分明就、就、就是禄蠹!”

所谓禄蠹,指的是窃食俸禄的蛀虫,也喻指贪求官位俸禄之人。

或者可以这么说,“禄蠹”这俩简简单单的字,在某些读书人眼里无异于最恶毒的骂人词汇。十二虽不是真正的读书人,听了这话也没了好气,好在他已经瞄到贾政即将爆发,便索­性­向贾政拱了拱手,出言告辞。

只是,还没等十二走出梨香院,就听见屋里传来宝玉凄厉的哭喊声,还附带王夫人冷静至极的声音:“还不快去书房找把戒尺来!老爷,您仔细手疼。”

十二默默的顿了一下脚步,旋即跟没事儿人一般的离开了梨香院。他坚定的相信贾政和王夫人是宝玉的亲生父母,且宝玉这孩子非但极为皮实,还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所以一定不会有事儿的。

不过,甭管怎么说,十二最终还是让人给珠哥儿支会了一声,万一真的打死了那就不好了。等晚间,珠哥儿唤了个小丫鬟过来给十二传话,只有短短三个字:没打死。

哟,那就没啥好担心的了。

转眼,就到了十一月中,这本该是蓉儿成亲的日子,结果宁国府却大门紧闭。外人只道蓉儿的未婚妻出了意外,再加上宁国府这头原就不喜热闹,倒也没往其他方面去想。唯独只有少许的几个知情人知晓,宁国府早已悄然改换门庭。

之所以国公府的牌匾还在,是因为太上皇如今仍在世。泰安帝虽­性­子方面有些问题,却也是个纯孝之人,并不愿意因着这些个小事儿与太上皇起了冲突。也因此,允了蓉儿降爵继承宁国府,也就是说,蓉儿成了三等将军。

宁国公贾演乃是第一代国公爷,贾代化则降爵承袭了一等将军之位,贾敬是二等将军,按说应该由贾珍承袭,结果却是直接垮了一代,由蓉儿承袭了爵位,成为了三等将军。

这就意味着,所谓的宁国府早已名存实亡,只等太上皇一走,就要改换牌匾了。当然,蓉儿也可以选择不换,只要他有这个胆子。

眼下看来,他非但没有这个胆子,竟是连宁国府都不敢回了。偏如今,贾敬已被送到了远离京城某座深山之中,宁国府阖府上下竟无人做主,只能由着蓉儿赖在荣国府。十二说了他两回,见他一脸后怕的狂摇头,索­性­也就随他去了,只叮嘱他寻几个心腹妥当之人,将宁国府看守好了,免得回头少了东西。

又几日,贾珍亲自登门拜访,询问出了何事,又逮着蓉儿问他将来该如何。

凭良心说,偌大的一座宁国府,甚至于整个贾氏一族,之于蓉儿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郎来说,实在是太沉重的责任。蓉儿虽有心鼎力门户,却实在是无能为力,见亲老子上门了,他思来想去,索­性­就将难题推给了贾珍。

可贾珍也毫无办法,哪怕这些年他老老实实的在翰林院办差,又得贾赦往日里照拂一二,可论起真本事来,他实在是没多少。万幸的是,他对于蓉儿这个儿子,虽谈不上有多疼爱,可到底是独一个孩子,再加上如今蓉儿是得了圣旨,继承了宁国府承袭了爵位,就算是亲老子,贾珍也没啥好Сhā手的。因此,在贾赦的见证下,贾珍带着继室尤氏重新归了宁国府,不过他放弃一切权利,至少在明面上,必须听从蓉儿的。

这算是最好的结果了,照蓉儿所言,起码家里头有人气了,要不然他还是不敢回家。而等贾珍夫妻俩回来后,蓉儿也旋即回府,只是经历了这么一事儿,宁国府可算是元气大伤,且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在勋贵人家里头,宁国府的名声一落千丈。

“这么说,蓉儿以后娶不到媳­妇­儿了?”迎姐儿一面将账本子依次放好,一面同嫂子王熙凤先聊着。

虽说迎姐儿早就想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王熙凤,无奈那拉淑娴不允,只怕她懒散下来容易,回头再拣起来却是难了。而王熙凤这头,鑫儿年岁太小,纵是有­奶­娘和丫鬟婆子在,多少也要顾及一些,加上迎姐儿原就无意于□□,王熙凤倒是同她配合默契得很。

这会儿姑嫂两个边说闲话边归整账目,不知不觉就说到了隔壁东府。

王熙凤道:“除非是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要不然怎么可能娶不到媳­妇­儿呢?还不是因着事情才过去这点儿日子,人人都在盘算着,自是不好说亲。你只等着再过上两年,蓉儿一准能娶上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他今年不过才十三岁,两年后也才十五岁,倒是不急。”

“原就不急,与其急吼吼的寻个不怎么样的,还不如索­性­多等两年,说个好的才是!”王熙凤一面说着,一面促狭的向着迎姐儿笑,里头饱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这要是迎姐儿是个寻常小姑娘,被王熙凤这么一取笑,早就受不住了。偏她的­性­子随了贾赦,尤其这脸皮厚似城墙,即便看懂了王熙凤的意思,也只是大大咧咧的道:“瞅我做甚?不对,该是说瞅着我也没用。我上头还有个哥哥呢,小哥哥不嫁,能轮得到我?”

“你们一个两个的,怎的都喜欢说琮儿?也亏得他­性­子好,没的跟你们计较,要是摊上个脾­性­不好的,还不知晓怎么闹呢!”王熙凤也是无奈了,这大房里每个人说起十二,都一副巴不得他嫁出去的模样,偏十二本人完全无所谓的样子,弄得她很是哭笑不得。

“他脾­性­好?”迎姐儿翻了个老大老大的白眼,没好气的道,“嫂子您回去问问我二哥哥,问他打小被欺负了几回,又是怎么被欺负的。对了,不止二哥哥,还有二房的政二叔叔、珠大哥哥,隔壁东府的珍大哥哥,他们一个两个的,都是被我小哥哥欺负长大的!”

“真稀罕,旁人也就罢了,琮儿还能欺负政二老爷和珍大爷?”王熙凤压根就不信。

迎姐儿默默的在心里给贾政、珍哥儿点了一排蜡,这就是年长的坏处,连被欺负了,都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要不然就算说出去了,也只能徒惹笑话,简直不能更惨。

不对,还真有比他俩更惨的。

“听说昨个儿石头弟弟又挨打了?”迎姐儿奇道。

王熙凤只掩嘴笑道:“人家叫宝玉,偏你们一个个小促狭鬼都爱唤他石头。对呀,他昨个儿又挨打了,不过这算是稀罕事儿吗?之前不是照着一天三顿打的吗?政二老爷也真是的,不知晓得了谁的主意,只拿着戒尺打宝玉的左手心,上回我去寻二太太,只瞅着宝玉那手哟,肿得跟个猪蹄膀似的。”

“这般打法虽然没给打坏,石头弟弟果然不愧是石头弟弟。”迎姐儿嘟嘟囔囔的道,又见自个儿手头上的事情总算做完了,当下大喜,“完事儿了,我可以出去玩了!”

一个晃神,等王熙凤定睛瞧时,迎姐儿早已撒丫子飞奔出去了。当下,王熙凤不由的连连失笑,暗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就算眼瞅着是个大姑娘的长相了,这心里头却仍是日日惦记着吃喝玩乐。不过,因着知晓迎姐儿早就跟张家那头说定了亲事,见她这般逍遥,自也不算意外了。

只是,迎姐儿定下了,十二却还没着没落的呢!

在脑海里晃悠了一下后,王熙凤很快就丢开了这事儿。倘若她亲近人家有正合适的人选也就罢了,既没有,还是别掺合这事儿了,左右以荣国府的情况,再配上十二的能耐,还怕寻不到媳­妇­儿?只恐怕人家心思压根就不在这上头。

这回,还真就被王熙凤给猜着了。

十二只满心满眼的盼着他老子早日说服泰安帝,好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比拼,目的自然是为了进上书房做侍讲。其实,若非年岁不允许,十二觉得当个小伴读也无妨,只要能虐到四皇子锦嗣,让他­干­啥都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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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哟!臣给您跪下了!”

御书房里,贾赦一被允许觐见,就二话不说冲进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哪怕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看他这副架势,也是有够吓唬人的了。

龙案后头的泰安帝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这一刻,泰安帝甚至希望自己别太了解贾赦这个搅屎棍,可君臣俩人认识十来年了,又是打从他尚未登基开始,就已经是老交情了,以至于只要看到贾赦一言不合就下跪的举动,泰安帝就猜到接下来一准儿没有好事儿。

“你就不能消停几日,少给朕惹点事儿?”

要不怎么说人的底线都是越来越低的呢?搁在认识贾赦之前,泰安帝是绝对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是一个严以律己同时也严以待人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吹毛求疵了,能逼得他说出这般无奈至极的话来,贾赦也是真能耐。

“这真的是惹事儿呢?臣从来不惹事!”

贾赦说的那叫一个义正言辞,摊上旁的不了解他的人,兴许还真的被他给唬住了。可惜的是,别说泰安帝了,就连一旁伺候的宫人们,都是一副强忍住不翻白眼的无奈样儿。

如果说,贾赦不惹事儿,那这天底下就再也没人能惹事儿。

“一句话说明原委,不然直接滚出去。”泰安帝也不是没有耐­性­的人,实在是因为他太了解贾赦了,要是任由这货在跟前瞎比比,恐怕今个儿都不用办正事儿了。

索­性­贾赦也光棍,听泰安帝这么一说,直截了当的叩头道:“那就请圣上安排一场比试,择出最优秀者入上书房陪同两位皇子念书。”

泰安帝原本已经打算等贾赦滚蛋后继续批折子了,结果听得这话,很是愣了一下,眉头紧锁,抬眼道:“理由?”

“先前太上皇在位时,允许到年岁的皇子皇孙一并入上书房做学问,这一举措引得高门大户乃至平头百姓争先效仿,但凡家中有余钱的,皆愿意请先生到家教导子嗣,即便没几个钱的,也会凑钱送子嗣去私塾念书……圣上,您难道不应当将这番举措传承下来吗?”

说完这些话,贾赦满脸放光的望着泰安帝,而泰安帝则是回给他一个老大的白眼:“朕是问你理由。”

“对啊,理由就是……”贾赦顿了顿,想着兴许是方才的理由还不够正大光明,当下又道,“臣的意思是,圣上您可以召集皇室宗亲,并未及弱冠的进士们,从中择优入上书房,同四皇子、五皇子一起念书做学问。这叫一视同仁,这叫英明神武!”

贾赦说的何止一个正气凌然,还真别说,他这番言语至少镇住了一旁伺候的宫人们,就连伺候泰安帝数十年的万公公都忍不住对他肃然起敬。

还真别说,贾赦这番话听起来还是挺有道理的。至少当年长青帝广办宫学时,的确引起一阵争相模仿的风气。甭管那些人的意欲为何,最起码还是起到了不少作用的。尤其像一些类似于贾氏一族这样的大家族,纷纷从长房嫡枝额外多拨了好些个钱财用于置办族学。哪怕的确有些人是为了名利,可因此受益的人还是为数不少的。

说句难听的,用做族学启蒙,怎么着也比将钱财浪费在花街柳巷要强得多。

然而,就算贾赦说的再有道理,泰安帝还是不由的拿手捂住腮帮子,一副牙疼的神情望着贾赦:“朕以为朕说的有够清楚了……我问你理由!!你却跟我鬼扯!!”

跟前伺候的万公公被唬了好大一跳,其他的宫人早已吓得跪倒在地,唯独贾赦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低头认命的道:“理由就是我想让我家琮儿也跟着进上书房。”

万公公一个没忍住,眼刀子就甩了过去,亏得他之前还在心里头夸赞了贾赦,结果这货就是个混球!彻头彻尾的那种!

不过,泰安帝听得这话,倒是难得的满意了:“你家的琮儿?哦,朕想起来了,就是开恩科那一年,被你一碗状元粥灌下肚,没能赶上殿试的那倒霉孩子?他如今在哪儿?”

冷不丁的被揭露了黑历史,贾赦有点儿懵,懵完之后险些哭得一脸血,偏生还得附和泰安帝:“对啊对啊,就是……就是我那可怜的小琮儿,他可乖巧了,又听话又懂事,打小就是个不让人­操­心的­性­子,模样­性­子都随了我老泰山那一边,读书天赋更是好得吓人,反正他还不到十岁,学问就比我好了。偏他运气不好,被我这个当爹的给坑了,好端端的一孩子,莫名就背上了靠爹废物的名声,我这心里哟……”

“要哭出去哭,哭完再进来。”泰安帝毫无同情心的警告道。

闻言,贾赦瞬间拿袖子抹了一把脸,满脸诚恳的抬头望着泰安帝:“求圣上成全,来一次大比试罢!除了皇室宗亲,您还可以让朝堂里三品以上文官、二品以上武官的嫡子参考,另外还允许过了科举的进士一并考核,看哪个最优秀,挑头几名入上书房。对了,千万要记得立个年龄限,未及冠便可。”

男子二十及冠视为成人,以此为年龄限倒也说得过去,一来可以极大的减少人数,二来更是为将来考虑,毕竟几个皇子年岁都不大,跟一群老臣做学问的确有些不妥,是应当结交一些年轻人。

以上都是废话,泰安帝有理由相信,贾赦这么做只有可能是为了让他家小子更容易脱颖而出。

“圣上,三皇子今年也不过才十八岁,这么早就放弃读书实在是太可惜了。臣认为,您也可以让三皇子继续去上书房做学问,有道是学海无涯学无止境……”

“朕也特许你一道儿来读书,可好?”泰安帝冷笑道。

“圣上!”贾赦一脸的生不如死,哪怕他觉得这话很有可能只是开玩笑,也将他唬得不轻,“圣上,臣是要为圣上分忧的人,像这种还是让给小辈儿们罢!”

幸而,泰安帝原本就只是唬唬他罢了,见状也没再逼他,而是问道:“你儿子几岁?”

“我家琮儿哟,今年刚好二八妙龄……”

“噗!”万公公实在是没能憋住,直接笑喷了。笑完之后,他才意识到不妙,赶紧跪倒在地,拿眼角去瞥上座的泰安帝。却见泰安帝已经无奈了,压根就没往他这头看不说,还拿手握成拳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自己的额头。

二八妙龄泛指十六岁,尽管不曾明文规定非要用在女子身上,可但凡脑子没问题的人也不会用在男子身上。这就好比貌若天仙、眉目如画之类的词汇,通常都是用于形容女子的。这以往,贾赦年轻时候,也没少被他那些狐朋狗友瞎起外号,特别是他以往格外喜欢花街柳巷,每每都被人调侃说,姐儿还没你长得好看。

结果,如今倒是好了,轮到贾赦调侃他儿子了,那是他亲儿子啊!

泰安帝很是头疼的瞪着贾赦,心下却对他方才出的主意很是赞赏。皇帝,尤其是刚登基没几年的新帝,总是迫切的想要做出一些功绩的,泰安帝这人还是个天生要强的­性­子,那就更不用说了。偏生,功绩这种事情,不是你想要就恰好能有的,而没事儿找事儿……说真的,这并非泰安帝擅长的。

可贾赦擅长呢!

真要依着贾赦所言,这事儿若是成了,对臣子而言绝对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儿,最关键的是,费不了甚么事儿。

“行,就照你说的去办,记得回头写一篇策论呈上来,将利弊写全了,包括届时要考核的法子和范畴,一条条的详细写明白了。去罢!”泰安帝摆了摆手,示意贾赦可以滚了。

贾赦……瞪眼,再瞪眼,接着继续瞪眼。

何为坑人者人恒坑之?

这就是!

原本依着贾赦的想法,他只是负责帮着出出主意,之后的事情同他有甚么关系?他如今是空降到户部的武将呢!眼见泰安帝不理会自己了,贾赦憋了一会儿,终究没能憋住:“圣上,这事儿难道不该让内阁那头去做吗?我如今是武将!”

“你是正一品殿阁大学士。”泰安帝伸手拿起朱笔,继续披着未完的折子,头也不抬的道,“你可以认为自己文武兼修,哪儿有麻烦就去哪儿。”

贾赦:“…………”没活路了。

万公公:“…………”你丫的活该!!

泰安帝当然明白自己给贾赦布置的任务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不过他丝毫不担心,谁让贾赦这货旁的没有,外援一堆呢?偏他还是个脸皮厚实的,从来不知晓为何难为情,求起来人就跟讨债似的。得了这么个差遣,贾赦能不去寻老泰山和舅哥们帮忙?

对此,泰安帝都已经想好了,坐等张家老太爷帮自己完善这个法子,务求尽善尽美。

然而这一次,却是注定要让泰安帝失望了。

不几日,贾赦便在早朝上公然提了这一想法,并呈上写好的策论一篇,而在这之前,朝臣们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个消息,甚至连张家三位老爷都一脸的目瞪口呆。

张家老太爷早在多年前就已请辞,他的三个儿子倒的确是人中龙凤,哪怕最末的老三也在今年年初晋升成了正三品,有上朝议事的资格了。可惜,这仨都极度茫然的望着贾赦,一副震惊到了极点的模样。

也难怪张家三位老爷惊吓成这副模样了,这贾赦递折子是不稀罕,可他难得提出了这么有建设­性­的提议,甚至还将框架、细节等等一切都完善齐备了,等于就是只要泰安帝一声令下,就能立刻准备起来,指不定年前就能出选拔结果了……

你说吓不吓人?!

搅屎棍贾赦已经很可怕了,若是老天爷再赐给他常人所不能及的聪明脑子,这根本就是不给旁人活路!

当然,真相很简单,策论是十二写的。

开篇从提出这一建议的立意开始,从孔孟吹到太上皇,再从太上皇吹到当今,尤其肯定了这一建议的正确­性­和必要­性­,仿佛若是有人反对就是跟诸上所有人为敌一般。确定了提案的重要之后,再将大框架拉下来,细节处更是完善到让人咋舌,而最重要的则是将其中的好处罗列了出来。

在这之前,即便是太上皇还在位时,能够去上书房念书的也唯独只有皇子皇孙们。当然,每个皇子皇孙都有核定数额的伴读,可一般来说,都是由母家挑选出来的,很少是直接从朝臣之中挑选的。这种情况下,一方面普通的朝臣不可能跟皇子皇孙们关系密切,另一方面某些幸运的家族却算是被迫跟皇子皇孙们绑定在了一起。说真的,若不出事自是好的,若一旦出事……

这就好比前太子那会儿,包括金陵四大家族在内的好些个人家,都算是被迫站队的。哪怕事实上他们也是自愿的,可在站队之人,却从未有人问过他们的意见,就这般被强行拖到了前太子的船上。

而如今,像贾家这种已经出过一个妃子的人家也不少,若是已入宫的元姐儿能够诞下皇嗣,而这位皇子的未来就跟贾家息息相关了,哪怕贾家本身不愿意,又能如何呢?

可贾赦此举却算是变相的打破陈规。

如果臣子们家中的嫡子也一样可以去上书房念书,还是作为学生,而非伴读,那结果可就完全不同了。只是,当臣子们忙着做白日梦时,却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上书房学生的名额有限,而所谓的考核,一定不容易。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得了泰安帝允许之后,仍是由贾赦起头­操­办此事。贾赦也是豁出去了,为了心爱的宝贝儿子,他索­性­将户部那头的事情尽数丢给了妹夫林海,本人一心一意的盯着内阁,又召了几个使唤得动的翰林一起帮衬着。不出小半月,事情就稳妥了。

碍于人数颇多,哪怕有了年龄限制,皇室宗亲外加三品以上文官、二品以上武将的嫡子还是很多。因此,先由翰林院和国子监联手出一套考题,当然还需泰安帝过目应允,再让所有附和条件之人应考。等筛选出一百人后,再由泰安帝亲自考核选拔。

想法很美好,开展得也很顺利,可等泰安帝公布了三十人名单后,还是惹来非议。原因无他,三十人里,荣国府就占了俩:

贾琮、贾璟。

你说这里头没门路?鬼才信!!!

“贾琮就是圣上开恩科时,错过了殿试却反而被点为翰林的那个?啧啧,先靠外祖家后靠亲爹老子……这人呢,人比人气死个人!”

“兴许人家真有才华呢?”

“你信?就算那贾琮真有才华好了,甭管怎么说他都十六岁了,之前听闻在翰林院的差遣办得也不错,起码没出错,可那贾璟呢?听说了吗?虚岁才九岁啊!这还是因为他原本生日就大!”

“黄口小儿罢了,竟是能胜过一大批比他年长多岁的才子?听闻连礼部尚书家的三公子都没能考上。”

“谁知道呢?唉……”

虽说是有年龄限制,可却是只限制了上限,对于下限并无任何规定。也就是说,只要是未及冠并满足其他条件的人,就有资格参考。也因此,璟哥儿被自家坑死人不偿命的小哥拖着参加了考核,居然真就过了。等回头面对泰安帝时,一方面泰安帝看他年岁跟五皇子相仿又是个稳妥­性­子,另一方面泰安帝却是故意想给贾赦找点儿麻烦。

贾赦有点儿懵。

十二能考上是必然的,甚至在暗中调查过后,贾赦敢打包票,在未及冠的人中,十二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可璟哥儿是怎么回事儿?贾赦真的是糊涂了,哪怕是符合了参考条件,可璟哥儿……

“璟儿,你没事儿罢?”贾赦自打看到名单后,就暗叫不妙,一等到放了衙,不顾妹夫林海在后头深情的呼唤,只急匆匆的赶回家去哄他的心肝宝贝儿。

诚然,贾赦觉得自己是蛮偏心眼儿的,毕竟除了疼爱之后,他对十二还隐隐有些一份愧疚之心。问题是,十二那小子心眼儿大,之前人家都指着鼻子说十二是个盖了戳的废物,结果十二极为真诚的建议对方去死……咳咳,重新投个胎。

因此,十二是无需担心的,他早已习惯了被人认为是个废物。可璟哥儿呢?贾赦心疼坏了,他最怕的就是璟哥儿受不了打击,若真是这样,还不如不要这份前程了。

璟哥儿:“……呼呼。”

听到声音赶过来的迎姐儿,伸长了脖子看着屋里:“爹?”

“二丫头过来。”贾赦向迎姐儿招了招手,一脸忧心忡忡的道,“考核名单出来了,这事儿你们都知道了?唉,你同爹说说,璟儿当时是个甚么反应?”

迎姐儿一脸的纳罕,拿眼瞥了瞥睡得昏天暗地的璟哥儿,很是无辜的道:“反应?能有甚么反应?消息是小哥哥特地跑过来说的,他还没说完呢,璟儿就睡过去了。”

贾赦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故作坚强的道:“所以璟儿他还不知道自己要去上书房了?更不知道外头的人都说琮儿、璟儿是废物?”

“废物?”迎姐儿愈发的纳罕了,“他俩是废物,那政二叔叔是甚么?对了,政二叔叔又晕过去了,急慌慌的给唤了大夫,不过大夫说,他就是老毛病了,晕着晕着就习惯了,叫我们不用担心。”

“贾政那蠢货……”贾赦在无奈的同时,不得不赞同迎姐儿的说法。如果连十二和璟哥儿都是废物的话,那贾政呢?废物中的废物?最最顶尖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废物?

最终,贾赦默默的将这想法按了下去,这旁人也就罢了,迎姐儿是个出了名的爱学说话的,要是听他这么一说,回头一不小心将原话给传了出去……贾赦倒不怕贾政找他对掐,他比较害怕的是,直接把贾政给气死了。

到底是嫡亲的兄弟,还是盼着贾政点儿好罢。

等回头,好不容易将璟哥儿弄清醒了,贾赦又是忙忙的安慰他。可惜,璟哥儿睁着他那双睡眼朦胧的眼睛瞅了贾赦许久,这才道:“爹?你睡糊涂了?”

你才睡糊涂了!!

也亏得贾赦是真心疼璟哥儿,要是说这话的人是贾政,贾赦保准喷他个狗血淋头。可谁让对方是璟哥儿呢?贾赦强忍着的吐血的冲动,尽可能的安抚璟哥儿:“虽然是去宫里念书,不过上书房是在前头,爹素日里也能去瞧瞧你,还有你三哥哥也在,咱们璟儿不怕哟。”

“宫里?上书房?三哥哥?”璟哥儿挑重点词汇复述了一遍,旋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起身跳下了床榻,“我饿了,爹,咱们回头再说罢。”

你个贪吃贪睡的小混蛋!!

有那么一瞬间,贾赦还真是挺赞同外头的看法的。旁的不说,璟哥儿真有这番能耐?跟十二小时候得了所有人的赞誉不同,璟哥儿打小的评价就只有俩,能睡,好福气。

甚么玩意儿嘛?!

带着满心的纠结,贾赦一个没忍住就将琏哥儿拖过来喷了一顿,重点在于,琏哥儿没考上!

琏哥儿都懵了,他一个早已成家立业、有个大闺女、在年中过生辰时就已及冠的成年男子,他压根就没资格参加考核!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琏哥儿试图证明不是自己废物,而是自己已经超出了考核范畴。

没曾想,贾赦却依然喷道:“你去考了也一样考不出!!”

道理还是有的,毕竟琏哥儿也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可就算再怎么占着理,这话听着也太强词夺理了点儿。然而,谁让对方是他老子呢?居然还是亲老子,真的是太悲伤了。

回头,琏哥儿就冲到十二的院子里去喷他:“肯定又是你小子­干­的好事儿!打小就这样,你闯祸我背锅!我何其无辜啊!”

十二看琏哥儿的眼神就跟看傻子一般无二,他还极为怜爱的安抚道:“乖啊乖啊乖,有这个空闲跟爹顶牛,哥你还不如去跟嫂子多生几个。”

“有道理。”琏哥儿坦然接受了十二的建议,决定多弄几个哥儿姐儿出来玩玩。像他家的鑫儿就很好玩,白白­嫩­­嫩­的一团­肉­,素日里也不爱哭闹,只老老实实的躺在暖炕上,谁去逗都是个笑面,多有意思!

可怜的琏哥儿,全然忘了一件事儿,就算可恶如十二,婴儿时期也是很可爱的。关键是,贾家的孩子普遍都相貌不错,若是再有个不哭不闹的优点,简直就是小仙儿一般的存在了。可那又如何?等孩子长大了,小仙儿就变成了小恶魔。

以琏哥儿的脑子,尚不足以支持他想那么多的事儿,在丢开了贾赦喷他一事后,他除却白日里在户部帮着做一些琐碎的事情外,就只剩下了陪着闺女鑫儿玩了,偶尔他还会带着鑫儿去寻年长半岁的五儿,看着也没差多少的俩孩子,琏哥儿觉得也是怪奇特的。

五儿是贾赦和那拉淑娴的幺儿,鑫儿是琏哥儿和王熙凤嫡长女,然而这俩就差了半岁不到,回头却是叔叔和侄女的辈分,这简直比当年迎姐儿和蓉儿还要神奇,毕竟这俩还差了近两岁,且也不是嫡亲的。

不过,琏哥儿对此还是蛮庆幸的:“虽说只差了那么一小点儿,可我瞧着五儿挺老实的,应该不会发生二丫头跟蓉儿这种情况。凤姐儿,你是不知晓哟,小时候二丫头跟蓉儿打得有多惨烈,也亏得珍大哥哥没亲眼瞧见,不然得心疼死。二丫头下手可狠了,不把蓉儿打哭她就不甘心呢!”

王熙凤对此深表沉默。

——总觉得大房是养不出老实孩子来的。

这荣国府大房能否养出老实孩子来,的确是个问题,可金陵那头传信过来,却是有个不老实的惹下了大祸。

信是从金陵薛家过来的,写信的人是薛家太太,看信的却有俩,王夫人和王熙凤。其实,王熙凤是不愿意去看信的,主要是她忙碌得很,哪里有这闲工夫管旁人的事儿了?不过,薛家到底是例外,一来薛家太太是她小姑母,二来薛家有钱呢!

就是冲着最末的那一点,王熙凤也愿意抽空去瞧一瞧信函。

结果这一瞧,还真就瞧出问题来了。信上说,薛家哥儿为了争抢一个婢女,闹出了人命来,偏生死的那个还不是卖了身的婢女,而是一个正经的良人公子。这事儿,可不是闹大了。

对此,王熙凤的意思简单而明了,她没法子。而王夫人则是先深刻的表示了一番对妹妹的想念和对外甥的担忧,之后才委婉的表示,她也一样没法子。

既然都没法子,那就该­干­啥­干­啥去罢。王熙凤很是心大的回东院抱闺女去了,她如今就三个事儿,其一捏着中馈不放,其二照顾闺女鑫儿,其三争取早日再怀一个!而跟着三个事儿相比,薛家那头自是无所谓了,左右薛家的钱就算再多,也不会分给她。

可王熙凤年轻想的事儿少,却并不代表王夫人也一样。虽说京城和金陵相距甚远,可这些年来,她却是没少跟薛家太太通信。据她所知,因着她妹妹看得紧,她那妹夫统共就一儿一女两个孩子,若人还在倒是无妨了,偏她妹夫早几年就没了,若是连这唯一的独苗苗都保不住了,薛家岂不是断了传承?这般想着,王夫人还真就活络开了,把尚有的关系都撸了一遍,按说薛家出事,身为姻亲的王家不能不帮衬一把,可谁让她那好二哥如今自身难保,她大哥又是个万事不理的­性­子,思来想去能指望的也就只有贾赦一人了。

回头,王夫人就将这事儿跟贾政说了一遍,她的意思很简单,无非就是让贾政出马寻贾赦说说情。毕竟,贾赦这人也不是完全的奉公守法,只要好处给到位了,让他拉拔一把当是不难的。

偏贾政因着前头十二和璟哥儿一并考核通过,即将入上书房一事生了一肚子的闷气,其实他也不全是在生俩侄儿的气,毕竟对于那俩孩子,贾政也是很疼爱的。他在生自己的气,想着若是他有能耐有前程,是不是也能让宝玉去试试?

这想法……其实真的挺醉人的。

甭管怎么说,贾政最近这段时日心情格外得不好,偏因着年关将近,府里的事情并不少,可但凡是前来拜访的,十之八|九是来寻贾赦的,余下的一二分要么是寻珠哥儿的,要么就是寻琏哥儿和十二了,甚至连寻璟哥儿的人都有,偏就没有特地来寻他的。这让他如何还能开怀?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原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来寻我又有何用?直接回了罢!”贾政只听王夫人说了个大概,便一口回绝了此事。

且不说事情能否说成,单就是让他低头弯腰的去求贾赦,他就百般不愿意。况且,对于薛家那个小子,他虽不曾见过,却偶也有所耳闻,只能说相当得不喜。再加上这事儿也算是罪有应得,自是没甚么好可惜的。

可贾政能这般无情,王夫人却不能。一来,那是她嫡亲妹子和亲外甥,二来,薛家的钱财多如繁星,让人眼红。谁让她如今没得中馈可管,尽几年来更是冰炭孝敬全无,又因着元姐儿在宫里缺不得钱财,公中却被王熙凤和迎姐儿卡得死紧,弄得她只有舍出去的钱,根本没的进账。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迫不及待的想多个来钱的门路。

话是这般说的,可若是贾政不应允,她能如何?只不能让她这个当弟媳­妇­儿的,主动找大伯哥罢?

本朝有个不成文的习俗,这当嫂子的寻小叔子倒是无需忌讳那么多,可却没有弟媳­妇­儿和大伯哥在一块儿说话的道理。她若是想起贾赦帮衬一把,是必须央求贾政出马的。可一想到,贾政连“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话都说出来了,还有甚么指望?

思来想去,王夫人终究还是做两手打算,一面派人给王子腾的家眷去信,一面想辙儿拉王熙凤下水。

不几日,好消息传来,王子腾虽仍处于罢官免职之中,可总算归还了家宅田产,其人也早已归家休养。至于薛家这事儿,王子腾本人虽无权Сhā手,可王湛王老爷子留下的香火情还在,只要薛家愿意出钱,这事儿一笔勾销也不是难事儿。

王夫人得了信儿总算放下心来,回头唤了珠哥儿替她写了一封信,诚挚的邀请薛家人来京城。这紫薇舍人薛公当年也在京城里住了不短的时日,直至今日,薛家在京城里还有好几座宅子,庄子田产铺面更是不少。让薛家人来京城,一来是为了避避风头,二来说出去也是有正当由头的,毕竟薛家好些产业就在京城这地儿。

薛家那头发生的事儿,并不曾瞒过荣国府,准确的说,是王夫人压根就没有隐瞒的意思。莫说大房了,就连婆子们之间都传开了,纷纷暗中嘀咕着薛家公子如何浪荡行事,又说薛王两家能耐得很,连杀人的大罪过都能轻易得掩饰了过去。

话是这么说的,不过因着已临近年关,金陵那头究竟是个甚么说法,谁也不知晓。不过,王夫人倒是心里笃笃定的,觉得但凡有她二哥出马,这事儿定能摆平,哪怕她二哥如今虎落平阳,可他是有真本事的人,总有一日定能官复原职。

亏得贾赦不知晓王夫人的想法,要不然必会跟她好生计较计较。这参王子腾时,他是领头羊,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这是变着法儿的骂他?

好在贾赦忙着安抚他那俩并不需要安抚的儿子,哪怕听闻了此事,也很快就抛到了脑后。

待来年开春,薛家人入京了。作为难得来拜访的世交,于情于理都应当让贾母出面迎接,就算没指望她亲自出门迎接,这薛家太太携儿女拜访,贾母也不能避而不见。幸而贾赦很讲道理,他同意贾母见见故交,可同时也殷切的叮嘱了几句。

“老太太,您务必要记住一件事儿,少说话少说话少说话!必要的时候,您可以选择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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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甚么比被儿子教训更令人难堪的?当然有,那就是被一个自己从未瞧上眼且还是个出了名的搅屎棍儿子言辞教训!!

贾母气得心口一阵阵发疼,偏生放眼看过去,竟连以往最为孝顺不过的次子贾政也是一副赞同的模样,更别说其他人了。贾母有心硬气一回,索­性­也没见这门故交了,可谁让对方是金陵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家呢?哪怕今个儿只是薛家哥儿姐儿过来,她都可以有理由不见,却偏偏连薛家太太也一并来了。这薛家三口人千里迢迢赶赴京城,她身为荣国府的老封君,要是选择避而不见的话,那就只有两种可能­性­的。其一,她瞧不上薛家,两家以后索­性­断了来往得了。其二,便是她真的被软禁了,倒是应了外头的流言!

说真的,贾母别无选择。

即便如此,想要叫贾母承认自己一把年岁了连句囫囵话都不会说,又谈何容易呢?思及此,贾母恨恨的瞪了贾赦一眼,恼怒的道:“闭上你的嘴!我这辈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用得着你来指点?”

到了嘴边的教训,还是被贾母改成了指点,毕竟这话要是真的说出口,丢脸的人是她而非贾赦!

可惜,贾赦才不会体谅贾母那颗饱受摧残的内心,他只自顾自的道:“总之一句话,您老人家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必要的时候装聋作哑也无所谓。毕竟您的年岁摆在那儿,就算一时接不上话来,也有人帮你圆。”

说罢,也不管贾母是何等情形,贾赦便唤上贾政等人离开了。虽说来的是世交,却因着薛父已故的缘由,到时候贾母等人出面迎接的唯独只有薛家太太并姐儿,至于那位去年刚闯下了大祸的薛家哥儿,贾赦表示完全没心情招待,便将这差事推给了贾政。贾政也不稀罕跟薛家打交道,尤其想着大房那头的亲眷都是当世大儒,而他这边却一个两个的皆上不了台面,略一思量,贾政便让珠哥儿替他招待薛家哥儿,自个儿则是往梨香院教导宝玉去了。

转天晌午过后,前头来人回禀,说是薛家的人已经到了宁荣街了。

贾母虽因着贾赦前两日的话气得好几宿都不曾睡好,却也不会将气出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听得回禀后,立刻唤了王夫人并王熙凤前去二门迎接,又唤了姐儿们去垂花门前候着,自己并那拉淑娴则等在荣庆堂内并不出去。

不多会儿,院子前便传来了笑闹声,贾母倒是有心出门迎一迎,偏她这两年身子骨也是虚弱,便索­性­耐着­性­子候着。好在很快,贾家诸位女眷便簇拥着两个陌生的女子走了进来。

那拉淑娴笑着起身看去,这已到中年的女子定然就是薛家太太了,身畔面若桃花的十来岁少女自是薛家姐儿了。打眼瞧去,俩人皆是好相貌,看来王家专出美人一说,是极为可信的。

思量间,王熙凤已经拉着少女走到了那拉淑娴跟前,笑脸盈盈的介绍道:“太太,这位就是我薛家表妹了,她名唤宝钗,您瞧着是不是可喜欢了?”

“嗯,一看就是个好的,比凤丫头你可水灵多了。”那拉淑娴故意出言相逗,又拿手虚指着迎姐儿道,“比我家二丫头更讨人喜欢。”

王熙凤不­干­了,伸手拉过迎姐儿,赌气一般的道:“瞧见了没?太太便是如此,见一个爱一个,前个儿还说最欢喜我了,这才过了多久,立刻就换了。二妹妹,你说这叫甚么?对了,那个喜新厌旧!”

迎姐儿瞧了一眼满脸醋味的王熙凤,登时大笑道:“嫂子你管太太喜新厌旧做甚?只要琏二哥哥最欢喜你不就成了?”

“你个坏丫头!”王熙凤回头就跟迎姐儿掐上了,看的一旁的诸人笑得前俯后仰了,尤其是那薛宝钗,碍着礼节不敢太过于张扬,便拿帕子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这厢几个小辈儿的还在互相笑闹逗趣,那厢贾母就开口了:“姐儿上我这儿来。”

有些人就不是能够耐得住的,贾母就是最为典型的例子。偏那薛宝钗是个打小就极为知礼数的,再说贾母无论从年岁、辈分、地位上,都高出她一大截,如今她又是来做客的,听得这话,自是忙不迭的上前给贾母请安。

与此同时,薛家太太也上前两步,笑脸盈盈的同贾母问安。

说起来,薛家太太也不是头一次见着贾母了,想当年她还未曾说亲前,也是见过贾母一次的。不过,算算日子,却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犹记得,她那会儿还不如宝钗如今大呢,小小的人儿跟着母亲、姐姐来荣国府走亲戚,只记得国公府的奢华,旁的却是甚么都不记得了。

当然,话却是不能这么说的。

“老太太可好?自打那年我出嫁后,就一直盼着能回京,能过来给老太太问个安,谁曾想,一转眼就是几十年呢?”薛家太太原就是个笑面人,嫁到薛家后,更是愈发的和善了。母女俩皆笑脸盈盈的给贾母请了安,自是喜得贾母连声道好。

其实,贾母也是蛮心酸的。

自打之前坐实了乌鸦嘴之名后,莫说儿孙们了,连丫鬟们都不带往她跟前凑的。尤其在宝玉被贾赦强行带离荣庆堂后,她这日子算是过得愈发的辛苦了。诚然,她素来不愁吃穿用度,可人生在世,哪个还能没点儿喜好呢?贾母的喜好并不算夸张过分,她最喜欢的无非就是让一群漂亮的哥儿姐儿围着自己打转。偏生,整个荣庆堂平日里安静的连个说话声都没有,可不是苦了她?

如今,打眼瞧见极合眼缘的薛家母女俩,可把贾母欢喜坏了。

“好好,如今既回了京城,索­性­就别走了。对了,回头我让你姐姐收拾个院子出来予你们住罢。我知晓,薛家在京城有好几个宅子呢,可这都十来年不曾住人了,又要修缮又要洒扫呢,麻烦得很。索­性­就留在这儿好了,回头有了空闲,也能陪我这老婆子多聊聊天。”

“我呀,打眼就欢喜上了你们娘来。你这个当娘的,和善又富态,一瞧就是个有福气的。你闺女,是叫宝钗罢?宝钗更是不错,我这般看去,竟是一点儿也不比我那入了宫的大孙女差。比起我如今留在跟前的孙女们,更是好得太多了。模样俏丽,举止大方,嗯,将来一定能有大前途!”

“你还有个哥儿是罢?回头带过来让我瞧瞧。其实呀,不瞧我也知晓,有你这个当娘的,有宝钗丫头这个当妹妹的,你家哥儿又怎么会差呢?一定是个少年英才,往后定有大出息!”

……

薛家太太笑得几乎合不拢嘴,这好听的话谁都愿意听,尤其听地位比自己高的人可劲儿的夸赞自己这一双儿女们,她这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再看薛宝钗,小脸被夸得红扑扑的,原就格外出众的相貌,如今是愈发的惹人注目了。偏她年岁不大,听得贾母一叠声的夸赞,甚至还有种贬低贾家姑娘抬高她的意味,这让她既欢喜,又忍不住有些忐忑。

然而,满心欢喜的薛家母女并不曾注意到,在场其他人的脸­色­越来越差了。

最终还是那拉淑娴有些不忍心了,或者说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哪怕薛家并不是她的亲眷,哪怕她对薛家母女也没甚好感,可她还是没法故作镇定的听贾母不间断的“诅咒”薛家母女。

甚么仇甚么怨呢?

“老太太!”那拉淑娴不得不开口打断了贾母的话,“我那头还有些事儿,我就先带着二丫头、四丫头告退了。对了,凤丫头今个儿就别忙活了,好不容易见着你姑母和表妹,你就陪陪她们罢。”

王熙凤这会儿是僵硬的,面上的表情也始终在龟裂的边缘。猛地听到那拉淑娴这话,她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只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却仍是面无表情两眼空洞无神。

那拉淑娴极是不忍的瞧了王熙凤一眼,旋即便带着迎姐儿和惜春下去了。一旁始终在王夫人跟前的李纨,很是艳羡的看了那拉淑娴一眼,她也想走,可她没这个胆子跑路。

再看王夫人,若说王熙凤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那么王夫人就是笃定定的死了亲爹妈的表情。想也知晓,王熙凤虽唤薛家太太为姑母,可事实上她今个儿才头一回见到这个小姑母,当然也是头一回见到薛宝钗。可王夫人却是不同的,她跟薛家太太乃是嫡亲的姐妹俩,打小一道儿长大,感情格外得好。这好几十年没见面了,她满心欢喜的盼着见到嫡亲妹妹和外甥女,结果……

贾母居然给她来了这么一招狠的?!!

哦,天呐!她还巴望着宝玉能够迎娶薛宝钗,想着薛家钱财极多,宝钗又是她的亲外甥女,而宝玉虽说之前跟她并不亲近,可她有信心在几年之内强行把宝玉掰回来。正好薛家唯一的哥儿薛蟠又是个不着调的东西。照原计划,薛宝钗真的是一个好儿媳­妇­儿的人选。可惜,这是以往的打算了,如今肯定不能照计划行事了。

薛家是好,薛家的钱多,薛家……不能结亲啊!!

只要一想到方才贾母夸赞的话,王夫人整个人就仿佛被雷劈过一般,浑身的焦糊味儿。贾母说了啥?说她妹妹和善、富态有福气?说她外甥女模样俏丽、举止大方,将来定有大前途?还说她那外甥少年英才,以后定有大出息?

你!咋!不!上!天!啊!

那拉淑娴是走了,带着迎姐儿和惜春直接脚底抹油开溜了。可王夫人还在,王熙凤也在,还有个背景板一般的李纨。当然,最最重要的是,薛家母女俩也在,而贾母还未曾放弃继续夸赞。

夸你个头啊!!

王夫人的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最后定格在为了杀气腾腾。王熙凤到底年岁还轻,且她对薛家母女也没甚么感情可言,故而在回过神来之后,只一脸的生无可恋。

恰在此时,薛家太太笑着看了过来,旋即笑容就凝固住了。

她的嫡亲姐姐和亲侄女,一个从死了亲爹娘的表情转为了满脸森然的杀气,一个则从一脸茫然转为了生无可恋。

搞甚么?

可怜的薛家太太并不知晓前因后果,因此她只是觉得满腹的狐疑。不过,没过多久,她就被嫡亲姐姐和亲侄女告知了事情的原委。彼时,她已经到了梨香院,和她的闺女薛宝钗则被贾母强行留在了荣庆堂里。

薛家太太:“……乌、乌鸦嘴?!”这是真的吗?不不,这一定不是真的。可万一是真的怎么办?她的宝钗,她的闺女!!

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所有人都认定某个真相时,就算其实是假的,也无可奈何。这就是三人成虎的原理,同样也是贾母变成公认的乌鸦嘴的原理。

按说知悉了真相后,薛家太太该立刻带着薛宝钗马不停蹄的跑路才对,可谁让她有求于贾家呢?

先前,薛蟠一案看似了结了,可事实却未必。又或者说,就算此事真的已经了结了,薛家太太也再不敢掉以轻心了。上次是运气好,死的那个正好是个落魄书生,且还是在祖籍金陵城,偏巧王老爷子还留了点儿香火情在,这才勉强保住了薛蟠的小命。可同样的事情,若是再来一次,谁也不敢保证薛蟠还会有这般好的运气了。

说真的,薛家太太就算胆子再大,她也不敢拿独子的小命当赌注,所以她必须寻一个人帮她好生管教儿子不可。最早,薛家太太是想让娘家二哥王子腾帮她管教薛蟠的,无奈王子腾如今虽勉强脱了罪,却尚未官复原职,本身也忙着四处打通关节,这先前是薛蟠小命险些不保,王子腾才会出手相救,可让他抽空管教薛蟠,却是痴心妄想了。

那剩下的人选可就不多了。

“姐姐,不瞒你说,我这两年的日子过得实在是艰辛。别看我是薛家长房嫡支的当家太太,可我家老爷没了,我那蟠儿又是打小被宠溺着长大的,别看他如今已经十七岁了,还不如他那十一岁的妹子来得懂事明理。偏二哥如今又诸事缠身,我也不好过于劳烦他。思来想去,还是盼着姐姐您能帮我想想辙儿,让政二老爷或者珠哥儿帮我管教管教?”

王夫人迟疑了一下,她当然是希望妹子一家留下来的,虽说如今的她已经歇了让薛宝钗嫁给宝玉的心,可薛家到底是肥得流油,这儿媳­妇­儿可以不要,钱财却是万万不能往外头推的。

只是,自家人自己懂。王夫人完全可以肯定,贾政是绝对不会沾手此事的,尤其最近这段时日,宝玉终于被一天三顿的打法被弄怕了,很是下了点儿苦功夫念书。这档口,贾政铁定是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宝玉身上的,指望他抽空教导薛蟠?那还不如她自个儿上呢!

那就珠哥儿了?

这个想法只在脑海里转了一圈,王夫人就很快放弃了。如果说,贾政是指望不上的话,那么珠哥儿就是她本人舍不得劳动了。想也知晓,就珠哥儿那羸弱的身子骨,那敏感的­性­子,除非薛蟠是个好拿捏的主儿,要不然这事儿铁定就是吃力不讨好的。

思忖再三,王夫人道:“我家老爷如今不过是个白丁罢了,教教宝玉启蒙还行,教导蟠儿,我怕反而误了他。珠儿倒是学识不错,可他是有差遣在身的,素日里也要常抽空教导小兰儿,恐怕……这样好了,我另给你推荐个人。”

听了前头那些话,薛家太太还有些不大高兴,毕竟王夫人言语之中的推托之词实在是太明显了。可听到后头,她有重燃了希望,当即急急的接口道:“是谁?哪个这般有本事?”

“还能有谁?当然是府上的大老爷了。”王夫人半是感概半是叹息的道,“你远在金陵城,恐怕对于京城里头的事情不大熟悉罢?那位赦大老爷哟,自打高中进士入了仕途后,整个人就不一样了。如今呀,他不单是世袭的一等将军,更是在圣上跟前挂了号的人,说出来都吓人,正一品的殿阁大学士呢!可不是了不得?”

其实,贾赦的事儿,薛家太太还是有所耳闻的,毕竟金陵城虽远,那也不是在犄角旮旯里。况且,薛家和贾家关系也算是近的,每年都会让管事的来往个几趟。故而,薛家太太知晓这几年荣国府大房的变化极大。可甭管之前知晓了多少,都没有听王夫人说起来那般令人震惊。

当下,薛家太太不由的望向一旁坐着的侄女王熙凤:“凤丫头,你倒是同我说说,你那公爹真有那般能耐?”

王熙凤倒是猜到了王夫人打算给贾赦寻个麻烦,问题是这种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事儿,别说贾赦了,连王熙凤都不放在眼里。况且,她公爹是谁?那是能把整个京城翻过来的天字第一号搅屎棍,区区一个薛蟠罢了,就算再怎么不着调,能跟她亲哥比?君不见贾赦连她亲哥王仁都强行拧过来了,薛蟠?呵呵,但愿他的命够硬。

“小姑母,这旁的我是没法说的,单说我家琏二爷好了,他原本也是个不爱做学问的,结果愣是被大老爷教导得头一次就考上了同进士。按说每届只有头甲前三才能被点翰林,可我公爹随便一句话,就将我家琏二爷弄到了翰林院里。不单我家琏二爷,还有姑母家的珠大哥哥,我家的琮儿,隔壁府上的珍大哥哥。对了,就在去年年底那会儿,我公爹又将琮儿和璟儿都给弄到上书房去当侍读了。”

薛家太太的眼睛越瞪越大,听到最后,她两眼都快瞪成铜铃了。

别看王氏女素来没甚么文采,薛家又是个商户,可就算是个傻子好了,那也知晓甚么是翰林院甚么是上书房。

偏王熙凤吹上了瘾,犹嫌不够,又道:“对了,小姑母不如问问大姑母,宫里的娘娘也一样靠着我家大老爷呢。”

这话,说真的王夫人一点儿也不想接,可王熙凤既已经说出口了,她总不能当作没听到罢?当下,王夫人略显尴尬的道:“是啊,娘娘原早就被赐给了圣上,无奈一直没有名分。后来,大老爷去说了情,圣上都已经下令让娘娘晋升为贤妃了,结果老太太一席话下去,娘娘宫宴上出糗,从妃位被降到了嫔位。”

“还不止呢!”王熙凤方才倒是主动让王夫人说,听到这里,却是急急的道,“后来,娘娘好不容易怀上了龙嗣,我家大老爷又去求了,圣上当即就给提了位份,结果老太太夸了一番,娘娘就没了孩子……唉。”

薛家太太面上何止青青白白的,她都快脸黑如锅底了。

这些话说明白了甚么?除了贾赦确有能耐外,贾母的能耐也不小啊!!

“姐姐,帮帮我,求求您帮帮我!”薛家太太快哭了,“宝钗还在荣庆堂呢,您先使个人将她唤回来罢!我怕、我怕她出事儿啊!”

也许在薛家太太眼里,儿子要比女儿重要太多了,可她如今面对的并不是二选一的选择,而是她儿子好好的,只是前途渺茫,而她的闺女却是在生死边缘了!不得不说,因着王夫人和王熙凤说的太动人/吓人了,唬得薛家太太不停的打哆嗦,只恨不得立刻冲到荣庆堂把闺女从虎口里救出来。

好在,这也不算难。

王熙凤想了想,唤个丫鬟去荣禧堂寻迎姐儿,拜托迎姐儿将薛宝钗弄出来,并保证一定会有答谢。

这个想法倒是没错,不出一刻钟,迎姐儿便一蹦一跳的来到了梨香院,身后跟着的就是满脸不解的薛宝钗。

“人儿,我给带来了,嫂子打算怎么感谢我呢?对了,我用的借口是我爹找老太太有事儿,让我先带着薛家妹妹出去逛逛。可是哟……”长叹了一口气,迎姐儿幽幽的道,“我爹出门去了,恐怕要到晚间才能回来,这可咋办呢?”

“还能咋办?回头你就同老太太说,大老爷浑忘了呗!”王熙凤笑着拉过迎姐儿,指着薛家太太道,“先前都没怎么说话就被老太太打断了,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我小姑母,皇商薛家的当家太太。”

“薛太太好。”迎姐儿笑眯眯的道,“看薛太太的面­色­,一定是知晓了我家老太太的过人之处罢?”

贾母的过人之处……呵呵,那可真是有够过人的。

不过,面对迎姐儿,薛家太太就算心里头格外不舒坦,也只能赔笑着道:“这就是大房的姐儿罢?在前头都没仔细打量,如今瞧着,可是标致得很。”

“再标致也比不得宝钗妹妹呀。”迎姐儿满脸的笑意,她原就长相偏喜庆,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的,哪怕她并不是容貌最出众的那个,却是看着最讨人喜欢的。

果不其然,薛家太太就很喜欢。一面笑着搂过她,一面忙褪了手上成­色­极好的玉镯愣要给迎姐儿戴上:“这个你先拿去玩儿,回头等我归整好了行囊,再送你个更好的。”

这要是换做旁人,一早的就推辞起来了。偏那迎姐儿早先就得了王熙凤的叮嘱,只笑着道了谢,便接过玉镯套在了手腕上。她这番做派,若是落在存心挑刺的人眼里,自是不妥当了。只是薛家太太原就想依靠着贾家,对于迎姐儿这个长房唯一的姐儿,更是百般的客气。见她如此,非但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反而认为这是极为大气的做派。

又听王熙凤在旁嗔怪道:“瞧瞧,这才是真正的喜新厌旧呢。先前哟,还真是我错怪了大太太。”

薛家太太又好笑又好气的点了点王熙凤:“少了谁的也不会少了你的!放心,不单你有,连你家那姐儿的份,我也给备下来了。”

“那敢情好。回头我抱着我家鑫儿来小姑母这儿讨赏,对了,索­性­您一并将添妆也给了罢,左右早晚都是要给的。”王熙凤拿自己闺女打趣起来绝不手软,不过也是,这原也没甚么好避讳的,毕竟鑫儿到如今也才半岁多点儿的小婴儿,甭管说甚么都无妨。这要是把玩笑开到了迎姐儿身上,自然就是不妥当了。

“你家鑫儿多大?这就惦记上添妆了?”薛家太太无奈极了,“行行,你说了算,一切都由你说了算!”

几人笑闹了一会儿,只是薛宝钗却是至始至终不曾掺合进来,不是因着不好意思,而是她直到如今都没闹明白这是怎的一回事儿。先前在荣庆堂里,她正费尽心思的逗乐贾母,结果才一会儿工夫,迎姐儿就将她唤了出来,她还真当信了那理由,如今听来竟是随口瞎扯的?这也太不将贾母当回事儿了罢?

好在,薛宝钗原就是个有城府的人,即便在心底里腹诽不已,面上却是丝毫不露的。见诸人都忙着说笑,她也跟着赔笑着,虽不Сhā嘴,却也并不显得尴尬。

又一会儿,王熙凤笑着告辞了,顺便带上了迎姐儿。至于让贾赦教导薛蟠一事,她们几个说了铁定不算,还得等过会儿,让王夫人先同贾政支会一声,再让贾政去同贾赦商议。想来,贾政应当会愿意当这个传话筒的,毕竟教导薛蟠真心不是一件好活计儿。

——尽管,反过来说,被贾赦教导更不是甚么好事儿。

不过,王夫人还真就将这事儿搁在了心上,哪怕她一心惦记着薛家的钱财,却也不至于盼着亲外甥没个好结果。尤其如今薛家到了京城,这天子脚下可不同于金陵城,要是薛蟠再闹出个甚么事儿来,怕是谁也救不了他了。

记下了此事后,王夫人只等寻个贾政心情好的时候同他说上一说,结果还不等王夫人开口,薛家就出事儿了。

仿佛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贾母作孽了,铁了心的要帮着证明贾母那可怕的乌鸦嘴。

这不,前一日贾母刚把薛家太太全家都夸了个遍儿,回头就出问题了。

薛家太太不是富态得很吗?当天晚上,也不知晓是吃坏了肚子,还是单纯的不适应京城的环境,总之她是又吐又拉的,一整个晚上都没有消停过。直到天亮了,大夫来了,给开了药急急灌下去,她才勉强好受了一点儿。可到底年岁不轻了,又是周途劳顿的,这一下就给病倒了,整个人软弱无力,但凡吃的有味儿都一并吐了出来,不得不以只能拿米汤硬灌下去,才短短两日,就瘦了好几圈。

这也罢了,毕竟赶了近两个月的路,尤其最近天气还冷得很,像腹泻这种毛病也算是很常见的,因而一开始薛家太太并不曾往其他方面想,只叮嘱薛蟠和薛宝钗悠着点儿,毕竟相较于她这个半北方人来说,她的两个儿女却是实实在在的南方人。

结果,薛家太太这才略微好了点儿,薛蟠就从马上跌了下来。伤势倒是不重,却偏生正好给撞掉了一颗门牙。乍一看是不碍事儿罢,可这也算是破相中的其中一种,基本上就属于告别科举入仕一途了。当然,就薛蟠那德行,原也不可能过了科举。

问题是,贾母刚夸了薛蟠少年英才,前途无限啊!!

接连两件事情后,薛家太太怕了,唬得她脸­色­煞白的叮嘱薛宝钗,哪里也别去,甚么事儿也别做,像刺绣之类的活儿都拿得远远的,连屋里刚收拾好的摆件玉器都命人收拢了,就怕一不小心害了薛宝钗。

偏生,薛宝钗毫不在意,她总觉得这算是事有凑巧。要知道,薛家太太往日里身子骨也不是很好,偏去年间为了薛蟠的事情很是愁了一阵子,哪怕事情了结了,薛家太太也一直不曾开怀过,后来更是连日奔波赶到京城,病倒也算是寻常,毕竟这又不是大毛病。至于薛蟠那事儿,薛宝钗更不在意了,就她那哥哥,能老实安生一点儿她就谢天谢地了,还考科举呢!做梦也不能这么做的。再说了,薛蟠一天到晚的在外头胡混,只是从马上跌下来,摔青了手肘,断了一颗门牙,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

抱着这般想法,薛宝钗往日里做甚么,如今还做甚么。尤其她同贾府的几位姐儿处得很好,毕竟她­性­子圆滑,又有重礼开道,迎姐儿就不说了,单是卖王熙凤的面子,也不会故意跟薛宝钗过不去。至于跟贾母一道儿被“放出来”的探春,以及见谁都笑嘻嘻的小丫头惜春,更是在短时间内被薛宝钗收拢了。

这里头究竟有几分真心,谁也不清楚,可起码在明面上,薛宝钗受到了阖府上下的欢迎。

然后就轮到她了。

原是几个姐儿结伴在园子里玩,只是玩到一半,迎姐儿被王熙凤唤去帮忙了,惜春看到今个儿碰巧早归的小兰儿,说甚么也要闹着跟他一道儿玩。只转眼间,就只剩下了薛宝钗和探春二人,这时贾母使人过来唤了。

探春一个哆嗦,忙忙的找借口溜了。跟薛宝钗不同,探春对于贾母的“功力”那是深信不疑的,唯恐牵扯到自己身上,是半点儿都不敢往贾母跟前凑。

可谁让薛宝钗压根就不信呢?结果,这才刚走到荣庆堂呢,冷不丁的从顶上飞过一只鸟,一大滩稀稀拉拉的鸟屎就落在了薛宝钗头上。可怜的薛宝钗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一遭,感觉头上有东西,忙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这一伸手,薛宝钗登时知道坏了,没等回过神来,脚下就一滑,整个人不由的摔了下去,正正好摔了个ρi股蹲儿,疼得她眼泪狂涌。

若单单这样也就罢了,可今个儿贾母之所以会去园子里唤人,就是因着贾敏带着儿女回娘家来探亲了。也因此,薛宝钗这出糗的一幕,刚好落在了跑到廊下看景儿的林家姐弟二人眼里。

时年八岁的林黛玉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她方才还在同弟弟说话,冷不丁的瞧了这一幕,登时被唬了一大跳,半响才小心翼翼的道:“这位姐姐……你还好罢?”

好不好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年仅四岁的林墨玉正应了一句话“生女儿像姑,生儿子像舅”,不愧是天字第一号搅屎棍贾赦的亲外甥,墨玉在最初的愣神后,旋即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快来看倒霉蛋儿!有个人被鸟屎拉了一头,还摔了个大马趴!大家快来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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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宝钗只觉得这辈子都没有那么丢脸过!!

说真的,被鸟屎糊了一头,那就不能算是受伤,就连脚底打滑摔了个ρi股墩,也只是最初那一下疼得厉害,等缓过来以后,就甚么事儿都没有了。可以说,比起薛家太太和薛蟠的非病即伤的惨烈情形,薛宝钗连个些微轻伤都谈不上。

可她被伤了颜面!

待荣庆堂的丫鬟闻声赶过来时,薛宝钗已经被贴身丫鬟莺儿扶了起来,见旁人已经去唤贾母了,她只面上懆红一片,拿帕子半遮面道:“今个儿身子不适,我还是回头再来给老太太请安罢。”

虽说后来的丫鬟没瞧见先头的事儿,可见薛宝钗头上一片腌臜,身上裙摆也是略显凌乱,再加上还有个林墨玉在一旁大呼小叫的闹得没完儿,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当下,也没人揭穿薛宝钗的借口,只将人急急的送了出去。

其实,按说荣庆堂里素来不缺衣裳钗环,就是让薛宝钗在这里修整一番也使得。可谁让薛宝钗原就是个极为爱重颜面之人,眼瞧着出糗还被旁人家的哥儿姐儿瞧见了,登时燥得恨不得直接挖个洞钻进去,又哪里肯留下来修整。等急匆匆的离了荣庆堂里,走到一片空阔处后,薛宝钗登时一个没忍住,便落下泪来。

莺儿被唬了一大跳,她是头一回瞧见自家姑娘这般模样,可这事儿也不好劝,只得闷头跟在薛宝钗后头三步并作两步的往自家暂住的院落赶去。

偏薛家落脚处是在西院那头,也就是距离梨香院只有一小段距离的覃苑,那原是前些年归整出来让二房诸多姨娘、庶子们住的,可后来不是贾赦鼓捣出了一大堆的事情吗?姨娘们走的走,换身份的换身份,再后来又因着迎姐儿一事,顺道赶走了好些个人,这处院落便索­性­空了下来。原是想着,等庶出的哥儿们再长大一些,让他们一并搬出来住,不过如今薛家来了,自是得先紧着客人们。

说这么多只一个缘由,便是那覃苑比梨香院更远一些,平*眷们多半是用软轿来回的,当然像薛宝钗这样年少的,也会慢慢的散步,譬如今个儿便是从覃苑先往梨香院去,再从梨香院绕到小园子里逛逛,跟几个姐儿聊一聊歇一歇的,通常没有小半个时辰都到不了。可今个儿回去时,薛宝钗只花了不到半刻钟就赶回了覃苑。

一回到覃苑,连薛家太太那儿都没去,薛宝钗只一头钻进了自己房里,之后小丫鬟们拿水的拿水,拿帕子的拿帕子,慌乱了小半日后,才总算消停下来。可彼时,薛宝钗哭得双眼都已经肿成核桃了。

按说今个儿这事情,说大肯定不大,说小了罢……那却是因人而异的。

若是像贾赦这等没脸没皮之人,这压根就不叫个事儿。毕竟,除了丢了些脸面外,哪里还有旁的损失?然而,之于薛宝钗,脸面却是比天还大的。

这厢,薛宝钗的异样终于惊动了薛家太太,那厢,林墨玉被贾敏逮着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责骂。

甭管贾母如今是否式微,在荣国府里又有多少话语权,最起码在荣庆堂里,她还是很有地位的。况且,这原也不是甚么大事儿,等薛宝钗带着贴身丫鬟冲出去后,便有人上前将事情说了一遍,自然也没忘委婉的提一句墨玉的话。

“你呀你!你这个脾­性­究竟是像谁呢?淘气成这般,专爱看人笑话!以往搁家里时也就罢了,左右你姐姐不跟你计较,丫鬟婆子们也多有忍让,可我出门前是怎么说的?哼,你倒是答应得好好的,一转头就给忘了罢?你这孩子!往后别指望我带你走亲戚!”

贾敏是真的生气了,以往她也发觉自家这个小子略有些淘气,不跟想着孩子年岁小,加上又是他们夫妻俩盼了十来年的心肝宝贝儿,难免会娇宠一些。最重要的是,林家在京城的亲眷少,素日里也没人去林府做客。因而,就算墨玉再怎么淘气,也并未闯下祸事来。哪儿知晓,偶尔来荣国府一遭,便有了这事儿,怎能让贾敏不气呢?

其实,贾敏也并非惧怕薛家生气,事实上一开始她都不知晓自家小子笑话的是谁。可甭管是谁,单从墨玉这番做派来看,若不好生管教,回头指不定一出门就得罪人呢。这若是被人逼急了也就罢了,毕竟就算好脾气如林海,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可问题是,好端端的人家也没得罪你,你偏上赶着去笑话人家开罪人家,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

偏贾敏在这头身上,墨玉完全跟个没事儿人一般,笑嘻嘻的瞅着她,间或还歪着头去瞧自家姐姐,偷偷的挤眉弄眼吐舌头。

“林墨玉!”贾敏彻底黑下脸来,她原还想着到底是在娘家,就算再怎么生气,略说上两句也就行了,回家再慢慢收拾呗,结果自家小子完全不给她做脸,竟摆出了一副混不吝的模样,气得她脸都青了。

许是感受到了威胁,墨玉终于安生了下来,拿眼悄悄的瞥了瞥贾敏,上前一步,讨好的笑道:“娘,墨玉最喜欢娘了。”

“别打岔!你说说,好端端的,你笑话人家做甚?你的礼貌呢?”

墨玉被训得有些茫然,苦着脸思量了片刻,旋即用商量的语气向贾敏道:“那往后不笑话了?”说着,又露出小虎牙,笑得一脸谄媚。

“还有往后?往后我不带你走亲戚了!”贾敏被墨玉这副样子弄得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的。对了,以往每次墨玉淘气了,都是这副模样,这也是为何贾敏拿他没法子的原因。

“好好,娘说甚么都是好的,墨玉不乖,姐姐乖,往后娘只带姐姐来走亲戚。”墨玉舔着脸上前抱住贾敏,又摇又晃的撒娇道,“娘疼姐姐不疼墨玉,可墨玉还是最喜欢娘了。”

“你个小东西!”贾敏攒了一肚子的气,莫名的就散去了。其实,别说她原就是个慈母,就算再怎么狠心,碰上这么个小东西,也是无可奈何。

见贾敏终于泄气了,一旁的黛玉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至于始终笑看着贾敏呣子三人的贾母,更是笑得一脸灿烂。

其实,甭管是贾敏呣子三人,还是贾母,或者荣庆堂诸位丫鬟,都不曾把薛宝钗头顶鸟屎脚底打滑的事儿搁在心上。当然,若是今个儿薛宝钗真的摔出个好歹来了,那肯定还是要关怀一下的,延医问药或者旁的怎样都行,荣国府一定负责到底。可谁让原就没啥大不了的呢?与其一直捏着不放惹人不快,还不若直接就当没这么回事儿,更为妥当一些。

也因此,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墨玉不懂礼貌一事。不过,就算是同一件事儿,诸人也反应也各有不一。

贾敏是生气自家臭小子越来越淘气,居然还不讲礼数了。黛玉则是担心弟弟被责骂,哪怕之前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好几次,可当主子的笑话下人,和走亲访友嘲笑旁人家的姑娘,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也是及至瞧见母亲泄气了,黛玉才总算安了心。至于贾母,则压根就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的,不是漠不关心,而是觉得这一幕很是喜气。

“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哟,就好像昨个儿你还依偎在我身边撒娇,今个儿你的孩子都那么大了。来,黛玉、墨玉,到外祖母跟前来。别怕,你们娘不会真生气的,就算她真生气了,这不是还有外祖母在吗?”

“老太太!”贾敏无奈的嗔怪了一句,却见自家两个孩子笑着拥了上去,登时愈发的无奈了。

“好了,这教训也教训过了,事情就过去罢。依我看,这原也没甚么大不了的,若那宝丫头真的受了伤,墨玉必不会坐视不理的。也就是出个糗,孩子瞧着稀罕,这才多笑了两声,有甚么大不了的?你呀,也太古板了,也不想想你大哥小时候每日都闹得­鸡­飞狗跳了,这不也过去了吗?”贾母将外孙、外孙女一左一右的搂在怀里,一面稀罕个没完,一面随口劝着。

有道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贾母这话的确是随口说说的,可听在贾敏耳中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她想起了贾赦那老混不吝!

外甥像舅这种说法,其实是毫无依据的。这嫡亲的兄弟二人,尚且有脾­性­截然不同的,若是外甥像舅,又该像哪个舅舅呢?旁的暂且不论,就说贾赦和贾政好了,俩人的脾气­性­子行事作风,那叫一个天上地下哟,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贾敏压根就不希望自家墨玉像贾赦和贾政中的任何一人。

像贾赦那就是个混不吝,像贾政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贾敏也不知晓哪个更惨一些,不过依着如今看来,墨玉是半点儿不像贾政的。毕竟,贾政年少时候,也是一本正经的说话做事,且有时候迂腐的甚至像个老头儿,甚么淘气胡闹上蹿下跳这种事情,跟贾政绝对没有任何关系。偏又听了贾母方才那番话,贾敏这颗心是七上八下的,就怕一语成谶。万一她辛苦求来的宝贝儿子像了贾赦那混不吝,那她……

也不用活了。

甭管怎么说,这事儿也算是给贾敏敲响了警钟,回头她再往娘家来,还真就将墨玉丢在家里不管了,只带了黛玉过来。在贾敏看来,至少女儿的­性­子是有保障的,况且也没听人说,有外甥女像舅舅的。

这事儿过后,最大的后遗症并非贾敏起了警惕之心,而是薛宝钗足足有两个月不曾露面。就连几个姐儿结伴往她跟前去,也没能将她哄出来。直到两个月,宝玉要做生日,这才引得薛宝钗出了门。

却说宝玉生辰一事,原本依着王夫人的意思,是不打算大办的。虽说王夫人素日里行事高调,可对于小孩子的生辰,却是另有忌讳的。

一般来说,年岁大一些的,尤其是过了花甲之龄的,每年都要办寿宴,不单要办,还要大办特办。因着参加的多半是老人的子孙后辈,又因着老人家嘛,本就是过一年少一年的,越是热闹越能开怀,自然也更能将人留住。反过来说,小孩子家家的,真没必要大办。当然,类似于洗三、满月、百日这种是特例。可宝玉今年九岁,这既不是整生日,又不是甚么有寓意的生日,何苦来哉?

可惜,这种事情只王夫人一人反对根本没用,贾政虽近两年来对贾母的态度弱了一层,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跟贾母较劲。至于大房那头,贾赦就算再怎么瞎折腾,也犯不着跟一块石头死磕。这事儿便算是定下来了。

那就办呗!

按着贾母的意思,宝玉在梨香院待了有段日子了,做生日自是要来她这头。王夫人虽带了一肚子的火气,却也不能直接顶牛,便松口允了这事儿,并在宝玉生日前一晚就将人送了过去。——当然是不情不愿的。

待到了正日子,荣庆堂里自是久违的热闹非凡,贾母也不知晓使了甚么劲儿,不单让贾敏带着黛玉过来了,连史家那头都支会到了,保龄侯夫人带着湘云,史家二太太陈氏带着她的一儿一女,皆过来了。

说起这史家,这两年也是闹腾个没完儿。保龄侯夫人张氏有地位有手段,又有娘家可靠,虽成亲数年只得一女,却捏着整个侯府的中馈,将二房压制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那二房太太,娘家姓陈,乃齐国公陈翼的后人,之前还没进门就跟保龄侯夫人有了嫌隙,千不该万不该只怪她触了人家的逆鳞,拿当时尚未出生的湘云做饵,直接导致贾赦追债上门,自己嫁妆不保,而后进门更是被压得死死的。

史家那已经不算是争端了,而是大房单方面的压制着二房。偏那二房太太旁的不行,肚子倒是争气,比保龄侯夫人晚了好几年入门,如今却已经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傍身,尤其三房年前才刚娶亲,也就是说,二房太太所出的哥儿乃是史家至今唯一的哥儿。

贾母也不知晓是真的不怕事儿,还是完全不知晓内情,居然一口气将史家两位太太都请了过来。偏那两位皆是­性­子刚强的,你既敢请我就敢来,回头史家两辆马车堵在荣国府门口,两位太太各带着自家孩子,各走各的路,冷漠得让人侧目。

这史家来了,林家来了,借住在荣国府的薛家还能不来?莫说薛宝钗只是丢脸,哪怕她当时真就受了伤,也该往前头去乐上一乐,更别说她原就是有目的的。

“宝丫头,你且放宽心,我先前让人问过了,林家那哥儿被他父母拘在了家里头,哪儿也不准去,今个儿自是万万不会来的。你呀,也别老惦记着那事儿,指不定人家说过就浑忘了,就你记着呢。还有,咱们原先是打算让你入宫当公主郡主的陪侍,如今仔细瞧着,这事儿未必妥当,尤其荣国府已经出了个娘娘,怕是你姨母不愿尽心帮衬你。”

薛家太太也是有苦说不出。

对于贾母的乌鸦嘴,她算是亲身领教过了,连带她的两个儿女也受害不轻。可惜,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打算搬出去。这房舍宅院,薛家自是不缺的,缺的却是鼎力门户之人。别看薛蟠早已是个少年郎了,心­性­却如孩童一般,莫说撑起家业,便是不闯下祸端已是好的。薛家太太原想着,让贾政代为管教一番,可那头贾政却是拒绝了,她又盼着贾赦能帮着管管,毕竟大房的哥儿姐儿比之二房要出众太多了,无奈入住荣国府两月有余,她压根就没能跟大房接上头。

至于薛宝钗入宫一事,也一直都没甚么确切的消息。薛家太太不得不作两手准备,万一薛蟠无法鼎力门户,万一薛宝钗没能入宫,那接下来,她能倚靠的也就只有她的好姐姐王夫人了。

唯一的倚靠。

“我知晓了。”薛宝钗淡淡的应着,也不说好,更没说不好,只垂着眼眸看不出她面上的神情。

家里的境况她何尝会不知呢?其实,早在多年前,薛父发觉独子薛蟠是个靠不住的时,便已开始额外培养薛宝钗了。无奈,这年头男子想要建功立业有各种法子,女子却唯独只有一条,还是充满了艰难险阻,即便获胜也未必能有幸福可言。

薛宝钗承认自己还是有点儿野心的,想入宫试一试,却不是去当公主郡主的伴读,而是想直接参加大选。无奈的是,连姨母家的元姐儿都只能参加小选,她自是别无选择。至如今,怕是连当公主郡主的伴读都成了奢望,叫她怎能不怨呢?可怨来怨去的,她又能怨谁呢?或者说,与其日日抱怨,还不如仔细思量思量,将来的路该往哪里走。

“宝丫头?”

有道是知女莫若母,纵然薛家太太素日里多半将注意力放在薛蟠身上,也不代表她就不疼爱闺女。尤其这两月里,见往常素来自信满满的女儿,一副沉闷不语的模样,她心里自然也不好受。

试探的唤了薛宝钗一声,薛家太太叹气道:“知晓你是个有心的,但凡有法子,我又何尝不想让你入宫搏一搏呢。尤其这冷眼看着,认识的哥儿里头,竟是没有一个能配得上你的,我如何不着急?你姨母家的宝玉,虽­性­子还未定,可也算是极好的了。咱们家自打你父亲去了,早已不成个样子了,若你哥哥能有个出息,我也就不用愁了。偏生……宝丫头,娘知晓委屈你了,可这不也是没法子吗?”

——知晓委屈你了,可你还得继续委屈着。

薛家太太的潜台词,薛宝钗一听就明白。说真的,她已经懒得怪母亲偏心了,况且较之旁人家,薛家太太也不算偏心了,又有几个人家,真能做到将儿子女儿公平对待的?薛家这头,最大的问题就是商户,如今尚且还有个皇商的名头在,且旧亲都在,薛宝钗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确是极为困难的,可若仅仅是略微高嫁一些,倒是不难。

见薛宝钗依旧沉默不语,薛家太太只道:“今个儿是个大日子,好些个人家都会过来,虽说来的多半是姐儿,可当家太太在,还怕甚么?你且好生表现表现,咱们未必非要在你姨母家的宝玉身上耗着,若有好的,对方也中意,我这个当娘的,还会拦着你不让你上进吗?”

“我知晓了。”话还是老话,不过说这话时,薛宝钗身上倒是添了些­精­气神。

很明显,作为已经日渐没落的薛家女,薛宝钗是必须出嫁的,必须挑一门看起来很美好的亲事。不过,薛家太太也不是那等故意苛待闺女的人,只要门第够高,对方是谁一点儿也不重要,任何薛宝钗来挑选。

可惜,话是这么说的,选择的余地却是真的不多。

金陵四大家族,王家那头原本该是最容易结亲的,如今却只能是直接划去,同辈儿里头的王仁早已娶妻,还是个出了名的悍妻;史家那头也一样,大房只独一个女儿湘云,二房倒是有一儿一女,可儿子今年三岁,女儿才一岁多点;薛家自不必去算,唯独贾家这头还有些希望。

其实,依着薛宝钗的想法,她更中意大房的璟哥儿。

璟哥儿是在宝玉出生的头一年诞生的,虽说年岁相差了多半岁,不过说起来却已经是十岁了。薛宝钗比宝玉大了两岁,时年十一岁,可以说配宝玉使得,那配璟哥儿亦使得。而虽说璟哥儿只是大房的嫡四子,可架不住人家爹能耐,自身也能耐。比起一介白丁贾政的嫡次子,那肯定是正一品殿阁大学士的嫡四子门第更高,况且璟哥儿小小年纪便在上书房挂了号,哪怕他是个伤仲永,有这般坚实的基础打着,将来最次也能谋个五品官。

问题是,大房完全没往这方面去想,准确的说,大房那头连十二的亲事都仿佛不放在眼里,也不知晓是单纯的心大,还是完全不怕自家儿子娶不到媳­妇­儿。

人家荣国府大房是无需着急,急的人是薛宝钗!

先头在屋里躲了两个月,如今一朝出门,薛宝钗只恍若隔世,见诸人各个都有事情做,反而觉得之前自己的做法透着阵阵傻气。也许她压根就不该浪费这么多时间,哪怕去跟表姐王熙凤套近乎呢?还有大房的迎姐儿,同为姑娘家,即便差了些年岁,以她的能耐,想要交好亦是不难。

待进了荣庆堂,瞧着各家姑娘俏丽的容颜,薛宝钗心头警铃大作。

单论容貌身段甚至才情见识,薛宝钗都不怵,偏生在场的一个个都比她出身高贵,哪怕她是皇商薛家的嫡长女又如何?一个商字,就快逼死她了。幸而,在场之人除却她以外,并未想那么多,毕竟只是给荣国府二房哥儿办生辰宴,来的又都是年岁还小的哥儿姐儿,哪个会想那么多?

算起来,还真就只有薛家母女二人了。

因着来的都是姻亲,又皆是相熟的,只各寻了熟人说话。像林家那头,贾敏自是带着黛玉陪伴贾母的;王家也来了人,算是凑个热闹,来的是王仁那位悍妻,却只寻了小姑子王熙凤说笑打趣,间或逗一下王熙凤所出的鑫儿,说两句回头定娃娃亲之类的玩笑话;史家更是能耐,保龄侯夫人带着女儿湘云往荣国府大房堆里一坐,谁唤都不走,偏迎姐儿倒是挺喜欢湘云的,牟足了劲儿想逗小姑娘哭;又或是隔壁东府的珍大­奶­­奶­尤氏,也过来凑热闹,却是安安静静的陪着那拉淑娴。

闹了半天,薛家母女俩也只能去同王夫人说话。问题是,寻王夫人甚么时候不可以?非要逮着这个日子说话?当然,王夫人是不会拒绝的,可架不住时不时的有人过来寻她,薛家母女俩尴尬的坐在一旁,最终还是探春过来同她们闲聊。

好在很快丫鬟来报,可以去看戏了,这才缓和了一下薛家母女俩尴尬的情形。而这戏台却是男宾女客坐一道儿,也不是完全不分,而是相隔一段距离,却还是能够依稀看着些的。

作为今个儿的寿星公,宝玉被亲爹、亲哥、亲叔、一群的堂兄弟围在一块儿,他只想哭。

遥望着远处汝眷们坐在一道儿,宝玉真的很想撇开这一群大老爷们,跑到女眷们那头寻温暖。偏生,他实在是没这个胆子,又或者说,他被前段时间贾政那一天三顿的打给弄怕了。万幸的是,戏到中途,贾母派了人唤他过去。

贾母考虑得挺周到的,她觉得若是单单唤宝玉一人,实在是有些不妥当,尤其考虑到贾政会事后寻宝玉的麻烦,贾母特地多唤了人。

“我?”璟哥儿一脸的懵逼,他还打算趁人不备摸到后头眯一会儿呢,结果却被贾母点了名。抬头看到自家小哥一脸促狭的笑,璟哥儿没好气的甩开即将撸上他脑袋的魔爪,怒道,“今个儿不是宝玉生辰吗?寻我做甚?不去不去,我就在这儿陪着爹和哥哥们。”

“别说的这么温暖人心……得了,让你去你就去!”十二随手给了璟哥儿一个脑瓜崩儿,笑得那叫一个灿烂,还特地压低了声音叮嘱道,“仔细盯着点儿宝玉,要是有个甚么不好,只管可劲儿的坑他,我支持你!”

坑宝玉?

璟哥儿瞥了满脸放光的宝玉一眼,其实他对于坑人并不热衷,不过一想到之前好几次宝玉往黛玉跟前凑,把人家小姑娘吓得要哭不哭的样子,登时有了正义感:“走走,宝玉赶紧走,咱们过去给老太太请安。”

说着,也不管贾政是个甚么神情,璟哥儿便将宝玉拖走了。

宝玉简直不敢相信事情竟有这般顺利,完全没有多想,便欢欢喜喜的往女眷那头去了。其实,十岁左右的孩子,说小是不小了,可说大也不大,至少在长辈们眼中,完全是个尚未长大的孩子。因此,见璟哥儿和宝玉过来,在场的女眷也没当回事儿,这仍看戏的看戏,说话的说话。

却见宝玉一个箭步冲到黛玉跟前,却在离黛玉还有两步远的地方,一个大马趴摔在了地上。而在他身后,璟哥儿悄悄将自己那不听使唤的脚收了回来,故作关心的道:“宝玉你这是作甚?又不是过年过节的,磕头也不给红包呢。”

“别瞎说!”贾母心疼宝玉,忙让人将宝玉扶起揽到了怀里,上下打量着嘘寒问暖。

偏宝玉是个忘­性­大的,况且原也没怎么样,他转瞬就给忘却了,只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黛玉瞧,张口就道:“林妹妹今个儿可要在府里住下?要我说,索­性­别回家了,就留在府里,姐姐妹妹们都在一道儿,多好?”

黛玉沉默了一瞬,旋即只当没听到这话,绽开笑容向落后两步的璟哥儿道:“先前听我爹娘提起,璟哥哥竟是往上书房念书去了?那里如何?先生可严厉?同窗……真的都是皇室宗亲们?”

璟哥儿上前一步,先是给贾母行礼,又向贾敏问安,旋即才向黛玉笑道:“不过是一样的念书罢了,去哪儿都一个样儿。先生都是严厉的,所谓严师出高徒嘛,况且再严厉还能严厉过我外祖父和舅舅们?尤其是我二舅舅,一不满意就拿戒尺打人手板。”

“你挨打了?”黛玉被唬了一下,却不曾注意到璟哥儿提到“戒尺”时,宝玉下意识的将手放在背后的行为。

不过,就算黛玉没瞧见,贾敏也瞧见了,眼底里闪过一丝冷意,心下愈发的不屑了。虽说她对于娘家二哥贾政愈发窝囊感到很无奈,却也不得不承认,贾政是个正人君子,若非宝玉扶不上墙,贾政才不会无聊到动戒尺呢。反过来说,能让贾政这等废物都觉得不可原谅,宝玉究竟是有多废物呢?

“没呀,我一般都是看着舅舅家的表哥表弟们挨打的。”璟哥儿笑嘻嘻的道,“其实打手板很好玩的,尤其想抽手又不敢,想哭想喊又怕更糟,憋得他们眼泪唰唰的往下落,却又不敢大声哭闹讨饶……啧啧,别提多有意思了。”

贾敏一个没忍住瞪了璟哥儿一眼:“小璟儿你倒是挺像你爹的。”这话,真的不是夸奖。

“谢谢姑姑夸奖。”璟哥儿从善如流的应道,又见宝玉再度凑了过来,便主动向宝玉道,“上回我二舅送了我一套策论题,我已经答完了,也誊写了一遍,要不回头送予你?”

“不不不……老祖宗!”宝玉飞快的远离璟哥儿,奔到贾母身畔,只恨不得将自己缩小一点儿能够就此躲开。

见状,贾母也颇有些无奈的道:“璟儿你别老吓唬你弟弟,他今个儿过生辰呢。”

璟哥儿很痛快的点头道:“好的,那我明个儿再给他送去。”

宝玉:“…………”

不提宝玉瞬间蔫吧了的小模样,却说薛家母女俩,倒是一直望着这边。宝玉对黛玉的大献殷勤,黛玉对宝玉的漠视,还有璟哥儿玩笑间的四两拨千斤,将宝玉逼得死去活来还不曾留人话柄……全都看在了眼里。

薛宝钗沉默了半响,终是忍不住轻拉了拉薛家太太的衣袖,侧过身耳语道:“娘,我真的不想嫁给宝玉。”

都说三岁看到老,这话虽有些过于片面了,可若是对方已经九岁了呢?说真的,莫说薛宝钗了,就连贾政和王夫人这对亲爹娘,也不看好宝玉。当然,他们还有嫡长子珠哥儿可以倚靠,又有聪慧伶俐的小孙孙兰儿,原就不必非要在宝玉这头硬杠。可薛宝钗呢?她不希望未出阁时,娘家兄长靠不住,出阁以后,夫君也一样倚靠不了。

不管怎么样,薛家如今还未曾被绑上贼船,薛宝钗就还有选择的余地。

“宝丫头……”

“娘,宝玉是靠不住的,与其将希望放在他身上,倒不是仔细想想旁人家。”薛宝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知晓希望渺茫,所以并不敢将心里真实想法说出来。可比起宝玉,她真的更中意大房的璟哥儿。

232|

宝玉的生辰宴颇有些虎头蛇尾的结束了,主要是因着宝玉本人太不出挑了,又或者是来赴宴的诸人多半都是心不在此的。想也是,估计也就在贾母心目中,宝玉是独一无二的,格外的讨人欢喜,可放在其他人当中,宝玉真的显不出来。

像大房这头,璟哥儿和宝玉只相差了多半岁,偏璟哥儿的容貌极好,有别于琏哥儿那种偏似邪魅的俊俏感,璟哥儿是单纯的模样好,白­嫩­可爱五官­精­致,用贾赦的话来说,就算他今年已经十岁了,可若是换上襦裙,一样会被当做姐儿。而二房那头就更夸张了,一溜儿的四个庶出哥儿,撇开最小的环哥儿外,其余都是跟宝玉同一年生的,哪怕宝玉的模样略好一点儿,可说真的,来赴宴的诸人里头,就没一个人会只盯着容貌看的。

若是女子,有副天生的好相貌,再加上温婉贤惠的­性­子,那自是极好的。可对于男儿来说,出身地位以及本身的能耐才是最为重要的,模样甚么的,也就是没见过世面的闺阁少女才会在意。

旁的不说,就单论史家那头好了,连保龄侯爷在内的三兄弟,论容貌最出挑该算是史家二老爷,可那又如何?前头长兄继承了家业承袭了爵位,如今更是在户部­干­的那叫一个如鱼得水,后头的三弟早好几年,在出孝之后就跑到边疆去了,至如今早已立下赫赫战功,被泰安帝重用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说,宝玉的好模样压根就算不了甚么,至少在赴宴的女眷看来,绝对不可能因着一副好模样就将自家闺女下嫁的。更别提荣国府还有个璟哥儿,身为当朝一品大员的嫡子,本身又极有出息,无论怎么瞧都比宝玉靠谱太多了。

不过,甭管怎么说,璟哥儿的年岁还略小了点儿。事实上,在宝玉的生辰宴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对十二产生了兴趣。

待次日,贾赦才刚去了户部,忽的就发现自个儿也格外的受欢迎了,然而每个人都在转弯抹角的跟他瞎扯,甭管开始的话题如何,最终都能给扯到十二身上。贾赦是坏又不是傻,就算乍一开始没弄明白,回头找他套近乎的人多了,还能想不明白?只是,就算想明白了他也只觉得好笑,压根就没将这当成正事儿,反而跑去找自家妹夫吐槽。

“你家咋说?连王家那头都找我说话了,啧啧,王子腾那家伙还真是一点儿也不记仇啊?我上回那么坑他,他还想着要把闺女嫁给我家琮儿?不对,我怎么记得以往王子胜那老小子曾经跟我提过一句,说甚么……”贾赦迟疑了一下,因着时间过得太久了,确实有些记不清楚了,“反正肯定有,王子腾那闺女是说过亲事的。估计是最终没成?还是上回他入狱那事儿,给耽搁了?”

“甭管是怎么回事儿,还不都是你做的孽?”林海升任户部尚书已经有几年了,看饶是如此,他依然不大适应贾赦的作风。

对于贾赦来说,在办公时间东奔西跑的找人聊天打趣是常事儿,偶尔无聊了跑到茶楼里逛逛亦无妨,甚至于他还会特地跑到宫里折腾泰安帝,唯恐泰安帝不知晓他上衙摸鱼的事情。偏生,林海是一个很严谨的人,他连办公时间想一会儿家人都不会,基本上都是专心致志的办差遣,且时不时的主动留下来处理未尽事宜。

就这俩行事作风极端不一的人,之所以相处好几年都没闹翻,纯粹是因为林海气量大。当然,贾赦的气量也不算小,可惜他这人嘴贱,这些年来,没少把林海逼的哑口无言,甚至气得肝肺疼。

不过,时间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了。这不如今,再听到贾赦在户部里头跟他扯私事,林海都能一面办公一面随口应和了。

“关我啥事儿?我还能冤枉他?”贾赦不甘心的摸了摸鼻子,冷哼一声,“回头我找王子胜那老小子算账去!”

“因为王子腾想跟你结为儿女亲家,所以你要找王子胜算账?”林海难得的将手中的笔搁置下来,抬眼认真的望着贾赦,“贾将军,您这想法还真是略有些别致呢。”

“嘿嘿,承蒙夸奖。”贾赦笑得一脸不怀好意,盯着林海瞧了半响,忽的道,“那你咋说?要不要也跟我结一下儿女亲家?”

林海:“…………”

伸手摸了一把额间渗出来的冷汗,林海觉得自己应当是幻听了。偏生,贾赦唯恐他装聋作哑,还特地提高了声音重复了一遍。这下,却是连假装都做不到了,林海无奈的道:“这算甚么?提亲吗?可就算要提亲,您能略微衡量一下吗?你家琮儿多大?我闺女多大?还是你打算将你家二丫头嫁给我家墨玉?”

头一次,贾赦被林海说的一脸懵逼。

十二生辰小,腊月里才生的,可到底也已经有十七岁了;而黛玉则年方八岁。迎姐儿只比十二小了两岁,今年刚及笄,十五岁;然而墨玉年仅四岁。

贾赦足足懵了半刻钟,才忽的缓过神来,没好气的在林海肩膀重重拍了一下,险些将林海拍的一头栽进账目堆里:“说啥糊话呢?我说的是我家璟儿和你家黛玉。”

那倒是没问题了,璟哥儿十岁,黛玉八岁,至少从年龄上来看是很相配的。至于出身地位的话,璟哥儿是荣国府的嫡孙,又是朝廷正一品大员的嫡四子,就算他不能继承家业也不能承袭爵位,可他本人还是颇有能耐的,等再过几年从上书房念完书出来,就算不打算参加科举,也至少能混个五品官当当。相较而言,黛玉虽是林家的嫡长女,可林家到底不能同荣国府相比,林海如今也只是正二品,因而两家若是结亲,便是属于女弱男强的,不过只差这么点儿,却也算是门当户对的。

最最紧要的一点是,贾赦和贾敏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而如今最是崇尚亲上加亲。

“咋样?考虑一下呗。你不用担心我回头坑你,王子胜那老小子是该的!你想啊,他本人不着调,原先又是整日里跟我胡混,这京城里的花街柳巷,我跟他那都是门儿清。这么说罢,他在我跟前就没面子可言,谁不知晓谁的老底呢!可你不一样呢,你是我妹夫,又不是狐朋狗友。”贾赦分得很清楚,他觉得王子胜生来就让他坑的,就跟贾政那蠢货一样,可林海显然是不同的。

虽说林海并未完全领会贾赦话里的意思,不过他到底是听明白了几分,当下略一沉吟,便道:“于我来看,这门亲事倒是极好的。可到底黛玉是我和敏儿头一个孩子,这事儿我还要回去同她商议一番。”

“成啊!左右也不着急。”贾赦答得很是痛快,只是旋即又特地添了一句,“别听我家老太太胡说八道,她就爱白日做梦,总觉得宝玉哪哪儿都好。一会儿看上保龄侯爷那独一个心肝宝贝,一会儿又瞧上你家姐儿也不错,一扭头想着宝玉就算是尚公主也使得……啧,看我回头不寻个机会把她这话告诉圣上!”

林海沉默了一瞬,似是想起了好些年前,贾政被贾赦连坑了好几次,最后落得丢官罢职的可悲下场,当下在心头默默的怜悯了一把贾母。

待林海当日回了府里,见过一双儿女后,便私下将这事儿告诉了贾敏。

因着早些年根深蒂固的印象,贾敏对于贾赦的感观并不算好。想也是,她小时候是养在贾母跟前的,跟贾政时常见面,哪怕后来贾政娶妻生子了,也是日日跑到贾母跟前请安问好的。可贾赦却不同,一开始养在老国公夫人徐氏膝下,后来又去了东院那头,非但不常来请安,还隔三差五的招惹麻烦。再加上贾母原就偏心,没少在人前说贾赦的不是,贾敏听得多了,也就慢慢的在心头生了根发了芽。

如今,乍一听林海这话,贾敏颇有些意外,以及一丝不情愿。

“璟儿倒是个挺好的孩子,模样俊俏,聪明伶俐,如今又在上书房念书,想来是个好的。我大嫂人也很不错,看琏儿媳­妇­儿就知晓了,往日里瞧着她也疼惜黛玉,我倒是不担心。可我大哥……”

贾敏很犹豫。

其实按着常理,像这样亲上加亲的情况,想的肯定是当舅舅的不会亏待外甥女才是。就像贾赦家的迎姐儿,已经跟张家那头算是定下来了,贾赦和那拉淑娴都认为两个孩子本身感情不错,张家大老爷又是迎姐儿的舅舅,将来必不会待她差的。可搁在林家这头,贾敏最担心的却是贾赦这个当舅舅的。

由此可见,贾赦做人究竟有多失败。

“至于吗?”林海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他当然知晓贾敏跟贾赦之间没太深的感情,主要是俩人的­性­子差得太多,加上又不是搁在一块儿养大的,况且年岁还差得挺多的,基本上贾赦都已经成亲生子了,贾敏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家家。这俩人,明面上是嫡亲的兄妹俩个,实际上就跟陌生人也差不了多少。真要论起来,贾敏还真就跟那拉淑娴更为熟稔一些。

“我知晓我大哥他不会故意苛待黛玉,不是他人有多好,而是没这个闲心。可有时候……他那­性­子,夫君您也应当是领教过的,一开口就能将人噎个半死,就为这个,老太太没少被他气晕过去。”

身为女儿,贾敏向着贾母也是应当的,哪怕她知晓在很多事情方面,贾母都是做错的那一方,可惜即便如此,她仍认为贾赦要对贾母百依百顺。最最起码,也不该三天两头的将贾母气个半死。

林海笑了一声,荣国府的事情在整个京城都不是甚么秘密,甚至都不用旁人打听,贾赦自个儿就会将府里的事情捅出来。不过,对这事儿林海却是另有看法,只是他也明白贾敏的想法,故而只问道:“那你可知晓,荣国府的老太太打算让咱们黛玉嫁给二房的宝玉?”

贾敏沉默了。

很显然,对这事儿她不单心知肚明,还曾经好几次在贾母试探中敷衍过去。不过,答案还是毋庸置疑的,就算她对贾母极是孝顺,也绝对不会拿亲生女儿的终生幸福开玩笑的。

“这事儿倒也不着急,左右两个孩子年岁都小。不过,有句话我还是要说明白的。”林海认真的望着贾敏,对于爱妻,他敬重有之,更多还是疼爱和怜惜,毕竟在成亲之前,他就亏欠她良多。然而,他的想法也跟贾敏类似,女儿的幸福才是至关重要的。

“我知晓,我绝对不会让黛玉嫁给宝玉的。”贾敏抬眼回望过去,尽可能的保持面上的笑容,嘴里却满是苦涩。

宝玉算甚么?明面上看,是国公府的公子哥儿,可事实上他只是一介白丁的嫡次子。如今的二房,贾珠倒是略有些本事,可惜因着贾政的名讳问题,他一生都要被困在翰林院,倒不是说翰林院不好,而是身为鼎立门户的嫡长子,翰林院的位置显然不怎么够。当然,倘若宝玉本身有些能耐,甚至只是考上个秀才,那或许还值得期待。可如今……

见林海似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贾敏愈发的难受了。

其实,她蛮为娘家二哥抱不平的,甚至有时候想想,若是当初贾政并不曾被削官罢职,也许如今的一切都会不一样罢?或者这么说,她未必舍得将黛玉许给宝玉,可至少能为宝玉说一门靠谱的亲事。不像如今,就算她愿意当这个媒人,人家还道是她来结仇的。

“人各有命,你无需为了旁人的事情苛责自己。”

夫妻多年,林海怎么可能看不透贾敏的想法?他也明白,贾敏对于娘家两个哥哥抱着截然不同的态度,旁的不说,其实看她对两个嫂子就知晓了。贾敏对那拉淑娴,是怎么看怎么顺眼,觉得好端端的一个人儿嫁给她那混不吝的大哥,简直就是一朵鲜花Сhā在牛粪上,这其实未必是觉得那拉淑娴有多好,而是她极为看不上贾赦。反观贾政,其实王夫人也不算很差,偏贾敏怎么都瞧不上王夫人,总觉得是王夫人使手段高攀了这门亲事,她二哥值得更好的。

这种想法其实早已根深蒂固了,林海知晓却不认同,可即便再不认同,他也明白一时半会儿是无法改变贾敏心中的想法。

半响,林海只道:“贾恩侯此人其实是有真本事的,也许他的学问是不显,可既然能通过科举,就说明他并非胸无点墨之人。或者我该这般说,科举只是敲门砖,一旦仕途的大门打开,学问有多好就已经不是那么重要的了。当然,像翰林院这种地方,才华还是极为重要的,可旁的地方……就说三省六部好了,需要的是有真才实­干­的人,而非满腹经纶的迂腐书生。”

贾敏怔怔的望着林海,一时间没了言语。

“能通过科举,证明贾恩侯确是有才华的;能在三省六部立足下来,证明他非但有才华还有­干­实事的能耐;能得了圣上的信任,将多年的欠债一一追回,证明他还有不畏权贵不惧风险的铁血手段……敏儿,你真的是一叶障目了。”

“我……”贾敏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句囫囵话来。

“你总是想着贾恩侯年轻时候的事情,可说真的,哪个没有年少轻狂时?他是老国公养大的,当年被老国公带着去各处炫耀,你真的认为老国公连识人之明都没有吗?再说了,他的出身地位摆在那儿,你指望他跟我一样,为了前程为了家族奋斗是不可能的,他是天生的好命,从未吃过苦头,自然不会有野心。”

“可是我二哥……”贾敏忽的止住了口,她是有心替贾政辩解,可话到了嘴边,才蓦的意识到,贾政竟连个拿得出手的优点都没有,“他至少勤奋。”

最后那句话,贾敏说的犹为不自信,显然连她自己都不大相信。

“勤奋到在工部待了十余年,却没有学到任何本事?”林海苦笑的摇了摇头,“咱们就不说科举那回事儿了,朝堂上多得是蒙祖荫入仕的,老泰山既在临终前上折子替他乞了官职,太上皇当时也允了,那就证明他是光明正大的得了官职。可是,那么多年了,他在从五品工部员外郎的位置上坐了那么多年了……他学了甚么?经史子集?工部不需要书生,需要的是真正能­干­实事的人。而他贾政,一无所能。”

林海长叹一声,见贾敏仍一脸的不敢置信,不禁摇头道:“敏儿,也许你不懂官场上的事情,可你总不会不懂人情往来的事儿罢?贾政离开工部,没人表示不舍,甚至之后他被削官罢职,上峰、同僚里竟无一人为他求情。别说那是所有人都嫉妒他,相信我,没人会去嫉妒一个蒙祖荫却连着十来年都不曾晋升的人。哦对了,后来他还升了半阶罢?靠的是媳­妇­儿娘家的兄长……”

先靠父亲,后靠舅兄,最后却仍是落了个削官罢职的下场。有心重新考科举入仕,可连着考了那么多年,竟是连个举人的头衔都没能获得,反而眼睁睁的瞧着儿子、侄儿都入了官场,只他一人,仍是一介白丁。

就这样,还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在嫉妒他?

是有句话叫作“不遭人妒是庸才”,可真的没有人嫉妒贾政,真的。

当夜,贾敏辗转难眠,脑海里都是以往未出阁时的情形。仔细想想,贾赦虽打小就胡闹,也被贾母百般嫌弃,可真要说起来,缺点是有却都是一些小事儿。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儿嘛,其实就拿林海来说,要不是打小就知道自己既无爵位可承袭,又要支撑起整个林家,且他父亲素来体弱……他也不可能这般上进罢?

反观贾赦,他是真的命好,荣国府的长子嫡孙,身为国公的祖父对他视若珍宝,他祖母又是江南大士族的嫡长女,他父亲年纪轻轻就立下赫赫战功,母亲又是侯府千金……淘气一些,任­性­一些,不知民间疾苦才是正常的罢?

等后来,祖父母相继过世,荣公贾代善更是英年早逝,还有他最心爱的长子瑚哥儿也夭折了,这不他就长进了吗?人在一帆平顺的时候,极容易被消磨掉斗志,再说贾赦只是溜猫逗狗,又没­干­了杀人放火的勾当。等乍然遇到坎坷,才会发生改变。

贾敏代入自己想了想,这祖父母过世倒是无妨,毕竟那两位都是花甲之龄辞世的。父亲的过世虽很突然,但总归还能接受,人嘛,总有一天都是要送走自己的父母的,不是有多冷心冷情,而是因为这是事实。可孩子呢?贾敏觉得,假若是她,恐怕绝对不可能活下去了,她可以平静的送走祖父母,也可以在大哭一场后接受父亲早逝的结果,却独独不能接受自己的亲骨­肉­走在自己前头……

次日一早,贾敏便向林海道:“璟儿是个好孩子,我大哥这些年也总算是苦出来了,这门亲事我同意。”

薛宝钗也是万万没想到,才不到半个月时间,两门亲事就定下来了。

璟哥儿和黛玉,还有湘云和定安侯卫家的长公子。

“宝丫头,我知晓你更看重大房的璟儿,可人家都已经说亲了……唉,这荣国府大房也是真有意思,琮儿那孩子都十七岁了,连个音讯都没有,偏下头的弟弟妹妹早早的订了亲,这不是瞎胡闹吗?”薛家太太也很是无奈。

对于保龄侯府姐儿的亲事,薛家太太是完全不感兴趣,毕竟她跟史家那头也不熟悉。倒是荣国府大房这事儿,让她颇有些意兴阑珊的。

又不是傻子,哪个不知晓荣国府长房比二房能耐多了?这要是嫡长子尚且能拿继承家业说事儿,可璟哥儿不是嫡长子,宝玉一样不是呢。说宝玉能有贾母的贴补?可薛家旁的都缺,偏生还就不缺钱。而撇开贾母那头的贴补,宝玉还有哪点儿能同璟哥儿相比?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薛家太太先前听了薛宝钗的话,还真就对璟哥儿上了心。无奈的是,璟哥儿素日里忙得很,上书房那头虽是逢五休一的,可事实上就算是休息日,璟哥儿也未必会留在荣国府,他多半是往张家那头跑,偶尔也会跟着十二去拜访其他人家,就算真的没出门,那也是待在荣禧堂睡大觉的,压根就不往荣庆堂那头去。薛家太太原是想着,再打听清楚一些后慢慢盘算,后来见逮不着璟哥儿,便琢磨着从王熙凤这头下手,先用好物件哄了她开心,再慢慢的从中说合。结果,这厢东西才刚送出去呢,连王熙凤是个甚么态度都不知晓,那厢就传来了最新消息。

对于薛家太太来说,懊悔肯定是有的,万一她若是提前说了,得了应允也说不定。不过,更多却的庆幸。

看看林家,再瞧瞧自家,很明显人家挑的就是出身地位。林家姐儿瞧着是弱了点儿,可架不住人家是正经的官家小姐,她爹可是正二品的户部尚书,且说不准往后还能再升个一官半职的。而自家呢?皇商皇商,就算前头有个“皇”字,那也还是商户呢!

“宝丫头你也别不高兴了,你比那林丫头强多了,可谁让……对了,许是人家喜欢自个儿的亲外甥女呢?”

总算让薛家太太寻了个不那么伤人的理由,毕竟较之薛宝钗本身不如人,或者出身地位不如人,这所谓的亲上加亲要好听太多了。

“其实照我看,宝玉那孩子也很不错。到时候,你若是嫁过去了,婆母就是你的亲姨母,她还会待你差吗?说到底,这年头就兴亲上加亲,你若是跟宝玉在一道儿了,不也一样是亲上加亲吗?”

可怜那薛家太太,苦口婆心的劝了半日,薛宝钗却只是沉默不语。

诚然,方才那些话也并非全无道理,可说真的,就那拉淑娴的­性­子,除非有人故意挑衅她,要不然她对每个儿媳­妇­儿都是一样的好。这婆母嘛,又不是亲娘,儿媳­妇­儿也不会指望她对自己有多关爱,只要不找茬不挑事不□□不争孩子,这不就已经很完美了吗?至少在薛宝钗看来,若今个儿是她嫁给了璟哥儿,婆媳关系也定然不会差的。

真是太可惜了。

缓了好长时间,薛宝钗最终还是将薛家太太劝回屋里歇着去了,并再三保证自己没有伤心,只是有些乏了。这话倒是事实,薛宝钗看重的是璟哥儿的出身地位和能耐,又不是真的非他不可,若是今个儿有比璟哥儿更好的人向她提亲,她一准儿会兴高采烈的答应下来。

这不是没有吗?

一想到这般完美的夫婿转眼成了人家的了,且自己面对的竟只有宝玉了,薛宝钗不由的心头烦躁,只恨不得将黛玉或者湘云取而代之了。

商户,商户!她自诩样样出众,偏就毁在了这个出身上头,这叫她如何甘心?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呢?若是身为男儿,还能搏一搏前程,可她偏偏就身为女子,除却睁大眼睛好生挑选个夫婿外,她还能如何?

……还能入宫。

因着心里烦躁,薛宝钗索­性­只带上莺儿去外头转了转。荣国府虽大,园子里的景致也不错,可看多了铁定腻味。转来转去,薛宝钗却只是越发笃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若想搏一个将来,她就只能通过入宫这个途径。就算是给公主、郡主做伴读,可到底能接触到贵人了,若是能得皇子或者哪个王府的世子看重,就算只当个侧妃,那也总比窝在荣国府里,给一个白丁的嫡次子当正妻来得好!

打定了主意,薛宝钗回去就苦劝薛家太太,又拿元姐儿当例子,若是她真有了前途,将来对薛蟠也是一番助力。

薛家太太思量再三,还是觉得入宫搏前程的诱惑比较大,其实若是薛宝钗但凡有丁点儿不乐意,心疼闺女的她也绝对不会勉强的。可如今是薛宝钗自个儿主动要求,薛家太太想着不如顺着女儿的意思让她去搏一把,就算到时候不成,放出来再同宝玉成亲也使得。

抱着这样的想法,薛家太太仍是给薛宝钗报了名,又唯恐自家的能耐不够,很是往王夫人那里塞了不少好处,甚至为了以防万一,也没忘却王熙凤那头。薛家太太的想法很简单,虽说薛宝钗也是入宫搏前程,却并非是大小选,跟元姐儿并无冲突,王夫人应当会在看姐妹情分上帮衬一把。至于王熙凤那边,薛家太太觉得多个人脉多条路,万一往后有求于人呢?如今先把关系弄好,也好过于到时候临时抱佛脚。当然,还有薛蟠的亲事,也必须考虑起来了。

想法是好的,可惜人家未必会配合。

王夫人这头收了薛家的重礼,扭个头就使手段将薛宝钗的名字抹了去。开甚么玩笑,薛宝钗若是进了宫,她还要往哪儿捞银子去?还有就是薛蟠的亲事,她也一口应承下来了,却压根就没打算帮着说。对于王夫人而言,最好的结果莫过于薛蟠继续胡闹不着调,薛宝钗不能入宫只能待在荣国府,到时候无论是想要钱财还是想要人,都轻而易举。

至于王熙凤那头,也一样痛快的收了薛家的重礼,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给薛蟠说亲?王熙凤她认识个鬼啊!堂妹王熙鸾倒是年岁合适,可她要是敢说这门亲,回头她叔婶能挠死她,再说她也没打算再登王子腾家的门。帮薛宝钗入宫?她要是有这个能耐,咋不自个儿入宫呢?有这闲工夫瞎磨叽,她还不如琢磨着怎样才能再怀个孩子。嗯,一定要赶快了,万一回头十二娶了媳­妇­儿,她一旦怀孕还不立刻被人抢了管家权?顶好是在十二娶妻之前,迎姐儿嫁人之前,她全部搞定,这样才叫完美。

不得不说,王氏女还是一如既往的自私自利,又或者这叫坑死人不偿命?

总之,薛蟠的亲事就这样一拖再拖,拖到最后压根就没人记得了。薛宝钗入宫一事,则在王夫人的­干­预之下,在王熙凤的漠视之下,顺理成章的……落选了。

而彼时,贾赦终于找到机会,在泰安帝跟前狠狠的抹黑了一把贾母。

起因是贾赦讨债讨到了王爷府上,也就是泰安帝的秦兄弟们,结果那些王爷排着队的入宫找太上皇哭诉。太上皇被吵得头疼,索­性­借病闭门不出,将一切烂摊子都推给了泰安帝,气得泰安帝带着自家嫡亲的十四弟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骂。

骂完了之后,泰安帝犹嫌不够,特地将贾赦唤到跟前又是一通骂。

“你就不能等过两年再折腾他们?明知晓太上皇会­干­涉,你就专门给朕找事儿!甚么?太上皇不管?哼,他要是真的不管,就不会借口病了,这分明就是打算轻拿轻放,不让朕安生收账!”

泰安帝气得不行,又想吩咐人将他那好十四弟唤回来骂一通,不想贾赦忽的一拍脑门,笑道:“圣上您先缓缓,如今有桩大买卖近在眼前,十四王爷又跑不了,索­性­先晾一晾他。”

晾着自家老十四倒是无妨,相对来说,泰安帝比较关心何为大买卖。

“薛家呢!以往臣不是也同您提过吗?这天下有十斗财,江南占七斗。其中里头至少六斗是我们金陵四大家族并甑家的,这其余几家都讨过债了,连甑家都归还了六七成的银子,唯独这薛家……哈哈哈哈,先前他们在金陵,一直没顾得上,如今他们自投罗网了!”

“薛家在哪儿?入京了?”泰安帝当然知晓薛家,却不会无聊到关注他们往哪里跑。

“在我家。”

泰安帝难得的沉默了,半响才道:“他们家多有钱?不对,薛家应该没欠多少债罢?”最后一句才是关键,这其他家族欠债,一方面是涉及到当时赐下宅邸的问题,还有一方面则是早年前接驾之用。问题是,薛家又没得赐宅邸,更没资格接驾,偏他们家原就极有钱财,就算应景跟国库借了钱,估计也没多少。

“这不重要。”贾赦道,“关键是他们有多少钱!”

不等泰安帝理顺这里头的逻辑,贾赦便急急的道:“薛家啊,他们家那府库建得就跟国库似的,里头好东西堆的跟那小山似的。这不,薛家两三月前才来我家,给每个人都送了重礼,尤其是我家琏儿他媳­妇­儿,光是她一人,收礼就收了至少有万把两银子!还有啊,就去年间,薛家那小子搞出了人命官司,他老娘随随便便就抹平了,可见确实有钱。”

“等等!你说谁搞出了人命官司?”泰安帝惊道。

贾赦:“……哦,说漏嘴了。圣上您就当没听到啊,咱们继续说刚刚的话题,我给您说说薛家多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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甭管是告黑状还是说漏嘴,这种事儿对于贾赦来说,都不是头一回­干­了。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那就习惯成自然了。莫说他本人毫不在意,就连泰安帝在最初的惊愕之后,也很快就淡定下来了。

贾赦这人怎么评价呢?

首先,他铁定不是甚么好东西。其次,他也不是完全胡说八道的人,夸张亦有之,却绝对不会无中生有。再然后,这混不吝当真是甚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像这种坑亲朋好友的事情,搁在旁人身上叫做大义灭亲,可搁他身上那纯粹只能显出他确是个混球。最后……

泰安帝表示,他都已经知晓薛家那小子搞出人命官司来了,至于前因后果如何,呵呵,先前那些个混蛋没上报,如今他亲自过问了,看谁有那个胆子接着瞒!

抱着这样的想法,泰安帝格外淡定的听着贾赦吹牛。

薛家有钱,薛家特别有钱,薛家那个钱财呀,简直跟国库有得一拼……反正贾赦说来说去都是那样,简直就跟结了仇一般的死咬着薛家不放。总之,按着贾赦的意思,泰安帝只要咬住了薛家不放,甚么十四王爷,那就不算个啥!弄倒一个薛家,抵得上一百个十四王爷!

“圣上,您跟十四王爷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何苦闹得这般僵呢?就算太上皇明事理不怪您,那太后呢?这天底下的老太太都是一个样儿,专门偏疼幺儿,您这一折腾,可不是又闹开了吗?何苦来哉!要臣说,您就应该拿薛家说事儿,十四王爷那家底,啧啧,连臣都瞧不上。”

贾赦说的那叫一个义正言辞,似是全然忘却了他曾经将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贾政往死里折腾。也许,这就叫做严于律人宽以待己罢。

亏得泰安帝早已看透了他,别说计较了,连揭穿都懒得,只是略带无奈的道:“薛家一门早已远离官场,就算你方才说的薛家小子搞出了人命官司,可那最多也是一命抵一命,跟家产无关。”

正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没人说过杀了人还会倾家荡产的。莫说薛家家财万贯,就算是一般的小康人家,自家子侄杀了人,最多也赔偿一个丧葬费用,撑死了一百两银子。甚至就算不给赔偿金亦无妨,左右人都死了,杀人罪又不至于株连家人的。

除非……

“圣上,我可没说薛家小子在金陵城为了一个区区婢女杀了人家独一个的哥儿,没说哦,这话绝对不是我说的。”贾赦眼神漂移着,完全不跟泰安帝对视,口不对心的道,“金陵城离京城多远呢,虽说我贾家的祖籍也在金陵,可我这辈子就没往那头去过,我怎么会知晓呢?不不不,我一点儿也不知晓这里头王子腾的事儿。”

泰安帝:“…………”

头疼的捏着眉心,泰安帝真的很想将贾赦轰出去,可谁让贾赦鬼主意多呢?其实,在泰安帝看来,区区人命官司也没啥大不了的,甚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就是所谓的庶民做得白日梦。虽说对方是良人这一点儿有些难办,可这种事情多了去了,每年被欺瞒下来的不知道有多少。甚至说难听点儿,有些被杀者的家人还帮着隐瞒呢,说自家子侄是病死的或者意外死的,左右人都死了,钱到手才是顶顶重要的,逼着人家偿命这没了的人也回不来呢。

也因着这些个缘故,泰安帝对于薛家一事接受度很高,可他更在意的是,薛家那如同国库一般的府库。

贾赦的眼珠子转啊转的,见泰安帝只皱着眉头沉默不语,便已猜到了几分。其实想想都知晓了,寻常人都是顾惜颜面的,像他这种豁的出去死不要脸的人……到底还是在少数。

“圣上,臣许久许久不曾见到保龄侯爷了,不知晓他在刑部­干­得如何?唉,说起来也是惭愧,这我贾家、保龄侯府史家、王子胜那老小子他们家,还有就是才入京没几个月的薛家,咱们四家并称金陵四大家族,可说起来聚在一起的机会真的是太少太少了。尤其是是保龄侯爷呀,他可真是年轻有为,敢作敢当,英勇……”

“闭嘴。”泰安帝伸出手指虚点了点贾赦,到如今,他是连“噤声”这种略有些委婉的词汇都不想用了,只直截了当的请贾赦闭上嘴。

见贾赦老实了,泰安帝才向一旁已经彻底看傻眼的万公公的道:“派个人去刑部将保龄侯爷唤过来。”

万公公唱了个喏,很快就将话传了下去。

又两刻钟喉,保龄侯爷急匆匆的入宫觐见,待给泰安帝行礼后,才愕然发觉贾赦这老混蛋也在此,登时打从心底里升起一种极度不详的预感。

泰安帝略一思量,决定对保龄侯爷稍微好一点儿,便寻了个由头慢慢的将事情说开:“朕听说你们二人很久没聚在一起了?”

“不会呀,臣前两日才刚见过贾将军,是在他侄儿的生辰宴上。”见泰安帝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睛,保龄侯爷也不由的跟着瞪眼。许久,他忽的悟了,转身怒喷贾赦。“贾将军!贾大学士!赦大表哥!我管您叫亲哥成吗?您又想做甚?”

关键其实不在于贾赦想要­干­啥,而是甭管­干­啥,保龄侯爷都没兴趣跟贾赦在一块儿。这要是往前几年,他还不甚了解贾赦的时候,倒还真的一度将贾赦当天字第一号好人来看。可这都认识多少年了,他家闺女七岁了,他要是还将贾赦当成好人,那他就是天字第一号蠢货!

这下,连泰安帝都说不出话来了。

做人做到贾赦这个份上,真的是够了!

御书房里一时有些安静得过分,可贾赦是谁呢?他的面皮比城墙都厚实,自不会因着保龄侯爷这三两句话而打了退堂鼓,只见他嘚瑟的一扬头,笑道:“表弟哟,哥哥我给你寻了个好活计,回头你可得好生谢谢我。”

保龄侯爷一脸苦相的望着贾赦,凭良心说,但凡有旁的选择,他绝对不想跟贾赦攀亲带故。想也知晓了,贾赦这人专门跟自家人,坑完自家坑亲戚家,接下来是世交故友……反正跟他关系亲近绝对没有好下场。

在这种情况下,叫保龄侯爷如何能爽快的应他呢?

可惜,贾赦完全不在意对方的态度,他只径自说道:“前头薛家来京城一事,你知晓罢?别说不知晓,就前两日,你不是还在我府里瞧见过薛家那小子?叫啥来着……薛蟠!”

“原来您知晓我们前两日才刚见过面?”保龄侯爷木着脸道。

但凡换做任何一个稍微有点儿脸皮的人,听了这话也得尴尬上了。可谁让贾赦没脸没皮呢?

“对对,就是前两日的事儿!”贾赦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面­色­更是如常,“薛家那小子先前不是犯了点事儿吗?我也不知晓前因后果,只是偶尔听人家提了一嘴。我就想着哟,这不是有现成的好帮手吗?你这般能耐,一定能将这事儿查清楚的,对罢?”

“刑部不管缉拿犯人!”

刑部主管全国上下刑罚政令及审核刑名,具体为审定各级法律、复核各地送审刑名按键、会同九卿审理“监候”的死刑、案件以及直接审理京畿地区的待罪以上案件。

简而言之,刑部那就不负责抓人,只负责审判。当然,若是犯人入狱后不老实交代,刑部有权严刑逼供。可甭管从哪方面来看,刑部就没有任何可以出动的军队,也就是说,他们只能在自家那一亩三分地上折腾,出了刑部的大门,他们就啥也不是了。

所以,指望刑部去抓人……

你逗我?!

“这简单,回头我把人给抓了,直接送到你跟前不就结了?”贾赦拍着胸口,义正言辞的答道,“正好,我手头有人,等下你就跟着我走罢,那薛家小子应该就在我府上老实待着。”

保龄侯爷面上的神情变了又变,最终定格为了生无可恋。

不是所有人都能豁出去不要脸跑到自家去捉拿凶犯的,虽说对于保龄侯爷来说,荣国府只是亲戚家,可他真的没想过要跟荣国府或者薛家开战,哪怕史家的老一辈儿都过世了,咱们也可以安安静静的当亲眷的,是罢?

才怪!

“就这么决定了,回头你跟在我后头,我保准把薛蟠给拿下!不过,之后的审讯就全靠你了,懂了吗?”贾赦笑容满面伸手拍了拍保龄侯爷的肩膀,一副“我很看好你”的神情。

饶是相识了多年,甚至从某方面来说,保龄侯爷还是贾赦带出来的熟手,在面对这种事情时,他还是惊呆了。

在看上座的泰安帝,原本的面瘫冰山脸上充满了迟疑。理智告诉他,就算再怎么想从薛家身上捞油水,也不能这么玩。可一想到这些年来,贾赦帮他拢了那么多的银子,泰安帝就颇有些不舍得放弃。

然而,没等泰安帝想出个所以然来,贾赦就拽着保龄侯爷跑了。

跑了……

泰安帝终于舒畅了,吩咐万公公:“跟上去,让贾赦悠着点儿。薛家小子倒是无妨,别真把他家老太太给气没了。”

万公公顺从的跟了上去,却完全不认为自己有这个本事拦阻贾赦。想也知晓,若是贾赦真想将天捅个窟窿,那是任凭哪个都拦不住的。

……

……

荣国府今个儿格外的热闹,想也是,并不算长的一条宁荣街上,卡了三千骁骑营,并一千虎贲军。莫说车马行走了,任谁都过不去,连苍蝇都只能避开去。

外人只道,贾赦那混不吝终于对自家下手了!!

为啥说终于?那是因为所有人都认为他铁定不会放过自家的。其实别说外人了,就连赖大连滚带爬的出来后,也相信了贾赦这是打算把自家给抄了,甚至于听闻消息的贾政第一时间从角门开溜了,他认定了贾赦是铁了心要恁死自己。

若说所有人都被吓到,那也不尽然,最起码大房这头很是淡定。

那拉淑娴压根就没出去看,她只唤了容嬷嬷去外头盯着,顺道儿提醒贾赦悠着点儿,老太太身子骨不好,就算真打算恁死贾政,也要温和一些。这话由容嬷嬷亲自告知了贾赦,好悬没将他噎死,可这事儿也不大好解释,他索­性­立刻让人逮了薛蟠,亲自押送到了刑部。

当然,贾赦一走,那三千骁骑营和一千虎贲军自然也如同潮水一般的褪去了。

薛家太太哭死在荣国府里。

“这是怎的了?老太太!老太太!我那儿子是无辜的,他怎么就招惹到赦大老爷了?老太太,求求您救救我家蟠儿,他还是个孩子呀!就算真的做错了甚么事儿,我让他改,我让他回来给赦大老爷磕头赔礼道歉……我、我、我求求您了,我就这么独一个儿子啊!!”

尽管是在覃苑里出的事儿,不过薛家太太倒是还有一点儿脑子,让人搀扶着去了荣庆堂,就算真的要哭死在荣国府里,那也必须死在贾母跟前!

其实也不单单薛家太太一人在哭,还包括当时人在梨香院陪着王夫人说话解闷的薛宝钗也哭了个肝肠寸断。而陪着薛宝钗一同赶来的王夫人,以及纯粹跑过来瞧热闹的王熙凤和迎姐儿,皆老老实实的留在荣庆堂,预备听听贾母打算如何是好。

这有着上百年交情的亲眷来府里做客,却被自家那混账东西给带人抓走了……

凭良心说,这样的事情莫说亲眼瞧见了,那是听都不曾听说过。更要命的是,倘若薛蟠原没有任何缺点也就罢了,左右泰安帝是个出了名的严苛­性­子,定不会让冤假错案发生。问题在于,薛蟠他不­干­净呢!

金陵城为抢婢女打死一人只是其中一件­性­质比较恶劣的事情,事实上,薛蟠­干­过的混账事儿可真是不少。也许乍一看都不算特别大的案子,可一件两件,乃至上百件累积在一起呢?说真的,就算判斩立决都不冤枉他。

薛家太太怕的就是这一点。

在这一刻,甚么前途甚么富贵甚么亲事……薛家太太都不想活了!那是她独一个儿子呀,更是薛家嫡支唯一的继承人,但凡出了甚么意外,就算她今个儿立刻一头撞死,怕是也没脸面去见薛家的列祖列宗了。

这般想着,薛家太太哭得愈发惨烈了。

“老太太救命啊!钱财我家有的是,若是蟠儿真的得罪了赦大老爷,我可以赔他钱财,或者他喜欢古董玉器,我也能全部给他寻来。反正他要甚么我就给甚么,就是要我这条命,我也定会舍了去!”

一旁的薛宝钗也哭得梨花带雨:“老太太求求您救救我哥哥罢,我知晓我哥哥有很多缺点,只要他能全须全尾的回来,我娘一定会狠狠教训他的。对了,打他,狠狠的揍他,怎样都行,我们铁定能让赦大老爷满意的,只求他放我哥哥一条生路!”

“对啊对啊,我一定好生教训他!”自家教训总比孩子在外头丢了小命要来得好,薛家太太就算再心疼薛蟠,在这种事情还是很明事理的。而且,这话真的不像以往那般是纯粹的场面话,这一刻,她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一定会狠狠的给薛蟠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可前提是,她的蟠儿要活着回来啊!!

薛家母女俩哭得肝肠寸断,那可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怎一个惨字了得。

王夫人见嫡亲的妹妹和外甥女这般,饶是心肠再硬,这会儿也不由的跟着一道儿落了泪。不希望薛家盖过自家,跟盼着薛家去死,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然而,王夫人对贾赦的了解,显然要比薛家母女俩更多,也因此她对薛蟠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基本上不抱有希望。

彼时,贾母的面­色­早已是一阵青一阵白的,就是不知晓她究竟是被气的,还是燥的。

贾、史、王、薛,这金陵四大家族早已守望相助百余年,虽说时至今日,肯定没有先祖们那般好的交情了,可也没料到贾赦会混账到这个地步,竟是让人围了自家,将亲戚家唯一的哥儿给捉拿去了。这往后直接不用做亲戚了,结成死仇都是轻的。

然而,贾母束手无策。

已经记不清是从甚么时候开始的了,也许其实贾赦打小就没在意过她罢?贾母木着脸望着已经哭成泪人的薛家母女俩,胸口发闷手脚发寒。与其说是她对贾赦失去了控制,不若说她从未控制过贾赦来得更妥帖一些。以至于到了如今,贾母只能选择冷眼旁观,不然还能如何?总不能让她亲口解释,贾赦压根就没将她这个当娘的放在眼里罢?

尽管贾母甚么话都没说出口,可她这番做派就已经间接的表明了她的态度。

当下,薛家太太两眼一翻晕厥倒地。

薛宝钗虽在往日里颇有些主意,可到底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冷不丁的遇到这样的大事儿,就算她再怎么镇定,也不由的开始绝望。

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若是在金陵城,还有族人能够商议,可整个京城里,她除了母亲和兄长之外,还剩下甚么?对了,还有个只会跟着抹眼泪的姨母,有个一脸茫然故作无辜的表姐,还有压根就不曾见过面的舅舅和舅母。

可甭管哪个,都拦不住作天作地的赦大老爷!!

待亲自将母亲送回覃苑安顿下来,薛宝钗索­性­就独自一人跪在了荣禧堂前头。其实,她更想直接跪在二门口,却顾虑着万一贾赦今个儿晚间不回来,她又能如何?还不如候在荣禧堂,一方面守株待兔,另一方面也好让里头的女眷心软一下。

想法很不错,可惜薛宝钗高估了大房这些人的底线。

那拉淑娴从头到尾就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尤其当听说贾赦并不是打算恁死贾政后,她就更不想管了。其实,恁死贾政也无妨,可一想到这般做法会气死贾母后,那拉淑娴说甚么也得稍微拦阻一下,至少应该一步步慢慢来,好给贾母一个缓和的时间。可当贾政变成了薛蟠时……

爱咋咋样!

这那拉淑娴不管了,容嬷嬷自不会多管闲事,有这份心,她还不如督促大厨房多整出一些糕点来,甭管投喂哪个都行,就连整日里待在荣禧堂蹭吃蹭喝的惜春,都比薛家顺眼多了。

而这主仆两个一不管事儿,后头的那些哥儿姐儿压根就没一个是靠得住的。其实,王熙凤还真想伸手拉拔一下,可她吃不准薛蟠究竟是犯了甚么事儿,因而只打算仔细探听清楚以后,再另做盘算。

也因此,薛宝钗这一跪就是小半日,直到夜幕降临,贾赦回府。

其实,就算是夜幕降临了,荣禧堂这头还是挺热闹的,毕竟富贵如荣国府是绝对不可能吝啬那点儿灯烛钱的。等贾赦赶回荣禧堂时,也就自然而然的看到薛宝钗跪在外头了。

与此同时,迎姐儿也从里头奔了出来。

“爹!爹您可算回来了!我跟您说哟,政二叔叔又摔了,大夫说他要是再怎么玩下去,往后就得拄拐棍了!”迎姐儿咋咋呼呼的汇报着最新情况,并直截了当的点出了贾赦在这里头起的作用,“都怨爹!爹您带着一大帮子的人围了自家府上,害得政二叔叔以为您是打算恁死他的,这不吓坏了,赶紧从角门溜了,结果……”

天可见怜的。

听迎姐儿这么一说,贾赦只默默的抬头望天。今晚的星空是多么的明亮啊!他家的弟弟是愈发的蠢出新的境界了。不过,跟他有啥关系呢?

贾赦又瞥了一眼从单纯跪姿改为向他狂叩头的薛宝钗,略一迟疑,才道:“薛家姐儿不必如此,我不过是身为臣子奉命行事罢了,捉拿薛蟠并非我的本意。”——老子的本意是捞你家的油水!

薛宝钗哭到如今,两眼早已肿成了核桃。不过,饶是如此她还是听明白了贾赦话里的意思,想也知晓,能让贾赦说出“奉命行事”这种话的,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那一位了罢?可薛宝钗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自家哥哥究竟是怎么惹到那一位的。当下,她愈发用力的给贾赦叩头了,且边叩边道:“求赦大老爷指点迷津,求求您了!”

指点迷津是很有必要的,贾赦只略一沉吟,便道:“我只负责将人捉拿到刑部去,之后的审讯并不是我的责任。对了,如今负责薛蟠一案的便是那保龄侯爷。另外就是……我依稀听到一句话,仿佛是甚么金陵的旧案子。反正就这样了,多的我也不大清楚。”

“金陵的旧案子……”薛宝钗整个人都是懵的,只喃喃自语般的重复着贾赦的话。

好在贾赦这人虽混账,却也不至于随便迁怒到旁人身上,况且薛宝钗原就是个无辜的小姑娘,看着比自家闺女还小,贾赦到底还是良心未泯,颇有些叹息的道:“你先回去罢。放心,到底是亲眷,怎么着我也会帮你们打听清楚的。只是这事儿……我也是为难,在朝为官,身不由己。你们无论是怨还是恨,我都认了。唉!”

这话一出,薛宝钗原本已经­干­涸的眼睛里,瞬间又涌出了热泪来。

她宁愿是自家哥哥狠狠开罪了贾赦,也不愿意是上头那一位出手的。可正所谓怕甚么来甚么,若真如同贾赦所言,是上头那位下的命令,她又能如何呢?

“回去罢,等我打听到了消息,就让……”迟疑了一下,贾赦默默的在心中将自家人点了一遍,最终做出了极为英明的决断,“我让琏儿媳­妇­儿回头去找你们。”

王熙凤她下手狠呢!黑心黑肺黑肝的,莫说只是不怎么熟稔的姑母和表妹了,就算今个儿要她回娘家去坑她亲爹亲哥,那都不带任何犹豫的。头一次,贾赦觉得这个儿媳­妇­儿娶得好,回头但凡涉及到钱的问题,就让王熙凤去。不怕她中饱私囊,左右那花的也是薛家的钱,最重要的还是让泰安帝吃饱了,毕竟王熙凤就算再贪,能贪几万两?贾赦的目标从来都是上百万两的!

亏得薛宝钗并不知晓贾赦心里的真实想法,要不然她绝对会上前拼命的。

可正因为薛宝钗甚么都不知晓,她只默默的给贾赦又叩了一个头,这才慢慢的起身往覃苑去了。

至始至终,薛宝钗都认为这事儿是泰安帝下的旨意,贾赦虽冷酷无情,却并没有可以指摘的地方,毕竟那货是连自家嫡亲弟弟都敢恁的人。

于是乎,在不知不觉之间,泰安帝替贾赦背了这个黑锅。

……

……

才两日工夫,贾赦便假装打听到了消息,特地让人去东院将琏哥儿小俩口唤到了跟前。其实,他原本是想让琏哥儿带口信给王熙凤的,可后来一想,自家这小子蠢得很,万一曲解了他的意思可如何是好?这是关系到上百万两银子的大买卖!

所以,贾赦索­性­唤了这俩人都到跟前说话。

话说这么说的,可事实上琏哥儿就是个摆件,贾赦纯粹是为了避嫌才特地加了他。

“薛家出事你们知晓了?其实罢,这事儿说难办也难办,说容易也容易,就看谁来办这事儿,又是如何去办的。”贾赦摇头晃脑的道,“像之前,托了王子腾那蠢货,自然是不妥当的。若是换成了是本老爷我……”

“爹,您又要作幺了?”琏哥儿一脸的惊魂未定。

“闭嘴!老子说话,你个混账东西乱Сhā甚么嘴?”天天被泰安帝吼着闭嘴,贾赦终于痛快了一回,尤其见琏哥儿一副敢怒而不敢言的怂样儿,他别提有多高兴了。

略顿了顿,贾赦索­性­省却了之前的那番说辞,直截了当的向王熙凤道:“琏儿媳­妇­儿,我知晓你能说会道的,索­性­把这事儿交予你。事情好办,钱到位了就好,不过……呵呵,本老爷要一个体面的方式拿钱。”

王熙凤何等通透之人,只眨巴眨眼睛,就明白了贾赦话里的意思,当下便笑开了:“只老爷您一人要?还是有旁人?一共想要多少?能给我一个大致的数目吗?”

“一百万不少,两百万不多……咳咳,你看着办罢。”

这下,王熙凤明白了。

然而却将琏哥儿吓得冷汗都出来,只惊叫道:“爹!您这也太贪心了罢?还一百万……我的乖乖哟,您这是打算变着法子抄薛家的老底呢?不对哟,薛家惹您了?况且,您这么贪,圣上居然还容得下您?”

贾赦一个眼刀子甩了过来,硬邦邦的撂下两个字:“蠢货!”旋即,贾赦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被莫名按上楼蠢货之名的琏哥儿,格外无奈的侧过脸瞧着王熙凤,见后者一脸惨不忍睹的模样,大略是猜到一点儿,却是将自己再度给吓到了:“凤丫头!难不成我爹……天,他是给圣上要的钱?也不对呢,真要是这样的话,这天底下最大的贪官岂不是……”

“二爷慎言。”王熙凤勾嘴笑着,眼波流转眉目如画,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心底发寒,“上头如何,自有大老爷决断。琏二爷您只需记着,大老爷是断然不会害您的,至少他想要害甚么人,那是他的事儿。”

琏哥儿一脸的懵逼,却只能在王熙凤的注视下默默的点了点头:“好……”

不然还能如何?上头那人他得罪不起,自家老子更是疯如脱缰的野狗,至于薛家,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不过,依着他对于自家老子的了解来看,薛蟠的小命是能保住的,就是钱财估计玩完了。忽的,又思及一事,琏哥儿诧异的道:“那宝玉怎么办?”

饶是自诩聪慧过人的王熙凤,也被琏哥儿这话给弄得懵了:“大老爷还打算坑宝玉吗?我怎么没听出来?”

“不不,我是说,二太太先前不是打算让薛家那位宝姑娘嫁给宝玉吗?若是薛家没了钱财,宝玉是不是就没媳­妇­儿了?”

王熙凤目光幽幽的看过来,半响才道:“琏二爷,我这人统共也不识几个字,却也听说过一句话,前面甚么我忘了,只记得后半句是‘多管闲事’。”说罢,王熙凤也转身走了,只留下琏哥儿一人愣愣的站在厅堂里,认真的思索起来。

多管闲事的前面半句……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凤丫头你给我站住!”琏哥儿气疯了,立刻追了上去,可才走了两步,就瞧见厢房门打开,迎姐儿一脸看傻子的模样望着他。登时,琏哥儿一阵气结,不由的问道,“二丫头你说,我担心宝玉娶不到媳­妇­儿,是不是多管闲事?”

“不,我觉得你纯粹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迎姐儿送给琏哥儿好大一个白眼,旋即便懒得理他了。

琏哥儿气沉丹田:“你们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

是不是好东西真心不重要,关键在于,这一回可算是让泰安帝吃饱了。或者可以说,吃撑了?

不得不赞一句,王熙凤的办事能力还是很强悍的,也不知晓她是如何同薛家太太说的,总之没多久,荣禧堂就被真金白银给包围了,当然可想而知王熙凤必没有少捞。之后,在贾赦的幕后­操­纵之下,在保龄侯爷的推波助澜之下,一份据说出自于薛蟠的供词新鲜出炉了。

其大意就是,薛蟠本人已经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由此意识到一切都是钱财惹出来的祸端,倘若家里不是那么有钱,他就不会这般放纵自己,自然也就没有后来的那些事儿了。也因此,他终于醒悟了,愿意掏钱赈济灾民、修建堤坝、修桥铺路等等……

简而言之,薛家没给国库提供一文钱,却提供了不下一百万两银子的粮食、布匹、药材,并主动揽下了诸多类似于修建堤坝这种费钱费力的活计。

同时,薛蟠在金陵犯下的案子也再度被摊开放到了世人面前,不过因其自错能改,泰安帝特允他亲自赶赴黄河两岸,督促修建堤坝,为民造福,将功赎罪。

薛蟠走了,带着薛家太太和薛宝钗的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跑去修建堤坝了,哪怕事实上并不用他真的亲自上阵,想来那种地方也绝对不是好待的。可遇到了如此凶险的事情还能全身而退,也不能否认薛蟠还是幸运的。至少,薛家母女俩是这么认为的,也因此在薛蟠离京之后,她们很是归整了一份厚厚的重礼,亲自送到了荣禧堂。

那拉淑娴:“…………”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蠢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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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对薛家母女俩的无限怜悯,那拉淑娴极是和颜悦­色­的让人去唤了王熙凤。

说真的,收礼无妨,哪怕再贵重的厚礼搁在那拉淑娴眼中也不过那么一回事儿。可惜的是,她没有贾赦那般厚如城墙的脸皮,甚至无功受禄也比如今这情形好太多了。坑了人回头又故作好人接受对方的感谢……这种活计还是让王熙凤来­干­罢。

很快,王熙凤就赶过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被­奶­娘抱在怀里的鑫儿。

“鑫儿乖,来祖母这儿。”那拉淑娴原本纯属客套笑脸,登时真诚了许多,将比自家幺儿小不了多少的孙女揽到怀里低声哄着,全然忘了屋里还有客人。

客人——薛家母女俩完全不介意,撇开贾赦刚“帮”薛家的事情不论,单提身份地位,她们就不敢对那拉淑娴有任何不满。更何况王熙凤是个能说会道的­性­子,三两句话下去,便哄得她们眉开眼笑。尤其是薛家太太,只一叠声的许诺回头若有好物件,一准儿忘不了大房这头。

至始至终,那拉淑娴只是低头逗弄着小鑫儿,偶尔也会瞥一眼王熙凤,对于薛家母女俩,她是真的完全不热衷。

又片刻后,薛家母女俩告辞离开,也是王熙凤再三挽留后亲自将人送走的。回头等薛家母女俩走远了,王熙凤才返身回到屋里,笑着道:“太太莫不是厌烦了她们?无妨的,大不了下回随便捏个由头别让她们过来就是了。”

王熙凤这么说是因为薛家来京也有好几个月了,那拉淑娴除却头一日在荣庆堂略接了几句话外,就连上回宝玉过生辰,她也没怎么理会薛家母女俩。当然,所谓的不理会并非冷着脸拒绝,而是透着一股子疏离感。反观其他人,像贾母是纯粹因着家里头热闹起来而开心的,王夫人有点儿既想做规矩又类似于讨好的感觉,很矛盾但在情理之中,至于王熙凤本人对薛家的态度很是热情,然而也仅仅只有表面的热情而已。

这么想想,薛家也是蛮悲哀的,整个荣国府里,恐怕除了宝玉,没人是真心在意他们的。而宝玉的在意,又似乎太流于表面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宝玉对于一切容貌上佳的小姑娘都没有任何抵抗力。

“厌烦倒是不至于,只是寻不到甚么话题罢了。若是她们的地位再高一些,就算没话说,我也会主动寻个话题。可惜呀……”简而言之一句话,那拉淑娴是纯粹懒的。

想也是,上辈子被所谓的规矩束缚了一生,甭管是客套话还是场面话,就算原本并不擅长,时间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可惜,再怎么习惯都不能否认那样的日子无趣又乏味,成日里见到的都是不想见到的人,却偏生还要摆出笑脸,说着口不对心的话。哪怕这些事情对于那拉淑娴而言很是容易,她也不想再装模作样下去了。

幸好,这辈子她也用不着装。

“也是,到底是商户人家,可比不得咱们府上。”王熙凤笑得极是灿烂,其实,她又何尝看得上薛家呢?偏生,那薛宝钗还自认为高人一等,总是喜欢端着架子做人规矩。当然,薛宝钗再能耐也不会将规矩做到王熙凤头上的,可王熙凤如今管着中馈,自是没少听下头的人提起薛宝钗这一大爱好。

说来也是奇了,这论起规矩,王熙凤私以为就算她娘家在怎么不拘小节,还能比不上一个区区商户人家?更别提这里是国公府,那拉淑娴的娘家还是书香传家的张家,便是如此,也没有薛宝钗那般爱说教。

碍于亲戚情面,加上王熙凤本身就是个圆滑­性­子,自不会故意点出来。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薛家没招惹她的前提下。反过来说,要是今个儿薛宝钗说到了她头上,指不定回头她就炸了。

“商户不商户的倒是无妨,只是这薛家……凤丫头可曾听说了一些流言?”那拉淑娴抬眼看向王熙凤,意有所指的道,“仿佛就是近段时日才有的。”

“金玉良缘?”王熙凤不由的脱口而出,待意识到有些不妥时,才面­色­讪讪的道,“回太太的话,这些流言原就当不得真,我确是听人提过两句,因着同咱们大房没甚关系,便没太搁在心上。”

那拉淑娴微微点头,面露思索之­色­,半响才道:“据我所知,先前薛家那头并不是很中意宝玉。”

见那拉淑娴并无任何不满之意,王熙凤登时放下心来,她最担心的就是被那拉淑娴认为她知情不报。不过说真的,单金玉良缘这事儿,还真的同她无关。一来,这流言传播的时间很短,最多也就三五日的样子。二来,近段时日府里的事情也不少,况且王熙凤又是个冷漠­性­子,见事情同大房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她才懒得理会。

当下,王熙凤便道:“太太您说的是,薛家原是有些迟疑的,不过谁让今时不比往日了呢?连着损了两百多万的钱财,饶是富贵如薛家,恐怕也狠狠的伤了元气罢?那位宝姑娘倒是眼界高得很,也不看看自个儿是个甚么身份!”

听得这话,那拉淑娴明显愣了一下,旋即奇道:“宝姑娘瞧上了谁?是咱们认识的?”

“太太您真的不知晓?”王熙凤认真的望着那拉淑娴,见后者确是一副茫然的模样,才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原是以为老爷太太察觉了,这才急急的给璟儿订了亲事,没曾想太太竟然真的不知。”

璟哥儿定亲很是突然,毕竟上头的十二还不曾定下,就连迎姐儿,也只是口头上说说。在那档口,冷不丁的先将璟哥儿和黛玉的亲事定下,确实很容易令人多想。然而,事实却是贾赦主动惹事,林家俩口子商议后觉得不错,又恐贾赦再作幺,索­性­便遂了他的心愿,也省的回头又摊上事儿。

——跟薛家那头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说,薛家那位宝姑娘最初瞧上的是我家璟儿?”那拉淑娴有点儿懵,旋即暗下决心,等晚间一定要拿这事儿吓唬一下贾赦。

自家儿女受欢迎当然是好事儿,可被人当成大肥­肉­盯着,那滋味却不怎么美了。老话也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那拉淑娴不禁开始思考,自家或者璟哥儿­干­了甚么缺德事儿,竟然被莫名盯上了?

见那拉淑娴一脸纠结的模样,王熙凤暗自偷笑不已:“太太莫恼,那头说不准也就是瞅着盼着,既完全不曾表露这里头的想法,想来多少也是知晓自己的斤两。”

“既是不曾表露,你又是如何知晓的?”那拉淑娴苦笑着问了一句,忽的忆起一事儿,不禁有了兴致,“这事儿是光你知晓,还是旁人也察觉了?二太太那头呢?”

要是让王夫人知晓,她那好妹妹和好侄女压根就瞧不起自家儿子,恐怕就算她对宝玉不是很看重,也会气恼不已的。

“肯定知晓!”王熙凤重重的点头,“不过这种事情,原就只是在心里头揣测一下,又没有真凭实据的,单看愿不愿意相信罢了。就说我好了,也是先前被探问了几句大房的事儿,便留意上了。想着咱们大房人丁虽兴旺,可能被惦记上的恐怕也只有琮儿和璟儿了,又在宝玉生辰那日细细的看了宝姑娘那眼神落处,才察觉了几分。这事儿,要是薛家否认的话,我也没辙儿。”

本就是猜测,还是光凭感觉的那种,自然是经不起敲打的。

不过,王熙凤很相信自己的感觉,更重要的是,薛家不止一次明里暗里的打听大房的事儿。要知晓,薛家太太跟王夫人才是嫡亲姐妹,大房这头也就王熙凤关系近点儿。问题是,薛家太太出嫁的时候,王熙凤还没出生呢,就算血缘关系并不远,又能有多少情份在里头?

薛家打听大房,只有可能是为了薛蟠或者薛宝钗的亲事。可大房唯一的姐儿早不早的就跟张家那头说定了,这事儿基本上就是公开的秘密了,迎姐儿的嫁妆都备齐全了,只等着十二的亲事一定,就该轮到迎姐儿了。在这种情况下,薛蟠是绝对不可能惦记上迎姐儿的,这已经不是门第差距,或者般配不般配的问题了,只纯属于要不要脸。而未定亲的,也就只有十二和璟哥儿,可十二比薛宝钗大了足足七岁,这年岁差距基本上已经绝了希望。

也就是说,除了薛宝钗惦记璟哥儿外,再无旁的可能­性­。而在知晓了这一点后,只要稍稍留意一些,便不难看出薛宝钗眼底里的那丝期待了。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王熙凤私以为那拉淑娴没发觉,只有可能是因着她本身并不太关注薛家那头的事儿。而以己度人,王熙凤敢打包票,王夫人一定知晓!

对此,那拉淑娴只能再度怜悯了薛家母女俩。

“否定倒是没问题,怕只怕二太太压根就不会给她们解释的机会。”那拉淑娴无奈的笑着,见怀里的鑫儿坐不住了,便唤了­奶­娘将她抱出去看花儿,又向王熙凤道,“我也是真不耐烦应付薛家,索­性­往后那头的事儿就都交予你了。这薛家看得上宝玉也好,看不上也罢,都无妨,倒是听你这么一说,我有些担心琮儿了。”

璟哥儿年岁尚小都成了一块香喷喷的大肥­肉­,那十二呢?

论相貌,十二其实并不算出众,比起较之年轻时候的贾赦更为俊朗不凡的琏哥儿,比起容貌极为俏似那拉淑娴的璟哥儿,十二在兄弟姐妹之间,是属于相貌最平庸的。然而,贾家的人普遍容貌极好,就算再怎么平庸,跟外人一比,还是极为出众的。更何况,十二极为聪慧,跟其他在上书房做侍读的人不同,才不到半年时间,十二基本上已经成为了半个先生。

出身好,地位高,容貌较之常人也属于上等,加上天赋极高,前途不可限量,以及有个天字第一号宠臣的爹……

受欢迎也是很正常的,可若是太受欢迎了,反而不易寻出妥当的亲事来。

最最紧要的一点是,十二是个很有主见的人,这种人是不在意所谓门当户对的,他要么不找,要么就直接奔着真爱去了。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性­,那就是随便糊弄一个,就跟上辈子那样,寻个人凑合着过日子呗。可若真的是这般,那拉淑娴又有些不舍得了。

王熙凤看懂了那拉淑娴的担忧,当下轻笑道:“这事儿让大老爷去愁呢,正好给大老爷寻个事儿忙活,免得回头老太太一天按着三顿的哭诉大老爷不给她留条活路了。”

“也是,折腾旁人家总比折腾自家要好。”那拉淑娴从善如流的道,成功的把能言善辩的王熙凤给噎住了。

老话是怎么说的?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当夜,贾赦归来后,那拉淑娴便将薛家的事情告诉了他,同时点出让他留意一下十二的亲事。

对于比自己还不要脸的薛家,贾赦是有些接受不能。不过,这到底是已经过去了的事情,哪怕跟王熙凤一般察觉的人有不少,想来也没人会大喇喇的捅出来的。倒是十二的亲事,的确应当上上心了。

本朝虽不比前朝那般崇尚早婚,不过一般来说,女子都会在十五岁及笄之前定下亲事,男子就算晚一点,十七八岁已经是极致了。十二今年十七岁了,若是已然定下亲事,那倒是不用着急了,甭管明年还是后年成亲都无妨,可问题就在于,他这头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贾赦愁啊!

“我家琮儿这么好,怎么会没人要呢?唉,还是这天底下的好姑娘太少了,这要是张家能出个小姑娘该有多好啊!都怪你那侄女,要是她晚出生个三两年的,不就不用便宜史家那混账小子了吗?”

那拉淑娴横了贾赦一眼,那是晚出生三两年的问题吗?这得晚出生至少十年!

接收到了来自于那拉淑娴的眼刀子,贾赦完全没有任何不适,而是继续掰着手指头盘算着:“亲近人家没有年岁合适的,不怎么亲近我也不知晓人家到底是个甚么打算。我家琮儿打小就乖巧懂事,我自是不能委屈了他。虽说他不是嫡长子,可我私心还是希望他娶个嫡长女。”

也许有些人觉得是否嫡长女并无甚关系,毕竟女儿又不能继承家业。可问题在于,在通常情况下,嫡长女的人品能耐是远超于其余姑娘的。旁的不说,单说荣国府好了,就算大房极为疼爱迎姐儿,却也不得不承认,单从品­性­肚量方面而言,二房的元姐儿才是最为出众的。

“如果老爷您只有这么一个要求,那还是很好办的。”那拉淑娴真不认为这算是甚么困难的事儿,毕竟荣国府摆在这儿,贾赦又是当红的宠臣,更不提十二本身极为有能耐了。单单要求一个嫡长女,那就不叫个事儿。

然而,贾赦却狂摇头:“怎么可能就这些要求呢?我家琮儿那么好,不给他寻个全天下最好的女子,哪里行呢?嫡长女是我所希望的,可门当户对也是要紧的,不说咱们国公府了,就说我好了,我就不可能去寻个像贾政这种白丁加蠢货当亲家的。说实话,当初若不是你坚持,我都不能接受王子胜家的闺女。”

顿了顿,贾赦似乎也意识到这么说不太好,又添了一句:“不过如今看来倒是挺好的,琏儿媳­妇­儿的心肝那叫一个黑呢,跟咱们家般配极了!”

“……咱们还是说琮儿罢。”那拉淑娴无奈的转移话题。

“要不回头问问老太太?”贾赦思忖再三,“老太太虽在有些事情上糊涂了点儿,可她早年认识的人可不少,四王八公十二侯,她有多半都是相熟的。这样好了,先问问她的意思,反正最后做决定的是咱们俩。”

那拉淑娴明白了,这是纯粹拿贾母当白工使唤的。

本着赶早不赶晚的想法,次日一早,那拉淑娴便唤上王熙凤,一道儿往荣庆堂去了。之所以没带上迎姐儿,主要也是因为这事儿涉及到十二的亲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哪怕已经说亲了,也不太方便听。王熙凤就不用怕了,身为长嫂,她有义务帮着小叔子说亲议亲。

只是让那拉淑娴没有想到的是,一听说她们是来讨主意的,贾母格外的开心。

“是哟,一转眼琮儿就那么大了,是该说亲了。唉,你们不提我都给忘了,就好像昨个儿琮儿才丁点儿,在我跟前哭鼻子说他老子欺负他了。”贾母感概连连,她倒是不介意打白工,事实上她相当愿意Сhā手儿孙们的亲事。哪怕只是建议,而非最终做决定,也总算是聊胜于无罢?整日里闷在荣庆堂里,除却薛宝钗常常过来陪她说话外,竟是完全没人理会她,你说她心里有多苦闷?

正思量间,外头丫鬟唤“宝姑娘”,几乎与此同时,薛宝钗托着点心碟子,笑脸盈盈的走了进来。

那拉淑娴与王熙凤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里看出了笑意。

端茶递水那是丫鬟们该­干­的活计,这若是年岁还小的姐儿,帮着拿样东西或者喂口吃的,倒是无妨。可薛宝钗这年岁也不算小了,且还不是贾家的姑娘,大老远的托着个碟子跑到贾母跟前尽孝道……

只能说,真不愧是商户人家的姑娘,这规矩简直太­棒­了。

“老太太,我又来叨扰您了。”薛宝钗笑得一脸和善,见那拉淑娴和王熙凤也在,忙将手里的点心碟子交予了身畔的丫鬟莺儿,挨个儿向人行了礼。

那丫鬟莺儿也是个能耐的,一面接过点心碟子,一面就帮着往贾母跟前的小几上送,还笑着解释道:“老太太,这是我家姑娘亲自去厨房做的几样小点心,您可要赏脸尝一尝。哟,姑娘原是不让我说的,瞧我这张嘴儿。”

贾母乐呵呵的点头答应着,似乎挺受用的,不过下头坐着的那拉淑娴倒是真的开了眼界。

上辈子在宫里时,也有那些个妃嫔为了争宠,弄出个甚么新颖点心或者补品之类的,来讨乾隆那­色­胚的欢心。可话是这么说的,真正下厨房的人却是一个都没有,通常只是吩咐一声,或者拿个点心方子让人照着做,哪里会真有人亲自下厨的?

讶异了片刻,那拉淑娴决定单方面的认为薛宝钗也是随口吩咐了两句,比起亲自下厨做点心,她深以为还是往自个儿脸上贴金能让人能接受点儿。

——可有人会用糟践自己的方式,往脸上贴金吗?

“宝丫头的心意,我自是极为欢喜的。”贾母还真乐呵呵的拈了块点心尝了起来,略咬了一小口后,面上的笑容更甚了,“嗯,果真好味道,宝丫头就是不一样,比大厨房里那些个不思进取的人好多了。就是你泡的茶水,也比鸳鸯泡得味道更好。”

那拉淑娴原本正接过丫鬟端上来的茶盏打算抿一口,结果一听这话,登时立马将茶盏放下了。

——她怕自己一时没忍住,笑喷出来。

“宝妹妹自是极好的,上回我还听二太太说起,宝妹妹替她捏肩捶背疏通筋骨,晚上睡觉都香了不少。”王熙凤笑嘻嘻跟着凑热闹,“咱们几个可是没法跟宝妹妹比较,旁的不说,若是叫我端个茶递个水,指不定回头就给蹭了。”

这话状似在贬低自己,可实则……就不用多说了。

薛宝钗原听了贾母的话,面露羞涩之意,可听到后头王熙凤自我调侃般的玩笑话,却是冷不丁的白了脸。她本就不傻,只是一心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这才可劲儿的巴结贾母和王夫人,可她却不曾意识到,越是这般越容易落人口实。或者应该这么说,就算意识到了,她也只有这唯一的一条路可以走,况且她也万万没有想到,王熙凤会这般大喇喇的捅破这层窗户纸。

“凤丫头可不是打小就毛手毛脚的?以往都说我那手针线活儿拿不出手,那是没瞧见凤丫头的手艺。唉,别提了,我家二丫头也是这般,这往后可怎么办哟。”那拉淑娴笑着横了王熙凤一眼,示意她收敛点儿。

可王熙凤并不惧怕那拉淑娴,见状也只是偷偷的向她眨了眨眼睛,就跟偷了腥的猫儿一样。倒是贾母接口道:“女红不好又有甚么?说的就好像府里头指望你们做女红似的。好好管家理事,尤其凤丫头,再多给我这老婆子添几个重孙子,我就再舒坦不过了。”

这话一出,王熙凤登时蔫巴了,只老老实实的点头应道:“是,老太太您说的是。”

似乎是王熙凤难得老实的态度取悦了贾母,贾母又道:“是该多生几个,我这儿也太冷清了。要不然这样好了,回头你将鑫儿抱过来,我帮你养着。”

王熙凤:“…………”

没有哪个当娘的愿意跟自家孩子分开的,哪怕王熙凤这人极为贪恋权势。可事实上,权势跟孩子又不矛盾,纵然鑫儿年岁小不好带,可又不用王熙凤亲自带孩子,有­奶­娘有丫鬟在,她顶多就是得闲了去逗弄一番,不说整日里都待在一块儿,最起码每日早晚都能瞧上一瞧。先前,王熙凤怀孕的时候,还担心孩子生下来后会被那拉淑娴抱去养,好在这事儿并没有发生。王熙凤也是通透的人,索­性­隔三差五的抱着鑫儿去荣禧堂,既能让孩子祖父母常常瞧上一瞧,又不至于母女分别。

可如今,贾母居然想要她的鑫儿!

见王熙凤都懵了,那拉淑娴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其实,王熙凤那点儿小心思她自是一清二楚的。不过,将心比心,那拉淑娴也不愿意长期跟孩子分别,尤其是在孩子尚小的时候。再加上她的幺儿小五,只比鑫儿大了不到半岁,便索­性­绝口不提帮着带孩子一事。只是,就连那拉淑娴也没想到,她是没提,贾母却是忍不住了。

“鑫儿还太小了,整日里总是哭闹,抱过来只怕会扰了老太太的休息。要不这样好了,老太太既觉得孤单了点儿,回头我将小五儿抱来?”那拉淑娴笑得一脸的意味深长,她倒不是忽的大方了,而是得闲了想看贾母的热闹。

像孩子养在何处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当爹的说了算的。可那拉淑娴并不希望琏哥儿俩口子因着这事儿跟贾母闹矛盾,这甭管理在何方,一旦闹起来,错的肯定是小辈儿。

不过,若是换成小五儿就无妨了,贾赦他能舍得才怪!至于贾赦若是跟贾母闹起来,会不会有损名声……

他居然还有名声?!

那拉淑娴只含笑着望向贾母,后者愣了足足半刻钟,似乎既有惊喜又有纠结,最终定格成了痛惜:“还是算了罢,我年岁也大了,看来是不适合照顾孩子了。再说了,这不还有三丫头嘛?回头我同政儿媳­妇­儿打个招呼,让她送三丫头过来罢。”

三丫头探春之前被王夫人恁到了小佛堂里去平心静气了,不过时间却并不算长,因为没几个月,薛家就进京了。无论是为了自家的颜面,还是原本就没打算狠狠惩处探春,在薛家入京的前两日,探春就被放了自由,不过贾母这头却是拒收,因而便仍在梨香院落脚。

话是这么说的,其实不过是个庶女罢了,贾母只要开了口,王夫人就没有不送过来的道理,哪怕再怎么不把贾母放在眼里,区区庶女而已,跟个玩物又有何不同呢?

见贾母如此识相,那拉淑娴只笑而不语。隔了一会儿,再度旧事重提,希望贾母多留心一下勋贵人家的姑娘。

那头,王熙凤也平静的心情,许是想起了璟哥儿那事,瞥了一眼薛宝钗,笑着接口道:“太太可问了老爷的想法?只是要求勋贵人家吗?是不是非要书香世家?”

那拉淑娴微微摇头:“老爷的意思倒是不拘文武,毕竟咱们家原就是武将出身,若真这么说了,怕是不妥当。再说了,凤丫头你家不也是武将吗?老爷昨个儿还在我跟前夸了你,说你做事果断,毫不拖泥带水。”

亏得王熙凤不知晓贾赦的原话,不然她绝对笑不出来。黑心肠之类的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夸赞之词。

幸而,她不知晓。

“是了,武将也是好的,不过若是白丁就不考虑了罢?”王熙凤促狭的笑道,“太太您说清楚点儿,回头万一老太太费心费力的寻到了,老爷又说不满意,岂不是白辜负了老太太的一份心意?”

那拉淑娴知晓她是故意想要取笑薛宝钗的不自量力,当下也懒得阻止,便顺着她的意思道:“咱们家是国公府,虽不限门第,可也不能太次了。琮儿虽不是嫡长子,可他打小就聪慧得很,如今更是颇得圣上器重,寻个勋贵人家的嫡长女,也不算过分罢?对了,顶好是父兄有实权的,不拘泥几品,左右再怎么样都没有老爷品阶高。”

贾母一面听着一面点头,虽说她极为偏心宝玉,可她同样很在意十二。事实上,在贾母看来,甭管是孙儿还是孙女,都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人儿。也因此,于她而言,最满意的就是璟哥儿和黛玉的亲事,尽管因此让宝玉失了最佳的妻子人选,可璟哥儿也不差,俩人极是相配。

较之于贾母的满意和思量,薛宝钗却像是一瞬间被抽空了血­色­一般,面­色­煞白,连藏在袖子里的双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原来,荣国府对子嗣嫁娶的要求那么高吗?是单单长房如此,还是都这般?虽说薛家的底蕴不止那些,可就连薛宝钗都不得不承认,因着先前一事,薛家元气大伤。旁的不说,若是先前她出嫁能陪嫁个七八十万两银子,如今怕是只得二三十万了。甚至就连二三十万的嫁妆,都未必能够保证。

而薛家,除却钱财外,再无旁的吸引人之处了。

饶是薛宝钗拼命想要证明自己有多能耐,一点儿也不比贾家的姑娘差,却压根就没人想跟她比较。

元姐儿早已出嫁了,哪怕她从未穿过大红嫁衣,哪怕她最初仅仅是连名分都没有的侍妾,那也不是区区商户之女能够编排的。

而未出阁的姑娘里头,迎姐儿是长房嫡长女,偏她走的跟薛宝钗不是一路的,论诗词歌赋,十个迎姐儿也未必是薛宝钗的对手,可论起管家理事的能耐,她却远胜于只会夸夸其谈的薛宝钗。至于类似于琴棋书画或者女红绣活之类的,迎姐儿也一样不如薛宝钗,可谁又在乎这个呢?

还有探春,这位倒是跟薛宝钗一个画风的,无奈探春是庶女,薛宝钗丝毫不认为胜过探春有甚么值得骄傲的。

最后便是隔壁宁国府惜春了,然而那位小了薛宝钗太多,且­性­子娇憨得不像是个大家闺秀。偏真论起身份地位来,惜春才是贾氏一族长房嫡长女,那是连迎姐儿都比不上的人。

薛宝钗满嘴的苦涩,只能忍着满腹的心酸和委屈,强作镇定的望着诸人。

偏此时,王熙凤又开口道:“除了琮儿,宝玉的亲事也该相看起来了罢?虽说他年岁是还小,可慢慢挑不是更能挑着好的吗?左右琮儿和宝玉差了有八岁呢,又不互相妨碍的。老太太您就受点儿累,一道儿瞧瞧呗。”

说着,王熙凤拿眼瞧向薛宝钗:“宝妹妹,你说对不对?”

“别拿宝姑娘开涮,人家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怎么受得起你的编排?”那拉淑娴嗔怪的瞪了一眼王熙凤,又向薛宝钗道,“宝姑娘别介意,她这人就这副样子,心直口快得很,倒没甚么恶意,你别往心里去。”

王熙凤也忙笑着讨饶:“是是,太太您说的是,我这不是因着同二妹妹闹惯了吗?宝妹妹,你可别介意,千万别跟小姑母告状,要不然她回头可饶不了我。”

“凤姐姐说笑了。”薛宝钗面上的神情异常僵硬,又片刻后,索­性­开口告辞了。不想,眼见她要走,王熙凤也笑着凑上前去,说甚么都要跟着一道儿去给薛家太太请个安。薛宝钗没了奈何,只得由着她拉着自己往外走。

那拉淑娴见着这一幕,便知自家这儿媳­妇­儿也要闹事儿了,心下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这可真的是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就是不知晓,将来十二会娶甚么人过门了。

若说投胎转世全凭运气的话,那么嫁娶却是选择和运气各占了一半的。

当然,嫁和娶原就不是同一回事儿,毕竟这世上对男子和对女子的要求是截然不同的。像男子,娶妻生子虽然重要,可自身的前程却是更重要的,因而只要有能耐,妻子如何其实并不重要,甚至甭管是纳妾还是置外室都无妨。反观女子,若是不幸嫁错了人,只怕这辈子就毁了。

也因此,那些个真正疼爱儿女的父母们,多半总是更在意女儿的亲事。当然,重男轻女的家庭另当别论。不过,至少在荣国府里,姑娘们所受到的关注还是比较多的。

像那拉淑娴,虽然口头上忧心十二的亲事,可事实上完全就是这么随口一提,压根就没往心上去。一来,她知晓十二是个有主见的人。二来,她还真不认为自家小子会讨不到媳­妇­儿。

唯一值得担心的是,十二的亲事若再不定下来,也许会影响到下头弟弟妹妹的亲事。可迎姐儿、璟哥儿的亲事都已经定下来了,这林家暂且不提,原就没打算这么早让姐儿出嫁,就连张家那头,因着迎姐儿比榆哥儿还年长了半岁,加上男子原就不在意晚成亲,故而也用不着发愁。

于是乎,在极为短暂的担忧之后,那拉淑娴便将十二的亲事彻底丢在了一旁不管。好在,她本人是不在乎的,可贾母倒还算上心。

发动故交旧友帮着寻摸亲事,贾母一方面努力为十二寻着匹配的姑娘家,一面也在给宝玉留心着。没曾想,十二那头是真容易,只要贾母稍微露出了一分意思来,对方就瞬间两眼放光,只恨不得立刻就将亲事定下来。然而,贾母仅仅是略提了宝玉,对方却立刻顾左右而言他,甚至有几个仗着交情不错,变着法子的询问璟哥儿如何安排,却在得知璟哥儿已经同林家姐儿说定以后失望不已。

贾母是偏心眼儿又不是真正的傻子,就算一次两次的没觉察到问题所在,次数一多,哪里还会不警醒?可惜,在警醒的同时,贾母并不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她只怪旁人没眼光,看不清楚她心爱的宝玉那无限的潜力所在。

等日子略久一些,贾母索­性­先将宝玉的事儿搁置在了一旁,只专心给十二寻找亲事了。倒不是贾母猛地醒悟了,而是她认为十二年岁大了,既过了科举也有了差遣,自是容易让旁人看到优点。宝玉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等再过个三五年,也去参加科举,到时候只要金榜题名,完全不愁寻不到世家大族的贵女。

这想法极有创意,甚至连贾母跟前的鸳鸯在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时,都懵了好半响。

宝玉还小?

诚然,跟已经十七岁的十二相比,宝玉这个九岁的孩子的确很小,都快小了一半年岁。然而,其实九岁已经不算是孩子了,该是半大的少年郎。在珠哥儿、琏哥儿像宝玉这般大小时,已经上国子监念书去了。而十二在这个年岁时,已经将他三个舅舅折腾得死去活来了。可惜,九岁的宝玉除却念了最基本的“三百千”外,也就是对一些游记、话本子感兴趣。对了,宝玉于诗赋一途极为擅长,尤其是在灵气方面,那是连十二都自愧不如的。

可惜是,科举不考诗,赋倒是会涉及,却不是重点。科举的重点,从来都是经史子集以及策论。

因此,对于贾母认定宝玉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的这种想法,连鸳鸯都无法昧着良心附和,只能微笑着表示沉默。

好消息是,到底是地位超然的国公夫人,哪怕最近这些年来,贾母压根就不曾外出赴宴,她的人脉依然很广。当然,这种人脉在旁的事情上压根就无法起到任何作用,要不然头几年贾母被贾赦逼得生不如死的时候,她也可以对外求救了。不过,虽说在旁的事情上没啥作用,可对于说亲一事,还是极为有用的。

尤其是给十二说亲。

出身、地位、相貌、天赋、才能、前程……也许单论其中一项,十二并不是最为出众的,可若是将这六点合在一起,满京城都没有一人能够越过十二的。哪怕是贵为皇子,那也没法每一项都比十二强。

一时间,荣国府被媒人踏破了门槛。当然,这里头的媒人并不是真正给人说媒拉纤的那种,而是被旁人家请来做中人的贵太太们。

于是,等十二猛地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坑了时,已经太晚了。

十二也是真冤枉,因着他在上书房是半读半教的形式,其实比旁的人更为忙碌许多。好在他本人并不在意,哪怕是到了逢无休一的日子,也多半忙的脚不沾地。即便偶尔闲了下来,也是往张家或者其他当世名儒家里跑,很少会留在荣国府里休息。也因此,等他发觉不妙时,已经是秋日里的。

今年又是科举年,不过因着亲朋好友里头并无一人参加,且十二也已经离开了翰林院,故而他并不怎么关注科举。可就算再怎么不关注,因着两辈子都被科举折腾得不轻,十二很恶劣的决定用科举的卷子逼死皇子和伴读们。结果,计划尚未实施,他就被强行拖到了荣庆堂里。

“这是打算做甚么?”

望着荣庆堂里难得齐全的所有家人,十二除却愕然外,更多的则是恐慌。想也知晓,像这种三师会审的情况,一准儿没好事儿。再看他爹和他哥,皆笑得一脸狰狞恐怖,倒是他娘很是欣慰的望着他,可对于十二来说,再没有比这更恐怖的事情了。

“琮儿,你也不小了。”贾母笑得一脸慈祥温和,看向十二的眼神里,就跟藏了蜜一般。而在说完了这万能的开场白后,贾母也不矫情,直接命鸳鸯将先前她挑选出来的帖子一并端了上来。

其实,像说亲议亲这种事儿,多半是男方递帖子给女方的。可因着十二太受欢迎了,以至于贾母但凡露了点儿口风,对方就忙不迭的开始推人选。多半是自家闺女或者侄女,少数则是说亲戚家的姐儿,总之,短短时间里,贾母已经收拢了上百份帖子,在筛选了一部分后,余下来的都是贾母­精­心挑出来的。

十二一脸惊恐的看着鸳鸯端上来堆得如同小山般的帖子,有心想跑,却被珠哥儿和琏哥儿联手摁了下来。

“你们这是­干­啥呢?珠大哥哥,我可没惹你,况且今年不是科举年吗?翰林院居然那般轻松自在吗?不是……哥!你是我亲哥,别摁了,我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了,你就不能想象小时候我是怎么对你的?帮你写功课,帮你寻孤本,我还将我舍不得用的文房四宝都送你了!我对你多好啊!哥!”

珠哥儿其实还是很好对付的,只要软言两句,他却立刻松了手,还满脸的不好意思。然而,琏哥儿却是个厚脸皮的,哪怕没法跟贾赦相提并论,他也不可能就因为十二的一两句话轻易放手的。

琏哥儿道:“你对我好?呵呵,是啊,你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能不回报你呢?旁的也就算了,单你的亲事,我一定好好帮衬。争取让你早起娶妻生子,享受一下媳­妇­儿孩子热炕头的美好日子。”

“我我我、我不要啊!”十二边说着边开始死命的挣扎,无奈他原是坐着的,琏哥儿死死的压住了他的肩膀,又催促一旁的珠哥儿也过来帮忙。几番折腾下来后,十二­精­疲力尽的放弃了,“行了行了,我不跑了还不行吗?不过你们倒是告诉我,这究竟是甚么意思?难不成是打算让我随便抽个帖子?”

尽管知晓贾母不可能在亲事方面坑他,可十二还是认为这么做太草率了。哪怕他上辈子的大婚比这更不靠谱,可问题在于,上辈子他没法反抗,这辈子却是完全可以的。

想明白之后,十二瞬间老实了,只向贾母道:“老太太,要不您同我说说?放心,我一定很认真的听,很认真的挑,绝对不会辜负您的好意。”听和挑都会很认真的,愿不愿意成亲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万幸的是,贾母并不知晓十二心头的想法,听他这么一说,还觉得十分的贴心,笑着道:“嗯,我就知道琮儿是个好孩子。这不,我给了挑了几个格外出众的,像东平郡王妃娘家的妹妹,虽说不是嫡长女,可因为她出生时,长姐早就嫁了,所以教养方面就是比着嫡长女来的。还有保宁侯府的嫡长女,这个倒是了,当然她上头还有个哥哥,可教养绝对是没有问题的。对了,我格外看好黎阁老家的嫡长孙女,这个是真真切切的嫡长了,下头三个弟弟两个妹妹,她娘身子骨有些不大好,她祖母更是年岁长了,中馈的事情她已经掌了有四五年了。另外就是……”

贾母一口气说了十来个人选,无一不是家世显赫人品出众的。哪怕贾母有时候看人的眼光极有问题,可那也是因着太过于疼爱子孙,而产生了盲目的美化。可这仅限于自家人,在看旁人家的孩子时,贾母还是很靠谱的。

问题是,十二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定下来。

听贾母说的热闹,自己又被束缚住了没法逃离,十二索­性­一脸严肃认真的望着贾母,一副乖宝宝的模样,看得贾母愈发的觉得十二是个好孩子,连带笑容越来越甚,语气也愈发的柔和起来。

“……来,琮儿你同我说说,你更中意哪一个?不要害羞,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咱们家开明得很,只要是门当户对的,喜欢哪个都成。”

这还真是开明得很。

十二暗自吐槽着,不过话说回来,若没有真心喜欢的人,随便拉一个人凑合着过日子倒是也无妨。虽说他素日里脾­性­也不大好,不过这世间对男子原就不甚苛刻,像上辈子,他跟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也没有任何感情可言,不过夫妻间倒是和睦得很。主要是他虽贵为皇阿哥却是个光头阿哥,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出身倒也不算低,可嫁过来多年却一无所出,俩人谁也别嫌弃谁,直到十二病亡,都极为和睦。

只是,这辈子还要如此吗?

见十二陷入了思索之中,贾母也不催促,仍乐呵呵的瞧着他。又见旁人并不曾发表意见,贾母便索­性­任由十二在那头想着,转而问起了旁人。

“淑娴,你觉得哪家的姑娘更好些?这当初,琏儿媳­妇­儿可是你执意要挑的。”

那拉淑娴闻言笑道:“老太太也说我挑了琏儿媳­妇­儿,那索­性­琮儿媳­妇­儿就由老太太来挑呗。”话是这么说的,却是因为那拉淑娴很清楚,没人能逼十二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当然前世的乾隆帝是个例外,毕竟在娶不喜欢的妻子和去死之间,强悍如十二都知晓该如何抉择。

贾母并不知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故而听了这话极为受用。不过,想着到底是十二要娶妻,跃过贾赦不提显然不怎么妥当,因而在略一迟疑之后,贾母还是看向了贾赦,略有些不怎么情愿的问道:“赦儿你说呢?”

“我早先就已经说了,要嫡长女,要出身品­性­好的,要不矫情爽利大方的。”贾赦顿了顿,似是想起了甚么,嗤笑道,“绝对不要商户出身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却并非望向贾赦,而是齐刷刷的看向了王夫人。

说真的,王夫人的想法早已随着金玉良缘的传言在整个荣国府,乃至一些亲朋好友家中都传开了。然而,哪怕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儿,哪怕被额外的冠上了天赐良缘的美称,哪怕事实上俩人还真的挺登对的……可惜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能掩盖薛宝钗是商户出身这一事实。

王夫人瞬间面­色­通红,一方面暗恨贾赦说话太过于刻薄不留情面,另一方面也庆幸今个儿虽阖府的人都在,却唯独少了薛家。这是自然的,哪怕是隔壁宁国府的惜春,好歹也是贾家自己人,薛家的人凭甚么参与十二亲事的抉择。

而出乎意料的是,贾母听得这话却觉得极为称心。当下就以从未有过的和善眼神望向了贾赦,打包票道:“赦儿你放心罢,咱们是怎样的人家,我就算再怎么老糊涂,绝对不会让自家的孩子娶商户人家的姐儿为妻的,就算是庶出我也绝不允许!不过,要是自身格外出挑的话,当个良妾还是可以的。”

顿了顿,贾母刻意侧过脸去看王夫人:“政儿媳­妇­儿,你说呢?”

“老太太您说的是,咱们是甚么人家,怎么可能看得上商户出身的!”王夫人面上的神­色­极为不好看,不过这话倒是说得极是肯定。

想也是,就算王夫人之前是对薛宝钗挺中意的,可随着薛家损失了一大笔钱财后,她便失了这份兴趣,如今满脑子都是如何从薛家手里捞更多的油水。哪怕没有这事儿,有了贾母这番话,她也只能咬牙认了。毕竟,就算她再怎么不重视宝玉,那也是她的亲骨­肉­,比亲妹妹和外甥女来得重要多了。

有了王夫人这番话,贾母满意多了,再度看向贾赦的目光里,更是多添了几分慈爱,看得贾赦不由的直打寒颤,­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档口,十二终于想明白了,开口道:“老太太。”

“琮儿你说,你中意哪个?”贾母兴致勃勃的问道。

十二带着一脸的沉痛,认真的道:“我哪个都不中意。”

贾母瞬间变了脸­色­,不过到底在她心目中,十二还是个好孩子,因而她忍着不满,耐心的问道:“是了,先前我只问了你爹娘的意见,却是忘了询问你。你也别害羞,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儿,好生同我说说,你想要个怎样的姑娘。没事儿,你说,但凡你说了,我一准儿帮你寻到!”

“其实也没啥,我就是觉得罢,她们出身不够。”十二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像东平郡王妃的娘家妹子,我觉得挺好的,不过要是东平郡王的妹子,或者他亲闺女,那就更完美了。”

“东平郡王只有个姐姐,已经出嫁有小二十年了。”贾母提醒道。

“所以就说可惜呀!”十二带着满脸的遗憾,再度开口问道,“那南安郡王呢?”

吃不准十二这是故意找茬还是真的挑剔,贾母在略微迟疑后,还是认真的开口答道:“南安郡王倒是有个幼妹,可惜才八岁。他没有闺女,倒是有个去年才出生的儿子,同鑫儿一般大小。”

“那就留给鑫儿罢,我不跟她抢。”十二从善如流回道,旋即就感觉到肩膀上狠狠的一痛,他赶紧龇着牙改口道,“留给……不留给谁,哪个都配不上我家可爱的小鑫儿。”

听得这话,琏哥儿才略微手松了点儿,却还是没忘记甩给十二一记眼刀子。

“西宁郡王没有姐妹,他们家已经是三代单传了。北静郡王只一个独子,你应当是认得的,名唤水溶,比你略小一些。”贾母顿了顿,又道,“异姓郡王里头,很少有娶侧妃的,即便是娶了,也极少会生养子嗣。因而他们几个府上人丁都不兴旺,其实,若非二丫头早就说定了亲事,我倒是极想将她说给北静郡王世子的。”

迎姐儿瞬间惊得跳了起来,一叠声的道:“就是那个长得比璟儿还好看的小弟弟?别别,他比我还小一岁呢,长得小姑娘似的,我才不要!”

“张家的榆儿也比你小。”贾母黑着脸提醒道。

“可榆哥儿长得丑呀,我比他美一百倍都不止!”迎姐儿嘚瑟的扬了扬头。

还真别说,张家的人普遍长得都不怎么样,女儿家倒是美貌得很,像那拉淑娴和已经成为保龄侯夫人的小铃铛,都是美人胚子。然而,从张家老太爷到张家三位老爷,再到下头数个哥儿,就没有一个能被称之为模样好的,全部都是那种丢到人堆里再也寻不出来的类型。当然,虽然模样不出众,张家的男丁却也不算丑,只能算是大众脸,最多因着通体儒雅的气质略提高了点儿形象分,可总的来说,长相还真是不咋地。

因而,迎姐儿说她长得比张家榆哥儿比一百倍,真的不是夸张。

问题在于,有拿女子的容貌跟男子相提并论的吗?

贾母牙疼般的捂着腮帮子,一时之间不知晓如何跟孙女对话。倒是十二,带着一脸遗憾的神情,长叹一声:“唉,想我这般优秀的男儿,却娶不到合心意的妻子,老天爷对我真的是太残忍了……啊!”

琏哥儿一个没忍住,对十二下了黑手,哦不,是黑脚。事实上,琏哥儿一脚踹开了十二所坐的椅子,成功的让十二摔了个ρi股墩儿。

“爹!娘!哥他欺负我!”十二怒了,一起身就指着琏哥儿控诉道。

那拉淑娴只当没看到也没听到,侧过身子望向贾赦:“老爷,我觉得罢,哥儿和姐儿的亲事原就应当分开来算。您想想,当初娘娘不是早于珠儿入宫的吗?我看不如这样好了,咱们先给二丫头办亲事,左右璟儿跟琮儿的年岁差得多了,不会耽搁的。”

“那要是等璟儿都长大了,琮儿依然嫁不出去呢?呃,我是说,万一他还是娶不到媳­妇­儿呢?”被那拉淑娴狠狠的一瞪,贾赦瞬间改口道。

“到时候再说罢。”那拉淑娴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真要是不行,咱们拿他同敬大老爷换换?就说让四丫头给咱们家当闺女,把琮儿予了他得了。”

这话一出,旁人尚未有所反应,惜春倒是立刻扑了上来:“娘!”

“噗!”那拉淑娴也没想到惜春竟会如此,一下子没忍住,直接笑喷出来,还拿手点了点惜春的小脑门,“乱叫甚么?这不还没成吗?”

惜春听得这话,以为是逗她玩的,登时委屈的低头对着手指,可怜兮兮的道:“你们哪个都有娘,只单我一个没有。为啥呢?上回我去东府,看到蓉儿都有娘了,偏只我一个有爹没有娘,爹还不见了!太太,您能不能让我爹也给我找个娘来?蓉儿的爹就给他寻了个娘。”

诸人皆沉默了。

其实若是惜春的年岁再大一些,或者素日里表现的如同探春那般有心机城府,说不定这事儿的­性­质就截然不同了。然而,惜春素来都是傻乎乎的­性­子,有点儿像迎姐儿年幼那会儿,可又不大一样。只因惜春这人除却有些憨傻之外,还有着极为敏感的内心,也许这两者合在一起很是怪异,可事实就是如此。惜春就是一个极为敏感的傻姑娘。

“乖,回头让老爷同你爹去说说罢。”那拉淑娴给贾赦使了个眼神,贾赦收到了却一脸的无奈。

这要是搁在几年前,那就不叫个事儿。毕竟,就算贾敬没心情好生过日子,娶个媳­妇­儿罢了,只要不挑门第,随随便便就能寻个黄花大闺女来当填房。可谁让贾敬出了事儿呢?泰安帝亲自过问了此事,可以说贾敬之所以还留着­性­命,完全是因着太上皇还在,泰安帝不想因为杀老臣独子而伤了太上皇的心。反过来说,等太上皇一走,贾敬基本上就要随之而去了。

所以说,续弦是绝对没有可能的。甚至连过继都很难,毕竟因着当初那事儿,贾赦算是变相的跟贾敬彻底撕破了脸面,哪怕外人并不知晓,可贾敬本人却是绝对不会原谅他的。

偏生,过继最重要的就是得到父亲的应允。

不过话说回来,收养还是没有问题的。

要不怎么说贾赦脑子转得快呢,几乎片刻工夫,他就寻到了应对之策,当下便笑着同惜春道:“四丫头过来,你要是唤我一声爹,回头我就是用抢的,也要将你抢到我家来。咋样?”

“爹!”惜春颠颠儿的跑到了贾赦跟前,抬头扬起大大的笑容,两眼放光的望着贾赦。

“成了,我这就去东府一趟。”贾赦立马起身,还拿手揉了揉惜春的小脑袋,笑着安慰道,“放心,包在我身上!对了,琮儿……就按着淑娴你说的那般,哪儿凉快待哪儿去,这甚么破孩子,要求贼高!你咋不­干­脆跑到圣上跟前,去求娶他那唯一的宝贝亲闺女呢?啧,瞧你个怂样儿!”

说罢,贾赦直接转身离开了荣庆堂,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好半响,贾母才找回了声音,颤颤巍巍的问道:“他这是做甚么去了?真要去东府抢人?还是明晃晃的抢人?”

那拉淑娴先是将惜春唤到了自己跟前,作为宁国府几代下来唯一的姑娘家,惜春其实并未在真正的亲人身上享受到所谓的亲情。这不,虚岁也六岁的小姑娘,除了素日里有些憨憨傻傻之外,­性­子格外的敏感,极会看人眼­色­。像之前,大房几个哥儿姐儿全部都是打闹着长大的,甚至连去年才刚出生的小五和鑫儿,一旦放在一道儿,都能互掐起来,唯独只有惜春,乖巧听话,从不惹事。

想也是,惜春最初是养在宁国府的,略有些懂事了,才被送到荣国府里。原是打算养在贾母跟前的,却被贾母送给了王夫人,又被王夫人送给了李纨。之后,在李纨跟前养了几年,又被当做人情再度送到了贾母跟前,直到被十二连哄带骗的拐到了大房这头。

可以说,在此之前,惜春就是处于被人踢来踢去的境地。也许,这就是她乖巧的真实缘由,只因逐渐年长懂事的她,已经意识到自己跟这个家里所有的孩子都不同。

乖巧的背后,是小心翼翼,是唯恐再被人抛弃。

惜春跟迎姐儿是不同的,毕竟迎姐儿被抱养到那拉淑娴跟前时,才几个月大小,完全不记事儿。之后,大房这头也赶在她懂事之前,将她过继到了自己名下。而过继跟收养是截然不同的,一旦成功过继,并且上了族谱,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哪怕事后亲生父母再反悔,一样是于事无补。可以说,从律法的角度而言,迎姐儿跟二房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她是大房的女儿,哪怕并无直接的血缘关系,那也是大房的人。

可惜春,至始至终都是宁国府的姑娘。

想到这里,那拉淑娴不由的心酸起来,忙将她搂在怀里:“老爷都答应你了,这事儿便是板上钉钉了,四丫头信老爷不?”

“当然相信!”惜春重重的点头,“三哥哥说了,老爷是天字第一号搅屎棍,这世上就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

那拉淑娴目光森然的望向十二所在的方向,却愕然的发觉十二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开溜了:“人呢?”

琏哥儿指着门口还在晃悠的帘子,控诉道:“就刚才,四丫头说‘三哥哥那啥啥’的时候,他就跑了。撒丫子狂奔出去了,一转眼儿就瞧不到人影了。”

“有本事他别回来!”那拉淑娴恨恨的道。

回不回来暂且一说,不过短时间内,十二确实没打算回来。略一盘算日子,秋闱已经过了,秋狩还会远吗?别看今年是科举年,可事实上甭管哪个皇帝,都懒得理会乡试的事情,甚至连会试都不在意。尤其今年还是个特例,泰安帝先前就说了,要去塞外,当然不可能真的跑到蒙古去,远离京城却是没问题的。又因着这辈子和上辈子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尤其地理环境那­干­脆就是一般而无,十二只略一盘算,就估算出了大致的日子。

约莫十日后,就该启程了。从京城去塞外,就算一切顺利也要一个月时间,再闹个一两月,然后赶在腊月前赶回来就可以了。

十二有理由相信,近四个月的时间,那拉淑娴一定能消气的。

当务之急当然是说服泰安帝将自己带上,或者不用去求泰安帝,只要搞定四皇子就可以了。毕竟,这半年多下来,十二已经成了盖了戳的四皇子党。准确的说,是除了四皇子以外的人,都认为十二是铁打的心腹。

对此,四皇子哭得一脸血。

见过谁家的心腹是铁了心的恁自家主子的?在认识十二之处,四皇子还真想过要收拢他,毕竟十二是所有侍读、伴读里头出身最高的。当然,本朝不是没有比他出身更好的,无奈进入上书房的考核实在是太难的,难得让人几欲吐血,除了十二之外,愣是没有第二人能作对一半以上的题目,偏生十二却做对了九成半的题。

这就是实力的差距,也是因此,十二终于洗脱了废物之名——仅限愿意相信的人。

可四皇子就是其中之一,毕竟他很清楚,自家父皇是绝对不可能泄题出去的,就算那是贾赦最宠爱的儿子也一样。毕竟,身为自家父皇最宠爱的儿子,四皇子本人也被那考题虐得死去活来,在知晓旁人跟自己一般惨烈之前,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蠢货了。

因此,在正式跟十二接触之前,四皇子将他列为了最值得收拢的人,没有之一。不过等相处了一段时日后,四皇子再度开始怀疑人生……

其实他就是一个大蠢货!!!

十二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表现出了对四皇子的森森爱意,基本上,他永远只盯着四皇子一人。这里的盯着,不单单指盯着功课,而是主要俩人共处一室,甭管在­干­啥,十二总会留一份心思放在四皇子身上。哪怕并不在一起,十二也总有法子让四皇子忘不了他。

譬如说,十二会拜访各方当世大儒,求来各种­精­辟至极的策论题,汇成册子后,献给四皇子,限定他几时完成,并在完成后再度不辞辛劳的拿去给所有名儒批阅,再将修订意见尽数反馈。直到四皇子交出了最为完美的答卷后,再进行下一轮。

再譬如说,上书房除了文课之外,还有骑­射­课,十二本身的骑­射­极为能耐,一看就像是武将世家出身的,跟他老子全然不同。然而,就是因为骑­射­工夫太好了,十二主动向骑­射­师傅请缨,亲自教导四皇子。不单没放过任何一节课,还愿意主动为他开小灶,甚至除了骑­射­之外,还亲自上阵教他拳脚功夫。

还有……

这仅仅是千万个事件中的其中一件,有时候四皇子都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杀了十二全家,所以这辈子他来报仇了?偏生,十二做的极为光明正大,连最疼爱四皇子的太上皇都挑不出任何错来,泰安帝更是觉得十二极为忠心,放了更多的权利予他。

拜十二所赐,四皇子犹如活在十八层地狱一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今个儿,四皇子正忙着努力完成十二给他额外布置的功课,更被烦得一头一脸的汗水时,小太监来报:“主子,贾琮贾学士递了牌子进来,说是在上书房等着您,有要紧事儿。”

四皇子:“…………”

236|

因着今个儿无需进学,十二赶到上书房时,除却几个正在洒扫的小太监外,空无一人。他索­性­也不打扰人家,只要了一间已打扫完毕的小书房,随手拿了本书,耐­性­的等候着四皇子的到来。

一刻钟后,十二起身行礼,笑道:“许久不见了,四皇子殿下。”

“本皇子怎么记得昨个儿咱们才刚见过面?”尽管跟他老子一样都排行第四,可显然这位四皇子的功力实在是太弱了点儿。都不需要细细揣测,只一眼看过去,就知晓他是带着无限怨念赶过来的。

单是怨念倒是无妨,毕竟身为皇子,硬气一点儿也是一种资本。偏生,眼前这位四皇子长得面若桃花,怎一副软糯可爱的小模样,以至于即便带着满腹的怨念,乍一看也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可怜。

这会儿,四皇子正鼓着腮帮子恶狠狠的瞪着十二,偏因着年岁和长相的缘故,看着非但一点儿也不吓人,反而给人一种可怜巴巴的感觉。

“哦,那看来是我忘记了。对了,昨个儿给你布置的功课可曾做了?这不,我忽的想起有个策略极是不错,想着赶早不赶晚,就特地入宫给你捎来了。”十二眼睁睁的看着四皇子从最初的委屈转为了震惊,最后定格成为惊恐万状。

半响,四皇子才磕磕巴巴的道:“我、我还没做完……昨个儿的功课太难了,那个……我觉得今个儿晚间应当能完城……新的功、功课,等明个儿再给我罢……”

话是这么说的,可四皇子本人却并不抱半点希望,只因像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头一回发生了。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时,他甚至都吓得泪花子都掉出来了,可惜除却多得了一顿嗤笑外,一切如常。

“这样啊……”十二一脸思索的神情,顿了顿后,才点头道,“也行,正好我下半晌也没甚么事儿要做,索­性­就在这儿再帮你想个策论题罢。连个方才那个,明个儿一并做,你说如何?”

这话一出,四皇子整个人都僵住了,顶着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两眼发直的望着十二。

十二又道:“对了,我听人说起个事儿,仿佛过段时日,圣上打算去塞外,对罢?”

四皇子僵硬着脖子点了点头。

“塞外呀……我这辈子还没去过那地儿,倒是听说我祖父、曾祖父以往可没少去。你说塞外好玩吗?到时候会不会再来个狩猎大赛?嗯,我这骑­射­工夫,虽有些丢了祖父、曾祖父的脸,不过好赖比你强一点儿?”

“你想说甚么?”四皇子都被吓傻了,这要是搁在素日里,十二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一准儿能听出问题来。可惜这会儿,他满脑子都是各种策论题,还是那种一份还不曾写完,下一份又出来的那种。因而,他只茫然的望着十二,动了动嘴皮子,近乎喃喃的问道。

“我想去塞外,听说你跟前该是有两个名额的?”十二笑道。

“哦,那就去呗。”四皇子还没有回过神来,却因着往日里的习惯,先答应了再说。不过很快,他就警醒了过来,“你去塞外?只是为了狩猎?”

“不妥当?嗯,那还是算了,这样好了,咱们今个儿就来讲讲前朝覆灭的种种缘由,以及赋税制的缺陷、利弊,还有……”十二摇头晃脑的说了起来,还是一看就打算长篇大论的那种。

一瞬间,四皇子怂了:“去塞外!我保证将贴身侍卫的名额留一个予你,我发誓!”

“那策论题就明个儿再说罢,我去街面上逛逛,准备点儿东西。”目的已达成,将人逼得太过也是不好的,十二果断的见好就收,撇开尚处于惊恐中的四皇子,拔腿走人。

直到十二走了许久许久,四皇子才开始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他是不是又被坑了?

坑不坑的,这一时半会儿的还真不好说,不过遵守承诺却是四皇子所仅剩不多的几个美德之一。哪怕隐约觉得这里头有些问题,四皇子还是老老实实的将十二的名讳报了上去。

其实,这若是普通的秋狩,以十二的身份地位,想去是很容易的,大不了就是跟着贾赦一同前去。然而这一次,到底是有些例外的,主要是因着狩猎所在并非京郊的围场,而是在路途极远的塞外。

这一次,既是去塞外行围,又是去避暑的,同时也是泰安帝即位以来第一次离开京城。

如果是多年以前,当时还是长青帝的太上皇打算离开京城几个月的话,多半都是由太子监国的。后来,太子出了事儿,便索­性­由几个亲王共同监国。

可惜的是,这一招并不适用于泰安帝,原因很简单,他统共也就三子一女,女儿暂且不论,就说三个儿子好了,最大的三皇子不过十八岁,剩下俩,一个十一岁,一个十岁。倘若三皇子有前太子的能耐,那帮着监国倒是没问题。然而,那货蠢得简直令人发指,别说监国了,事实上已经十八岁的三皇子,至今连个差遣都没有,仍留在上书房念书,甚至底下俩弟弟都比他有出息多了,由此可见这货有多么的遭泰安帝忽视。

也因此,这一次监国的人是太上皇。

太上皇是懵逼的。

“你个不孝子!你个混账东西!登基第一道圣旨是下给贾赦的,第二道圣旨还是给了贾赦,第三道是表彰你母后的,第四道是册立皇后的……你你你、你个不孝子,你就不能特地写道圣旨夸夸我吗?好好,这些都是小事儿,不足一提,可如今呢?你竟敢单独撇下我一人,带着其他人去逍遥快活?塞外避暑是罢?还行围狩猎对罢?这些事儿,我都擅长呢,你凭什么不带我去?不,我绝对不给你监国!你做梦去罢!”

在莫名其妙接到了监国旨意后,太上皇第一件事儿就是将泰安帝叫到跟前狂喷一顿。然而,太上皇似乎忘却了一件事儿,莫说今时不比往日了,就算是在往日里,泰安帝也不怕被人喷。

冰山面瘫又一个特点就是,脸皮硬邦邦的。

泰安帝被唤到了太上皇的寝宫,也不问缘由,只束手立在跟前,目光直视前方,面无表情,连眼神都毫无波动。

“老子在骂你!你听到了吗?”太上皇怒气冲冲的呵斥道,甚至为了能有更好的效果,他还特地跑到泰安帝的跟前痛骂,喷了泰安帝一脸的唾沫星子。

然而,泰安帝只木然的望着他,连眼皮子都不动弹一下。

“你是聋了还是傻了?就算老子一点儿也不想听你的解释,你多多少少也解释一两句啊!”太上皇又喷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直到外头传来宫人唤太后的声音,他才止住了话头。

——儿子都那么大了,又是已经当上了皇帝的人,私底下骂一骂倒是无妨,可在人前还是得给他留点儿面子的。

太后急急赶来之后,看到的就是父子二人深情对视的场面,当下心头一囧,不由的道:“这是……”

太上皇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解释道:“这小子打算去塞外行围。”

“这事儿我知晓,我和皇后也会去,还有几个孩子一并都会过去。”太后其实跟贾母一样偏心眼儿,不过她的脑子显然要比贾母管用多了,在确定使小­性­子无用后,她也就认了。尤其自打退位之后,太上皇的身子骨一下子康健了不少,她琢磨着,这样也好,倚靠着夫君总比倚靠儿子来得体面多了,毕竟这个儿子并不怎么贴心。可再怎么不贴心,那也是亲生的儿子,太后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父子闹腾,忙出言劝道,“是有好些年不曾去塞外了,去逛逛也是好的。”

“是啊,多少年没去了,尤其今年那么热,宫里头屋子狭小,宫墙又高,闷都快闷坏我了,我也想去逛逛啊!!”太上皇再度黑着脸瞪向泰安帝,“你敢不敢让我带着他们去,你自个儿留下呢!”

泰安帝木然的看着太上皇:“不敢。”

“甚么?”足足愣了半刻钟,太上皇才猛地意识到,泰安帝说的不敢是正对应他方才最后那句话,登时气得险些一个倒仰,伸出手指虚点道,“你你你、你个不孝子!就惯会使唤你老子!说,还有谁要去?”

人当然多得很,单是宫中,这太后、皇后、恭妃、静妃等,三位皇子以及唯一的公主也在内,还有就是已经离开宫中的十三、十四两位王爷并其家眷。当然,还有则是一些朝廷重臣,不过贾赦并不在此列,因为他身担要职,不可能骤然离开这般久。

基本上,泰安帝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了,一些需要特别注意的问题,也都留了后手,尤其他并不是头一次离开京城了,只是以往都是以亲王的身份离开,既方便也不方便。如今,麻烦是略麻烦了点儿,可胜在能使唤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也因着这个原因,泰安帝对于这次塞外之行充满了期待。

至于捎带上太上皇?岂不是京城里没有一个泰山级别的人坐镇会产生甚么后果,单单一想到这是头一次以天子的身份去塞外行围,泰安帝就一点儿也不想带上太上皇。尤其今年会有数个外族部落朝拜,要是太上皇去了,到底让人家朝拜哪个?

抱着这样的想法,泰安帝耐着­性­子由着太上皇怒骂,等骂够了,他才潇洒了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死心罢,我不会带您去的。

太上皇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蠢儿子拂袖离开,等回过神来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撸袖子打算行使一下当爹的权利。可惜的是,泰安帝早已脚底抹油开溜了,甚至为了安抚太上皇,他还没忘记让人将四皇子唤到太上皇寝宫里去。

……

……

转眼,便到了日子。

不到三更时分,所有人都已经准备齐全,从宫门出发,浩浩荡荡的上百辆马车鱼贯出行,那怎一个壮观了得。不过,马车多半还是拉着行囊的,再不然就是留给贵人们乘坐,其余跟随的人皆是轻装简便的骑马而行。

像三皇子等人,都是有自各的马车,可以自主选择是坐马车还是骑马。正常情况下,在京城里根本就无法策马狂奔,且这会儿才三更天,怎么着也该坐在马车上,等出了城门以后,再换骑马。

然而,道理是道理,事实却是另外一回事儿。

才走出了皇城根脚下,四皇子就已经骑上了马。泰安帝原是坐在马车里的,听提起才愕然的掀开帘子往后头瞧,就见离他不远之处,四皇子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跟十二并肩策马。

泰安帝沉默的放下了帘子,默默的为自家蠢儿子鞠了一把辛酸泪。都不需要细问缘由,这必然是十二没法子坐马车,故意将四皇子诓下马车的。偏生,那蠢货居然上当了!

“派个人提醒一下恭妃,回头给小四送点儿药。”自家儿子自己知晓,那蠢货压根就不善骑­射­,加上以往骑马也多半是闲逛,一下子骑一天的马,等明个儿绝对起不来。

万公公一脸的牙疼的神情,偷瞧了泰安帝一眼,小声的问道:“要不要老奴让四皇子殿下回马车?”

“不必,就算他真的是被哄骗下车的,那也是怪他自己蠢。让他去,等明个儿就知晓厉害了。”泰安帝冷笑一声,“贾赦生的儿子,果然跟他一样心肝都是黑透的。”

这算是夸赞?万公公实在是吃不准泰安帝这话的意思,只得先将话给带到。直到他瞧见四皇子那副志得意满的神情时,他略有些明白泰安帝的用意了。很明显,贾赦家的小子是坏透了,可四皇子本身也是蛮欠的。

被定义为“欠”的四皇子,其实不到一个时辰就后悔了。

骑马是很不错,前提是策马狂奔,且时间不能太长。若是慢吞吞的跟着马车走,则毫无乐趣可言。更重要的是,若是时间久了,大腿两侧就跟火烧似的,又痒又麻的。换作骑惯了的人当然不觉得有问题,可惜四皇子学骑­射­不过是这一年的事情,且他的水平真心不咋样。

四皇子有心寻个借口回马车上歇着,毕竟马车里既晒不到太阳,又有茶有点心的。可扭头一瞧,却见十二正勾嘴笑望着自己。当下,四皇子只能将到了嘴边的话给深深的咽了回去。

从三更天到天亮,再到晌午时分,然后是下半晌,最终日落西山,进驿站休整。

这中间当然也是有所停顿的,不过时间很短,且他们是一路往北走的,越走越荒凉,哪怕官道上还算平整,那日头晒的,那风沙吹的,那ρi股颠的……

简而言之一句话,等晚间下马时,四皇子已经完全不好了,他就不明白了,自己为啥会答应下马车改骑行呢?这到底是为啥呢?一直到回了自己房里,看到小太监呈上来的据说是恭妃送来的膏药,四皇子愈发的不好了。

#总觉得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又犯傻了#

吃过饭、洗过澡、抹过药,等四皇子略有些舒坦时,又有人让他不舒坦了。

“你来我房里作甚?”四皇子两眼直勾勾的望着一身华丽宫装的美貌女子,正常人若是碰上这么个绝世美人,早就乐傻了,然而四皇子却是一副被彻底玩坏了的神情。

“我来看看你到底能蠢到甚么地步。”宫装女子——雍华公主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的却不是一个温柔的笑容,而是近乎残忍的嗤笑,“哟,真给累坏了?也是奇了怪了,怎的人家都没事儿,偏只你一个给累着了?先前那些个侍卫,可是跑前跑后的,一天下来骑行的路程至少是你的三倍以上,也没见人家跟你似的,连道儿都不会走了。”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这一样吗?我说,你是我亲姐姐罢?帮着外人欺负我。”四皇子格外愤怒的瞪眼,旋即声音却是愈发的小了下来,到最后一句话,基本上就是细弱蚊蝇了。

雍华公主是泰安帝的皇三女,她的前头有两个姐姐,后头也有一个妹妹。可惜的是,她的长姐,也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姐姐皇长女,只活了短短三天时间。她的二姐倒还不错,可也仅仅不错而已,早在几年前,端闰五十六年三月里因病过世了,彼时也才不过二十三岁而已。她的四妹,出生于端闰五十四年,却在二姐过世后不久,也夭折了。

作为泰安帝现存于世唯一的一个女儿,不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最起码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且因着是个闺女,依着往年的例子,极有可能被送到蒙古和亲,尤其在她的二姐留在京城出嫁之后,她几乎算是铁定要被送走的。

在这种情况下,当时的廉亲王府里,她真可以算是横着走的。哪怕是嫡王妃也多半都是宠着她让着她,谁让她注定将来要受委屈呢?

谁也不曾想到,太上皇一朝退位让贤,继承皇位的不是呼声最高的前太子,而是她的父皇。于是,抚蒙和亲彻底作废,哪怕宫里只有她一个适龄的公主,她也敢肯定她父皇舍不得她受半点儿委屈。

“回头我同父皇说一声,就说你金娇玉贵的,原就没曾吃过苦头,哪里就能骑马跟随了?乖乖的哟,别哭别闹,姐姐最疼你了,明个儿你上姐姐的马车来,姐姐保护你不让人欺负了去!”

雍华公主满脸笑容的轻拍四皇子,那模样就跟摸她的金毛小狮子狗一般无二。

四皇子很是迷茫了一阵子,旋即勃然大怒:“我不!哪个说我金娇玉贵了?我是爷们,才不是像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呢!不就是骑马吗?还是跟着车队慢慢悠悠的瞎逛,这有甚么难的?曾祖父还曾横刀策马打天下呢!身为徒家子孙,我绝对不能丢祖宗的脸面!”

“得了罢。”雍华公主横了他一眼,满面的笑容变成了不削一顾,“就你这样儿,还学曾祖父呢。你可知晓,曾祖父那是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你呀,连个马儿都骑不好,我压根就没指望你能上战场……瞧我说的这是啥呀,乖乖弟弟哟,好好歇着,你今个儿骑了一天的马,怎么着也得歇上一个月呢。下个月咱们再骑行,乖。”

“来人!给我将马儿喂好了,明个儿本皇子还要骑马!不对,不单是明个儿,我这一个月都会骑马跟随着车队,哪个敢拦我,直接拖出去受刑!”四皇子气疯了,拍着床榻边上,愤怒的吼道。

等下头的人应声去了,四皇子才总算露了笑面儿,嘚瑟的向雍华公主一扬头:“怎样?你弟弟我还是很有能耐的!”

“没错,我弟弟就是这么能耐!那个甚么贾琮对罢?不就是侍读学士吗?弟弟,你一定能胜过他的,姐姐我相信你!”

“好!”四皇子重重的点头,斗志昂扬。

……

……

次日一早,四皇子四仰八叉的躺在床榻上,底下的太监跪了一排:“主子,公主她让人来唤您了,说是今个儿一定要欣赏到主子您的马上英姿。还说,您一定能战胜贾琮贾侍读……主子!您要起身了吗?”

四皇子一脸的生无可恋,他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了,可是大话已经放出去了,叫他怎么办?

“扶本皇子起来,本皇子绝对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明知前方是悬崖峭壁,他也要义无反顾的冲过去!

237|

自己挖的坑,就算哭着也要跳下去。

整整一天时间,四皇子都保持着生无可恋的神情,僵硬着身子骨戳在马背上。亏的车队的速度真心不快,毕竟马车多半都是负担着极多行囊的,再说贵人们里头有不少身娇体弱的女眷们。也因此,四皇子还真就勉强坚持了下来。

眼瞅着日头渐渐落了下来,四皇子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脸面保住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这个想法是错误的,没等他跳下马来,就远远的看到人群四散,不多会儿他那好姐姐雍华公主便一身骑装的走到了他跟前,身后跟着的宫人手里还牵着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

“小四儿,姐姐来跟你一道儿骑马遛一圈。”说话间,雍华公主便已跃到了马背上,斜眼挑衅的看着四皇子。

凭良心说,四皇子只是学骑­射­的时间比较短,其实他的骑术在勋贵子弟里头也不算特别差。就算之前是略有些不熟练,可这几个月以来,十二没少给他开小灶,加上他本人也不算笨,至少在骑术方面完虐雍华公主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可惜,那是素日里。从昨个儿一整天,加上今个儿也快到日落时分了,这两天时间里,除却极端的晚间休息时间,旁的时候四皇子一直都待在马背上。哪怕他的骑术也不算很差,却是有史以来第一次骑马那么长时间的。基本上到了如今,四皇子已经浑身僵硬到没法自个儿下马了,偏生他那好姐姐不体谅他,还特地过来挑衅!

没错,四皇子只一眼就看出了雍华公主的险恶用心。唯一的问题是,甭管对方是何意,他都没法拒绝这种送上门来的挑衅。

“想上哪儿溜一圈?如今眼瞅着日头下来了,别等天黑了还回不来,到时候父皇有你好看的!”挑衅他接下了,却并不代表他不会反抗。

不曾想,雍华公主只是笑盈盈的拉着缰绳,语气格外温柔的道:“出来前,我已经同父皇打过招呼了。父皇说,咱们徒家的天下是从马背上打下来的,我虽身为女子,却也应当继承祖先遗风。对了,父皇还说,让弟弟你跟前的侍卫一同跟去便是,周围方圆十里地都是安全的。”

四皇子听懂了,这话的意思是,今个儿他要倒大霉了!!

安全问题自是无需担忧的,可他的面子怎么办?带上亲姐姐已经很可怕了,再带上他的侍卫?对,原本的侍卫那铁定是极为靠谱的,问题在于,在出发前,他将其中一个贴身侍卫的名额给了贾家那混蛋!!

蓦地,四皇子扭头瞪过去,十二已同另外一个侍卫骑马欺身上前,一派保护的姿态。见着一副情形,四皇子真的很想大吼一声,本皇子不需要你的保护!

然而最终,一行人还是脱离了大部队,到旁边的空地上遛起了马来。

因着是雍华公主提议出来遛马的,定然要询问她的意思。当然,四皇子是很想无视的,他的想法很简单,出来随便遛一圈就得了,这都已经傍晚时分了,就算是夏日里,等天黑了也不是那么好玩的。可惜的是,他说的不算。

“天­色­不早了,这头也不是咱们熟悉的地儿,索­性­也不往外头走,咱们来比比马术如何?”雍华公主微笑着说出了几乎能让四皇子一头栽倒在地的话。

马术表演是每年庆典都会有的一种活动,若是离开京城到了塞外那等地方,马术表演更是不可或缺的项目。然而,以本朝的传统,马术表演……与其说是在玩马,不如说是在玩人来得更为恰当一些。

所谓马术,上体垂直,膝下向后方稍曲,无论若何运动,仅上体稍动,下|体之位置全然不变,策马而驰,则直立鞍上,腰下及鞍,终纵日马上亦无倦容。

用最简单的一句话来形容,马术表演就是骑在马上玩杂耍。

尤其到了塞外,这马术还能具体分为好些个小项目,像骑马越障、马上角力、马球、驯马套马……就说最简单的骑马越障好了,障碍物那叫一个千奇百怪,连续障碍那就不算啥,火球障碍、火墙等等,才叫真正的要命。

“你是打算玩死我?”四皇子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与自己并肩骑行的雍华公主。为了不丢脸面,他还刻意压低了声音,“我说姐姐哟,你就不能给我留点儿面子吗?马术……这是我能玩的?”

雍华公主歪着脑袋眨着眼睛望向四皇子,她的容貌极好,加之年岁也大了,身形全然长开了,看着就是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而非甚么小丫头片子。这要是换做旁人看了这一幕,只一个眼神就能让人浑身都酥了,别说区区马术表演了,就算真的是豁出去命,那也应了一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可惜的是,她如今面对的却是个半大的小孩崽子。

四皇子完全不吃她这套,其实若单单仅仅是遛马,或者赛马他都能捏着鼻子认了。可马术表演是甚么鬼?会出人命的好不好!就算没那么夸张,那也是超出他能力范围之外的。

“天黑了,咱们要不然还是回去罢。免得回头父皇担心。”四皇子很认真的提议道。

“对呀,我都忘记了,我家小四儿素日里顶顶怕黑了。不单怕黑还怕……鬼!呜呜呜,听,这风声像不像鬼在叫?看,那边的树影,随风摇曳,像不像鬼影?喂喂,小四儿你别跑啊!”

十二跟活见鬼似的看着四皇子落荒而逃,身为侍卫,他理应是要跟着去的,不过眼瞅着其他人比自己反应更快,早早的跟了上去,十二索­性­淡定的留下来护送公主。

咳咳,护送公主其实并不重要,毕竟公主跟前也没少人,事实上他仅仅是想跟公主提几个建议而已。

“真没意思,都多大的人儿了,还是一听说这些鬼呀怪呀的,就吓得没命似的跑。我都不知晓母妃到底给我生了个弟弟还是个妹妹了。”雍华公主无比嫌弃的望着远处,彼时四皇子早已跑得没影儿了,见好欺负的弟弟不见了,她也无趣极了,抬眼见弟弟的侍卫正挑眉望着她,当下奇道,“你怎么不跟上去?对了,你是谁?为何我以往没见过你?”

十二进出宫中的时间已经不短了,无奈甭管是御书房还是上书房,那都是在前头的,他进不去后宫,雍华公主没事儿也不会跑到前头来,俩人自是没法碰面的。不过,这仅仅是指十二,像四皇子跟前贴身的人,雍华公主肯定是见过的,非但见过,指不定当时还帮着恭妃一道儿挑选了呢。

想到这里,十二只拱手道:“臣是离京前刚调到四皇子殿下跟前的,公主没见过也不稀奇。倒是臣有个建议想给公主,下回若再想出手使绊子,切记徐徐图之,一下子将目标设得太高大,会将殿下吓坏的。”

雍华公主皱着眉头思考了起来,半响才道:“你的意思是,像今个儿这事情,可以先让他遛两圈,再来个赛马,或者骑­射­?等这些都做了,再吓唬他?一步步的来,就算最后一步没有达成,他前头的亏也吃定了?”

“公主殿下真当是聪慧过人。”十二格外赞赏的点头道,“像如今,您就可以再追上去安抚四皇子殿下,先道个歉儿,再服个软儿,回头约定明个儿继续比试。”

比试压根就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如何让四皇子的日子过得生不如死。

俩人统共也只聊了不到十句话,雍华公主却觉得受益匪浅。她只觉得先前的自己见识太浅薄了,只顾着最表面的吓唬,全然忘了挖坑也可以是一个接着一个,哪怕没走到最后的陷阱,前头吃的亏也吐不出来呢。

兴奋难耐的雍华公主回去后,很是软语给四皇子道了歉,弄得派心腹看一双儿女如何的恭妃知晓后很是困难。

雍华公主­性­子野,是宫里所有人都知晓的,这主要是因为她从一出生就已经注定了要去抚蒙,也因此与其给她做规矩约束她,还不如放任她胡闹,回头真要是去了千里之外的陌生地界,她也好有这个底气跟夫家折腾,哪怕将夫家折腾得天翻地覆,也总好过于被人连骨头带­肉­的吞得渣都不剩要好罢?可任谁都没有想到,泰安帝登基了,雍华又是他膝下唯一存活于世的女儿,别说抚蒙了,连出嫁他都没舍得,只想再略缓两年,多宠爱些。在这种情况下,雍华公主这个­性­子,可算是让恭妃头疼坏了。

说真的,欺负弟弟挤兑弟弟,这都不算啥,恭妃很清楚自己那一双儿女的­性­子,这俩人打小闹到大,哪怕吵得再凶甚至互掐起来,不出一个时辰,又和好了。可那也是因着亲姐弟俩的关系,要是雍华出嫁以后,还这么折腾夫家的人……

恭妃一直觉得女儿的­性­子才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烦恼,比争宠比晋升难得太多了。

这一次赶赴塞外,行围其实是最表面的原因,真正的目的跟塞外各族有关,更跟雍华公主的亲事有关。诚然,泰安帝绝对不会让雍华抚蒙的,统共就这么一个闺女,心疼都来不及,让她去穷乡僻野吃苦受罪?这要是长青帝在位时下令,那他也捏着鼻子给认了,可如今他才是皇帝,能舍得?

然而,不舍得雍华抚蒙,不代表就不能招赘一个蒙古的勇士为驸马。来之前,泰安帝就已经看好了几个人,只等到时候亲自见一见,但凡挑的不是继承人,他都有法子说服人家来京城。

当然,泰安帝也不是没想过让雍华嫁给自家的臣子,无奈泰安帝本质上跟贾赦是全然不同的,后者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贱人,而泰安帝却仍是个善良质朴的人。

闺女那么可怕,坑谁都亏心。

有时候泰安帝甚至在想,若是贾赦不是跟他同年所生的,但凡再小个二十岁,他也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女婿。凭良心说,细数文武百官,除了坑贾赦不会心有愧疚外,旁的人他都不怎么忍心。

“又闹腾了?随她去罢,也是朕当年失策了,原想着让她­性­子强硬点儿,到时候背井离乡的,日子也不至于太难过。如今这般……谁又能料到世事无常呢?”一看到恭妃愁眉不展的过来,泰安帝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当然,这主要也是因为外头的事情,没有一件能够隐瞒得住泰安帝的,包括四皇子连着两天犯蠢的事情。

泰安帝都这么说了,恭妃还能如何?只顺从的点头应着,可惜心头的烦恼却并未减少半分。若是其他的妃嫔,可能极为在意娘家人,然而恭妃却毫不在意,她的出身略有些奇特,本身不是嫡枝长房的,却因着本身极为出众,被过继到了长房,又倾尽全族之力,细心栽培她,之后更是被送入大选……最终却成为了廉亲王的侧妃。

搁在如今,那当时一步登天的位置,可惜在当时,恭妃的娘家人却顿觉失望。因着是侧妃,不是一般的妾室,按说陪嫁都是该有的,她倒是也有,却完全不能同旁人相提并论,甚至还不如嫁到普通人家的姐妹。至于嫁到廉亲王府之后,恭妃的娘家人便完全不跟她来往了,连表面上的功夫都懒得花了,最后更是再度从族中挑选了一个好苗子,悉心培养后,费劲波折送到前太子跟前,当一个伺候人的侍妾。

要不怎么说,这就是命呢?

就是因为娘家彻底放弃了她,恭妃索­性­心无旁骛的伺候当时的廉亲王,并于出嫁后仅一年,就诞下了女儿。那会儿,雍华只是廉亲王府上的三姐儿,前头有个更受宠的二姐儿比着,她显得略有些微不足道。可随着二姐儿嫁到了京城里,雍华就注定要抚蒙了,反而因此得了廉亲王的怜惜,甚至一度跃过了其他哥儿,成为府里最受宠的孩子。而那个时候,恭妃也已经又诞下一子,便是如今的四皇子。

有儿有女便万事足了,恭妃一点儿也不在意娘家人的死活,尤其她本身就不是嫡枝长房的亲闺女,哪怕过继等同于亲生,这不是到底还差了那么一层吗?在连着十多年不曾来往后,恭妃甚至完全已经忘却了自己还有一个娘家。以至于等廉亲王登基成为泰安帝,而她也被提拔成为四妃之一的恭妃娘娘后,面对陪着笑脸的娘家人……

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圣上为何不考虑京城的人家?”思量了许久,恭妃略陪着点儿小心的问出了一直盘旋在心头的疑问。其实,当知晓女儿不用抚蒙,不用远离京城后,恭妃就略有些后悔跟娘家人不来往了,毕竟若是有娘家人在,帮着寻摸个好亲事还是没问题的,至少要好过于她跟个没头苍蝇一般,连去哪儿说亲都不知晓。

没法子,恭妃是自小就离开了亲生父母,过继她的父母是对她极好,却已经为她规划了未来。也因此,即便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对于寻常世家女子该学的一切,却全然不知。

最要命的就是,她完全不知晓怎么给儿女说亲。

儿子倒是不用犯愁,正妃铁定是泰安帝说了算的,合适不合适都无妨,左右还有俩侧妃。纵然都不合心意,大不了回头多赏赐几个貌美可心的女子。恭妃很了解她的儿子,四皇子有时候是会犯蠢,却是个心大之人,看似痴情实则无情,是最不容易受伤的那类人。

可女儿要怎么办呢?

“百官之中,不因阿谀奉承而愿意迎娶公主的,几乎全部都是清贵人家。可这样的人家,是最最守规矩的,你确定雍华能受得了?不说她是否受得了,即便从今个儿开始学规矩,没个七八年的,她能学会?”泰安帝苦笑一声,终究是他误了雍华。

最开始,还是廉亲王时,泰安帝当时满心都是为长青帝尽忠尽孝,几乎完全不理会王府后宅的事情。莫说女儿了,他连儿子都不在意。

直到端闰五十一年,他的二姐儿出嫁了,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身为王爷,他的女儿有很大几率是要去和亲的,即便他再怎么位高权重,也没法护住两个女儿。二姐儿留在了京城,这就意味着三姐儿是百分百会被送去和亲的。

那一年,雍华年仅六岁。

趁着年幼的雍华­性­子尚且定型,当时还是廉亲王的泰安帝索­性­下令纵然着她,不怕她脾气坏­性­子犟,哪怕骄横跋扈都无妨,这和亲的女子,最要不得的就是逆来顺受。

照目前看来,效果很好,甚至略有些好过头了。

泰安帝犹记得自己刚登基时,事情一大堆,让他根本无暇顾及儿女。等好不容易事情缓和下来了,雍华已经长大了,今年十七岁的她,若再想将­性­子彻底拧过来,除非下死手逼她。

寻常人学规矩都能去掉一层皮,若是搁在雍华公主身上的话,那就不单单是脱层皮的事情,而是割­肉­剔骨。

千言万语只一句话,泰安帝他舍不得。

正是因着舍不得,又不想坑众臣,万般无奈之下,泰安帝只能将目光瞄准了塞外。塞外各部的规矩都不严,雍华又是公主,到时候建个华丽大气的公主府,大不了就将驸马养着捧着,且有他盯着,雍华下半辈子也出不了错。

“那……武将呢?”恭妃满脸的小心翼翼,其实她很清楚,自己这么说已经是逾越了的,若非她除却儿女外别无所求,也不敢如此开口。毕竟,万一被泰安帝怀疑她是打算借助未来女婿壮大娘家的势力,那可就太糟了。

幸而,泰安帝很明事理,其实在正常情况下,他除了冰山面瘫外,并无其他缺点,只不过在极为偶尔的情况下,会跟着贾赦一起抽风而已。

“武将?呵,朕当时倒是瞄准了贾恩侯家的那几个小子。可惜他下手太快,早早的给袭爵的长子定下了亲事,还是王湛的长孙女。”提起了已逝的老臣,泰安帝面上微微一滞,不过才片刻工夫就恢复如常了,“贾琮倒是尚未定亲,贾璟却是定了林如海的嫡长女,还有个小的,不提也罢。”

“那……”恭妃欲言又止。

“你想说贾琮?虽说朕跟他并不熟稔,却常听几位阁老提起,那贾琮跟他那混账老子截然不同,他是真正想要做学问,本身又天赋极佳之人。这么说罢,朕倒是觉得他同张淄潼张老先生类似,尽管尚未定亲,不过想来到时候贾恩侯也会给他寻一门书香门第的妻子。”

这话一出,恭妃是真的失望了,跟随泰安帝近二十年,她当然知晓对方是个甚么­性­子。旁的不说,像逼迫臣子这种事儿,他是万万不会做的。更重要的是,泰安帝虽然疼爱雍华,却并非是盲目的宠爱,他太清楚雍华那满身的缺点,也从未否认或者试图纠正,他仅仅是想寻一个能够包容雍华的人。

“到了塞外,擦亮眼睛仔细瞅着罢。”泰安帝淡淡的开口,示意谈话到此结束。不过,等恭妃起身行礼告退时,他又多添了一句,“还有,记得叮嘱锦嗣,别再犯蠢了!”

素日里,泰安帝每每看着贾赦或者其他人犯蠢,他觉得还挺有意思的,甚至他本人还会主动挖坑等着贾赦或者其他人往里头跳。然而,当发觉自家儿子蠢得如此有创意时,泰安帝那心里怎一个酸爽了得。

#儿子蠢成这样,简直不忍直视#

三位皇子里头,三皇子基本上已经是废了,泰安帝之前给他规划的人生里,也包括袭爵一事。换句话说,三皇子当个闲散王爷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可要是当皇帝,但凡泰安帝还有点儿脑子,就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其实,从某方面来说,三皇子跟雍华公主一样,都是被间接毁掉的。一个是照着闲散王爷为目标培养的,一个是本着自个儿没法过安生日子也要将部落闹得天翻地覆为蓝本教养的,乍然间目标全毁了,俩孩子也就这样了。只不过,雍华公主还有抢救的余地,可三皇子却是真的废了。至于余下的两个小的,泰安帝更看好四皇子锦嗣。

结果一回头才发觉,锦嗣是个彻头彻尾的大蠢货!!

泰安帝整个人都不好了,出身够才华够本身­性­子也妥当,母族更不是问题,唯一的缺点居然变成了蠢得令人发指!

眼看恭妃诺诺的应着告退了,泰安帝起身来回走动了好几圈,这才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道:“去将贾琮唤来。”

……

……

十二表示他啥坏事儿都没­干­!!

莫名的被提溜到泰安帝跟前,说完全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尤其他打小被那拉淑娴收拾惯了,偏泰安帝身上的某种特质跟那拉淑娴一般无二,都是那么的冷酷威严。也因此,在被提溜过来后,十二第一件事情就是开始绞尽脑汁的琢磨自己又­干­了甚么坏事。

结果这么一想,十二觉得他也要不好了。

坏事­干­的太多了,想不全也就罢了,关键是他压根就不知晓是哪件事儿犯了。

而泰安帝一见到十二这副熟悉的神情,登时就给气乐了:“贾恩侯还说你并不像他,要让朕来说,你该是最像他的才是!”

“不不,最像我爹人该是我家二妹妹。”十二下意识的回道,等话出了口,他才忽的意识到对面那人不是平日里可以随便吐槽的四皇子,而是当今天子。

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十二赶紧补救:“回禀圣上,臣的意思是……臣在诸多兄弟姐妹之中,是属于最老实巴交的那个。”

这话一出,泰安帝登时就被震住了,如此厚颜无耻的话,果真太熟悉了。当下,他轻咳一声,没好气的道:“呵呵,你爹贾恩侯也跟朕说,在他的兄弟姐妹里头,他是最老实的那个!”

十二懵了一下,旋即忍不住吐槽道:“能说出这话,可见我爹这人的脸皮有多厚实了!”

泰安帝:“…………”

伸手抹了一把冷汗,泰安帝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朕听闻你一直跟随在锦嗣身边?这是何意?算是从如今就开始站队了吗?”

这话问的诛心,偏生泰安帝还是用一种随口闲聊的语气来说的,但凡十二有那么一点儿意思,就算是落进了泰安帝的套儿里了。好在十二压根就没打算将四皇子当明君看待,打从一开始,十二就是抱着怼死四皇子的心接近那货的。

因此,十二想也不想的道:“圣上您英明神武,即便不求万万岁,长命百岁却是理所当然的。依臣的想法,太上皇即位五十八年,您就该……那就五十七年好了。”

原本上辈子的康熙即位六十一年,乾隆为向天乞寿又为有个好听的说法,就说不超过圣祖康熙,只求即位六十年。可惜这辈子的长青帝只登基了五十八年就提前退位,所以不越过长青帝的话,就只剩下五十七年了。

不过那也不错了,毕竟太上皇八岁登基,而泰安帝登基时,却已经是四十有一了。若他真能即位五十七年,即便是在位期间驾崩的,那也能活到九十八岁,十足十的长寿老人了。

只是听他这么一说,泰安帝不出意料的被噎住了。

“朕登基时的年岁要比太上皇当年晚了三十多。”泰安帝目光深沉的望着十二。

“所以您就合该比太上皇早一年退位。”十二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再说了,您身为儿子,本就不该越过当老子的。这话是我爹常说的,他还说他如今是正一品殿阁大学士,叫我悠着点儿,万万不能越过他,不然他就要丢脸了。臣认为,天下的爹都一样,不想儿子越过自己,那圣上您就略缓一缓,只即位五十七年就好了,给太上皇留点儿颜面。”

泰安帝沉默了,他完全不明白这话题到底是怎么绕到这里的,因着只一脸的懵逼的望着十二。

十二果真没让他失望,继续用格外严肃正经的语气胡说八道:“还有圣上您方才说的四皇子哟,他在很多方面都有些一言难尽。就说功课好了,先生布置的他会做,做完拉倒,从不主动求学。还有骑­射­方面,会是会的,可从不练习,就仿佛只要不是最后一名,就非常值得庆幸了。就说昨个儿,他还自以为很了不起的表示,他的骑­射­比雍华公主要好……唉,臣就不明白了,四皇子到底骄傲个甚么劲儿呢?”

见泰安帝似乎很认真的在听自己瞎说,十二抓紧时间给四皇子上眼药。

“不单是跟雍华公主比骑­射­,先前在上书房时,四皇子殿下还曾一度想让我家四弟替了我。倘若我那四弟确有才华,那臣也认了,偏生四皇子看重我四弟的原因,竟然是他人小学问差。好罢,最初我四弟的学问是不如四皇子,可他是会长大的,会长进的。从今年年初到如今秋日里,毫不夸张的说,我四弟已经在学问方面全部碾压了四皇子殿下。”

“臣觉得罢,四皇子如今这心态,跟我府上的二叔一般无二。以往,我二叔特别喜欢跟我爹比较,觉得我爹啥啥都不如他。后来我爹长进了,他就拿我二哥跟他比。谁曾想,我二哥也高中了,虽然只是个三甲的同进士,起码比他好。这不,他就拿我来作数,等我也高中了,又盯上了我四弟。到如今,他索­性­一门心思盯着宝玉和兰儿……哦,宝玉是他的嫡次子,兰儿是他的嫡长孙。”

“有时候,将长期目标换成短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方式。可也不能越换越低罢?像四皇子那般,学问方面找小孩子比较,骑­射­方面拿雍华公主说事儿,这样真的好吗?”

“对了,臣还发觉四皇子大部分时候都有自视甚高的毛病,就拿前段时间来说,他得了一副极好的字画,然后就大挥笔墨,题的字占了全副字画的十之八|九。好端端的一幅字,就这样给毁了,他还觉得自己的墨宝才是世间最好的。”

十二一口气说了一大车的话,听得泰安帝都彻底傻眼了,全然忘了最初的疑问,只瞠目结舌的望着他。

半响,泰安帝才寻到自己的声音,半是震惊半是不解的道:“所以,你到底想说甚么。”

“臣以为,圣上您一定能长命百岁,即位五十七年,最后退位让贤。”十二一字一顿的道,“您能行的!”

——平生只求皇玛法长命百岁,本阿哥一点儿也不想看到渣爹上位。

泰安帝直勾勾的盯着十二,确定他这话出自于真心后,整个人都要不好了。这算是变相的表忠心吗?那么请问,为啥说这话时,这小子眼底里除了期待之外,还有种不忍直视的感觉。或者说,这小子完全不想让四皇子登基,那么为何每每要套近乎,以至于满京城都知晓贾家三公子是四皇子铁打的心腹?

最终,泰安帝还是相信了十二的话,没法不信,这货眼瞅着就要诅咒发誓了。这点看人的眼力劲儿,泰安帝自问还是有的。最关键的是,泰安帝相信贾赦之子应该不会那么蠢。

尽管这小子的想法颇有些醉人。

直到十二告退了许久,泰安帝还有些云里雾里了。他可以肯定十二没有坏心眼儿,可为何会在坐实了四皇子心腹的名头后,反过来跑到他这里给四皇子上眼药呢?这算是另一种表达忠心的别致方式?还是单纯的,贾家的人脑子都有些问题?

思量了半响也没有弄明白,泰安帝索­性­不管了。甚至因着出于对贾赦的信赖,他隐隐猜到一种可能。

会不会是忠心过了头,颇有些忠言逆耳,以至于四皇子不愿意接纳,就索­性­破罐子破摔,来他这里求法子,一心想要将四皇子掰回正途?如若真是这般的话,那贾家这小子就不单单是一般般的忠臣了,而是那种认定一个主子死也不回头的死忠者了。

“来人,命暗卫盯着锦嗣,将关于他的一切巨细无遗的都传回来。”

泰安帝一声叹息,若贾家小子真的是死忠者,那他就要下死手狠狠的收拾一把自家蠢儿子了。这到底是愚蠢窝囊到了甚么地步,以至于连自己的死忠者都忍不住来告黑状了……

可怜的泰安帝绝对不会想到,十二所做的这一切,真的没有太多的理由,他仅仅是单纯的想要怼死四皇子。

仅此而已。

238|

从京城出发,一直到塞外聚集点,即便旅程中一路顺畅无比,可到达目的地时,也已经是一个半月之后了。

尽管已经算是秋日里了,可惜秋老虎的威力还是很大的,也许跟沉闷的京城相比,广阔无边的塞外显得略有些凉意。然而,由此带来的几乎毫无遮蔽的烈日,也发挥了巨大的热量,早晚都起一次的风沙,没带来多少凉意不说,还弄得在外的人各个都是灰头土脸的。

当然,真正的贵人们是毫不受影响的,哪怕是在旅程之中,也有各处源源不断的送来冰块,以供纳凉。更别提马车都是特制的,几乎等同于能够行走的宫殿。

也因此,最可悲的人就变成了本该坐在马车里享福,却莫名跟着骑兵赶了一个多月路程的四皇子了。

“行,我收回先前那句话,四皇子殿下您还是很厉害的!”十二笑嘻嘻的加快速度赶上前去,只为了特地跟四皇子道歉。

四皇子:“…………”

顶上是毫无遮蔽的烈日,身|下是无需人催动就自由飞驰的骏马,两旁不是马车就是骏马,而他被裹在骑装里,享受着风沙洗礼,整个人就仿佛在炙热的炉火里被烤着一般,几乎随时随地都有一种即将升天的感觉。

而这一切,都是拜贾家那混账小子所赐!

其实,严格来说,这也不能完全算作是十二的锅,也许头一日是他的错,毕竟是他起的坏头。可打从第二日开始,那就没他甚么事儿了,雍华公主不停的对亲弟弟使绊子,一如他当年按着一天三顿的坑亲爹贾赦那般,那叫一个爱得深沉。等到再往后,连雍华公主都没法子时,泰安帝正面怼上了四皇子……

悲剧而此产生。

一个半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却足以让这个打小就娇生惯养的四皇子脱胎换骨了。

在京城时,四皇子是地位最高的那一拨人之一,金娇玉贵都不足以形容他,用十二的话来说,这简直就是拿皇子当公主养,娇滴滴的,啥都不会,哪怕蹭破了点儿皮都哭爹喊娘的,甚至还不如雍华公主这个正儿八经的公主殿下呢。这番话,十二是私底下跟雍华公主吐槽的,结果被逗乐的雍华公主转身就照原样儿告诉了泰安帝。当然,泰安帝是愤怒的,却并非针对敢于说真话的十二,而是对四皇子气恼不已。

长青帝时,熬过三岁序齿的皇子一共有十九个。不过,等长青帝退位让贤成为太上皇后,又得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因此长青帝到目前为止共有二十一个儿子。撇开那些个小的不算,当时有心夺嫡各自谋划的皇子,应当算是有九个。而在这九人之中,可以说没有一个是善茬。甚至不算这九人好了,像文亲王这种早不早的就已经退出竞争的,那也是有本事的,只不过走的路子不同罢了。

可以说,长青帝的所有已经长成的儿子们里头,没有一个是窝囊废。

到了泰安帝这头,且不算雍华公主这个女儿,单说儿子好了,至目前为止,就没看到一个好的!!

三皇子已经被养废了,泰安帝的打算是,但凡那小子有自知之明,不蹦跶闹事的话,那么一个闲王的爵位他还是会给的,到底是他疼爱了多年的亲生子。可万一那小子犯蠢,那他绝不会手下留情,儿子在少也不代表他会留着一个废物闹事,大徒江山才是至关紧要的。

四皇子原本瞧着是不错,主要是他出身最高,又是唯一一个有亲姐姐的,加上母族式微,先前泰安帝格外的看好他。可惜的是,经过了这一个半月的时间,之前有多看好如今就有多烦。若是四皇子纯粹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他就可以直接放弃了,偏生那小子就是个怂货,却又不至于怂到家,仿佛看着还能抢救一番似的,却是让泰安帝烦恼不已。

至于五皇子……一言难尽。

“我说殿下,您也别这么小气嘛,不就是没能坐上您的马车吗?你看那儿!”十二朝着前头努了努嘴,那是不幸被四皇子拖累的三皇子,人家才叫真正的无辜的,啥都没­干­就这般莫名的被拖下了水,虽没有四皇子那般惨烈,却也饱受风沙侵蚀了半拉月了。

顺着十二的眼神望过去,在看到才晒了半个多月就已经呈烤­肉­­色­皮肤的自家三哥后,四皇子瞬间就开怀了。

老话说的半点儿不错,当自己悲惨的时候,只要看看比自己惨的人,瞬间心情就开朗了。

然而,事实上没啥好高兴的,毕竟他们原本都是可以舒舒服服赶到塞外行围,还可以看着蒙族勇士比斗赛马,可如今非但在路程上就吃了那般多的苦头,还极有可能亲自参加那些残忍的比斗……

“殿下您放心罢,说到底您的年岁还不大,就算圣上再怎么狠心,也不可能让您一个小孩儿上比斗场的。臣估算着,就算真有人要倒霉,那人多半也是三皇子殿下。这么想想,您心里是不是好受多了?”十二嬉皮笑脸的凑上来,见四皇子面上一阵阵扭曲,只觉得好笑不已。

甭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的皇玛法都是一帮子能耐的兄弟们,和怂蛋儿子们。

就十二看来,三皇子反而还算是好的,毕竟是­精­心教养的长子,哪怕没啥气魄,最起码拉出来不会丢人现眼。这前世,那位栽在了帮八爷说话的事儿上,据十二猜测,今生这位估计得栽在前太子身上,连他都听闻这位极为推崇前太子。说真的,仅仅是推崇问题不大,像他不也是打小就推崇自家皇玛法吗?毕竟渣爹太不着调,找个­精­神支柱是很有必要的。可即便如此,也不能蠢到啥事儿都露出来罢?反正十二前世就没让乾隆瞧出他有多鄙夷那货。而三皇子,只能说略实诚了点儿。

撇开太过于实诚以至于没前途可言的三皇子,再将那位一言难尽的五皇子丢在一旁不管,四皇子殿下……

矮子里头拔高个儿,真相就是简单的让人落泪。

“没事儿,看开点儿!殿下您要相信,虎毒不食子,圣上一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您去送死的。”十二口不对心的劝着,事实上,自打越靠近目的地,四皇子的状态就很有些不好了,比斗赛马之类的,跟京城里的纨绔子弟玩玩倒是无妨,就算没人刻意让着也不至于出事。可要是跟蒙族的勇士们较量……原谅四皇子罢,他有点儿腿软。

“父皇眼睁睁的看着我骑行了一个半月。”四皇子艰难的开口,他很想说这就是你的错,可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

没法子,之前类似的抱怨也不是没有过,可每次把话说出来是痛快了,不出半天一天的,他绝对会莫名遭难。一次两次的没感觉,五次十次呢?四皇子只是蠢,又不是傻到家了,就算不知道十二暗中动用了甚么手段,也知晓眼前这货是个不能招惹的。不过,尽管不能招惹,私底下吐槽一番倒是可以的。

“那是锻炼您呢!”十二笑着给他挖坑,“其实我要是您,索­性­就豁出去答应了。不就是比斗和赛马吗?不图获胜,只图一个痛快。到时候,上去一瞧,全部都是比您还大五六岁的,即便输了,那也是虽败犹荣。”

“这就是你早不早的就参加科举的缘故?”四皇子黑着脸的问道。

要是搁在以前,打小就细皮­嫩­­肉­的四皇子板起脸来,那是完全不吓人。当然,即便如今晒成黑炭­色­儿的四皇子也没啥吓人的,不过至少让“黑着脸”这个词名副其实了起来。

不过,比起黑脸的四皇子,十二也只能用不要脸来形容了。

“是啊,所以我之前只同我爹我叔我哥比较,输了是因为我还小,赢了他们丢脸就丢大了!”十二琢磨了一下,还特地用眼角瞥了瞥四皇子,这才笑着道,“所以要不要试试看呢?左右到时候蒙族勇士也会提出来比斗,与其让三皇子或者其他皇室宗亲出风头,还不如殿下亲自上呢。放心,任谁都知晓,他们是不敢下死手的,臣可以担保您绝对没有­性­命之虞。”

听得这些话,四皇子还真是有些心动。其实,他很清楚,随着泰安帝的登基,他们兄弟几人的身份地位一下子就变得不同了。这要是搁在之前,莫说夺嫡了,他连争夺世子之位都从未想过。毕竟,以泰安帝的­性­子,原就讲究一个长幼有序,让最为年长­性­子稳妥的第三子袭爵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如今一切都大不相同了。

四皇子在心中盘算了一会儿,又飞快的瞥了一眼身畔的十二,任由骏马带着他往前走,心思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又半刻钟,四皇子才状似无意的道:“你说你担保我无­性­命之虞?可我又不是跟你比斗,你如何担保?万一我真的出了事儿,算谁的?”

“算臣的呗。”十二心不在焉的的随口道,“您要是出了事儿,臣拿项上人头祭您!”

“胡说!”四皇子心跳都漏了半拍,不是被十二的忠心给感动的,而是单纯被吓的。天知晓他的胆子有多小,甭管做甚么,他都不想太过了玩掉小命。要知晓,之前身为亲王之子,他已经算是掉进福窝里了。如今他成了皇子,还是极有可能即位的那一个,叫他如何能不爱惜自己呢?

可在静下心来之后,四皇子倒真是后知后觉的被十二感动了,思量着外人都说贾赦乃是天字第一号宠臣,也就是说,极有可能贾氏一门都是极为忠诚的,要不然他父皇怎么可能宠信贾赦呢?

思量了半响,四皇子终于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道:“行,回头我就去跟父皇请缨,我要参加跟蒙族勇士的比斗!”

十二笑得眉眼弯弯,待四皇子加快速度往前头赶去时,他故意缓了缓速度,慢慢的靠近雍华公主所在的马车,在离不到一丈远的地方,向马车窗比了个大事告成的手势。

……

……

马车里,一直守在窗户口的宫女赶紧将消息告知了雍华公主。雍华笑得一脸嘚瑟,同时也略有些安慰,不过片刻后,却还是长叹了一口气。

旁人只道是廉亲王府所有人都一步登天了,却不知晓他们其实并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好。至少,她和母妃、弟弟,即使过去了好几年,也仍不能很好的适应如今的生活。诚然,她如今是公主了,不用抚蒙和亲了,可饶是如此,多年的生活已经彻底让她成为了一个所谓的刁蛮公主,哪怕再怎么想拧过来,也实在是太难了。

小时候,当其他的世家小姐在忙着学诗作赋,忙着辩­色­刺绣,甚至忙着管家理事时,她却要跟着习武师傅学习骑­射­武艺。当其他人一小口一小口的品着茶汤吃着点心时,她的饮食习惯却完全跟着蒙族那边走,牛羊­肉­是最常见的饭菜,轻易见不到一点应季水果,连茶汤都是纯正的羊­乳­、牛­乳­。还有当别人学习各种规矩,努力经营自己的名声,她却已经成为享誉京城的刁蛮丫头了。

从日常饮食,到衣着发式,再到消遣玩乐……雍华太清楚了,自己就是京城贵女之中的异类,一个永远也无法融入在内的怪物。

她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改变,谈何容易。偏生,她谁都怪不得,毕竟若非双亲太在意她,也不会打小就为她算计这些了。甚至于她也曾想过,­干­脆让父皇仍照着原本的计划,让她抚蒙得了,顶多就是多给些嫁妆,再挑个靠谱的夫婿罢了。可惜,这仅仅是她的想法,永远都只能是放在心中想想,因为她没法面对哭泣的母妃,而一脸愧疚的父皇。

“回头比斗时,仔细瞧清楚了,你们主子我要嫁的人,也是你们往后要伺候的人。”雍华的声音清脆悦耳,话尾带着一丝微微扬起,就仿佛刚刚说了个很好笑的笑话。

只可惜,她这话听在伺候的宫女耳中却不是那么美妙了,哪怕这世道原就是崇尚女子出嫁带上几个绝­色­的陪嫁丫鬟,可到底雍华的身份摆在那里,她又是这么个­性­子,难保这话说的就是带倒刺的反话。也因此,没人敢接这话。

“得了,倘若我是打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也就罢了,喏,就跟我那蠢弟弟一般,还以为这世间充满了善良美好呢。我呀,前几年母妃真没少教我后宅里的­阴­私手段,你们不也学了不少吗?回头都警醒点儿,我没法亲自考校那些人,你们一个个的,都想法子给我仔细看清楚了,要是我所嫁非人,后半辈子不好过儿,你们只会比我更惨。”

说着,雍华又再度扬起了灿烂的笑容,她的容貌是真的好,又或者是因着打小就按着蒙族那边的饮食来,她的身量要比同龄人高出一头,身材也并非简单的圆润,而是萧条流畅,暗藏力量。

宫女们只得喏喏的应着,心里头却早已盘算开了。

倘若如今并非泰安帝登基,那么到时候雍华一旦出嫁,甭管结局如何,她的双亲能做的事情都不多,毕竟没有哪个皇帝会因着侄女的亲事问题,而选择开战的。若是有这个可能,又何苦特地让宗室女抚蒙呢?不过,若是侄女换成亲闺女,那就不太好说了,倘若这闺女还是独一个的,甚至都打算从蒙族招个赘婿了,那就是铁板钉钉的对外表示,极为在意这唯一的女儿了。

莫说宫女们原本就被雍华吃得死死的,哪怕雍华是个软弱可欺的小女子好了,有那么一个能耐的爹,也没人敢欺了她去。

只是……

身为泰安帝唯一存活于世的公主,却要委身下降给一个外族人,实在是有些太可惜了。宫女们也不知晓是单纯的为雍华感到可惜,还是觉得自己也跟着委屈了,又想着这段时日因着目标一致,跟雍华颇有些投缘的小侍卫,再度觉得惋惜起来。但凡这小侍卫的身份高贵一些,也许公主就不用下嫁给一个外族人了罢?不过,话也不是那么说的,若是对方身份高了,指不定还不愿意迎娶雍华这位出了名的刁蛮公主呢。

……

……

目的地到了,又花了三天时间休整。等到了第四天,蒙族各部已经陆续赶到,由泰安帝亲自设宴,一整日的吃喝之后,便到了重头戏。

其实,虽说是塞外行围,事实上真正行围的时间很短很短。当然,这个是指泰安帝牵头的行围,若是私底下想去逛逛,只要带够了人手即可,泰安帝非但不会阻拦,还会大加褒赏。也因此,尽管行围并不算万众瞩目,毕竟都是四下活动的。真正的重头戏,该是蒙族各部的勇士,跟大徒­精­心挑选出来的武者比斗才是。

所谓比斗,有最基本的一对一角斗,也有马术方面的比斗,更有最简单的赛马。

因着各种缘故,多年下来,在其他方面大徒倒是获胜的占多,连赛马也并不让蒙族勇士,唯独最麻烦的就是所谓的马术了。

——就是之前雍华公主拿来为难四皇子的马术比斗。

马术比斗的项目太多了,真想要将所有的比斗一番,没有一两个月那是不可能完成的。莫说泰安帝不会在塞外留那么长的时间,就算他真的能留,也不可能甚么都不管,只专心观赏马术比斗。因而,在多年磨合之下,蒙族各部特地为了大徒,磨合了一种全新的马术。

泰安帝虽是即位以后头一次来到塞外,不管他之前还是当皇子时,却是没少伴驾。因而对于这一项近乎已经演变成传统的马术比斗,也算是极为熟悉的。

当然,对于泰安帝来说,作为一个单纯的观看者,熟悉不熟悉问题都不大。再加上大徒已经在这一项目上连续输了几十年了,以至于他已经彻底看淡了。不看淡也没办法,即便最初大徒的江山也是从马背上打下来的,可事实上到了他这一辈,一同打天下的老将们全部都没了,偏接替者到底不如先祖,他又不愿意为了区区一个比斗,浪费太多的人力物力。

所以,随缘罢……

抱着这样的想法,当泰安帝看到他家那愚蠢的老四出来时,一口老血哽在喉咙口,险些被背过气去。

其实,按着十二的想法,太高难度的比斗真的不适合四皇子,就那怂货,合该去参加最简单的角斗。因着年岁小个头矮,就算输了也无妨,况且对方都是知晓他的身份的,肯定不会下死手,弄得好了还能来个平局,哪怕输了也顶多被揍一顿,无妨的。

结果让十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四皇子不敢参加角斗,他怕疼。于是乎,他毅然参加了马术比斗,决定随随便便的晃悠一圈。毕竟马术比的是动作的­精­彩度,就算再怎么没用,四皇子的骑术在经历了一个半月的实地­操­练之后,有着显著的增长。

十二:“…………”

对方到底是皇子,即便蠢得要死,那也是皇子殿下。等眼睁睁的看着四皇子骑上马准备完毕,十二只一副不忍细看的模样,不是觉得四皇子要糟,而是已经笃定泰安帝要不好了。

今年的马术比斗,跟往年没甚么太大差异,左右也就是不到两里地儿的距离,期间参赛者需要进行至少十组高难度动作,最终飞跃火墙到达终点。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当诸人都发觉今年的队伍里多了个半大小子时,都高声叫好。然而,等比斗真正开始时,所有人都哑巴了。

怎么说呢?十组高难度动作是真的很难,像马背倒立、侧身飞速奔跑、一脚瞪立、马上拾哈达等等,可以说没有一个是容易的。于是,比斗时就出现了神奇的一幕,当其他人都在一脸严肃认真的按着规则做高难度动作时,只见四皇子直愣愣的策马飞奔冲向终点,然后……

猛地一拉缰绳停在了终点线之前,只因这货怂的不敢过火墙。

再看泰安帝,原本就是一张冰山面瘫脸的他,如今整个人呈现黑化状态,唬得蒙族各部首领尽数躬身低头沉默不语。其实,这要是旁的比斗,像角斗那般的,对方也不是不能放点儿水。问题是,马术比斗严格来说并不算是真正的比斗,只能说是一种表演项目,第一名也不单单是头一个到达终点之人,而是要综合之前的所有动作,最终由诸人评出头名。

乍一看,这是极为容易作弊的,可前提却是在实力相当的情况下。像四皇子这种,从头到尾策马飞奔,到了终点火墙前,他|娘的居然还给停下来了,这叫他们如何是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也得请您先过了终点呢!!

所有人都沉默了,包括得了泰安帝允许,带着围帽出来观赏马术比斗的雍华公主。

说真的,雍华觉得自家这个四弟简直就是要跟五弟比一比谁能一言难尽,都不用看泰安帝的脸­色­了,雍华就知晓这下要糟了。一面为蠢弟弟的脑子默哀,一面也只能赶紧让人通知他,参加下面的角斗,无论如何也要争回一点儿颜面,就算输了,也要给人一种绝不后退,永不言败的感觉。

马术比赛有好几场,四皇子参加的是第一场,最终他也没敢越过火墙,而是骑着马绕过去了。等他下了马,还不曾见到雍华派过来的人,就已经被万公公领走了。

十二真怕泰安帝一不小心把亲生儿子给玩死了,这样的话,倒是大快人心了,可回头他家蠢爹一定会喷死他的。因此,他悄没声息的跟了上去,成功目睹了泰安帝将四皇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完全看不出来他平日里居然是个沉默寡言之人。

不过,既然还知道痛骂,那就说明没有生命危险了。十二放心的回到前头继续看比马术比斗,却冷不丁的听到旁边有人絮絮私语。

“雍华公主真的要在外族人里头挑选驸马?可那些人……瞅着真不咋样。”

“那是咱们看着不咋样,在人家眼里,那各个都是勇士都是好汉,特地挑出来让圣上选的,不单武艺超群,听说也就是今年,身份低的人甭管再怎么能耐,都被压下去不准上来。”

“诚意倒是有的,可就是看着太寒碜了。”

“不寒碜的也有呢,瘦瘦小小白白­嫩­­嫩­的……听说就算身为部落首领的儿子,这样的人也只配去捡牛粪马粪!”

十二沉默了一瞬,旋即快步离开。

也许是因着突然来到了塞外的缘故,比起繁华似锦却差异极大的京城,塞外的风光就仿佛从来没有变化过。蒙族各部的名称倒是跟他上辈子记忆之中的完全不同,可无论是蒙族人的长相、衣着打扮,还是习惯风俗,都跟他记忆中的一般无二。

忽的,十二有种从未穿越的感觉,他还是那个皇十二子,就算再怎么不受宠,却也从未受到过半分苛待。还有,那些个蒙古骏马,他曾经也有那么几匹……

“天!我被父皇勒令必须参加接下来的角斗!父皇还说,除非我死了,不然绝对不可以从上头下来!!”四皇子急急的冲了过来,一见到十二立刻拽住了他的胳膊,满脸的惊慌失措,“可我方才看到了,那些个来参加角斗的勇士,每个人都有两三个我那么大,我要怎么办?!”

回忆被打断,十二木着脸回首看了一眼满脸惊悚绝望的四皇子,伸手默默的将他的手撸开,一字一顿的问:“你说,我是谁?”

四皇子眨巴眨眼睛,到底年岁小,之前又是以亲王之子的身份长大的,其实论威压,他完全不如十二。因而,听到十二目光锐利的望着他,不由的,他再度怂了:“你是贾、贾琮,贾恩侯贾大学士之子,荣国府的长房嫡三子。”

闻言,十二也不知晓心头是甚么滋味,只伸手轻拍了拍四皇子的脑门,半安抚半命令道:“把你的马儿借予我,回头有任何好处都算你的!”

“哦。”四皇子弱弱的应了一声,直到十二跑远了,他才猛地回过神来,“不对啊!我、我是要参加角斗,你要马儿作甚?你回来帮我想想法子,我把马儿送你都行啊!你给本皇子回来!!”

彼时,十二早已跑得不见了踪影。

好在没多少时候,已接近尾声的马术比斗里迎来了新人。按说像这样的比斗,名额都是早已定好的,当然四皇子是个特例,他直接挤进去的。十二没他那么嚣张,事实上他只是“说服”了其中一个大徒人主动退让。

马术比斗再度开始,十二拿出了上辈子都不曾有过的拼劲儿,近乎完美的完成了十个马背绝活,最终第一个穿越火墙到达终点。

泰安帝:“…………”

同样都是人,自己是皇帝,还比贾赦年长了两个月,结果呢?好罢,泰安帝自认为自己肯定不比贾赦差,可在儿女之中却是落败了不止一筹。旁的也就算了,儿女之中最有出息的一个,他这边是蠢货外加怂货的四皇子,贾赦那头却有个文武兼修的十二,他的儿子是变着法子丢人现眼,贾赦的儿子却是各种争气各种争脸面!

深呼吸,再深呼吸,泰安帝运了半响的气的,旋即铁青着脸向万公公叮嘱道:“你亲自去盯着那混账小子,要是敢带着气儿从擂台上下来,你就给我恁死他!”

万公公一脸的血过去盯人了,他总觉得今个儿他和四皇子,总有一个要玩完。当然,也有可能是俩人一道儿玩完,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

而那头,十二跃下马背后才发觉自己浑身都被汗浸湿了。没法子,马术表演太费体力,只是因着好久没那么痛快过了,他甚至感觉不到半点儿疲惫,只觉得浑身轻松自在得很。

其实,仔细想想上辈子的渣爹对自己也算不错了,吃喝用度从不亏欠,哪怕在学问方面略严苛了点儿,可对所有的阿哥都是这样的,也不是独独针对自己一个。至于习武方面,他其实并不算是最强的,可饶是如此,也算是给了自己一技之长,就像如今,即便他未必能够真正胜过那些个蒙族勇士,可想来到时候还会给一个好名次的。而这一切的一切,就算渣爹没功劳也有苦劳罢?

这般想着,十二只扬着头露出了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其实,渣爹也不是无药可救,到底穿越了一场,他一定要将渣爹教养成一个爱国爱民的好皇帝。

远处,眼巴巴等死的四皇子猛地打了个喷嚏,眼角的余光瞥到一直死盯着自己的万公公,他一个没忍住双眼里涌出了热泪来:“万公公,我不想……”

万公公木然的看了他一眼,回道:“您不用想,圣上有令。”

数月之后,当整个京城被皑皑白雪笼罩时,贾赦正琢磨着趁泰安帝不在,好生偷懒耍闲时,蓦然间,一道圣旨徒然降临。

这可是四百里加急的圣旨,比不上八百里加急的军令,却也比一般的圣旨能耐多了。好在贾赦也算是身经百战之人了,想着多半是泰安帝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又拿他耍着玩了,因而只随手拽过琏哥儿,父子俩一道儿去前院接旨了。

接旨的过程没啥好表述的,关键在于圣旨的内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感正一品殿阁大学士贾赦为国尽忠为民尽责,其子贾琮年少有为,故特召贾琮为驸马,赐婚予雍华公主……”

贾赦伸手掏了掏耳朵,又狠狠的掐了一把身畔琏哥儿的胳膊,直到听着琏哥儿的一声惨叫,他才两眼一翻摇摇晃晃的晕厥了过去,还是特地校准了方向,向着琏哥儿身上晕的。

……

泰安帝一行人尚未赶到京城,圣旨已先行一步,同时也将平静了数月的京城搅合得天翻地覆。而数月都待在宫里忙得脚不沾地的太上皇得知消息后,气得将不曾跟泰安帝一道儿离京的所有儿子都唤到了跟前,挨个儿痛骂了一遍。饶是如此,太上皇依然没能消气,­干­脆任­性­的来了个微服私访,特地赶到荣国府,打算瞅瞅自己未来的孙女婿。

239|

话说太上皇此人,年轻时候也是个风流人物,单是江南他就去了七次,至于在京城里微服私访的次数,那就真的只能去查起居录了,反正他本人是肯定记不住的。不过,那到底是他年轻气盛时候的事情了,自打上了年岁,尤其在退位让贤之后,太上皇仿佛徒然之间有了老人家的自觉,既不折腾旁人也不折腾自己了,只安安静静的在宫里养老。

不过,事实证明三岁看到老这句话是很管用的。若说太上皇年幼时候是个熊孩子,年轻时候是个闹腾­性­子,那么就算他如今早已步入花甲之龄,他依旧是个能作的糟老头子。

这不,那头刚听闻了圣旨的内容,这头太上皇就立马命人寻来了一套常服,出宫微服私访去了。

想当年,太上皇还年轻的时候,他可真是没少出宫蹦跶。像甚么秦淮河畔、秦楼楚馆的还算是正常的,要命的是他还总是往危险的地头钻,矿山、盐场去过,甚至连州县衙门的大牢也不是没待过。也因此,当暗卫听闻他老人家这回是打算往宁荣街的荣国府逛逛时,登时大松了一口气。

宁荣街就在皇城根下,离皇宫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时辰左右的路程,若是封街前往的话,只会更快。而那一片原就是前朝勋贵人家的居住之所,哪怕到了如今,住在那一片的也多半都是富贵人家,以及一些依附生存的族人。也因此,宁荣街附近的治安极好,基本上不存在会发生意外或者危险的可能­性­。

正如暗卫们所想的那般,太上皇一路顺畅的赶到了宁荣街。因着是微服私访,所以也没有招摇的封街净路,不过饶是如此,路途中也并未发生任何情况。

直到马车停在了荣国府门口。

这里有一个问题,虽说如今荣国府早已名不副实了,毕竟当家之人是承袭了一等将军爵位的贾赦,话虽如此,可只要国公府的牌匾一日还在,那这里就是名正言顺的国公府。然而,若是超品国公府的话,可就没那么容易大开中门了。

事实上,自打荣国公贾代善过世之后,荣国府唯二的两次开大门,就是泰安帝的圣旨到来之时。除此之外,国公府的大门素来都是紧紧关闭着的。甚至就连多年前廉亲王过来讨债之时,那也是走的大门旁的侧门,倒不是因着荣国府拿大,而是当时的情况有些意外,毕竟廉亲王是被贾赦从隔壁东府强行拖拽过来的,哪里就有时间开大门了。

所以……

一个微服私访的太上皇前来,这门到底是开还是不开呢?

其实这么深奥晦涩的问题是不需要荣国府的门房来思考的,事实上一看到这般奢华大气的马车赶来,哪怕太上皇的确没让人挂上牌子,也勉强称得上是微服,可门房是­干­甚么吃的?光靠言行举止就能看出对方的路数,即便不能全猜中,至少也能知晓来者是个有来头的。

当下,赖大匆匆赶来,点头哈腰的打算先将人从侧门迎进去再说,却不想偏此时,又一辆马车匆匆驶来,琏哥儿从上头跳了下来。

“啊……”琏哥儿张大了嘴巴,傻不愣登的盯着比赖大当成祖宗一般打算从侧门进去的太上皇,整个人都不好了,如同活在梦里一般。

彼时,赖大自是也瞧见了他,虽说赖大知晓今个儿来访的这位应当是个贵客,可想来再怎么尊贵也该是贵不过自家能袭爵的琏二爷的,当下便果断的撇下太上皇,颠颠儿的跑到琏哥儿跟前,一脸谄媚的笑着:“二爷您回来了?二爷,老太太说,让人今个儿回来先去她那儿,还有……”

没等赖大把话说完,琏哥儿已经噗通一下给跪了。

当然,是远远的向着太上皇跪的。

几乎与此同时,马车上又跳下来一人,似是极为不满的嘟囔着:“大冷的天呢,不赶紧进门烤火,二哥哥你又想作甚?回头我要告诉二姐姐和凤姐姐,你又欺负我了。”说话间,璟哥儿已平稳落地,紧接着也看到了离自己大约十来步距离的太上皇,以及整个人都处于石化中的琏哥儿。

到底是日日出入上书房的人,比起琏哥儿这种只在殿试上见过太上皇的人不同,璟哥儿先是怔了一下,旋即很是镇定的向赖大吩咐:“开中门。”

赖大愣住了:“甚、甚么?”

璟哥儿向他露出了一个灿烂到邪恶的笑容:“开中门,迎太上皇。对了,赶紧唤人将我爹,还有老太太他们都……”不用往下说了,赖大已经软倒在地,之所以没晕过去只能说他心理素质还是挺强大的。

“怎么就俩小子?哼,贾琮那小子呢?”太上皇还是很亲切的,至少在他看来自己算是个格外仁慈的上位者,尤其在退位以后,他简直快要被自己的善良宽厚给感动坏了,因而在面对吓疯了的贾家人,他果断的向较为熟悉的璟哥儿招了招手,“来,偷偷的告诉我,你那个混账三哥在哪儿?放心,回头我一准不告诉人家,是你告的密。”

闻言,璟哥儿很是沉默了一下,旋即尽可能掩藏住鄙夷的神情,用不那么瞧不起人的口吻道:“您可以告诉天下人是我告的密,因为我三哥跟圣上他们去塞外行围这件事儿罢……大部分人都知晓。”

之所以说大部分人都知晓,而并非所有人都知晓,是因为事实上十二压根就没那么受关注。又或者说,甭管再怎么年轻有为,有贾赦这么个爹顶在前头,十二很难让人注意到。更何况参加塞外行围的人那么多,与其关注十二,还不如去关注旁的贵人们。可饶是如此,知晓或者单纯就听了一耳朵的人还是为数不少的,毕竟这没啥好隐瞒的。

太上皇:“…………”

见太上皇一脸懵逼的模样,璟哥儿迟疑了一下,伸手拽了拽了太上皇的袖子,提议道:“开中门特别费时间,况且这门好久没开了,如今又是寒冬腊月的,被冻住打不开也说不准。要不咱们先往里头暖暖身子,等他们把这头弄好了,再出来走一遍?”

“你傻我傻?”太上皇回过神来,瞪眼看向这个跟自己小儿子差不多的孩子,没好气的道,“进去罢!我这是微服私访呢,要不是你们来得赶巧,这会儿我都已经进屋烤火了!”

“哦,那就进去罢。”璟哥儿并不怕太上皇,主要是因为太上皇很喜欢跟泰安帝作对,像甚么读书中途派人送糕点甜汤,或者挨打受训之时派人拦下来还赏赐小物件之类的事儿,太上皇是真没少­干­。最最要紧的是,跟整日里一副冰山面瘫模样的泰安帝相比起来,太上皇别提有多慈眉善目了。

因为太上皇本人都不嫌弃走侧门了,旁人就更没啥好说的了。一行人只赶紧入府,倒没往后宅去,而是进了前院正堂之中。

说起来,荣国府的前院正堂其实很少被人使用,谁让府里头有个喜好热闹的老太太呢?甭管是日常办宴请,还是逢年过节,总是逼着所有人都往她院子里去,弄到后来可不是愈发没人来前院正堂了吗?

好在,太上皇来了,甭管素日里贾母有多么能耐,到了这会儿,即便是天寒地冻的,她也必须赶忙往前头来。其他的女眷反倒是没那么麻烦,可去可不去,然而贾母这个超品的国公夫人,却是必须到场的。若她不去,又岂能完成太上皇年节慰问老臣的心愿呢?

——即便从头到尾太上皇也没这个心愿。

下人们赶紧连滚带爬的去后头通知这一天大的消息,而彼时,琏哥儿也回过神来了,倒没再跪,却也是跟个木头桩子一般戳在一旁,看向太上皇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敬畏。

太上皇相当不满。

在一个人觉得自己各种温柔善良慈祥和蔼的时候,却有另外一个人充满了敬畏的望着他,这的确不是一种美妙的感觉。偏生,太上皇对自己有着严苛的定位,试想想,如此和善的他怎能凶巴巴的提出否定呢?因此,他只能忍着心头的不满,侧过脸向琏哥儿露出了一个充满了善意的笑容。

然后,琏哥儿被吓到了,吓得一ρi股坐倒在地,面­色­煞白浑身僵硬,一副三魂去了两魂半的可怜模样。

“哼哼。”太上皇相当不满的把头板正,恨恨的瞪了一眼满脸好奇望着自己的璟哥儿,“你们家还真有意思,贾赦那么厚颜无耻,生的儿子居然那么、那么……”

一时间找不到恰当的形容词,太上皇略有些卡壳。

“那么怂?”璟哥儿好奇的问道。

“对!就是怂!”太上皇从善如流的接受了璟哥儿的好心赞助,依然有些气哼哼的道,“亏的他还最像贾赦。对了,我想起来了,贾琮他长得不好看呢!”

璟哥儿茫然又无辜的望着太上皇,不由的想起五皇子对其的评价,下意识的道:“我觉得五皇子殿下说的一点儿也没有错。”

“那混球说了甚么?哼,那小子打小就没­干­过一件正经事儿,亏的还是老四家的。都说龙生龙凤生凤……可为啥那小子完全不像他爹呢?莫说刻板古怪了,他简直就跟疯了一样,天天上蹿下跳没完没了,听说在上书房里,你同他最要好?而贾琮却是同小四最好?”

“是的。”璟哥儿认真的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的确跟五皇子交好,这点儿确实不错。可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我三哥同四皇子最好,他其实一直特别崇拜圣上,只要圣上说了一句话,就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去完成。包括针对四皇子。”

这才是真相,将所有人都蒙在鼓里的真相。

当然,十二之所以会针对四皇子,并不单纯的因着泰安帝的缘故,只能说各占一半理由罢了。一方面,他的确非常崇拜上辈子做甚么事儿都力求完美的皇玛法,另一方面,他也确实很讨厌上辈子的渣爹。两者合二为一的结果就是,十二怼上了四皇子,不是真打算拼个你死我活,而是真切的希望给四皇子打造一个堪比十八层地狱的童年加少年。如果有可能的话,十二也非常愿意让四皇子一生都处于生无可恋的状态。

可惜的是,这话压根就没人相信。

至少太上皇完全不信。

“忠君爱国是件好事儿,左右小四品­性­不错,就算年轻­性­子有些毛躁,也是可以慢慢拧过来的。”太上皇才不信十二没有站队的意思,毕竟根据素日里的表现看来,十二压根就是自个儿往自个儿身上戳了一个四爷党的标签。咳咳,此四爷非彼四爷,虽然四皇子锦嗣跟他老子一样都排行第四呢?

因着太上皇坚定的相信自己的判断,璟哥儿自然不会上赶着给人家找不痛快,说白了,论脾气品­性­,他才是整个大房里头最完美的那个。比起贾赦的混不吝,比起琏哥儿的时不时犯怂,比起十二的游戏人间,比起至今还活在梦里的小五,璟哥儿除了嗜睡这个毛病之外,堪称完美。

当下,璟哥儿便笑嘻嘻的凑到太上皇跟前,半蹲半跪的倚着太上皇的大腿,舔着脸求恩典:“昨个儿的圣旨太­棒­了,我也想要一个。不过,就算要来了,有三哥在前比着,也没啥了不起的。可要是由太上皇您帮我下个赐婚的旨意,那该有多好呢?回头我就能可劲儿的在三哥跟前嘚瑟了,叫他羡慕嫉妒去罢!”

“赐婚?”太上皇有点儿懵,皱着眉头打量着长相­精­致却还是一脸孩子气的璟哥儿,迟疑的问道,“贾璟,你今年几岁来着?”

“十岁了。翻过年就是虚岁十一了。”璟哥儿顿了顿,提醒道,“圣上已经下旨赐婚我三哥了,今年是必然赶不上了,估摸着明年一定能成婚了,毕竟我三哥已经老大不小了。等回头我三哥嫁出去了,估摸着张家那头就会立刻来迎娶我姐姐的。再往后,就轮到我了。”

太上皇忍不住伸手抹了一把脸,认真的问道:“也许跟你说这个你不太能听得懂,不过所谓的赐婚,除非是真正的皇室宗亲,要不然都是两家定下来后,才来讨个恩典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也就是说,皇家并不流行拴婚。

当然,像真正的皇子公主们,还有一些地位崇高的皇室宗亲们,亲事铁定要由泰安帝过目的。一般来说,大选之后留下来的人,只有极少的一部分是留在后|宫里的,多半都是赐婚出去的,可这也仅限于宗室。因此,像臣子们打算讨个恩典,则需要两家先将亲事给说定了,再通知上头,等于就是给亲事镀一层金子,没有旁的意义。

“乖娃儿,回头让你爹娘给你说定了亲事,我再帮你赐婚。”见璟哥儿眨巴着眼睛不说话,太上皇语气愈发的柔和了,谁让他就喜欢当一个慈眉善目的和蔼老人家呢?

不曾想,听了这话之后,璟哥儿瞬间绽放了笑容:“我有媳­妇­儿,我未过门的媳­妇­儿是林家的大姑娘,就是我姑父户部尚书林如海家的。我娘说,这叫亲上加亲。对了,我媳­妇­儿长得可好看了,笑起来甜甜的,声音软软的,比我二姐姐比我凤姐姐,要温柔成千上万倍!”

太上皇略有点儿发懵,这贾赦有四子一女这件事儿,他当然是很清楚的。尤其等贾赦家的小五出生时,他还颇为嫉妒了一番,私底下很是懊恼自家老四没有自己的能耐,统共才三子一女实在是太丢人现眼了。不过,即便如此,太上皇也没闹懂璟哥儿嘴里的“二姐姐”和“凤姐姐”是何人。

不过转念一想,太上皇就自认为自己明白了真相。像贾赦的嫡长子琏哥儿就被人称之为琏二爷,这是因为贾赦真正的嫡长子在序齿后夭折了。同理可证,璟哥儿口中的二姐姐,应该就是贾赦的嫡长女了,至于真正的那一个,必然也是夭折了。

这就是序齿混乱造成的不幸后果,好在太上皇也就在心头腹诽两句,哪怕他明面上表现得再怎么和蔼可亲,也不是那等真正没心计城府之人。

唯一的问题就是……

“你凤姐姐是谁?我怎么记得贾赦统共就一个宝贝闺女呢?还说给了张淄潼张老先生的嫡长孙?”

璟哥儿重重的点头:“对的,我爹常说,我二姐姐就要去祸害张家了。至于我凤姐姐……”回头瞧了一眼还处于怀疑人生状态的琏哥儿,“就是我二哥哥的媳­妇­儿,我娘说,那可真是一位人中豪杰。”

“你个混账小子又在胡说八道甚么玩意儿?过来!站好!”

贾赦终于姗姗来迟,紧随其后的则是贾母和贾政,以及一副好妯娌模样的那拉淑娴和王夫人。

其实他们也不算来得晚了,只是碍于不能大房一家急匆匆的赶来,因而在二门处略等候了片刻。毕竟,这大房二房在府里无论怎么不合都无妨,却万万不能暴露在人前。即便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遮羞布还是需要的。

“臣叩见太上皇……”

一连串的行礼问安之后,贾赦毫不犹豫的瞪眼过来,压根声音恶狠狠的威胁道:“璟儿你个臭小子,往日里惫懒的要命,连说蹦个字都不肯,今个儿倒是闹腾上了?回头让你小哥好生收拾你一顿!”

小哥的称呼源自于迎姐儿,准确的说,最初只有迎姐儿小时候才会这么称呼十二。毕竟,于她而言,统共也就俩哥哥,一个大点儿的琏哥儿,另一个就是小点儿的十二。至于后来,因着璟哥儿一度由迎姐儿带着长大,很多习惯都随了她,哪怕在正式场合是挺注重称呼问题的,不过私底下,璟哥儿多半还是叫十二为小哥或者小哥哥的。

可惜的是,这种程度的威胁压根就不叫个事儿。反正,璟哥儿是一点儿也不在乎:“爹您生甚么气呢?打从昨个儿接了圣旨起,就好像火炮一般,逮谁喷谁。我甚么也没做呢,不信您问太上皇?对了,太上皇方才答应了我,要给我和黛玉赐婚!”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嫁出去?”贾赦不负火炮之名,在璟哥儿话音刚落后,就立刻喷了回去。

“慎言慎言。”璟哥儿忙上前安抚道,“就是因着爹您一天到晚的嫌弃三哥哥他嫁不出去,如今可不是应验了?所以说,有些话还是不能随便说出口的,万一林姑父忽的改了主意,想招个上门女婿怎么办?真要是如此,那我也只能跟您说对不住了。”

啪!

贾赦一个没忍住狠狠的在璟哥儿脑门上来了一记:“浑说甚么?乌鸦嘴是老太太,才不是我!”

乌鸦嘴老太太——贾母狠狠的掐了一把扶着自己的贾政,这才强忍着没倒下去。说真的,有些话确实不能浑说,就说贾母好了,她如今最厌恶的不是旁的,而是“乌鸦嘴”这三个明晃晃嘲讽的字。

“贾赦你别闹!回头等老四回来了,你想怎么折腾他都无妨,这会儿先消停点儿。”太上皇赶忙叫停,同时皱着眉头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贾赦,片刻后才问道,“我孙女婿呢?”

“哎哟太上皇哟!!”贾赦瞬间变脸成了一副要哭不哭的惨烈模样,“您倒是劝劝……罢了罢了,圣旨都已经下了,还能有啥法子呢?都怨我这张嘴哟,说啥不好呢?天天盼着我家琮儿嫁出去,这下可好,真的就给嫁出去了,我这心里悔哟!”

其实,贾赦也不是真的嫌弃雍华公主,他只是跟普天之下的所有父亲一下,都希望府里添丁进口,而非将辛苦教养长大的儿子嫁出去。尤其即将出嫁的还是他放在心坎上疼宠了近二十年的心头­肉­。

——哪怕是将琏儿嫁出去也好呢!

尽管最后的心里话没说出口,可贾赦这番言论还是将贾母等人唬了一大跳。

“孽子!混账!你到底在胡说八道甚么?圣上既看中了琮儿,那就是咱们府上天大的恩赐,天大的荣耀!”贾母又气又怕,要不是由贾政搀扶着,她这会儿早已站不住了。饶是如此,这会儿她的身形也是摇摇晃晃的,几欲跌倒。好在看情形不对,鸳鸯也急急的上前帮忙。

倒是太上皇一派淡定的开口道:“无妨无妨,都这么多年了,谁不知晓贾恩侯的为人呢?不过这事儿呀,还真就不是我这个老人家能说了算的。正好,等老四回来了,你去找他哭,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疯他!!”

这下,贾母算是真的哑口无言了,但凡说这话的是其他任何人,她都可以仗着身份地位乃至年岁给予严厉的批判,可惜对方是太上皇,泰安帝的亲老子,她除了默默的低头权当没听到外,还能如何?

可贾赦不会这么­干­。

“成!就照太上皇您说的办!”贾赦登时长出了一口气,斩钉截铁的道,“甭管这事儿到最后会如何,绝不能让圣上这般轻而易举的就将我家琮儿娶回了家!”

太上皇隐隐约约的觉得这话有点儿不对味儿,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来哪里不对味儿了,因而只略沉默了一瞬后,道:“行!等回头老四他们回来了,我一定立马让人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直接往御书房一戳,只要他不答应你,你就不走。哭闹上吊都无妨,真要是不成,你就往地上一坐……喏,就跟你儿子一样,坐个ρi股蹲儿,到时候边哭边嚎,气疯他!”

#这就是亲爹#

随着太上皇的话音落下,所有人包括贾赦在内,目光尽数齐刷刷的落在了他面上。震惊有之,疑惑有之,更多的则是茫然无措。当然,贾赦是不会这样的,他只重重的点头,只差没有诅咒发誓保证完成这个艰巨而又伟大的任务了。

又两刻钟后,太上皇跟前伺候的公公提醒要走人了,毕竟荣国府虽然离得不算远,可如今泰安帝不在京城,又逢年关,大小事儿都需要太上皇来过目。因此,也是到了离开的时间了,到底待会儿回去还需要花费不短的时间。

不过,即便如此,太上皇还是没有忘却答应了璟哥儿的事情。

“放心罢,回头我就下旨赐婚,正好让老四也瞧瞧,我没闲着!!”

太上皇扬着头离开了,留下了一群面面相觑的人。这都已经无聊到下旨赐婚了,还算没有闲着?真心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专门找事儿做吗?话说,赐婚……

“璟儿你小子又­干­了甚么?”贾赦在亲自送走了太上皇之后,回头就寻璟哥儿兴师问罪。

璟哥儿却只给了他一眼无所谓的眼神,摊了摊手,道:“不就是羡慕小哥他有我没有吗?左右我跟黛玉的亲事是你们都认可的事儿,多一道赐婚的旨意,有甚么不好的?再说了,小哥不嫁,二姐不嫁,哪里轮得到我?”

这话倒是没错,璟哥儿跟黛玉的亲事是一早就定下来的,当然因着年岁的关系,并不曾大张旗鼓的三媒六聘,毕竟时间还早着呢。可赐婚也不代表立刻成亲,多一道赐婚的旨意只会显得面上有光,至于何时成亲,以及三媒六聘等等事情,其实并无任何差别。

简而言之,赐婚的旨意只能是锦上添花,旁的啥作用都没有。

可贾赦听了璟哥儿这话,还是没忍住将他拖过来放在腿上揍了好几下ρi股。用他的话说,十二要嫁出去已经很伤他的心了,偏生璟哥儿这个混账小子还总是提醒他这个既定的事实,这如何不让他心碎呢?

对此,所有人都表示无话可说。

敢情这些年来,年年月月日日,念叨着十二赶紧出嫁的人不是你贾赦吗?就因着一天到晚的念叨,如今真的嫁出去了,又不舍得了。既然不舍得,你有种抗旨呢!只会待在家里唧唧歪歪的,算啥英雄好汉?

也许是因着诸人面上鄙夷的神情实在是太过于明显了,又或者是因着连番剧烈的打击,回头贾赦便索­性­将户部的诸多事宜往妹夫林海身上一推,他本人日日乘坐马车在城门口等着泰安帝一行人的归来。

想法是很不错,只不过尚未等泰安帝一行人归来,太上皇却紧赶慢赶的先下了赐婚的旨意,还是一下就是两道。

说是两道,其实准确的算应该是四道才对。荣国府接连收了两道,林家一道,还有莫名被牵连的张家也有一道。再具体一些就是,太上皇赐婚张家长房嫡长子张昀榆与荣国府长房嫡长女贾璎,以及赐婚荣国府长房嫡四子贾璟与户部尚书林海嫡长女林黛玉。

基本上,张家那头跟林家一样处于懵逼之中。

谁让荣国府完全没同这两家打过招呼呢?当然,太上皇在下赐婚的旨意之前,也是让人打听过的,毕竟他并不打算­干­这种强买强卖的事实。因此,在确定了两家的确早已正式定亲,只等着前头碍事儿的先成亲,再办之后的事情后,太上皇格外痛快的写了两份共四张旨意。

至于吓到了张家和林家……呵呵,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问题在于,尽管这些个事儿同贾赦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可张家和林家都不约而同的认为一切都是贾赦的错。

这就是坏事儿­干­多了的结果,就算真的与他无关,也没人会相信了。林家那头是真没法子,林海本身就是温润儒雅的­性­子,让他跟贾赦吵闹完全不现实,倒是贾敏特地回了一趟娘家,并在贾母激烈的抨击贾赦不孝时,保持了沉默以表出气。可张家那头全然不同了,这俩孩子的亲事当然是认的,可并不代表就不能教训贾赦这个老小子了,回头张家老太爷便命令三个儿子齐刷刷的出马,定要将贾赦提溜回张家挨骂,相信荣国府那头是不会有意见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贾母唯一的意见就是,张家怎么能光骂不打呢?就贾赦那糟心东西,只动嘴皮子能行?合该狠狠的打上一顿才解气!

然而,还不曾看到贾赦灰头土脸的模样,荣国府又出事儿了。

准确的说,是贾母的宝贝疙瘩宝玉出事了。

自打宝玉去了梨香院后,美好的日子就此远离了他。哪怕王夫人在吃喝用度上头绝对不会克扣一分一毫,可旁的方面却是同荣庆堂有着天壤之别。试想想,每天破晓时分就要起身念书,晌午前三个时辰,晌午后再三个时辰,晚间则是两个时辰。一天十二个时辰里,宝玉有八个时辰是在念书,剩余的四个时辰则是吃喝拉撒睡以及被迫打拳耍把式。

有时候宝玉在想,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了罢?

可不是吗?光是念书倒是无妨,宝玉就算再怎么坐不住,出于对小命的怜惜,他也会老老实实的待在书房里。可惜,贾政对此并不满意,他秉持着当年在家学里受过的苦难,每天一小考,三天一大考,间或还会各种讨好十二帮着弄点儿策论题来考校宝玉。哪怕在十二跑路之后,这不是还有璟哥儿吗?随便哄骗一下,或是拿点儿摆件玩意儿换换,很容易就骗出了好些个据说内部材料的试题。

这样的生活,还有甚么盼头呢?

不不,其实还是有盼头的,比如说,已经临近年关了,就算素日里再怎么用功,年关里头也得去给贾母拜年,那样宝玉就能顺理成章的留在荣庆堂里松快松快。到时候,各家的亲眷都会前来拜访贾母,不单有自家的姐妹,还有林家的黛玉,史家的湘云,并其他一些姐姐妹妹们……

想法很美好,现实简直让宝玉残酷到忍不住泪如雨下。

赐婚的旨意到了,比起十二尚公主这种大好事儿,让宝玉无法接受的是,迎姐儿即将出嫁,以及……璟哥儿要娶黛玉。

当时,宝玉就懵了。

略缓了两日后,宝玉好似后知后觉一般,猛然间发起了高热。再然后,便是接连梦魇,说胡话,最后是整个人都疯魔了。

“林妹妹怎么能嫁人呢?不不,绝对不可能的,老太太!我要去见老太太!咱们抗旨罢!林妹妹这般神仙似的好姑娘,如何能嫁给旁人呢?就算那人是璟四哥哥也不允许!抗旨,一定要抗旨!我要老太太去找元大姐姐,让圣上把赐婚的旨意收回去!林妹妹……林妹妹是我的……我的!!”

宝玉疯魔之时,宝钗已在门口。

240|

薛宝钗只觉得一股寒意在胸口泛滥着,直至蔓延到了全身上下。

理智告诉她,她需要的只是宝二­奶­­奶­的身份罢了,对于能不能得到宝玉的爱……那根本不算甚么,对不对?又有几对夫妻在成亲之前就爱得死去活来的?就像她的父母,也算是一对恩爱夫妻罢?饶是如此,俩人之间多半也是相敬如宾,而非充满着爱意。

可那终究只是理智而已。

年仅十一岁的薛宝钗,父亲去世不过三年,离开金陵赶赴京城更是不足一年时间。说真的,她的人生才刚刚起步,经历的事情太少了,以至于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挫折时,即便能够瞬间寻到借口,可让她自己去相信那所谓的借口,却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就这样,薛宝钗面无表情的立在门口,看着里头乱糟糟的情形,旋即转身离去。

因着是腊月里,天冷不说,族学还放假了,所有人都缩在梨香院里并不曾出门,以至于宝玉疯魔之时,梨香院里尽数乱做了一团,哭喊声、叫骂声都汇在一起,间或还有匆匆跑来的丫鬟撞到一起的。也因此,从薛宝钗进院子,到她离开院子,除却门房外,愣是没人注意到。

半刻钟后,薛宝钗便顶着一头一身的雪花子,回到了薛家暂住的覃苑里。且一入覃苑,还不曾见着薛家太太,她便已经忍不住落下泪来了。等薛家太太听着动静不对,忙急急迎出来时,看到的就是泪如雨下的女儿。

“这是怎的了?你不是说要去瞧瞧宝玉吗?可是宝玉不好了?”薛家太太大惊失­色­,虽说二房并不只有宝玉一个儿子,可她素日里冷眼瞧着,她那好姐姐王夫人嘴上说着不在意,可事实上还是挺在乎这个儿子的。也是,嫡亲的骨血,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怎么可能因着失望就舍弃不管了呢?旁的不说,这要是宝玉真的不好了,回头她姐姐可不得哭得肝肠寸断了?若两家相隔两地倒也没甚么,偏生他们家如今借住在荣国府,她的宝丫头还跟宝玉说了亲,万一……

薛宝钗都不需要开口,单看薛家太太这脸­色­,就知晓她心里想了甚么,登时心头的委屈怨愤被好笑给打断了些,可旋即回想起宝玉方才的言行,又猛地沉下脸来。

“哎哟我的宝丫头,你倒是说话呢,赶紧同我说一说,梨香院那头是怎么个情况?宝玉到底怎么了?”薛家太太愈发的焦急了,忙不迭的将女儿拉到里屋炕上坐下,又挥退了伺候的人,只拉着女儿的手一个劲儿的催促着。

“宝玉没事儿,有事儿的人是我!”薛宝钗没好气的呛了薛家太太一句,可几乎是话音刚落,她就后悔了,又见薛家太太一脸的愕然,忙再度开口补救道,“他是病了,还魇着了,如今正在梨香院里疯魔呢。”

“这样还叫没事儿?”薛家太太无比惊愕的望着女儿,仿佛头一回认识她一般。

大概是意识到了这话颇有歧义,薛宝钗闭上眼睛略停顿了一会儿,这才睁眼道:“娘可还记得大房那头接连得了三道赐婚旨意的事儿?旁的也就罢了,宝玉独独对璟哥儿迎娶林家黛玉一事相当不满,这不,就在梨香院里瞎嚷嚷着,黛玉是他的,非要人家抗旨,不准璟哥儿娶妻,还说甚么要老太太去寻宫里的娘娘,叫圣上将旨意收回去。”

说着,薛宝钗只冷笑一声,满脸嘲讽的意味。

且不说这事儿大房绝对不会答应,就算真的碍于所谓的孝道答应了此事,那接下来呢?亲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房应了有甚么用?林家那头是绝对不可能将心肝宝贝的闺女嫁给一个白丁的嫡次子的。况且,如今赐婚的旨意已经下了,宝玉这是打算冒着全家获罪的风险,逼着家里人抗旨不成?对了,还有宫里的娘娘,若这事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倒还罢了,一旦闹将开来,恐怕连宫里的娘娘也要受到牵连。

再看薛家太太,早已被这话吓得目瞪口呆:“这这这……”

“娘,您真的想要我嫁给宝玉吗?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薛宝钗说着说着,原本止住了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的落了下来。她也不拿帕子去拭,只半垂着头,任凭眼泪落在衣襟上,绽起细细的水珠,再慢慢的渗透到衣裳里,晕湿了一大片。

薛家太太一脸的为难,过了好半响,才吭吭哧哧的道:“名字已经报上去了……可没听说旁的动静……也、也许是要等到明年开春,才能有消息罢?”

她说的是给公主郡主挑选伴读一事,其实压根就是给郡主们,毕竟京城里谁人不知泰安帝独一个公主如今都已经十七岁了,哪里还需要选伴读,即便真要选了,也绝对轮不到薛宝钗这种皇商女。可郡主也好啊,甭管是异姓的四位郡王,还是泰安帝的兄弟们,他们都有适龄的女儿,即便有多半尚未被正式封为郡主,对于薛宝钗来说,也已经够了。

说白了,薛宝钗缺少的就是一个往上爬的机会。甭管她本人如何出挑,她的出身注定了她这辈子都没法拥有像贾家其他姑娘那般高的起|点,甚至在入了京城以后,她都不曾再参加任何宴请,哪怕是荣国府办的宴请,也轻易不会邀请她。

再这样下去,难不成她就真的只剩下嫁给宝玉这唯一的一条路了吗?

越想越觉得心碎,薛宝钗哭得愈发厉害了,若说之前还有些许装可怜博同情的成分在,到了如今却是甚么也顾不得了。

又半刻,薛家太太开口安慰道:“这样罢,我去寻你姨母问一问,也许这里头有甚么误会呢?这前些日子,她还拜托我寻一份上好的贺礼,好送到娘娘跟前去。”

“又没付银子罢?”薛宝钗冷冷的道,“一回两回也就罢了,娘仔细算算这都多少回了?以往在金陵时,让咱们家帮着置办东西,好赖本金是给的,偶尔还能得几成利。如今倒是好,索­性­一切都托给咱们家,那回头给娘娘的贺礼,算咱们薛家的,还是算她的?”

“你这孩子怎么这般说话呢?好好,知晓你在梨香院受了气,可这事儿……宝玉年岁小,如今又是在病中,难免胡言乱语了点儿。你比他大,又比他懂事,就让着他点儿呗。这两日恐怕你姨母不大方面,回头等翻过年,我寻个空档,一定仔细问问这事儿。”

薛家太太握着薛宝钗的手,好声好气的劝道:“知晓你受委屈了,可如今不是没法子吗?若是来年开春你真的选进去了,到时候免不了还要借助国公府的名头行事。这都已经忍了快一年了,不差这么一会儿。”

听得这话,薛宝钗沉默了。

若是如今还在金陵城里,即便薛家早已大不如前了,可到底名声威望都还在。偏生,如今这里是人生地不熟的京城,莫说名声威望了,恐怕嚷嚷出去也没几个人知晓薛家。一旦离开了荣国府,最麻烦的反而不是吃喝用度这种小事儿,就连王夫人欠的钱都不算甚么,薛家也没那么小气,方才那些不过是她的气话罢了。最要紧的事儿,薛家出去了,还能借谁的名头呢?

似是见薛宝钗面上的神情有些松动了,薛家太太愈发的放缓了声音,劝慰着:“好孩子,娘统共就你和你哥哥这两个孩子,能不为你们着想吗?其实你姨母在我跟前都下了保证了,说会让你入宫当伴读的,等过去五六年,再让娘娘赐婚,这事儿不就好了?还有你哥哥,你以为那监工的差遣是好做的?就算不用他来­干­活,光是日日跑到外头风吹日晒的,那也不好受。”

听得提起薛蟠,薛宝钗面上露出了怔怔的神­色­来。

当初,为了能让薛蟠脱罪,薛家很是花了一大笔钱,才将事情办妥了。哪怕其中有王子腾的­干­预,有王湛老爷子的旧故帮衬,该花的钱,可是半点儿也没少花。

即便如此,薛蟠的案子还是发了。好在这回算是彻底了结了,毕竟连泰安帝都允许他将功赎罪了,即便将来再被人翻出来,也不用再担惊受怕了。只是这一次的破财消灾,可真的是让薛家狠狠的伤筋动骨了。更要命的是,薛蟠还不知晓甚么时候才能回京。

“宝丫头,还有个事儿。你光想着咱们家在京城里宅子,真的不想想,咱们家没个男丁鼎力门户呢?你哥哥如今去了南面督建堤坝修桥铺路,咱们家可就咱们娘两个了。就这般,还怎么搬到外头呢?你呀,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外头生活可不单单是财迷油盐的事情。”

薛宝钗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心头更是五味杂陈,有心说这一切都是哥哥薛蟠闯下的祸事,可一想到她的哥哥如今还不知晓在吃怎样的苦头,终究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下去了。

罢了,这一切都是命啊!

“那就听娘的话,看来年开春究竟是个甚么情形罢。”薛宝钗淡淡的道。

话是这么说的,可事实上薛宝钗并未抱太大的希望。这是因为尽管往年也是开春才知晓消息的,那却是对外了。一般来说,都是年前请了人去相看,毕竟关系到各个王府的郡主县主,很多都是希望能亲自瞧上一瞧的。因此,多半情况下都是在年前就有了基本的意向,等年后再正式宣布罢了。如今眼瞅着离小年夜也没多久了,薛家这头却甚么消息都没有得到。

如今,薛宝钗唯一的希望就是,因着泰安帝带着诸人去塞外行围才耽搁了这事儿,毕竟同去的还有好几个王爷和家眷。不过说真的,这种可能­性­真心不大就是了……

甭管希望有多渺茫,薛宝钗还是愿意试着去相信。而在此之前,她还要跟薛家太太一道儿望眼欲穿的等待着薛蟠的来信。

名义上薛蟠算是将功赎罪的,不过实际上泰安帝对此并不抱有甚么奢望,只是命人捎带上了薛蟠,至于他究竟能不能­干­活,或者愿不愿意督建等等,泰安帝完全不在乎。也就是说,薛蟠只要不胡来,自主权还是很大的,最起码写信收信是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的。

——只要他别犯懒。

然而,薛蟠都离开京城好几个月了,除却刚到的时候送来一封报平安的信函外,旁的时候只有薛家太太派人送东西送银子送信,却没有任何回音。若非因着京城这头完全没听说南面出了事儿,薛家太太或许早就被吓死了。想着马上就要到年关了,薛蟠就算再不着调,也该派人送信过来了罢?

这个想法倒是没错,可惜事实却是啥信函都没有。倒是江南的甑家给荣国府送了不少年礼,当然还有金陵城的故交等等,总之等到了小年夜依然没有薛蟠的消息时,薛家太太绝望的病倒了。

彼时,泰安帝终于带着一大波人慢悠悠的回京了,其实依着他的想法,在外头过完年再回京也使得,左右京城里有太上皇,完全不怕出事。可他又惦记着闺女的亲事,特地让人拿了黄历算日子,瞅来瞅去的,却只有来年正月二十一和三月十九,以及腊月初三是好日子。正月里那是绝对赶不及的,腊月又太远了,泰安帝决定折中一下选在三月十九好了。可若是在三月里办亲事,那势必要赶在年前回京,要不然就是到时候逼死户部,也没法将一切齐备了。

万幸的是,嫁闺女最愁人的嫁妆一事,对于泰安帝来说反而是最容易解决的。事实上,早在十年前,当他意识到女儿很可能要远嫁和亲时,就已经开始给她准备嫁妆了。这十年里,每当逢年过节的,他都会在正常的赏赐之外,额外再添一份,让恭妃好生收着。在他登基之前,恐怕就已经攒了至少二十万了。

等后来,他登基成了泰安帝,那就更不是问题了,哪怕国库空虚,私库里的钱财多着呢。再加上贾赦追讨回了无数银两,又坑了薛家好大一笔钱,别看那些钱全变成了物资,可对于泰安帝来说,这些物资原应该由他来买,这可不是省却了好大一笔钱呢?

所以,嫁妆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唯一的麻烦在于……

公主府。

没有,既然是公主,那就必须要有公主府,不然岂不是变成真的嫁出去了?到时候成亲了,公主和驸马都是要住在公主府里头的,这也是为何贾赦哭着喊着说十二要嫁出去的原因。其实,驸马并不算是真正的上门女婿,因为公主和驸马所生的子嗣依然属于驸马家中,姓氏也是随驸马,基本上除了年节入宫领宴以及独居一府外,跟寻常的夫妻并无太大区别。

入宫领宴倒是无妨,像当初荣公贾代善尚未过世时,每逢年节都是带上老妻贾母一道儿入宫领宴的。只要身份足够,夫妻二人一道儿入宫过年那就不叫个事儿。可独居一府就略有些麻烦了。

其实,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泰安帝原本并不知晓自己会登基,而太上皇对于女儿或者孙女的亲事一直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他的亲生女儿里头十有八|九都是远嫁和亲的,甚至还有那种前头大的丧报刚到,回头又给送去一个小的。至于孙女们,甭管是否去和亲,既不是公主,就无需考虑公主府了。也因此,整个京城里的公主府寥寥无几。

泰安帝思考了一路,也没想出好法子来。毕竟如今立刻开建是肯定来不及的,改建的话,改谁家的宅子呢?倒不是他前两年没想到,而是刚登基的时候那是真的忙啊,忙到脚不沾地都丝毫不夸张。况且还有下头一串弟弟们等着封爵建府,这一时半会儿的,他还真就想不起自家儿女来。

没见到如今已经十八岁的三皇子都还未建府吗?正妃侧妃都有了,侍妾就更不用说了,偏到如今还挤在宫里的皇子所中,跟四皇子、五皇子当邻居。

至于雍华公主?呵呵,先前都不确定她能不能嫁出去,谁会惦记公主府呢?

最终,泰安帝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着先回京,等到了京城里再想法子就是了。真要是不行,回头将贾赦提溜到跟前,比他拿出应对之策来!!

不得不说,泰安帝这个想法是真心不错。只是,他忘却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当贾赦知晓他放在心尖尖上近二十年的儿子即将嫁人之后,他得有多大的心才能坦然的帮着想辙儿解决公主府的问题?

显然这一次,泰安帝注定是要失望了。

要说失望也不尽然,最起码在入京之后,泰安帝就得到了来自于贾赦的热烈欢迎。很明显,哪怕荣国府出了些许乱子,也并未影响到贾赦迫切的想要寻到泰安帝哭诉的心情。这也并不奇怪,毕竟只是宝玉魇着了,一没有病到起不了床的地步,二还能每日里哭闹上好几个时辰,贾赦会在乎才叫怪了。事实上,贾赦很想建议贾政狠揍一顿宝玉。

——孩子胡闹怎么办?打一顿就好了。一顿不行那就两顿,就没有挨打解决不了的事儿!

也因此,贾赦索­性­死守在城门口,等泰安帝一行人的车队一回来,他就立刻换乘马匹凑上前去。

亏的圣驾跟前的人对贾赦都很熟悉,要不然就等着被拿下罢。好在泰安帝看到贾赦时,只满脸的欣喜,看的旁人目瞪口呆,都不知晓原来这个冰山面瘫居然还会真情流露。

等贾赦凑到了跟前,泰安帝索­性­命他上了马车,这才道:“你赶紧给出个主意,雍华的公主府还没着落呢。”

贾赦略懵了半响,才蓦地绽放了笑容:“公主府还没准备好呢?那就别准备了,我不嫁儿子了。”

“别胡闹,赐婚的圣旨都下了,你以为还有收回来的可能?”泰安帝冷笑一声,“这是命令,不是请求!赶紧帮朕仔细想想,怎样才能在三个月里将公主府弄出来。不对,今个儿已经是腊月二十三了,离三月十九不到三个月时间了。赶紧想!!”

“我为啥要帮着动脑子想辙儿单就是为了将我家宝贝琮儿嫁出去?”贾赦茫然了,他开始怀疑人生了。

“你要是没辙儿的话,那最多也不过是拖延时间。赐婚的圣旨已下,断然没有更改的可能­性­了。还有,你最好别忘了,你可不单单贾琮一个儿子。哼!”泰安帝黑着脸冷哼道。

这般明显的威胁话语,搁在任何人身上,这会儿恐怕都已经吓趴下了。可贾赦却只两眼无神的望着泰安帝,可怜兮兮的点头道:“是啊,我又不单单只有琮儿一个儿子……所以圣上打个商量罢,我把其他小子给您,甭管是当女婿还是当儿子都无妨,只一点,把琮儿留给我罢!我家这几个哥儿姐儿里头,我最心疼的就是他了。”

泰安帝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又好气又好笑的道:“没听说过驸马的人选还能变的。行了,你也少折腾点儿罢,又不是真正的上门女婿。”

“我知晓这里头的差别,可我还是……”贾赦硬生生的憋出了两挂眼泪,生无可恋的望着泰安帝,“我那可怜的琮儿哟!”

摊上这么个亲家也真是造孽啊!!

见贾赦这副模样,泰安帝是真心无奈了。凭良心说,他是不愿意使用强硬手段促成亲事的,这要是儿子倒是无妨,甭管儿媳­妇­儿愿意还是不愿意,回头成亲后生米煮成熟饭了,再生下了孩子,还能如何?可这不是他家是个闺女吗?万一将来出嫁后,被冷漠了受了委屈,到时候心疼的还是他。也因此,最初他才会放弃在京城里寻摸驸马,而将目光瞄准了塞外蒙族各部。

可既然如今是十二本人愿意的,那么他父母的意见就不是那么重要了。要是当婆母的,还是略微为难一下儿媳­妇­儿,这当公爹的,素日里压根就不可能跟儿媳­妇­儿打交道,更谈不上为难二字了。所以,泰安帝还是很淡定的。

再淡定那也是因为没想到贾赦会这么怂!

憋出两挂眼泪这种事儿,已经不单单是怂的问题了,简直让人一言难尽。不由的,泰安帝想起了自己小儿子,登时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脸,半响后才道:“要不这么着,你回去再努力一把生个闺女,回头我也努力努力再生个儿子,到时候把我家幺儿送给你家闺女当上门女婿,你看怎样?”

贾赦:“…………”

在听到泰安帝这话足足两刻钟时间内,贾赦整个人大脑都是放空的,他心头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泰安帝终于被他逼疯了。

先不说他俩都一把年岁了,还能不能生出孩子来,就算能好了,就知晓定然是贾赦生闺女,泰安帝生小子?好罢,就算真是如此,哪户人家敢要堂堂皇子殿下当上门女婿的?嫌命太长也没必要用这个法子寻死啊!!

见贾赦彻底傻了,泰安帝总算略松了一口气,只是他到如今还没忘记逼贾赦想辙儿这事儿。因此,等车队到达皇城外时,他便索­性­叫人停了马车,将贾赦一脚踹下去,并言明:“赶紧去想辙儿,亲事就定在来年开春三月十九。去罢!”

再看贾赦,尽管已经被人提溜到了一旁,可他还处于魂飞魄散之中,整个人都是放空的。直到十二同那头支会过了,牵着马溜达过来,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爹?蠢爹?傻爹?哎哟!”

贾赦目光冷冽的望了过来。

十二见状,只笑眯眯的凑上前套近乎:“怎样?好几个月不见了,您一定格外的想念我,对不?府里有甚么新鲜事儿吗?娘还好吗?我那蠢哥哥和胖妹妹呢?还有璟儿小五,以及小鑫儿都还好罢?对了对了,老太太咋样?最近有没有再乌鸦嘴过?”

即便十二拼命的耍宝,贾赦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冰冷,面上更是保持着冰山状,活脱脱的就是泰安帝的翻版。

换个人早就被这副模样的贾赦给吓死了,可惜十二原就是傻大胆儿,况且他早已笃定贾赦最心疼他了,莫说打骂了,连稍微重点儿的话都舍不得对他说,更别说多年下来无论被他坑了多少回,依然对他无比珍爱了。

其实这么想想,贾赦也是蛮可怜的。

“好了好了,咱们说正事儿。走走,马车呢?您老人家就这么骑马过来的?还是一早就跳到了圣上的马车上?”甭管答案是哪一个,十二都对贾赦敬佩万分。好在因着十二已经是准驸马爷了,且老丈人泰安帝还格外看好他,亲爹又是天字第一号宠臣,因此弄个马车过来还是很容易的。

等贾赦和十二皆上了马车,又连着灌了好几杯热乎茶下去后,里头的气氛才略微好了那么一点点。

“您这是何苦呢?圣旨都下了,与其搁这儿闹脾气,还不若赶紧想辙儿多捞点儿好处。最起码,到时候公主有公主府,咱们就可以省一座宅子了。对了,要不索­性­趁着这机会把二房扫地出门?爹,您想想,我这个大房的三子成亲后都跑出去了,他们怎么就有脸一直赖着不走?别扯老太太,多的是人家早早的分家的,旁的不说,张家就分家了,我外祖父外祖母身子骨都还硬朗着呢!”

见贾赦依然不言不语,十二再接再厉。

“璟儿年岁还小,不过也没啥,他那­性­子我算是看透了,如今年岁还小倒是老实,回头等他长大了翅膀硬了,一准不会留在京城的。他似乎对于江南很感兴趣,之前还扒着林姑父让他讲在扬州的趣事儿。我仔细想着,您也就罢了,左右正一品殿阁大学士是轻易离不得京城的。琏二哥哥是袭爵之人,本身也没太大的能耐,留在京城挺好的。我既要将这个驸马,实权位置肯定轮不到我,好在我本人志向一直都是唯一的那个,倒也不冲突。璟儿的话……”

说着,十二仔细瞧了瞧贾赦,见他略有些警觉的绷直了身子骨,登时就明白自家这蠢爹装不了多久的。

“其实璟儿这般反而更好办,咱们家撇开二丫头不算,兄弟四人总不能都留在京城里。当然喽,若是跟政二叔叔那般窝囊无用自是无妨的,留十个八个圣上都没感觉。可璟儿明显不是那样的人,我看索­性­任由着他,到时候谋个外放,说不定反而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来。正好,林姑父在南方还有些人脉,或者再过几年,让林姑父还回南面去,也成呢。”

“胡闹!”贾赦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江南那头有个甑家在,你林姑父好不容易才脱身,这就又要陷进去?哼!”

“爹,您不生气了?好好,我不说那事儿了,咱们继续谈论正经事儿。林姑父是没必要去江南,那璟儿呢?您不可能指望咱们兄弟几个全部留在京城罢?至于甑家,其实问题也不大,只要您能在璟儿长大成亲之前,把甑家玩完就没问题了。”

十二笑得一脸的纯良,说出来的话却是残忍至极:“甑家,原也就快了。”

甑家的发达起源于太上皇的­乳­母,可惜的是,那位早在数年前就已经过世了,而太上皇也已经不是当今天子,在这种情况下,甑家还真就撑不了多久了。准确的说,泰安帝之所以强忍着没对甑家下手,最重要的原因恐怕还是不愿意伤害太上皇。可甭管怎么样,甑家是不可能长存于世的。

咳咳,其实以上理由都算是胡扯,真正能让十二拍着胸口肯定的是,上辈子康熙爷的­乳­母一家子可是死得很惨的,仿佛只留了少许几个老弱­妇­孺罢?具体情况,十二并不大清楚,毕竟等他出生之时,那家子早已消失在勋贵人家多年了。

算算时间,再掐掉泰安帝提前即位的那三年,统共也就这么三五年了。当然,上辈子跟这辈子还是略有些不同的,十二不敢肯定时间一定能对得上,不过左右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把甑家玩完?”贾赦闭上眼睛思量了一会儿,蓦地睁眼怒道,“就这么办!老子如今就想拿人出气!!”

“别别别!”十二被吓了一条,赶忙阻止道,“这大过年了,您老人家就消停些罢。再说了,甑家那头到底有太上皇护着,我看圣上是没法当着太上皇的面折腾甑家的,还不若索­性­先留着他们家。至于爹您想出气,寻旁人家就可以了。对了,我觉得十四王爷就不错,要不您先折腾他?”

贾赦无言以对的望着十二,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

大概意识到这个说法略坑爹,十二果断的改口道:“那您还是想想辙儿,帮雍华公主先折腾出个公主府来罢。我瞧着,四王八公十二侯里面,你不是有几家看着格外不顺眼吗?雍华公主属正一品,国公府减制或者侯府也成,您瞧着办罢,总不能到时候都要成亲了,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罢?”

“你怎么会没有住的地方呢?你如今那个院子不好吗?要是嫌弃不好,我回头再给你造一个大的!再不然,我把贾政一家子都给轰出去,把他们的院子连着一大片都给你还不成吗?”贾赦忽的就情绪崩溃了,“你是我儿子又不是闺女,怎么就要嫁出去了?老子不许!!”

十二:“…………”

被徒然间鑫儿附身般的蠢爹给弄懵了,十二愣是没想到法子哄好他。一直到马车驶到荣国府门口,甚至等下了马车进了府里,贾赦还在那里哭天抹泪的,左一个不许右一个不成,死活不愿意松口。尤其等琏哥儿等人闻讯赶到前院时,贾赦索­性­指着琏哥儿道:“让他去!让琏儿这个臭小子当驸马去!”

琏哥儿面上的神情那叫一个一言难尽呢,偏生说这话的人还是他老子,除了默默忍了,他还能如何?

更让他崩溃的还在后头,等他和十二以及璟哥儿连拖带拽的将贾赦弄回荣禧堂后,十二一眼就看到陪着那拉淑娴的王熙凤,登时跟见了亲人一般的冲上前去,直接蹦跶到王熙凤跟前两步才停了下来,一脸控诉的道:

“凤姐姐!我哥他想挤开我自己当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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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刻,琏哥儿敢对天发誓他从王熙凤眼底里看出了森然的杀意,唬得他登时甚么都顾不上了,只真的举手发毒誓:“我要是敢有那样的想法,就让我天大五……”

“叫你当王家的上门女婿。”十二大吼一声,打断了琏哥儿先前那话,成功的让原就处于惊悚之中的琏哥儿直接懵了。

再看琏哥儿,一言难尽都不足以表达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他只能僵硬着脖子直勾勾的盯着十二猛瞧,努力做出一副愤怒的模样,偏生他这副样子落在十二眼里却仅有一个“怂”字可以描述。

偏十二还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见自家蠢哥哥都吓成这样了,他还哥俩好一般的揽过琏哥儿的肩膀,挤眉弄眼的道:“咋了?其实我跟你说,当上门女婿可好了,起码最要紧的一点,往后我都不用每日里被老太太催促着去她那儿请安了。回头等我成亲了,一准搬出去,再也用不着顾忌老太太的乌鸦嘴了。”

嘿,还真别说,这么一想也对呢!琏哥儿恍然大悟一般的回望十二,刚要开口,就感觉周遭的情况有些不妙,忙用眼角瞥去,见不单自家媳­妇­儿面带杀气,连带爹娘面上的神­色­也不好看了,他赶紧改口道:“浑说甚么呢!咱们堂堂男儿,怎能给人当上门女婿呢?反正我不­干­!”

“你想­干­也没门儿呢。”十二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旋即又抬眼向王熙凤告黑状,“凤姐姐你都听到了罢?其实压根就不是我哥不想咋样,而是他不能!要是今个儿圣上挑中的不是我而是他,没准儿他一早就颠颠儿的上前……呜呜呜。”

王熙凤笑得一脸的杀气腾腾,亏的这会儿人多,她才只但笑不语,不过基本上可以肯定了,接下来琏哥儿一定会遭罪的。

可惜的是,没人在乎。

先前十二告黑状时,贾赦只冷眼瞧着,可这会儿十二被琏哥儿捂住嘴修理时,他却立马心疼上了。当下,贾赦上前分开俩儿子,瞪眼道:“一堆的正事儿要办,你俩瞎闹甚么?琏儿媳­妇­儿,这儿没你俩啥事儿了,你赶紧把琏儿带回东院去!”

琏哥儿无比震惊的望着贾赦,虽说贾赦这话乍一听是不算甚么,可联系到之前十二告的黑状,他还能有活路?!

却见王熙凤上前一步,巧笑倩兮的给长辈行礼告退,旋即便强拽着琏哥儿走了。

走了……

走了……

那拉淑娴一脸无奈的扶额,不过她也清楚王熙凤是个有分寸的,因而只眼睁睁的目送他俩离开。待琏哥儿小俩口走了之后,她才瞧了十二一眼,将人招到跟前,拿手戳他的脑门:“一天到晚的就知晓闹腾,都多大的人儿了?都要娶媳­妇­儿了,还整日里拿你哥哥开涮!还有,真以为你一跑几个月,先前的事儿我就给忘了?少做梦,我都攒起来只等着一并同你算总账!”

十二瞬间换上了一副被抛弃小狗的可怜表情,眼巴巴的望着那拉淑娴,半晌才委屈的哭诉道:“这不都是四皇子造的孽吗?他非要我陪他一道儿去塞外行围,我倒是想拒绝来着,偏他打小就被宠坏了,又任­性­又胡来。我也是没法子了,才同意跟他一起走。”

“是吗?”那拉淑娴挑眉,“我却是不知晓,原来四皇子是个刁钻的­性­子。”

这话一出,十二才意识到不对劲儿,想也知晓了,他娘跟渣爹过了大半辈子,怎么着也不可能不了解对方罢?尤其他娘还是从潜邸时就跟在身边的,更别提渣爹……渣是渣了点儿,可那也是登基多年以后的事情,最初人家的­性­子是很好的,趋于完美的那种。

当下,十二瞬间改口道:“说刁钻倒也不是,我猜可能是四皇子本身也头一次往塞外去,大约是想找个熟悉人跟在身边,到底也方便些。再说了,这四皇子看重我,也是我的福气。”

那拉淑娴依旧保持着端庄的笑容,格外和善的道:“哟,还是你的福气?那尚公主这事儿呢?别说也是四皇子­干­的?”

“这个……”十二极快的转着脑子,他是打算跟雍华公主好生过一辈子的,若是在成亲前就揽上一个逼迫的名头,那绝对不是好玩的。

想通了这一点,旁的就无法了。

“是四皇子保的媒!娘,您或许不知晓,雍华公主跟四皇子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他们姐弟二人的感情特别好,每日里都要见面说话,就连用膳的时候,也都互相惦记着对方。有一次,我同四皇子一道儿用膳,四皇子就指着一道他最爱吃的羊­肉­羹给雍华公主送去,偏巧这头才刚出了门,那头雍华公主也给送了一模一样的。可不就是感情极好吗?”

十二说的那叫一个斩钉截铁,而这事儿倒也不是他编排出来的,只是这俩姐弟的本意却不是为对方着想。

四皇子是知晓雍华公主喜欢吃煎炸烤的­肉­类,最不喜欢那些个汤汤水水,尤其是羹和糊糊一类的。而雍华公主则是嫌弃四皇子没有男子汉气概,整日里就知晓吃些汤品,跟小姑娘似的,这才故意让人拿这道菜来调侃他。

可甭管怎么说,事情总归是真的,略偷换一下概念,就成了一出姐弟感情深厚的好戏了。

因着十二说的无比肯定,那拉淑娴虽隐约觉得这里头有些不对劲儿,可毕竟上辈子的乾隆帝可没有同胞姐姐,实在是没法做比较。因此,那拉淑娴只微微点头,算是将此事揭过不提了。

问题是,那拉淑娴还算好摆平,可这不是还有一个只知道胡搅蛮缠的贾赦吗?他原就极不乐意,这会儿听得十二似乎受了委屈,登时就忍不住发作了。

“不嫁了!咱们的琮儿才不嫁!回头我就像太上皇说的那般,找圣上一哭二闹三上吊去!”贾赦一把揽过十二,眼泪汪汪的看着他,“我的琮儿都瘦了!”

十二默默侧过脸,不言不语。

连着跑出去了好几个月,他吃的好喝的好,每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将四皇子折腾得死去活来,除却被晒黑了之后,其实还略长高了一点儿,另外就是感觉身上结实了好多。至于瘦……大概是某人的错觉罢。

甭管怎么说,十二总算回来了,且赐婚的圣旨早就下来了,这是务必更改的事实。哪怕贾赦还不死心的打算折腾泰安帝,却也并不急于一时,毕竟回了府里,还得先去荣庆堂给贾母请安。

请安的事情倒是用不着那么多人呼啦啦的涌过去,十二只拉着璟哥儿一同去了,旁的人都是该­干­啥就该­干­啥。倒不是大房已经彻底无视贾母了,而是因着今个儿就是小年夜,等下半晌所有人都要去荣庆堂的,因而没必要争抢这一时半会儿的。

等到了晚间,因着泰安帝已经回来,之前也早有了消息传来,因而宫里的小年夜宴都是早已备好的。贾赦身为正一品殿阁大学士,是绝对要入宫领宴的,除此之外,旁的人倒是无需跑这一趟了。倒是十二,等来年成了驸马爷以后,却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入宫领宴了,今年还是消停些罢。

待下半晌,整个荣国府除却贾赦之外的所有主子们,齐聚荣庆堂,包括养在大房名下的惜春。

说起来隔壁东府也是真的心大,自打将惜春送过来养之后,就再也没有特地过来看过,当然吃喝用度也不送,连惜春跟前伺候的人,除却一个­奶­娘外,旁的全部都是荣国府的下人。也亏得大房这头对惜春欢喜得很,并不计较这种小事儿,但凡搁在旁的爱计较的人身上,指不定怎么委屈这孩子了。

不过,这样也好,算是坐实了收养之名,回头给惜春说亲之类的,也可以从大房这头走,哪怕到时候宁国府有意见……

有意见也给憋着,大不了让贾赦去交涉,看他到时候不掀了宁国府!

然而,在这种阖家欢乐之际,依着荣国府的传统,要不出意外才叫真的意外了。

还没等家宴正式开始,小辈儿那头就出了意外。

按着惯例,这种时候多半都是贾母坐在位于正堂的高座上,贾赦、贾政俩兄弟坐在右下首处,那拉淑娴和王夫人坐在对面才是。不过,因着贾赦不在,贾政一个人枯坐着也没甚么意思,他索­性­唤了珠哥儿、琏哥儿这俩大的,去隔壁的耳房说话。这仨人一走,等于留下来的除却女眷就是未成亲的小辈儿们了,这些人又分成了好几拨,贾母正同那拉淑娴和王夫人闲聊着,跟前自有李纨和王熙凤伺候着,至于十二则带着哥儿们在旁边说话,迎姐儿则带着姐儿们和小五、兰儿在玩翻花绳。

正当贾母说到来年开春十二的亲事时,只听得另一面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旋即便是哥儿们齐刷刷的惊呼声。

等贾母等人循声望过去时,就看到十二一脸懵逼的站着,身畔是面无表情的璟哥儿以及齐齐惊呼的二房庶子们。

再一看,似乎地上……

“宝玉!宝玉你怎么了?我的宝玉哟!”许是贾母眼尖,或是她素来眼里就只有宝玉一个,其他人还在愣神之中,她便已经惊呼一声,且立刻起身欲上前。好在鸳鸯一直立在贾母身后,见状立马上前扶了一把。有这么短暂的缓冲,那拉淑娴和王夫人也回过味儿来了,赶忙上前拦住贾母。

那拉淑娴道:“凤丫头去瞧瞧,好端端的这是怎的了?”

王熙凤答应一声,赶忙上前。见状,王夫人也忙给李纨使了个眼­色­,偏李纨从听到惊呼声后,就下意识望向迎姐儿那头,她的心肝兰儿因着年岁小,并不曾跟十二他们在一道儿,而是被迎姐儿、探春等人带着。

慌乱之中是没有半点儿时间可以耽搁的,李纨只是回头瞧了瞧,确定兰儿无事后,再回首时,王夫人已经气恼的回了头不再看她。偏李纨完全无所察觉,加上王熙凤已经查看清楚了,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那头。

十二苦笑连连。

甭管这事儿谁对谁错,他这群小子里头最大的那个,那他就得承担起所有责任来。又见自家弟弟黑着脸散发着寒意的模样,十二更无奈了,只能任由王熙凤唤了丫鬟将晕倒在地的宝玉抬到暖炕上,再开口慢慢解释了。

可还不等十二开口解释,因着哥儿们各自散开让丫鬟来抬人,以至于原本晕倒在地上的宝玉整个人暴露在了众人的注视之下。

昏迷不醒外加一脸血的宝玉……

“这是怎的了?怎的了?我的宝玉哦!快点儿去喊大夫,快点儿!!”贾母彻底慌了神,也亏得她这些年经历的事情多了,没立刻晕厥过去,要不然宝玉事小,贾母一旦出了事儿,那才叫要命了。

彼时,那拉淑娴已经开口唤了十二:“琮儿过来。”

都不用开口询问,十二便老老实实的上前,垂头丧气的解释了原委。

事情很简单,也真的怨不得十二,只因事发突然,以至于他连阻拦的时间都没有。真要算起来,十二倒是觉得这完全是宝玉自找的。问题是,倘若今个儿是在荣禧堂面对自家爹娘,他这么说没啥大不了的,可当着贾母的面,他觉得自己还是老实一点儿罢,免得真的在大好的日子里把贾母气出个好歹来。

哀叹一声,十二道:“方才宝玉同璟儿说,叫他抗旨,叫他别娶林家姐儿,还说林家姐儿……是他的。”

最后三个字,十二真心是叹着气说出来的。他自家嫡亲的兄弟姐妹,怎么可能不了解呢?其实大房里头,真要算脾气好的,只有不是亲生也没养多久的惜春。可以完全不客气的说,除却惜春以外的所有人都不是甚么好东西。而璟哥儿,因着长相­精­致­性­子乖巧,很得长辈的喜欢,饶是如此,他也不是好惹的角­色­啊!

“然后呢?”那拉淑娴又问道。

十二瞥了一眼璟哥儿,见他仍黑着脸不吭声,登时更无奈了,偏那拉淑娴的问话也不能不回答,因而只尽可能简单的回道:“璟儿打了宝玉。”

这句话一出,甭管是先前看到过这一幕的,还是纯粹听了动静注意这头的,都将目光落在了璟哥儿面上。然而,璟哥儿虽面无表情却隐隐带着恼怒,见众人看过来也只梗着脖子不说话。

“宝玉!哎哟我的宝玉,璟儿你怎的下手这般狠?天呐,鼻梁怕是都断了,你你你……”贾母这会儿也已经在鸳鸯的搀扶下走到了宝玉跟前,一见宝玉满脸是血的模样,心疼的直拿手去捶心口。

其实,贾母素日里倒也挺疼爱璟哥儿的,可乍一看放在心尖尖上的宝玉一脸血晕迷不醒的模样,登时失了分寸,只一叠声的怪着璟哥儿。

璟哥儿依旧沉默不语。

那拉淑娴听得王夫人已经遣人去请大夫了,又见贾母不似快要晕厥的模样,便索­性­走到璟哥儿跟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状似好奇的道:“这是……吃味儿了?”

按说小孩子打架是常事,像大房这头,几个哥儿姐儿素日里没少掐到一块儿,尤其是迎姐儿和璟哥儿,这俩掐架的次数是最多的。倒是俩大的,琏哥儿十二以往极少掐架,一般来说都是十二单方面的碾压琏哥儿,偏琏哥儿没脸哭着告状,通常都是不了了之的。因而,那拉淑娴对于小孩子打架这种事情其实并不是很在乎。

可今个儿到底不同,贾母已经做出了这么一番态度,显然这事儿不可能跟以往那般处理,偏那拉淑娴并不认为璟哥儿错得有多离谱,又见他看起来是真的气狠了。这比起隔房侄子受的小伤,那拉淑娴还是更为在乎自家儿子会不会被气疯了。

等她开口调侃了一句后,都不见璟哥儿变脸,就知晓这事儿怕是真的难办了。

十岁出头的年纪,既可以算是小孩子,也可以算是半大少年郎,可偏生这个年岁既不像孩子那般好哄骗,也不像少年那般懂事明理。更重要的是,这事儿还扯到林家那头,以及圣旨……

给十二使了个眼­色­,那拉淑娴让他先将璟哥儿带回荣禧堂去。十二自是看明白了,忙拽过璟哥儿快步离开了荣庆堂。

大夫尚未赶到,宝玉也尚未苏醒。王夫人唤了丫鬟去端热水投了帕子给宝玉擦掉脸上的血迹。等血迹一擦掉,看起来倒是不似先前那般唬人了,可也正是因着擦了血迹,以至于让人一眼就能看出……

宝玉的鼻子塌了。

那拉淑娴走过去刚想表示一下关怀,冷不丁的看到王夫人用毒蛇般的怨恨眼神狠狠的剜了一眼贾母。登时,那拉淑娴愣住了,不过很快她就明白过来了,敢情王夫人是真的笃定贾母有乌鸦嘴,才会在看到宝玉鼻子塌了后,第一时间想起贾母方才那句“鼻梁怕是都断了”。可问题是,打断宝玉鼻梁的人是璟哥儿,贾母之所以会这么说,应该是她看出来了罢?这跟乌鸦嘴怕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再看贾母,因着她这会儿满心满眼的只有宝玉,自是没有发觉王夫人这点儿小动作。那拉淑娴倒是发现了,却绝对不会捅破,她只按着原先的想法,略关怀了几句后,便耐着­性­子等待大夫的到来。

许是因着日子不对头,以往来的极快的大夫,今个儿迟迟未来。倒是约莫一刻钟后,宝玉幽幽的醒转过来了。

贾母立刻凑上前去,刚要开口,却听宝玉喃喃的道:“林妹妹是我的,妹妹她……我不要林妹妹嫁给别人,就算是璟四哥哥也不可以……林妹妹是要嫁给我的……”

一瞬间,所有听到这话的人皆变了脸­色­。

丫鬟们飞快的退后两步,旋即跪倒在地,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实到了极点的模样。王夫人则飞快的看了那拉淑娴一眼,旋即抬头让李纨带几个小的去旁边的暖阁坐一坐。那拉淑娴倒是淡定依旧,她极是了解十二,只需听个一句半句的就知晓真相如何,更别说宝玉魇着一事她早有耳闻。

当下,那拉淑娴便道:“凤丫头也下去罢,照顾那几个的便是。”

王熙凤答应一声,垂首告退的同时,顺便也将几个伺候丫鬟都唤了下去。

一时间,房里只余贾母、那拉淑娴、王夫人,并刚醒转过来的宝玉以及鸳鸯、鹦鹉俩大丫鬟。

“搁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回头大夫就来了,不若先将宝玉安置到里头的床榻上?”那拉淑娴淡淡的提了建议。

谁知,她话音刚落,方才还半死不活的宝玉猛地跳了起来,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哭喊着道:“大太太,大太太您行行好,别让璟四哥哥娶林妹妹好不好?林妹妹是我的呀,她一直都是我的呀,我不想让她嫁给别人……林妹妹本就该同我在一起!”

那拉淑娴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了一眼被宝玉紧抓着不放的胳膊,冷冷的道:“放手。”

宝玉一惊,下意识的松脱了手,面带惊惧的望着那拉淑娴,喃喃的解释道:“大太太您别生气,我不是想惹您生气,我只是想跟林妹妹在一起……”

“我没有生气。”那拉淑娴平静的道,“至于你,好生养身子骨罢。”又瞥了王夫人一眼,“是璟儿打了宝玉,回头我会让人将诊金、药钱一一送来。”

不等王夫人开口,那拉淑娴又道:“我身子骨略有些不适,那就先回去了。”说罢,便拂袖离开,走到门口时,又高声唤了王熙凤和迎姐儿等人,“……都走罢!免得留下来扰了宝玉养病。”

王熙凤何等­精­明之人,况且她压根就没走远,自是听到了方才那些话。当下,不单是唤了迎姐儿等人,还特地让人将耳房里的琏哥儿唤了出来。

可怜的琏哥儿,他真的是一头雾水,茫然的望着自家媳­妇­儿,刚想问甚么,冷不丁就遭了媳­妇­儿的毒手——被王熙凤在胳膊上狠狠的拧了一把——连呼痛声都未出口,便已被强行拖走了。

等贾赦夜里头回到了荣国府里,又顶着风霜去了荣庆堂,结果看到的却是格外冷清的一幕。

正堂空无一人,不远处的暖阁里倒是有点儿动静,去瞧了一眼却是二房那几个庶出的哥儿姐儿,问了丫鬟发生了何事,没得到像模像样的回答,倒是被引去了贾母房中。

一进到贾母房中,贾赦就闻到一股子浓郁的中药味,登时忍不住皱了皱眉,待抬眼望去,却见一群人围在床榻边上,而坐在床头的那人,只需看背影就知晓是贾母。再定睛看去,旁边守着的是王夫人并珠哥儿小俩口,贾政和兰儿并不在此。

那么躺在床榻上的人就无需猜测了。

贾赦上前几步,果然见是宝玉病歪歪的躺着,登时忍不住嗤笑一声,却在贾母等人回头前端正了面­色­:“这是怎的了?好端端的,宝玉又病了?”

王夫人和珠哥儿小俩口都有些尴尬,退到一旁低头不去看贾赦。贾母则是略瞥了贾赦一眼,旋即仍是回头一脸悲伤的望着宝玉。

见状,贾赦愈发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按说是宝玉病了,原也不需要这般大张旗鼓的。今个儿又是小年夜,怎么着也应该让宝玉留在耳房或者厢房那头,旁的人该­干­啥就接着­干­啥呗,顶多就是因着不放心宝玉,让王夫人去守着便是了,甚至让李纨帮着看顾些也成呢,怎么就直接给散了家宴呢?

亏的贾赦不知晓家宴压根就没开始过,不然他铁定更要腹诽不已了。为了个黄口小儿连节日都不过了,关键是宝玉他一看就是面­色­红润身子骨康健,除却神情有些蔫蔫的,还有啥问题呢?

见没人理会自己,贾赦也懒得再耽搁下去,虽说小年夜不算啥,可他还是想跟自家媳­妇­儿孩子们聚在一道儿,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才跑来看隔房的熊孩子呢!

当下,贾赦抬腿就打算离开。

“大老爷!”宝玉忽的挣扎着起身,高声唤道,“大老爷慢点儿,宝玉有事相求。”

在那一瞬间,除了贾赦之外的所有人面­色­都极为难看,包括贾母在内。

诚然,贾母格外的疼宠宝玉,是恨不得放在心尖尖上捧着的那种溺爱。然而,甭管有多溺爱,璟哥儿跟黛玉的亲事那是由太上皇下了赐婚的旨意的。哪怕太上皇的权利并不如泰安帝,可这又不是甚么军国大事,泰安帝脑子有坑才会去反驳。可撇开这俩人之外,又有哪个胆敢违抗赐婚的旨意呢?

荣国府诸人不敢,宫里的元姐儿自然也不敢。饶是贾母再怎么疼爱,她都不可能拿阖府上下的­性­命并宫里娘娘的前程开玩笑的。

这事儿是必然不成的。

“赦儿你先回去罢,无需担忧宝玉。”贾母侧过身子看向贾赦,还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直接离开便是。

尽管贾赦不大明白到底出了何事,可用脑子想想就知晓今时不同往日,要是贾母再敢作幺针对大房,那就不单单是脑子进水的问题了。可只要不是针对大房,甭管贾母想要怎么闹腾,哪怕她把二房给折腾散架了,他也不想多过问。

这般想着,贾赦便点头退了出去。

不想,贾赦才走到外头正堂里,就听到内室里宝玉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叫:“不要走!林妹妹是我的,我不会让林妹妹嫁给别的,别走啊!大老爷,您进宫同圣上说,林妹妹是我的!!”

贾赦:“…………”

懵逼了半晌,贾赦果断的拔腿就走,在问明了贾政的去处后,他便快步离开。不出一刻钟,荣庆堂这头得到消息,贾赦特地赶到梨香院将贾政痛揍了一顿。

彼时,贾赦已经回了荣禧堂。

“璟儿呢?哎哟爹的好璟儿,你今个儿一定是受委屈了。天可见怜的,爹帮你出气了,我回头就将贾政那混账东西狠狠的揍了一顿!放心,我把他打了个姹紫嫣红!!”

一回到荣禧堂,头一件事情必然是邀功。尤其在看到璟哥儿一脸不高兴的表情,贾赦更是心疼坏了。再扫视一圈,那拉淑娴捧着茶在喝,琏哥儿一副牙疼的立在旁边,十二不见了踪影,倒是迎姐儿一直紧挨着璟哥儿坐着,似乎在安慰着他。

这么一圈看下来,贾赦登时怒道:“琏儿你这个臭小子!你是怎么当哥哥的?弟弟受了委屈也不管,你当时就应当一拳揍死宝玉那小混账!我就知晓,他爹不是甚么好东西,他能有好?乖乖璟儿,明个儿爹还帮你出气!”

璟哥儿一脸无语的抬眼望着贾赦,慢悠悠的道:“可我已经揍他了。”

“你揍谁?贾政?”贾赦惊道,“那可不行,你还是得尊敬长辈,贾政那蠢货,爹来帮你揍!”

“我揍了宝玉。”璟哥儿已经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了,顿了顿才道,“我知晓打人是不对的,可我忍不住呢。黛玉­性­子那么软,与其等她听说了这事儿心里头难过,还不若由我把宝玉打服了。不过如今看来,他似乎还没有服气罢?”

“你也是傻的,你那么小,能有多大劲儿?看我的!方才我把贾政狠揍了一顿,你以为他能咽得下这口气?回头指不定把宝玉往死里打呢!打死算了!”贾赦恨恨的道。

自家的几个孩子里头,贾赦最心爱的永远是十二。问题是,就算他承认自己略有些偏心眼儿,可他跟贾母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的。就算是十二欺负了璟哥儿,他也一样照样狠狠的收拾十二。疼爱是一回事儿,可他从不溺爱。

这要是换做了宝玉欺负了他的小璟儿……

揍死宝玉他爹!!!

“璟儿乖,别生气了,要死还嫌不够,回头我按着一天三顿的收拾贾政,担保宝玉将来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了。”贾赦柔声的哄着璟哥儿,完全没有意识到是璟哥儿揍了宝玉,只满心满眼的觉得他的小璟儿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拉淑娴也没吭声,任由他们父慈子孝。直到片刻后十二进来后,她才问道:“如何了?”

十二看了看贾赦,才道:“大夫来过了,问题不大,就是鼻梁受了伤,怕是要养一段时日了,不过应当是不会留疤的。对了,据宝玉的­奶­娘所说,自打赐婚的旨意下来后,宝玉就一直魇着,听说夜里还会猛地惊醒,说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具体点儿。”那拉淑娴道。

“大概就是像今个儿这种,一口咬定林家姐儿是他的,还说不能嫁给旁人,谁都不可以,只有他才配得上林家姐儿。对了,还有一句话……”十二皱着眉头想了想,才道,“好像是说林家姐儿是仙子,不能让凡人给辱没了。”

“呸!”贾赦一个没忍住,狠狠的啐道,“就算那孩子真的是仙子,也不是一个破石头可以胡说的!该死的贾政,我就知晓他不是个好东西!”

那拉淑娴很想提醒贾赦,这会儿明显跟贾政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想也知晓贾政绝对不会这么教唆宝玉的。不过,她只略张了张嘴,便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只叹气道:“先说这事儿怎么办罢。甭管对错,这事儿到底是出在自家府里的,要如何掩了去,还是老爷您另有打算?”

“打算?让贾政一家子都给我滚出去!!”

其实,贾赦很久以前就想这么­干­了,他神烦自家的蠢弟弟。虽说也有父母在不分家的道理,可人家那是老老实实的缩在府里,而不是整日里折腾来折腾去的。贾赦可以不计较那点儿吃喝用度,可他觉得烦心。

要是搁在以往也就罢了,左右贾母都这么大把年岁了,贾赦也不想闹得太过分了,可自打昨个儿十二同他说了那番话以后,他是真的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了。

十二说了甚么?他说他尚公主以后,家里就可以省一座宅子了!!

这叫贾赦怎么能忍?哪怕十二只是开玩笑,哪怕就算贾政一家子滚出去了,十二依然要尚公主,那么将来呢?荣国府是占地不少,可家里人丁兴旺,是注定住不开的。况且,十二是尚公主,并不是真正的当人家上门女婿,也就是说十二成亲后是可以带着公主来府上住的。甭管时间多少,起码是可以住一段时日的。可若是真的住了,住哪儿?

等再过几年,璟哥儿大了要娶媳­妇­儿,而只他小一岁的宝玉,还有二房那五个年岁相差不多的庶子们也该娶亲了,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让二房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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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干­就­干­!!

甭管咱们这位赦大老爷浑身上下有多少缺点,可有一点却是无法反驳的,那就是他极富行动力。

小年夜作出了决定后,次日一早,贾赦便杀气腾腾的冲到了宫里。

……!!!

没错,就是宫里。

按说分家这种事儿,理应是家族内部的问题。甭管是想要遵从父母在不分家的规矩,还是豁出去撕破脸也非要将二房轰出去,这都属于家务事。莫说圣上了,连衙门都不理会。当然,若是真因分家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也可以请族长介入,或者是让族里头有名望的宗老Сhā手调解一下。

甭管怎么说,这事儿也跟泰安帝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可谁让贾赦是天字第一号宠臣呢?谁让他不单是宠臣,还即将跟泰安帝成为亲家呢?

因此,待泰安帝见了贾赦,问明了缘由之后,只一脸的便秘。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叫朕如何是好?就算贾敬不在京里,他儿子呢?他孙子呢?贾家的族长如何是谁?”

贾家原本的族长自然是那位不幸被泰安帝丢到荒山野岭当道士的敬大老爷。可既然他已不在京城,且目测还是这辈子都不可能活着回来的,那么族长之位铁定要易主。按着惯例,继承宁国府以及族长一职的该是贾敬之子贾珍,无奈贾珍早在多年前就被除名放逐了,哪怕之后贾蓉将他找了回来,却也不可能公然违抗祖父的命令。也因此,贾家目前的族长乃是尚未及冠的贾蓉。

“是我家小侄孙,蓉哥儿。”贾赦老老实实的回答。

“他怕你罢?”都没等贾赦点头,泰安帝便已没好气的道,“甭管原先怕不怕你,就你这股子能折腾的德行,你铁定有法子让他听你的话。再说了,分家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就算你家老太太在,只要依着律法分家,哪个敢废话了?”

所谓依律分家,是指由身为嫡长子的贾赦承袭爵位继承府邸与祖产,同时也将获得公中七成的家产。也就是说,以荣国府这种情况,贾政可以继承的只有公中三成的家产。至于贾母本人的私房和嫁妆,那是属于她个人所有,任何人不得­干­涉。

“还是说你不打算分家产给你弟弟?”见贾赦苦着脸不吭声,泰安帝又问道。

“怎么可能呢?其实只要贾政他们愿意滚蛋,我宁愿多出一成予他。可想也知晓了,他会愿意吗?到时候带着他二房上下并老太太,一哭二闹三上吊,我还要不要活了?”

“也是。”泰安帝思忖了片刻,虽说他从未跟贾母或者贾政等人打过交道,可只要想想前些年的流言蜚语,就大概可以猜测出那对呣子是甚么德行了。让贾赦依律分家产倒是容易,也不用担心贾政闹腾,唯一的麻烦却是贾母。

甭管贾母有多不讲理,可她终究占了一个身份。身为贾赦的亲生母亲,又是超品的国公夫人,只要她别想不开­干­出通敌叛国的事情,她这辈子就立于不败之地了。哪怕明摆着偏疼嫡次子,也可以强词夺理说自己心疼小儿子,这种事情也不算少见,毕竟相较于能袭爵继承祖宅、祖产并获得大部分公中财产的长子,次子的确会委屈很多。

旁的不说,单说泰安帝好了,他也是有同胞弟弟的,就是那个一天到晚不­干­好事儿的十四王爷。可就算泰安帝再怎么兢兢业业,十四王爷再怎么胡闹惹事,在太后看来,该心疼的还是老十四,每次逢年过节惦记的也是他,赏赐东西从来没有泰安帝的份,私房珍藏全给了老十四。

你说泰安帝不委屈?其实偶尔还是会心头泛酸的,不过太后做的并不算很明显,顶多就是给泰安帝送的是糕点茶汤,给十四王爷送的却是贵重的古董玉器。可只要明面上没啥大问题,泰安帝也懒得说了,毕竟他也是当爹的,知晓永远不可能做到真正的一碗水端平。

很多事情就看对方计较不计较,可很明显,如今贾赦是打算计较了。

“你到底想怎样?直说了罢。”泰安帝也懒得再猜了,他倒是能做到大人有大量,不跟自家蠢货弟弟一般见识,可贾赦非要计较也无可厚非,毕竟占理的人是他。

听得泰安帝这话,贾赦只笑得一脸谄媚,搓着手心讨好的道:“就请圣上您帮我吓唬吓唬贾政那蠢货。”

“怎么吓唬?他不是一介白丁吗?夺了他的科举权?”泰安帝很是牙疼,就贾政那蠢样儿,就算再考十回,也一定考不上的。这种惩罚顶多就是让他心情低落,能起到啥作用?

“不不,不是针对那蠢货。圣上您想呢,我家老太太之前最疼的是贾政,如今最疼的是宝玉,还有就是被报以极大希望的元姐儿……就是贤嫔娘娘。”

提起这位贤嫔娘娘,那也真的是让人忍不住掬一把辛酸泪。那位可是从宫女熬到女官,再从女官熬到侍妾,又从侍妾成为贤嫔,这期间虽日子难熬,可好歹还算是一帆风顺。可偏生,从贤嫔到贤妃,再降到贤嫔,又升到贤妃,最后到如今……还是一个贤嫔。

#贾母的乌鸦嘴#

哪怕如今也仍是一个嫔,对于贾母而言,那也是充满了希望的。尤其元姐儿如今也不过才双十年华,想来只要圣宠犹在,怀上孩子也不算难。当然,贾母之所以对元姐儿充满了希望,也是因着二房没啥人可以让她指望了。

贾政是肯定不行了。贾珠倒是有几分才华,却因其父之名必须避政,哪怕泰安帝格外开恩,那也只能在翰林院待一辈子,无论是想要谋外放,还是打算入内阁,都是无法避这个“政”字的。而翰林院那等地方,说起来是很好听,地位也颇高,却很难晋升。再往下,宝玉比贾政更不靠谱,那几个庶子则完全不需要理会了。如此一来,能倚靠的可不就只有宫里的贤嫔娘娘了吗?

将这里的缘由细细的说了一遍,贾赦眼巴巴的瞅着泰安帝,指望他配合自己。

“你的意思是,倘若贾政不老实一点儿,就让朕对贤嫔下手?”泰安帝也是涨见识了,没见过哪家兄弟相争会牵扯到出嫁多年的姑娘身上。哪怕就算牵扯上好了,也不能无耻到叫出嫁女的夫君配合罢?当然,他是不在意区区一个贤嫔的,可这种手段也太上不了台面了。

“吓唬,不是真的下手,是吓唬!”贾赦义正言辞的道,“圣上你不想看到你的亲家被人欺负得那么惨罢?咱们开春以后,可就是儿女亲家了!!”

泰安帝:“…………”

——朕到底是有多想不开,才会跟这混账东西成为儿女亲家的?

心里再怎么吐槽,这种小忙,他还是愿意帮的。想也是,别看贾母将贤嫔娘娘看的极重,可这却并不被泰安帝放在眼里。区区一个嫔罢了,莫说他原就不是好|­色­之人,就算是,那贤嫔也不是倾城倾城的模样,没啥好不舍得的。更别说,只是做做戏,完全不会动真格的。

做戏做全套。

当天晚上,泰安帝就翻了贤嫔的牌子,却只待了不到半刻钟,便拂袖离开。据说,有人看到泰安帝满脸的怒容,且回去就命人将贤嫔的牌子暂时撤下……

与此同时,贾赦也在公开场合里,哭诉他有多么的不容易。不到一天时间,四九城里就传遍了贾赦在府里被亲娘和弟弟排挤得快要活不下去的消息。

诚然,贾赦是个混不吝,可他同时却也是一等将军并正一品殿阁大学士。正常来说,这当亲娘的就算偏心好了,也不能太过了。就拿泰安帝来说,他亲娘也偏心,可大面子上还是端得住的,要不然就不是偏心了,而是脑子有坑了。

而如今,拜贾赦所赐,全程的人都在讨论贾母的脑子是否正常。

#排挤有出息的嫡长子#

#把个废物次子当成心肝宝儿#

#你是不是傻啊?!#

贾赦再混蛋,那他也比贾政这个一无是处的窝囊废来得强,贾母的脑子里得是进了多少水,才能偏疼二房,直至将长房排挤到活不下去的地步?

很快消息就传到了宫内,恰好又摊上泰安帝厌弃贤嫔一事,这两者几乎是同时发生的,时机之凑巧让人不得不心生狐疑。再联想到泰安帝原就是因着贾赦的缘故,才对贤嫔高看了一眼,左右一思量……

莫不是泰安帝在给贾赦出气?!

这种想法略恐怖,毕竟荣国府的事情闹得再大,那也属于家务事,身为帝王掺合进去铁定是不合适的。除非今个儿贾母是逼着贾赦将爵位给予贾政,那泰安帝倒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出手了。可再一想,泰安帝厌弃贤嫔也属于他的家务事,即便旁人联想的再多,也没人胆敢质疑。

——说不准,泰安帝还真是替贾赦出气来着。

等消息传到了荣国府里,贾母彻底懵了。

因着临近年关,贾珠无需去翰林院,便少了一个消息渠道。旁的人,虽偶有接待亲朋好友,可但凡身份贵重的那都是由大房姑嫂俩招待的,若是身份低的,倒能见着王夫人,可也不会这般没眼力劲儿的捅出来。至于贾母,她­干­脆利索的回绝了所有的访客,只一心一意照顾受伤加心碎的宝玉。

几番巧合下来,愣是到腊月二十九了,贾母才从已告老的赖嬷嬷处得到了消息。

赖嬷嬷都吓死了,她完全没有想到贾母竟是不知晓此事,一面暗怨自己多嘴多舌,一面又巴望着贾赦千万别怪到她身上来。她夫君早些年就没了,如今俩儿子,赖大是荣国府的大管家,赖二管着宁国府那头,孙子也生了五个了,尤其是大孙子赖尚荣,被赖嬷嬷如同贾母宠溺宝玉一般的养大,一落胎胞就求了恩典赎了身,去年刚得了秀才的功名,还盼着过两年求到贾赦跟前,也好谋个前程。要是在这档口惹恼了贾赦,何止一个得不偿失啊!

这厢,赖嬷嬷悔得跟个甚么似的。那厢,贾母已经忙不迭的命人将贾政等人皆唤到了跟前。

不多会儿,贾政和王夫人以及珠哥儿、李纨皆匆忙赶到了荣庆堂。

贾母也没让赖嬷嬷再开口,只尽可能简单的将事情告诉了他们。至于事情的真伪倒是不用细究,贾母同赖嬷嬷相识几十年了,心知她这人有点儿目光短浅,却也明白她断然不敢在这种事情上头说谎。再一个,就算要说谎,也绝对不可能编排到宫里的娘娘身上去。

“甚么?竟有这样的事儿?外头竟说咱们府里排挤大哥?!”贾政目瞪口呆,排挤甚么的,他倒是真心想这么­干­,问题在于他有这个本事吗?

王夫人的重点却不在于这个:“圣上为了给赦大老爷出头,竟是将气撒到了娘娘身上?哎哟……”

若说宝玉是贾母的心头­肉­,那么珠哥儿和元姐儿却是王夫人心中真正的倚靠。头两年,因着贾母那该死的乌鸦嘴,几番害得元姐儿失了妃位,气得王夫人险些没跟贾母拼个你死我活。如今,因着所谓的“排挤”一说,竟又害了她的元姐儿,叫她如何不心如刀绞。

至于珠哥儿和李纨倒是没说甚么,只是脸­色­也极为难看,却碍于长辈正在交谈,不好轻易Сhā嘴。

半晌,贾母怒气冲冲的喝道:“还不快人将贾赦那个混账东西唤来!气煞我也!!”

这原本,贾母还当是贾政和王夫人私底下做了甚么,可这会儿见他俩的神情,就知晓这俩人啥都没有做。其实想想就知晓了,就贾赦那臭脾气,哪个敢招惹他?贾政早几年就彻底怂了,王夫人则是个有眼力劲儿的,珠哥儿小俩口就更不用提了,连下人都敢拿捏他们,才不可能主动招惹是非。

换句话说,这又是贾赦凭空惹事!

很快,贾赦过来了。

从贾赦做下那些安排到如今,已过去五六日。他还道,消息传得也太慢了,考虑着是不是该再添一把火。又想着也不可能在正月里就将贾政一家子轰出去,便决定暂且缓缓,左右只要在元宵节之前将事情办妥就成了,还有半个月呢。

结果,贾赦刚淡定,就被贾母唤了过去。

“老太太,您可好!”贾赦大大咧咧的走进了正堂,还不忘吩咐丫鬟上茶水拿糕点。

“够了!”贾母狠狠的一拍小几,对贾赦怒目而视,“瞧瞧你­干­得好事儿!我今个儿倒是要问问清楚,咱们府上,究竟哪个敢排挤你?呵,真是好笑至极,你不作践人就不错了,人家敢惹你?”

贾赦呲了呲牙,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您也别说的这般肯定呢,老太太!这以往且不论,琮儿翻过年都是十八的大小伙子了,却连个像模像样的院子都没有。您道他为何要主动请缨当驸马爷?他同我说,他想给咱们家省一座宅子!”

一想到当时的情形,贾赦就气不打一处来。其实,他也明白这未必就是全部的缘由,可身为一个父亲,面对最疼爱的儿子,他总是忍不住觉得自己委屈孩子。

十二如今住在荣禧堂后廊往西,出了角门北边粉油大影壁后头的小院子里。那个院子,小是小了点儿,却也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是最小型的四合院,没有前头的倒座房,也没有后头的后罩房,就是最简单的一正房俩耳房并东西厢房以及抄手游廊。

这要是搁在京城里普通的人家,都足够一家七八口人住了。更有甚者,一口气住上十几二十号人都没问题。

也因此,之前十二没说亲前,在那小院子里一住就是五六年也没人觉得不妥当,哪怕说亲好了,除非孩子多了,要不然也住得下。像珠哥儿和李纨那院子,也不过是比十二略大一些,就是多了倒座房和后罩房,正房、耳房、厢房的数量都是完全一样的,也没见他们说住不下。

可谁让十二说的是雍华公主呢,虽说公主成亲后住的是公主府,可人家出嫁女偶尔还回娘家住两日呢,十二是当驸马爷,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上门女婿。因此,即便小俩口成亲后,也是可以回荣国府小住的,可到时候住哪儿?让雍华公主住十二如今那个小院子?

多!大!脸!

很多事情,旁人不曾提及的时候,还真就不会往那方面去想,贾母便是如此。尤其贾母素日里至少将八分心思放在了宝玉身上,剩下的两分,一分搁在贾政和珠哥儿父子俩身上,另一分还要顾及已出嫁了的贾敏并史家那头,实在是无力顾及十二。

话是这么说的,可贾赦既然踢出来了,贾母也不能再当作全然不知情了。

“琮儿这事儿是我忽略了,可你也不能因着这个非说咱们府里有人排挤你罢?你说出来,咱们好生商议商议,总归是能解决的。”贾母到底有些亏欠,不由的软和了几分。

“商议?能如何商议?要我说,索­性­分家得了,回头我让人将梨香院和覃苑那一块儿推翻了重新整修整修,正好那头临着街面,现成的小门方便进出。到时候,另修一门,琮儿婚后想带着公主来小住可以,他自个儿偶尔回来一下也行,或者­干­脆这地儿让他当成书房好了。甭管怎么说,他一个爷们,怎么着都得有一个自己的地盘!”

贾赦说得倒是轻巧,可这话落在贾母和贾政等人耳中,却无异于晴天霹雳。

“分家?!绝不可能!”贾母断然拒绝。

“呵,这不是排挤是甚么?琮儿年后就要成亲了,府里连个像样的院子都没有。璟儿年岁也不小了,再过去五六年,可不得轮到他了?到时候还不止是他,宝玉只比他小了不到一岁,二房那几个庶子呢?除了环儿之外,全是跟宝玉同一年生的,就连环儿也不过比宝玉小了一岁半。一帮子年岁相近的哥儿,都会卡在那几年成亲,到时候住哪儿?老太太,这些问题你考虑过吗?”

“反正我绝对不会同意分家的!”理由甚么的,贾母完全明白却绝不认同,只斩钉截铁的表示,只要有她活着的一天,荣国府绝不会分家。

这个回答,早在贾赦的意料之中,可事到如今,他也不可能仅仅因为贾母的态度而继续不吭声。

要知道,贾母如今也不过才花甲之龄,虽说这些年她经常病倒,可总的来说,身子骨还算是康健的,估摸着再活上七八年绝对不成问题。而七八年后,大房的璟哥儿,二房的宝玉等哥儿,全部都到了适婚的年岁。到时候嫁娶花费颇多也就罢了,关键是真的没地方可住。

别看京城里寻常百姓人家,一堆的亲眷可以挤在一个小院子里,甚至于好几户人家住在一起。可这些并不适用于荣国府,若是没成亲,几个哥儿混住在一道儿自是无妨,可成亲后呢?没的兄嫂弟媳甚么的住在一个院落,这成何体统?可若是分开来住,荣国府的院落虽不少,主子住的却不算多,总不能将后头一片都推翻了,盖上一排的小四合院罢?这也太逗了。

当然,以上的理由全然不是重点,关键还是在于贾赦他不舒坦。

凭啥养着蠢弟弟一家子?若是不闹腾也罢,偏生三天两头的一闹腾,他又不是天生欠的,早点儿撵出去早点儿过舒心日子。

当下,贾赦冷笑连连:“旁的也就不说了,只是这分家一事,却是必须的。若是好声好气的来,我愿多让一成的家产,可若是非要撕破脸,那就没法子了。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眼见贾赦又要拂袖离开,贾政终于忍不住了,上前拦下了他:“大哥,这事儿也太突然了,我不是不愿意分家,可老太太年岁大了,又格外放心不下宝玉,我就想着……”

“你想甚么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倒是提起宝玉,呵!”贾赦猛地拉下脸来,“小年夜的事儿我还没仔细同你算账呢,我家璟儿和林家姐儿的亲事是早已定下来的,甚么叫做是宝玉的?还说我家璟儿配不上?真是可笑至极!!”

提起这事儿,贾政也是一肚子的火,他可没忘记小年夜当晚自己莫名的被贾赦揍了一顿。当然,贾赦也没真的下死手,却是光往他脸上招呼了,这都好几日过去了,他脸上还姹紫嫣红的呢,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拒绝访客以至于一直没听到外头的流言蜚语。

然而,这事儿到底是大房占了理,贾政这人虽窝囊,却也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当下便强压着怒火给贾赦赔礼道歉:“这事儿的确是宝玉的错,我替他向大哥赔礼了。”

“甚么是宝玉的错?不过就是小孩子家家的玩笑话,你怎的不说璟儿还打了宝玉呢?鼻梁骨都断了,亏的大夫说能医好,不然我的宝玉往后可怎生是好啊!!”

这厢贾政还在赔礼道歉,那厢贾母直接拆台。

一旁的王夫人满脸不敢置信的望着贾母,心道真不愧是贾赦亲娘,这般厚颜无耻的话都能说得出口。饶是宝玉是自己的亲骨­肉­,王夫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事儿是宝玉做的不地道。至于小孩子家家的……

天可怜见的,都十岁的人儿了,怎么可能还是小孩子?也就是荣国府这头素来崇尚晚婚,一般都是上了十五岁才开始说亲的,搁在外头,十二三岁成亲的比比皆是,十岁的半大少年早已开始做工鼎立门户了。甚至别说男丁了,女娃儿好了,荣国府的小丫鬟哪个不是五六岁就开始学着伺候人的?学个三四年,等有九岁十岁了,就可以提拔当大丫鬟,再­干­个十年左右发嫁出去。要是都跟贾母似的,认为十岁还是小孩子,那她房里得拨出去七八成的人!

好在王夫人腹诽归腹诽,她总算还认得清自己的立场,知晓贾母这是为了二房考虑。不过,她也算是有眼力劲儿,就贾赦这脸­色­,恐怕分家一事已成定局。既如此,不如仔细盘算着怎样才能尽可能的多捞些好处才是。

王夫人忙着思量对策,其他人也没闲着。

见贾母这般,贾政自然也帮着说话,可惜的是,贾赦从来不是一个能听得进人言的人,当下也懒得开口,只挥出一拳正中贾政的鼻梁骨。

贾政捂着鼻子慢慢的倒了下去,旋即鲜血就从他的手指缝隙里涌了出来。

“我家璟儿打断了宝玉的鼻梁骨是罢?就是这般打的,没错罢?”贾赦嗤笑一声,“被打了也是活该!下次再敢说那天的话儿,回头见一次打一次!”

“你你你……”贾母气得浑身战栗不已,可她就是有本事在恰当的时机选择晕厥或者不晕厥,而显然这会儿并不是晕厥的好时机。

“还想说啥?对了,这事儿林家还不知晓呢,我是不打算将这么丢人现眼的事儿告诉旁人,不过林如海是我妹夫,又是相处了好几年的同僚,我是琢磨着这事儿还是告诉他比较好。说我家璟儿配不上?璟儿好歹是我这一等将军并正一品殿阁大学士的嫡子,宝玉算甚么东西?区区一介白丁之子,也敢妄想从一品户部尚书的嫡长女?!”

说着,贾赦恨恨的啐了一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黛玉是真正的嫡长女,跟那拉淑娴、贾敏这种上头有哥哥的嫡长女并不同,像后两者名义上说着是嫡长女,实则根本就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而嫡长女的意义本来就是在家中年岁最长懂事明理能为父母分忧的女儿。

也因此,黛玉压根就不愁嫁,甭管是寻跟林海同品阶官员的嫡长子,还是再往上略微高攀一些都无妨。而她许给璟哥儿,并不算高攀,毕竟璟哥儿是不能继承家业的。好在璟哥儿本身学识颇好,极得林海的欢喜,再加上两家原就有亲,这才使得两家人都极为看好这桩亲事。可以说,这是一桩门当户对男才女貌的好亲,除却宝玉之外,至今还不曾有其他人表示过任何反对的意见。

至于宝玉反对……

爱咋咋地!

在听到贾赦无比鄙夷的说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种话时,在场的人除了贾母,面上都有些讪讪的。很显然,宝玉才是那个配不上黛玉的人。

又半刻,贾政被珠哥儿从地上扶了起来,顾不得追究贾赦揍他一事,只拿过帕子暂时止住血,瓮声瓮气的道:“宝玉是有错,我回头定会好生教导他。可分家一事……”

“没的商量。”

贾赦冷冷的瞥了贾政一眼,眉眼间尽是无限的鄙夷:“贾政,但凡你还要点儿脸面,就老老实实的搬出去。在此之前,我会去东府将蓉儿唤过来做个见证,你若觉得蓉儿跟我大房太过于亲近,也可以去族中请宗老过来,甭管请哪个请几个,我都没有意见。另外,公中的钱财我会让你一成,你得四我得六,至于老太太的私房和嫁妆,我可以把话撂在这里,绝对分文不取。”

“大哥,你真的要做得那么绝?”贾政犹是不敢相信。

“绝?要是你再不知好歹的闹腾下去,我定会让你知晓,甚么才是真正的做得绝!”

说罢,贾赦再不想多言,左右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至于威胁的话,比说撂狠话他更喜欢直接去做。当下,他便懒得再看贾母等人脸­色­,直接拂袖离开。

这一次,没人再上前拦阻,贾赦顺利的离开。

目送贾赦离开,贾政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其实他何尝不想­干­脆利索的搬出去呢?问题是,他没有这个底气。若是搁在多年前,他还年轻那会儿,或许是为了颜面豁出去。可如今,他已年过四旬,早已没了当年的意气用事,尤其这几年日子难熬,他终于明白了何为世道艰辛。

若是为了一时的意气用事搬出了荣国府,不说旁的,住的地方就是一个大问题。别以为有钱就能买到合心意的宅子,事实上很多宅子都是宁愿空着也不会卖给白丁的。当然,这仅仅是指那些极好的宅子,若是寻常的三进宅子倒是极容易买到,可之后呢?从偌大的荣国府,搬到了寻常街面上的三进宅子里头,他贾政才叫真正的颜面扫地。

还有儿女的亲事,珠哥儿已然成亲,元姐儿也入了宫,可二房除了这俩之外,旁的没有一个是定了亲的。若是不分家,哥儿姐儿们就都是荣国府的,哪怕前头要冠上二房两字,可说出去还是挺好听的。若是搬出去了呢?他们就是贾府。

贾府……

“老太太。”贾政忽的双膝着地,也顾不得刚刚止住的鼻血,只狠命的向贾母叩头。

见他如此,王夫人也好,珠哥儿小俩口也罢,哪一个还能站得住?忙不迭的跟着跪倒在地,边哭边向贾母求救。到了这会儿,能救二房的,唯独只有贾母一人。

可贾母,却是一副面若死灰的模样。

过了许久许久,贾母才仿佛活过来一般,缓缓的开口道:“外头的那些流言蜚语是赦儿放出来的,还有圣上厌弃了娘娘,肯定也是赦儿­干­的。若是这事儿再不依了他,接下来还会发生甚么事儿?珠儿……翰林院那头,只要略寻个不是,就能将珠儿调离,可一旦调离了翰林院,珠儿还能去哪里呢?其父名政,为子避政!要是赦儿铁了心想要作践你们,我就算要拦,又能怎么拦?”

说到这里,贾母早已是满脸的泪痕,她知道这一次她是输定了。

诚然,她可以用孝道逼着贾赦不提分家一事,可旁的事情却是无可奈何。贾赦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连宫里的娘娘都能作践,更别提珠哥儿等人了。况且,宝玉等几个孩子年岁也不小了,哪怕顶着国公府的名头好说亲,可前提却是贾赦不捣乱!

“……万一,等将来给宝玉说亲的时候,赦儿他、他放出话去,敢结亲就是跟他过不去,那可怎么办?这种事情,他绝对­干­得出来!还有宝玉的前程,他今年不过才四十有五,别说再­干­十年了,再­干­二十年都有可能。而但凡有他在的一日,珠儿和宝玉再无出头之日。”

“你们,真的要我用孝道拦着他吗?”

“拦不住啊!!”

243|

这一回,贾母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也终于明白了应对之策。她这个嫡长子就是典型的顺毛撸­性­子,若依着他的想法做事,甭管对错起码能捞到一点儿颜面。反之,要么你死我活,要么两败俱伤。

儿子不会往后退,那就只能她这个当娘的往后退了。

贾母未开口先叹息,甭管最近这些年贾政让她多么的失望,可到底是她疼了大半辈子的幺儿,怎么可能任由他任人欺凌呢?可惜,她能做的事情真心不多,除了劝说接受贾赦提出的分家之外,最多也就是她那私房和嫁妆往里头填了。

“政儿,你答应了罢。不为我这个老婆子考虑,你也得看看珠儿,看看宝玉。珠儿好歹已经有了功名,以往赦儿也没少疼他,想来就算要折腾,也不会下狠手。可宝玉呢?宝玉的前程怎么办?都无需赦儿多费心,但凭你的名字,宝玉就不会有前程了。更别说……唉,我算是看出来了,他也是在心疼儿子。”

可不是心疼儿子吗?之前贾赦是没少嚷嚷着要分家,可那仅仅只是随口说说罢了。贾母就算再偏心,也能看出来贾赦到底是不是真心闹分家。

以前都不是,这次才是真的铁了心了。

为甚么?还不是因着小年夜璟哥儿和宝玉闹得那一场?

往小了说,那是俩半大的孩子打闹,可往大了说呢?争吃喝争玩意儿,那就不叫个事儿,他们争的是女人!偏生,动手的璟哥儿占着理,吃了亏受委屈的宝玉反而完全没理,更要命的是,贾赦心疼儿子不说,对宝玉这个侄子完全不上心。

当年因着珠哥儿之事,贾赦会特地跑到长青帝跟前求情,去廉亲王跟前哭诉。那是为了甚么?压根就不是为了贾母或者贾政,更不可能是因为王夫人,全因贾赦将珠哥儿这个侄子放在了心上!

要是换成宝玉?呵呵,贾赦绝对不会多管闲事,爱咋咋地!

宝玉决计不留住了。

与其强留着等事情闹大,或者再度惹恼了贾赦,逼着他下了狠手,那才是贾母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好在,贾赦也稍微留了点儿余地,自愿让出公中一成钱财,又主动放弃她这头的私房和嫁妆,哪怕名义上说,她的私房和嫁妆跟所有人都没关系,可想也知晓,她并不能全然不顾大房一家子。不过,既然如今贾赦已经开了口,那就无妨了。

“我知晓公中的钱财不多,即便分了四成,只怕日后也难以维持生计。况且这寒冬腊月的,也实在是不好寻宅子搬家。这样罢,我嫁妆里头有座三进的宅子,离宁荣街也不算太远,坐马车堪堪不过一刻钟。先前是赁出去了,前几个月才收回来,我让赖大再赶紧修缮一番,待过了元宵节,你们就搬出去罢。”

贾母说这话说,压根就不敢对视贾政。

也许是亏欠,也许是心虚,也许是那种无力掌控局面的挫败感太强了,贾母只觉得一瞬间被抽空了­精­气神。

思量了一番,贾母勉强打起­精­神来:“你大哥的­性­子你也该清楚,真要闹腾起来,兴许他也会吃亏,可政儿你绝对讨不了好。旁的我也不好说甚么,只一句话,我的私房和嫁妆将来都会留给宝玉。”

这算是变相的保证了。

二房的子嗣乍一看是很多,其实不然。

嫡长子珠哥儿已然成亲生子,他本人才华是有的,办事能力却欠一些,可因着他­性­子稳妥,大不了往后慢慢熬,多个十几年的,总归也能熬出头的。况且,他是二房的嫡长子,又极得王夫人的喜爱,当年王夫人嫁到荣国府时,那令人艳羡的十里红妆,只怕到时候全是他的。当然,还有二房的宅子和家产,届时多半也是他的。

身为唯一嫡女的元姐儿早已入宫,二房能帮衬的,自会帮衬一把。若是不能亦无妨,到底是已经嫁出去的姑娘了,没的算计娘家的产业。

而宝玉,有了贾母这一番保证,至少可以担保他这一辈子富贵无忧。

至于那几个庶子庶女,随缘罢。

“老太太……”贾政双膝着地,涕泪横流,“儿子并不是想要贪图那些家产,实在是舍不得老太太,希望能多多的在老太太跟前尽孝呢!”

贾母又是一声长叹,这个儿子之所以能得了她大半辈子的欢心,除却刻苦用功之外,更多的却是那份纯孝。哪怕如今,贾母已经不喜他了,却也不能否认他的一片孝心。

半晌,贾母缓缓的道:“宅子离宁荣街不远,你大哥也不是全然不讲理之人。再不然,你趁着他上衙之时,多多前来探望我,你大嫂也不会让人拦着。”

“好,好!老太太,我全听您的,听您的……”

到了此时此刻,不听也没有旁的法子了。

待二房诸人离去,贾母连洗漱都不曾,便躺在炕上,沉沉的昏睡过去了。说她偏心也好,说她没脑子也罢,可但凡当娘的,最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骨­肉­相残之事。

手心手背都是­肉­。

甭管素日里更在意的是手心还是手背,疼起来都能要了她的命!!

彼时,二房诸人已经离开了荣庆堂,却皆一言不发的分开两拨各自回了院子了。

珠哥儿和李纨先回了小院,其实他们所住的院子比十二真心大不了多少,毕竟多一排下人住的倒座房,和给女儿住的后罩房也没啥太大作用。况且,真要算起来,还是十二那院子离荣禧堂更近,自然位置也更好。

可惜,他们没啥好抱怨的。

李纨倒是想说两句,可见珠哥儿那副神情,到了嘴边的话也就咽下去了。听丫鬟说,兰儿早就歇下了,她索­性­也劝着珠哥儿歇下。事情已然这般了,甭管说甚么都于事无补,反而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那头倒是清静了,可梨香院却注定安静不了。

王夫人那­性­子,年轻时候可要比王熙凤张扬太多了,也就是这几年看清楚了府里的形势,这才将争强好胜的­性­子强摁住了。

可这并不代表王夫人就改了­性­子。

“老爷您就没啥想说的?”回了梨香院,王夫人甚至不等换下外裳,便急吼吼的向贾政发难。原本跟进来伺候的丫鬟一见这情形,赶紧以备热水为由急急的避了出去。见状,王夫人就更没甚么好顾忌的了。

贾母的心思很好猜,她想的是如何顾全大局,毕竟甭管怎么偏心,贾赦都是她的亲骨­肉­。况且,哪怕二房跌到了泥里,她这个超品的国公夫人依然可以独善其身。想也知晓,贾赦再怎么胡来,也绝对­干­不出来把贾母弄死这种事情。

也就是说,到时候倒霉的只有他们二房,贾母依旧是那个地位尊崇的老封君。

“或许我应当说得更直白一些,咱们府上公中压根就没有多少钱财。莫说多分一成了,便是都予了咱们二房,这日子也难过。”

似乎是贾政默不吭声激怒了王夫人,她索­性­豁出去了。

“那年追讨欠银时,赦大老爷可是将公库掏了个底朝天。莫说钱财了,但凡略微值钱点儿的东西,全部抵押变卖了出去。那一年的年节礼都置办不出来,最终还是老太太并咱们两房各掏了十万两银子,这才将公库重新建了起来。可再建又如何?底子都没了,能值当甚么呢?”

“这些年来,珠儿娶妻、琏儿娶妻,宫里的娘娘也需要花钱上下打点,更别说各种办酒宴请了。哪样不需要花销银子?对了,赦大老爷交际往来走得也是公库,虽说珠儿那头也花费了,可咱们这一房才珠儿一人在官场上,大房那头,赦大老爷、琏儿、琮儿,去年更是多添了璟儿。这一笔笔的花销,您觉得如今公中还有几多钱?”

“更别说,咱们府里掌着中馈的一直都是大房的人,我没法沾手,珠儿媳­妇­儿又是个不中用的。但凡他们略花点儿心思,想要挖空公库,还不简单?甚么自愿多添一成,天知晓这一成值不值一万两银子!”

廉亲王奉命追讨欠银是端闰五十一年的事情,如今再过两日,都要到泰安五年了。

十来年的工夫,莫说当时公中也不过才三十万两银子,即便再多,十几年的时间甚么手段使不出来?

其实,公中钱财少还不是最致命的。关键在于,二房没有来钱的路径。贾政倒是有些私房,可多半都是田产,即便遇到好年景,一年下来也不过多个几千两银子。王夫人的嫁妆是不少,可多半都是拽在手里的死钱,几乎没甚么进项,她总不能变卖金银首饰或者古董玉器罢?至于珠哥儿俩口子,珠哥儿本身的私房极少,多半还是王夫人给的,李纨就更不用说了,她最大的一注钱就是当年荣国府给李家的聘礼。

没有大注的进项,甚至没有稳定的收益,这才是二房面临最大的危机。当然,坐吃山空倒也未必,毕竟他们的底子还是挺厚实的。可将来呢?想也知晓,一旦离开了荣国府,花销必然会多,进项却越来越少,加上地位身份大不如前,他们的日子只会愈发的艰难。

至于贾母的保证,无异于镜花水月。

钱嘛,当然要拽在手里才叫钱,看得见摸不着,甚至就算将来真的给了,也不是落到自己手里,王夫人怎么想怎么不安心。

尽管很多人都认为女子的嫁妆是一家子最后的保障,很多家族在败落之际,都是靠女子的嫁妆支撑下来的。可说真的,王夫人很不情愿。

若说贾母是希望自己攒了一辈子的私房和嫁妆将来都给予宝玉,那么王夫人就是铁了心的想要将一切都给珠哥儿,当然元姐儿那头也会给,却不可能占大头。

“老爷,我实话实说,您可别怪我将话太难听。”

王夫人目光狠戾的盯着贾政,即便至始至终贾政都不发一言,她仍越说越来气:“分家一事既已成定局,我也不会再折腾。可到时候,万一公中钱财不多,您可别想我拿嫁妆贴补家用。丑话说在前头,我的钱财全要留给珠儿,那个的庶子庶女,真要没活路了,索­性­也一并发卖得了,休想我拿钱贴补他们!”

听得这话,贾政终于有了反应。

“你就这么巴不得家里散了?”

贾赦要将他们二房分出去,贾政无能为力。可他也没有料到,分家一事尚未开始,王夫人竟已经想着要将他的儿女轰出家门了。诚然,贾政本人对于庶出子女也不甚在意,可再怎么样那也是他的亲骨­肉­。卖儿卖女这种事儿,贾政倒是看多了,却从未想过会轮到自己身上。

“散了?”王夫人嗤笑一声,“一帮子奴才秧子生的东西,还真以为自己是公子哥,是千金小姐了?以往花费的是公中的钱财,我也乐意谋个好名声。可想要我自己贴钱,白日做梦!”

“行行,你不用管这事儿了,行了罢?我的儿女,我会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贾政也索­性­豁出去了。可他并不知晓,甚么叫做说的容易做的难。养孩子在很多时间,是很费钱,可更费的却是­精­力。

不过这会儿讨论孩子的问题还太早了点儿,准确的说,他们应该思考的是,如何在分家一事上头谋到最大的好处。

次日便是大年夜,贾赦依旧进宫领宴,临走前却撂了话让大房一家子都无需往荣庆堂去。这算是他给贾母以及贾政的一个警告,今时不同往日,这一次他是玩真的了。

等翻过年,贾母不单唤了赖大,还特地将赖嬷嬷从外头唤来,细细的叮嘱了一番后。这才放他们离开。只是,赖家的人走时,面上的神情很是有些耐人寻味。不过甭管如何,至少贾母释放了善意,表明了她正在为分家做准备。

又几日,蓉儿也被贾母请过来说话了。来时,笑眯眯的,走时,一脸懵逼。

回头蓉儿就让人在宁荣街前头堵住了访友归来的贾赦,特地将人请到了宁国府细细商量。

“赦大老爷您说,您想让我怎么办?”准确的说,蓉儿不是跟贾赦商量,而是来抱大腿的。

贾赦只无比嫌弃的瞥了他一眼:“该怎样就怎样,好歹你也是贾氏一族的族长,别老是这般小家子气。我会稀罕公中那点子钱财吗?莫说原就不多,就算再多,既已放出话去,就没得收回来的道理。”

“也就是说,您真打算分四成公中钱财给政二老爷他们?”蓉儿满脸的不解,他对于荣国府公库的情况确实不知,可他自认为还是挺了解贾赦的,怎么想都不认为贾赦是个宽容大度的人。既如此,难道是后续另有­阴­谋?

“分呗,只要他们赶紧滚蛋,别再碍着我的眼就成!”贾赦朗声答道,不经意间瞥到蓉儿若有所思的神情,一个没忍住给了他个脑瓜崩儿,“你这是甚么表情?就不许我大发慈悲了?”

蓉儿伸手捂着脑门,满脸委屈的望着贾赦,嘴上却并不讨饶:“多稀罕不是?您老人家大发慈悲了,我宁愿相信我那二姑姑是个温柔善良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滚犊子!”贾赦没好气的道,“你这话我记住了,回头就学给二丫头听,要是下回她再揍你,我会叮嘱所有人不准拦着!”

“别介!”蓉儿赶紧赔礼道歉,他打小就被迎姐儿揍惯了,哪怕心知如今大家都长大了,应该不会再发生小时候的事情了,可他听得这话依然有点儿怂。

当下,蓉儿忙不迭的讨饶:“赦大老爷,我错了,您就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我算甚么东西呀?您就把我当个屁放了罢!”

贾赦牙疼一般的瞅着蓉儿,这孩子的模样长得那叫一个­唇­红齿白,他跟琏哥儿的俊美里带着痞气,跟璟哥儿那种单纯的­精­致漂亮都不同,蓉儿那长相就跟戏班子里的小生差不多。细皮­嫩­­肉­外加软糯可欺,偏一张嘴就破坏了他那好皮相,每每弄得人笑也不是骂也不是。

“得了得了,你当我跟你一样闲?”

到底当年在跟前养了几年,且还是自个儿的孙子辈的,贾赦对蓉儿的容忍度,远高于宝玉。或者应该这么说,面对宁荣二府所有的小辈儿,贾赦对宝玉是最为不耐烦的,也不知晓是八字不合,还是单纯的看不惯贾母对宝玉视若珍宝的模样。

“那分家一事,我就照规矩行事?”蓉儿试探的道。

“对!”

有了贾赦这话,蓉儿算是彻底放下了心来。从情感上来说,他铁定是偏帮于荣国府大房的,哪怕不看在贾赦这个天字第一号宠臣的份上,他也不敢招惹他那凶残的二姑姑。可贾赦有句话没错,蓉儿到底是贾氏一族的族长,暗地里做了甚么没人会计较,可那些个摆在明面上的事情,还是要尽可能公平公正一些的好。

这般想着,待正月十五,借着元宵佳节,蓉儿带上他老子并两个宗老,去了荣国府拜访,趁机将分家一事理顺了。

不是说非要二房一家子在元宵节里头搬出去,可提前将事情理顺,等过完了节日,正好年关也出了,就可以让二房慢慢搬家了。到时候甭管二房想搬多久,都跟蓉儿没关系了,他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快速且公平的做个见证。

好在没人打算为难蓉儿,所谓的见证,还真就只是一个见证罢了。

早在去年小年夜次日,贾赦就将要分家一事告知了大房诸人。从那日起,王熙凤和迎姐儿就忙着归整账目了,连那拉淑娴和容嬷嬷都上阵帮忙了。到底时间太紧,哪怕后来连十二都被拖上阵了,也不过在昨个儿才全部归整清楚。

所谓分家,所谓拿几成,并不是按着总目录来估算的。事实上,大房这头要先将公中账目归整完毕,再重新清点估算公库里的各种物件,然后将所有的东西分成十等份,到时候再由着人挑选。

依着规矩,该是大房先挑一份,再让二房挑,之后循环着来,直到二房拿了四份后离开。不过贾赦也大气,索­性­大手一挥,任由二房先挑四份,他只要剩下的就行了。

大气是大气,就是公中的钱财比想象之中的还要少。

王夫人上前粗粗一扫,面­色­就难看了起来。

见她这般做派,那拉淑娴便开了口:“二太太若是觉得账目不对,去瞧瞧搁在案上的册子就知晓了。”

听得这话,王夫人只尴尬的笑了一下,略顿了顿道:“我倒也不是不信大嫂,只是担心这几年一直都是几个小孩子管着家,恐出了甚么差错。那我就先看看。”

小孩子——王熙凤和迎姐儿对视一眼,齐刷刷的低头翻白眼。

其实,也不怪王夫人心里头不满了,实在是因为公中的钱财比她预料中的还要少一大半。可等她看了册子,却又甚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往前就不用算了,单说那年还了国库的欠银之后,公中统共也就三十万两银子。之后置办年节礼舍了一部分,可那些倒是都能回来的,顶多就是从银子变成了各­色­古董摆件,价值倒是仍在的。可再往后,花钱的地方却是太多太多了。

先是贾政谋了外放,贾母下令从公中拨钱予二房,想着穷家富路,很是出了一笔,单这一注便是三万两银子。

再是大房的璟哥儿出生,二房的宝玉出生,以及一连串的庶子庶女们,这些宴请就算对方也会送礼,可礼都是算在个人头上的,摆宴的钱财却是出自于公中的。单是那两三年间,舍在刚出生的几个孩子身上,就不下一万两银子。

往后,元姐儿入了宫,仍是贾母心疼孙女,除了贴己给了不少外,另从公中取了一部分。再跟着同年,李纨进门,聘礼、宴请等等,花费了两万两银子。

没两年,琏哥儿娶妻,他是将来要袭爵的大房嫡长子,娶的又是世交王家的嫡长女,自是不能低了去。紧跟着,大房的小五出生,还有鑫儿这个小丫头片子……

这一桩桩,哪个不需要钱了?单是两次娶妻,就花费了不下五万两。几次添丁进口,也没少于两万两。贾政外放时的三万两,再加上这些年来,断断续续给宫里娘娘捎带的钱财,以及逢年过节的各种宴请,互相之间的人际往来,以及哥儿们求学花费,还有每年每季的吃喝用度并月钱等等,如今的公中,只余区区价值八万两的钱财。

是价值八万两,并非真正的八万两雪花银。

还真是叫王夫人给猜着了,竟是真的一成连一万两银子都没有。可真要算计起来,其实大房的花费反而不多,至少他们二房这些年来没少花费。

没啥好说的了。

“挑罢。”贾政见王夫人这副神情,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只开口催促着,意在让她别墨迹了。

王夫人也是没了法子,偏大房的账目做得详细,分出来的也都类似,区别只在于喜好偏重的不同而已。因而,王夫人只闷闷不乐的挑了四份,便退到了贾政身畔。

因着账目是大房做的,贾赦又让了先,所以他压根就没往那头看,直接向贾母行礼道:“老太太可还有甚么吩咐?”

“就这样罢,我乏了,先去歇着了。”贾母一脸疲惫的摆了摆手,甚么都不想说了。

倒是贾赦,瞧了一眼还未回过神来的蓉儿等人,吩咐琏哥儿和十二帮着招呼一下,怎么着也得办一桌小宴让人家吃饱了再走,不然也太不像话了。琏哥儿和十二自不会反对,忙将人带走了。

女眷这头,那拉淑娴给王熙凤使了个眼­色­,算是将接下来的收尾工作尽数交予了她,自个儿则带着几个小的下去了。

王熙凤只慢了一步,没能拦住迎姐儿,因而只能一个人­操­持这些事儿了。好在她生­性­争强好胜,倒也不觉得这是件苦差事,故而只面带笑容的忙活去了。

大房这头是淡定了,事实上也没啥好不淡定的。因着贾赦这些年来的各种作死手段,很是给他建立了威信。也因此,早在去年小年夜他告诉大房诸人,准备分家一事之后,所有人都信了,坚定不移的相信了。毕竟,这位是连王爷都能恁的人。

可比起大房的淡然,二房那头却是怅然若失。

分家了。

往后,他们再也不是荣国府的人了,而是所谓的贾府。若是想撑点儿面子,倒是可以借用珠哥儿的名头,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府。问题是,贾政会这样吗?他的脸面往哪里搁?所以,以后他们就是贾府的人了。

新宅子已经修缮得差不多了,主要是原也不差,先略微归整了一番,等开春以后再慢慢折腾好了。三进的宅子,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算小了。不过,要真说住不开也不是不可能的。

最前边的倒座房住下人,前院用于会客。中间的正院给贾政俩口子住,宝玉跟着他们住东厢房,西厢房可以改建成书房或者闲置着也无妨。后头的院子就让珠哥儿一家三口住。至于庶子庶女们,则住到最后头的后罩房去。

这当然是指当下了,等往后孩子们都大了,倒也没啥要紧的。可以换个大些的宅子,也可以另外置办一个临近的三进宅子给宝玉住。至于庶子庶女们,当然是早早的打发出去了。

对于王夫人来说,没几年就可以用不着再看到庶子庶女们,的确不失为一件好事儿。可同样的,她还面对另外一个大问题。

薛家。

说真的,当年薛家之所以会留下来,主要还是因着有王夫人在的缘故。自然,那会儿贾母和那拉淑娴都有劝着留下来小住,可若非有王夫人这个亲姐姐在,薛家怎么可能会有脸面留下来?

可如今,荣国府分家了,二房要离开了,薛家还能继续留下来吗?

哪怕贾赦并未直接点过薛家的名,可去年间,他却是在贾母提过的,打算将梨香院、覃苑那一带全部推平了重建,弄个宅子和园子出来,给十二住。换句话说,贾赦已经是在赶人了,只是说的略微委婉了一点儿。

可惜,再委婉也没用,有心赶人和有心留人一样,只看面­色­就知晓了。薛家又不是那等子没眼力劲儿的人,哪里会不清楚他们也到了该离开的时间了呢?

问题是,往哪儿去呢?

“姐姐,姐姐……”薛家太太哭着两眼肿成了核桃,荣国府发生了这般大的事情,就算她只是客居在此,也不可能完全被蒙在鼓里,更别说打从一开始,就没人打算隐瞒这事儿。

分家,是必然会经历的事儿,区别只在于早晚而已,又不是那等子见不得人的事情,何苦隐瞒呢?

“好了,我知晓你那头也有为难之处,可我也没法子。这事儿太突然了,别看是去年间就说了的,可算算日子,统共也就半个来月时间,我又能如何呢?这不,连我们将来要住的地方都是老太太派人安排的,唉……”

长叹了一口气,王夫人伸手拍了拍薛家太太的手背,面上半是愧疚半也是做戏的道:“是个三进的宅子,据说还算不错。可你也看到了,我房里这般多的人,勉强倒是住得下,却是实在不好让你们跟着搬出去挤着了。”

“宅子倒是无妨,我……”薛家太太急急的开口,却被王夫人打断了。

“我知晓薛家有钱财有房舍,可这事儿真心不好办。妹妹,别怪我这个当姐姐的,我也是没辙儿了。我倒是想有个大宅子,好方便安置你们,可……我又以甚么名目安置呢?以往是国公府,以后却是贾府了。”

一开始,王夫人还真的是在做戏,不过说到最后,却也是越发的伤感起来了。

从堂堂国公府,一下子变成了普通的人家,哪怕因着珠哥儿的缘故,还勉强可以算作是官宦人家,可这落差也实在是太大了。尤其宝玉的亲事尚未说定,哪怕她的心向着珠哥儿,可宝玉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好在,贾母看来是真的将宝玉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往后也只能盼着贾母长命百岁,好多照应一下了。

至于薛家,恕她无能为力。

薛家太太哭得帕子都换了好几条,她如今最大的问题压根就不是钱财,而是没有鼎立门户之人。薛蟠一走就是一年,期间除了刚离开的第二月送来了保平安的信外,竟是再无音讯。她一个寡母,带着宝钗这么个未出阁的闺女,即便在京城里有宅子,手头上有钱财,可贸贸然的搬出去后,后该如何立足呢?

见王夫人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薛家太太只能暂且回去另想法子。可一回到覃苑里,见着宝钗,她便又落下泪来。

早知道,早知道还不如不来这京里!

宝钗唤人端了热水,亲自投了帕子给薛家太太拭去了眼泪,这才缓缓的开口道:“早先就说了要离开荣国府,娘却说外头没个鼎立门户的人,如今怕是不论如何都要走了。依女儿所见,倒不如就近寻一处小宅子,莫说三进,便是两进也使的。到时候,离荣国府也近些,离姨母家亦是不远,也算是有个照应。”

“宝丫头!在外头过日子哪里有这般容易了?”薛家太太好容易才止住了眼泪,听得这话又忍不住落下泪来了。

“那……咱们再去求求大房那头?”宝钗叹息一声,依着她的­性­子是不愿意去求人的,可她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薛家太太难过成这样。其实,她反而不担心出去以后的日子,哪个会闲的慌特地找他们家麻烦了?这是天子脚下,又不是那等子穷山恶水的地方。

“求大房?”薛家太太哭声一顿,半晌后,忽的下定了决心一般的道,“行,那我就去求求凤丫头!”

“能成吗?”宝钗并不抱太大的希望,虽说王熙凤一直掌着荣国府的中馈,可她依然不觉得对方有说动贾赦的本事。

准确的说,这天底下能让贾赦改变主意的,恐怕除了那拉淑娴,便只有宫里的那位了。

“成或不成都得试试看。”薛家太太苦笑一声,“就是不成,跟凤丫头打好关系,也有百利而无一害。况且,宝丫头你的事儿还没有定论,万一开春的时候,你当了郡主的侍读呢?到时候,免不了要拿荣国府当个依靠。咱们不求他们真的替咱们考虑,可至少不能让他们针对咱们。”

宝钗点了点头,面上却满是不确定,连眼底里都多了灰心丧气。

谁能想到,荣国府竟是说分家就分家呢?!

244|

荣国府分不分家,薛家的人可没有说话的份儿。

好在薛家太太也不是那等蛮不讲理之人,在痛哭了一场之后,她便安排下人做了两手准备。一面吩咐派人手去京城里的旧宅子那头,该修缮的修缮,该清理的清理;一面又亲自领着薛宝钗开了箱奁,归整出了好些个珍贵的物件,娘俩一道儿往东面小院走去。

说真的,薛宝钗是真的不愿意。并非不愿意求到大房头上,而是不希望在王熙凤跟前落了下乘。依着她看来,这荣国府上下的姑娘媳­妇­儿们,哪个都是不如她的,包括已入宫当了娘娘的元姐儿,也一样比不上她。

可惜,她的心气是高了,出身却太差,这才没的奈何屈居人下。即便如此,薛宝钗依然不愿意求到王熙凤跟前去。

“娘,咱们就不能直接往荣禧堂去吗?求求大太太也是好的。”

薛宝钗私心以为,荣国府大太太是一品诰命夫人,又比她长了一辈,甭管是求上门去,还是到时候被婉拒了,都算不上有多丢人。可若是换成同辈还沾亲带故的王熙凤,说真的,薛宝钗心里很是不得劲儿。

“说甚么傻话呢?咱们是甚么身份,人家又是甚么身份?”薛家太太叹息一声,“去寻凤丫头,那是因着她是我娘家内侄女,要不然也不能这般不打招呼就上门去的。若是换成了大太太,可不得老老实实送上拜帖,还得看她见不见咱们。”

听得这话,薛宝钗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这一刻,她从未有过的明白身份差异。可他们薛家不是皇商吗?纵然脱不了一个“商”字,可总归有别于其他的商户。再说了,金陵四大家族素来同气连枝,荣国府当初也热情邀请他们留住府里,更别说原就是沾亲带故的……

“宝丫头,宝丫头!”薛家太太担心的望着女儿,其实她何尝不知晓女儿的心思,她不单知晓还格外理解。原因在于,当初她也是不大乐意下嫁给薛家的,身为王氏女,即便是嫡次女,她也可以挑个官宦人家嫁过去。可惜,她的父亲王湛王老爷子坚持让她下嫁,理由都是现成的,她是嫡次女,她模样身段都不出众,她还没啥成算,连能言善辩的能耐都没有……

尽管事实上,薛家太太婚后的日子过得很不错,夫君敬重儿女双全,钱财锦帛更是无数。可即便如此,她也明白自己再也没有了跟嫡亲姐姐王夫人平起平坐的机会了。哪怕等荣国府分了家,王夫人依然可以靠儿子,甚至就算珠哥儿靠不住,那她也比自己这个商­妇­地位身份尊崇得多。

想想自己的前半辈子,再瞧瞧身畔模样身段皆极为出众的女儿,薛家太太忍不住连声叹息。

若说她还能怨自己不争气,可她的女儿呢?不是她这个当娘的自吹自擂,她的女儿真的是样样出挑,那是连薛父在世时都忍不住夸赞的,甚至薛父曾明言,若宝丫头是个哥儿,薛家可再保一世富贵。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回头见了凤丫头,你的嘴儿甜一点儿,别唤琏二­奶­­奶­,要唤姐姐。你俩到底是表姐妹,年岁差得也不是很多,同她好生打交道,往后咱们家免不了要倚仗着他们。”

所谓倚仗,其实未必就是荣国府真的会帮衬他们,而是在必要的时候,他们可以拿荣国府的名头来吓人,而不被打脸就成了。可即便仅是这般,也要先同荣国府的人交好才是。幸而,薛家底子厚,纵是之前狠狠的亏了一笔,余下的钱财也不少,最起码收买王熙凤是够了。

“我知了。”

薛宝钗淡淡的回答,同时低垂下了头,再不发一言。

道理她都懂,只是仍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罢了。哪怕打小就知晓商户被官宦人家瞧不上,却也从未有过这般清晰的感受过。原来,那些个被她瞧不上的姑娘媳­妇­儿们,各个都比她强,还是那种强了不止一筹的。而这里头的强,多半都是建立在出身的。

假如,她的出身能够好点儿……

像元姐儿,就能得到阖府上下的栽培和期望,入宫伺候圣上。像迎姐儿,明明相貌身段全然不如她,甚至脾气还怪得很,都能嫁给诗书传家的张家长房嫡长孙。还有林家的黛玉,史家的湘云,那些个姐儿哪个都不如她,却偏生谁都比她要嫁得好。

“娘,我真的真的不想嫁给宝玉。”

多半晌,眼瞅着东面小院近在眼前,薛宝钗挨着薛家太太,用近乎低喃的声音说道。当然,在说话之前她也有四下瞧过,确定自己的话不可能被薛家太太以外的人听到后,才大着胆子说出了口。其实,这话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提起了,可薛家太太总是在敷衍她,一说等开春,又说先缓缓,再不然就是不好跟王夫人撕破脸等等。

可她不想等啊!

今个儿都已经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了,离开春还有多少日子?尽管大小选都是在二三月间才正式开始的,可名字是早早的报上去的,谁能入宫谁不能入宫,这些事儿早先就该传来消息才是。更别说,她这还不是正式的大小选,仅仅是给郡主们选侍读。

不该,真的不该完全打听不到一点儿音讯!

也正是因着完全没有消息,薛宝钗忍不住做了最坏打算。万一她被人撸下来了呢?若不能给郡主们当侍读,她又该如何是好?未来有很多种可能,可她最不愿意要的就是嫁给宝玉当妻子。

“唉,回去再说罢。”薛家太太今个儿一天里头叹的气,简直比以往好几年都要多。不过,若说分家之前宝玉瞧着还可以,那么分家之后的吸引力就一下子小了很多。薛家太太在两个儿女之间,虽更偏疼薛蟠一些,可对于自家这个小女儿也是极为看重的,她想要的是女儿过上富贵无忧的生活,而非卖女求荣。

说话间,便已到了东院里。

丫鬟们飞快的穿梭在庭院里,这东面小院的格局同荣国府的其他院落皆不同,若说其他院子都是板板正正的四合院,那么东院就有些类似于江南庭院了。房舍之间夹杂着景致,两者既非从属关系,亦非毫无关系,反而有种相辅相成的感觉,饶是如今还在正月里,打眼瞧去也是一派­精­致美观,若是在百花盛开的春日里过来,却不知该是一幅怎样的如画美景。

这头,丫鬟们已经将薛家母女俩迎了进来,那头,王熙凤好不容易忙活完了事儿,才刚有工夫在炕上略歇歇,就听得丫鬟的回禀,登时无奈的吩咐将人直接往暖阁里带罢。

“怎么就劳动薛太太特地往我这儿赶了?若是惦记上我了,也合该是我往您那儿去拜访。”王熙凤坐在东暖阁的暖炕上,手捧热茶,怀里揣了个暖手炉,巧笑倩兮的看了过来。

因着荣国府本身就因分家一事而忙得一团乱,薛家母女俩也没能坐上软轿,压根就是披上裘衣匆匆赶来的。好在今年的冬日并不算太冷,今个儿更是没下雪,可即便如此,她俩也有些冻着了,偏一进屋就听王熙凤这般说,薛家太太倒是还好,仍能笑出来,薛宝钗却是不由的低头抿了抿嘴。

薛家是去年开春入京的,到如今堪堪将满一年时间了,可王熙凤却一回也没往覃苑去过,甚至偶尔在荣庆堂等处碰见了,也多半只是敷衍般的点头问好。指望她特地往覃苑去探望亲姑母?做梦还比较快!

可惜,这些话薛宝钗只能揣在心里头想想罢了,她不敢说,也不能说。

思忖之间,丫鬟们已经送上热茶糕点,薛宝钗只低头捧着茶不言不语,任由薛家太太舔着脸从院子夸到屋子,再夸到屋里的摆件,之后更是延伸到热茶、糕点等等。总之,就是能夸的都夸了,只差没在脸上盖上一个“我是来求人”的戳。

说实话,真的很丢人。尤其配上王熙凤那笑得意味深长的神情,薛宝钗只觉得面­色­微烫,如坐针毡。

再看薛家太太,也许她没有王氏女该有的好相貌好身段以及心计城府,最起码她的脸皮还是够厚的。一面笑着将王熙凤夸了个天上有地上无,一面还要琢磨待会儿怎么将话题引过去,全然看不出来先前还痛哭了好几场,当然这还得靠着面上的厚粉遮掩,要不然早就露馅了。

还在甭管怎么说,王熙凤都是个笑面虎,莫说薛家太太真是她的亲姑母,今个儿就算来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她也会笑脸相迎的,区别只在于碰到前者思量着如同能趁机捞一笔油水,碰到后者则掂量着需要几多钱才能将人客客气气的打发了。

——本质上毫无差别。

耐着­性­子听薛家太太说了两刻钟的话,王熙凤忽的道:“还不快些给薛太太换杯热茶,这都凉了。”又笑着向薛家太太看去,“您再尝尝我这儿的茶可有您那儿好?”

这是变着法子嫌弃薛家太太话多了,又或者说是在提醒她赶紧说正事儿,当谁都跟你似的这般闲?

薛家太太是最不像王氏女的王氏女,可她好歹也将脑子都丢了,听得这话,终也顾不得甚么了,忙不迭的道:“凤丫头,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事儿……我思来想去还是得寻你帮衬帮衬。”

王熙凤心头冷笑,哪个就跟你是一家人了?又思及薛家那丰厚的家底,只得耐着­性­子轻笑一声,道:“瞧您这话说的,我年岁轻,又没经历多少事儿,哪儿能帮上甚么忙呢?薛太太您有话直说,这能帮的,我必不推辞,可若是帮不了的,那我也没辙儿。”

“能帮,一定能帮。”薛家太太到底是跟王熙凤打的交道太少了,若是换做王夫人的话,听得这话一早就拂袖走人了。很显然,王熙凤这话的意思是,有甚么好处先拿出来瞧瞧,至于这忙……铁定不帮。

只能说,当年王湛王老爷子还是很有眼力劲儿的,至少他看出来了自己这个小闺女就是个不中用的。

而一旁的薛宝钗倒是听出了话音来,可抬眼见王熙凤满脸的笑容,又再度将心底里的疑惑压了下去。

说到底,还是薛家的人对王熙凤不够了解。

也正是因着不够了解,薛家太太说了一大车的话,留下了一大堆的重礼,最终带走的却只有王熙凤轻飘飘的一句话:

我要回头问问我家二爷。

——你家琏二爷表示,你就没听过他的话!!

薛家母女俩带着期待和忐忑离开了。其实,若是王熙凤再热情点儿,薛家太太还想问问薛宝钗那事儿,或者是让王熙凤给带着去荣禧堂见见那拉淑娴,再不然约定下回见面的时间也好。可惜,都没有。

等薛家母女俩离开了,王熙凤只唤人给她捏肩捶背。

“真是有够闲的,不忙着赶紧归整行囊搬出去,竟还来我这儿瞎折腾。我这腰哟,可不知怎的了,快累折我了。对了,去瞧瞧薛家送了甚么过来。”

想也知晓,薛家送的礼绝对不会轻,不过等丫鬟来报时,王熙凤还是吓了一跳。

一套羊脂玉头面,一套定窑五彩茶盅,一对五彩冰梅蝶纹瓷瓶,一个紫檀描金小炕屏,还有十几匹华美­精­致的贡缎……

每一样单独放都算是­精­品了,合在一起保守估价也要值三万两银子了,关键是很多东西都是属于有价无市的。甚至可以这么说,单是那套羊脂玉头面,拿到外头换个三进宅子都没问题。这么多稀罕的礼物摆在一道儿,饶是王熙凤都有些犯愁了。

琏哥儿进来时,看到的就是王熙凤对着一炕头的东西发呆的模样。

“你傻了?”

要不怎么说兄弟姐妹几个里头,琏哥儿受的欺负是最多的呢?别看他是长兄,可他有时候太不会说话了,偏又没贾赦那等本事,­性­子还格外的软乎,不欺负他欺负谁去?

王熙凤横了他一眼,旋即倒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的将事情说了一遍:“……铁定是想留在咱们府上不搬出去,啧,想得真美,脸皮还厚!”

亏的这话没传到薛家太太耳中,要不然她若是知晓自己忙活了这小半日,得到的竟是这么一番话,指不定就给活活气死过去。

“那你打算怎么做?”琏哥儿才不会认为王熙凤会替薛家的人说情,这不是礼物够不够贵重的问题,而是他很清楚自家媳­妇­儿的脸皮半点儿不比薛家人薄。不就是收礼吗?先收着。至于要办的事儿,自是先缓缓再议。

略半刻后,王熙凤忽的一拍巴掌:“唤大夫。”

果不其然……“啥玩意儿?好端端的,你唤哪门子大夫呢?”琏哥儿傻眼了,这媳­妇­儿完全不按牌理出牌啊!这么做的意思是,指责薛家礼物送的不对,把她气病了?

王熙凤直接没理他,只一脸轻松的命人将礼物收好,还额外叮嘱道:“将那套羊脂玉头面单独收好,回头添到姐儿的嫁妆里去。”

琏哥儿:“…………”嫁妆你个头啊!我闺女才一岁半啊!

然而,琏哥儿没胆子跟王熙凤叫板,他私以为那叫没必要,毕竟好男不跟女斗来着。

又一刻钟后,大夫进了东面小院的门,因着琏哥儿在场,王熙凤也没碍事儿的躲到帐子后头,只让人取了个围帽草草的戴上,当着琏哥儿的面,拿手让大夫诊断。

“恭喜琏二爷,恭喜琏二­奶­­奶­,这是有喜了!”

王熙凤淡定的吩咐人赏银子,还不忘在心里腹诽,这是她有喜了,又不是琏哥儿那蠢货有喜。等一回头,看到琏哥儿一副懵逼的模样,她更是来气了。

“作甚么还愣在这儿?如今离掌灯时分少说还有两刻钟,二爷您就不能费心往荣禧堂跑一趟?还是打算让我这个柔弱的­妇­人大冷天的跑去荣禧堂报喜?”

这话一出,琏哥儿倒是回过神来了,却仍是两眼发直的望着王熙凤,半是无奈半是质问的道:“凤丫头你到底又想作甚?直说了罢,省的回头我还要费心去猜。”

“我要作甚?我还能作甚?一嘛,是挑个好日子告诉府里这个好消息;二嘛,趁机撇开其他事情好生养养身子;三嘛,我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当然不能­操­心旁的了,薛家的事儿……爱咋咋地!”

琏哥儿无言以对。

半晌,琏哥儿索­性­起身要走,待掀了门帘之后,才又回头道:“你想作甚?一嘛,是生怕分家这档子被人钻了空档,回头吃了闷亏;二嘛,是想着中馈能多掌一天是一天,顺便多揣些日子坐稳了胎再告诉旁人;三嘛,你就是打量着薛家无人,占了好处不­干­活儿!”

话音刚落,琏哥儿便立马回身拔腿就跑,气得王熙凤在后头直甩眼刀子,暗道跑得了合上跑不了庙!!

荣禧堂这头,贾赦已经抛开了分家一事,专心致志的开始研究要恁倒哪家给自家心肝宝贝儿十二腾地方了。

这雍华公主是正一品,国公府略减一分,侯府再增一分便是,又想着公主府离得越近,将来十二回家越方便,自个儿也能多多的见到儿子,贾赦便索­性­一门心思的往自家的世交旧友身上瞄。又本着多吃多占的想法,贾赦很快就撇开了侯府,打算直接拿国公府开刀,回头只要明面上略减几分便是,比增建容易多了,也省钱多了。

太|祖皇帝赐封四王八公十二侯,其中八公乃是:镇国公牛清、理国公柳彪、齐国公陈翼、治国公马魁、修国公侯晓明、缮国公石垠,以及宁国公贾演和荣国公贾源。

贾赦特地将八公详细的罗列在纸上,盘腿坐在暖炕上,对着名单苦思冥想。

见状,那拉淑娴还伸长脖子特地去瞧了一眼,见他连自家和隔壁家都写上去了,顿觉无奈。忆起市井流传,荣国府的赦大老爷疯起来连自家都恁的话,又觉极有道理。

正这般想着,忽听贾赦喃喃自语。

“要离咱们家近的,府里修缮保存得当的,最好是家里人口比较少的,宅院少一些,景致好一些,若能多个园子或者大的池子就更好了……这不就是隔壁东府嘛!!”

那拉淑娴:“…………”

“也不行,隔壁东府把欠银都还上了,也不缺钱,如今当家的又是小蓉儿,没理由恁上他们呢。”贾赦连番唉声叹气,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听他这么说,那拉淑娴明智的决定闭嘴,毕竟正常人跟疯子是没有共同语言的。你说贾赦不是疯子?但凡他脑子正常一点儿,就不会想着去恁隔壁东府了。人家宁国府招他惹他了?明明这些年来,都是他主动去招惹对方的!饶是那拉淑娴对隔壁东府也没啥太深的感情,也觉得贾赦太荒谬太不可理喻了。

“唉,还是时间太短了,要不然我去哄了珍哥儿和蓉儿去赌场多好,哄的他们把家底败光,我不就可以顺势接收了吗?可惜呀,时间太短了,圣上统共也就给了我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还得扣除年关的这段日子。没法子恁倒隔壁东府了……”

这一刻,那拉淑娴忽的就理解了贾母,有时候贾赦还真就不是东西!!

“镇国公府上也还了欠银,且他们家老祖宗曾经在战场上救过我祖父,不可。”贾赦琢磨了半天,用手指在镇国公下头掐了一道印子,算是划去了。又想了想,也将理国公给划去了。

等那拉淑娴听着没啥动静了,抬眼就看到贾赦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盯着纸上的某个点儿。

登时,那拉淑娴好奇了,挪了挪身子凑近了仔细瞧,却发现除却齐国公府之外,旁的七家都被划去了。

——话说回来,赦大老爷您­干­嘛非要将自家府上也给添上?

那拉淑娴顺着贾赦的目光,跟着一道儿盯了“齐国公”这三个字许久,这才试探的道:“老爷您这是已经做好决定了?”

“没有。可我也没旁的好法子了,四王八公里头,最好欺负的除了隔壁东府,剩下的就是这齐国公府了。”贾赦叹息一声,“可他们离咱们家老远呢,我还是觉得隔壁东府最合适不过了。”

再一次,那拉淑娴被噎得无话可说。

是啊,宁国府当然合适了,都在宁荣街上,一个在东面的街头,一个在西面的街尾。不长的一条街上,只他们两个府邸,那是属于窜门子都用不着特地坐车的。要是从偏门走的话,那就更近了。

可问题是,那是自家人呢!!

“老爷,东府那头最近没惹您罢?”那拉淑娴迟疑了半晌,还是决定替那头说说好话。关键不是她善心,而是她没有贾赦那般贱。

“没。”贾赦侧过脸,奇怪的瞧了她一眼,“怎么这么问?东府那头啥时候惹过我了?即便算上贾敬那事儿,他也不是故意招惹我。除了他之外,整个东府不是窝囊废就是怂货,哪里敢招惹我。”

“那您为何偏生就死盯着他们家不放呢?”那拉淑娴忍不住问道。

“因为离得近,其他的也样样都好。”贾赦又回去盯着他手上的纸了,目光从宁国府看到齐国府,来回的扫视。

听他这么一说,那拉淑娴除了感概贾赦果然是个混蛋之外,也终于深深的理解了何为怀璧其罪。人家宁国府好端端的啥事儿也没­干­,就因为一个离得近的理由,被贾赦给盯上了?对此,那拉淑娴只能祈祷泰安帝别这么不靠谱,又或者……

“我觉得齐国府挺好的。”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那拉淑娴果断的祸水东引,尤其她还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儿。

“老爷您可还记得多年前,我那娘家侄女小铃铛刚嫁到保龄侯府的情形?她打小就是个苦命的孩子,没了娘,几乎把自个儿当成娘拉扯着弟弟长大,偏嫁的保龄侯爷又是个体弱的,那会儿她还怀着身孕……”那拉淑娴简单的回忆了一番,见贾赦一脸不解的望着自己,忽的想起另一个可能­性­,忙不迭的道,“我不是让老爷您对付保龄侯府,真的不是。”

“哦,我还想着要是搞不定国公府,就拿十二侯开刀,左右除了史家,旁的人家跟咱们都没啥交情。”贾赦随口道。

那拉淑娴在心里替旁人家捏了一把冷汗,再接再厉:“方才说了我那侄女小铃铛,那会儿,老侯爷夫人忽的故去了,便有人拿这事儿做文章,非说她怀的是天煞孤星,这事儿老爷您可还有印象?”

贾赦无言的望着那拉淑娴,略迟疑了片刻,才道:“你不是说那是保龄侯爷那二弟媳­妇­儿­干­的吗?后来我就逼着他们家……对哦,史家二太太是齐国府的大小姐!”

“是的。”那拉淑娴已经明白京城里肯定要有一户人家要倒血霉了,又不希望回头贾赦寻不到好的,再度惦记上隔壁东府,索­性­下定决定坑死齐国府得了,反正两家也没啥太深的交情。

“我懂你的意思了,就这家了?”说着,贾赦又犹豫了起来,“这路可略有些远呢,况且齐国府败落许久了,怕是房舍都不好了,更别说景致了。我……还是觉得隔壁东府最合适。”

隔壁东府这是上辈子欠他的罢?!

“齐国府挺好的,路远近是一回事儿,可您仔细想想,八公里头也就只有齐国府最为无用,但凡旁的人家,哪个还没些亲朋好友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闹的不好,惹出事端来,不是耽误了三月的好事儿吗?也就是齐国府,他们家好几代单传了,娶的都是没落人家的姑娘,唯一尚且靠得住的,也就是嫁到了保龄侯府的那位了。不过无妨的,保龄侯爷一定不会为了他弟媳­妇­儿而跟老爷您作对的。”

这倒是大实话,史家的那点破事儿,也许瞒得过旁人家,可想要瞒过荣国府却是绝对不可能的。

就保龄侯爷那­性­子,要他故意针对自家二弟,苛待甚至报复,那是不可能的。不过,保龄侯爷也不是甚么都没有做,他一方面努力抱住贾赦的大腿,一方面不辞辛苦的在刑部做事,另一方面又不惜一切重金为他三弟开道。至如今,他已经官途顺畅地位稳固,而史家老三也在早两年成了大将军,更在前段时日得以被泰安帝赐封为忠靖侯。

史家一门两侯,袭了祖上爵位的保龄侯爷又是科举出身,虽然武艺不行,可他也已凭借真本事立足于朝堂,再加上功勋出身的史家老三忠靖侯,愈发的衬托着史家老二的窝囊了。

而史家老二就是齐国府的女婿。

“唉,那就他家罢。”贾赦终于下定了决心,可面上还是淡淡的,见那拉淑娴盯着自己瞧,贾赦只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隔壁东府最合心意了。不过,齐国府也勉强可以罢。如今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那拉淑娴深深的认为,这话要是传到那两家耳中,甭管哪家都不会感谢贾赦这老混蛋的。

忽的,外头传来丫鬟的唤声,却是琏哥儿过来了。

“琏儿怎的这般晚还过来?”那拉淑娴很是狐疑,虽说元宵佳节合该一家团聚,可今年不是特例吗?毕竟,要是大房这边团聚了,指不定就该去贾母那头,阖府聚在一起才是正理。因为贾赦连最后的表面文章都不想做了,这才吩咐下去,今年各过各的,左右也不差这么一顿。

说话间,琏哥儿便已经进来了。

“我来给你们报喜。”琏哥儿面上的神情很是古怪,“方才凤姐儿唤了大夫,大夫说她有喜了。”

“真的?”贾赦眼睛都亮了,虽说他觉得鑫儿这个孙女也极好,可到底琏哥儿是将来的袭爵之人,总归是需要一个儿子的。如今虽说还不知男女,可有喜就是好事儿。再说了,都说先开花后结果,之前已经有了个花骨朵般的小鑫儿,这回铁定是个带把的了。

琏哥儿点了点头:“是的。不过……”

“有话直说,别磨磨唧唧的像个小丫头片子!哼,二丫头都没你墨迹。”贾赦见他这般,不由的皱眉道,“到底有啥事儿了?是你媳­妇­儿作幺了?”

“算是罢。”琏哥儿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老实交代,“往前一些时候,薛太太去过我那儿了,带了一堆的贵重礼物,估摸着少说也该价值个几万两。凤姐儿全都收下了,可她压根就不打算帮衬薛家,所以她打算趁着有孕这事儿,装病养身子。”

那拉淑娴已经不知晓今个儿第几次被噎得无话可说了,也终于清楚的意识到,自家人多半都是极品,连后进门的儿媳­妇­儿都不例外。忽的,她又想起先前在十二处打听到的雍华公主的为人,深深的为林家姐儿哀悼起来。

这一个两个都不是甚么好东西,将来林家姐儿嫁进门后,指不定她得多费些心思帮衬着点儿。要不然就这一窝子的狼,还不把人家吓出个好歹来?

正叹息着,那拉淑娴又听琏哥儿道:“我估摸着薛家也没啥旁的事儿,大概就是不想搬出去呗。反正我把这事儿告诉爹您了,凤姐儿那头,我看她是只打算收礼不打算办事了,您这头咋样都成。”

“咋样都成?我能咋样?贾政都滚了,薛家还有脸留下来?赶紧都滚蛋,我好将西面那一片都夷平了重建。正好等琮儿成亲后搬到那面去,璟儿就可以住琮儿那院子了。等往后小五长大了,让他去住先前珠儿那院子好了。”

贾赦早已打算好了,哪里容得下旁人破坏他的计划?

当然,若是那人是泰安帝这种他完全得罪不起的人,自是另当别论了。可薛家算啥?全都他|娘的直接滚蛋!这种亲戚,他才不稀罕呢!

很快,琏哥儿就跑了,反正他已经把话带到了,虽说自家媳­妇­儿是厚颜无耻了点儿,可这也不算甚么大问题。最怕的不是收了钱不办事,而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甚么事儿都敢伸手。不过,他也意识到了自家媳­妇­儿有些略贪了点儿,思量着该寻个机会好生同她谈谈,这黄白之物讨人喜欢,可也得讲究一个取之有道罢?

——从薛家处捞钱,好像也勉强算是正道儿?

245|

王熙凤之事自有琏哥儿来看顾着,贾赦私以为要是琏哥儿连妻儿都照管不好,将来若是承袭了爵位继承了家业,只怕问题更大。又想着左右琏哥儿还年轻,吃亏受罪亦无妨,再说还有他这个当爹的看着,出不了大状况。

“淑娴,回头你唤王氏过来说说话罢。不用说的太明白,可薛家那头,我是断然不会留的。甭扯那些个理由,人生在世哪个也不是平安顺畅的,薛家在京城有宅邸有钱财,难不成出了咱们这荣国府就要没活路?”

贾赦冷哼一声,不是他不顾年亲戚情分,而是老话说得好,升米恩斗米仇。虽说多养一家子是无妨,可贾赦一点儿也不希望养出一窝白眼狼来。

莫说薛家离了荣国府一样能活,就算今个儿薛家的人一出门就要死了,又与他何­干­?留着是情分,不留是才是正理。

没有谁会为你的一生负责。

“知了。”那拉淑娴微微点头。

其实她对于薛家说不上是甚么感觉,哪怕曾经有一度因着薛家看中璟哥儿一事略觉得烦躁,可等到时过境迁,她却只余好笑而已。想也是,还能不准旁人做梦?普天之下不知晓有多少女子在梦中嫁给了圣上,难不曾圣上还要一一寻那些人的麻烦?梦想总该是有的,况且薛家也并未付之于行动。

解决掉二房这个大麻烦,薛家反而只是附带的小问题罢了。紧接着,对于贾赦而言,最重要的还是对付齐国府。

这个,却是需要泰安帝的帮衬了。

话说泰安帝也是够心酸的,身为堂堂天子,有时候却比寻常老百姓更容易束手束脚。尤其他有一个以往的天子所没有碰到过的大麻烦,那就是兄弟众多。

曾经的长青帝,如今的太上皇,暂不算公主的话,单是皇子也有不下三十位。再去掉夭折的、亡故的,到如今仍存活于世的,共有十九个。其中,包括已被圈禁多年的前太子殿下,也包括尚在稚龄的老二十一、二十二。说真的,泰安帝每次想起他这些兄弟们,甭管是年长的还是年幼的,都是一脑门子的官司。也许对于父亲来说,儿女成群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儿,可对于执掌了天下的泰安帝来说,兄弟们全是大麻烦。

他的大哥,当年曾被封顺郡王,之后也被下令圈禁。他的二哥,前太子殿下,则更是啥封号都没有。倒是他那三哥文亲王,天天赋诗饮酒,小日子过得倒是蛮滋润的。还有他下头一帮子的弟弟们……

太上皇还在上头瞧着,泰安帝很多事情都不能去做,或者说是不敢放手去做。尤其当年太上皇故意不赐封诸皇子,为的就是让他这个新帝施恩。

问题是,他一点儿也不想施恩!!

徒家王朝爵位众多,单是异姓王就有四个,宗室里头的亲王、郡王数都数不清,还有一群人等着封赏爵位。

可泰安帝真正想做的是,将那些个王爷全给撸了!徒家,根本就不需要异姓王,更不需要那么多宗室王爷。

“圣上,贾恩侯求见。”

“让他立刻滚进来!”泰安帝眉头紧锁,如今都已经是泰安五年了,他就算要拖,也实在是拖不了多久了。还有一件事儿,太上皇从去年深秋以后,身子骨就愈发的衰弱了,太医说的很明白,这就不是生病的缘故,而是衰老,无药可医的衰老。

很多事情,都要在今年有所决断。

等贾赦进了御书房,看到的就是一副苦大仇深神情的泰安帝。

贾赦微微一愣:“这才刚过完年,圣上您这是在跟谁怄气呢?别别,您不用解释,臣今个儿入宫只为一件事儿。关于公主府,臣已经有了眉目,可单凭臣一个人却是没法子了,还希望圣上您帮衬一把。”

“哪家?”泰安帝早就猜到了他想做甚,也懒得刨根究底,只直截了当问道。不过,问归问,泰安帝心里还是有自己的猜测的,既是公主府,恐怕贾赦是打算拆了哪个侯府罢?

不得不说,泰安帝是足够了解贾赦的想法,却仍不曾深入的了解贾赦的无耻。

“齐国公府。”贾赦一字一顿的道。

泰安帝沉默了,当年太|祖皇帝赐封四王八公十二侯时,一定不会想到这将是他给后人留下的一大难题。不过,在当时这也是唯一的法子,毕竟想要说动旁人跟着你一道儿打天下,没有实质­性­的好处是绝对不可能的。

好在,这些年过去了,四王八公十二侯早已不如当年了,只是碍于情面,泰安帝不好直接动手。

见泰安帝只沉默不语的低头望着龙案,贾赦自也是猜到了原委。道理很简单,就像贾赦神烦蠢弟弟贾政一样,恐怕泰安帝也一点儿也不待见他那群弟弟们。好歹对于贾赦来说,贾政就算再蠢,那也是他的嫡亲弟弟,若是同父异母,或者更远一些的堂弟、族弟呢?

——有多远滚多远!!

“臣恳请圣上允许文亲王和十四王爷帮衬臣。”贾赦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这是得罪人的差遣,且对于臣来说,还极有可能引火烧身。圣上,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齐国府是八公之一,荣国府也一样如此。今个儿,若是齐国府倒了,指不定明个儿倒的就是荣国府了。这世上本就没有永恒的事情,单看你是不是能够看透。

“你怕朕对你下手?”泰安帝扬了扬眉,“朕看起来像是过河拆桥的人?”

“臣读书少,可有一句话却是明白的。‘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贾赦撇了撇嘴,其实他本身对于官场半点儿都不留恋,可谁让当初一不小心就进来了呢?既是已经走进了这个世界,哪怕真的到了退出的时候,他也一定要­干­一票大的。至于荣国府的荣耀,贾赦私以为,他本人就足以延续,完全不需要那个死气沉沉的牌匾来说明甚么。

“有道理。”泰安帝丝毫不否认的颔首道。

就像当年太|祖皇帝的大肆赐封,也像已经是太上皇的长青帝曾允许百官向国库借银,很多事情并不一定就是虚假的,至少在当初是真实可信的,可惜时光易逝,谁也不能保证多年以后会如何。

半晌,泰安帝才又缓缓的开口:“贾恩侯,其实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看得也比旁人清楚得多。那朕倒是要问问你,如果你是朕,你会如何?”

——眼睁睁的看着徒家天下被越来越多的爵位所霸占?还是尽可能的收回帝王该拥有的一切权利。

任谁听到这个问题,还被当今天子用这种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都会感到极大压力。贾赦自然也是如此,不过他只略缓了一下,就笑开了。

“从我继承了荣国府之后,从我承袭了一等将军的爵位以后,我就一直想­干­一件大事儿!我要将贾政从象征着家主住所的荣禧堂滚出来,我要让二房从此不敢出现在我的地盘上,我要成为荣国府真正的家主大人。可惜呀,这个想法,直到如今才实现了一半。”

“圣上您也许不知晓,荣国府已然分家了,可我却早已没了当年的雄心壮志。为了让二房离开,我私底下用了很多手段,威逼利诱甚么都有,这跟我当年想象中的,光明正大的轰走他们……一点儿都不一样。”

“不过好歹,他们就要走了,目的已然达成,其实过程并不重要。”

“您方才问我,倘若我是您我会如何?那当然是去做一直梦想的事儿,不管用甚么手段都无妨,只要能达到目的,就算背负一世骂名又怎样?”

“难道我会不知道二房离开后,京城里会出现怎样的流言蜚语吗?还有那该死的薛家!区区商户人家,竟是仗着自己弱小的缘故,妄想逼迫我后退……凭甚么?孤儿寡母就位于不败之地了?她弱她有理?!”

一想到自己莫名的被拿捏了许多,贾赦就气不打一处来。

其实,贾赦的世界一直都非常简单,他只是想要守护自己的家,当然还有自己的家人。可偏生,所谓的情分、颜面、规矩、名声等等,全都束缚着他。外人只道贾恩侯疯起来如同脱缰的野狗一般,却不知他若是真能做到如此,还会任由老母和弟弟骑在他头上?

说到底,他还不够狠绝。

“说完了?”泰安帝拿手指一下又一下的叩着龙案,其实他打从一开始就知晓贾赦无意于官场,甚至他还知道贾赦的终极梦想一直都是当一个逍遥自在的纨绔子弟。可他更想让贾赦明白,梦想是靠自己的努力才能实现的,若贾赦当年真的如愿的离开了官场,那么如今极有可能面对的就是被轰出家门的下场。

或者更惨,明面上是荣国府的家主,暗地里甚么都不是。等万一碰到了灭顶之灾时,再被人以家主的名义推到人前,承担起所有本不该由他来承担的罪名。更有甚者,还会牵连子嗣后辈。

“圣上您不就是瞧那些个蠢弟弟不顺眼吗?­干­!”

贾赦一脸的狰狞。

“不,朕跟你遇到的麻烦如出一辙,你的头上有个老太太,朕的头上有位太上皇。解决的法子不是没有,可惜你我都不是丧心病狂之人。”泰安帝轻飘飘的说出了这番话,成功的看到贾赦瞪圆了眼睛,“别瞪朕,难道你就不曾怨过自己不够心狠手辣?”

千百年来,不是没有弑父杀君之人,事实上非常之多。当然,更多的则是手足相残,谁让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呢?

但凡泰安帝心狠一点儿,在登基为帝之后,他能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哪怕不对太上皇下手,他的诸多兄弟们也决计没有活路。可惜,就如同他所说的那般,他自诩冷心冷面,却做不到真正的心狠手辣。

太上皇,他好好的敬着,但凡是太上皇舍不得的人,他绝对不会轻易出手,哪怕对方惹上门来,他也是一退再退。他的大哥、二哥,他好好的养着,即便他明知晓那两位背地里小手段不断,也权当甚么都没有看到。还有他那些好弟弟们,他会不知晓他们在背后谋划甚么吗?在能护住自己的前提下,他并不愿意出手。

不是为了所谓的身后名声,而是最为简单的不忍心。

这话,要是说出去真的只会徒惹笑料,普天之下谁人不知他泰安帝是个冷心冷面之人。尤其对那些个逆臣贼子,他从来不手软,却偏生对某些人束手束脚。

“挺好的,若真能做到心狠手辣,怕只怕到了晚年还会于心不安呢。”贾赦无所谓的摊了摊手,建议道,“那圣上您­干­脆就学学臣罢,用威胁让他们主动退让。”

“和解?”

“一步步慢慢来,就像之前,我让贾政削官罢职,再让他对科举绝望,又推出了珠儿那孩子,还有宫里的娘娘……到如今,他是真的不敢同我作对了。这叫甚么呢?吓破胆儿了?”

“你想让朕杀­鸡­儆猴?同一个就该是齐国府罢?”泰安帝回忆了一下齐国府的情况,微微颔首,“挺好的,齐国府牵扯不大。”

“其实,臣真正想让您恁的是宁国府。”贾赦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心里话,“理由很多,最要紧的一点儿就是,宁国府若倒了,会让很多人胆寒。”

第一代宁荣国公乃是嫡亲兄弟,其实他俩的权势莫说在八公里头,就是算在四王之中也是极为强悍的。可谁让他俩是嫡亲兄弟呢?即便是太|祖皇帝,也断然不敢让一对感情极为深厚的嫡亲兄弟位极人臣。不得已,才让他俩退居一位,皆赐封了国公爷,还是八公里头居最末。

而论实力,如今的八公后人之中,实力最强劲的莫过于荣国府,又因着两家的关系,宁国府也无人敢小觑。

倘若今个儿倒下的是齐国府,对于满朝文武来说,虽有着警示作用,却未必会感到胆寒。可若是宁国府呢?恐怕一多半的人都会心生惧意,短时间内绝不敢再行差踏错哪怕半步。

“罪名呢?”泰安帝问道。

宁国府数代单传,人丁本就不兴旺,加上欠国库的银两早已归还,一时间想要寻出罪名来还真略有些难。

除非,故意捏造。

再不然……

正月十五元宵节那日,荣国府成功分家,可即便如此,二房也不可能在短短两三日里搬离荣国府。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贾母的不舍,以及二房的不甘。

那就拖呗。

一说新宅子有几处还未完全修缮好,二说正月里不好兴师动众的搬家,三说哪个主子病倒了,四说……

理由这种事儿,就跟那罪名一般,你若铁了心想要捏造,自然就会有的。

贾赦甚么都没说,他很清楚事情已经到了这份上,连公中钱财都没有分分完毕了,若是在这档口他真的将二房一家子尽数轰出了家门,那么到时候就不单单要面对流言蜚语,而是言官的弹劾了。

人嘛,总是容易偏向于弱者,哪怕那所谓的弱者才是罪魁祸首。

只不过,贾赦没说甚么,却做了很多事儿。

正月二十,齐国府首先遭到查封,罪证确凿,陈家老太爷老俩口,并老爷太太,以及年仅三岁的小少爷,尽数送入天牢。而领头查办此事的,却并非泰安帝跟前天字第一号宠臣贾赦,而是泰安帝的三哥文亲王,以及他的同胞弟弟十四王爷。

虽说荣国府跟齐国府关系并不算亲近,可到底是相识相交上百年的故交,消息一传开来,贾母狠狠的被唬住了,隐约觉得事情不对劲儿,又说不上来哪里出了问题,只得急忙唤了儿子儿媳们过来说话,哪怕没有好法子,也总归能让她安安心。

不曾想,及至这会儿,贾母才愕然发觉,她家老大贾赦早已数日不曾归家,而竟然没人将这事儿报予她知晓。

贾母勃然大怒,贾政和王夫人却是暗叫不妙,帝王恩宠这种事情原就悬乎得很,况且他们一直坚定的认为贾赦一无是处,只凭借着高深的拍ρi股工夫才得了泰安帝的信重。反过来说,万一贾赦失去了圣恩,那么继齐国府之后,下一个倒霉的极有可能就是他们荣国府了。

思及此,贾政和王夫人自是不可能坐以待毙,倒是珠哥儿一度想寻人脉打听一下消息,却被李纨哭着劝住了。

人嘛,原就是有私心的,其实李纨这人不坏,相反她还是属于本­性­良善之人。然而,她所谓的善良的却是建立在自家人安好的前提下。可大房,却从未不被她当作家人,甚至连贾政、王夫人并宫里的娘娘、宝玉等等,她都不认为有多重要。她的家人,只有夫君和儿子,她愿意为了她的家人付出一切乃至生命,却绝不允许为了那些个无关紧要的人,牺牲哪怕微不足道的东西。

很快,二房选择了退让。

所谓退让,是指在一夜之间,搬离了荣国府。

等贾母清晨醒来,尚未睁眼便下意识的询问宝玉可曾起了,在未曾听到回答后,她睁开眼,看到的却是跪在自己面前哭得双眼肿胀的鸳鸯。

二房走了,带走了前些日子分得的家产,也带走了宝玉等人。甚至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走得义无反顾,毫无留恋。

剩下的薛家,在离开被人欺凌,和留下丢掉小命之间,很轻易的选择了前者。其实,就算真的离开了荣国府,薛家也不至于很惨的,想也知晓,这年头寡­妇­带着幼子的人家不知道有多少,这还是穷苦老百姓呢,薛家好歹有钱有人,哪怕多出些银钱雇佣些护院打手也使得。就算不如在荣国府那般自在了,却也不至于没有活路这般危言耸听。

而在正月的最后一日,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宁国府被查封,理由不明。

也是在这个时候,一直在观望事态进展的文武百官们,才忽的有种另一只靴子落地的感觉。齐国府真心不算甚么,可稀罕的是,像这种事情出马的竟然不是贾赦这个天字第一号宠臣。不过,若是泰安帝下一步的目标是宁国府的话,那么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该!

就知晓总有一天你会倒血霉!

京城里风起云涌,可以说泰安帝五年的一开始就显得格外的恐怖。等到了二月里,又从宫里传出太上皇病重的消息,登时原本就气氛低迷的京城,显得愈发的­阴­沉恐怖了。

齐国府是第一炮,紧接着是宁国府,再往下却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保宁侯府……等到二月底,宫里倒是没再传出其他消息来,可四王八公十二侯里,却有一半人被斩落马下。

当然,泰安帝还未下旨宣布那些人的判决,可想也知晓,闹了这么一出,泰安帝不可能是跟那些人玩小孩子过家家。

很快,泰安五年步入了三月里。

泰安帝忽的下了一道旨意,夺去荣国府的牌匾,并勒令荣国府上下尽快搬离。

也是随着这道旨意,那些曾经耀武扬威,自认为泰安帝不敢针对自己的宗室皇亲们,终于彻底老实下来了。各种猜测汇聚在一起,最得人心的一种说法是,泰安帝压根就不宠信贾赦,之所以有着先前那些举动,主要还是因为贾赦乃是荣公贾代善的嫡长子,也就是为了安抚太上皇。而如今,太上皇病入膏肓,贾赦被舍弃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放你他|娘的臭狗屁!

贾赦是愤怒的,可他完全管不住自己不来听壁角。又想着­干­完这一票,他一定能成为吓死人不偿命的神人,他只能按捺着心中的洪荒之力,极为勉强的崩住面­色­。好在,他如今带着厚重的围帽,只要不作死开口,就算他跟川剧似的变脸,也没人会看出甚么来的。

等再度悄悄的入宫之后,贾赦杀气腾腾的出现在了泰安帝跟前。

“回头我一定要打死贾政这个小王八羔子!!”

“朕就不问为何了,你高兴就好。”泰安帝自顾自的批阅着奏章,就好似跟前并没有某个不停咆哮的疯子。尤其等他看到几位王爷递上来的奏章之后,更是忽的露出了笑容来。

——原来,他们也是知道怕的。

——原来,仁义之君的前提就是恩威并重,不然那就不是仁君而是废物!

“圣上!你啥时候把闺女嫁给我家琮儿?”贾赦可不是一个能安生的人,眼见泰安帝不理会自己,他索­性­上前两步,扯着嗓门大吼道。

“朕以为,是你的儿子嫁过来。”泰安帝好整以暇的放下朱笔,将那几个不省心的兄弟呈上来的奏章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你说,他们怕的究竟是朕本身,还是旁的甚么?”

“他们怕的是您翻脸无情、­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您喜欢哪个词就用哪个好了。最重要的是,您闺女出嫁,我儿子迎娶!!”最后一句话,是贾赦梗着脖子吼出来的。

泰安帝是甚么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人,莫说贾赦只敢隔了好几步吼上一吼,就算他真的想不开要跟自己­干­架了,打小就骑­射­成绩极佳的泰安帝也完全不惧。话说回来,贾赦那骑­射­真的是白瞎了武将世家的出身。

见泰安帝又不理会自己了,贾赦急得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御书房里不停的打着转。

依着贾赦原本的想法,他压根就没打算把自己赔进去,只想着拿宁国府做筏子。结果,泰安帝在听了贾赦提供的想法后,很是帮着完善了一番,一个不小心,他把自己也给折进去了。用泰安帝的话来说,哪个府里垮台,都不如荣国府并他这个天字第一号宠臣下台来得更为震撼人心。

偏贾赦当时脑子一抽,觉得这个法子也是极好的,愣是傻乎乎的应承下来了。不过,事到如今,他却忽的想起被自己忽略掉的一件事儿。

……可千万别吓坏了他的好媳­妇­儿,也千万别吓哭了他的宝贝儿女们。

“三月十九。”

就在贾赦急得团团转之时,泰安帝忽的头也不抬的蹦出了这句话。贾赦微微一愣,旋即才想起雍华公主的大婚之日原就定在三月十九,他就算再着急,已经下了的圣旨也是无可更改的。所以,他又白急了一场?还顺便让泰安帝又瞧了一场好戏?

当下,贾赦的面­色­异常难看起来。

“你真的不担心吗?你的几个儿子资质差得太多了,不是朕危言耸听,但凡那贾琮起了甚么心思,贾琏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呵,不单贾琏本人,还有他的岳家也一样无用。兄弟相残这种事儿,你就不怕再度重演?”

“我怎么贾政那蠢货了?”贾赦不高兴的嚷嚷着,“再说了,我家琮儿多好的一孩子呢,打小就听话乖巧,我最喜欢的就是他了。琏儿他又蠢又傻又笨又窝囊,要是再不让他继承家业,回头他能把自己饿死!”

“这就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的最新版本?最蠢的孩子最惹人怜惜?”泰安帝挑眉。

“反正我家琮儿是个好孩子,他才不会对他哥哥下手呢。再说了,找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是一场­精­彩的比斗,可要是跟个蠢货斗呢?放心,琮儿才不会跟琏儿一般见识呢。毕竟,琏儿他那么蠢。”

贾赦一脸的淡定自若,其实他也不是没想过自家这些个儿子,而且全是嫡子,将来会发生甚么事儿。不过,仔细想想也就那样罢,亦如他跟贾政闹成这般,也没见他真的发狠心要了贾政的小命。由此可知,即便将来他们会为了家产争夺,应该不会涉及旁的。

“荣宁二字如何?”

片刻后,泰安帝又道。可惜这会儿说出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贾赦很是狐疑的瞧着他,荣、宁二字?这不是废话罢,当然是极好的,可惜两个国公府都到此为止了。所以……

“这是嘲讽?”贾赦试探的道。

“不,这是圣恩。”泰安帝淡然的答道。

数日之后,泰安帝再度下达圣旨,却是赐封贾赦为荣宁侯,世袭三代。

说真的,贾赦是懵逼的。

在他跟泰安帝的策划之中,完全没有这一出戏码。而且,就算要赐封为侯爷,可天底下那么多吉祥的字,为甚就偏偏挑中了这俩字呢?这不是……故意拉仇恨吗!!!

#甚么仇甚么怨#

贾赦就是带着这样一脸的懵逼,于三月十五先行回到了曾经的荣国府。同时,他曾经心心念念恨不得夺过来的宁国府,也已经改造完毕。两座府邸尽数都是减制,花用的是泰安帝的私库,不曾走国库,也没让贾赦这个小气鬼出钱。

曾经的荣国府,已经变成了荣宁侯府。与之相邻的宁国府,则变成了公主府。

美好的梦想终于实现了,可惜贾赦一点儿也不高兴。他简直可以想象,之后会造成多大的­骚­动,虽说他也曾幻想过自己从此在京城成了神一般的大人物,可惜这并不代表他就愿意承担所有的仇恨。

泰安帝此举,完完全全的表现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一切……他贾赦都有份!!

这算甚么?强行绑定?

一想到自己这辈子都离不开宠臣、佞臣的名头了,贾赦只觉得全世界都在针对自己。哪怕他终于成为了说一不二的家主,哪怕蠢弟弟贾政再也别想赖在自家不走,哪怕……

不!高!兴!

“爹?”

贾赦满腹辛酸的把自己戳在荣宁侯府门口,一脸大写的生无可恋。偏此时,隔壁公主府的侧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的却是他心心念念的宝贝儿子十二。当下,贾赦一个箭步上前,抱住十二放声痛哭。

“琮儿哟!你爹我又被圣上给坑了!!……你说他怎么能这样呢?我对他一片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照,结果他居然这么对我?他怎么那么狠心哟!我的心拔凉拔凉的,尤其这封号啊!侯爷就侯爷,他还特地给赐了‘荣宁’这两字,这不是存心埋汰我吗?呜呜呜,琮儿乖乖,你爹我没活路了,天天被他这么坑,活不了了……”

十二被抱了个满怀,用力挣扎也没能挣脱,索­性­他朝天翻了个大白眼,听天由命得了。

“对了,你咋会在这儿?这儿不是公主府吗?”贾赦瞪圆了眼睛,忽的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琮儿,你是不是真的要入赘了?别介,就算是尚公主,那也是公主当我儿媳­妇­儿!”

“成,您高兴就好。”十二懒得跟贾赦解释,只随口敷衍着。

这事儿是真的没法解释,原因在于,十二从头到尾都是知情的。他不单知情,还参与了坑爹计划,至于宁荣二府的减制改造,更是他负责督建的。这事儿,估计瞒不了多久,可甭管怎么样,十二也不会当着贾赦的面坦白。想也知晓,那一定会被骂得很惨。

坑爹甚么的,旁人瞧着格外有意思,当事人就未必了。

“你娘呢?有没有被吓坏?琏儿呢?这傻小子怎样了?还有……”贾赦忽的一顿,不由的忆起了泰安帝那话,忍不住后退一步,上上下下的打量起了十二。

十二被他这眼神看得心里毛毛的,想着是不是真相暴露了,忙不迭的开始琢磨起最佳的逃亡路线。可还不等他把思绪理顺,就听得贾赦极是担忧的开口问道:“假如有一日,你爹我把大部分的家产给了琏儿,你会生气吗?”

这个问题……

简直槽多无口。

“爹,琏二哥哥是您的嫡长子,本该继承大部分家产,以及如今您刚获得的侯爷爵位。”十二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尚活在梦里的贾赦,“爹您也悠着点儿罢,很多事儿不是不报时辰未到,等回头您拍拍ρi股上天了,您得罪过的人极有可能尽数跑到琏二哥哥跟前讨债。啧啧……嗷呜!!”

“死小子臭小子!你以为你当上了驸马爷,老子就不敢揍你了吗?老子把话撂在这儿,莫说你如今还不是驸马爷,就算是!……哼哼,老子打儿子那也是天经地义的,告上金銮殿都没用!!”

这一日,路过宁荣街的人们有幸看到了­精­彩的一面,刚被赐封的荣宁侯贾赦豁出命去追杀他最心肝宝贝儿的儿子。

众人表示:很­精­彩,建议每天都来这么一回。

246|

贾赦再一次的坐实了天字第一号宠臣这个称号,甚至还多添了好些个前缀词。譬如,狼心狗肺、忘恩负义、见利忘义等等,毕竟这一次同往年任何一次都大不相同,等于是将四王八公十二侯一网打尽了。当然,四王并没有甚么损失,可想也知晓,这是泰安帝对老臣开战的信号,且留给老臣们的选择余地真心不多。

说真的,贾赦这回被泰安帝坑得很惨。

就算之前没人想到贾赦在这些事情里头的作用,可在所有事情结束之后呢?其他人都落马了,偏就只有他升了爵位,还赐还了原本的府邸。至于所谓的减制,减是肯定减了的,□□国府建府也有近百年了,与其说是减制,不若说是不花钱修缮一新更为妥当一些。

尤其负责督建的人还是贾赦最心爱的儿子。

#老子比窦娥还冤#

#跳进天河都洗不清了#

生无可恋的贾赦足足追杀了十二小半日,最后才在闻讯赶来的那拉淑娴劝解下放过了这倒霉孩子。

其实,那拉淑娴也觉得十二欠收拾,可这事儿还真就不能怪在他头上,毕竟谁让幕后主使之人就是龙椅上的那位呢?撇开泰安帝本身的威压不提,对于十二来说,那位还是他上辈子的皇玛法,这叫他如何反抗?他宁愿豁出命去跟上辈子的渣爹同归于尽,也不敢跟他最崇拜的皇玛法呛声。

唉,这就是命啊!

泰安帝布了一手好局,坑了除他之外的所有人。包括他最宠信的臣子贾赦,也包括即将成为他女婿的十二,更有甚者,连他亲老子太上皇并他同胞弟弟十四王爷都没放过。

简直神坑!!

偏生,不管是猜出了真相的人,还是从始至终被蒙在鼓里的人,都没法找泰安帝算账。哪怕再怎么心有怨言,也顶多在心头腹诽两句,饶是胆大如贾赦也只敢拿泰安帝未来的女婿撒气。

“娘,你说我招谁惹谁了?对对,我是就快成为驸马爷了,可这是去年就赐的婚。这隔了好几个月了,蠢爹这才发觉我成了皇家的人了?铁了心想要先恁我一顿?我咋那么命苦呢?”

贾家暂住的三进宅子里,那拉淑娴好整以暇的看着迎姐儿埋头归整账本子,至于蹲在她脚边连声抱屈的十二,则至始至终都被她给无视了。

说起这宅子,还是托了张家给暂且赁下来了,只有三进,虽不至于住不开,可确实住得极是不方便。然而,即便如此也已经很不错,因着事发突然,那拉淑娴又不曾事先得到消息,以至于当时全家人被轰出来时,除却贴身的细软外,啥都没有。亏的张家那头得了消息,立马派人过来帮衬,又急急的寻了个宅子让他们暂住。至于旁的亲朋好友,包括二房在内,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简直就跟避瘟疫一般的飞遁而走。

不过,也就这么几日了。

贾赦升爵位的消息已然传开,曾经的荣国府也已减制完毕,只等着寻个好日子搬进去就行了。又因着十二和雍华公主的亲事定在三月十九,也就是说,哪怕仅仅是为了公主的颜面,他们一家子也必须在此之前搬回去。

——这也是迎姐儿忙得不可开交的真正原因。

因着十二负责监督减制曾经的宁荣二府,也因此两家的家产都没有任何损失。可侯府跟国公府到底不是一回事儿,很多方面都需要仔细斟酌。这要是搁在以前,略有些逾越也无妨,可很明显泰安帝正处于看谁不顺眼恁死谁的阶段,他们还是别招惹是非了。

偏巧,王熙凤正怀孕中,那拉淑娴则要统管一家上下的吃喝用度等琐事,以至于迎姐儿再度被迫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短短俩月不到的时间,愣是又瘦了十来斤。

听得十二的哭诉抱怨,迎姐儿忙里偷闲的抬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招谁惹谁?明明知晓事情的全部原委愣是啥消息都不肯透露,你说你招谁惹谁了?我如今一心盼着那位雍华公主,脾气­性­子像凤姐姐,相貌身段像凤姐姐那娘家嫂子!!”

十二惊呆了。

前世今生他都听到过不少的诅咒,却没有哪个像迎姐儿这般恶毒的。不过只片刻功夫,十二就释然了。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你哥哥我是见过雍华公主的。怎么说呢……让你失望了,她该是相貌身段像凤姐姐,至于脾气­性­子却是比凤姐姐温柔个千百倍!”

正说着,十二忽的感到有人拍他的脑袋,抬眼一看,却见那拉淑娴一脸的心疼,不禁诧异的挑眉:“娘?”

那拉淑娴用格外悲伤怜悯的语气道:“别蹲着了,先起来瞧瞧窗外罢。”

半开的窗户外头,王熙凤一手扒着窗户,一手撑着腰,正格外温柔的往屋里瞧。

“哎哟我突然想起来了,还有一件要紧事儿没办。”十二猛的原地跳起,头也不回的冲出了房门,只转瞬间,就彻底没了踪影。

片刻后,王熙凤慢腾腾的走进了房里,身后跟着走得歪歪斜斜的小鑫儿。

因着被迫缩在这小宅子里,加上之前也没想到事情会解决的这般顺利,贾家这头很是遣散了一批下人。当然,主子跟前的贴身丫鬟还是在的,却是不免要做一些往日里属于洒扫丫鬟的事情。又因着小鑫儿素来乖巧,王熙凤索­性­只留了一个­奶­娘,将旁的人都打发出去­干­活了。

这会儿,估计­奶­娘应该是去端午后的茶点了,王熙凤便领着刚睡醒的小鑫儿往正堂这头来,结果一不小心……

“琮儿真不愧是琏二爷的嫡亲弟弟,俩人简直一个样儿,全不知晓这世上有句话叫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王熙凤扶着腰进了房里,眉眼一挑,极是嘚瑟的道,“看我回头不寻他的麻烦!”

“寻呗,左右他也是欠的。”那拉淑娴起身将走路还晃悠着的小鑫儿揽到了怀里,拿手轻点她的鼻尖,“今个儿起得略早了点儿,你叔叔还没醒呢。”

“五五五!”小鑫儿已经一岁半了,会说话也会走路,可惜哪样都不大好。偏生,她爹娘都是心大,丝毫不认为这有甚么,又有比她大了四个月的小五比着,俩人皆认为越晚说话越聪慧。尽管这种说法遭到十二猛烈的抨击,可他俩依旧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想找你五叔?”那拉淑娴笑着抱起她往里头耳房走去。

这宅子太小了,又因着贾赦先前被禁锢了许久,那拉淑娴索­性­让小五跟自己一道儿睡,至于迎姐儿则就住在她隔壁屋里。这会儿,她抱着小鑫儿径直往里头耳房走去,才十来步,就到了架子床跟前,伸手替鑫儿褪了小红绣鞋,满意的看着鑫儿一个饿虎下山,扑上去挠她五叔。

小五并不像璟哥儿那般贪睡,可他多少还是有些懒散的。具体表现为,晚间不肯睡,早间不肯起。哪怕是午睡好了,每次都要闹半个时辰才愿意闭眼睡去,当然顺理成章的也不可能在预定的时间里醒转过来。

叮嘱了小五的­奶­娘看着俩孩子,那拉淑娴仍回了外间,抬眼就看到迎姐儿跟饿了八辈子一般,大口大口的吃着点心,完了直接往嘴里灌了一整壶茶水。

唉,亏的张家不嫌弃,不然这样不拘小节的闺女,就算已经成功瘦下来了,估计也嫁不出去罢?

这厢,那拉淑娴极是忧伤的望着迎姐儿,那厢,王熙凤已经发觉了,悄悄的捅了捅迎姐儿的手肘,示意她收敛一点儿。

结果,迎姐儿却只是笑嘻嘻的道:“娘,咱们啥时候搬回去呢?对了,到时候,能给我一个院子吗?”

“啥时候搬还得看你爹,到时候你若想要个院子,就住到琮儿先前那地儿去。话说回来,你爹人呢?还在老太太那儿?”那拉淑娴奇道。早先时候,她是亲自坐着马车把那俩在街面上玩你追我逃游戏的父子给提溜了回来,不同于一回来就蹲在她脚边不停哭诉抱怨的十二,贾赦却是在进门之初就去贾母那头请安了。

所以,这是贾母凶­性­大发把贾赦给­干­掉了?

这人呢,就惦记不得。那拉淑娴才问了这话,就见贾赦垂头丧气的进了房里。见状,王熙凤便拉上迎姐儿去她房里,将这地儿让给了贾赦俩口子。

“说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贾赦蔫头蔫脑的坐下,还未开口先长出了一口气。半晌,才微微抬眼看了看四下,奇道:“琮儿呢?”总不能真被他打怕跑路了罢?

“在背后说凤丫头的坏话,结果被凤丫头逮了个正着。”那拉淑娴一脸的无奈,“我总觉得最近琮儿有些倒霉,先是被圣上摆了一道儿,后又被你这个当爹的狠狠揍了一顿,如今连凤丫头都惦记上他了,指不定回头有多惨呢。”

“是挺惨的。”贾赦再度叹气,“再惨能有我惨?得了得了,我同你说一声,三月初九这个日子还算凑合,咱们一家都得赶紧搬回去。旁的倒是不着急,得先紧着琮儿的亲事。虽说圣上也派了人,可到底是咱们家娶媳­妇­儿……反正就算是尚公主,也是琮儿娶妻,才不是嫁出去!!”

那拉淑娴极是同情的望着他,其实贾赦确实蛮惨的,甭管他这人贱成啥样儿,可每次对上泰安帝,他就没胜过哪怕一回。

可惜,同情归同情,认真思量一下,那拉淑娴还是认为他特别活该。

“除了搬家一事,还有旁的事儿吗?老太太可有说甚么?对了,先前我看老太太是真的伤心了。”

“啧。”贾赦不屑的撇了撇嘴,贾母为何会伤心,他就算之前并不知情,到了这会儿却是早已心知肚明了。说起来,贾政也是蛮能耐的,甭管往日里有多么的窝囊多么的优柔寡断,可至少这一回倒是溜得挺快的。一夜之间带着全家跑路,之后面对“落难”的大房更是摆出了一副恩断义绝的模样。若仅仅是针对大房,那当然无所谓了,可贾母呢?你跑归跑,连养在贾母跟前的宝玉,以及那几个庶出子女都记得带上了,怎么就不­干­脆连贾母一道儿带走呢?

贾母确实伤心了,不过贾赦却丝毫不同情。

由此可见,贾家诸人皆是一副铁石心肠。

“甭管怎么说,老太太都是咱们府上的老封君,哪怕圣上夺了荣国府的牌匾,她也仍然是超品的国公夫人。”那拉淑娴提醒道。

“道理我都懂,可别指望我去安慰她。反之到时候搬家了,仍让她住到荣庆堂去,该给的份例半点儿都别克扣,至于旁的,爱咋咋地!”贾赦也是豁出去了,左右之前贾母已经不止一次的传出他不孝的言论。如今倒是好,他倒是没有丝毫改变,可有贾政这个更荒唐的比着,反倒衬托出他的孝顺来了。

尽管极有可能传出贾母的俩儿子都不是东西的流言,不过贾赦是无所谓的。

“旁的事儿呢?”那拉淑娴再度问道。

贾赦狐疑的抬眼望着她,一脸的不明所以。

“我已经知晓你同圣上策划了这一切,旁的人家我管不着,也懒得费这份心神。我就问一句,蓉儿如何了?”

“哦,他呀……”贾赦顿了顿,“他没事儿,你仔细想想,他原就只是承袭了三等将军的爵位,头上顶着个国公府的牌匾,迟早要出事。正好借着这次机会,圣上撸了国公府,回头自会还他一个三等将军府。对了,或许还会有旁的补偿。”

补偿甚么的,那拉淑娴倒是不在意,左右宁国府那头原也不缺钱财。一听说那头没事儿,她便已经放下心来了,至于祖宅,她反而比一般人更看得开。唯一让她无语的是,贾赦期待了那么久,还真就将隔壁府弄成了公主府,这算甚么?泰安帝跟着他一道儿胡闹?

那拉淑娴始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泰安帝已经离她记忆中前世那位英明神武的雍正爷越来越远了,尽管这很有可能原就是两个世界所存在的差异,可她还是不由的认为,这全都是贾赦­干­的好事儿!

“罢了,我去安排搬家的事儿好了。”

搬家的事情很繁琐,尤其之前那拉淑娴趁机遣散了好些个下人。这遣散容易,想要再找回来却是真心很难。当然,那拉淑娴也绝对不会再将那些如同大爷一般的下人再寻回,她宁愿等安顿下来后,找人牙子再采买一些。

虽说贾赦将搬家的日子定在了三月初九,可事实上那只是新府开宴的日子,在这之前,贾家就得完成诸多搬家事宜。万幸的是,十二因着之前督建的差遣,手头人倒是不缺人,这才使得贾家赶在初九前一日,将所有的家当都搬了回去。

各人的房舍基本上没有太大变动,当然有几处违制的宅子还是被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各­色­假山流水,以及十二特地命人在西面挖了一个巨大的荷花塘,还让人弄了个小型的演武场。

除此之外,每个院子都被修缮一新,看着既不同于以往,又仿佛有着极为熟悉的感觉。等贾家人入住之后,皆纷纷为泰安帝点了蜡。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想也知晓十二是甚么德行的人,让他督建,他只会在不违制的情况下,将自家整体改造一番。加上修缮费用又是从泰安帝的私库里走的,想也知晓,这回泰安帝算是大出血了。

对此,贾赦异常满意,甚至一扫之前的不悦,乐呵呵的拉着琏哥儿一起写帖子。因着时间紧凑,再加上贾赦­干­得那些个好事儿,明个儿初九的搬家宴,贾赦只打算邀请几个近亲好友。

张家是必须要请的,哪怕明知晓请来了之后一定会将自己骂个狗血淋头,贾赦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史家也要请,不过估计来得只有保龄侯爷一家三口了,毕竟史家二老爷的老泰山一家子至今还被关在天牢里,史家三老爷也就是忠靖侯则压根就不在京城里。还有王子胜他们家,到底是姻亲,离得还近,怎么可能不邀请呢?至于王子腾那他们家就算了,薛家也懒得请了。

“爹,您这是……”琏哥儿将帖子归整好,时间太紧凑了,他得立刻命人将帖子挨家挨户的送过去。有几封还不能由下人去送,比如张家那头,就必须贾赦亲自去请,王家得他去,史家可以使唤十二去等等,可都已经写完了,贾赦还在­干­啥?

贾赦在给他的蠢弟弟写帖子。

要不怎么说贾赦这人贱呢?倒不是犯贱的人,而是单纯的贱|人。他之前倒是想好了,要跟贾政老死不相往来的。可转念一想,这也不对呢,如今风光的人是他,他凭啥不能在贾政跟前嘚瑟了?不单这开府的宴要请,回头十二成亲时,更得请!

这般想着,贾赦极是认真的填了帖子,放下笔后,才抬眼对上琏哥儿一脸活见鬼的表情:“从王家回来后,顺道儿去一趟你二叔家。记得,就说老太太想念他了,非要他来。”

琏哥儿捂着腮帮子,一脸牙疼的接过了帖子:“您确定是老太太想念他了?为啥我觉得老太太如今恨不得打死他?”

“让你去你就去,废话那么多作甚?对了,连璟儿那小子都知晓吃味儿,会护着他那未过门的媳­妇­儿,你呢?”冷不丁的想起前几日的事儿,贾赦狂摇头,“没用的怂孩子,你知不知道琮儿上回当着你媳­妇­儿的面,说她的坏话?”

“呦!还有这事儿?”琏哥儿本来都打算去送帖子了,一听这话,立马回过身来,饶有兴趣的道,“结果咋样?琮儿就没有被凤姐儿打死?哈哈哈哈哈,我猜他一定跟被狗撵的兔子一般,撒丫子夺路而逃了对罢?”

贾赦狂瞪眼。

见状,琏哥儿摊了摊手:“爹,您不能老拿我同琮儿、璟儿相比。就说璟儿好了,他护着他媳­妇­儿那是理所当然的,就林家姐儿那­性­子,要是没人护着,指不定被连皮带骨头一道儿给吞了。可我媳­妇­儿呢?啧啧,我就怕一不留神,她把旁人给­干­掉了,还用我护着?对了,琮儿真的没被打吗?”

“滚滚,赶紧送帖子去,滚!一个两个的,都不给老子省心!!”

养儿方知父母恩。可惜对于贾赦来说,是当了爹以后,才知道熊孩子有多糟心!尤其他的儿女们,除却如今年岁尚幼的小五,其他几个就没一个是好东西。尽管贾赦不想承认诸如此类的“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可他还是清晰的明白,自己是不会得到任何人的同情的。

既然得不到同情,那就可劲儿的给人添堵呗。

抱着这般­操­蛋的想法,等次日开府宴一开始,贾赦便游走在各处亲朋好友之间,争取给除了他三位舅哥以外的所有人都添堵。不过,这个想法在看到他那蠢弟弟贾政后,就迅速改了。

“二弟哟!看到你没事儿,大哥我真的太欣慰了。你都不知道,我那会儿有多担心你,想着还不如当时狠下心肠来,一分家就将你们那房轰出家门得了,这样一来,虽说会伤了你的心,可至少能保全你们一家子。我最怕的就是一不小心把你给连累了,我的弟弟哟,我这辈子可就你这么唯一的嫡亲弟弟,要是你出事儿了,我可怎么活哟!”

贾政:“…………”

“还好还好,你素日里虽迟钝了点儿,可在关键时刻还是拎得清的,见势不妙立刻撒丫子跑路了。那话是咋说的?对了,就跟被狗撵的兔子一样,夺路狂奔!不过幸好如此,你们一家子半点儿意外都没有。嗯,很好,哥哥我很欣慰!”

贾赦故作欣慰的拍了拍贾政的肩膀,语气沉痛的道:“连老太太都丢下不管了,真有你的!”

说罢,贾赦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便转身快步往保龄侯爷身边去。留下贾政一人把眼睛都快瞪成铜铃了,却跟往常一样拿贾赦毫无办法。再扫视了一圈,贾政发觉所有人都在用眼角的余光看自己,登时燥得满面通红,肚子呆立了一会儿后,便借故匆匆离去。

正所谓,公道自在人心,哪怕贾赦这人的确是一如既往的贱,可说真的,他没有做过对不起贾政的事情。即便是算上分家一事,那也是依着律法走的,还额外多让了一成的家业。单从这一点上来看,贾赦就已经很对得起贾政这个弟弟了。

至于贾母,整个京城都知晓贾母有多偏心,之前偏心贾政,之后偏心贾政的嫡次子宝玉,那可真的是将贾家二房放在心尖尖上的。然而,一朝出事,贾政却连夜带着全家人离开,连个庶出子女都不曾落下,却唯独没有顾上贾母。

若说贾赦是个贱|人,那么贾政就是彻头彻尾的小人。

贾政撇开同他一道儿前来的王夫人,只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座已经更名为荣宁侯府的宅邸,直到上了马车,他还拿袖子挡着脸,无言以对无脸见人。

……

……

比起前院的暗流涌动,后宅就显得和气很多了,当然,里头有多少真情实意,又有多少虚情假意,那就不得而知了。

贾母依然坐在素日里常坐的荣庆堂正堂高坐上,虽说府里被减制了,□□庆堂这头变化不是很大,也就是最外围一圈的房舍改成了苗圃,对于贾母来说,并没有任何不适之感。然而,她还是觉得心有戚戚然。

望着底下的女眷们,她们其实都有各自的生活。

那拉淑娴跟前围坐着的是张家三位太太,离她最远的反而是即将成为亲家的张家大太太小潘氏,不过看着气氛犹可,显然谁也不想给谁难堪。

王熙凤怀了身孕,挨着她说话的是王仁的妻子,以及两个孩子。倒是王熙凤的大闺女鑫儿,这会儿跟大房的小五一道儿被迎姐儿和惜春领着在旁边的暖阁里玩,到底年岁太小,不让他们出来显得不重用,可让他们出来又恐俩孩子哭闹,这也算是折中罢。

大房这头倒是安宁得很,旁边的王夫人是满脸的假笑,偏除却她带过来的薛家太太外,谁都不想理会她,愈发衬出她的尴尬来。

其实,薛家太太本不在邀请之列,可她是同王夫人一道儿来的,贾家这头也不好赶人,便由着她们姐妹俩进来了。然而,进倒是进来了,除却茶点并不少外,旁的简直就跟没这俩人一般无二。

忽的,贾母幽幽的开了口:“不是说保龄侯爷也来了吗?淑娴。”

那拉淑娴听着这声唤,忙起身笑着回道:“先前听史家的人说了,保龄侯夫人有喜了,因着时日尚短,就不过来了。等回头将孩子诞下了,定会亲自来跟老太太您讨饶的。”

“有喜了?好,这是好事儿。”贾母淡淡的开口,面上却瞧不出有半分喜­色­。倒不是她不待见保龄侯夫人,而是猛的意识到,自己并非无可或缺。疼了大半辈子的贾政可以毫不犹豫的放弃她,以为是最后倚靠的宝玉则压根没来看过她,嫡长子贾赦有自己的心思和打算,而娘家那头又从不同她联系,哪怕递个消息,都要从那拉淑娴那头过……

活到这份上,真的是够了!!

可惜的是,没人会在意贾母心里的想法,就连最注重颜面的那拉淑娴,也只会保持表面上的恭敬而已。亦如贾赦所言,荣庆堂还是给贾母住,一应的吃穿用度和份例,半点儿也不会少了她的。至于旁的,却是用不着奢求了,左右如今没了二房从中掺和,新的荣宁侯府,一定会很平顺的。

彼时,王夫人也终于寻到了合适的话头,讪笑着的向贾母道:“有喜自是好事儿,我记得保龄侯爷膝下唯有一女罢?早日添个男丁也使得。对了,珠儿媳­妇­儿也有喜了,要不然今个儿我就该带着她过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尽管贾政伤透了贾母的心,可对于王夫人,贾母却没有太多的感觉。理由很简单,从王夫人进门到如今,贾母对她的态度是一如既往的漠视和厌恶,哪怕她做出再丧心病狂的举动来,贾母都不会往心里去。

不过,在听说李纨有孕后,贾母还是抬了抬眼皮:“有孕了就好生养着,别整那些个有的没的。”

王夫人眼底里闪过一丝怨毒,李纨能­干­甚么?这话分明就是在指桑骂槐。可他们这一房难道没有苦衷吗?之前已经分了家,一见大事不妙,当然立刻走人了。难不成还指望他们留下来给大房陪葬吗?还说甚么宝玉是心头­肉­,这不还是怨上了?

其实,怨不怨的,王夫人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贾母早先的那些承诺。二房已经离开了,曾经的荣国府也已变成了如今的荣宁侯府,可以说彻底断绝了二房的退路。若是连贾母都彻底厌弃了他们,那当初承诺的私房和嫁妆又会落到谁的手里呢?

一想到那数额不菲的钱财,王夫人气得眼睛都红了。她半点儿也不觉得当初自家连夜离开荣国府有何不对的,倒是一心认定贾母不会再遵守先前的承诺了。

而事实很快就证明,王夫人这回猜得极对。

“淑娴。”片刻后,贾母再度唤了那拉淑娴,倒不是她忽的对自家老大媳­妇­儿有了好感,而是她已经察觉了那拉淑娴对她的态度。

恭敬有之,更多的是疏离。

不过对于贾母而言,这些也就够了,她可以肯定,那拉淑娴会一如既往的对她恭敬有加,甚至对于她的大部分要求都会应允的。这是大房对她的既定态度。

“老太太有甚么吩咐?”果然不出所料,那拉淑娴的确一听到唤声,立刻笑着看了过来。

贾母心里微微安定了一些,她已经错了太多太多回,接下来恐怕不容再犯错了。二房是靠不住的,宝玉虽是个好孩子,可惜年岁太小了,她都已经过了花甲之龄,天知晓能不能看到宝玉及冠之日。既如此,就别怪她太现实了。

“我忽的想到一事儿,虽说琮儿的亲事有圣上让人盯着,可到底是咱们家娶妻,我这个当祖母的可不是得表示一下?这规矩我也是知晓的,成亲第二日怕是要先入宫谢恩,那索­性­这般,我将准备的东西予了你,回头给你替我给琮儿罢。”

那拉淑娴微微皱眉,她实在是弄不懂贾母的想法。准确的说,相识这么多年了,她就没有一次能想明白贾母脑子里在想甚么的。不过,她跟贾赦早就有所商议,尤其在面对贾母时的态度,更是做了协商。

当下,那拉淑娴便按下了心底里的狐疑,笑着向贾母道谢:“老太太您有这份疼孩子的心便好了,东西甚么的,要不回头等琮儿过来给您请安时再说?”

“也成,到时候索­性­让琏儿、璟儿也过来罢,有些事儿我还真打算同他们好生说说。”贾母半叹息着道。

这话一出,莫说那拉淑娴了,连王熙凤都忍不住看了过来。贾母今个儿的态度太古怪了,完全不似以往的她。尤其王夫人也在场,贾母竟半点儿不询问宝玉的近况,莫名其妙的扯到十二等人身上,这是打算作甚?

王熙凤认真的看了一眼贾母,旋即在娘家大嫂的提醒下,又笑着小声说起了话。甭管贾母要做甚么,她既有夫君护着,上头又有公婆在,加之如今她还怀着身子,才懒得去猜那老婆子的心思。

又片刻后,曾经的宁国府如今的贾府也派了人过来,来的是贾珍之妻尤氏。因着迟了些,尤氏很是不好意思的连声道歉。她原就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又是填房继室,先前更是跟贾珍在外头生活了好几年,若非知晓她的身份,一般人绝不会认为她是当家主母。而事实上,贾家做主的人也是蓉儿,并非她和贾珍。

虽说是迟了,可总比不来得好。尤其在那拉淑娴看来,贾赦这回瞎折腾莫名的连累了他们,因而心里头还是略有些愧疚的。这会儿见尤氏过来,那拉淑娴便唤她到跟前,细细的问起了近况。

而在另一头,眼见自己被所有人冷漠对待,甚至连贾母都仿佛彻底改了心意,王夫人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偏此时,薛家太太还极没眼­色­的凑到她耳边低语道:“那尤氏,可是以前你们东府那头的珍大­奶­­奶­?我记得,那头还有个哥儿,比宝丫头大不了两岁?”

247|

薛家太太这话已经非常直白了,至少王夫人一听就明白了。可她却只装着甚么都不知道一般,淡淡的回道:“蓉儿那孩子哟,我算算翻过年也有十四了,加上他生日大,其实算作十五也使得。”

通常算年岁时,是周岁加一岁的算法,蓉儿的生辰在二月里,十四周岁的生辰已过,所以说多添一岁也无妨。

“没事儿,宝丫头翻过年也有十二了。”薛家太太仔细瞧着那尤氏,拼命在脑海里回忆当初听到的有关于宁国府的事情。

宁国府当年也是京城里数得上号的勋贵人家,只是那却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事实上,如今泰安帝撤了宁国府的牌匾,纵然蓉儿是袭爵之人,也不过才袭了个三等将军的爵位。又因着他本人功课真心不怎么样,也没参加过科举,倒是之前萌祖荫得了个果子酒监生的名额,可若是他本身不想进学的话,这个名额也没有实质上的作用。倒是他老子贾珍,早年间虽荒唐无比,被逐出家门的那些年却是老实了不少,加上贾赦也没有彻底丢下他不管,到如今竟也被他熬成了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

这般算下来,蓉儿优势是很明显的。

首先是出身贵重,到底是国公之后,且他们家的情况跟旁人家不同,事实上一家之主就是蓉儿本人,而非他老子贾珍。再次,蓉儿也是袭爵之人,哪怕仅仅是个三等将军,那也是赐封的爵位。同时,他们家尽管没了国公府的牌匾,可家底却搁在那儿。还有便是,贾珍到底是从五品文官,身为其嫡长子外加独子,蓉儿这辈子的生活算是康安无忧的。

当然,劣势同样也是不能忽略的。

有没有国公府这个牌匾差异太大了,可以说若是早两年订了亲,蓉儿的选择面会广上许多,可如今定然不可能了。再然后,尽管蓉儿本身有爵位在身,可承袭到他这辈子已经是最末了,往下却是要沦落到无爵可袭的地步了。同样的例子且看贾敏所嫁之夫,林海他们也是这样的情况,到他父亲那辈儿得了长青帝恩赐,才允许多袭一辈,到林海这头,却只能由着他苦读进学争这份功名了。偏生,人家林海是有真才实学之人,可蓉儿并没有,他的才华几乎等同于贾政那货,不算极差却也别想通过科举出头。另外,蓉儿身上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他是曾经定过亲的。

若是普通的议亲说亲,那是无妨的,甭管说上几个都成,左右哪边都不会没事儿找事儿的跟人家闲聊那些玩意儿。可蓉儿这种定亲,却是三媒六聘,真正的过了明路的。事实上,他那未过门的媳­妇­儿秦氏“病故”之时,离他们成亲已经不足一月时间了。

像这种情况要怎么说呢?只能庆幸蓉儿是个男子,倘若是个女子的话,估计就得守望门寡了。再不济,下回说亲也决计找不到合适的人家了,只能往次一等去挑了。毕竟这年头,还是很忌讳克夫、克妻这种事情的。

在讲究一些的人家看来,像这种情况,等于就是送上门给人当填房继室的。哪怕本质上不是,可人家那心里能没有疙瘩?亏的秦家那头被强压了下去,但凡秦家略强势一些,逼着蓉儿将秦氏的尸首送到祖坟里呢?说真的,这种情况还真就不是完全没有,毕竟从礼节上来说,从六礼成的那一刻起,秦氏就已经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这也是为了蓉儿在秦氏“病故”后,就一度摆出暂且不议亲态度的缘由。实在是就算这世道对男子略宽容了些,可若是在秦氏“病故”后不久,他们家就立刻议亲,绝对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蓉儿又不是贾赦,那般的厚颜无耻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事实上就算是贾赦好了,也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挑战世人的三观。

死者为大。

甭管故去的人是否有错,又有多少错误,人家都已经没了,作为生者都要摆出一个态度来让世人看。

万幸的是,蓉儿那门亲事眼就说得很早,莫说如今才耽搁了一年多,就算再往后耽搁几年也没啥好担心的。这年头,女子嫁不出去有着各种各样的缘由,可男子娶不到妻子却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穷!

蓉儿有钱,他家的底子厚实程度绝不低于元气大伤的薛家。只是他比他老子要更为爱惜名声,加上本身年岁不大,便索­性­等再过两年,风声彻底过了,京城里再没人提起秦家时,再慢慢的寻摸一门好亲事。

可这里头的内情,薛家太太却是全然不知的,甚至连王夫人都不大清楚。毕竟,曾经的宁国府一家子,从贾敬到贾珍,再到如今的家主蓉儿,都是跟贾赦这一房更为亲近一些的。

薛家太太知晓的,就是为外人所知的那些事儿。她知晓蓉儿这个爵位是无法承袭给下一辈儿的,也知晓蓉儿有个未过门就病故的媳­妇­儿。

当下,薛家太太心思就活络起来了,谁也不是完全无缺的,那两家结亲岂不正好?毕竟,她的宝丫头除却出身略有些不够之外,旁的哪哪儿都是顶好的。唯一的问题在于,这门亲事有些不大方面,倒不是因着辈分不妥当,而是薛家太太当心王夫人会从中作梗。

其实,王夫人的心态,薛家太太也已经感觉出来了。就像她家的宝丫头无比嫌弃宝玉一般,王夫人也未必就真的将宝丫头放在心上了,还不一样都想着骑驴找马?

两家的心态都一样,全然是将对方当成了自家最后的一条退路,谁也别嫌弃谁!

可若是这般,薛家太太却是不好叫王夫人做这个媒了。思量再三,他最终还是将目标再度对准了已有孕的王熙凤身上。

接到拜帖的王熙凤也是懵的。

诚然,王熙凤这人脸皮确实厚实,要不先前也­干­不出来收了薛家的重礼,回头就借怀孕一事闭门不出了。可那会儿,她的确是月份小不稳当,到了如今却是已经很稳妥了,加上她年岁轻身子骨又康健,怎么想都不可能婉拒这事儿。无奈之下,王熙凤只能拽了迎姐儿凑数,想着回头可以假借旁的事儿,早早的打发了薛家太太。

结果,薛家太太还没进门,迎姐儿就已经掰着手指头跟王熙凤算账了:“见者有份,一人一半!”想拿她当挡箭牌,当然要付出代价来。

好在王熙凤这人是贪,却不会为了还未到手的东西心疼。当下,就拍板道:“成呢,回头见面礼全归你,旁的礼物一人一半。”

姑嫂两个很快就协议分赃完毕,坐在东院暖阁里,端着架子等着薛家太太登门拜访。

依着王熙凤猜测,薛家太太再度造访的缘由无非就俩。一个就是还巴望着能住进来,这个显然是不可能的,以往是荣国府,如今却是荣宁侯府了,怎么着也不可能让薛家占着地方不走。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就是想让王熙凤给薛宝钗说亲,若是这事儿,王熙凤还真无所谓,左右是帮着相看一下,又不是立刻说定的,无妨。

想法很不错,等薛家太太真的登门拜访,转弯抹角的说了来意之后,王熙凤就傻眼了。

“蓉、蓉儿?”

薛家太太当然不可能一见面就问,你帮着做媒将我家宝丫头说给隔壁府的蓉儿成罢?这样的话,王熙凤就不单是傻眼,而是彻底懵逼了。事实上,薛家太太只是极为委婉的问候了蓉儿。

问题是,你一个需要拐着弯儿论的姻亲,吃饱了撑着没事儿来问候同样需要拐弯才能攀得上的隔房亲戚……

这里头要是没有文章,王熙凤她都想把她的姓氏倒过来写了。

可蓉儿跟宝钗,这俩怎么也搭不到一块儿去罢?

论辈分,蓉儿是王熙凤的堂侄子,宝钗却是她的表妹。论出身,蓉儿是勋贵人家的唯一继承人,宝钗却是皇商家的嫡女。论才学,蓉儿那文采几乎等同于贾政那蠢货,是完全熄了走科举一途的,偏宝钗却是出了名的有灵气的才女……

两者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甭管蓉儿他们家,还是宝钗家里,都家底不菲。可问题在于,成亲又不是看家底的,难不成谁钱多谁就能娶公主或者嫁皇子?那完蛋了,十二可没啥钱财,倒是有前途和才华。

“凤丫头?”薛家太太一脸期待的望着王熙凤,虽说她同这个娘家内侄女满打满算也就相识了一年多的时间,可她却知晓,王熙凤是她亲娘往老太太一手带大的,甭管是­性­子脾气还是能耐说道,想来都是典型的王氏女风范。

所以,王熙凤一定是听懂了,端看她是否愿意帮忙。

说真的,倘若今个儿薛家太太只是让她帮着留心一下适合的人选,王熙凤还真就能一口答应下来,至于会不会认真去留心,那就看她的良心了。可如今却是薛家太太心目中已经有了人选,让她当这个中人,跑去说亲……

莫名的,王熙凤怂了。

她本人也是当娘的,假若她这回能得个儿子。十来年后,有人跑来跟她说,我要将一个商户人家的嫡女说给你儿子当媳­妇­儿……她一定会让下人拿大扫帚将人轰出去的。

这得多丢份才会娶一个商户人家的嫡女呢?就算是皇商好了,那不也是商户吗?且这跟当年薛家太太嫁给薛父又不同,这将女儿嫁到商户,完全不影响自家,还能得到一份助力。可娶一个商户人家的女子有啥好处?生下的嫡子嫡女都会跌了出身,甚至于万一弄得家风不好呢?

娶妻不贤祸及三代啊!!

王熙凤极快的瞥了一眼坐在自己身畔的迎姐儿,见这丫头已经彻彻底底傻眼了,全然忘了方才俩人商量好的脱身之计。当下,王熙凤索­性­豁出去了,祭出了最终的压箱底手段。

“哎哟,哎哟……二丫头,我这肚子怎么突然疼了,哎哟……你赶紧让人唤大夫去,哎哟,好疼好疼……”

迎姐儿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一下子就从懵逼状态中清醒过来了,整个人原地弹起,嗖的一下就窜出门去,旋即外头小院可就立马热闹起来了。不多会儿,王熙凤跟前伺候的俩嬷嬷急急的赶来,俩人合力将她送回了房里。至于薛家太太,自有人客气的将她送了出去。

又两刻钟,琏哥儿一脸惊吓的跑了回来,身后还跟着同样颦眉忧心不已的那拉淑娴。

而彼时,王熙凤正在房里怒喷迎姐儿:“二丫头!我说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呢?这不是咱们商量好的吗?不然我­干­啥非要你跟我一道儿接待薛太太?你的脑子呢?先是装傻不理会我,我使出了最后的绝招,你居然还真就相信了!我的天呢,你千万别告诉我,你不单唤了大夫,还告诉了……呃。”

得了,不用问了,琏哥儿已经顶着汗水跑进来了,难为他三月里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水。

又少许时候,那拉淑娴也进来了。

王熙凤好想仰面长叹,然而事实上她能做的只有拿帕子捂住脸,还不忘用空闲的手可劲儿的推搡站在床头的迎姐儿。

迎姐儿一脸的欲哭无泪。

“哥,嫂子她没事儿,是我大惊小怪了……娘,我好像又­干­蠢事儿了……”

琏哥儿从最初的惊慌失措,到之后的瞠目结舌,最后是长出一口气彻底无奈了:“二丫头,我只能认同琮儿那话。咱们这一家子里头,就你,唯独只有你,最像爹了。”

这绝对不是夸赞。

可怜的迎姐儿瘪着嘴一脸的委屈,她也好可怜的对不对?不过就是被薛家太太惦记上蓉儿的事情给吓得傻眼了,可还没等她回过神来,王熙凤那头就使出了终级大杀招。哪怕先前的确同她支会过了,可她惊吓过度给彻底抛到脑后了。

偏此时,外头的丫鬟进来小声的道:“那个……大夫来了。”

“来都来了,让大夫给瞧瞧罢,没事儿也能安心点儿。”那拉淑娴一脸的无奈,她算是被这群小孩崽子彻底历练出来了,好在没出甚么事儿,“今个儿就算了,不过这种玩笑以后别开了。”

王熙凤听出来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忙不迭的保证道:“我以后再也不见薛太太了!”

所以,这两者有甚么必要的关联吗?

没等那拉淑娴想明白,大夫已经被丫鬟引进来了。那拉淑娴索­性­不问了,只看着大夫为王熙凤把脉诊断。片刻后,大夫道:“琏二­奶­­奶­略有些上火,也无需开方子,回头膳食清减一些就好了,尽量不要吃太油腻的荤腥,多吃些清淡的,开胃易消化的。”

这种诊断之言,其实等同于王熙凤没事儿,不过既然你们都叫我过来了,那我就­鸡­蛋里挑骨头也要挑些毛病出来。

所以,在大夫说完之后,那拉淑娴便让人将他请出去了,至于膳食安排,自有东院这头的嬷嬷盯着,再说王熙凤也不是那种会在这等事情上任­性­的人。

既然没事儿了,按说那拉淑娴就该离开了,不过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能说说之前是怎么回事儿吗?”见王熙凤又要拿帕子捂脸,那拉淑娴便猜到估计是说出来比较丢脸的事情,当下眼神一转,点名道,“二丫头你来说。”

迎姐儿觉得,她就是那倒霉催的可怜虫。

偏生,那拉淑娴的话还不能不听。

“薛太太先前递了帖子来见嫂子,可嫂子她有些心虚,这才拉了我过来壮胆。”说着,迎姐儿就看到王熙凤暗地里向她瞪眼。见状,她索­性­豁出去了,“真的是嫂子拉我来壮胆的,咱们先前都商量好了,见面礼都归我,要是有旁的礼物,则是见者有份一人一半!”

“说重点。”那拉淑娴真心一点儿也不想知晓她的闺女和儿媳­妇­儿到底有多二缺,她只想弄清楚薛家在这里扮演了甚么角­色­。

“唉,其实很简单的,就是薛太太看中了蓉儿,似乎是打算将蓉儿跟宝钗撮合在一道儿。我当时就愣住了,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了,嫂子就哎哟哎哟的叫唤起来,然后……你们就知道了。”

看看蔫头蔫脑的迎姐儿,再看看再度把脸埋在帕子里的王熙凤,那拉淑娴长叹一口气:“你们俩呀!罢了,不过就是帮着说亲嘛,其实也用不着那么大惊小怪的。”

不用大惊小怪吗?

王熙凤掀了帕子看向那拉淑娴,忍不住问道:“这要是璟儿呢?有人拿商户嫡女说给璟儿,太太您会不会命人拿大扫帚将人轰出去?”

没等那拉淑娴开口,迎姐儿惊呼道:“嫂子您怎么知晓薛家先前看上了璟儿呢?”

那拉淑娴:“……第一,甭管怎么样,我都做不出来拿大扫帚将人轰出门去这种事情。第二,说亲讲究一个你情我愿,你既不愿意直说便是,没的闹成这般的。第三,薛家太太看中了蓉儿,凤丫头你答应一声就好,回头要不要同蓉儿说,那是你的事儿,哪怕不说,等薛家太太问起来了,你也可以故作为难的不开口,她家才是闺女,她是绝对不会刨根问底的。”

“所以,你俩就是蠢!”琏哥儿总结道。

只是就在他话音落下之际,王熙凤和迎姐儿齐刷刷的甩给了他一个凶悍的眼刀子。当下,那拉淑娴再度叹气,这回却是向着琏哥儿的:“在不确定自己不会遭到报复的情况下,请慎言。”

琏哥儿:“…………”娘您说的太晚了!!

“行了,凤丫头你好好休息罢。二丫头,走了。”那拉淑娴带走了迎姐儿,却独留下琏哥儿面对心情有些微妙的王熙凤。不过,对于那拉淑娴来说就无所谓了,左右王熙凤也­干­不出谋杀亲夫的事情来。

等将迎姐儿带回了荣禧堂里,那拉淑娴让人去书房瞧了瞧,要是碰见贾赦,就唤他过来。

吩咐完这些后,那拉淑娴才招手让迎姐儿挨着自己坐在暖阁炕上:“怎的就把你吓成那个样子了?宝钗那丫头我也瞧了,出身是一大缺陷,可旁的也没怎么样。配蓉儿确实有些高攀了,可若是蓉儿本人不介意的话,这门亲事也未尝不可。”

搁在旁人家里,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谁让蓉儿他们家是个特例呢?他老子贾珍搁家里就是个摆设,家中上下所有事情都是由蓉儿这个家主说了算的。

说白了,这门亲事能否成,主要看蓉儿自己的意思。万一他是个爱美人的呢?宝钗那长相身段,哪怕是在美人云集的京城里,也属于上上之姿了。

“这不就是因为蓉儿不喜欢吗?”迎姐儿一脸的崩溃,“蓉儿他以前说过,他不喜欢体态丰腴的女子,我那时还觉得他在嘲讽我,气得我追上去揍了他一顿。他还说,他顶顶讨厌会写诗作赋的女子了,最怨念的就是自己喜欢念书还逼着夫君念书的人了。对了,他有一回嘴特欠的嘲笑过宝钗妹妹,倒不是说她身段和念书的事儿,而是说,咱们贾家何时沦落到这份上了,竟是要跟一个商户女子称呼姐妹,还隐隐以她为首,太丢祖宗的脸了。”

那拉淑娴:“…………”一个两个的,都不是甚么好东西!!

“娘,你说我听了薛家太太那话,能不被吓到吗?蓉儿那嘴哟,比二哥哥都欠,他就跟我爹似的,一旦跟相熟的人说话,嘴巴就跟淬了毒似的。好在他素日里倒也会装装样子,在陌生人面前倒是好好的。”

这也是为何那拉淑娴一直没发觉蓉儿本­性­的缘故,倒不是因着不熟,估计是因为那拉淑娴才像一个真正的长辈,让蓉儿不敢轻易造次。可在迎姐儿跟前就无所谓了,他俩统共也就差了一岁半,与其说是姑侄俩,不若说是打小就在一起闹腾的玩伴更为恰当一些。这不,一个没留神,就把心里话全倒出来了。

所以,没戏了?

“既然蓉儿都这么说了,那就熄了此事罢。”谁让他们家做主的人是蓉儿呢?其实就算今个儿做主的人是贾珍好了,蓉儿这般不情不愿的,贾珍也没法逼着他。最要紧的是,蓉儿那­性­子一个闹不好,绝对会狠狠的给对方一个没脸。

——跟贾赦一个德行!

“要我说呢,蓉儿肯定是想去一个官宦人家的嫡女。单看他素日里那么在意自己的名声,就知晓他很注重门第。然后嘛,最好瘦瘦弱弱的,温柔贤惠的。其实之前那个秦氏,他就没反应呢。”

秦氏?

那拉淑娴想起这里头牵累的事儿,不由的微微颦眉。不过很快,她便道:“回头让你爹去问问蓉儿,他也不小了,又是家中独子,是该考虑成亲事宜了。”

“哟,淑娴你啥时候那么闲了?”

贾赦掀了门帘走了进来,先是瞧了一眼迎姐儿,咋舌道:“二丫头这是怎么了?闯祸了?挨骂了?哈哈哈哈哈!”

迎姐儿瞬间被气得胃疼,磨着牙道:“不,我只是在忧心我侄儿的亲事!”

“你侄儿?蓉儿?”贾赦跟瞧稀罕似的认真打量了迎姐儿一番,“看来不是你娘闲得慌,而是你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这么闲,咋不去归整你的嫁妆?我跟你说,琮儿都要嫁了……啊呸!是琮儿要娶妻了,你呢,生日大,等月底就该过十六岁生辰了,到时候就该算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张家那头之前是没提,我估计等琮儿的亲事过了,也该轮到你了。”

“我眼瞅着就要嫁出去了,临出门子前,你还不让我多关心一下打小跟我一道儿长大,少说也被我揍了上百次的小侄儿……的终身大事儿?”

“一口气说完你咋没被憋死?”贾赦跟迎姐儿杠上了,“人家有爹有娘,再说我还没听说过,哪家未出阁的姑姑关心比自己没小多少的侄儿的亲事?”

“这有啥呢,去年那会儿,二哥哥还特地忧心忡忡的问我,万一将来宝玉娶不到媳­妇­儿怎么办?我说他那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他还生气来着。”

眼见这父女俩又杠上了,那拉淑娴头疼的捏了捏眉心,赶忙叫停。

结果,迎姐儿倒是老实了,贾赦却仍不消停:“琏儿那么傻?哈哈哈哈,我就知晓,他打小就是个傻的,没想到的是,他长大了还那么傻。真的是,三岁看到老,傻里又傻气。”

顿了顿,贾赦略正了正脸­色­,道:“蓉儿的亲事你们真不用在意,他不是娶不到媳­妇­儿,而是没打算在这两年成亲。至于缘由嘛,淑娴你大概也能猜到一些,左右等风声过去了,他也再想法子攒点儿功绩,到时候自然会想起这事儿。”

听了这话,迎姐儿不由奇道:“攒功绩?攒甚么功绩?”

“他没读书的能耐,自然是要想法子去军队里头攒功绩了。放心,用不着他上战场,再说他也没这个能耐。我这头也在等消息,圣上先前说了,为赐一座符合他身份的宅子下去,再然后估计还会有一定的补偿。我在等着,要是那补偿不咋样的话,就想办法让他去我那头。不是户部,是骁骑营,左右他骑­射­也还算凑合。”

科举之途走不通,那就只能走武将这头。谁也没指望蓉儿能一步登天,可弄个五六品的京城武官位置,倒也不算难。说到底,宁荣二府当年都是军功出身的,加上蓉儿也只是希望混个名头响亮点儿的职位,压根就没打算学先祖领兵作战。

那就容易多了。做人嘛,不怕没本事,就怕没本事还眼界高。

“蓉儿年岁还小,男子嘛,十□□岁成亲那都不是事儿。先前,我一直在催琮儿,也是生怕有他在跟前挡着,会妨碍你的亲事。好在张家那头极是明事理,还反过来安慰我,说俩孩子年岁都小,晚几年更懂事也能更和睦。可蓉儿那头怕甚?他爹就他独一个孩子,耽搁再就也不碍事儿。至于四丫头,我先前跟珍哥儿打过招呼了,他的意思是,亲事随我安排,到时候发嫁则从他那头走,毕竟咱们家只是收养了四丫头,而并非过继。”

其实,惜春的事儿应该是她老子贾敬说了算的。可谁让贾敬被泰安帝派人送到了深山老林里呢?尽管逢年过节还是会有书信传来,可想也知晓了,贾敬这辈子怕是都没法回到京城里了。也不对,要是他没了,还是能入京发丧的。除此之外,蓉儿那头完全可以权当没这个人了。

撇开感情上的牵绊,贾敬在与不在的意义真心不大。甚至说,他不在京城了,对于惜春更好点儿,至少可以让惜春一直养在那拉淑娴名下,哪怕并未过继,那也是打小养在跟前的,没有名也有实。

“老爷的意思我懂了,这事儿不用再放心上就是了,对罢?”那拉淑娴笑着回道。

“是啊,管他呢,蓉儿自个儿都不担心娶不到媳­妇­儿,咱们­操­这份闲心作甚?再说了,我估计就算他将来要娶亲,也很有可能学珠儿罢?”

贾赦思量了一下,越想越觉得极有可能:“你们想呢,珠儿当时不也是亲事略有些艰难吗?好在他本人能耐,当时也有功名在身了,娶的李氏娘家身份不高,却好歹也是国子监祭酒,清贵得很。蓉儿到时候要娶妻,我估计他老子应该会帮衬一把的,在翰林院都待了十几年了,就算是混日子,这么多年下来,也该有几个至交好友。”

听得贾赦这话,那拉淑娴和迎姐儿只面面相觑。

半晌,迎姐儿弱弱的将先前已经跟那拉淑娴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她一点儿也不认为,就蓉儿那小孩崽子,会看上人家清贵人家的姑娘,给他找个武将世家的才好呢!

当下,贾赦也愣住了。

不过很快,贾赦便释然了:“那正好,回头要是一切顺利的话,蓉儿就能进骁骑营了。到时候,让他自己去折腾,好歹也是袭爵之人,家底也这般殷实,还怕娶不到媳­妇­儿?”

这话倒是没错,三人又说笑了两句,便将这事儿彻底丢开了。

然而,等第二日早间,璟哥儿悄悄摸摸的来寻迎姐儿,告诉了迎姐儿一件天大的事情。

“甚么?你说老太太知晓昨个儿东院请大夫的事情了?等听说没事儿以后,还说凤姐姐这胎必生儿子?”迎姐儿吓得瞌睡虫彻底不翼而飞了,她原是刚起,倒是洗漱了却还没来得及吃早膳。如今听了这个消息后,哪里还顾得上早膳的事儿,忙拽过璟哥儿细细问了起来,“消息可属实?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晓?另外……老太太没再说别的罢?”

璟哥儿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捂着脸道:“很多很多人都知晓了,不然姐姐你以为我是在荣庆堂安Сhā了钉子吗?至于别的,我告诉你,但是你要保证别跳起来。”

“少废话赶紧说,再不然我就打死你!”迎姐儿直接威胁道。

“老太太说,凤姐姐这胎必是安康平顺的,先开花后结果,这回肚子里揣的铁定是个小子。老太太还说,宫里的娘娘有一阵没消息了,指不定是又怀上了,咱们家先前受了那般大的惊吓,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不准这福气就在娘娘身上了。对了,还有个事儿……”

“说说!赶紧说!”

“不知晓怎的,老太太还扯到了薛家姐儿身上,说她定能觅得良婿,往后当一个贵太太。”璟哥儿说着就忍不住咧开嘴笑了,“姐,你说薛家姐儿会不会以后都嫁不出去了?不对呀,我以前怎么听说,二太太有意撮合宝玉和她的事儿……喂,姐你去哪儿?姐!”

迎姐儿满脑子都只有一个想法,贾母这绝对是着了道了!

旁人不知晓也就罢了,昨个儿她见到贾母时,分明就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还在宴请结束后,特地命鸳鸯亲自送了她一匣子的首饰,虽说都是零散的,可样样都是­精­品,这可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她当时还心道,指不定老太太这是真的想通了,没曾想,才不到一天就又放大招了。

贾母本人是不相信自己是个乌鸦嘴,可架不住旁人信。但凡有人在她耳边说道几句,她定会顺着那人的话说下去的。

可……那又会是谁呢?

248|

大清早的就被吓了个半死,这可真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好在,迎姐儿很清楚,很快就有人遭遇跟她一样的惊吓了。

撇下璟哥儿,迎姐儿一个拧身,飞快的跑到了那拉淑娴房里,都来不及喘匀了气,只站在门口,迎姐儿就将事情极快了讲述了一番,当然她也没有忘记多提一句,这事儿是璟哥儿先知晓了才过来报给她的。

比迎姐儿略落后几步的璟哥儿一脸牙疼的跟了上去,如愿的看到了脸黑如锅底的贾赦。

“爹……”不是我的错啊!

璟哥儿抱屈的话并未说出口,就看到贾赦已经气得浑身发颤了。

事实上,贾赦真的非常非常非常的愤怒。

甭管贾母素日里也有再多的不是,这都不是害人­性­命的理由。至于乌鸦嘴这种事儿,他原并不是很相信,却也架不住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当然,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真的往心里去,毕竟坐实自家有个乌鸦嘴真心不是甚么值得称道的事情。况且,人嘛多半都有讨好彩头的习惯,贾赦没怎么相信,却也不愿送上门去触霉头。事实上,不单他自己越来越少往贾母跟前凑了,连带大房这些个小孩崽子们,也愈发的没脸没皮起来,除非极有必要,不然绝不主动往贾母跟前凑。

可贾赦万万没有想到,他都已经选择主动避让了,怎么就还能扯到他这头呢?这算是他不去寻麻烦,麻烦却主动上门寻他?那他还不如索­性­直接出击得了。

“璟儿,你说清楚。”贾赦这会儿也刚起没多久,连外出的衣裳都还没换上。好在这段时日他并不需要天天上朝,因为泰安帝安排他先将十二跟雍华公主的亲事给料理妥当了。

又听着外头已经送早膳过来了,贾赦索­性­唤了俩孩子一道儿进屋,先用了早膳再说。

见他这般做派,迎姐儿先长出了一口气。她如今啥都不怕,就怕她爹发疯。好在,她爹瞅着是挺生气的,可明显理智尚存,那就无需担心她爹气恼之下直接把贾母给灭了。

不过,等早膳上来了,贾赦却没怎么吃。在确定迎姐儿和璟哥儿也知之不详后,他便让人去荣庆堂那头打听了一下,事情经过倒是跟俩孩子说的类似,可究竟是何人所为,却很难查明。

“不是二太太做的吗?”璟哥儿好奇的问道。

昨个儿就是荣宁侯府的宴请,因着贾赦原也没打算大办,得了帖子的人其实并不多。有几个是可以彻底排除的,首先是张家,他们家的人甭管哪个都不是多嘴多舌的,哪怕是张家大老爷的填房继室小潘氏,也已经被彻底压制下去了,况且小潘氏也不知晓贾母那所谓的“乌鸦嘴”。除却张家外,紧接着完全没有嫌疑的,就当属曾经的宁国府了,一来尤氏本就不是多嘴的人,二来蓉儿那头也是知情者,完全没必要因着这点破事儿闹得两家撕破脸。

再往下却有些不大好说了,至少没人能打包票。

忽的,那拉淑娴道:“王家那头应当也没啥问题,我昨个儿一直有留心凤丫头那边,她那娘家嫂子看起来很在意她,且王家……仿佛压根就没打算跟老太太套近乎,除了最初遥遥的行礼外,至始至终,王仁之妻也不曾靠近过老太太。更是在之后,宾客告辞时,头几个离开了荣庆堂。”

那剩下的,也就只有贾家二房和薛家,以及保龄侯府了。

问题是,保龄侯府昨个儿只来了保龄侯爷这么独一个,虽说从辈分上来算,他是贾母的内侄儿,可到底年纪也不小了,加上贾家后宅女眷诸多,事实上他昨个儿一整日就没进过二门。

而二房和薛家……

“璟儿你为何不提旁人,专提二太太?”那拉淑娴挑眉问道。

“我觉得她挺傻的。”璟哥儿其实也仅仅是随口一说,又或者可以这般认为,他原本就对王夫人印象极差,这才会一发生事儿,连个凭证都没有,就已经往王夫人身上靠了。

倒是贾赦微微摇头:“先等等,咱们如今至少都认定了一件事儿,老太太应该不是故意的,而是被人利用了,对罢?”

见在场之人都点了点头,贾赦才又道:“就像方才所说的,张家三位太太没有嫌疑,她们甚至压根就不知晓老太太那事儿。王家,淑娴你已经被她作证了,珍儿媳­妇­儿虽愚钝了点儿却不是个挑事儿的­性­子,史家则压根就有女眷过来……难不成真的是王氏两姐妹?不,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倘若贾母说的是宝玉的前程,那还有可能是王夫人­干­的。可贾母提的三件事情里头,除了说王熙凤一准生男和薛宝钗的亲事外,还有一个却是针对于宫里娘娘的。

试问,王夫人该有多么的丧心病狂,才会将亲生骨­肉­当筏子使?尤其王夫人还是阖府上下最相信所谓乌鸦嘴的人。至于薛家太太,可能­性­也不大,一来牵扯到了她的女儿宝钗,二来昨个儿有小半下人都看到了,她压根就没久留,就径直往东面小院去了。

“去查,仔细的查,一寸一寸的查,我倒是要看看,咱们府上是见了鬼还是怎的了,竟还能凭空消失个人不成?”

事情是昨个儿晚间出的,那么埋下祸患必要再略早一刻。可昨个儿的宴请并未邀请不相熟的人参加,甚至连丫鬟婆子都是立在荣庆堂过道里的,厅里差遣的下人都是贾母跟钱的人……

也许还真要被贾赦说动,这可真是见了鬼了。”

盘查下人这种事情,交给容嬷嬷去办就对了。只没多久,容嬷嬷就将最近这三天里,进出荣庆堂的人彻底查清楚了。

然而,毫无任何问题。

莫说进出荣庆堂里,事实上进出二门都是有着严格记录了。且如今的荣宁侯府也不比早先的荣国府,十二趁着减制的机会,好生修缮了整个府邸,更是在好些个地方都增加了门禁措施。如此一来,想要悄无声息的进出各个院子,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儿。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倘若是泰安帝手下的那帮子暗卫,就凭荣宁侯府这些个门禁,绝对起不到任何作用。可同样的,泰安帝也没那么无聊呢,但凡他曾存了让贾母完蛋的心思,贾母就断然不可能活到今时今日。

那么,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

——贾家出了内贼。

考虑到这事儿若是真要追究起来,反而容易给贾母头上扣屎盆子,贾赦索­性­将十二唤到跟前,由他将之前的暗桩子都收拢起来,索­性­来个以逸待劳、瓮中捉鳖。

简而言之,就是让原本的内贼继续作!

……

……

然而,事情的变化却全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尽管贾母说那些话时,所涉及之人都不在跟前,可那些话还是以极快的速度传播开去。璟哥儿并非第一个得知的,当然他也不可能是最后一个得知的。再加上所涉及的人皆是曾经跟荣庆堂这头有着亲密联系之人。

旁的不说,才过了半日,王熙凤就知晓了这事儿。要说之前,她对于贾母的乌鸦嘴并不相信,加上那会儿生下鑫儿后,又得了好大一注钱,还有琏哥儿也饿对她们母女俩极好,故而这事儿很快就被她抛到了脑后。可那却是之前的事儿了,如今王熙凤也是有孕在身,即便她并不是很相信,她这心里也不好受,谁不想图个好兆头?偏贾母这个曾祖母却是变着法子的坑孩子,说是无心的?王熙凤却觉得这是有意的。

贾母大半辈子的心血都耗在了贾政这个嫡次子身上,又亲自抚养了珠哥儿和元姐儿这对兄妹俩,之后更是将宝玉当成眼珠子似的在疼爱,甭管从哪方面来看,都能看出她对二房才是真心的。

再仔细想想,二房如今已经有了小辈儿的兰儿,可大房却是独一个鑫儿。尽管在王熙凤眼里,她的心肝宝贝儿的闺女比隔房的侄子好上太多太多了,可说到底,鑫儿也只是个小闺女。

哪怕不是为了家产之争,就不允许人家单纯就是恶心他们报复他们??只要她没有生下儿子,甭管将来是纳妾生子,还是过继孩子,都不是一个好兆头。更往难听一点儿说,一户人家要是绝了长房的血脉,就预示着这家绝对好不了。

一不小心,王熙凤就想多了。

倘若今个儿王熙凤只是寻常人家的姑娘,那多想想也无妨。哪怕想的再多,那伤害的也是她自个儿的身子骨和她肚子里的骨血,跟旁人并无关系。可谁让王熙凤是王氏女呢?

王家的家教摆在那儿,这世上啥都可以吃,就是绝不吃亏!

当下,王熙凤就忆起了年幼时候的事情,那会儿她才多大呢,就算这里头有旁人教唆的缘故,可若是她没有那份心,又如何会被人教唆成功呢?哪怕之后,她老子极是懊悔的跟她说了事情的原委,她也丝毫不后悔。

试想想,她亲娘都死了,留着那帮子小妾通房作甚么?你说她们是无辜的?好罢,就算真的是无辜的,也不过是贱命一条,死就死了呗,至于搁在心上那么多年吗?至始至终,王熙凤悔得都是没能早早的给她亲娘报仇,而不是因为报仇牵连到了无辜之人的身上。

这就是王氏女,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同理,假若今个儿贾母那所谓的乌鸦嘴是真的,那她就是已经错了一回了,绝不能错过第二回了。就算度过多少书,她也知晓甚么叫做亡羊补牢犹未迟也的道理。反过来说,万一贾母并不是真的乌鸦嘴呢?

——关她屁事!

转个身儿,王熙凤就顶着大肚子去了荣庆堂。巧合的是,她在那里碰到了她的大姑母王夫人,以及小姑母薛家太太。

当夜,贾母就头痛腹痛浑身上下到处都痛,又伴随着强烈的呕吐和腹泻,尽管那头急急的派人去前院支会赖大了,可等大夫过来时,贾母还是只剩下了半条命。

大夫也是个能耐的,只略瞧了瞧就以回药堂拿东西为由,一去不回头了。等贾赦这头慌慌张张的去请了太医来,原本还剩下半条命的贾母,基本上就已经只剩下最后那几口气了。

太医认真的为贾母把了脉,一脸的沉痛凝重。

贾赦已经彻底懵了,这回跟上回还不同,要说上回他是完全没派人注意着,这回却是全在他的掌控之中。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愈发的让他觉得胆寒。

他可以肯定,今个儿一整日里,贾母除却吃公中拿来的饭菜茶点外,甚么都没有入口过。而贴心伺候贾母的丫鬟,更是被特地消减到唯有鸳鸯一人的份上。除此之外,来拜访过贾母的,也就只有三个人。

王熙凤、王夫人、薛家太太。

但凡贾母出了事儿,便一定跟这仨脱不了关系。

在等待太医的诊断结果时,贾赦其实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虽说贾母年岁大了,可身子骨却还没有坏到那个地步,能做手脚的就她们仨,至于用的法子必然是下|毒。唯一的疑问就是,究竟是她们三人中的谁。

旋即,太医收回了手,以极快的速度龙飞凤舞一般的写下了药方子,叹息着交到了贾赦手里。

贾赦一脸的凝重,低头一看,却立刻懵了。

方子很简单,上头的药材更是普通至极,而药效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促进腹泻。也可以理解成为,太医嫌贾母还不够拉得瘦脱形,这才伸手帮衬了一把。

可问题是,这真的不是草菅人命吗?

“李太医。”贾赦追了上去,将人拦下来,又特地请到了旁边空着的厢房里,这才尽可能平缓的问道,“敢问我家老太太究竟是……得的甚么病?”

“准确的说,该是吃错了东西。贵府老太太吃了好几样相克的东西,纠在了一起,难以排出。即便她本身已经努力在调试自己了,却还需要外界的帮衬。放心,若是老太太有福气的话,定能熬过这一关的。”

贾赦低头沉默不语,其实他很想问问看,假若没能熬过去呢?呵呵,答案当然是明摆着的。

最终,贾赦还是让人按着太医开的方子去抓药了,他还亲自在荣庆堂小厨房里盯着将三碗水烧成了一碗水,再亲自拎着盛了药汤的食盒往荣庆堂走去。

还真别说,有贾赦这般做派在前,哪怕是往后,这府里也没人敢作践贾母了。当然,事实上之前也没有,就贾母那­性­子,她别作践人就可以了,哪个敢作践她?

只是,原本就是浑身难受,外加呕吐腹泻,再服下腹泻的汤药之后,贾母的日子就更苦了。而这方子,一共要吃三天,每天两帖,等一共六副药下肚,贾母已经拉的不成人样了。

原本,贾母是个身量略矮小,身形却敦实的老­妇­人。说好听点儿就是丰腴有福气,说难听点儿就是个矮肥圆。

可三天之后,贾母却是瘦成了麻杆子,还是头发掉了大半、双眼凹陷、瘦成皮包骨头的那种。

说真的,乍眼看过去,恐惧要比同情来得多多了。

而不等贾母的病情完全好转,王氏女们又结伴来探病了。不同于之前王熙凤和她俩姑姑这种配置,这一回除了原本就有的人之外,还额外多添了一个薛宝钗。

三个王氏女,带着一个王氏女所生的薛家姑娘,带着贴面的礼物,来给贾母探病了。

等进了房里见了贾母,她们几个却是面面相觑。

王熙凤是里头最懊恼不过的,她到底是大房的嫡长媳,比起早已搬离的王夫人和薛家太太更有消息来源。因而,她是知晓贾母后续情况的,也猜到是有人跟她想到一块儿去了。她倒并不后悔对贾母下了毒,却是极为懊悔没耐着­性­子等别人先动手。

——她下的哑药,谁知晓旁人下了甚么。

比起王熙凤,王夫人心中的悔意也并不少。毕竟,她独一个亲闺女元姐儿,可是被贾母说中了两回的。如今,份位没提升,孩子没保住,眼瞅着原本就有些稀薄的圣宠也没了,而这一切都被王夫人归咎到了贾母的乌鸦嘴上头。你说她会不会下毒手?

还有薛家太太,她之前抱了很大的期望,想着就算宝钗嫁不了四角俱全的亲事,可以宝钗天生的美貌和­精­心培养出来的姿态气质,怎么着也不可能低嫁了的。又盼着能成了蓉哥那事儿,结果毫无音讯不说,甚至她还打听到那头似乎有意高攀,寻个清贵人家之类的联姻。

有甚么比自己想要高攀的人家,也一样这般打算来得更为忧伤的?

偏这三人都是王家­精­心教养出来的闺女,­性­子脾气虽有差异,可总的来说,却还是一本同源的。

一个想岔,三人不约而同的都给贾母下了毒。虽不会致命,却皆有一个共同的作用,那就是——毒哑了她。

王熙凤下的是伤嗓子的药,王夫人略狠心点儿,那药是毁肺伤气门的,保管她下半辈子都无法正常呼吸,更别说大喇喇的再诅咒了。薛家太太更绝,她拿药是毁舌头的,会在短时间内让人不停的呕吐,先伤了味觉,再慢慢的从底下开始烂起,最后整个舌头都会废了。

可这世上还有另外一句话。

——以毒攻毒。

要不怎么说贾母命大呢?因着王氏女之间的莫名默契,贾母一夕之间中了三种毒|药,还是分明通过各种隐蔽的手段,悄无声息的进入了她的身体里。也与此同时,这种毒|药更好药效有冲突,内斗的结果就是,给贾母留下了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而眼瞅着三四天了,荣庆堂都没传出类似于“贾母不能再开口”之类的消息,三人都着急了,索­性­提了礼物过来探视。事实上,她们并非在大门口碰上的,而是各顾各的,却偏巧在荣庆堂的过道里撞在了一起。

互相对视了一眼,王熙凤索­性­落后两步,只与薛宝钗并肩走,任由前头两位长辈开道儿。

那两位长辈虽不情不愿的,却也不能跟王熙凤太计较了。一来,辈分的差异摆在这儿,二来,王熙凤还是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她再怎么躲都行,可这俩位真的不行。

待被丫鬟请进了里屋,她们几个还没思忖好要说甚么,那头贾母却像是终于攒足了力气一般,用气声道:“好,你们来瞧我这个老婆子,好……我生养了这些个儿女、孙辈儿们,如今还惦记着我这个老婆子的……唉,只有你们了。凤丫头,你是个好的,这胎定是哥儿。政儿媳­妇­儿,你……”

在三个王氏女并薛宝钗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贾母愣是用气声将她们齐刷刷的夸赞了一遍。贾母是真的感动坏了,只因从她清醒以后,除却丫鬟之外,看到的也就只有她们几个了。

——那是因着贾赦也有言在先,不让大房的人跑去贾母跟前主动触霉头。王熙凤当然也被通知到了,可她没在意,只盼着来看贾母的下场,却冷不丁的被正面直触霉头。

登时,四个女人都傻眼了。

饶是她们自小到大不知晓被夸赞了多少回,却没有哪一回像今个儿这般令人心生寒意的。王夫人是最恐惧的那个,因为贾母再度提到了宫里的娘娘,她怕,她真的好怕前半辈子­干­过的那些个腌臜事儿全都报应在了娘娘身上。王熙凤也终于后悔了,其实她对于哥儿姐儿是一样欢喜的,再说她还年轻,其实真心没必要为了男女一争,而正面应对上贾母的。至于薛家太太,她的儿子薛蟠失去音讯许久了,至今不知生死,如今女儿宝钗是她下半辈子唯一的指望了,要是再有个万一……

不会的,不会的!

三个王氏女并薛家姐儿慌慌张张的跑了,没人会拦着她们,倒是贾赦回头特地寻了那拉淑娴,叫她想法子好生盯着王熙凤。

这王夫人和薛家太太无论闹成怎样,都跟贾赦无关。可王熙凤却是琏哥儿的媳­妇­儿,是如今的荣宁侯府的嫡长媳,将来的侯爷夫人。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仅仅只是一些小毛病也万万不能纵然了。更别提像这种事儿了,尤其王熙凤很明显有些太狠戾了。

“不能再纵容了。”这是贾赦的原话。

别看大房这头的人没有哪个是善茬,可同样的,也没有哪个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难道贾赦会不知晓贾母留着没好处只有害处吗?他知晓,当然知晓,可他还是得将贾母好生供着,不为旁的,只为了贾母生了他一场。

“我知晓了,不过还是得等孩子生下来再说。”那拉淑娴面­色­微沉,王熙凤是她最先中意的儿媳­妇­儿,当时瞧着也没这般,如今这些年过去了,看似手段圆滑了不少,可事实上有些缺点也暴露无遗。

比起下手太过于狠戾,贪财简直就不叫个事儿。

“那就先支会琏儿,他身为夫君,理应担负起相应的责任来!”贾赦终于摆出了绝不姑息的态度来,当然,他也没有忘记真正的目的人物,“查出来了,是赖嬷嬷教唆的老太太。呵呵……多可笑啊,千算万算,我竟是忘了这个老货!!”

赖嬷嬷是跟了贾母大半辈子的老嬷嬷,其实早在多年前,她就离开府里回家荣养去了。据说家里头也是仆­妇­成群的,连自家的儿孙都是当成公子爷一般娇养着长大的。那会儿,那拉淑娴在贾赦忙着布局之时,还曾思量过要不要将赖家这一大家子的蛀虫全部赶出去,后来却是因着牵扯太大,极有可能导致无人可用,这才决定略缓缓,慢慢的动他们。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

“幕后呢?究竟是谁?”比起杀人用的是哪把刀,显然那拉淑娴更为关心究竟谁才是握住刀柄的人。

不过,这一回,贾赦却甚么也没说,只向着那拉淑娴微微摇了摇头。显然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当下,那拉淑娴也明了几分。

很明显,这回应该是一场局中局。在贾赦和泰安帝联手布局之初,他也被人给盯上了。府里是出了内贼没错,可赖嬷嬷绝对不可能是旁人早先安排下的探子,而是临时被收买的。而想要收买像赖嬷嬷这样的人­精­,绝不是那般容易的事情。偏生,这事儿还涉及到贾母的那张嘴,往轻了说,乌鸦嘴甚么的都是瞎叫唤的,可要是一心打算往重了说呢?乌鸦嘴也有可能跟诅咒,跟巫蛊之术联系到一块儿去。

“不对,这事儿明显不对。”那拉淑娴忽的心头一紧,拿手撑住了桌子,这才稳住了身形。

一旁的贾赦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大跳,好在最后没出啥事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凑上前去,关切的道:“淑娴你放心,不是我故意想瞒着你,而是这事儿牵扯到了旁的地方,我不方便告诉你。不过有一点你大可以放心,咱们家不会出事的。”

贾家当然不会出事,别看贾赦如今位高权重,可他那点子权势,全是倚仗泰安帝的。换句话说,只要泰安帝不在了,弄死贾赦乃至他一大家子,就跟捏死一群蚂蚁没啥两样。

泰安帝才是重中之重啊!!

“老爷,你听我的,这会儿立刻带上你所有的部下,包括骁骑营等等,所有的人都带上,立刻赶往宫里……他们的目标压根就不是我们,是牵制……呵,甚么乌鸦嘴,我压根就没信过这玩意儿!怕只怕,这只是旁人闹出来的幌子!”

“淑娴……”

“立刻去!对了,琮儿呢?叫上琮儿!”那拉淑娴狠推了贾赦一把,贾母的乌鸦嘴也罢,王熙凤等人皆有志一同的下了哑药也好,这些全然不是重点。甚至于他们所有人的­性­命,都不如泰安帝的一根手指头来得重要。

只要泰安帝活着,贾家就不会倒。

“好。”贾赦咬牙转身离去,只是等他打算去寻十二时,却怎么也寻不到,最终只能收拢人马入宫。

彼时的宫里,十二正领着雍华公主、四皇子、五皇子三个正经龙子龙女,躲在了泰安帝寝宫的偏殿一偶。

那拉淑娴猜对了,却并未猜全。

的确有人打算将泰安帝从那个位置上弄下来,只是泰安帝本身却也不是甚么善茬。即便是在那拉淑娴上辈子的那个世界里,四爷雍正也没少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他会等着旁人去救他吗?并不会,他只会反将一军,将那些个反对他的,意图推翻他的人,尽数杀死,乃至抄家灭族。

即便……

即便今个儿面对的是他的亲生儿子——三皇子锦时。

泰安帝有三子一女,当然原本该是更多的,可存活至今的却只有这四个孩子了。偏生,最得泰安帝欢心的雍华公主却是个姑娘家,而余下的三个儿子,皆有缺点,还是难以弥补的缺点。

然而,直到今个儿,泰安帝才明白,孩子们有缺点是无妨的,毕竟人嘛,连他这个当天子的都不一定是完美的,如何能这般苛刻的要求孩子们呢。可有一点,却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的。

那就是,弑父、杀君。

而他的三子锦时,就是在这时触到了他的逆鳞上。至于荣宁侯府的事情,泰安帝是知晓的,不清楚具体情况,却知晓个大概因果。对于荣宁侯府出了内贼一事也很好理解,这宫里尚有内贼,区区侯府就更没好稀罕的了。甚么老仆、忠仆,抵得过权势二字吗?

他的锦时,连同他的二哥前太子殿下,以及他一直以为跟前太子有死仇的大哥顺郡王,竟在不知不觉间勾结到了一起。

多可笑啊!

“圣上,逆贼也伏诛,三殿下……已被忠靖侯拿下。另外,据忠靖侯所言,他的二哥二嫂,恐怕也已被收买了。”万公公吓得浑身的骨头,除了头盖骨之外,尽数都在哆嗦。

比起荣宁侯府只出了几个所谓世代忠仆的内贼,堂堂保龄侯府却是整个二房都陷进去了。而皇室宗亲则更惨,几乎没有一家可以幸免的。

“传朕的旨意,朕的那位好二哥前太子殿下无子,朕深感痛心,故将三子锦时过继于他。即刻起,锦时便去伺候他罢。”泰安帝慢悠悠的吐出了这句话,神情平静到令人窒息。

万公公颤颤巍巍的提醒道:“可前太子殿下他有儿子……”

“朕说了!他无子。”

“谨遵圣命!”万公公终于听明白了,连滚带爬的出了寝宫,回头就赏了自己狠狠的两个大耳括子,那可真是下了狠手,两下之后,连牙根都开始松动了,可他顾不得旁的,只一头冲出去宣旨了。

……

等贾赦匆匆赶到时,甚么事儿都结束了。想也是,泰安帝原就不是那等子坐以待毙之人,先不说他自己就察觉到了异常,就说十二早先就已经不留痕迹的给三皇子上了不少眼药,这就足以让他心惊了。

而对于十二来说,三皇子锦时可不就是十二前世渣爹的蠢哥哥吗?只不过一个是叫锦时,一个叫弘时罢了。这辈子没有老八,可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连数日,整个京城都处于暗潮汹涌的局势下。

前太子府中的儿子、孙子,统共十七人,在一夜之间尽数暴毙,之后更是有个怀了身子的美妾也流了。紧接着,身为最年长皇子的锦时莫名的就被过继了出去,理由是,前太子无子,朕深感痛心。

“好!好你个老四,你比我想象中的狠多了,你就不怕父皇知晓了这事儿吗?你……对了,你不怕,你怕甚么呢?你都已经是当今天子了,就算真的事发了,父皇能拿你如何?就算各打五十大板,我的孩子们也回不来。”

幽禁之所暗无天日,不过比失去自由更为恐怖的是,前太子已经彻底明白了他那好四弟的为人。

要么不出手,一出手便铲草除根。如今,他的小命还留着,只怕也是因为太上皇还在罢?

咚咚、咚、咚……

轰鸣般的丧钟敲响,太上皇薨了。

249|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区别只在于,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暴露,可另外一部分人,却会在突发状况下乍然爆发,以至于惊吓到一群人。

泰安帝便是如此。

曾经的他,以冰山面瘫脸掩藏了本­性­,不过这种掩藏反而是最低级的,除了那些个完全不了解他的人,但凡略亲近一些的,总归还是能摸透几分的。可后来,等他出人意料的成为了当今天子,事情就有些变化了。

没人会不对皇位动心,哪怕他先前完全没有想过这档子事儿。

若是曾经的他,没能成为天子,或许会被下一任皇帝重用成为贤王一般的人,也有可能会被撂在一旁冷着搁着,当然遭到报复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却也不像外人所想的那么夸张。他的兄弟们,甭管哪个当上了皇帝,都不可能要他或者全家的­性­命。

然而,泰安帝却就这般从未对皇位产生企图,却意外登上了那个位置。一旦成为天子,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开弓再无回头,历史上也许会有活着的废太子,却断然没有活着的废皇帝。更别说,他还有至亲的家人,他们都极有可能因为他而死。

那就只能比比看,谁更心狠手辣了。

崇宁殿中,泰安帝跪在太上皇的灵柩前面,按着礼数其实他无需下跪,不过他还是跪下了。不是因着心虚亦或愧疚,而是单纯的想给他的父亲尽最后一份孝道。

太上皇去的时候很安详,没受甚么苦,更不知晓宫外发生了那么多惊天动地的事情。事实上,太上皇离去时,只是感概自己到底没能撑住,耽搁了儿孙的婚事。却并不知晓,他心心念念的孙儿­干­了多么疯狂的事儿。

“传朕旨意,就说太上皇临终前惦记着尚未大婚的锦时,令其按原定日子完婚。”

上皇薨了,于情于理都应该举国同哀,除了身为天子的泰安帝只需要为其守孝二十七天外,旁的所有人都应该服孝至少一年,若是太上皇的儿女则皆为三年。不过,理法也比不过圣旨,更别提泰安帝还借了太上皇的临终遗言,正好,前太子的儿孙都死光了,锦时又过继了出去,那么早日大婚早日生子,好为前太子传承香火……

貌似也能说得通?!

甭管外人是怎么想的,左右泰安帝是吩咐下去了。且随后,他又连下两道圣旨,赐封前太子为义忠亲王,他的大哥曾经的顺郡王则赐封为忠顺亲王。

按说,皇子的身份等同于亲王,可到底等同并非真正的相同。况且,这两位曾经都是皇子,如今却是皇兄们了,没有爵位和封号终究低人一等,可这赐封俩字的吉祥封号……

封号这种东西,全都是有章程的。一般来说,郡王、侯爷都是两个字的,亲王则是一字的。甚么情况下才会普遍的使用两字封号呢?

——死的时候。

泰安帝这番做派,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在报复。再联想到他将年岁最长的三皇子过继了出去,哪怕原不知情的人,也能猜到了几分。

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刨根究底的,更多的人讲究的是一个稳妥,一个平安。也因此,有些人压根就不会去打听真相,他们只会跟着泰安帝的态度来行事。譬如说,从皇子成为亲王之子的锦时,估摸着这辈子也就那样了,以后不用再拿正眼瞧他。再譬如说,一听这封号,就知晓义忠亲王和忠顺亲王迟早要完,赶紧能跑多远就跑多远罢!

然而,有些人却是注定跑不了。

譬如锦时,譬如他的母妃,再譬如他那未过门的妻子。

锦时本是三皇子,是泰安帝存活至今的三子中年岁最长的那个。尽管他非皇后所出,可因着早已长成,天然上就比两个弟弟更具有优势。

然而,同时他也是最为不幸的那个,倘若泰安帝并未登基,可以说将来的廉亲王世子绝对是他,两个弟弟半点儿也不具备争夺的能力,当然也没人会教唆他,他只要乖巧的待在那儿,这一切都是他的。

可谁让他的父亲成为了这世间最耀眼的那个呢?在王府里,长子的身份足以镇住一切,可当他们一家子入主皇宫时,这个优势荡然无存。

正所谓,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这既是儒家所提倡的嫡长传承制度,同时也是最为讽刺的一种说法。若是在民间,哪怕是世家大族,都会因着忌讳流言蜚语,而选择立嫡长子为继承人,若无嫡子要么过继一个,要么就将庶长子记成嫡子。可惜,这种说法在皇室不过是徒惹笑话罢了,至少徒家王朝建立至今,还从未遵守过这种民间默认的规则。

可怜的锦时,他错就错在当发现优势不在之时,选择了最错误的一种方式,以为泰安帝是个废物?还是指望泰安帝顾念父子之情?很可惜,泰安帝既非废物,更不会在意这点儿感情。

命中注定,锦时会是失败者,只是他的失败却也牵连到了至亲的两个女人。

——锦时的母妃静妃娘娘,以及他那未过门的妻子。

说起来,静妃也是个可怜人,她是最早进入泰安帝潜邸的几人之一,跟某些有宠无子或者有子无宠的人不同,她既有儿女又有宠爱,一生诞下了三子一女,只是等泰安帝登基时,就仅剩了锦时这唯一的一个儿子。她以为,有一个儿子也够了,毕竟她的儿子年岁最长,学问办事能力都不错,加上另两位皇子年岁还小,论出身也不差甚么。退一步说,即便泰安帝将皇位予了旁人,身为长子的锦时也能得个亲王爵位。

结果,等待静妃的却是唯一的儿子被过继了出去……

也许锦时还是能得到亲王爵位,毕竟以泰安帝的­性­子,既然做了,那就铁定做到底,前太子如今的义忠亲王是不会再有儿子的。如此一来,作为嗣子的锦时将来会承袭爵位,可这一切都跟静妃毫无关系了。

过继,意味着连出身都改了,是最为彻底的一种改头换面,也最能让人打从心底里升起一种绝望至极的悲伤。

从今以后,锦时将成为义忠亲王之子,别说跟静妃毫无关系了,他跟泰安帝都只能成为叔侄,而非父子。

这让她如何不绝望?!

然而,还有一人,或者说是一大家子的人,在听到了锦时被过继的消息后,整个家族都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黎阁老一家子。

说起这户人家,贾母倒是知之甚多。黎家也是开国功臣之一,当然,他们家全是文人,对于徒家天下做出的贡献是有,却并非不可或缺的。因此,在之后的赐封上头,只得了一座宅子和几个金锭子并一些所谓的贡缎。好在,到底是数代忠臣,且打天下时需要武将,治天下却是需要文人的。也因此,黎家虽没能在一开始就出人头地,可几十年近百年下来,他们家反而愈来愈好了。

不似贾赦那般乍然爆发,而是逐步稳妥的上升。

按说像这样的人家,并不会选择站队,更不会像贾家那般想借着女子的裙袍往上爬。可谁让世事难料呢?或者也可以说,是咽不下那口气。

那位黎阁老年轻时就跟张家老太爷有嫌隙,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武将较量高下很是容易,文人却极难。俩人偏又都是自命不凡之人,打小一路上顺畅无比,冷不丁的碰到一起,不曾发生越比越有交情的事儿,反而愈发的看对方不顺眼了。

不是仇恨,还没有那么严重,可相看两厌却是真的。

话说当年张家嫡长女要说亲时,黎阁老还真存了借此修复关系的念头。可惜,黎家愿意不代表张家也愿意,反正张家老太爷回头就跟荣国公贾代善结为亲家了,尽管这事儿极少有人知晓,却也还是将黎家气了个倒仰。

再往后,便是十二说亲那会儿了。黎家那头到底是开国老臣之一,同贾母的娘家保龄侯府也颇有交情,当然不算深交,却到底相熟多年。贾母并不知晓张家跟黎家的过节,在给十二说亲时,便透过人隐约探问了黎家的意思。然而,贾母虽不知情,黎家那头却是一直都惦记着这件事儿,自然也知晓十二是张家老爷子的外孙,还是最看重的那一个。当下,便以为这是张家迟来的和解,黎阁老颇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感觉,想着到时候先不表态,非要等张老头求上门来了,再断然拒绝!

想法很不错,结果十二压根就没看上黎家的嫡出大小姐,甚至他就连仔细听贾母说话,只一句全都配不上,转瞬就跟着四皇子跑去塞外行围了。这下好了,黎家那头得到消息,气得黎阁老当时就病倒了。等病养好了,他便吩咐下去,一定要给嫡长孙女寻个极好的人家,哪怕是他豁出去脸面不要,或者要贴补一半家产,这件事情也必须做到!

黎家原就是黎阁老当家做主的,他跟张家老爷子还不一样,张家老爷子早多少年就已经放下权利,连家主之位都让出来了,可黎阁老却是自认为老当益壮,甚么事儿都紧紧捏在手里,半点儿也不肯松开。以至于,他这番话下去,整个家族都为之忙碌起来。

极好的人家,这世上还有甚么比皇室更好的吗?黎家虽称不上权势滔天,却贵在书香传家,再加上家风极好,家族中也每每出一些清贵公子,因而在京城里名声甚至要比张家更好。这原先,他们家没打算高攀,很多人也了解黎阁老的­性­子,故而都不敢去触霉头。等他们家主动放出消息后,还是有些不愿意或者不敢相信,直到静妃的娘家人在一次宴请上偶然遇到,忍不住上去探了探口风……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般的凑巧。

倘若,十二不曾表示的那般决绝,也不会刺激到黎阁老;倘若,贾母那会儿议亲之前,能稍微探下十二的口风,这事儿则更不会发生;又或者说,当年黎家主动向张家求娶时,能成功的话,则连十二这个人都不会存在了;而究本溯源,若是张家老爷子和黎阁老没那层嫌隙,就能从源头掐掉此事了。

然而,这世上没有如果,亦如没有后悔药一般。

当整个京城多半人都处于震惊之中时,黎家犹如当头一盆冷水,在片刻的懵逼之后,是绝望的哭泣。

摊上这么个事儿,莫说黎家大小姐这辈子也就那样了,就连黎家弄个不好,连朝堂都待不下去了。以黎阁老这种地位,已经能知晓部分真相了。就算泰安帝并不曾贬谪他,他还敢日日杵在泰安帝跟前吗?就算他老了,退了也无妨,可他的儿子、孙子们呢?即便是选择蛰伏,那也要看时间长短。为何寒门子弟难以出头?没法寻到名师是一回事儿,可真正桎梏他们的是朝堂无人。有道是,朝中有人好做官,这些书香世家,之所以每一代都能出好几个能人,不过是互相拉拔帮衬的缘故。可黎家哪怕只蛰伏了十年,再出来时,天都变了。

就说张家好了,当时只离开了京城三年,可等回来之后,张家父子四人皆被放在了闲职上,哪怕后来他们更努力的赶上去,三年时间的空缺也无法再弥补。张家三位老爷学识并不比张家老太爷差多少,可惜官运却就此被阻隔。

等太上皇薨了的消息传来时,黎家反而松了一口气。这未过门跟已过门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儿,而其中有一年时间缓冲,则可以改变很多很多。

可仿佛就连老天爷都在针对他们一般,泰安帝的圣旨随后就下来了……

黎家哭得死去活来,尤其是那位嫡出大小姐哭得几番晕厥过去,整个人仿若被抽空了生命力一般,完全看不出来她是曾经被贾母再三赞誉的美人儿。所幸,如今是国丧期间,就算真的哭死过去,也没人敢瞎说甚么,毕竟比起坑害旁人,一不小心坑掉了自己的小命才叫不划算。

那头,贾母也知晓了这事儿,不由的当着来探病的诸人感概道:“我先前还道黎家那姑娘长得好,一看就是有福气的,还拉着她的手仔细夸赞了好一番,想着就她这个出身这个模样,怎么着也该顺畅一辈子,结果……”

被贾政逼着来探病的王夫人,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贾母这话说明了甚么?说明她是实打实的乌鸦嘴!!

可惜,王夫人她不敢说。到了这会儿,她已经知晓贾母身上发生了甚么,她本人倒是有些抵赖狡辩,连怎么说都已经想周全了,怎奈大房那头完全不打算跟她对质,连算账的意思都没有,弄得她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憋得心里难受。她倒是清楚大房之所以没有算账的意思,是因为她的娘家内侄女王熙凤也不­干­净,还有便是京城里乱成一锅粥,大房暂时没心思来追究她的责任。

是暂时不追究,并非原谅了她。

王夫人打听到的消息是,连王熙凤都被禁足了,不准她管家理事,也不准她走出东面小院,倒是没说不准人探望,可王熙凤素来要面子,怎么可能还愿意待客呢?反正王夫人是没见到她,因此并不清楚她过得好不好,可王夫人却知晓,她的娘娘马上就要不好了!!

想也知晓,贾母这是夸赞了黎家小姐一番,人家就那么惨了,可宫里的娘娘被贾母夸了一轮又一轮,还能有好?

正当王夫人绞尽脑汁的想对策时,贾母冷不丁的又开了口:“唉,命这事儿还真说不准,谁能想到那位竟会将自己的皇长子过继出去呢?也是可怜了黎家那孩子,毕竟那位至今都没明说,太上皇过世以后,义忠亲王能否出了幽禁之所。”

早在多年前,太上皇就将前太子殿下幽禁起来了,直到临终前也未曾解禁。按说,太上皇没了,泰安帝可以自主选择是否释放前太子殿下,可如今都好几日过去了,依然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估计泰安帝是打算默认太上皇的圣旨,将前太子殿下幽禁到底了。

哦,不对,该是义忠亲王殿下了。

在王夫人心惊胆战的注视下,贾母说起了义忠亲王之事。可还没等王夫人松口气,贾母忽的又道:“最近可有娘娘的消息?静妃的儿子没了,她那位置未必能坐稳。就算坐稳好了,四妃之中还空着一个位置,依我看……”

“您老人家也别看不看的了,安生养着身子骨,没事儿多吃吃喝喝,务必记得少说点儿话。”贾母的话尚未说完,贾赦已经进来了,见王夫人带着探春给贾母请安,便侧过头去不看她们,只冷冷的说出了这句嘲讽之词。

贾母险些没被这话给气晕过去,好在多年以来,她已经能够自我调控晕不晕了,在明知晕厥不会有任何好处之后,贾母果断的改成咬牙切齿的瞪着贾赦:“你也信那等子莫须有的传言?”

“不,我不信。”贾赦是不相信乌鸦嘴的,至少没太相信。可他却也不得不承认,贾母这体质有些诡异,像那种能预知未来的,可偏生预知到了全是坏事儿。好在只要知晓了这一点,想避开也容易得很,同时说不准还能多谋些好处呢。

当下,贾赦便换了一副灿烂至极的笑容,只道:“老太太您还记得前不久曾说过我家琏儿媳­妇­儿这回肚子里揣的肯定是个哥儿吗?咱们还跟上一回一样,若是她生的是姐儿,那您就得拿出银子来赔偿我们这一房。”

贾母:“…………”天!她把这茬可忘记了!!

看着贾母瞬间变脸的模样,贾赦觉得畅快极了。他倒是不差那些个钱,可能坑到这个偏心眼儿的老太太总归是一件令人值得高兴的事儿。更别说,哪个会嫌钱多扎手?真等贾母百年之后还能轮到他?当然是能坑一点儿是一点儿。

说起来贾母也是真憋屈,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加上她本人就从未信过这个,哪里还会在意?况且,那会儿她说的话多半都是被赖嬷嬷那混账东西引导出来的,想也是,赖嬷嬷同她相识了几乎一辈子,俩人名为主仆,实则多半都是闲磕牙聊天的。那一日的气氛犹好,赖嬷嬷又擅长捧着人,她被捧高兴了,顺势就说了两句,真的真的不带有任何恶意!!

面对贾赦近乎敲诈勒索般的行为,贾母尽可能真实的剖析了自己当日的心理,反复强调她对于包括薛家姐儿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任何恶意。

这倒是真的,毕竟甭管是宫里的娘娘,还有怀着身子的王熙凤,哪怕是薛宝钗好了,贾母也犯不着特地跟人较劲儿,她是觉得薛宝钗配不上宝玉,却也不至于恶毒到要诅咒人家小姑娘倒血霉。

然而,贾赦完全不信。或者说,信与不信压根就不重要,他就是铁了心来敲诈的。

“老太太,琏儿媳­妇­儿肚子里是哥儿还是姐儿,这个如今还真不好说,您倒也无需急着辩解。倒是另有一事,我觉得您还是仔细琢磨琢磨该如何是好,毕竟就连我也时常拿琮儿没法,他可不像琏儿那般老实巴交的。”

贾赦笑得一脸的意味深长,在注意到贾母完全不理解他这话的意思时,还极为善良的解释了一番。

“琮儿和雍华公主得圣上赐婚,原应当在三月十九成亲的,这公主府包括旁的一切都已经预备好了,帖子也发出去的,估计收到帖子的人家连贺礼都已经齐备了,保不准就连当日要穿的衣裳配的小件都备下了,结果……”

后面就无需多说了,这十二的亲事推迟倒是无妨,可也不想想他是为何推迟的亲事。

——太上皇薨了。

显然,贾母也听明白了,一瞬间面­色­惨白如纸,完全顾不得辩解甚么,哆嗦了半晌之火,才满脸惊悚的道:“那、那怎么办?琮儿呢?让琮儿过来。”

“叫琮儿作甚?他还要准备入宫呢,虽说品阶不够,可到底跟雍华公主是订了亲的,于情于理也要入宫奔丧。老太太您就行行好,他之后有的忙,您让他先歇歇,顺便预备些东西。”

“行行,你想怎样都行……”贾母真的被吓得不轻,在她看来,之前那些个流言蜚语那都不叫个事儿,可万一有人联想到了这事儿呢?甭管真相如何,她这个黑锅算是背定了,哪怕并不会真的被降罪,这辈子的清誉也算是彻底毁了。

“您身为祖母,不帮着准备点儿东西?”贾赦挑眉问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贾母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当下捂着心口唤鸳鸯开私库,回头就捧出了一堆的金票银票。

贾赦粗粗一扫,面上露出了极为不满的神情。

“怎的了?”贾母心慌慌的,她早已不再对贾赦的底线抱有不切实际的期许了,在她看来,这世上还真就没有贾赦­干­不出来的事情。又思量着自己都一把年岁了,攒了那么多的钱财也带不到下面去,给谁不是给呢?总好过于将来臭名昭著。

“老太太,我方才说的是琮儿,不是琏儿。这些个金票银票,您还是等琏儿媳­妇­儿生了以后再拿出来罢,其实也并非一定是金票银票,您也可以拿房契地契出来,再不然珍藏的头面首饰也凑合,左右那小俩口不挑剔。可琮儿是甚么德行?他比他哥哥难弄多了!”

再难弄也不会比你难弄!!

贾母在心底里恶狠狠的咒骂着,可明面上却只能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迟疑许久之后,贾母索­性­拍板道:“既如此,你就让琮儿抽空来我这儿一趟,我的私库随便他挑,这总行了罢?”

“行,有啥不行的?”贾赦笑得一脸掬花开,心里头更是乐得恨不得捶地大笑。

很显然,贾母对十二有着完全不切实际的期望,以为十二会念在祖孙情分上手下留情?不,绝不可能,十二最擅长的就是杀熟,打小就会坑蒙拐骗,外加厚颜无耻。偏他素日里总是以乖巧稳重的一面出现在人前,久而久之,除了那些个切实被他坑惨了的人,一般人还真不知晓他的本­性­。

所以,让十二进贾母的私库,无异于引狼入室。

然而这一回,贾赦还真就猜错了。也不是完全错误,而是低估了十二。

引狼入室的形容完全不够深刻,准确的说,十二带了一群野狼登门拜访,轰都轰不走。你说他带了谁?他哥、他妹、他弟,还有小侄女。更确切的说,是大房所有小辈儿都来了,包括尚且年幼的小五和鑫儿。

来能空手来,走还能空手走?莫说十二原就是打量着多坑钱财的目的来的,就说贾母好了,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小辈儿的面,独独给十二赏赐,而无视了其他人。

这种事情连贾赦都做不出来,毕竟这些可都是小辈儿们。

无奈之下,贾母只能捂着滴血的心,认命的让十二等人挨个儿挑选东西。好在她还算­精­明,故作大度又仿佛是逗孩子一般,让每个人进去以后挑三样东西,并且只能轮流进去。

依着贾母的想法,像琏哥儿、十二、迎姐儿,包括璟哥儿好了,都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了,所以他们会挑到好东西,可其他几个呢?惜春、小五和鑫儿,他们懂个球!

想法很美好,现实残酷到让贾母一脸血。

大房这些人在简短的商议之后,决定从大到小挨个儿进入私库,头一个自然是琏哥儿,他待的时间略有些久,等出来后,拿的是一样极有来历的古董,一张京城里八大间连排商铺的房契加地契,以及位于金陵的一千亩水田的田契。

贾母好悬没一口血喷出来。

等十二进去时,时间也略久,得到的是两件书画一本字帖,看起来是不算啥,不过能被贾母放进私库珍藏的,自然不会是普通物件,且这一类东西绝对是有价无市,无价之宝。

轮到迎姐儿时,贾母已经有些不好了,好在她自认为对于这个打小就只会吃吃吃的孙女很了解,想着就算私库里没吃的,可也有不少的头面首饰,哪怕那些也同样价值不菲,最起码不会让她心痛到难以自制。可很快,迎姐儿就打破了她的幻想,她拿的倒是首饰,却是整个私库里唯一一套东珠饰品,以及两件极为稀罕的大摆件玉器。

贾母:“…………”还有一二三四个小兔崽子!!

璟哥儿很乖巧的挑了不是特别好,却也足以让贾母心痛到几个月无法安眠的好东西。轮到惜春时,则­干­脆直接捧出了三个首饰匣子,虽然里头没有一样能跟前头相比的,却胜在数量颇多。贾母能说甚么?说她之前答应的是单件,而非整个匣子?可惜春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她还能如何?

幸而,小五和鑫儿真是屁事儿都不懂的小孩崽子。

“老太太,他俩太小了,我担心他们单独进去会害怕,要不让他俩一道儿进去?也好做个伴儿。”十二忽的提议道。

贾母在听到头一句时,还道是十二打算陪他们进去,当下一颗心提得老高。等听完全部的话后,却是忽的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的答应下来。其实说真的,担心孩子害怕是完全没必要的,因为私库里是有鸳鸯陪着的,要是想拿高处的东西,也好让她搬凳子拿,不是防备而是打算­干­粗活的。

结果,贾母还是放心得太早了。

……

……

那拉淑娴目瞪口呆的看着搬到自己房里的两口巨大的樟木箱子。

一般来说,箱奁这类东西都有固定的规格,尤其是讲究一些的高门大户,甭管是匣子还是箱奁等物,都分大中小号。匣子暂且不论,单说箱子一类的,小的多半是首饰箱,约莫一尺见方,就如惜春连拖带拽搬出来的就是这种小箱子。中号的多半是衣箱,差不多能放入四个小箱。大号的则是中号的两倍有余,多半是放入两个中号衣箱,上面还能铺上好几层锦帛布匹。

除了这三种常规的箱子之外,还有一种是特大号的,多半是用于库房内的收纳,或者­干­脆就是在出嫁之时,在里头放入譬如屏风、衣柜等大件东西的特大号箱子。这种箱子基本上不可能出现在房间里,因着它实在是太大了,往里头让俩成年人都没问题。

而那拉淑娴跟前这种箱子,就是属于特大号的库房储物箱奁。居然还是两个排排放,亦如两个庞然大物一般,占据了屋子的正中间,将原本放在这里的圆桌挤到了另一头的犄角旮旯里,差不多将整个房间隔断开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你哥哥又作孽了?”那拉淑娴倒是知晓自家一帮子小东西都去荣庆堂了,可去一趟弄回来俩大箱子?就算坑贾母也没这么玩的。

可惜,屋里只有她和小五,旁的小孩崽子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像迎姐儿,早在几天前,她就单方面的决定要跟惜春一起搬到原本十二的院子里去,而十二则在同一日单方面的决定带上璟哥儿去住西面那头刚建好的院子。至于琏哥儿人家早早几年就不住荣禧堂了,除非特地派人去唤,通常情况下他都不会往这儿跑,谁让这里有个喜欢埋汰他的蠢爹呢?

所以,那拉淑娴跟前如今只剩下小五一人。

小五倒是很认真的回答了她的问题:“三哥哥说,只要小五和鑫儿一起拉着私库中间大箱子拉环猛哭,回头就能得到好多好多的东西。三哥哥说的是我们俩一起拉一个箱子,可我跟鑫儿一人一手拉了一个。对了,娘,老太太说她打算虔诚的诵佛,让咱们哪个都不准去打扰她。”

那拉淑娴:“…………”

尽管小五说的简单,可那拉淑娴还是猜出了事情的原委。其实都不用费脑子去猜,单听第一句就知道了,有十二的地方绝对没有好事儿!

可怜的贾母,绝对是上辈子作孽太多了,这都被逼得礼佛避世了,可见这一回被十二坑得有多惨。

真的是太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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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如此悲惨的遭遇必然瞒不过身为一家之主的贾赦,结果,贾赦却在知晓了消息的当下,捧着肚子笑了足足一刻钟才勉强停下来。还道……

“老话说得好啊,恶人自有恶人磨,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哈哈哈哈!”说着说着,贾赦又笑疯了。显然,他对于十二联手兄弟姐妹一道儿坑贾母之事,是完全乐见其成的。

——贾母攒了一辈子的钱财和好东西,不早点儿坑过来也只会便宜了贾政那房人,既如此­干­嘛不多坑点儿?

亏得贾母已经决意诵经礼佛了,要不然知晓贾赦是这般幸灾乐祸的做派,指不定能直接气晕过去。尽管即便她真的晕厥过去了,贾赦也不会真的挂心。

#一个立志气死亲娘顺便看亲娘笑话的混账东西#

#总觉得贾母真正的报应是生出了贾赦这个搅屎棍#

甭管怎么说,在多年之后,贾母终于彻彻底底的消停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胡乱掺合不会被人夸赞也就罢了,关键还会割­肉­啊!只要一想到那些个被坑走的好东西,尤其是最年幼的小五和鑫儿那俩破小孩,居然一人抓着一个特大号储物箱奁,哭死哭活的怎么也不肯松手了。尽管那里头没有哪件算是珍宝级别的,可胜在数量庞大,都快占了她体己的三成了。

心如刀绞的贾母礼佛去了,事实上再不找点儿事情来做,她怕自己随时都能呕出血来。这天煞的混账贾赦,都是他的错!!

贾赦并不知晓,贾母再次将所有的罪名尽数都归咎到了他身上。当然,就算他知晓了也无妨,左右从小到大已经被骂习惯了,贾赦表示只要能坑到贾母,他完全不在意被多骂几顿,怎么着也不会少块­肉­的。

这头,翻新后的荣宁侯府安静了下来,那头,因着太上皇的离开,整个京城也从最初的茫然过度到了平静,乃至死寂的地步。

国丧的时间不长,统共也就一年罢了,可正因为是国丧,哪怕只讲究一个形式主义,京城也定然不复往日的喧嚣热闹。

秦楼楚馆那是说都不用说了,早早闭门谢客罢;酒肆饭馆也皆挂上了暂不开门的牌子,尽管按理只需要禁酒而已,可到底太上皇刚走,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该露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来;还有原本热闹至极的市集闹市,也皆没了人烟,就连街面上的行人也步履匆匆,轻易不会在外头驻足。

这种情形,直到过了百日,太上皇隆重发丧之后,才一点一滴的缓了过来,而彼时已是六月中旬了。

六月的天气已经非常炎热了,尤其今年打从五月里就再没下过一场雨,以至于整个京城是又闷又热,让人感到炎热之余,更是多添了一丝燥意。

就在这档口,一件极为凄惨的喜事传了出来。

按说,“凄惨”和“喜事”是完全挨不上边的,可有时候事情就是这般的令人感到无奈,这两个本不相­干­的词,莫名的就碰到了一起。

义忠亲王府世子锦时之妻有喜了。

这个消息简直让人连吐槽都无能了。锦时便是曾经的三皇子,后被过继给死了全部儿孙的前太子也就是如今的义忠亲王。在过继后没多久,义忠亲王不知出于甚么目的给泰安帝递了折子,请求赐封锦时为亲王世子。泰安帝很快就给予答复,允了义忠亲王的恳请。于是,锦时就从曾经的三皇子变成了义忠亲王府的世子。而紧接着,又因着泰安帝的格外恩赐,允许锦时依原定日子迎娶世子妃。

到这里都还算是正常的,哪怕在祖父重丧期间娶妻,那也是泰安帝允许的,且泰安帝还故意借用了太上皇的遗言。可问题在于,就算成亲了,某些事儿还是不能做的。这倒不是泰安帝故意为难锦时,而是默认的规矩。

让你按原定计划成亲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你直接搂着媳­妇­儿上炕……这是脑子有坑罢?

当然,在明明身为皇长子的前提下,还帮着外人对付自己的亲爹,不得不说,锦时这人的确脑子有点儿问题。可之前那事儿算是被泰安帝掩了过去,哪怕外头各种传言甚嚣尘上,然而只要泰安帝不开口,锦时就没有任何问题。

可世子妃有喜了!!

这是甚么概念?一般来说,怀孕初期是无法诊断的,可能有些心思缜密的人能感觉出来,可感觉并不一定是真的。就算是医术高明的太医,多半也要在两个月才能完全断言。若是普通的民间大夫,差不多会在两个半月才能完完全全的肯定下来,在此之前,只会模棱两可的说几句,譬如让好生养着,等过些日子月份大了再来诊断等等。

总而言之一句话,既然义忠亲王府的世子妃确定有喜了,那就代表至少她怀孕有两个月了。然而,若是将时间推到两个月前,却是太上皇过世不满七七的日子。这已经不能算尸骨未寒了,而是祭奠都未结束。

即便锦时已经被过继了出去,可对于太上皇来说,锦时是泰安帝的儿子还是义忠亲王的儿子,其实一点儿区别也没有,左右都是太上皇的亲孙子。

亲孙子在祖父过世连七七都未满的情况下,就已经忍不住跟人滚上了炕,那就不单单是孝与不孝的问题了。

因为太上皇的丧礼是泰安帝一力完成的,以至于等太上皇下葬后,他整个人瘦了何止一圈。再看锦时,不单将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还让世子妃揣上了娃儿。

“枉自为人!!”

这是泰安帝给锦时下的断言,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可以将一个人打入地狱。刚到手不过三个来月的世子之位丢了,泰安帝还无视了刑不上大夫的规矩,命锦时跪在宫门前,让人狠狠的杖责了五十。

杖责,是一种相当残酷的刑罚。受杖责者,不单单会身体受到重创,还会将脸面彻底丢尽。那是因为在通常情况下,杖责都是要褪去外裳的,在只着中衣的情况下,还要将褒裤退到大腿处。简单地说,就是光着半拉ρi股蛋子受刑。

像这种刑罚,多半是用在签了卖身契的下人身上的。像王熙凤还年幼时,在她母亲病故的当晚,就命人杖责了她父亲房里的所有美妾通房。除了那些人原就是奴籍外,更多的是存了报复之心。就算杖责无法要她们的­性­命,接下来的挨冻也能去掉半条命,哪怕侥幸熬过了这一劫,丢掉的颜面却再也回不来了,尤其王熙凤之父王子胜也不可能再让一个被外人看过ρi股蛋子的美人伺候他了。

对了,曾经宝玉也受过这般待遇,不过那会儿他还小,他老子贾政再狠也没到去拿滕杖的地步,只是扒了他的裤子拿手狠狠的抽他。饶是如此,也差不多把宝玉打个半死。

而如今,这样的刑罚用在了锦时身上,这个曾经的三皇子、曾经的义忠亲王府世子……

以为单这般就够了?并没有,泰安帝狠戾起来,可不像贾赦这般小打小闹的。事实上,剥夺世子之位仅仅是第一步,在宫门外当众杖责则是第二步,至于第三步却是命人拉着锦时在皇城外转了一圈。当然,那会儿还是给他披上了衣裳的,可饶是如此,这也是等于将颜面丢在了全京城人跟前。

一直闹到夕阳西下,锦时才被人送回了义忠亲王府。

这个时候,锦时完全可以不夸张的说,他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这也是正常的,一整日里滴水未进,杖责五十又是被泰安帝派了万公公盯着打的,哪个敢留手?别等下你对他留了手,泰安帝让你留下头。再之后类似于游街的行为,更是彻底摧毁了锦时的心身。

义忠亲王府倒是立马请了大夫为他诊治,其实按礼是可以请太医过来的,可谁让这杖责是泰安帝亲自下令的呢?尽管泰安帝并未言明不准请太医,可在这档口,哪个敢特地上前撩虎须?泰安帝可不是甚么打盹的老虎,他是窝了一肚子火气,恨不得多咬死几个人来泄气的真龙。

万幸的是,锦时到底年岁轻,虽看着不成样子了,却到底还是勉强救回来了。只是这所谓的勉强救回来,还真没有一丝一毫的夸张,锦时伤得很重,又被人放在平板车上拖着在日头底下晒了一整日,这六月中的太阳虽不似七八月那么毒辣,可真的一点儿也不好受。

也因此,锦时虽没有当场去了,可大夫却说了,能不能留下来、能留多久都要看自身的福运。

福运……

呵呵,锦时原本倒是挺有福运的,能投胎到皇家,你说这人有没有福运?况且,他本来非嫡非长的,愣是熬死了前头所有的哥哥们,一跃成为家中的长子。倘若后头还有嫡出的弟弟,那自然是另当别论了,可显然并没有,其余那俩个也都是庶出,四皇子略高贵一些,跟他一样皆是侧妃所出,五皇子则­干­脆就是没名分的侍妾生的,完全不具备争夺世子的能耐。

没错,就是世子。尽管当时并未请封,可锦时就是廉亲王府公认的未来世子。谁能料到,廉亲王一跃成为了泰安帝,所谓的出身地位、所谓的长幼有序,一下子全部化成了泡影。

对于当今天子而言,选择谁来当下一任天子,全看他心在何处。但凡他愿意,哪怕就是想立那位颇令人一言难尽的囧货五皇子为帝,又有哪个敢质疑?况且,这王府请封世子一般都是赶早不赶晚的,生怕头上的亲爹没了,轮到亲兄弟上位时,鬼知道会发生甚么事情。

可立太子呢?尤其在经历了前太子风波之后,泰安帝就算是脑子再有坑,他也绝对不会明着立太子。甚至极有可能,在他年迈之时,再立下遗诏……

锦时有福运吗?

答案是肯定的,只是恐怕他原本的福运已经早早的被消磨光了,如今剩下的不过是重伤的身子骨,以及不知晓哪天会离开人世的恐惧。人嘛,就没有不怕死的,反正锦时就是一个打小娇养到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他肯定是怕死的。

令人感到狐疑的是,尽管锦时被重责了,可他的世子妃……不对,如今只能说是妻子了,反正他的妻子依然怀着身子待在房里,尽管各种担惊受怕,却并未被下令夺去孩子。

知晓内情的人都在揣测着泰安帝的意思,很明显,泰安帝绝对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他连养了近二十年的皇长子都是说舍弃就舍弃的,怎么可能在意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呢?要么就是这孩子有过人之处,要么就­干­脆是……

锦时死定了。

若是锦时死了,那么最好能给他留下一丝血脉。可反过来说,泰安帝都已经决定给他留一丝血脉了,那他还能不去死?甭管是病死还是怎么个死法,左右锦时最终就是一个死字。理由很简单,泰安帝容不下他,那他除了慷慨赴死之外,还能如何呢?

这个想法,起初猜到的人并不多,事实上就算猜测到了,也没人敢大喇喇的嚷嚷出去。甭管泰安帝是怎么想的,揣摩帝意本就是大错,私下将帝意大肆宣扬,则更是错上加错。至于猜测的是否正确,反倒是不重要了。

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锦时居然熬了过来,尽管离痊愈还有很远很远,可到底已不发烧了,伤口也开始愈合了,甚至能吃些非流质食物了。再往后,还传来锦时不日即将可以下床走动的消息。

等翻上了八月,锦时之妻已经怀孕四个多月了,可泰安帝那头仿佛全然忘了这事儿一般,丝毫不曾提起如何处理这个在国丧期间怀上的孩子。而渐渐好转起来的锦时,更是被泰安帝彻底的抛到了脑后,再也不曾提起。

八月初二,在外头人悄悄谈论着义忠亲王府的事情时,荣宁侯府却终于迎来了贾赦头一个嫡孙。

王熙凤生了,八月初一夜里发动的,熬到初二晌午,顺利的产下了一个重达六斤半的大胖小子。

因着尚在国丧期间,哪怕这孩子事实上是去年就怀上的,□□宁侯府这边显然也不可能为他大肆摆宴庆贺。好在虽不能宴请,赠礼或者赏赐都是允许的。反正琏哥儿一高兴,就被十二带着一群小孩崽子给坑了,偏他也不以为意,还大手一挥直接赏了东面小院每个下人三个月的月钱。

琏哥儿有了嫡长孙,贾赦也有了嫡长孙。而对于贾母而言,她头一个重孙子该是二房的兰儿,可到底琏哥儿才是侯府未来的继承人,他的嫡长子必然意义不同。

一高兴,贾母也索­性­大方一回,亲自去私库里挑了好几样东西命鸳鸯亲自送去。其实,先前那事儿尽管如今想想仍有些心痛,可毕竟好几个月时间过去了,贾母慢慢的也平静下来了。尤其她想到,这回王熙凤生了个儿子,看还有哪个敢说她是乌鸦嘴,她可是当着很多人的面,说王熙凤这回铁定生儿子的。

贾母等着旁人过来承认错误,尤其是贾赦那混账东西,看他往后还敢不敢胡说八道。然而,她没能等来贾琏,只等来了哭丧着脸的鸳鸯。

“怎的了?东西蹭了?还是琏儿不喜欢?”贾母心头一咯噔,想着自己赏赐的都是赤金之物,摔了碰了问题也不大,至于是否合了琏哥儿的心意她倒是不知道,可定然是符合王熙凤心意的。再说了,得了礼物只有高兴的份,哪怕再不合心意,也不能甩脸子罢?

一瞬间,贾母想了很多很多,然而等鸳鸯开口时,她还是懵了。

“老太太,老爷说他晚些时候会过来跟您讨债,让您早早的准备好,就比着先前生鑫姐儿那会儿就成了。”

贾母:“…………”

不是贾母太蠢,而是这个世界太无理取闹。贾母傻不愣登的坐在那里,满脑子都是浆糊,鸳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可合在一起时,却仿佛怎么也弄不明白了。

她那搅屎棍儿子晚些时候会过来向她讨债,让她提前准备好钱财,数目比着当年王熙凤生鑫儿那会儿就成了。

好罢,在脑海里过了好几遍以后,贾母终于勉强弄懂了贾赦那番话的意思,可这到底是为甚么呀?!

“凤丫头生的是个儿子?你确定传话的人没错?莫不是生了个闺女?”贾母懵了许久,这才颤颤巍巍的开口问道。

不想,鸳鸯压根就没思索,便斩钉截铁的点头道:“是的,是一个哥儿。方才我去东院时,琏二­奶­­奶­已经收拾好了,听着我的声儿,还特地唤我进去说话。正好我进去时,­奶­娘在给哥儿换尿布,我都、都看到了。”

有些话,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到底略有些尴尬。可尴尬归尴尬,王熙凤她生的确确实实是个哥儿呢,带把的啊!

听的这些话,贾母愈发的一头雾水起来。

既然王熙凤生的是哥儿,那贾赦还闹腾啥?嫌弃一个不够,要两个?问题是,双胎这种事情本就稀罕得很,再说通常怀孕到六七个月时,铁定能诊断出来了。王熙凤每隔十天就请一次脉,真要是怀了双胎会不说出来吗?

所以,贾赦他是不是傻啊!!

绞尽脑汁的想了足足一刻钟,最终贾母还是悲伤的放弃了思索。她的嫡长子脑子有病,她决定不跟那蠢货一般见识。

其实,倘若贾赦真的是蠢货那就好办了,看贾政就知晓,蠢货虽然有些时候做的事情很让人无奈,可并不会主动挑事儿。然而,贾赦半点儿都不蠢,相反他极为­精­明,甚至有些­精­明得过头了。

譬如,一门心思的谋算他亲娘的嫁妆和私房。

“老太太,我来了。”

至下半晌,贾赦才姗姗来迟。当然,贾母是绝对不会嫌弃他来晚了,她只希望贾赦别来碍她的眼。真心话,在听到先前鸳鸯传的那些话后,贾母一心盼着别再让她看到贾赦这个糟心儿子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贾赦来讨债了。

“我算了一下,老太太您先别着急,听我仔细说说这里头的账目明细。首先,上回鑫儿出生时,因着您的言语不当,您给了十万两银子。那么这一回,咱们给打个折扣,就算是……九万九千两银子好了。”

贾赦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最终带着一脸的­肉­疼,给出了这个数字。

再看贾母,早已一脸懵逼。

说真的,贾母半点儿也不好奇贾赦是再怎么算出这个数字的,事实上她已经知晓贾赦那算数是跟着小五学的了。甚至在方才,贾赦说出“打个折扣”时,贾母下意识的觉得最终的数字一定会超过十万两的。尽管最终证明贾赦还是有那么点底线的,然而贾母半点儿也不觉得感动。

凭啥她孙媳­妇­儿生了个哥儿,她就要掏出九万九千两银子?就算再怎么高兴,也没有这般狮子大开口的!!

可是,要怎么跟贾赦解释这个问题呢?

贾母神情木然的望着贾赦,大脑已经完全放空,心底里却盘旋着一句话,她当初为嘛要将贾赦这混账东西生出来?这算甚么?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一瞬间,贾母生无可恋。

“咋的?老太太您居然没准备好吗?我先前在东院那头瞧见了鸳鸯,让她帮您带话了的。”贾赦抬眼瞥了下鸳鸯,吓得后者忙不迭的跪倒在地。

“她说了。”贾母­干­巴巴的从嗓子眼里挤出了这三个字,哪怕再怎么生无可恋,她也不能让贾赦当着自己的面,把鸳鸯给恁了。

“那就成了,老太太赶紧掏银子罢!对了,要是您银子不凑手,拿旁的东西抵也是无妨的。要不,您也让我进您的私库去见识见识?上回十二跟我吹牛,把您的私库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结果那几个小孩崽子都见识过了,唯独只有我,从未进去过。啧啧,老太太您也别那么偏心眼儿嘛!”

比起不要脸,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徒家江山就没人是贾赦的对手。当然,贾母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到了如今,她只沦落到怀疑人生的地步。

这日子没法过了!!

最后的最后,贾母只能妥协,让贾赦进入她的私库好生见识了一番,最后带走了两样爱不释手的古董玉器。价值倒是没有达到九万九千两银子,毕竟真正的好东西早在几个月前,就被十二带人坑走了。可即便价值没有那么高,平白失了爱物的贾母也很不高兴。最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她到底为啥要赔偿这么一大笔银子?

就在贾赦即将离开的一瞬间,贾母忍不住问出了藏在心里的问题。

贾赦一脸诧异的看过去:“琏儿媳­妇­儿生了个小哥儿,这不就证明了老太太您不是所谓的乌鸦嘴?可要是您压根就不是乌鸦嘴,那我往后不是坑不了您呢?您倒是说说看,您是不是该赔偿我的损失?”

再多的词汇都无法形容贾母此时此刻的心情,等贾赦不耐烦的打算离去时,贾母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滚!!”

滚就滚,反正东西到手了。

揣着宝贝一路飞奔的回到了荣禧堂,贾赦还特地让那拉淑娴帮他藏了起来,用他的话来说,这本该分给琏儿小俩口一点儿的,可谁让贾母没给他银票金票呢?统共就两样好东西,分走了哪样他都舍不得,还不若就当没这回事儿,直接给昧下得了。

那拉淑娴:“…………”

被贾赦多此一举的解释弄得格外无奈的那拉淑娴,只能依着他将东西藏了起来。其实,就算贾赦说出来又如何?就琏哥儿那怂样儿,还敢跟贾赦叫板?他又不是十二。至于王熙凤,她先前可是吩咐了琏哥儿的,等稍微过两日,王熙凤缓过来之后,就跟她好生说一说先前那事儿。

所以,贾赦真的真的是纯粹犯傻了。

尽管荣宁侯府完全没有摆酒开宴的打算,不过他们家天定一事,还是很快就传开了。想也是,勋贵之间原就是沾亲带故的,再说王熙凤怀孕又不是在国丧之中。事实上,早在年初正月里,她怀孕的消息就已经传开了。算算日子,可不是该生了吗?

平安生产,还是诞下了琏哥儿的嫡长孙,王熙凤自是高兴得很,她娘家那头也替她高兴,哪怕荣宁侯府连洗三都不打算办,王家还是派了人过来探望。

然而,就在荣宁侯府添丁的第五日,出事了。

并非荣宁侯府有甚么事儿,而是锦时没了。

说来也是奇了,先前人人都认为他必死无疑的时候,他硬生生的撑过来了。等如今已经没人再关注他时,莫名其妙的他就死了。不由得,有人开始怀疑是否泰安帝暗中下了手。不过,据当时在场的人说,泰安帝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懵了,完全不似作伪。

——主要是也没必要作伪。

若非泰安帝所为,难不成是义忠亲王终于决定恁死锦时,好让泰安帝心疼一回?很显然,那更是天方夜谭。泰安帝若会心疼,当初就不会将锦时过继了,更不会下令将锦时打了个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可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

义忠亲王府。

黎氏跪在灵堂前,一脸的悲切,眼泪却并未落下来,不是不伤心,而是那种眼泪流­干­了的模样。她已经怀孕四个多月了,理应腹部隆起的,然而这会儿的她,别说腹部了,整个人瘦得脱了形,伸出去的手更是犹如八十老妪,­干­瘦枯老。

怎么会变成这般呢?

直到今时今日,她仍然不明白事情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了。明明先前她还在盼着大婚嫁给名为三皇子实为皇长子的锦时,可随后锦时就被过继了,她仍然嫁了,还是义忠亲王府的世子妃,尽管落差极大,可她也忍下来了。之后呢?锦时想跟她做那事儿,她还能拒绝?半推半就的答应了下来,结果才那么两次,她就给怀上了。到了那个时候,她终于知道害怕了,却不敢告诉旁人,连贴身丫鬟都瞒着,好在她以往也都是将近两个月才来一回葵水的,还真就让她瞒了一段时日。可这并非长久之计,最终她还是被发觉了。

发觉了会如何?是一碗汤药下去,剐了她肚子里的那块­肉­吗?

甚么都没有发生,连个消息都没人传给她,只让她待在房间里,一日三餐有人按时送来,每隔半个月都会有大夫过来诊脉,除了失去自由外,她看似一切都好。可她又不傻,哪里会不知晓自己犯了怎样的过错,这一日日的,她吃不好睡不着,几个月下来,早已瘦成了一把骨头。

直到昨个儿傍晚,有人敲门告诉她,锦时没了,死于八月初六申时。

望着眼前漆黑的棺木,黎氏努力眨了眨,感觉到的却仍只是­干­涩酸痛。怎么办?不对,应该是接下来会怎么样?她会不会被灌下去一碗药?等孩子没了,她是不是就可以回娘家了?

本朝并不限定寡­妇­再嫁,甚至为了人口考虑,还一度提倡寡­妇­再嫁。且有明文规定,头嫁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嫁却是但凭自己安排。若是婆家不放人,可以上衙门控诉,若是娘家逼其所嫁非人,亦可寻衙门求助,由官府发放一份最简易的嫁妆,自主嫁人。

所以,她还是有希望的,对不对?

下意识的,黎氏伸手抚上了她的肚子。尽管看起来不是很明显,可若是伸手仔细触摸的话,还是能够感受到这里与其他地方的不同。她的­肉­是软软的松垮垮的,可唯独只有腹部某个位置,轻触之下有些硬硬的。

假如,没有他,一切是否会就此不同?

老话说,亡羊补牢犹未迟也。即便她的夫君再也回不来了,也绝对不可能再给她想要的一切,可若是这个孩子没了,她是不是就能回到从前了?即便不可能再拥有四角俱全的亲事,可她不挑,寻个贫寒出身的官员,或者是没了嫡妻的也成,只要别丢下她一人独自在这里害怕……

锦时死了,甭管他先前的身份有多尴尬,可到底还是曾经的皇子如今的义忠亲王之子。再一个,国丧期间是有很多忌讳和不许,却没有哪个说,不能去祭奠的。

也因此,义忠亲王府里迎来了久违的人潮,等消息传到泰安帝耳中,气得他当场就摔了茶盏。

“贾恩侯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泰安帝顶着一脸的怒火质问道。

贾赦觉得他纯粹是被无辜牵连的。

“臣不明白圣上您在问甚么。若是说义忠亲王府里的丧事,可没有人说过不准在国丧期间置办丧事呢,再说了,他们那边也没违制,每一样都是依着规矩来办的。”

国丧期间禁止啥都不能禁止丧事呢,这你能不让人生,还能不让人死啊?时辰一到,阎王爷叫人了,哪怕贵为天子又能如何?只是,作为一个落魄的亲王府,一下子涌进了这么多人,的确蛮令人侧目的。

话是这么说的,可贾赦也明白泰安帝想要问的铁定不是这个,不就是作为亲爹想问问被自己过继出去的儿子为毛会徒然间上天了吗?泰安帝当然不可能问的那么直白,贾赦虽懂了也同样不能回答的那么直白。这事儿里头明显另有文章,贾赦并不知晓前因后果,故而他也不会随口断言。

泰安帝目光冷冽的望着他。

被这种眼神盯得久了,饶是脸皮厚如城墙的贾赦,也有些吃不消了。泰安帝明显是非要刨根究底的,可问题是,你既然那么想知道真相,倒是将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呢?啥都不说,他又不是神人,怎么可能猜得到。

于是,贾赦索­性­躬身低头作出一副鹌鹑样儿。

“滚滚滚,朕一点儿也不想看到你,赶紧给朕滚蛋!”

得了口谕,贾赦马不停蹄的遵旨滚蛋了。挨骂这种事儿,对他来说早已驾轻就熟了,反正骂得再多也不会掉一块­肉­,只要能平安脱身,他才不会在乎脸面问题。不过说真的,他还真有些好奇锦时的死因,只是甭管再怎么好奇,也顶多在心里头想想罢了,真要刨根究底,他还是有所顾忌的。

他赦大老爷只是爱作死,不是铁了心梗着脖颈真的去送死!!

251|

“工部左侍郎应大人家的太太?”

那拉淑娴看着手里的帖子,眉头微锁。尽管这些年来,有不少的官太太来跟她打交道,尤其在贾赦被赐封荣宁侯之后。可问题是,如今还在国丧期间,就算真的要套近乎,也该另换个时间罢?当然,若是原本就极为熟悉的人家,见见也就罢了,像这种……

一旁的容嬷嬷低眉顺眼的立着,其实她笑或不笑,哪怕面无表情的模样也依旧那般的唬人。

听得那拉淑娴颇为犹豫的话,容嬷嬷道:“主子若不乐意见,那就不见好了。”

“我只是觉得我该是认得她的。”那拉淑娴迟疑了半响,还是想不起来对方是谁。不过,就像她所想的那般,这人应该是个熟人,至少该是曾经的熟人。只是,仔细盘算了一阵子,她可以肯定至少在她来这里之后,并不曾见过那人。

“老奴才不记得此人。”容嬷嬷倒是答得­干­脆,“也许是主子出嫁前认识的朋友罢?听说这位应大人年岁同老爷相仿,又是京城本地人士,估摸着他娶的也该是京城人士。不过,琏二爷都已经二十好几了,即便那位真的同您是旧相识,这早些年作甚去了?先前没啥动静,如今却是特地攀附上来。”

容嬷嬷极是鄙夷的撇了撇嘴,她是真看不上这种人。左右如今的荣宁侯府是贾赦当家做主,对方虽也官职不小,可想也知晓了,一个区区正二品的工部左侍郎罢了,犯得着那拉淑娴屈尊接见吗?

至于是否旧相识,容嬷嬷表示,关她啥事儿?!

不过,听容嬷嬷这么一说,那拉淑娴反而有了那么点印象。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当年刚穿越时,她虽接受了原主的记忆,可毕竟人的记忆也是有侧重点的。在当时,原主满脑子都是早夭的瑚哥儿,以及被贾母抱走的琏哥儿。指望她去记一个好几年不曾见面的闺中好友,这确实很不现实。再往后,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莫说那些记忆原就并不属于那拉淑娴,就算是她真正亲身经历过的,如今都过去二十多年了,鬼才记得那些个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小事。

“罢了,嬷嬷帮我去见见好了,就说如今国丧,要叙旧也能来年罢。”

既然想起了是曾经的闺中好友,那拉淑娴反而失了兴致。她倒不怕对方察觉甚么,而是相隔多年,双方的际遇又全然不相同,若今个儿真的是碰巧遇到了,还能随便扯两句敷衍一下,如今特地送上拜帖登门,明摆着没啥好事儿。

将这事儿交予了容嬷嬷处置,那拉淑娴只领着小五在屋里玩儿。

如今已经是盛夏酷暑了,外面的日头毒辣得很,莫说去外头玩儿了,就算是站在廊下,都能热出一身汗来。荣禧堂里早早的摆上了冰盆,又恐反而冻着小五,便索­性­搁在屋里的四角,还用屏风挡着,既能感到凉意,又不会因此生病。

可没过多久,容嬷嬷便去而复返,面上的神情极为难以描述。

那拉淑娴高声唤了­奶­娘进来,将小五抱到东厢房里歇一会儿,又命人重新上了茶点,这才向容嬷嬷道:“可有甚么问题?还是必须见上一见?”

“主子您还是见一见罢。那位应大人的夫人,娘家姓黎。”容嬷嬷意有所指的说道。

娘家姓黎?那拉淑娴微微一怔,这个姓氏可不常见,像她的娘家姓张,以往未出阁时,但凡出席宴请,总要先说了父亲的官职,人家才知道她是哪个张家的姑娘。可若是姓黎……

“哦,是她呀。”那拉淑娴若有所思的道。

原主当年的手帕之交是真的不少,毕竟她家世好才情好,容貌身段更是一等一的好,当然更重要的是,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在娘家极为受宠。可以说,娶了她相当于得到了整个张家的倾力相助。当然,在那个时候,没人会想到张家会卷入后头的太子一事上,因此张氏从小都是极为受欢迎的。

而当时,黎阁老家的嫡长女便同她交好过一段时日。

相较于张氏所谓的嫡长女,人家才是真真正正的嫡长。张氏上头有三个哥哥,人家黎氏却有两个弟弟。不过,在当时那个小圈子里,张氏和黎氏可以说是并驾齐驱的,毕竟俩人都是家中唯一的女儿,而俩人的爹又都是早早的进入内阁。

更为凑巧的是,俩人是同年同月所出,只是黎氏生于月初,张氏生于月末。尽管在当时,黎阁老跟张家老太爷颇有些嫌隙,却谈不上有愁,再加上甭管是在黎家还是张家,都不会特地拿上一辈的恩怨跟小辈儿谈论了,故而她们两个小姑娘,曾经有一度好得恨不得天天腻在一起。

然而,也仅仅就那么一小段时日罢了。

差不多在相熟了三个月以后,张家老太爷告诉张氏,已经为她定亲荣国府赦大爷。张氏本人对贾赦并无任何感觉,不过她极为信任双亲,自然不会反对这门亲事。而定了亲的姑娘家,多半是待在家中做嫁妆的,尤其张氏的女红略有些不足,好在她­性­子还算娴静,便索­性­一门心思在家备嫁。

张氏忙着备嫁,自是婉拒了所有的宴请。而那会儿,黎氏也一样如此,俩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断了彼此的联系。张氏以为黎氏也要出嫁了,毕竟论年岁她还小了大半月呢,再往后不久,果然听说黎氏出嫁的消息,那会儿张氏还是存了善心的,决定让贴身丫鬟去送一份添妆,可惜最终却被原样退回。

理由是甚么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左右不过是短暂的友谊随着年龄的增长而破灭罢了。莫说那拉淑娴了,恐怕连原主张氏也早已将这一段恩怨抛到脑后了,若非黎氏突然造访,哪个会记得她呢?

可既然来了,见见也无妨。

不多会儿,丫鬟引着一个中年美­妇­走进了屋里。

那拉淑娴坐在铺了席子的榻上,手里把玩着刚洗好送上来的樱桃果子,见人进来了,也不过微微抬眼,笑道:“不知黎夫人特地寻我何事?”

黎氏嫁了工部左侍郎应大人,不过对于那拉淑娴而言,若今个儿是应大人之妻造访,她才没兴趣应付。可换成曾经的闺中好友,又有容嬷嬷那番迟疑在,她才略提高了点儿兴致。故而,她只唤黎夫人,而不称呼为应太太。

很显然,黎氏也明白这里头的意思,因而只向她微微颔首,轻笑道:“许久不曾见到淑娴你了,你还是同以往一般爱说笑。”

“还不快扶黎夫人坐下。”那拉淑娴完全不接话,只拿眼去瞧一旁伺候的丫鬟。爱说笑甚么的,甭管是原主还是她,皆没有这个特质。

见她这般做派,黎氏微微有些尴尬,不过很快还是坐定了,接过了丫鬟送上来的茶盏,也不喝,只拿着手里细细的打量。

这黎氏不开口,那拉淑娴自不会主动开口。按说,身为主人家是不能让客人遭到冷遇的,可问题是这个客人却是不请自来的,况且还隐约带着不对劲儿,她才犯不着帮着上前递台阶呢。大不了谁也别理谁,看哪个先着急。

很显然,着急的那人铁定不会是那拉淑娴。

“淑娴……”曾经的黎氏也是有着自己的骄傲的,可有时候,跟旁的相比,骄傲真心不算甚么。尤其这事儿攸关她娘家的兴衰,甚至极有可能导致整个黎家覆灭。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她只是黎家的出嫁女,却也做不到坐视不理。更何况,在她看来,这事儿同那拉淑娴也脱不了­干­系。

听得黎氏唤自己,那拉淑娴只微微抬眼,微笑着看向她。

“你还记得我大弟吗?”黎氏鼓足了勇气开口道。

“不记得了。”那拉淑娴露出了迷之微笑,格外诚恳的道,“其实,若是我说,我其实连你也不记得了,你信吗?”

听得这话,黎氏当下就变了脸­色­,一副震惊到不敢置信的模样。很显然,她完全没有想到,那拉淑娴会给出这个回答。

那拉淑娴又道:“怪我未出阁时有太多的手帕交,偏生咱们当年认识的时间也不长。再说了,这都二十多年过去了,小时候的事情忘了也不稀奇罢?”其实也不是完全忘了,而是素日里压根就不会去想的人和事儿,不过要是乍然出现了,依稀还是能想起一些的。

黎氏怔怔的望着她,仿佛一时间不知晓该怎么开口才好。

原来,心中一直都有执念的人是她吗?这些年来,她不论做甚么都习惯­性­的拿自己同昔日手帕交相比。听说对方娘家出了事儿,她还有些庆幸,想着自己总算能在出身上头压过对方了;听说对方的嫡长子夭折了,她当夜就紧抱着自己的嫡长女,心中是满满的感慨;听说……

“淑娴,你可知晓我一直以来都没有走出往日的心结吗?当年,你为何不允那门亲事?我眼巴巴的凑到你跟前,同你交好,为的就是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弟媳­妇­儿。我以为你是乐意的,先前同你说起我大弟的事儿,你也总是听得津津有味的,可你、你……”

“居然有这样的事儿?”那拉淑娴挑眉,随后又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我完全不记得了。”

没料到那拉淑娴会这般­干­脆的将事情直接否决,黎氏满脸都是茫然。

“你特地来我府上拜访,就是为了说这成谷子烂芝麻的事儿?”那拉淑娴很是狐疑的看着她。莫说原主的记忆里并没有那样的事情,即便是有好了,这都过去二十多年了,还扯这些事儿作甚?况且,她虽然对黎家漠不关心,却也知晓黎氏的两个弟弟皆早早的成亲生子,只怕孩子都可以嫁娶了,所以特地提起这个的目的何在?”

“我侄女嫁给了义忠亲王府的那位……殿下。”黎氏原是想说世子的,可话到了嘴边才猛地想起那位早就被泰安帝撸去了世子之名。

“哦……节哀。”

“你就只想对我说这些?”黎氏再度不敢置信的望了过来,面上除却震惊之外,还有委屈和悲愤,看的那拉淑娴莫名其妙。

这种神情,怎么颇有种上辈子后宫那些女人看渣龙的感觉?她做甚么了?!

“二十多年前,我爹娘告诉我,他们打算去跟张家提亲,希望你能嫁到我们家来。我想,我到底比你大,是该好生同你做朋友,事实上我们俩相处得很好,我也时不时的跟你提我家的事儿,尽管你没有明说,但我看的出来,你并不反感我说家中事儿。”

黎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道:“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我爹特地登门提亲后不久,就传来了你同荣公嫡长子定亲的消息,我更没有想到的是,从此以后你就再无音讯,连我让人送去给你的便笺也从来不回。后来,你出嫁了,紧跟着我也嫁了出去,可是我大弟却一病不起,足足养了两年才勉强养好了身子。”

那拉淑娴:“…………”怪她喽?

“你知不知道,你娘家出事的时候,我爹还递折子求情了,结果却被狠狠的训斥了一番。后来,我大弟终于娶了妻子,可他跟妻子的感情素来不睦,俩人成亲后好多年,才得了第一个孩子,还是个闺女。可不管怎么说,他们总算有了孩子,我和父母也都能安心了,左右先开花后结果,这也不算甚么。可你为何还要害这个孩子?!”

莫名其妙的指控就这般压了下来,那拉淑娴一脸的茫然。

可以说,再今个儿黎氏拜访前,那拉淑娴完全忘却了她曾经还有这么个手帕交的事情,更不知晓这里头居然还有那么多的内情。更别提害黎家的孩子了,她哪知道黎家有没有孩子,有几个孩子。

“你别告诉我,你又甚么都不知道?”黎氏都绝望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也不过如此。

在来荣宁侯府拜访之前,黎氏都想好了先提未出阁前的事情,再利用那拉淑娴对黎家做过的那些错事,引得她心虚、愧疚。等最后才说出娘家内侄女那事儿,逼得她松口答应帮衬一把……

想法很美好,然而现实却是如此的­操­蛋。

“我想,这里头兴许有甚么误会。”那拉淑娴略理了理心思,她有些明白方才容嬷嬷为何建议她最好见一见这人了。

其实,不怕坏人起坏心思,最怕的是对方压根就不是甚么坏人,却莫名的对她产生了敌意,还觉得所有的错都在她身上。这种事情若不解释清楚了,对方被逼急了四处散播谣言都是轻的。最重要的是,俩人还真就是闺中好友,且黎家向张家提亲一事,十有八|九估计是真的。

“有误会?能有甚么误会?不就是你贪恋权贵,这才改口答应了荣公之子的求娶吗?至于我侄女那事儿,更是一点儿误会都没有,你既然都让你家老太太亲自相看过我侄女了,怎么一转眼儿又不认账了?若非你先做了那些事儿,何苦刺激的我老父非要将我侄女高嫁呢?张氏,你太过分了!!”

那拉淑娴忽觉无语凝噎。

不过旋即,那拉淑娴也终于明白了为何黎氏会指责自己害了她的侄女。

说起来这还是去年的事儿,贾母给十二张罗了好些人家的姑娘,非说这个好那个妙的,那拉淑娴是无所谓的,左右她很清楚十二有多难弄,就贾母那手段,完全不够十二折腾的。尤其之后没多久,十二就远遁了,一走几个月不说,这人还没回京呢,圣旨就先到了。至于贾母先前说的那些个姑娘,凭良心说,她第一个都没记住。

——估计十二也是如此。

“看来,这里头真的有误会。”

眼见黎氏又要开口,那拉淑娴示意她稍安勿躁,耐着­性­子解释了起来:“咱们从头开始说,你说当年你刻意接近我同我做朋友,是为了你大弟的亲事?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完全不知晓这事儿,仅仅是将你当做一个谈得来的好友。至于黎阁老向我父亲提亲一事,我更是闻所未闻。事实上,当时我父母只告诉我,他们打算将我许给荣公嫡长子,我信他们绝不会害我,便应允了。还有你说的便笺,我一张都没见过。”

黎氏张了张嘴,却甚么声儿都没发出来,只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那拉淑娴。

“旧事说完了,咱们来说最近发生的事情。既然你说你一直都有注意着我的近况,那你应当知晓,我的三子贾琮同我唯一的女儿年岁很接近,这男子的亲事可以拖,女子却不行。所以我和我家老爷都有些着急,偏巧我家老太太提出她可以帮着相看,我观她也是好心,便替我的三子答应了下来。”

“你是说……”黎氏整个人不由的战栗了一下。

“我并不知晓我家老太太究竟做了甚么,或者说了甚么。倒是去年,仿佛七八月间罢,她曾经当着我的面问询过我家琮儿的意思,当时琮儿就拒绝了,并在不久后,就作为四皇子的御前侍卫,前往塞外行围。”

说到这里,那拉淑娴微微顿了顿,看向黎氏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再往后的事情你也应该听说了罢?我家琮儿原就是在上书房当侍读,是在圣上跟前挂了名的,如今得圣上看重赐下了亲事,他极是欢喜。而我,无论是作为母亲还是臣子,都不可能反对这门亲事。至于你娘家的侄女,恕我直言,我只能说曾经仿佛听我家老太太提过那么一嘴,再无其他。”

到了这会儿,黎氏已经彻彻底底的傻眼了。

二十多年的旧事其实很好猜,无非就是张家老太爷隐瞒下了此事。这也是正常的,都说亲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事实上真正做主的人就是当父亲的。若是张家老太爷首先不同意这事儿,他甚至可以轻易的将消息压下,不让妻女知晓。至于她送过去的那些便笺,估计也是被拦下来了,而这些小手段,对于张家老太爷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而最近的那事儿,更谈不上甚么心虚和愧疚,人家压根就不知情呢!甚至于贾母估计也就是随口看下夸两句,是他们太自以为是了,以为提了便定下了,殊不知人家相看的压根就不仅仅只有他们一家。

“其实……”那拉淑娴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说了出来,“我虽不曾见过你娘家内侄女,可老话说,生儿子像舅生女儿像姑。倘若你那侄女是跟你一般的­性­子,我想她并不适合高嫁。”

“不适合高嫁吗?……”黎氏整个人软软的瘫坐在椅子上,她忽的很想嚎啕大哭。

那拉淑娴这话已经很是委婉的了,事实上黎氏成亲后听过更多难听的话。她父亲黎阁老一辈子屈居于张家老太爷之后,哪怕当年先皇选太子太傅时,也是非要张老,完全不愿退而求其次点了黎阁老。而那会儿,她和张氏几乎同时议亲,可她却门庭冷落,张氏那头却是人人追捧。

为甚么呢?她哪里比张氏差了?事实上她才是真正的嫡长女,张氏不过是空有嫡长女之名,实则仅仅是个嫡幼女。

等她出嫁了,等她生了孩子,等她……

不适合高嫁吗?之前,她听过的说法是,黎家的家教很有问题,一点儿眼力劲儿也没有,总是顺杆子往上爬,甚至她的婆母还曾经对她破口大骂,说她连句人话都听不懂!!

原来,这不是婆母对她的偏见,而是事实吗?

见黎氏一下子沉默了,那拉淑娴只无奈的向容嬷嬷使了个眼­色­。容嬷嬷赶紧上前,用黎氏所能听到的音量,小声的道:“太太,五哥儿又在闹腾了,您看……”

“淑娴,算我求你了,救救我家罢!”

那拉淑娴再度无语凝噎,正常人听了容嬷嬷这话不是应该会顺势告辞吗?然而这位完全不按牌理出牌,问题是,让她救人?凭甚么?

也许是因为那拉淑娴没有立刻断然拒绝,给了黎氏满满的希望。当下,她换了个说辞,又道:“我那侄女也是运道不好,原该是有个四角俱全的好亲事,过上富贵无忧有儿有女的好日子,可万万没想到,那位先是被过继了出去,而后又伤重不治了,偏她如今还怀着身子……上回我母亲和弟媳­妇­儿去看望她,发觉她竟是有些魔障了。我担心,她会一时想不开……”

“黎夫人。”那拉淑娴忽的开口道,“我知晓有时候沉默是表示应允,可你也要明白,在大部分时候,沉默往往是表示正在思考要如何拒绝。”

黎氏霍然起身。

“先不说这牵扯到皇家的事情,原就不是咱们能Сhā手的。即便真的能,你又如何认为我愿意帮衬呢?帮忙,是情分;不帮,才是道理。黎夫人,我想魔障的并不仅仅是你的侄女,也包括你。”

“你不愿意?为甚么?”黎氏徒然间落下泪来,“这京城里哪个不知晓荣宁侯爷是圣上最信任的臣子,再说这事儿……不管怎么样,也同你们家有些牵连的!”

“有何牵连?”那拉淑娴忽的意识到,跟黎氏讲道理似乎没甚么作用,毕竟两者的观念差距太大了,再掰扯下去恐怕也是谁也说服不了谁的结局。

“若非你默许了你府上老太太帮着相看亲事,我娘家何苦抱有希望?又怎会在之后那般失望?我那侄女,出身才情皆是极好的,往日里提亲的人也不少,若非我父亲弟弟疼爱她,断不会将她留那么久。可是……”

“你说往日提亲的人也不少,那么请问你们家是怎么拒绝的?”那拉淑娴不想再听她瞎掰掰下去,直截了当的反问,“是不是说跟家人商议一下,等考虑清楚了再说?”

“那是当然的。”

“然后呢?对方听了你们这话,等了一段时日见没啥消息了,这事儿不就了结了?还是说,一直没有听到明确的拒绝,代表你们已经默许了这门亲事?”那拉淑娴没好气的道,“即便我府上老太太再怎么糊涂,也断然不会在我家老爷不曾应允的情况下亲口应下亲事,顶多也就是夸赞几句相貌,我却不知,这样竟也算是定下来了。莫说三媒六聘了,倒是可有第二个人听到我府上老太太亲口求娶了?还是说,你们家就喜欢听断然拒绝?那也简单,我们家看不上你家姑娘,这下你可满意了?”

黎氏目瞪口呆的望着那拉淑娴,脑海里一片空白。

“话已至此,还请黎夫人自便。”那拉淑娴忽的恍然,笑道,“不对,我这样说话你一定听不懂,应该是……我不想再同你说话了,请你立刻离开。”

说罢,那拉淑娴起身做了个送客的动作,示意容嬷嬷将黎氏送走。

这会儿,那黎氏早已陷入了一片茫然之中,只任凭容嬷嬷揣着她往外头走,直到快到二门之时,她才猛地醒悟过来,反身向容嬷嬷哀求道:“这位嬷嬷,你家太太还没有应允我所求……”

“求人本就是有两个结局,一是答应了,二是拒绝了。很可惜,我家太太拒绝了这位夫人您的所求,您走好。”容嬷嬷状似有理客气,实则脸黑如锅底的瞪视着她。

“可若是她不答应,我家怎么办?”黎氏浑身都在颤抖,她来之前只想着如何能顺畅的让那拉淑娴答应了她的所求,却独独没有想过,对方会断然拒绝。

怎么会有人不愿意帮忙呢?不就是顺手一帮吗?再说这事儿归本溯源,的的确确同贾家脱不了关系呢!对了,也许她可以去求求贾母……

“我想见贵府的老太太。”黎氏果断的改口道。

说真的,容嬷嬷也被黎氏这话给弄懵了,不过比起叨扰那拉淑娴,她倒是不介意对方去折腾贾母。因而,只略一迟疑,容嬷嬷便返身将黎氏带往了荣庆堂,并让小丫鬟通报,说是工部左侍郎太太求见,并点名这位是黎氏女。

黎氏很是感激的看着容嬷嬷,直把容嬷嬷看得牙帮子发酸,没等里头传出来话,她就赶忙一溜烟儿跑了。

至于贾母……恶人自有恶人磨!!

等回了荣禧堂,那拉淑娴还在感概,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呢?以往在原主的记忆里,那黎氏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感觉挺会说话的,嘴甜爱笑脾气好,怎的多年不见,直接就变了个人呢?

容嬷嬷听了这话,却只是撇了撇嘴:“主子,您怎知晓那是变了­性­子?指不定以往年岁小,嘴甜会卖乖的话,人缘估计也差不了。可如今她都大多年岁了?主子您说她比您还大?”

“好像是比我大了二十天罢?”那拉淑娴不怎么肯定的道。

“这岁数都是活到狗肚子里去了。”容嬷嬷不由的吐槽,“但愿她那娘家侄女别随了她,要不然黎家才要倒血霉。不过,这黎家也真是心大,自家姑娘是甚么­性­子,他们居然不知道?还眼巴巴的往皇室里头送?但凡寻个门第相当,或者­干­脆不如黎家的,将来就算闹得不愉快,不是还可以从中说和吗?”

那拉淑娴也不明白,像她的迎姐儿,那狗脾气简直让人抓狂,所以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迎姐儿高嫁。索­性­后来,迎姐儿同张家大房姐弟俩格外要好,自个儿把自个儿的亲事搞定了,而张家大房除却有个不怎么省心的继室外,旁的样样都好。

哪怕是唯一的麻烦张家继室小潘氏,对于迎姐儿来说,也称不上甚么麻烦。事实上,那拉淑娴最担心的不是小潘氏给迎姐儿气受,而是迎姐儿别把小潘氏气出个好歹来。

退一步说,即便那拉淑娴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最起码荣宁侯府这边也能帮着说和一下。两家本就有亲,荣宁侯府如今的地位也远高于张家,贾赦的官职更是比张家大老爷高,再说还有注定要承袭侯爷爵位的琏哥儿,尚了公主的十二,还有璟哥儿、小五……想也知晓,除非迎姐儿把天给捅破了,一般二般的事情,张家铁定会选择包容的。

所以,黎家那是全家上下都有病罢?

这厢那拉淑娴还在吐槽呢,那厢黎家那位嫡出大小姐就­干­了一票大的。

据说是试图将肚子里的孩子弄掉,故意爬到观景阁从二楼窗口跳出去,尽管人没死,却摔断了两条腿。更悲剧的是,经过大夫的全力施救,孩子保住了。

……这都是甚么都跟甚么啊!!

这日,贾赦极晚才归来,一回到荣禧堂就忙不迭的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同时不由的庆幸道:“我就知晓老太太的话绝对不能信,她说是好的那绝对好不到哪里去,这不——蠢货一枚!!”

对哦,贾母曾经狠狠的夸赞过黎家这位长房嫡出大小姐。

“老太太并不是乌鸦嘴,这一点凤丫头已经为她证实了。”好半晌,那拉淑娴才忽的意识到,自己差点儿又被贾赦给带偏了。

“反正就那么回事儿,这璟儿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倒是不担心被老太太作践了。可小五呢?还有琏儿家的鑫儿和刚出生的小哥儿,哪个的亲事都别经了老太太的手,我怕就算真的是好事儿,一过她的手也要变成坏事!”

贾赦才不管真相如何,反正他认定的真相只有一个。

——贾母是个乌鸦嘴。

“老爷,难道我跟你的亲事不是老太太管的吗?”那拉淑娴无奈的摇头叹息,“还有政二老爷和敏妹妹。”

“怎么可能是她管的?老爷子得多大心才能让她管儿女的嫁娶?”贾赦震惊的瞪眼,“我跟你是老爷子亲自上张家求来的,贾政那蠢货应该也是老爷子过问的,不过肯定没那么细致,毕竟他不能继承家业,给他娶个嫁妆丰厚的媳­妇­儿才是正理。还有敏儿,最初应该是贾政给引荐的,老爷子极喜欢他,仔细观察了两年,等他高中以后,才定了下来。”

所以说,都跟贾母无关?

正当那拉淑娴陷入思索之中,外头忽的传来喧哗声,唤过来一问才知晓,贾母先前被气到了,偏还不让请大夫,连晚膳都没用就歇下了。忍到如今,还是鸳鸯听着床幔里传出来的声音不对劲儿,这才发觉竟是起烧了。

得了,甭管如今有多晚,赶紧去瞅瞅罢!

贾赦俩口子匆匆赶往荣庆堂,大夫尚未赶到,他俩便先去内室瞧了瞧贾母,看她面­色­通红歪在榻上,见贾赦俩口子过来,面上一闪而过尴尬的神情,不过旋即便道:“赦儿,这回我可没乱说,我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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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咋样都行,只要您老人家没嗝屁就成!!

别看贾赦素日里一副不在乎贾母的模样,有时候甚至屡次将贾母气了个半死不活的,可这些都建立在贾赦知晓贾母气不死的前提下。说真的,看不顺眼是一回事儿,哪怕怨恨上了都无妨,贾赦一点儿也没有盼着贾母上天的念头。

这跟孝不孝已经没啥关系了,只因贾赦房里的孩子都长大了。试想想,十二今年就已经十九岁了,就算他生日再小,也没得拖到这份上的。当然,国孝那是没法子,左右全国上下一道儿守孝,哪个也不用嫌弃哪个。

可再往后呢?万一贾母一口气没接上来直接上天了,他们府里就得守三年。当然,十二只是孙子其实没必要那么严格,可想也知晓,他老子老娘都守着,他一个小兔崽子还能自个儿给自个儿备亲事?别闹了!况且,除了十二之外,只比他小一岁的迎姐儿还卡着呢,哥儿兴许拖得起,姐儿呢?迎姐儿嫁的还是张家长房嫡长子!再往下,璟哥儿的岁数也不小了,搁在寻常百姓家里,十二三岁成亲的比比皆是。要是贾母跟咽气了,到时候就算他们府里出了孝,也得先给前头那两个将亲事办了,轮到璟哥儿时,黄花菜都凉了。

依着贾赦的想法,贾母一定要好好活着,活成咋样都成,只要不闹腾不咽气,就算她想要天天鲍参翅肚,他贾赦也得哄着供着。最少,也要等他将璟哥儿和林家姐儿的亲事办妥了,到时候爱咋咋地。左右小五年岁跟前面几个哥哥姐姐差了一大截,再往下琏哥儿家的鑫儿姐弟俩就更不用着急了。至于惜春,只是养女并不妨事儿。

想法是不错,可不让人活着倒是容易,不让人死简直难于登天。

贾赦又不是真傻,他当然看得出来贾母是否装病,尤其他都看了那么多年贾母装病的模样,只一眼就能判断真伪。还真别说,至少今个儿瞅着贾母那模样,比先前好几次晕死过去都严重。

“淑娴你先在这儿守着,我去请太医。”

到底不是真正的大夫,贾赦是看得出来人的面­色­,却并不知晓如何医治。又得知先前只是让赖大请了普通的大夫过来,贾赦格外的不放心。说他不孝也罢,说他自私也好,左右贾母最坏也要撑过这一年。等来年出了国孝,他就立刻将十二和迎姐儿统统嫁出去,至于璟哥儿就只能随缘了。好在璟哥儿这头有一点很是方便,林家好欺负,一家子都是好人,尤其他那好妹子,别提有多好哄骗了,到时候就算要拖,他也保准林家不敢在他跟前叨逼。

亏得贾母并不知晓贾赦心里真实的想法,她一见贾赦担心的脸­色­都变了,登时觉得极为欣慰。

其实这样也不错了,虽说贾赦这人多半时候是挺让人糟心的,可说真的,他平素并不挑事儿,即便疯了那也是去折腾旁人的。况且,只要一想到贾赦身上这荣宁侯爷的爵位可以世袭三代,贾母这心头就止不住的欣慰起来。

人嘛,尤其是当娘的,哪怕心眼儿再偏,那也是盼着所有儿女好的。贾赦他再糟心,那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淑娴。”贾母略缓了缓,其实她还真是有些不舒坦,不是以往气得要死的模样,而是觉得心口闷闷的,脑子也是浑浑噩噩的,连看东西都重影了。不过她方才问过鸳鸯了,鸳鸯说她可能只是累着了,没事儿的。这不,她才略放下了心,只等着大夫过来给她开了方子,她吃过汤药就没事儿了。

“老太太,我在这儿。”那拉淑娴面上带着笑意,心里却直泛嘀咕,她总觉得贾母这副模样像是被气懵了的感觉,可仔细想想,如今二房又不在府里,她膝下的那帮子小兔崽子哪个都不稀罕往贾母跟前凑,偏她家老爷今个儿又忙得很,阖府上下哪个敢给贾母气受?况且,就算真的生气了,以贾母的­性­子不是应该大闹一场吗?

“哎哟今个儿我也是涨见识了,你说这世上咋会有这样的人呢?居然还是书香世家出身的,还曾经是政儿顶头上峰家的……”贾母有气无力的开口道,“我白活了一大把岁数,还被人这般说教,说得我头疼呢……”

这话,听得为何这般耳熟?

那拉淑娴低头一琢磨,当即就一头黑线的问道:“老太太您说的可是工部左侍郎应大人家的那位?娘家姓黎的?”

“哎哟我听到这个名字就头疼。”贾母长吁短叹的道,“赦儿以往总是说我乌鸦嘴,我一气之下真想好好的夸她一番,结果她愈发的蹬鼻子上脸了,对着我好一通教训。我活了这把年纪,纵是小时候也没让人指着鼻子教训过。哎哟……”

看着贾母这倒霉催的样儿,饶是贾赦在场也没法再说“恶人自有恶人磨”了。那拉淑娴更是无奈的摇头叹息,她都不需要开口询问,就能大致猜到黎氏说了甚么。

无非就是让贾母帮衬一把。这本也没甚么,无奈黎氏这人似乎不能接受旁人的拒绝,无论是委婉的还是直截了当的,她都不接受。在她看来,帮人那就是理所当然的,有好处没好处都要帮,哪怕帮了她会害了自家,那也一样得帮。至于到时候出了甚么事儿,那就跟她无关了。

对此,那拉淑娴只能表示,她终于理解当初张家老太爷提都没提黎家上门提亲一事了。都说生女俏父,要是黎阁老也是这种­性­子的话,那么张家老太爷拒绝就太正常了,毕竟张家老太爷跟亲闺女没仇。

不过,由此可证,黎阁老一定是有真材实料的,要不然就他那­性­子,哪个能忍受得了?定然是才华出众到令人无视了他­性­子方面的巨大缺陷。

还真别说,那拉淑娴这次又真相了。事实上,黎阁老之所以不待见张家老太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的才能在张家老太爷之上,偏生官运却完全不能与之相比。尤其在当年先皇为太子选师时,他是上了折子毛遂自荐的,而张家老太爷却是连着拒绝了三回,实在被逼得没法子了才接手了这个烫手的山芋。问题是,单论才华,张家老太爷确确实实不如他!

可这也怪不得先皇呢,先皇是给自己最钟爱的太子选师,既然是太子太傅,那就是要跟太子朝夕相处的人,才华当然很重要,­性­子却是更重要的。这万一挑了黎阁老,弄得太子学了他那遭人恨的­性­子,先皇绝对能呕死。相对而言,像张家老太爷这种,既会做人又有才华的才是当太傅的料。

然而,旁的暂且不论,就那拉淑娴而言,基本上就跟黎家人断绝往来了。

脑子内部的构造截然不同,莫说做朋友了,连当仇人都糟心。

又片刻,丫鬟引着大夫过来了。经过仔细诊断之后,大夫打算施针来疏导一番。贾母略有些迟疑的望着那拉淑娴,当下,那拉淑娴便道:“我家老爷已经去请太医了,要不先缓缓?”

让那拉淑娴心惊的是,大夫听了这话非但没有任何不悦的神情,反而像是心底里的石头落了地,面上都带出笑来了,连声说贾母并无大碍。

那拉淑娴心道,这是打算提前离去?尽管不知晓贾母的病情究竟如何,不过她却是不可能立刻放大夫离开的。一来,太医何时过来并不清楚,二来,即便立马会过来,让大夫多等片刻于她而言也没有任何妨碍。

当下,那拉淑娴便以无法肯定太医何时会来为由,将大夫留了下来。好在,贾赦关键时刻还是挺靠谱的,差不多两刻钟后,他就将太医请了过来。

事后,等贾母再度入睡时,太医才背着人向贾赦告知了实话。

“贵府这位老太太,其实早些年底子就亏损得厉害,只是她本­性­要强,始终有股子气支撑着,因而乍一看才显得她中气十足的。现如今,也不知怎的了,仿佛那股子气给卸掉了。这可使不得,年岁大的人甭管素日里表现得如何,一旦真要是没了那口气,随时都会出气。旁的不论,单看那一位……”

太医抬眼瞧了瞧头顶的横梁,意有所指的道。

其实,先皇的身子骨也很是不错,要不然也不可能在皇位上待了五十八年之久,更别提在退位之后,又当了五年的太上皇。要知晓,年过花甲以后,就不再是论岁过日子了,而是过一天算一天。先皇过世时,已经是七十有二了,搁在那里都算是高寿了。可事实上,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去得那么快,毕竟去年间瞧着还是极为硬朗的,甚至在去年八月泰安帝打算去塞外行围时,他还闹着要跟着一道儿去。谁知,等翻过年就不对了,从病倒至离开,也不过才两个多月时间。

这其实已经不算是病逝了,而是整个身体垮了,即便有医术高明的太医,有各种稀罕的灵丹妙药,也是治病不治命的。

寿数这种事儿,谁也说不准。

或者这么说好了,拿先皇作比喻还不大分明,就说贾敏那婆母,一病三四十年的,本以为她就这样熬过去了,结果一个眼错不见就没了命。还有那拉淑娴娘家的老太太,那位可是自打原主张氏出生后不久就开始缠绵病榻了。到前太子出事、瑚哥儿夭折那会儿,她可是一度在死亡线上挣扎,结果人家当时啥样儿,如今还是啥样儿。由此可见,有时候真心跟病情无关,这就是命中注定的。

太医的意思是,贾母的身子骨一早就毁了,如今再固本培元的意义也不大,单看她能不能撑得住,或者­干­脆找个事儿让她记挂着。这人嘛,若是整日里挂心各种事情,反而不容易走,万一真的啥都不在乎了,那绝对是分分钟上天的结局。

等送走了太医,贾赦眉头紧锁的道:“老太太这意思,是不管贾政那蠢货了?”

介于贾母从未将大房这一大家子放在心上过,贾赦半点儿都不认为这是他的责任。可他想不通,贾母素来不是拿贾政和宝玉当成心头­肉­一般看待的吗?她竟是舍得?

那拉淑娴思量了一下,决定暂时不讨论这事儿是否同贾政他们有关,而是将先前黎氏前来拜访一事告知了贾赦。

黎氏这人怎么说呢?其实并没甚么坏心眼儿,准确的说,那人就没心眼儿。可她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刺激了贾母一回,哪怕贾母先前身子骨就很糟糕,可若是没一个引子,也不会发出来呢。况且,贾母都这般大的岁数了,哪个也没指望她能活多久,刺激出病情并不能有助于治疗,只能让她再度损了根本。

简而言之,也许黎氏是无意的,可她确确实实造成了后果。

当下,贾赦脸就黑了。

那到底是亲娘啊,若是今个儿是他家蠢弟弟气死了他亲娘,甭管出于颜面问题还是旁的缘故,他都只能选择帮着隐瞒。说白了,即便已经分家了,那也是一本同源的,贾政若是倒霉了,就算不会牵连到他,也会弄得脸面无光。可黎家算个甚么东西?!不对,都不能说是黎家,而是工部左侍郎应家。

各院部左右侍郎都是正二品,搁在平头老百姓眼里,那就是了不得的大官。可惜,贾赦完全没将他放在眼里。

“指望全天下的人都帮衬着她?没脸没皮的东西!”贾赦可不是甚么宽宏大量的人,他疯起来连亲娘和亲弟弟都敢弹劾,至于区区一个工部左侍郎都不够他折腾的。

当下,他甚至顾不得早已夜深了,就立刻写了份弹劾的折子。

按说弹劾众臣,那是御史台的职责,可他贾赦也曾在御史台待过几年,如今更是主管着内阁,想要遇阻代庖,绝对没人敢管。况且,这当官的,能有几个是­干­­干­净净的?莫说工部左侍郎,那就算仅仅是七品芝麻官旁边的师爷,也难保没收受过贿赂。

“哼,我明个儿就教教他,何为娶妻娶贤!!”贾赦恨恨的收了笔,决定明个儿一早恁死那丫的!

那拉淑娴:“…………”这倒霉催的。

次日早朝,贾赦果真当着泰安帝和文武百官的面,亲自递上折子,顺便将工部左侍郎喷了个狗血淋头、体无完肤。莫说当事人了,连看戏般的泰安帝都傻眼了。

诚然,贾赦是个疯子,是个混不吝,甚至他就是个搅屎棍,可他每回发疯都是有预兆的。这么说罢,你明知道他有病,你还特地跑上去刺激他?

关键是,要是自身毫无任何破绽也就罢了,那工部左侍郎应大人简直就是浑身都是破绽!

冰炭孝顺本是应该的,可一旦数量多了那就不正常了。有事没事儿的宴请朋友也很寻常,若是碰上府上老人过寿孩子出生等等喜事儿,收点儿礼物也很寻常,可这规格谁来定?还有素日里办差,工部本身就因为并不是极为重要的地儿,很多人都是抱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心态办差的,就像多年前的工部员外郎贾政一般,基本上就是一壶清茶一本闲书,这般混一天算一天的。

贾赦从头到尾将工部左侍郎喷了个遍儿,甚至他压根就一点儿证据都没有,只是他说的太理直气壮了,仿佛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又仿佛工部左侍郎就是那十恶不赦的大贪官,直接把人吓得软瘫在地上,都快吓尿了。

单喷罪魁祸首的夫君也就罢了,总算还有些道理。结果贾赦喷痛快了,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工部尚书。

工部尚书那才叫一个无辜呢,关他啥事儿呢,这要是他手底下的人真的闯了弥天大祸,牵连上了他,那他也就捏着鼻子给认下了。可办差不认真?每日里敷衍做事儿?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天哩个撸哟,这年头当官的有几个是­干­实事儿的?啥时候连偷懒都成了罪过了?

“圣上明鉴,圣上明鉴呢!!”工部尚书姓方,今年已是六十高龄,他满心盘算着等过些时候,寻个好点儿机会,就可以上书告老还乡了。左右这些年他也捞够了,膝下的两子和三个孙子都已经走上了官途,正好去年间他头一个重孙子出生了,等他告老之后,还可以亲自教养一下,真正过上含饴弄(重)孙的悠哉日子。

结果呢?结果呢!!

方尚书都不想吐槽贾赦了,他只在心里疯狂的咒骂左侍郎应大人。这得是多作死的人,才会无缘无故的去招惹贾赦那个疯子?不知道他脑子有病呢?不知道他疯起来比疯狗还可怕呢?自己想死你倒是立刻去死呢,跳崖跳井上吊抹脖,哪个不成呢?非要选择这么可怕的死法,还临死也要拖个垫背的?

这厢,方尚书是又气又急又惶恐,那厢,泰安帝也琢磨开了。

工部尚书和左侍郎绝对不­干­净,这点儿是绝对可以肯定的,毕竟若是面对的是诬告,他们应当露出被羞辱,激忿填膺的神情来,而不是惊慌欲绝。不过,根据泰安帝多年的经验来看,贾赦必然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因为那货原本就是以诬告出名的,偏生就算是诬告,那货也是一脸的正义凛然,反而是被诬告的一脸心虚胆寒。

“大理寺卿查查罢。”泰安帝琢磨了一阵子后,索­性­不想了,回头问问贾赦就知晓了。不过,因为被告的是工部尚书和左侍郎,交给刑部那头就有些不妥当了,泰安帝索­性­点了大理寺卿的名儿,交予他来审查真伪。

只是,随着泰安帝的话音刚落,那俩倒霉蛋儿已经彻底瘫了,甚至隐约还能从工部左侍郎身|下闻到一股子尿­骚­味儿。

登时,泰安帝面沉如水。

能日日上早朝的都是朝堂栋梁,基本上也都是人­精­,哪怕是武将好了,脑子一根筋的也很少。见泰安帝是这副模样,哪怕到如今尚未有罪证,在场诸人也都已经在心里为这俩倒霉蛋儿定了罪。又有那些个酷爱脑补之人,思量着贾赦这人虽疯,却并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疯,琢磨着工部左侍郎应大人素日里的为人也不像是会主动招惹是非的,那就是说,极有可能贾赦是被人指使的?

身为荣公贾代善之嫡长子,承袭一等将军后又得泰安帝赐封荣宁侯,且本身还是正一品殿阁大学士的贾赦……

哪个能指使的了?!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就是高座上的那一位打算恁人了,贾赦不过是泰安帝跟前最听话的一条狗,主子让他咬人,他当然豁出去一切死咬着不放了。换句话说,这俩死定了。

可怜的贾赦,他绝对不会想到,早在不知不觉间,他的形象就从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变成了泰安帝跟前的一条狗,还是逮谁咬谁的疯狗。不过,就算他知晓了,也一定会认为那是其他人在嫉妒他赦大老爷。

哼,这就是嫉妒!

他媳­妇­儿早就说过了,不遭人嫉是庸才!

泰安帝并不知晓贾赦的内心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更加的厚颜无耻,等退了朝之后,他就将贾赦唤到了跟前。

“说罢,工部那俩是怎么招惹你了?”

贾赦虽疯却是个难得的实诚人,既然是他做下的事儿,他就绝对不会否认,连试图辩解都没有,直截了当的将昨个儿发生荣宁侯府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了泰安帝。

说真的,泰安帝是崩溃的。

工部尚书是从一品,左侍郎是正二品,你以为他会不知晓底下的人经常­干­些龌蹉事儿吗?不,他都知晓,可一下子撸掉俩职位紧要的高官,谁来接替?更关键的是,就算是接替之人,那也未必就是好的,更别说重新熟悉差遣上的事儿,等练熟了之后万一又受贿呢?那不还是一样的糟心?

可贾赦并不这么想。

“圣上,就算下一个工部尚书还是个贪的,那就再换呗。这天底下旁的不多,人还会少吗?单说每三年一次的科举,能招募出多少能人来?可除却少数点了差遣的,更少数进了翰林院的,剩余的那些还不是庸庸碌碌一辈子?既如此,还怕甚么?索­性­将那些闲着的人尽数用起来,三省六部都塞一些,俸禄也不用多,按着八品九品的来就成了,一年到头能多几个钱?旁的不说,至少能让前头那些人警醒一些,咱们大徒不缺官员,若是犯了事儿,自有后头的人顶上来!!”

泰安帝沉默了。

曾几何时,他也是有雄心壮志的,尤其在刚继位之时,他是恨不得屠尽天下贪官,还黎民百姓一个安居乐业的好日子。可越到后来,他越是束手束脚起来。

首先,泰安帝虽贵为天子,可当时他头上还有一个太上皇。别看太上皇是主动退位让贤的,也从不Сhā手朝堂之事,可单是太上皇这个身份,就足以让泰安帝无法施展拳脚的。看看贾赦就知晓了,他那般的能折腾,也素来不将贾母放在心上,可若是真有甚么事儿,他能如何?还不一样要受制于贾母?

其次,也是等登基之后,泰安帝才逐渐得了解的天子的不易。哪怕整个大好江山都是他的,可同样他肩上的责任也更重了。偏生,他还是个完美的­性­子,莫说军机要事了,即便是手下人送来的请安折子,他都忍不住字字句句的看完,然后提笔写下朱批。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已经将他的­精­力彻底榨­干­,在这个时候,就算让他大刀阔斧的开始改革,他也没有那个­精­力了。

再往后,则是因为不确定。

自信这种东西,往往会随着年岁的增长,慢慢的变少。要不怎么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呢?就是因为甚么坎坷也没遇到过,才会觉得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等发觉这个世界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美好,而自己也并不是完美的时候,所谓的自信,自然也就随风而逝了。

可泰安帝又不得不承认,在听了贾赦那番话后,他极为心动。

身为天子,怎么可能不想成为所有人心中的天神呢?他一点儿也不想受制于人,更不想轻易的被人拿捏住。他是天子,是徒家江山的主人,为何竟会落到明知道某些人有问题,却害怕后继者更不堪重用而退缩呢?

他不想退缩,绝不!!

一瞬之间,泰安帝想了很多很多,不过显然他跟前的贾赦还没有练就瞬间看穿内心的本事。见泰安帝不言不语,贾赦还道是他不愿意将事情闹大,因而很是垂头丧气。

“为何非要一次次的给他们机会呢?不愿学好不愿办差,自然有的是人顶上来。就说我府上好了,若是哪个丫鬟惫懒了,我才不会费心去教导,直接提脚发卖出去不是挺省事儿的吗?回头让再买一个,左右就是伺候的人,哪里就值得上心了?”

在贾赦看来,卖了身的下人那就无需费心。同时他也觉得,对于泰安帝而言,全天下的人都如同卖身了一般。

可不是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个徒家江山都是泰安帝的,所有的子民都是他的下人,他选人自是要选最好的,可并非让他亲自调|教,而是底下人将自己弄成泰安帝最欢喜的模样。

“若真如你所言,岂不是显得朕喜怒无常?”泰安帝有时候真的觉得,若是当初太上皇并不曾退位让贤,而是在今年驾崩之后,再传位于他,是否就不会磨灭了他的斗志?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就是这般,当年刚继位时的雄心壮志,早已在这五年多的时间里,彻底磨灭了。

“喜怒无常?”贾赦略一思量,旋即摇了摇头,“又不是对亲人翻脸不认人,下人罢了,怎么就扯得上喜怒无常?我一直都是这般对待下人的,也没见我这般指责我。倒是他们总说我没有兄弟爱,老是将我那蠢弟弟贾政折腾得死去活来的。”

泰安帝霍然起身。

贾赦被唬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旋即才一脸茫然的跪倒在地,心里却不停的思索着,他方才说了甚么大不敬的话了吗?也不对呀,他不过是嘲讽了贾政,这又不是头一次了,事实上他哪天都没少编排贾政那蠢货。

“倘若……朕是说倘若朕让几位王爷料理这摊子是非呢?会不会显得故意坑他们?”

“让蠢弟弟当这个恶人?不会罢,我觉得若是在未分家之前,就算我使唤贾政将某个下人打发了,他也不会在意的。不过是卖了身的下人,能算得了甚么,就算真让他出面,下人也不敢恨上他。就是千万别让他当着家里人的面出糗就成了,不然他回头能记仇好久好久。”

“呵呵,看来朕当真是一叶障目了!”

咋意思?贾赦一脸的茫然,说真的,每次他面对蠢弟弟贾政的时候,都会打从心底里油然而生一种智商方面的优越感。然而,当他面对的是泰安帝时,他总是怀疑当初他娘生他的时候,会不会忘记给他生脑子了。

啧,有时候,这人跟人的差距,真心比人跟猪的差距还大!

偏生,泰安帝完全没打算跟贾赦解释甚么,只是摆手让他可以滚蛋了。不过,等贾赦离开后不久,泰安帝就草拟了几道圣旨,将原本就不算平静的京城搅合了个天翻地覆。

头一道圣旨是赐封诸位王爷。

先皇极能生养,撇开公主不提,单是儿子就生了三十几个,当然存活于世的并没有那么多,可也有二十一个。

年岁最长的是曾经的顺郡王,后被泰安帝赐封为忠顺亲王。排名第二的便是前太子,如今的义忠亲王。老三是文亲王,由先皇所赐封。老四便是泰安帝本人,曾经的廉亲王。老五则是康亲王,也是由先皇所赐封。

再往下,皆不曾封为亲王。

老六是泰安帝的同胞弟弟,当年两人的感情远远要好过于混球老十四,不过因着老六幼年就夭折了,甚至连个封号都没有。老七腿脚不便,倒是挺得先皇怜爱的,得了个庄郡王的封号。老八也早早的没了,老九因着是老五的同胞弟弟,啥都没得。再往下,俱是光头皇子,到如今则是属于光头王爷。

泰安帝冷不丁的下了一道圣旨,赐封诸位王爷。

首先是他的俩同胞弟弟,已夭折的老六被赐封为瑞亲王,老十四则是恭亲王。其余弟弟们,以十四为标准,往前皆为郡王,往后皆为国公。

其实,说是下了一道圣旨,事实上却是好几道。当然,泰安帝自个儿特别省事,他只给自家同胞弟弟写了封号,其余的全部让礼部看着给拟了。自然,具体去各个府上宣读的圣旨,也是由下面人拟出来的,泰安帝就算再怎么追求完美,也不可能亲自去­操­持这等细枝末节。

而除了赐封他那帮子蠢弟弟的圣旨,泰安帝还另外下了两道圣旨,一是大赏群臣,二就是宣布改革。

要说在经历了早朝之事后,很多人都在琢磨贾赦发疯这事儿,那么在连着三道圣旨之后,所有人都有志一同的忘了贾赦那事儿,更是将那俩倒霉蛋儿彻底的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明显就是要变天啊!谁还会在乎俩一看就是蠢货的东西呢?他俩倒霉了更好,挪出来的位置,自个儿能顶上就顶上,不能顶上的也让自家子侄试试看,再不然拉拢同阵营的也成呢,谁还没个亲眷或者至交好友呢?

当然,泰安帝的这番举动愈发证实了某些人的猜测,甚么贾赦又化身成为疯狗了,这分明就是泰安帝指使他这么做的。毕竟,甭管从哪个角度去看,贾赦都跟工部尚书以及左侍郎无冤无仇的。两头就挨不到边儿,就算想结仇都没个由头。

而那些王爷们,也捧着圣旨惊呆了。

在这其中,十四王爷是最懵逼的。他万万没想到啊,一直以来被自己腹诽为最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蠢哥哥……居然对自己是真爱!!

没错,亲王是赐封了俩,问题是另一个也是他的同胞哥哥,还是早多少年就过世了的。就算十四王爷素日里脾­性­再怎么遭人嫌,他也做不出来嫉妒自家已经死去的六哥,真要是这么­干­的话,莫说他四哥泰安帝了,就光是太后都能一巴掌拍死他。死者为大是一回事儿,关键是他那六哥是太后和泰安帝心中永不会愈合的伤口。他才不会这么作死呢!

也因此,十四王爷……哦不,如今该是恭亲王了,他是打心眼里感激他四哥,头一次恨不得立马入宫跪舔他。

而事实上,他还真这么­干­了。

253|

十四王爷原是入宫感谢他四哥的,可惜他稀罕人家,人家未必就稀罕他。

事实上,入宫倒是没问题,泰安帝直接说不见,只叫他去给太后请安。

怀揣着满腔热情,结果被人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偏生对方不单是他同胞亲哥,还是当今天子,就算他想找人哭诉,也寻不到人。哪怕是对着太后,他也得老老实实的,要不然就算太后素日里再怎么宠着他,单宠着他今个儿被赐封为亲王一事,就决计会狠狠的教训他一通。

说白了,太后虽也偏心,可她的偏心还算是在常理之中的,毕竟泰安帝原是养在先皇继后跟前的,加上长子跟幼子年岁相差十余岁,这长子娶亲生子的时候,她幼子还在满后宫疯窜呢。如此这般,太后自然是将­精­力放在了幼子身上。

太后并非贾母这等蠢货,她偏心归偏心,可有道是十个手指都有长短,略疼惜一下幼子是很寻常的。况且,在泰安帝登基之后,她更是摆正了态度,尤其当时身畔还有个太上皇镇着,她就是再想不开,也不敢去触太上皇的逆鳞。

如今,眼见自己早夭的次子,和素来玩世不恭的幼子都得以被赐封为亲王,太后这颗心总算是放下来了。想着年轻时候争强好胜的自己,再看看那些个与自己同时入宫,如今纵然存活于世,日子却远没有她这般舒心的姐姐妹妹们,还有甚么好烦恼的?等幼子入宫后,她带着感概说教了一番,唬得十四王爷逮着空档就跑了,暗下决心,除非太后下次传唤了他,要不然绝不再入宫自讨苦吃。

偏生十四王爷那­性­子又是个典型的不作会死的,眼见在宫里讨不着便宜,索­性­打马去荣宁侯府寻贾赦了。

……

待贾赦听闻十四王爷造访时,虽不至于惊吓,却也是一脸的诧异。问清楚的确是往他这头来的,这才整了整衣裳亲自前往前院迎接,还不忘让人跑一趟其他地方,至少要将琏哥儿等人都唤过来。

彼时,早已是日落时分,贾赦闹不明白京城里以玩世不恭出名的十四王爷怎么会想到他。可话虽如此,该迎接还得迎接,况且就算没有今个儿赐封一事,他一个区区侯爷,见了十四王爷还是得老老实实行礼的。

“本王是特地赶来谢谢荣宁侯的。”

要说晋升了侯爷有甚么好处?那就是再也没人会管贾赦叫贾大学士了,若是亲近些打算套近乎的,直接唤他恩侯兄,再不然就尊称他为荣宁侯。至于他的官职,到如今反而不常有人惦记了。

只是……

“恭亲王您这是特地赶来为臣家中埋汰为臣的?”贾赦一脸的莫名其妙,他跟这位十四王爷真心半点儿不熟,哪怕这位是泰安帝的同胞弟弟,那也与他无关。

事实上,贾赦虽在外头有着­奸­臣、佞臣之名,其实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纯臣,既不结党营私,也不随意站队,就连十二尚公主一事,那也是泰安帝自个儿折腾出来的,同他并无半点儿­干­系。

当然,贾赦之所以不结党营私,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没人愿意跟他站一道儿,包括之前同他关系不错的保龄侯爷,人家也不想跟他沾边。还有他那三位舅哥,各打各的躲得老远,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没法子,比­奸­臣、佞臣的名头更响亮的,便是贾赦搅屎棍之名。

如今,眼见十四王爷主动凑上来不说,居然还特地登门拜访了,怎让贾赦不惊奇万分。

这人……就不怕回头被他给坑了?

究竟是有底气,还是纯粹就是傻的?

亏得十四王爷并没有看透人心的本事,要不然他绝对能被气死过去。饶是如此,等俩人接上头后,他也一样被气得不轻。

“本王特地来感谢荣宁侯,怎么就变成埋汰了?”十四王爷相当不悦的瞪向贾赦,旋即想到自己得了亲王一事,保不准还真跟贾赦有关,当下略隐忍了一番,这才又道,“说来也是凑巧,前一回圣上打算狠狠收拾我时,连太后都不敢Сhā手了,结果听闻荣宁侯入了上书房,回头圣上就不理会我了。而这一回,听说圣上下旨之前,就是荣宁侯在跟前候着?”

头一回可以说是巧合,连着巧合,怎么想都不认为还是巧合。

别看十四王爷素日里是玩世不恭了点儿,可他又不是傻子,事实上皇室很难出傻子,因为真正的傻子多半都夭折了。也因此,十四王爷断定贾赦这是在帮自己,至于原因,他很大脸的表示,一定是本王天生不凡,才会让贾赦心折不已。

啊呸!

贾赦虽也看不透十四王爷心里的想法,问题是十四王爷这人极为不擅长遮掩面上的神情,尤其这会儿简直就是心里想甚么,面上就露甚么,看得贾赦一阵阵牙疼。

一个没忍住,贾赦说了大实话。

“上回那事儿我记得。”贾赦也不自称为臣了,对于这种厚颜无耻的人,越伏低做小只会让他越嘚瑟,毕竟是同类人,贾赦完全知晓该怎么做,“要说是我同圣上说了王爷您的好话,倒是也没错。我记得那会儿,圣上是真的生气呢,气得差点儿将御书房给翻过来了。我一进去就说了一句话,有大买卖要做呢,十四王爷啥时候不能收拾?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先晾着,等有闲工夫了,慢慢折腾也不迟。”

十四王爷:“…………”

就是真相就是如此,你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吗?

眼见十四王爷一副怀疑人生的模样,贾赦想了想又道:“今个儿这事更是凑巧,圣上觉得朝堂上好些个官员都不中用,我就建议圣上把不中用的都开了,回头让中用的顶上来不就成了?想也知晓,多来几次,他们保准吓尿。不过……”

“不过甚么?”十四王爷登时警醒了。

“仔细想想,可能圣上是从我这儿得到了提醒。对朝堂用的法子,可能对兄弟们也一样通用。对了!”贾赦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我当时就是拿我跟贾政那个蠢货比较的,我就说了,有些事儿可以使唤蠢弟弟去帮忙,一定是因着这样,圣上才给您赐封了亲王!您就等着罢,回头圣上铁定要使唤。”

不等十四王爷回过神来,贾赦又额外添了一句:“别看弟弟蠢,可到底是亲的,比用外头的人顺手多了。”

蠢弟弟……

弟弟蠢……

有那么一瞬间,十四王爷很想好生问问贾赦,你们这些当哥的,是不是总在背后吐槽自己的亲弟弟?好在,最终十四王爷还是忍不住了,他怕贾赦回他一句,咱们才不在背后说人,当面说又咋滴?

就像贾政不敢跟贾赦叫板一般,十四王爷也完全不敢跟他亲哥叫板。

泰安帝哪里仅仅是他亲哥哟,说是祖宗也不过如此!

十四王爷欢欢喜喜的过来,恍恍惚惚就要离开。偏巧,这会儿琏哥儿等人得了消息赶过来了,他们几个虽并不在一道儿,却是特地在二门处等齐了才过来的。来的除了琏哥儿外,还有十二和璟哥儿,至于小五儿……估计这会儿应该在忙着吃吃吃。

“见过恭亲王。”

仨哥儿齐齐给十四王爷请安,却诧异的发现,十四王爷一脸的恍惚,身形也是晃晃悠悠的,仿佛活在梦里一般。当下,除却琏哥儿之外的俩人皆齐齐将目光瞥向了贾赦,眼带指责。

——不用解释了,这一定是你­干­的!

贾赦一脸懵逼,他­干­啥了?!

“恭亲王您这是打算回府了?敢问您是骑马来的,还是坐车来的?”想起十四王爷素日里策马京城的模样,贾赦基本上不抱甚么希望。尽管即便是骑马来的,身畔也会跟着侍卫,可问题是万一打马上摔下来,就算有侍卫也未必能让他毫发无损。

“骑马。”

“那臣亲自送一送您?”贾赦觉得,甭管当哥哥的有多嫌弃蠢弟弟,可到底那也是嫡亲骨­肉­。就说他好了,素日里再看贾政不顺眼,可要是贾政立马上天了,他一定大哭三日以示哀悼的。

所以,同理可证,千万不能让十四王爷真的出事了。

可怜的十四王爷一定不会想到,居然有人会胆大到当着他的面诅咒他。不过,对于坐马车回府,他倒是并不反对,因为他迫切的需要冷静一下,好生思考思考这些年他在泰安帝眼里到底是个甚么形象。

“那就有劳……呃,本王觉得就让两位哥儿送本王一程?”十四王爷刚打算答应下来,就一眼瞥到琏哥儿等人。

撇开还是半大少年郎的璟哥儿不论,琏哥儿和十二却都已经是大小伙子了。闻言,俩人皆先瞧了一眼贾赦,见后者并未反对,这才齐齐应好,赶紧快步将这位祖宗送走才好。

从荣宁侯府到十四王爷的府邸,坐马车一路顺畅的话,也就小半个时辰。又因着十四王爷原就是另有盘算的,便索­性­让俩人皆上马车陪着他逗趣解闷儿。

十二的脸都黑了。

凭良心说,他是极为敬佩上辈子的皇玛法,可这并不代表他会爱屋及乌。想也是,他连皇玛法的亲生儿子,他那渣爹乾隆都爱不起来,怎么可能会对皇玛法的蠢弟弟感兴趣呢?

要知道,在十二的上辈子,雍正爷登基时,康熙帝早已没气了,也就没人能够帮着压制住那些个胡乱蹦跶的蠢货,而十四爷就是那些蠢货之中的顶级蠢货。至于前不久刚过世的义忠亲王府继子锦时,则给当时的雍正爷惹下了更大的麻烦,当然也包括那位好太子殿下。

立场不同看待世界的角度也不同。

作为两辈子的四爷党,十二很坚定的认为,一切跟四爷作对的都是混账,都要毫不留情的消灭。哪怕这辈子很多事情都已经很完美了,可等前太子现义忠亲王的事情出了之后,他头一件事情就是说服泰安帝恁死那帮子该死的东西!

旁的不说,上辈子一直到乾隆年间,那位好太子的儿孙们还在各种闹腾,试图弑君夺位。十二是很反感他那位渣爹乾隆,却并不代表他想看着大清朝乱成一锅粥。也因此,他拼着手染鲜血,也定要将那些罪恶掐灭在萌芽之中。

事实上,他也的确做到了,前太子儿孙们尽数死亡,连尚在娘胎里的也没有放过。尽管真正下手的人并非他,可若非他唆使,其实泰安帝并不会这般快的下定决心。

这件事儿,十二甚至完全不曾告诉他爹娘。

贾赦只知泰安帝下了狠心灭了前太子的所有希望,还特地以无子为由,过继了锦时来羞辱他。那拉淑娴则连这些事儿都不知晓,只满心满眼的帮迎姐儿备嫁,好等来年出了国孝,十二一嫁出去,就可以轮到迎姐儿了。

如此这般,十二能对十四王爷有好感吗?没恶感都已经是他恩怨分明了。

结果这货说啥?让他和琏哥儿跟着一道儿上马车逗趣解闷儿?!

你这么贱,咋还不上天呢!!

“本王怎么觉得你小子看本王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儿呢?”十四王爷又不是真蠢,在唤了一声后,眼见这俩哥儿都杵在那儿没上来,回头一瞧,见琏哥儿是一脸茫然的望着十二,而十二却是一副诡异的神情,当下心里一咯噔,下意识的道,“你是不是从哪儿听说过本王的坏话?”

“是。”十二­干­脆利索的点头,旋即拉了琏哥儿一把,哥俩顶着十四王爷的黑脸,麻溜儿的爬上了马车。

十四王爷心里苦啊!

这要是旁人家的臭小子敢这么跟他说话,甭管是打还是骂,铁定都由着他的­性­子来。可眼前这俩臭小子,一个是未来荣宁侯爷,另一个则­干­脆就是准驸马。打不得骂不得,还要好声好气的同他们说话,免得这俩回去跟贾赦一学,天知晓回头贾赦会在他那好四哥跟前怎么编排他。

他咋那么惨啊!!

逗趣解闷儿?别回头聊了一肚子火气就已经很不错了。

可到最后,十四王爷也没忍住心头的好奇,他真的很想知道哪个敢随口编排他。应该不会是他那好四哥,毕竟那位素日里时常忙得脚不沾地,应当不会那么无聊。那就是其他人了,贾赦?雍华公主?还是四哥家的那俩小兔崽子?

一路上,十四王爷想得脑仁都疼了,眼瞅着快到自家府邸了,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到底是哪个说了本王的坏话?到底是啥坏话?你说,回头本王一定给你保密!”

信你才有鬼了。

十二才不想理会他。算起来,这货是排行十四,他还是排行十二呢,就算辈分不同好了,那十二听着也比十四档次要高,更别提他这辈子是琮三爷!

可怜的十四王爷,想破了头也想不通,有心先要逼问十二罢,关键是十二又不是小孩子了,哄骗逼问都难,最重要的是这位还是他未来的侄女婿。当下,十四王爷更忧伤了。等马车停在了他家府邸前时,十四王爷几乎是一步三回头的下马车进了府邸。然而,贾家那俩小子完全不理会他,见他下去了,就命马车夫打道回府。

离开荣宁侯府时,就已经快掌灯时分了,等再回到府上,估摸着夜都深了。

还想让琏哥儿和十二理会他?要不是他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到处瞎晃悠,这会儿他俩都吃过晚膳,打算消食睡觉去了。结果呢?腹中如钟鸣……饿死大爷了!!

只这般,哥儿俩是回府该吃吃该喝喝了,偏那十四王爷注定要度过一个不眠夜了。其实,直到今个儿他才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早就不该再同泰安帝闹腾了。诚然,那位是他同胞的哥哥,可同时也是天下共主,跟他闹腾这不是傻是甚么?

次日天明,说好了轻易不入宫的十四王爷非但老老实实的去上早朝了,还在早朝结束后,再度递了牌子,求见泰安帝。

泰安帝也是奇了,自家老十四素日里瞧着他,就跟耗子瞅着猫似的,没曾想竟有一日会主动送上门来。又思及昨个儿已经拒见他一回了,到底是亲弟弟,泰安帝还是颇为不忍的唤了他觐见。

“何事?”按着泰安帝的想法,老十四眼巴巴的求见了他两回,他琢磨着应该是真有要事。

结果,十四王爷进了御书房之后,却只低眉垂眼的作出一副小媳­妇­儿模样,也不说话,只傻乎乎的立在那儿。

这要是换成个脾­性­好的,亦或是心疼弟弟的人,一早就亟不可待的发问了。万一真出了事儿,但凡能拉拔一把的,作为哥哥也断然不会袖手旁观。可显然,泰安帝从来不是这般好­性­子的人,他甚至还白了老十四一眼,没好气的道:“作出这副样子给谁瞧?太后可不在这儿。”

“您就不能问问出了啥事儿?”十四王爷满脸震惊的抬头,他觉得他已经认清楚了,他家四哥指不定从来没对他看上眼过,说不准就跟那贾赦一般,天天人前人后的说着蠢弟弟。

可惜,泰安帝还真就没有点亮善解人意这个技能。

再度横了十四王爷一眼后,泰安帝道:“你能出甚么事儿?你上头的哥哥们哪个不让着你,下头的弟弟们哪个不怕你?至于你侄儿侄女们,更是恨不得对你如避蛇蝎。”

顿了顿,泰安帝忽的悟了:“太后教训你了?该!”

十四王爷目瞪口呆。

不过仔细想想也没错,这要是寻常人家,自是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万一碰到迈不过去的坎儿,还要全家乃至全族人齐心合力一道儿度过难关。

问题在于,泰安帝压根就不在乎这些事儿。老十四全须全尾的站在他跟前,想也知晓没出甚么大不了的事情。至于被人欺负压榨这种事儿,普天之下除了泰安帝本人,估计也就太后了。可若是今个儿太后真的打定主意要收拾老十四,泰安帝绝对会举双手赞成,该他的!!

“罢了,我直说得了!”在短暂的懵圈之后,十四王爷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圣上您到底为啥无缘无故的将我赐封为亲王?还有,那贾赦说您是打算将官场好生撸一撸了,难不成是打算让我打头阵?有道是,杀­鸡­儆猴……您就直说,我到底是那只被杀的­鸡­,还是那只被敬的猴儿?”

“有区别吗?一样都不是人。”泰安帝黑着脸回道。

“当然有区别!!”难为十四王爷年岁也不小了,还能跟个年轻人似的一下子蹦到三尺高,光他这跳脚的模样倒是很有猴儿的风采。

“朕没拿你当­鸡­,也没拿你当猴儿,只是拿你当个能使换的人,这个回答你可满意?”

尽管档次依然很低,不过十四王爷还真就挺满意的。被人使唤怎么了?那也要看被谁使唤。这天子使唤的那就是栋梁之才,而普通人使唤的才是卖了身的奴才,要是不信被奴才使唤上了……这种没有可能的事情还是别想了。

十四王爷垂头丧气的入宫,却欢欢喜喜的跑出了宫。等宫里的太后听到消息,打算再唤他进来说教一番时,却被告知十四王爷跟个兔子似的窜出去了,叫都叫不回来。太后暗中磨牙,回头就派人去泰安帝跟前狠狠的告了老十四一状。

泰安帝:“…………”回头问问贾赦,贾母跟他告贾政的状,他是如何应对的。

其实贾赦如何应对一点儿也不重要,毕竟莫说贾母和贾政了,连整个朝堂都给他跪下了。没法子,经过贾赦先前那一场闹腾后,泰安帝整个就放飞了自我。

甚么贪污受贿?先送进大牢再说。

甚么买官卖官?全家一道儿去大牢度个假罢。

还有甚么结党营私?!

说真的,查到的东西越多,泰安帝就越觉得涨见识了。先皇在位时,他那诸多兄弟之间,多半都是闹僵的,尤其是最大的那俩,只恨不得将对方大卸八块。也因此,等他即位时,格外的注意这里头的分寸。

万幸的是,他孩子少,儿子更少,满打满算也就仨,还被他过继出去了一个。如今剩余那俩,其实也就是矮子里头拔高个儿罢了,比起一言难尽的五皇子,很显然四皇子虽也有各种缺点,可好赖那是个正常人。

多稀罕不是,人家择太子的标准各种严格,轮到他了,他就只希望别挑个脑子有坑的留下来祸害这黎明百姓。

也是到了这档口,泰安帝才明白过来,先皇其实是很有福气的,就是福气太厚重了,子嗣各个都是难得一见的人才,这才愈发的引起夺嫡乱相。可像他这样真有福气?唯二的俩儿子皆是蠢货,即便是略好一些的小四,也只不过蠢得让他勉强能够接受。有时候他在想,先皇活了七十有二,那他呢?

他今年四十有六,不指望像先皇那般长寿,假若能让他活到六十六岁,那他就还有时间再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来,而不是非要在俩蠢货里头挑选那个并不是太蠢的蠢货。

其实说白了,也不是四皇子和五皇子有多蠢,而是打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被培养成皇子的。

假若泰安帝并未登基,那他的锦时就可以好好的继承亲王爵位。锦时铁定不是一个当皇帝的料,可一个亲王,大不了到时候光拿俸禄不­干­事儿,只要别功高盖主,甭管哪个当了皇帝,都不会寻他一个小辈儿麻烦的。至于小四和小五,更是极好安排,没了爵位总有钱财,以他的能耐,将俩儿子安排的妥妥当当那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哪怕是最胡来的小五好了,也担保他一世安康。

说句矫情话,可惜他当了皇帝。

锦时废了,如今更是连小命都没能保住,甭管这究竟是否出自于泰安帝本意,这逼死儿子/侄子的罪名他却是背定了。他虽不在乎这些区区名声,也对于锦时隐约还是有些愧疚的。直到今个儿,他还记得老太医跪在他脚边,颤颤巍巍的告诉他,锦时因着杖责伤势太重,伤到了根本,恐怕这辈子都无法拥有子嗣时……他真的后悔了。

留下锦时妻子腹中的孩子,是他默许的。那个在国孝期间到来的孩子,本不该降临到这个世上,可谁让锦时将来都不会再有孩子了呢?哪怕是个姐儿也算个念想,再说或许是个哥儿呢?

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锦时最终还是知晓了内情。其实这是迟早的事儿,锦时又不是蠢货,他只是没能耐又喜欢充大头。最开始伤势严重到整日整夜的发烧,他自不会觉察到异样。等伤势渐渐好了,真相迟早会曝光。于是,锦时选择了死亡。他本就没养好身子,这个时候都不需要太费神,只要偷偷的将药吐掉,或者趁伺候的人不注意,掀了被褥吹凉风。都不需要怎么折腾就可以轻易的送掉小命。

等锦时没了,他那个遗腹子,泰安帝就更不敢动了。

直到,义忠亲王府传来消息说,锦时之妻试图自尽。

还真别而说,泰安帝完全没往其他方面去想。在他看来,从观景阁上往下跳,无异于自寻死路。这么做的理由自然是追随亡夫而去,怎么可能会想到别处呢?泰安帝只得借由关怀义忠亲王,命太医去亲王府候着,务必将孩子留住。

泰安帝还真不介意锦时之妻去死,前提是她得先将孩子健康平安的生下来。到时候,若是死志难消,泰安帝愿意送她下去继续伺候锦时,也一定会给她一个风光大葬。

——前提还是先留下孩子。

印着这种事情没法过明路,泰安帝便唤了心腹去义忠亲王府传口谕。其实都不用他明说,义忠亲王是甚么人,怎么可能看不透呢?尽管他很想报复泰安帝,也压根就不打算背上这个负担,可最终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安排下去了。

义忠亲王所有的儿子孙子都死了,可他本人其实并未丧失生育能力。再一个,他的那些个女儿,甭管是已出嫁的还是未出阁的,除却几个早年夭折的,其余都还在。就连当初送到外头的私生女儿秦氏,都被泰安帝寻回以郡主之名,塞到了外蒙抚蒙去了。

好端端的闺阁娇俏姑娘送到外蒙,基本上是不存在活路的。都不需要有人故意针对,单那个气候饮食,就能轻易的把人逼死。

不过,即便秦氏死在了外蒙,泰安帝也不会在意的,甚至连义忠亲王都无话可说。他的姑姑们、妹妹们,多半都是外嫁、远嫁的,秦氏的姐妹之中也压根就没有留在京城的。

满打满算,也就泰安帝那独生闺女留了下来,可这也是凑巧,人家原本也是要和亲的,打小就是比着草原上的姑娘养出来的。谁能想要,泰安帝登基了,他闺女还真就嫁出去了。

要怎么说,时也命也呢?

义忠亲王就是没这个命。

可惜的是,锦时的遗腹子最终还是没能留住。那黎家大小姐摔断了腿后,并没有因此而消停,而是三天两头的作自己。这老实安胎尚且还有风险,天天作践自己,能有好结果?莫说她这胎本就不稳当,就算已经稳当了,也经不起三天两头的闹腾。

待怀孕上八个月时,孩子早产了。

纸片儿一样的小孩儿,倒是个哥儿,却是一出生就不会哭不会叫。刚开始还有点儿气,可没一会儿身子就凉了,也不知晓是因着撑不住了,还是原本就是个死胎,借了娘胎才得的那丁点儿热气……

甭管怎么说,锦时最终还是没能留下后人,得了这个消息的泰安帝很是唏嘘了一阵子,片刻后命人去皇觉寺里为锦时一家三口点了灯。

一家三口……

在泰安帝眼里,先前就一心求死的黎家大小姐已经是一个死人了。然而他并不知晓,黎家那头还抱着一丝期望。

因着徒家建国不过百多年,皇室宗亲并起家的那些武将,全是莽夫出身,跟世家大族其实并没有太大关系,多半甚至都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也因此,较之前朝,本朝的很多规矩都不是很森严。

譬如,前朝对女子极为严格,甭管是被休弃还是丧夫守寡,哪怕是订了亲之后便死了未婚夫,也必须保持一辈子贞洁,绝不允许再嫁。

再譬如,对于男女大防更是严苛到了极点。莫说未出阁女子决不允许出门,就连已婚­妇­人都必须要在其夫的陪同下,将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连围帽都是加厚三层才能出门上香还愿。哪怕是上了六十的老­妇­,也绝不允许跟除了自己夫君、儿子、孙儿之外的男子说半句话。且一个弄不好就会被浸猪笼。

旁的暂且不论,在前朝时,甭管哪个地儿都有着极多极多的牌坊。每一座牌坊都是一个令人心酸的故事,即便如此,牌坊还是一座接着一座建立,甚至很多女子以有自己的牌坊为荣。

等这大好江山成为徒家天下时,太|祖皇帝下令,将牌坊一一拆除,允许乃至倡导女子再嫁,并严格规定,初嫁从父母,再嫁凭自身。不单如此,还明文规定逼迫女子守寡者,无论是其父母还是公婆,一律严惩不贷。

在这种规矩下待了百多年,很多地方都已经习惯了寡­妇­再嫁,更别说是和离之­妇­或者弃­妇­了。也因此,黎家大小姐所思所想并非妄想,只是她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倘若锦时的死并无任何内|幕,她选择回娘家也好,隔几年再嫁也罢,只要有人敢娶,皇室那头并不会太在意的。可问题是,锦时的死另有文章,更要命的是,出于愧疚的缘故,泰安帝打算给他们一家三口都风光大葬,包括刚出生就咽了气的小哥儿。

待黎家那头得了准信儿时,泰安帝连谥号都已经拟好了,还顺便圈出了下葬墓园,并特地给刚出生的哥儿划了个墓室。

消息传出后,黎家那头直接乱成了一锅粥,他们有心辩解,可考虑到一家子老小的­性­命,以及莫名被贾赦送进去的自家姑老爷,不得已只能选择了闭嘴。

“要怪就只能怪她命不好。”黎阁老如是说。

命不好的小黎氏最终还是追随夫君孩子一道儿去了,泰安帝都下了明旨了,连谥号都拟了,这会儿你再说不想死?你既然不想死,早先­干­嘛去了?从观景阁上头跳下来是觉得好玩?解释已是无用,却是不知小黎氏离开人世时,究竟是怨恨还是悔恨。

……

……

又是一年腊月里,因着尚未出国孝,注定今年的春节是没想过好了。不过,只要明面上过得去,细节处其实并不妨事儿。只是今年又恰逢三年一度的官员回京述职日,泰安帝在前几个月一手笔的开了不少人,也从翰林院扒拉了一大堆人,就连十数年不曾挪位置,本打算一辈子老死在翰林院的贾珍都晋升了。

贾珍早已是从五品,被泰安帝从翰林院弄出来后,直接提拔为正五品的工部郎中,至于原先的那位倒不是被泰安帝除掉了,而是同样晋升了。

三省六部皆有变化,其中变化最大的就是工部。毕竟,作为一把手的工部尚书折进去了,连工部左侍郎都丢了官,底下的人纷纷往上头窜,既费心力又费钱财的,结果反倒是这个郎中没人要,白便宜了贾珍。

这回,贾珍也终于学乖了,知晓自己没接触过这档子事儿,眼巴巴的跑来寻贾赦讨个主意。

“我给你指条明路,去找贾政那蠢货,他好歹也在工部待了十几年,就算奇蠢如猪,十多年待下来,看都看会了。你也不用特地去捧他的臭脚,只需说,想要珠儿好,就老实把经验都抖出来,尤其是工部里头的派系,问他没错。”

即便贾政再蠢,也不可能白活了这么多年。况且,他在工部时,只是不愿意屈尊参与那些个派系之争,又不是真的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哪怕离开官场多年也不怕,比起三省六部的其他地儿,工部要相对稳定多了,轻易都不带变化的。

得了贾赦这话,贾珍还真就跑去寻贾政了。

当然,他铁定不敢这么同叔叔说话,这贾赦­干­啥都行。一来爵位高,二来官职高,三来还是贾政的亲哥哥,­干­点儿啥不成呢?可贾珍却是贾政的堂侄儿,还是个被吓破了胆儿的怂货。

等贾珍得了经验和教训,蓉儿这头也安排好了差遣,他已经在骁骑营待了大半年了,只是到底年岁轻,也没啥真本事,一直处于被人­操­练的地位。好不容易熬了大半年,略有些长进了,贾赦忙趁着泰安帝抽风之际,给他安排了个像模像样的差遣——从五品的参将。

听了蓉儿的差遣后,贾珍那叫一个嫉妒啊,他当年被摧残得那么惨,又熬了这些个年,才勉勉强强的熬到了如今的职位上,也不过比蓉儿这臭小子高了一阶半品的。虽说文官的地位高于武将,可那也是等熬到了三品以上才有明确的区别,像他们这种正五品和从五品的,差别虽也小,却是真心不大。

唉,这就是命啊!

254|

一转眼,已是泰安六年了。

去年三月里,太上皇薨了,依着旧例国孝开始。不过,等再过俩月,除却太上皇留下的那些个王爷们,旁的人都可以出孝了。自然,嫁娶也开始恢复正常,更有人趁着外头风声不怎么紧了,早早的­操­持起了儿女亲事。

这原也不算甚么,只要别在孝期内嫁娶即可,私底下说亲议亲皆无妨。旁的暂且不论,泰安帝就命钦天监择出了良辰吉日,打算等一出孝,就让雍华公主嫁出去。

日子就定在今年四月二十三,时间倒是不紧张了,毕竟雍华公主的嫁妆早在去年间就已经准备妥当了,连公主府都一早的安排好了,且在这一年里头,公主府有下人安排整理,并没有发生杂草丛生的事情。倒是荣宁侯府这头,贾赦又开始忙得上蹿下跳,在认命了之后,他便盘算着怎样才能将十二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不得不说,在某些时候,泰安帝和贾赦的想法如出一辙,俩人皆想着孩子要出嫁了,得好生安排安排,不能让孩子在大好的日子平添失望等等。

泰安帝这头倒是没啥问题,可贾赦……

而事实上,因着这大半年时间里,泰安帝三天两头的穷折腾,以至于到了如今,所有人皆认为泰安帝的抽风程度原胜贾赦。最重要的当然是,贾赦折腾有人压制,甭管那人是泰安帝还是张家老太爷亦或是那拉淑娴,就连十二偶尔都能按住他。可若是泰安帝犯病了,那就只能随缘了。

这不,眼瞅着即将出国孝了,泰安帝又开始折腾了。

打从去年开始,泰安帝就先折腾蠢弟弟们,再折腾旁的皇室宗亲,然后折腾自家熊孩子并后宫妃嫔,之后更是将目光对准了所有的文武百官。

何为一网打尽?这就是!

也是直到这会儿,京城里的人们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些年来他们一直都错怪了贾赦。甚么天字第一号搅屎棍,贾赦哪里当得起,跟泰安帝一比,他连个屁都不是。

最最重要的是,普天之下唯一一个能够压制得住泰安帝的人,他上天了。

于是,京城里的人们成功的看到了何为作天作地的升级版本。更为惨烈的是,这世上还真就有不怕死的人。或者准确的说,那也不算是不怕死,而是始终存着侥幸心理,觉得甭管怎么样,泰安帝应该不会做得太绝的,对罢?对罢……

然而事实证明,泰安帝的胆识比贾赦高出数十倍不止。

在大肆赐封了诸多弟弟之后,泰安帝开始了他所谓的“赏罚分明”的征途。有赏赐自然也有惩罚,这个很符合逻辑。只是等惩罚真正到来时,他的那些蠢弟弟们却先哭了个一脸血。

尤其是十四王爷,他一开始真的以为他哥对他是真爱,直到后来才知道,他哥就是在他鼻子前放了根胡萝卜,而他偏还就老老实实的往前走了,简直就是一蠢驴!

蠢驴牌十四王爷还不是最惨的,起码他跟前的胡萝卜仰起头还能勉强舔上一舔,味儿更是一直盘旋在他鼻尖上。那些个宗室皇亲以及文武百官们,才叫真的可怜,尽数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结果连句抱怨都不能说。更有甚者,似乎是发觉了泰安帝这回动真格了,索­性­收敛了心思,老老实实的办差,一心为国效忠。

这想法是不错,可在很多时候,当一个人努力时,旁人会觉得他是出头鸟。可若是周遭所有人都开始努力时,上头的人则完全看不到他们在努力,反而会将那些个原地踏步的人都看在眼里,然后该罚的罚,该走的走。

不过才大半年时间,皇室和朝堂的气氛倏地改了,以往那种死气沉沉的感觉一扫而空,所有人都努力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以免一个不留神就被泰安帝清扫出去。不单是朝堂,连后宫近些日子来也清静了不少,毕竟泰安帝原就不是贪杯好|­色­之人,不忙碌的时候倒是还好一些,哪怕没留宿也通常会去后头瞧瞧,给太后请个安之类的,可一旦忙碌起来……

后宫是甚么?能吃吗?

因着泰安帝整个人都扎根在前头宫殿里了,后宫里缺少了最重要的一环,自然也就少了很多纠纷。没法子,争抢也得有个由头啊,最紧要的那一环出了问题,谁还有工夫费心费力的闹腾?

如此这般,最高兴的莫过于有儿有女的恭妃了,她闺女马上就要出阁了,嫁的还是贾赦最宠爱的儿子。她儿子四皇子虽看着有些不着调,可咱们得理智一点,跟五皇子一比,四皇子锦嗣别提有多正常了。

恭妃巴不得泰安帝永远不宠信后宫,毕竟作为在潜邸时就跟着泰安帝的恭妃,论年岁也不过略小了两岁罢了,这四十来岁的男子若保养得当尚且可行,她一个上了四十的­妇­道人家,若跟前没有那些个争奇斗艳的“妹妹”们,倒也勉强过得去。可若是跟那些个水灵灵的小“妹妹”一比……

唉,别提了。

除了恭妃之外,静妃也很是淡然。她曾经生过儿子,只是没能留住,也曾生过女儿,仍然没有留住。加上她娘家只是寻常官宦人家,既得不到泰安帝的重用,同时也绝对不存在被迫害的可能­性­。再加上论年岁她比恭妃还年长一岁,早在十来年前,就已经不再陪侍,空有名头而已。既如此,她还有甚么好担心的?人呢,一旦没了顾忌,横竖就一条命罢了,反倒是彻底淡定了。

除了这两位外,也就只有生了五皇子的筠嫔老实待着,旁的都愈发的不淡定了。

而在这其中,又有两位最为心焦。

其一是在泰安帝登基次年入宫的,正一品掌銮仪卫事大臣杜江林的嫡长孙女,也就是四妃之一的惠妃娘娘。如今不过才泰安六年,她是二年入宫的,当时才十三岁,如今也不过才年方十八。

十八岁,正当妙龄,莫说宫妃的人生目标就只有诞下龙嗣和拉拔娘家,就算只是普通的­妇­道人家好了,那也一样盼着早早的为夫君诞下一儿半女。惠妃是个很有城府的女子,她被家里教养得很好,有心计却并不令人生厌,有美貌身段却也并不惹人嫉妒,甚至在恭妃和静妃退后时,她主动承担起了后宫的大部分职责。

可她没有孩子。

寻常女子若无孩子,便会让夫君纳妾生子。到时候无论是记在自己名下,还是单单养在自己身边,哪怕是去母留子亦无妨。可惠妃本身就是个妾,即便身份地位再高,她也不是妻。

空有心计城府,空有美貌身段,可泰安帝连着大半年莫说是留宿了,连碰一面都不曾。诚然,如今是国孝期间,可国孝那也不代表不能跟妃嫔见面罢?更别提,一道儿用个膳,或者单纯的品茗聊天皆可。然而,甚么都没有。

惠妃都要急死了,甭管再怎么有心计,那也得泰安帝接招才行。万一泰安帝脑子一热,不管后宫妃嫔,只一心一意的为国为民……那她该怎么办?

思来想去,惠妃决定推一把。

元姐儿——贤嫔便是另一个心焦之人,也是顺势被惠妃推出来的探路石。

老话说,人贵有自知之明,可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又能有多少人呢?论年岁,早在太上皇还是长青帝时就入宫为女官的元姐儿,远比惠妃大好几岁。可论心机,她却原不是惠妃的对手。

没法子,即便元姐儿是贾母教养长大的,眼界能耐是有了,可到底对于如何争宠一事缺乏经验。贾母年轻时候,同贾代善夫妻恩爱,年近四旬还得了爱女贾敏。虽说贾代善也有三个庶女,可皆是通房丫鬟所出,更是在诞下女儿后,就被送离了府里。再一个,贾母学的终究是正道儿,她是会下手对付通房丫鬟,可她是光明正大的出手,若论­阴­谋诡计,贾母连入门都不成。

如此一来,被贾母教养出来的元姐儿,能耐可想而知。

没能耐就没能耐呗,像贾赦家的闺女迎姐儿一样没能耐,甚至还不如元姐儿呢。可人呢,不怕没脑子,就怕没脑子她还不自知。元姐儿不单承袭了贾母的缺心眼,还继承了王夫人的贪心不足。

本朝跟前朝一样,设立一皇后、一贵妃、四妃、六嫔制度。泰安帝的皇后倒是活着,可惜跟死了也没啥区别,皇后所出的嫡子八岁夭折,之后她整个人就跟活在梦里一样,倒是没人折腾她,可她也同样没心思折腾别人。贵妃的话,泰安帝直接没立,毕竟就算皇后再废物,也不至于完全没法料理后宫,再说这不是还有四妃吗?尽管,所谓的四妃事实上只有仨。

而元姐儿,就是从曾经的四妃之一贤妃的位置上掉下来,成为贤嫔。

——还是接连两次。

想着事不过三,元姐儿心道,也该让她上去了,尤其她大伯父还晋升成为了荣宁侯爷,她堂弟更是即将尚公主。四妃的职位一直留了个空,元姐儿坚定的认为,那是泰安帝为她所留。、、

#想太多#

当然,事实并非如此,其实这仅仅是泰安帝懒得打理罢了。在他看来,有没有贵妃无所谓,那四妃的位置空了一个,同样很是无所谓。更别说,六嫔也没满,下头没品阶的则空了更多。

元姐儿满心满眼的认为自己一定能回到妃位上,因而对于惠妃的示好很是在意。论年岁论资历,她比惠妃强多了,可到底人家出身更高,哪怕她的伯父贾赦原比惠妃之父身份地位高,可谁让她这边是伯父,人家却是亲爹呢?在这一点上,元姐儿最庆幸的是,堂妹迎姐儿并不曾被送入宫,要不然她却是失去了一切助力的。

在心动了多日后,元姐儿想法子召见了王夫人。

依着规矩,只有妃位以上者才能逢旬见家人,当然若是皇后的话,那就无所谓了,只要她愿意,想甚么时候见都无妨。可元姐儿到底仅仅是区区一个嫔,做不到如此放肆。亏得惠妃想要利用她,暗地里帮衬了她一把,这才使得她在三月初的某一日,终于跟娘家人见了面。

说真的,比起王夫人,元姐儿更希望能见到贾母和那拉淑娴。前者是教养她长大的祖母,后者则是荣宁侯夫人。相较而言,区区白丁之妻显然起不了甚么作用。

可很显然,元姐儿虽然城府不够深,可她离傻还是有很长一段距离的,心知甭管出于何种理由,她都不可能撇开亲娘王夫人,让贾母和那拉淑娴入宫的。最关键的是,泰安帝曾经有言在先,不允许荣公之妻贾史氏入宫。至于那拉淑娴,元姐儿使唤不动。

元姐儿在凤藻宫的偏殿里见到了王夫人。其实,当她还在妃位上时,就是住在凤藻宫主殿里的,可后来降了份位,自然失去了住主殿的资格。好在宫中殿阁众多,泰安帝的妃嫔又少,即便她并不曾住在主殿里,整个凤藻宫也只有她一个正经主子。

“太太。”

“娘娘可好?”

母女见面多半是激动中带着感伤的,虽说自打元姐儿入宫以来,王夫人也曾入宫探望过。可哪回都是早早的准备好一切,经历重重磨难,才见到了元姐儿,可没说上半刻钟的话,就不得不离开宫中……说真的,王夫人每次看到女儿,都有种认不出来的感觉。

倒是元姐儿,只是双眸锃亮,面上的神情倒是平静得很。

说起来,上回见面还是元姐儿没了孩子那会儿,因着补药之类的入口的东西是不能从宫外带进来的,王夫人只拿了当时手头上所有的钱财,尽数换成了大面额的金票银票,塞给了元姐儿。单是那一回,薛家给她的钱财就都用光了。自然,这回她仍带了私房过来,可为数却并不多。

“先说说外头的事儿罢。”

片刻后,元姐儿轻声提醒道。

王夫人面露哀容,半响后才磕磕绊绊的回道:“家里倒是还好,珠儿在翰林院又略升了半级,同僚待他很好,上峰也很满意他,想来往后的前程还是极好的。珠儿媳­妇­儿去年又生了哥儿,只比琏儿媳­妇­儿晚了些时候。对了,琏儿媳­妇­儿也生了个哥儿,俩孩子年岁都小,又因着正好碰上国孝,就打算缓缓,到如今还未曾起名。”

顿了顿,王夫人又道:“宝玉也挺好的,就是素日里略淘气了点儿,只愿意同丫鬟玩耍,时不时的就会被老爷打一顿。偏那孩子又是个记吃不记打的,甭管这次打得有多厉害,待伤养好了,以往怎么淘气,往后还一般淘气。”

元姐儿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看着王夫人。

可王夫人还能说甚么?其实,她不是不知晓元姐儿想听甚么,可有些话她不敢说,也没脸说。说甚么?说一说去年间,他们是如何丢下大房一家子连夜逃命的?这若是当时被丢下的仅仅只有大房,那还勉强过得去。可事实上,他们当时连贾母都一并撇下了,倒是将住在荣庆堂里的宝玉顺势带走了。

半晌,见元姐儿还不开口,王夫人略带了些埋怨的眼神瞧了一眼元姐儿,却冷不丁的发觉,元姐儿的身形异常消瘦,脸­色­也极为难看,哪怕有华服胭脂的遮挡,也依然能够看出她的身子骨极为虚弱。

“娘娘?!”王夫人又是震惊又是心疼。

这当亲娘的,能有几个完全不将女儿放在心上?只能说,对于王夫人来说,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人始终都是珠哥儿。对于女儿元姐儿,她不是不疼爱,只是没法子做到真正的掏心掏肺。可若是今个儿元姐儿出了事儿,她一样会心疼会难过,半点儿都不会比贾母少。

“继续说罢。”元姐儿淡淡的回道。

确定元姐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度后,王夫人索­性­破罐子破摔。

“荣宁侯府上上下下一切都好,还添了哥儿,就是老太太……前些日子听说是病了一场,这几日就没甚么新消息了,估摸着应当是好了。说起来,老太太也是想一出是一出。先前,口口声声的说宝玉是她的命根子,将来她所有的私房和嫁妆都要留给宝玉的。结果这才多久,就听说她跟善财童子似的,将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分了出去。听说,小五和鑫儿这俩小东西拿得最多,俩人算在一起,估摸着占了贾母四成的宝贝。”

王夫人边说边迟疑的望了一眼元姐儿,旋即咬了咬牙道:“除了这些,真的没有旁的事情了。”

这个表情,就说明了有。

元姐儿心下感概了一声,不由的想起了打从她懂事以后,就一直表现得格外沉稳得体的那拉淑娴。心道,出身还真就说明了一切。又想着小时候听说过的那些事儿,对堂妹迎姐儿的好运气羡慕不已。甭管是否选择入宫,迎姐儿的未来都不会差,又因着大房无需她入宫搏前程,其实如今的选择于她而言,更为轻松自在。

真好。

“太太,我想再搏一把。”

许久,元姐儿才用叹息一般的声音道出了自己的想法。想搏一把?怎么搏?身为女子,还是个曾经怀孕又流了孩子的宫妃,她所能想到的搏一把,只能是怀上泰安帝的孩子。可泰安帝忙于朝中之事已经很久很久了,哪怕之前还可以找借口是在国孝之中,可最怕他习惯成自然,慢慢的将整个后宫丢抛到脑后。

像静妃这种儿女双全的,自然不用在意;像其他几个年岁早已大了,彻底没指望的也无需动容;或者像惠妃那般,出身高贵,一入宫即被封为四妃之一,且年岁还轻的,也算是等得起。

唯独只有她,出身低微,无儿无女,偏她今年都已经二十有二了。

她已经没时间了。

“娘娘您的意思是……”王夫人一脸的茫然,一看就不似作伪。

见她这般,元姐儿只在心中重重的叹气,但凡贾母能入宫,她如何寻王夫人呢?哪怕俩人一道儿入宫,她也可以同贾母好生商议一番,跟王夫人却只能叙旧,哪里能商量正事儿。

偏生,她还不能不回答。

“我的年岁已经不小了,比我还小两岁的凤丫头都有两个孩子了,可我还一无所出。上回,太医说我伤了身子,叫我好生调养着。我仔细养了这几年,总算是缓过劲儿来了,偏圣上近一年来,完全不往后宫来。我冷眼瞧着,似乎不单单因为国孝的缘故,这里头一定有旁的事儿。且不提我会如何,我只担心圣上长此以往不注重身子骨,将来可如何是好?想着大伯终究在圣上跟前有些体面,可否让他帮着劝劝?身子骨比旁的事儿紧要多了。”

王夫人低头不语。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王夫人若还听不懂,那她就真的被贾政同化了。可问题是,就算听懂了又能如何?

后宫的事儿,圣上的事儿,是她区区一个白丁之妻能够Сhā手的?莫说Сhā手了,她如今连荣宁侯府都去不得。虽说贾赦没有明着不让他们一家子去,可哪回都会被折腾一番。最初,王夫人还道是府里的下人不像话,后来才意识到,这分明就是贾赦不待见他们。

在这种情况下,恳求贾赦帮忙……

天方夜谭也不过如此。

一时间,母女俩皆沉默不语,狭长的偏殿里,显得是那般的空旷孤寂。王夫人不开口,是因为她不知晓该如何拒绝;元姐儿不开心,是因为那已经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母女俩好似僵持住了一般,谁也不愿意先开这个口认输,仿佛这样就是赢到最后一般。

可最终,王夫人还是无奈的提了一句:“荣宁侯府……难进呢。”

还不是一般般的难进,上次也是赶巧了,加上诸多亲眷都在,这才没发生尴尬的事情。可有一没有二,除非王夫人能寻到一个不怕丢丑的人跟她一起上门讨要人情,这还未必能让贾赦点头应允。可若是断然拒绝的话,元姐儿又不单单只是为了她自己。若是她真能再得宠,侥幸再度有孕的话,甭管将来生男生女,这不是都有依靠吗?

也许,该去试试?

王夫人有些心动了,正好想到四月里十二要尚公主,这般好日子,莫说是作为近亲了,就算只是没啥交情的族亲,也没得在大喜的日子将人轰出去的。只要能再度入了荣宁侯府的门,她就有办法徐徐图之。

试试罢……

万一成了呢?

试试罢……

就算不成也不过是丢人现眼罢了。

当母亲面对孩子的恳求时,多半是无法狠心拒绝的。即便王夫人以往有再多的不是,她也仍然是个母亲。尤其,她对元姐儿亏欠良多,更别说这事儿若是成了,对于他们家也是喜事一桩。

最终,王夫人还是咬牙答应了,想着到时候出了国孝,在趁着十二尚公主的大喜日子,往贾母跟前一凑。甭管是豁出去脸面也罢,还是旁的甚么,为了元姐儿,为了他们二房将来的前程,王夫人都愿意去试一试。

……

……

转眼便是四月里。

在这期间,关于元姐儿对她的恳求,王夫人谁也没有告诉。就是贾政问起来,她也只是说娘娘一切都好,还让宝玉好生念书。贾政倒是个实诚的,听了这话半点儿狐疑都没有,只回头拎着宝玉去了书房,待一个时辰,果然有丫鬟过来回话,说宝玉又挨打了。

打呗,她有珠哥儿,有兰儿兄弟俩,区区一个不争气的嫡次子宝玉,真的一点儿也不心疼。甚至于王夫人觉得,要真能做到棍­棒­底下出孝子,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哪怕原本就没指望他,可王夫人并不介意多一个孝顺的儿子。

盼星盼月亮的终于盼到了十二尚公主的那一日。

王夫人早早的准备了一切,跟着贾政和珠哥儿,带上宝玉和李纨呣子俩,一行六人一道儿去了久违了的荣宁侯府。

之所以没带上所有人,王夫人也是有考量的。李纨去年生的哥儿,到如今也还不满一周岁,通常情况下,未满三周岁的孩子是很少会带出门去的,尤其是去宴请之类的地方。因此,王夫人没带上他们家的小哥儿,纯粹是为小哥儿本身考量。可她选择­性­的忽略了一堆的庶出子女,那却是实实在在故意的了。

可惜,纵然如此,也没人敢说她一个不字。

这庶出哥儿们倒是还好,他们本身也不爱去宴请这种地儿。可作为家里头唯一的未出阁姑娘,探春却是气的心肝肺纠在一道儿疼。

姐儿跟哥儿原就不同,就说这亲事好了,因着是庶出,又不能继承家业,到时候最多也就拿个几百两银子的安家费,因此就算是荣公贾代善的亲孙子,二房这几个庶出哥儿也一样注定找不到靠谱的亲事。

至于探春,虽说同样是庶出,可这年头素来讲究一个高嫁女低求媳。探春不单能嫁给比自己门第稍微弱一成的嫡长子,也可以嫁给门当户对人家的庶出哥儿,甚至努力往上攀爬成为某个王爷的妾室亦是无妨。

总之,相较于她的兄弟们,探春的选择余地很大。

——前提是,王夫人愿意让她选择。

对于探春而言,最揪心的就是她的亲事是被王夫人捏在手里。

其实,依着律法,甭管是嫡出还是庶出,是哥儿还是姐儿,他们的亲事都要由父亲做主。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父亲。反过来说,只要父亲同意了,旁的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可贾政他不管事儿呢,当初珠哥儿的亲事,倒是他仔细打听过的,可那是因为珠哥儿极为有出息,又是他的嫡长子。探春……

随缘罢。

于是,等贾政一行人离开府里后,探春将自己整个人埋在被子里,狠狠的哭了一场。

十二尚公主,即便停留在荣宁侯府的时间很短,可想也知晓,有多少达官贵人会来庆贺。到时候,但凡有哪个太太、老太太看中了自己,那她的人生就大不相同了。可这般好的机会,就这样错过了。

探春并不知晓,就在她悲伤得不能自抑之时,她的嫡母王夫人也正在经历了一番痛苦挣扎。

王夫人的本意是通过恳求贾母,来让贾赦松口同意。之所以选择这般迂回的战术,那是因为她知晓自己没法跟贾赦说话,更明白贾母对于元姐儿的那番真心疼爱。因此,贾母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传话人选。

可或许是因为执念太大了,以至于王夫人忘了一件格外严重的事情。

贾母她是个“乌鸦嘴”啊!!

这种事情,信则以不信亦可以。很显然,王夫人是属于坚信不疑的那类人。

“政儿媳­妇­儿你入宫瞧过娘娘了?娘娘最近可好?唉,还不知晓我这辈子能不能再瞧见娘娘一回。你同我学学那会儿的情形。”光听肯定不行,贾母绝不会忘了评论,“……嗯,我就知晓娘娘是个好的,是格外有福气的,原先还想着上回那事儿会不会害了身子,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娘娘呀,她一定长命百岁!”

王夫人当时心头就一个咯噔。

长命百岁这种话肯定是好话,这点儿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有问题的是,这话偏生就是从贾母口中说出来的。这要是换个人好了,王夫人还能当是在说客套话,既不会成真,也不会变成乌鸦嘴的那种。可若是由贾母来说,王夫人却整个人都慌了。

好在,慌归慌,王夫人到底还是咬牙将自己的来意委婉的告知了贾母,同时不忘在心头默念着般若多罗密多心经。甭管有用还是没用,至少求个心安。

不过,怎么偏就是长命百岁这个词儿呢?

尽管在心里安慰了自己几百遍,王夫人还是觉得心惊­肉­跳的。她本身已经上了年岁,偏跟那拉淑娴这种心态平和的人不同,她是真的有些不好。即便离了贾母,那句“长命百岁”也一直在她耳朵边上打转儿,惹的愈发的心慌气短,面­色­煞白。

不多会儿,李纨就先发现了不对劲儿。

这也难怪了,虽说二房一家子是一道儿过来的,可事实上贾政带着宝玉和兰儿去了前头,王夫人和李纨才是来了后头。当然,其实宝玉很想跟过来的,可这段时日贾政下手颇狠,且为了让他今个儿老实一点儿,临出门前,贾政又收拾了他一顿。

在这种情况下,估摸着也就李纨才会将注意力放在王夫人身上。

怎么说呢?带病赴宴肯定不是好兆头,倘若这是一般的家宴也就罢了,偏还是十二尚公主的好日子。若是让王夫人触了霉头,那倒霉的可不是一家两家。当然,作为罪魁祸首的王夫人一定会糟,而陪侍在旁的李纨也铁定不可能独善其身。

唉,赴个宴还那么多事儿。

李纨简直要忍不住为自己叹息了,正打算劝王夫人早点儿打道回府时,忽的前头传来阵阵­骚­动声。过了约莫半刻钟,已是半大少年郎的璟哥儿亲自回后头报喜。

“圣上有旨,允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启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省亲。”

竟是允了入宫多年的妃嫔回娘家省亲以续亲情。

当然,这也是有前提的,没听到前头还有个“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反过来说,若是无重宇别院,也就无需省亲了。自然,若是原本无,现如今有了,则依旧可以回娘家省亲。

其实这事儿早一段时日也有听闻,据说是因着泰安帝思念先皇,感怀宫中诸多妃嫔,这才特地宣布了恩旨。之所以强调要有重宇别院,那也是因为宫妃身份特殊,若没有高墙挡着,被随便甚么人瞧见了又怎生使得?再说了,省亲乃是喜事一桩,却并非强制­性­的,究竟能否省亲,自是看宫妃各自的娘家作出何等选择。

冷不丁的听了这消息,王夫人瞬间忘了方才贾母那句“长命百岁”,只忙不迭的念着佛。

却听贾母忽的抚掌大笑道:“方还惦记着宫里的娘娘,想着我这辈子还能不能再瞧见她一回。可不想,竟是这般巧合的遂了我的心愿!”

255|

眼见贾母抚掌大笑之,底下的人甭管心里头是个甚么想法,明面上自全都是“恭喜”二字。尤其是王夫人,先前被唬了一大跳,如今却是笑得见眉不见眼的,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见状,自也有人上前跟她道贺,毕竟她才是宫里娘娘之母。

也有人另辟捷径跑去向那拉淑娴恭喜,一来今个儿原就是府上添丁进口的好日子,二来元姐儿也是她侄女,两相一加倒也称得上是双喜临门。

对此,那拉淑娴皆笑脸相迎,她对贾政俩口子没甚么好感,不过对于打小就乖巧懂事的元姐儿还是极为疼爱的,尤其元姐儿以往没少帮她照顾迎姐儿,之后入了宫中当女官,想也知晓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如今,甭管算不算得上是熬出了头,能同娘家人见个面还是极好的。

只是……

那拉淑娴并没有忘却“允凡有重宇别院之家”,重点在于重宇别院,若有之则允许省亲,可反之,若没有呢?

尽管两世的很多规矩都不尽相同,可有一点却是相差无几的。身为宫妃,还有六嫔之首的贤嫔娘娘,是绝不可能随意让人瞧见的。泰安帝特地强调省亲的前提是有重宇别院,这点并没有任何问题,却并未强调若没有该如何。

是不能省亲?还是加紧时间建造?况且,重宇别院的标准为何?又是以何为依据的?

转瞬间,那拉淑娴已想了许多,抬眼却见贾母和王夫人已经喜得不知南北了,登时在好笑之余又感到万分无奈。这省亲虽只是接待宫里的娘娘,可作为曾经接驾过的贾家,理应想到花费如何。哪怕娘娘跟先皇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却也注定会耗费一大笔钱财。

可惜,贾母和王夫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那拉淑娴倒是想到了,不过彼时他们两家早已分家,倒是无需她担忧了。顶多就是重宇别院建成之后,他们荣宁侯府作为近亲,送上一份重礼便是。

这般想着,那拉淑娴倒是松快了许多,却无意间瞥见王熙凤面­色­古怪的瞅着自己,似乎有难言之隐,便寻了个空档,向她招手让她过来说话。

王熙凤过来后,只压低了声音道:“太太,那头怕是会扯上咱们。”

见那拉淑娴似乎有些不明所以,王熙凤只飞快的瞥了王夫人一眼,这才又道:“建造重宇别院不单要花费巨大的财力物力,还需要偌大的地方。他们家如今住的不过是三进的院子,且还都住满了人,哪里还有地方造其他的?便是全推翻了也不够造个小园子的。想来,回头铁定会找机会同老太太分说一二,顶好能劝得老太太松口,借咱们家的地儿盖园子才好。”

“你是这么想的?”那拉淑娴奇道,说真的,就算跟王熙凤相熟多年了,她还是有些摸不透王氏女的想法。

“铁定不单我,政二太太必也是这般想的。”王熙凤偷眼瞧了过去,果见王夫人正凑在贾母耳边说了甚么,登时又气又急,“这世上哪儿有这般好的事儿?咱们家出钱出地方,偏叫他们来做了人情,充大头!”

被王熙凤这副咬牙切齿的给逗乐,那拉淑娴愣是笑弯了腰。待见王熙凤一脸憋屈的望过来时,她才抿嘴笑着解释道:“不至于的,咱们统共多大点儿地方?若在去年那会儿,后头倒是空得很,可琮儿都将那一片改建了,如今哪还寻得到空地儿?”

“还不能拆了吗?”王熙凤颇为恼怒的侧过头瞧着王夫人,私以为这事儿对方完全­干­得出来。

“她想就拆她家去。咱们堂堂侯府,哪里容得下一介白丁之妻在府里指手画脚的?”那拉淑娴忽的正了正脸­色­,向王熙凤道,“凤丫头,虽说琏儿只是侯府继承人而非侯爷,可他好歹也是正经科举出仕的,如今更是正五品的户部郎中。要是你今个儿是去他们家找茬的,或许不占理,可咱们是在自个儿府上,做甚么不成呢?”

论辈分,王熙凤既是王夫人的侄儿媳­妇­儿,又是她娘家的侄女,故而王熙凤对上王夫人永远都是落了下乘的。可若是撇开辈分不论,光论身份地位呢?

琏哥儿是荣宁侯府的嫡长子,也是下一任的侯爷,即便不算这个,他如今借着贾赦和林海的实力,早已稳坐户部郎中之位。正五品的品阶搁在那些个贵人眼里确实不算甚么,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可若是在平头百姓跟前呢?

贾政如今就是平头百姓,哪怕珠哥儿略有些本事,却也没有到给王夫人挣凤冠霞帔的地步。

一个正五品文官之妻还能斗不过区区白丁之妻?

至于辈分,其实在身份地位跟前压根就算不得甚么。旁的不说,这贾家族学里的老先生名唤贾代儒,那可是要唤荣公贾代善一句堂兄的人。然而,那又如何呢?事实上贾代儒家中极为贫寒,莫说跟平辈的贾母等人了,就算是见了孙子辈的琏哥儿、十二等人,不一样都是恭敬有礼的吗?不过,贾代儒估计不是碍于地位,而是打心眼里敬佩他们的进士身份。

甭管怎么说,但凡王熙凤有心怼上王夫人,如今的王夫人必无招架之力。

只是……

“琏二爷都同我说了,让我别这么折腾,免得再出以往那些事儿。”王熙凤也很委屈,她的个­性­原就张扬无比,上回那事儿确是有些不妥当,却也不能全赖在她头上。尤其她也是被人唆使的,罪魁祸首如今还在贾母身畔瞎逼逼呢,偏她犯了府里老爷太太的忌讳,被琏哥儿好一通说教。没了奈何,她也只能老实了很长一段时日,以至于如今怼上王夫人,都颇有些底气不足。

那拉淑娴瞧稀罕一般的瞧着她,正想说点儿甚么,忽听贾母高声唤她,忙上前两步。

贾母道:“我听政儿媳­妇­儿说的有理,既是圣上的恩典,咱们府上可不能怠慢了。偏政儿他们府上没地方,我想着,不若就在咱们府上省亲得了。”

这话一出,那拉淑娴几乎能想象到身后的王熙凤是个甚么神情,不过她倒也不惧,只笑脸盈盈的应承道:“成呢,只要老爷同意,我自会照办。”

在那拉淑娴略两步后的王熙凤忙低了头掩了面上的笑意。她原还想着担心成了事实,该想个甚么辙儿,却没有料到那拉淑娴这般的光棍。

成啊,您说得对、说得好、说得格外有道理,可那又如何?这里是荣宁侯府,甭管­干­啥都要经过侯爷的同意,偏生——侯爷是名为贾赦的天字第一号搅屎棍。

当下,贾母的脸就绿了。

她会不知晓这事儿必须告诉贾赦吗?还是她不知道贾赦一定不会同意?说白了,贾母心里自有一番盘算,想着自己先透了这个意思,再让身为妻子的那拉淑娴去同贾赦商议。若是成了,那皆大欢喜,如若不成,丢的也不是她的脸。却是没有想到,那拉淑娴完全不接招。

“这是一件大好事儿。”贾母犹未死心,仍忙不迭的劝着,身畔的王夫人自也是满口子的附和着。

那拉淑娴只痛快的点头:“是啊,这的确是一件大好事儿。”

“那赦儿那头……”

“当然是老太太您去寻老爷说。”那拉淑娴笑得眉眼弯弯的,“想来,老爷一定会卖您这个面子的。”

颜面这种事儿,原就靠自己去挣,而非靠别人施舍。偏贾母永远是个拎不清的,每当那拉淑娴觉得她终于通透一点儿了,她下一回绝对会出昏招,照样惹人嫌恶。万幸的是,就算贾赦不似贾政那般纯孝,却也是有底线的,甭管贾母怎么闹腾他都不曾真正往心里去,久而久之更是练就了左耳朵右耳朵出的本事。

——您说您的,我做我的,您说够了,咱们就下回再贱罢。

自然,那拉淑娴能想到的结果,贾母也一样想得到。事实上,贾母原就是觉得自己没法劝服贾赦,这才试图逼迫那拉淑娴应允。偏生,那拉淑娴只一副“您说得对”、“是的,没错”、“这是一件好事儿”……这叫她还怎么往下搭话?

没一会儿,贾母就被气得青了脸。

那拉淑娴只道:“老太太可是累了?还是乏了?要不要先回屋小憩一会儿?左右待会儿正主儿又不在府上,就算从宫里出来,也是直接回了公主府,老太太您还是先去歇着罢。”

贾母气得完全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

这尚公主,名义上虽也是将公主娶进家门,事实上却跟寻常人娶妻是截然不同的。首先,正常情况下,成亲之礼是要在男方家中办的,女方在这其中只承担了一个梳妆打扮,外加将新娘送出门的任务。然而,这是在寻常人家,若是搁在皇家,却是得从宫中接人,还得陪着先给皇室一帮子长辈请安问好。

更要命的是,雍华公主是泰安帝在世的唯一一位公主,连泰安帝本人都对此极为上心,去年间就命礼部重新拟定了公主成亲的细则。基本上就是从宫中到公主府的流程,跟荣宁侯府几乎没有任何关系。

这还是成亲当日,便是在明个儿,新媳­妇­儿拜见公婆之时,十二和雍华公主也得早起入宫拜见。荣宁侯府这边还得早早的起身等着,等着这俩从宫中出来后,再来荣宁侯府拜见长辈。

想也知道入宫是最费时费事儿的,人家新媳­妇­儿进门还要负责做些点心奉公婆,要是搁雍华公主这儿,怕是能赶上午膳就已经很不错了。毕竟,入宫一趟再出宫一趟,费的时间可是真心不少。

换句话说,想要见到十二和雍华公主,基本上要等明个儿晌午了。

就这,还是一切顺利的结果了。

那拉淑娴说的实在,事实也的确如此,可这话落在贾母耳中,却是怎么听怎么不顺耳。按说,尚公主的确是一件有福气的事儿,可仔细深究下来,却让贾母心里头格外的不对味儿。哪怕事实上,公主是算嫁入贾家的,将来也是要记入族谱,成为真正的贾家人,可偏生她自个儿是有宅邸的,非但不会住在贾家,还要带着十二一道儿走。

这算甚么?这还是他们贾家娶进门来的媳­妇­儿吗?

贾母越想越觉得难过,虽说十二并非她最为宠爱的孙子,那也是她的金孙。偏那拉淑娴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还有宫里娘娘省亲这事儿……

几番想法压下来,贾母只觉得心里头闷闷的,不由的便在面上带了出来。

那拉淑娴侧过脸笑盈盈的看了王熙凤一眼。

王熙凤当下心头一跳,旁人也就算了,身为儿媳­妇­儿的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拉淑娴绝对不好惹呢?不由的,她埋怨开了,怎么贾母和王夫人这对婆媳就这么爱作死呢?明知道老爷太太都不是吃素的,偏三天两头的惹事。这贾母也就罢了,到底是贾赦的亲娘,可以想见贾赦就算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到弑母的地步。可王夫人呢?

说真的,王熙凤只想揪着她这个娘家姑母大声问一问,你到底是不是又把脑子忘在家里没带出来?

可惜,她不能。

既这么着,王熙凤只能顶着那拉淑娴的笑颜,硬着头皮上去哄贾母。亏得她天生一副巧舌,没一会儿就哄得贾母开了颜。又片刻,贾母许是真觉得累了,便搭着王熙凤的胳膊回去歇着了。

再看王夫人,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其实她何尝不恨贾母,事实上整个荣宁侯府,就没有一个人能入她的眼。偏生,因着种种原因,她非但不能报复荣宁侯府的人,还是舔着脸凑上前。她又不是天生犯贱,怎么可能心里没想法呢?可惜,她的想法跟实力完全对不上,即便想得再美,往往到最后也只能落得一肚子气。

幸而,她还有娘娘……

一想到隔壁修建得如人间仙境的公主府,王夫人就心动不已。

其实,王夫人很清楚以贾赦的­性­子,既不会借地方给她,更不会借钱予她充门面。因而,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指望过能在荣宁侯府省亲。她只是想着,先让贾母开口借,借到了自然是好的,借不到多少也能让贾赦他们俩口子感到心虚愧疚,到时候便顺势将这事儿推给贾赦。

喏,隔壁公主府不就挺好的?因着公主府的前身宁国府人口也不丰,一应建筑就跟最早的几乎没两样,倒是园子颇多,景­色­极佳。如今,经过了去年的翻新修葺,公主府显得既大气又华贵,完全当得起省亲别院。

王夫人想得很美,左右她也没想过要长长久久的占着,让自己省些钱,再给宫里的娘娘做做脸面,同时也能跟雍华公主的母妃弟弟打好交道……

何乐而不为呢?

结果,她那个讨人嫌的娘家内侄女王熙凤居然就这样把贾母给拐跑了?这是让她接下来一个人唱独角戏吗?混账东西!!

可怜的王熙凤半点儿也不知晓自己已经被亲姑母记恨上了。当然,就算她知晓了也不会在意的,她原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就是上回被严重警告了,才略微收敛了一些。可听方才那拉淑娴的话茬,显然并不将王夫人放在眼里,既如此,她还有啥好顾忌的?

等伺候着贾母歇下了,王熙凤又略停留了片刻,确定没甚么事儿了,才拧着腰身过来找王夫人算账了。

没错,就是算账。

这年头,辈分很重要,但是身份地位更重要。咳咳,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尽管外头人都很惧怕贾赦,可唯独她却是打心眼里怵那拉淑娴。王氏女本就势力得很,更确切说,她们有着近乎野兽般的直觉,能够清楚的知晓哪个能惹哪个不能惹。

等再度回来后,王熙凤只径自走到王夫人跟前,一口一个政二太太,语气甜腻得好似未出阁小姑娘,在把王夫人弄得愣神之前,先把一直陪在跟前的李纨给恶心到了。

都说妯娌之间难相处,这话倒未必适用于所有地方,可至少那拉淑娴和王夫人的关系就不咋地,而身为堂妯娌的李纨和王熙凤,更是关系极为微妙。

李纨嫌弃王熙凤大字不识一箩筐,浑身的铜臭。王熙凤则嫌弃李纨一股子穷酸气儿,不愿与之打交道。更不提想当年还未分家时,李纨头一胎就生了嫡长子兰儿,而王熙凤却是先开花后结果。虽说大房这头是没啥说的,可私底下却是总有人嚼舌头,明里暗里的指摘王熙凤善妒,生不出儿子也不让别人生。

谁会这么说?

王熙凤当时是仔细想过的。

贾赦和那拉淑娴都是有啥说啥,况且他俩若是对自己不满,完全用不着背后说人,当面痛斥一番,她这个当人儿媳­妇­儿的,也无话可说。琏哥儿对于儿女并无太大偏见,又因着鑫儿出生时,白得了一大笔银钱,直到这会儿琏哥儿都觉得自家闺女是个天生带福的。旁的人呢?十二是一肚子坏水,可他还没有到编排自己亲侄女的地步,璟哥儿满脑子就是做学问上进,小五比鑫儿就大了小半年。

哦,对了,还有迎姐儿。可迎姐儿素日里把鑫儿当成宝,比起自个儿弟弟小五都好,怎么可能吃饱了撑着编排她?至于贾母就更不会了,也许贾母有千万个缺点,可绝度不会嫌弃姑娘家。

剩下的人选就很清楚了,无非是二房那帮子人。除掉完全不管后宅之事的贾政和珠哥儿,再去掉不带脑子的宝玉和那几个庶出哥儿,剩下有嫌疑的无非就是王夫人、李纨、探春了。

王夫人不会这么­干­,或者应该说,假如她真的对王熙凤产生了恶意,使出来的招数绝对是狠戾至极的,编排甚么的,她犯不着。旁的不说,当初李纨怀上兰儿时,她就做主给珠哥儿提了几个通房。为何李纨头一个孩子和第二个孩子差了这些个年岁?不是因为她身子骨不好,而是她压根就没伺候珠哥儿几回。

但凡王夫人想要折辱王熙凤,只要开口送几个人过来就好了,哪怕不是正经婆婆,身为亲姑母和夫家的婶娘,她也完全有理由这么做。

也因此,王熙凤最怀疑的就是李纨和探春了。这俩都不是甚么好东西,尤其王熙凤同迎姐儿交好,她更烦李纨一些,迎姐儿则讨厌死了探春,故而当初贾家分家时,她俩表现得极为乐呵。

尽管这些事儿已经很久远了,可当初的恼怒如今回想起来,依旧仿佛历历在目。

王熙凤暗地里向李纨甩了好几个眼刀子,她小心的没让旁人瞧见,却单单让李纨看了。偏生,李纨自持是书香门第出身,除了暗自恼怒之外,完全没有任何法子。

喜宴状似热闹非凡,其中却是暗潮汹涌。

原本,王夫人是想着趁此机会好生同这些贵太太们打交道,毕竟如今贾家已然分家,失去了本家的庇佑后,他们这一支很是落魄了很多,莫说达官贵人们了,就连一般的官宦人家都懒得给他们下帖子了。旁的也就罢了,宝玉的亲事却是一直搁在她心头的。

偏生,王熙凤就像是跟王夫人杠上了一般,自打她缠上去后,王夫人再没机会同任何人说过话。无奈之下,王夫人只得暗中给李纨使了个颜­色­,让她去攀交情。

李纨暗喜不已。

比起王夫人一心惦记着宝玉的亲事,李纨却是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小兰儿。其实,兰儿统共也就比宝玉小了三岁罢了,又因着兰儿生日大,其实满打满算也就差了两年时间。这璟哥儿早已定亲,宝玉这头就算没寻着好的,这不是还有薛家的宝丫头做为后路吗?偏生只有她的兰儿,一直都没人注意到他也到了该议亲的时候了。

当然,说是该议亲,其实兰儿的年岁还小。可在外人看来是小了点儿,李纨却是巴不得赶紧定一门好亲事。

试想想,若是在分家之前,他们家算是荣国府的后人,可如今分了家,本家这一支倒是越来越红火了,他们却是愈发的难过了。亏得兰儿人品不错,又是家中的嫡长子,想来到时候说一门好亲也容易。可便是如此,那也得有人将这事儿搁在心里啊!

李纨心知,贾母的心里只有宝玉,王夫人虽不至于那般夸张,可如今恰好临着宫里娘娘的事儿,估计就算不至于被宝玉的亲事分心,也决计没有可能想到她的兰儿。说来说去,这事儿还得靠她自己。

撇开了王夫人和王熙凤这对讨人厌的姑侄俩,李纨摆上了格外得体的笑容,周旋在太太­奶­­奶­们之间。

那拉淑娴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只暗暗觉得好笑。她当然看出了李纨的心思,问题是,除非当小辈儿的比当长辈的大了好多,譬如像蓉儿和惜春这对姑侄,必然是蓉儿先成亲,惜春又嫁人的。可若是像宝玉和兰儿这般,兰儿决计没有可能越过宝玉。

这里的越过,不单是指时间,还有亲事的质量。

诚然,从身份上来说,兰儿是珠哥儿的嫡长子,是贾政那一支的嫡长孙,加上他本人颇有念书的天赋,也愿意用功上进,不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应该比宝玉强才对。可惜,贾家有个贾母,还有个王夫人。

有这俩人在,甭管兰儿有多出众,她们都不会让兰儿将来的亲事越过宝玉去的。用最通俗的*,哪怕今个儿宝玉尚了公主,兰儿最多只也只能娶郡主。倘若将来宝玉娶的是皇商家的闺女,那么兰儿绝不可能娶到官宦人家的小姐。

甭管怎么说,贾母和王夫人也会联手压一次。

其实,王夫人也就罢了,贾母­干­这事儿真心不是头一回了。

当那拉淑娴还未穿越而来时,贾母就没少站在二房那边压制大房。倒不是说她有甚么恶意,而是要弄个平衡。一旦大房和二房的地位差距过大,亦如如今这般,她这个老封君的话语权就会被变相的剥夺。只有当两房的地位权势相当,她才能玩一手平衡,彰显她的能耐。

这个想法跟已故的先皇完全一样,他们想到的都是绝对的权势,哪边冒头打哪边,哪边弱了则扶持一把。总之一句话,一定要平衡。

搁在如今分出去的贾政那一支上,亦是如此。

珠哥儿现任从五品翰林院侍读,因着其父贾政名讳的缘故,他这辈子怕是都离不开翰林院了。不过,即便如此,以他的心­性­,稳扎稳打的立足翰林院,过上几年铁定能够晋升的。珠哥儿今年不过才二十出头,就算再怎么磨叽,到了三十岁时,他至少也是个五品官了。翰林院是不容易捞油水,晋升也比其他地方更慢一些,可却是最讲究资历的地儿。

倘若珠哥儿三十岁成为五品官,那么到他四十岁时,四品官绝不是问题。再往后,其实反而容易多了,因为但凡有本事的人,都想出去搏一把。现任翰林院掌院学士的潘鼎,也是因着年迈体弱,才索­性­打算老死在翰林院。也因此,等珠哥儿过了那个砍,他迟早能够成为掌院学士。

兰儿作为珠哥儿的嫡长子,无论是相貌人品,都得了其父真传。加上他跟贾政又隔了一辈,名讳的问题没那么顾忌了,他的选择余地则更广。

还有便是李纨去年生的小哥儿,还未满周岁自是看不出来甚么,可便是如此,有他爹和长兄在,他的前程也不会差的,毕竟又不是谁都跟宝玉似的,一出生就落了脑子的。

如此一来,贾政那一支甚至用不了十年,就会打破平衡。

贾母不希望她放在心坎上的金孙宝玉落得被人欺凌的下场,王夫人则希望能成为第二个贾母,不愿看儿女的脸­色­行事,而是巴望着让儿子媳­妇­儿们拿自己当老祖宗看。甭管怎么样,这对婆媳也绝对不会让兰儿寻一门四角俱全的亲事。

那拉淑娴谓然叹息,很显然,李纨注定是要失望而归的。

兰儿的亲事没那么快定下来,当然这一日,李纨也的确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她本就没有王熙凤的伶牙俐齿,就算那些个太太­奶­­奶­们看在荣宁侯府的面子上,并不曾为难她,可她所求的,却一样都没成。

次日,便是十二和雍华公主入宫谢恩之日。就跟那拉淑娴所预料的那般,等他俩从宫中回来,到了荣宁侯府时,就已经快晌午了。

到底疼惜孩子,那拉淑娴知晓他俩大清早的入宫必然是滴米未尽的,索­性­直接打发他们先回府,好生用些热乎东西,洗个澡换身衣裳,歇了午觉后,再往这儿来。

“左右离得近,往日见面的日子也多,没得赶这一时半会儿的。歇着去罢。”

那拉淑娴­干­脆利索的打发走了这对新婚小俩口,等贾赦在书房里久等不着时,才被一脸幸灾乐祸的琏哥儿告知了这个消息。当时,贾赦就呵呵了。

没法收拾十二,他还收拾不了琏哥儿这个小兔崽子?等王熙凤让丫鬟去打听琏二爷往哪里去时,丫鬟苦着脸告诉她,二爷被老爷收拾了。

王熙凤:“…………”­干­得好!

这世上总有爱作死的人,当然也不乏一不小心真把自己作死的人。若是不相­干­的人家也就罢了,荣宁侯府的人虽哪个都不是好东西,却也没那份闲情逸致去­操­心别人家的事儿,可若是事关自家呢?

才没几日,王夫人又再度登门拜访,因着她是特别过来求见贾母的,门房自然也不好阻拦,便让人引着她直接去荣庆堂了。王夫人来意很明确,就是为了省亲一事。

也是因着王夫人再度提起了这事儿,那拉淑娴这头得了消息,也慢慢的上了心,当天夜里就问了贾赦:“省亲那事儿,老爷您是怎么看的?”

怎么看的?

贾赦并不知晓王夫人又要作孽了,听了那拉淑娴这话,只把头一扬,万分嘚瑟的道:“那还用说?除了帮圣上的私库添金子外,我也没忘了拿自家的私房狠赚一笔!”

那拉淑娴茫然的望着他,狐疑的问道:“甚么?”

“怎么?咱们家胖丫头没跟你说?”贾赦随手褪了外头的衣裳,走过来挨着那拉淑娴坐下,“就是那笔大买卖啊!你想想,女人本就爱攀比,宫里的女人那就更爱攀比,偏生这事儿还关系到整个娘家的脸面,你说,哪个不要脸?”

凭良心说,那拉淑娴真的很想拿手指着贾赦,来一句,你。

好在她不是琏哥儿那蠢孩子,天天拉仇恨还不知晓跑路,因而只试探的道:“那老爷您的意思是……”

“大家都要脸面,那就必须将省亲这事儿办妥了。可圣上也说了,要家有重宇别院者,才能有省亲这档事儿,万一没有呢?是把脸面丢在地上任由旁人踩,还是硬生生的打肿脸充胖子先将重宇别院盖起来?”

贾赦一面说着,一面露出了邪魅的笑容:“这不,趁着去年国孝当头,九州大地都不允许大兴土木,我帮着圣上收拢了好些个青砖泥瓦,还有上了年份的木料。对了,古董玉器也没少收,还让人去江南采买了好些个戏班子。到时候,就以买入价的十倍……不对,二十倍卖出去!谁不愿意买,谁家就没法造别院,等其他宫妃都回娘家省亲了,他们家直接就不用再用脸面了!”

到了这会儿,那拉淑娴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了。

英明神武的四爷啊,您还好吗?

泰安帝好不好,其实跟那拉淑娴并无太大­干­系,她这会儿更想问问贾赦,你真的有想过咱们府上吗?

“咱?咱们府上?”不知不觉的,那拉淑娴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倒是惹得贾赦一脸的懵逼,“跟咱们有啥关系?胖丫头还没嫁出去呢,就算嫁了,那也不用兴造别院罢?就张家那老小子……咳咳,我是说,大舅哥好啊,大舅哥对我别提有多好了,折腾了我那么多年,也该轮到我让闺女去祸害他们家了!”

那拉淑娴气运丹田:“老爷!您是不是忘了宫里的贤嫔娘娘?”

贤嫔娘娘?

贾赦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他能说他还真就是忘了吗?好在,贾赦没别的优点,脸皮倒是厚实的可以,当下便道:“这我哪里会忘呢?不过,贤嫔娘娘那是二弟家的,省亲也是他的事儿。若是他没钱没地……咱们可以帮他一把。”

“您说甚么?!”那拉淑娴一脸的惊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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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怎样的语言也无法描述出此时此刻那拉淑娴心头的震撼。

贾赦他方才说了甚么?若是二房没钱没地,他愿意帮一把?

那拉淑娴抬眼望着头顶的横梁,荣禧堂本就极为雍容华贵,自打去年间由十二监督的改造修缮之后,就愈发的完美起来。然而……

“淑娴你不舍得?”贾赦忽的道,“放心罢,咱们家不会­干­那等子亏本的买卖,虽说是帮一把,可没好处我凭甚么帮他们?我是琢磨着,没地,咱们可以借他们,没钱……拿好东西来换呢!别以为本老爷不知晓,老太太都舍得将私房给咱们那些个孩子,还会不偷摸着留给宝玉?再说了,贾政那媳­妇­儿也是有家底的,她嫁给贾政那会儿,正是王家如日中天之时,没钱?那就拿王老爷子当年的战利品过来换!”

听得这么一番话,那拉淑娴这才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

“老爷,您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方才,我还真的怀疑您怎么的了,竟是如此的大方。”

这绝对不是夸赞,而是委婉的嘲讽。可惜的是,贾赦这人听话都是挑自己喜欢听的,或者是根据自己的理解来歪曲对方的意思。旁的不论,至少那拉淑娴这话听在他的耳中,那是满满的夸奖和赞美,喜得他笑得眉眼都眯成了一条缝,连声自谦道:“其实本老爷也没那么大方。”

那拉淑娴:“…………”您高兴就好。

被自家媳­妇­儿夸赞了一通,贾赦只觉得通体舒畅,好生一顿吃喝后,又特地泡了个澡,这才美滋滋的歇下了。等次日一早,他还琢磨着,要不要主动约见一下贾政,商量商量这省亲事宜。在贾赦看来,兄弟之间没啥不能沟通的,要是不能的话,就拿一万两来,若还不能,就两万两、三万两……乃至五万十万的。

反正,他俩是嫡亲的兄弟二人,身上流的血是完全一样的。

嗯,只要钱到位,其实贾赦也不是不可能唤贾政一声哥。

不过,贾赦到底还是没能约到贾政,倒不是他不想约,而是还没来得及让人带个信儿,他就被唤到了泰安帝跟前,好一通怒喷。

……

……

贾赦是懵逼,他简直不明白自个儿到底又做了甚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莫名其妙的被泰安帝骂了个狗血淋头。难道是十二欺负了雍华公主?这倒是有可能了,将心比心,要是他家胖丫头才嫁到张家没几日,就被人给欺负了,他一定会豁出去打上门去的,就算张家有他最为惧怕的张老太爷,他也得给自家闺女做主呢!

同理可证,泰安帝一定是为了他家宝贝闺女。

“圣上您大可放心,回头我一定狠狠的教训我家那个小兔崽子,骂不行就直接上手打,赤手空拳不成的话,就拿杖子、板子、藤条狠狠的打,铁定能打服了他,看他下回还敢不敢欺负公主殿下。”贾赦说的那叫一个慷概激昂,一副忠诚良将的模样。

泰安帝狠狠的甩了他一个眼刀子。

“你长点儿心罢!雍华都嫁到你们家这些日子了,你居然啥都没看透?啧啧,就她那德行,被人欺负?她别将自己的公主府,和隔壁你们家的荣宁侯府给掀了个底朝天,朕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不然你以为她为何直到十七岁才定亲?哼,那是因为满京城都没人敢娶她!!”

贾赦惊呆了。

并非惊讶于雍华公主的能耐,而是不敢相信泰安帝居然这么编排自家亲闺女。话说,雍华公主那应该是亲生的罢?贾赦隐隐约约的感到自己可能猜到了甚么天大的秘密。

也许是因为贾赦面上的神情太让人泰安帝牙疼了,泰安帝捂着腮帮子磨牙道:“怎么,你还不信?哼,左右她已经嫁出去了,朕也不瞒你了。”

当下,泰安帝吐槽一般的将雍华公主这些年来­干­过的凶残事儿一五一十的全部告知了贾赦。直把后者听得目瞪口呆,却隐隐还是有种格外熟悉的感觉。

半晌,贾赦猛地抚掌大叫一声,惊得在一旁伺候的万公公整个人原地跳得老高,然后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贾赦才不管那老货如何,只大叫道:“敢情雍华公主就是我家胖闺女和我家琏儿媳­妇­儿加一道儿的­性­子哟,不对,也许还要再加一点儿,有点儿像是我媳­妇­儿娘家那侄女,就是保龄侯夫人。”

“你想说甚么?”泰安帝努力崩着冰山脸,尽可能的不让贾赦看出来,他方才被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感觉魂魄都要挪位了。嗯,绝对不能说,这般丢脸的事情他宁愿烂在肚子里也绝对不说。

“就是公主殿下这­性­子也没啥大不了的,她之前嫁不出去一定是因着圣上您太实诚了。”

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这雍华公主可不单单是皇帝的女儿,还是唯一在世的女儿,说一句受尽万千宠爱真的是一点儿也不过分。毕竟,甭管在哪个家里,儿子总归是要严厉教养的,女儿却是可以放心的娇养着。亦如贾赦他们家,即便他最宠爱的孩子是十二,可他对十二还是有着很高的要求,唯独只有迎姐儿,她只需要享受,并不需要承受太大的压力。

这般想着,贾赦又冷不丁的抚掌道:“圣上!您今个儿唤我过来只是单纯的想骂我一通吗?还是说,另有旁的军机要事?……圣上?”

泰安帝依旧崩着他那标志­性­的冰山面瘫脸,连个眼神都没有给贾赦,只径自道:“当初商议宫妃省亲时,你是不是忘了算自己家?哼,你可知晓,你那好弟弟、弟媳­妇­儿已经将主意打到了雍华的公主府上。当然,朕知晓雍华必不会受委屈,可贾政夫妻二人……大胆!!”

“嗯,圣上您说得对……该打!!”

贾赦说的那叫一个咬牙切齿,一时间弄的泰安帝还道是自己方才说的太含糊了?也不对,若是旁人也就罢了,贾赦他是个混账东西啊!

当下,泰安帝又要开口,却不想再度被贾赦抢了先机。

“圣上您大可放心,就算我家老太太有再多的不舍得,回头我还是会狠狠的揍贾政一顿的。至于他媳­妇­儿,我就没法子了,不过想也知晓,就贾政那个蠢样儿,在我这儿吃了亏受了罪,回头一准儿会拿他媳­妇­儿撒气的,您就放心罢!”

说着,贾赦便要往御书房外,竟是一副打算立刻去寻贾政麻烦的模样。

泰安帝赶紧出声拦阻了他,略一运气,才带着万分无奈道:“你先等等……朕不担心雍华会吃亏,只是问问你,打算将贤嫔如何?贾政一家除了那贾珠还算凑合,其他就没一个好的。莫说他们本就没能耐建重宇别院,纵是建好了,朕也不打算让贤嫔省亲。”

“这是为何?”贾赦奇了。

为何?泰安帝只想冷笑几声,旁人也罢,他身为天子,怎么可能不知晓后宫里发生的事儿呢?先前还打量着贤嫔是个好的,毕竟是荣公的嫡长孙女,虽说不是长房的,可那会儿荣国府尚未分家,说她是嫡长孙女一点儿也不为过。之后,他也看在贾赦的面子上,略给了几分薄面,纵是后来流了孩子,也不曾苛责于她,毕竟身为宫妃是绝对不可能去害自己的腹中骨­肉­。

可结果呢?

这一天天的,不忙着修生养心,却是满脑子都是争宠□□。皇后是无用,可泰安帝并不会责怪于她,毕竟当年他们的嫡长子夭折一事,实实在在的要了她半条命。时至今日,皇后等于就是靠着一股气撑着,指望她将后宫掌管得滴水不漏,那根本就是不实际的。更别说,他的皇后原就不是比着皇后的要求选的。

当年,长青帝所有的皇子之中,真正出身高门大户,且本身有着不若于公主气质能耐的,唯独只有前太子妃一人而已。可惜,那位是个没福的,很早就没了。不过也好,若是她还在人世,便是要受几十年的活罪,还不如死了来得­干­脆痛快。

且不说他们的事儿,单说贤嫔,泰安帝对她也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

甭管外头人是如何看待三宫六院的嫔妃,至少泰安帝对她们只有一个定位,怀孕生子。

泰安帝的想法当然是有些枉顾宫妃意愿的,可想也知晓了,你都入宫了,还讲究自己的意愿?若真想一辈子自由自在的过日子,入宫做甚么?!

诚然,本朝有明文规定,三品文官、二品武将以上者,其嫡女皆要参加大选,不可私自聘嫁。可到底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旁的且不论,人家荣公贾代善的嫡女贾敏不就没参加大选吗?还有张淄潼张老爷子的嫡女张氏淑娴,一样都没参加。像这种虽说并不多,可也不算罕见了,每年大选总有那么三五人上折子求情,让圣上允了他们自行聘嫁。

说真的,已故的长青帝也好,如今的泰安帝也罢,对于这些事儿压根就不在乎。

这公主愁嫁那是怕她嫁得不好,毁了一辈子。皇子还能娶不上媳­妇­儿?若没好,那就多来几个,拿嫡妃当摆件玩意儿供着,再宠幸几个可心的,不就成了?再说了,女子一辈子都是围绕着后院的,若是所嫁非人,那可真是毁了。可男子呢?哪怕妻妾都不合心意,倒是一心一意的为他办差呢,说真的,泰安帝一点儿也没关心过他儿子娶妻后会如何,他只担心他闺女被人欺负受了委屈。

——就算事实上并未受委屈,该是的贾政俩口子居然将主意打到了雍华的公主府上,就已经是罪该万死了!

贾政和王夫人决计不会想到,他俩啥都还没来得及做呢,就已经被泰安帝记恨上了。更难得的是,这回还真就同贾赦全然无关。不过,即便如此,等之后若出了事儿,贾政俩口子还是依旧会将这笔账记在贾赦身上的。谁让他案底多呢?

泰安帝本人极为疼惜这唯一的闺女,所以他无法理解那些既要卖女求荣又口口声声念叨着父呣子女亲情的人。当然,他同样无法理解,明明是被自己的亲生父母给卖了,偏几十年如一日的认定父母是为了自己好。

傻了罢?

还真别说,贤嫔旁的也罢,脑子真心不管用。不是说素日里为人处世有问题,而是她一心认定了父母对她是满腔的疼爱怜惜。你同她说,要是父母真的心疼你就不会让你入宫了,她会寻出一大堆有理有据的证据来,验证出她父母对她有多么的疼惜。甚至在知晓了贾政和王夫人谋划着让雍华公主借出宅邸来让她省亲时,她还不由的落下了泪,只呼没能在父母跟前尽孝。

说真的,泰安帝已经完全不想再看到那蠢货,见过没脑子被人卖了的,却没见过明明被人卖了,不单帮着对方数钱,还满心满眼的感谢着对方。

亏得当年贤嫔腹中的骨­肉­没能生下来,这万一生了个比贤嫔更蠢的下来,泰安帝觉得,他的儿女们都可以组建一支蠢货奇葩联盟队了。

——就没一个是正常的!!

只要一想到先皇生下了不下五十个子女,泰安帝这心里就拔凉拔凉的。诚然,先皇存活的子女没那么多,可比他真的是多了太多倍了。

#后宫妃嫔都是蠢货,还生不出个蛋来!#

若是平头老百姓,泰安帝反而不会这般果决,毕竟老百姓都要为了衣食住行疲于奔命。甚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干­活连饭都吃不上了,谁还在乎这些呢?至于弃­妇­再嫁、寡­妇­再醮,更是顺理成章的事儿。毕竟,不是所有人出嫁时都有供几辈子吃喝用度的嫁妆。不再嫁、再醮,难道伸长脖子喝西北风吗?

百姓穷苦,泰安帝自是明白,可他的宫妃呢?

就算泰安帝本身不是极为奢侈的人,可他也敢断言,他的宫妃生活得极为舒适康安,吃的是鲍参翅肚,穿的是绫罗绸缎,每日里单是胭脂水粉就是好大一笔开销,更别提每年每季都要置办头面首饰了。可纵是这般,居然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

#要你们何用!!#

泰安帝心里苦啊,他既觉得后宫全是一帮子蠢货,又怨念那帮子蠢货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尤其是贤嫔怀了居然还能流掉,流掉了还不知晓好生保重身子骨,争取下次再怀一个,居然只眼巴巴的盯着她娘家那点子事儿。

“实话跟你说了罢,贤嫔跟朕求旨意,有心想要朕给她娘家弟弟安排一门贵亲。”泰安帝面沉如水,倘若今个儿贤妃有了人选,哪怕并非门当户对,只要别太过分,他也懒得理会,左右身为宫妃虽不能赐婚,可给个祝福还是成的。

谁曾想……

“她那是甚么意思?”贾赦茫然了。

安排一门贵亲甚么的,贾赦一瞬间想到的不是旁的,而是早些年穿的尘嚣甚上的“金玉良缘”。虽说贾赦本人是瞧不上薛氏女的,不过如今两房已经变成了两家,贾赦就算再怎么闲得慌,也不会去Сhā手旁人家的是是非非。再说了,以往他觉得商户女身份低贱,如今看来,配宝玉倒也挺合适的。

有道是,鱼配鱼虾配虾,乌龟配王|八,可不是蛮登对的吗?

“甚么意思?”泰安帝冷笑一声,“自是瞧着雍华的亲事眼热了,想着你家贾琮也非长子,既然贾琮当得起,他们家的宝玉何尝担不起呢?”

贾赦再度一脸懵逼。

先不说十二的亲事是他自个儿给搞定的,就算两家的情况,那就是完全不同的。你说序齿?的确,十二非继承家业承袭爵位的嫡长子,可并不是说所有的非嫡长子就是完全一样的。要不然,四皇子五皇子不也不是嫡长子吗?所以,同理可证,他们就跟宝玉一个样儿?

别闹了!

说句最实在的,这年头出身主要还是看当爹的,当娘的也会略影响几分,可说到底,爹才是决定出身的根本。

这头,贾赦是荣宁侯爷,并正一品殿阁大学士。那头,贾政是一介白丁,哦,对了,他身上还有个监生的名额,可惜没用,除非他豁出去想外放当个七品芝麻官,要不然身上这个监生就是白瞎的。更别提十二和宝玉之间的差距了,就这样,他俩还能一样?

“真是有够瞎的。”贾赦忍不住吐槽道。

忽的,贾赦心下一动,不由的苦笑连连:“我方还在想着这世上有谁比贾政俩口子更瞎,忽的想到我府上的老太太。唉,圣上您许是不知晓,我府上老太太一心认定宝玉是个有大出息的,对宝玉就好像对待心头­肉­一般,对旁的孙儿孙女则多半是敷衍了事的。”

“看出来了,你弟弟像你娘!”

贾赦一头黑线,却完全无力反驳,只能岔开话题问道:“那圣上您的意思,是不打算理会贤嫔娘娘的恳求?”

“呵,想要一门贵亲,还是打算比着雍华的,莫说朕原就没打算应承下来,便是真的应承下来了,你让朕去哪儿寻一个跟雍华一般身份地位的未嫁女子?”

这个,还真没有。

“唉,贤嫔娘娘昔日未出阁前,也是一个有着玲珑心思的好姑娘,没曾想……”说到底,深宫后院就是泥沼,一旦进去了,能有几个做得到出淤泥而不染?恐怕在出来之前,就已经被溺死在淤泥里了。

可叹,可悲。

等等……

“不对呀!”贾赦狠狠的一拍脑门,“这不是现成有的好亲事吗?索­性­圣上您就给赐个婚呗,就皇商薛家那闺女,就是金陵四大家族里的薛家,他家哥儿前几年在金陵打死了人被王子腾给抹平了,就是那个薛家!”

“紫薇舍人薛公之后?”泰安帝挑眉。

“对,就是他们家。圣上您是不知晓呢,那薛家姐儿可能耐了,以往我们府上还未分家之前,她死皮赖脸的就待在我府上不肯走人,据说还交了银子,却是交给了贾政他媳­妇­儿。您说有这样的事儿吗?吃公中的用公中的,却把银钱交给完全不管家的贾政媳­妇­儿。哼,我看他们就是左手倒右手,玩我们呢!”

顿了顿,贾赦又道:“先前,我府上老太太看中了另外两门好亲事,那才叫四角俱全的亲事呢,对方姑娘才不会答应这么离谱的事儿,也就是薛家那姐儿,成天跟宝玉那个花前月下,我有金来你有玉……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的好姑娘。”

泰安帝沉默的望着贾赦,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贾赦就为难了,再往下说他难保不说出内情来,旁的也就罢了,他方才所说的两门四角俱全的好亲事,一个是保龄侯爷家的嫡长女湘云,另一个则是他妹子贾敏和林海的嫡长女黛玉。

思忖再三,贾赦决定只泛泛提一句。

“其实事情倒是简单得很,无非就是一开始这两人要好得很,可谁料薛家出了事儿,家产填进去了一多半,倒不是损了根本,却也没法在短时间内回到曾经的富贵无双了。再说宝玉,越长大越显得不堪重用,偏我还逼着贾政分了家,两家可不是嫌弃上了吗?”

“对了对了,还有一事!!”

“我依稀记得薛家当初入京,除了想让自家哥儿避避风头之外,更多的还是打算送薛家姐儿入宫谋个前程。他们家是皇商出身,不能参加大选,却能参加小选。那薛家姐儿我看过,人品才能皆是好的,加上她原就挺有主意的,估摸着是打算走我侄女的老路,进宫当个女官之类的。”

说到这里,贾赦忽的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说起这事儿我就忍不住想笑,薛家那闺女哟,她是一看宝玉这情况不对呢,赶紧琢磨起走我侄女的老路了,却不想她这头才刚将名讳报上去,就被贾政那媳­妇­儿让人偷偷的给抹了名字哈哈哈哈!”

泰安帝一脸的面瘫神情,他是真的不觉得这有甚么好笑的。当然,对于贾赦知情又不曾告诉薛家的缘由,他才是猜得出来的。毕竟,于贾赦而言,贾政俩口子再混账,那也是他的弟弟和弟媳­妇­儿。至于薛家,说好听点儿那叫故交,说难听点儿,谁跟谁往上攀十八辈子,也一样能成为故交的,有啥好在意的?

这般想着,泰安帝就淡定了,左右他对于女|­色­一向不怎么在意,自然对于薛家姐儿如何,一点儿也不在乎。况且,他就算再怎么没品位,也不会看上一个皇商家的闺女。

也太掉份儿了!

纵是选个农家女也比商户女好罢?

见泰安帝沉默不语,贾赦再度选择了放大招:“其实照我说,就他们俩,谁也别嫌弃谁,就这么凑合着过呗。他们倒是觉得对方配不上自己,可我倒是认为他俩蛮相配的,都一样的惹人嫌。”

“朕才不会赐婚。”泰安帝冷着脸道。

贾赦一想,也对,这世上能得圣上赐婚的本就寥寥无几,且多半都是功勋之家。像宝玉和薛家姐儿,甭管从自身来看,还是他们的家世,都不值当泰安帝费心。至于贤嫔所求之事,对于贾赦来说就更无所谓了,左右看泰安帝那态度也不像是会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主儿。

那位,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我可以不爱你,但是你一定要全身心的爱我——渣心态。

可谁让他是圣上呢?

等贾赦离了宫中,只立刻翘班,赶回府里将事情告诉了那拉淑娴。他也没忘记去荣庆堂那头瞧了瞧贾母,见贾母的兴致格外好,正忙着将私库里的东西一一重新清点造册,以至于连丫鬟回话说他来了,都没注意到。

当然,最后还是注意到了,因而贾母只忙忙的唤人关了私库,然后扶额摆出一副哭唧唧的模样来。

贾赦只能向她问安,并委婉的告诉她,她大概是见不到贤嫔了。

从满心希望到失落绝望,贾母只一瞬间就真正的不好了。尽管在她心中,宝玉还是第一位,可到底贤嫔是她一手拉扯长大的。再说了,记忆本身就兼备美化功能,贾母都已经那么多年没见到大孙女元姐儿了,如何会不想念呢?尤其之后府上虽也有姐儿,可愣是没一个能够于元姐儿相提并论的。

结果,贾赦居然告诉她,她见不到心心念念的大孙女了……

“哎哟,哎哟我的心口啊!哎哟快传太医,快快!”贾母捂着心口连声哀叹,看得贾赦只觉得辣眼睛。

甚么叫做东施效颦?贾赦表示,今个儿涨见识了,居然真的见识了一把活人版的东施效颦。主角居然还是他那年过六旬的亲娘!!

“老太太您就慢慢哎哟罢,儿子先告退了,要是您还觉得心里头不舒坦,想请大夫请大夫,想吃药就吃药,要是无趣了想找人说话,麻烦您从府外找,毕竟咱们府里的人还是很忙活的。”

贾母面­色­铁青的瞪着贾赦,她听出来了,这番话根本就是“哪凉快呆哪儿去的”委婉版。

偏生,贾赦早已不再是曾经那个任人捏扁搓圆的一等将军了,如今的他,即便是见了他最怕的老泰山张家老爷子,也可以梗着脖子顶两句牛。当然了,他是不会那么做的,毕竟没必要惹出家庭大战来。

等贾赦走了,贾母只一叠声的让人去请贾政和王夫人。还真别说,尽管这俩口子素日里来拜访求见,总是被拒绝,可若是贾母唤他们过来说话,却是没人会拦着的。贾母思量着,到底谁生的谁疼,老大都是指望不上了,如今能指望的也就是贾政俩口子了。这省亲用的重宇别院是肯定要造的,没地方就去买,没钱则去卖。不管怎么说,总归船到桥头自然直,不会有问题的。

说真的,贾母还真就是几十年如一日的想得美。倒是她跟前的鸳鸯,冷眼瞧了这般久,慢慢的给看明白了。

见贾母非要让人立刻将贾政和王夫人唤来,鸳鸯壮着胆子柔声劝贾母先冷静一会儿。

“老太太,您想想看,如今政二老爷他们搬出去了,这在家日日好,出门万事愁。纵是他们分走了一部分家产,手头上也确是不缺钱财,可有道是坐吃山空,他们那头如今可只剩下了珠大爷一人有进项。”

这么说已经很是委婉了,鸳鸯的意思是,左右都没法管,不如顺其自然,先调节一下心绪,再好生样样身子骨,只要贾母在,还怕二房不好吗?说的更直白一些,真要是遇到了坎坷,贾母哪怕是以死相逼,总能得了贾赦的怜悯,到时候何尝不能多拉拔一把二房呢?

“行了,你不用多说了,我心里有数。这但凡是旁的小事儿,我听也就听了,可这关系到宫里的娘娘,关系到咱们府上的颜面,无论怎样,我都不能袖手旁观。”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鸳鸯只能默默的垂下了头。

其实,若真有选择的话,鸳鸯倒是希望能投到大房那边去。说起来也真的是命,她还真就是赖大家的费心挑选出来的,本是被送到了迎姐儿跟前,偏当时荣庆堂出了点儿意外,便借由王熙凤的手送到了荣庆堂里。

若没有那桩意外,说不定她如今已经成了那拉淑娴跟前的体面丫鬟,或者是当迎姐儿的陪嫁丫鬟,怎样都成,只要别这般不死不活不上不下的吊着她。毕竟,贾母已经这把年岁了,就算对她再好,又能依靠几年呢?鸳鸯不想离开荣宁侯府,也不想随随便便就这样配人了,可她同样不愿意在贾母跟前伺候一辈子……

贾母的一辈子很快就会到了头,可她呢?她这辈子还有甚么指望?

甭管怎么说,贾母还是一意孤行的命人将口信带到了贾政处。约莫两刻钟后,贾政俩口子便匆匆赶来。

“老太太!”

比起贾政俩口子的激动莫名,贾母只是木着脸连声叹息。这顶上的泰安帝是如何思量的,她并不清楚,但她可以确定的是,贾赦一定不会帮忙。看来,贤妃省亲那一事,也只能由她来­操­办了。

同贾政俩口子说了好些子话,其中心思想却只有一个,那就是叮嘱他们赶紧去采买个大些的宅子,甭管宅子新旧,单看地段是否好,里头的园子是否能工巧匠云集等等。左右省亲别院也不是给宫妃们住的,无非就是白日里仔细瞧上一瞧,待略晚一些时候,自是坐上步撵,赶紧回到宫里。

“……先寻个适合的地儿,再赶紧拆掉抹平了。记得还要趁这个机会先去江南那头采买些­精­贵物件,甑家前些年还欠了咱们府上五万两银子,一样买东西先从他们公账上面走,若是还不够,再动用我给你的银钱。万一要是还不够,我就寻几样稀罕物件给当了,怎么着也不能丢了娘娘脸面。”

说着,贾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由的感概道:“我如今甚么都不盼了,只盼着能在我阖眼之前,瞧娘娘最后一眼。”

贾政和王夫人皆是一脸的感激涕零,尤其在听到那句“怎么着也不能丢了娘娘脸面”时,不由的齐齐落下泪来。

都到了这份上了,他们俩口子又图甚么呢?还不是为了那几个小的,尤其是珠哥儿、宝玉两兄弟。这娘娘若有脸面在,他们家总算还不至于跌落到尘埃里,若是今次旁的宫妃娘家都准备要省亲,独独落下了他们这一家……

得了,往后都不用在京城混日子了。

呣子、婆媳皆又说了几句话,场面和乐融融。足足半个时辰后,贾政见贾母面露疲惫之情,这才躬身告退。不曾想,他们俩口子才离开没多久,连二门都还没瞧见呢,就看到十二满脸铁青的跑了过来。

“琮儿……”

十二明显就是心里头揣着事儿,压根就没注意到贾政俩口子在这里。直到跑过了之后,他才勉强回过神来,止住了脚步回头道:“二叔二婶也别走了,回头跟咱们一道儿入宫吊唁罢!”

“你说甚么?”贾政完全被弄懵了,下意识看了王夫人一眼,却见她面­色­煞白,整个人都是摇摇欲坠的感觉,登时心下一跳,“怎么了?到底出甚么事儿了?入宫……吊唁!!”

“娘娘殁了。”十二脸­色­极为难看,若仅仅是殁了他还不至于如此,实在是因为……

257|

娘娘殁了…………

王夫人整个人如坠冰窟,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她的女儿,上个月还好端端跟自己说话的女儿,就这样没了?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开玩笑的,她也相当清楚以十二的­性­子绝对不可能开这种天大的玩笑。所以说,她的女儿是真的没了?没了!!

那是她捧在手心里疼宠了十多年的女儿啊!

是年仅十四岁就入宫当女官学着伺候贵人的女儿啊!

本该嫁作嫡妻享受一辈子安逸生活,却不得不为了家人付出一辈子幸福的女儿啊!

眼瞅着女儿就要迎来人生中最风光的日子,结果就这样没了?

这已经不是王夫人能不能接受的问题了,事实上她只能问一句:谁!­干­!的!

诚然,元姐儿并非她唯一的孩子,却是她最为心疼,也最愧疚的孩子。

长子珠哥儿打小乖巧懂事,再说他早些年就已经娶妻生子了,既要忙碌仕途上的事儿,又要时常陪伴妻儿尽到夫君和父亲的责任。说真的,王夫人不是不重视珠哥儿,而是珠哥儿这人用不着她花费太多的­精­力,他本身就能照顾好自己包括他的妻儿。

次子宝玉,说是衔玉而生,生而高贵。可王夫人直到如今都没瞧出甚么门道来,倒是看出了宝玉除却贾母之外,只喜欢年轻漂亮的丫鬟,对她这个亲娘却是百般嫌弃。得亏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但凡不是,她一准儿早把这个孽障给恁死了。

也是摊上了宝玉这个熊孩子以后,王夫人才总算真切了理解了这些年来贾母的苦处。

你道是贾母为何频频看贾赦不顺眼,待他严苛到甚至有些刻薄了。说真的,在理解了之后,王夫人觉得贾母对贾赦一点儿也不严苛,自己对宝玉更是真爱了。若非如此,她还能容得了宝玉活那么大?贾赦和宝玉至今仍全须全尾的活着,就代表贾母和王夫人都是母爱爆棚之人了。

而比起这俩一直都在跟前晃悠的俩儿子,王夫人对于她那唯一的嫡女元姐儿才是又心疼又亏欠。她对不起那个孩子……

原本,王夫人还盘算着,好不容易迎来泰安帝的开恩,就算他们家自打分家过后就大不如前了,可就算真的豁出去家底,也一定要给娘娘撑住这个颜面。这人嘛,哪个不要颜面了?尤其娘娘苦了那么多年,如今圣宠也所剩无几了,偏上回的那个孩子也没能保住,她这个当娘的,所能做的还不仅仅是为娘娘撑住颜面吗?

再说的想法,再说的期盼,在听到“娘娘殁了”这四个字时,就彻彻底底的烟消云散了。

人都没了,还有甚么能指望的?

王夫人瘫坐在地上,心下暗道,都说儿女是上辈子欠下的债,她欠娘娘的,怕是要拖到下辈子才能偿还了。

“二叔二婶,我还有事儿要同父母商议,先告退了。”十二看了王夫人,到底还是先行告退了。事情略有些重大,饶是他身为驸马爷,很多事情都不能随意Сhā手,尤其这事儿还涉及后宫,连雍华都不得不避嫌。如今看来,倒不如让贾赦出面来得更为稳妥一些,左右是去的贤嫔娘娘是他的亲侄女。

这般想着,十二只急急的离开了,当然他也没让人看着贾政俩口子,倒不是怕他们做甚么,而是怕他们再出甚么事儿。至于贾母那头,十二决定先缓缓,说是肯定要说的,可最好等大夫来了再徐徐图之。

转瞬,十二便已到了荣禧堂。

今个儿并非休沐日,不过贾赦如今清闲得很,他原就是阶段­性­的忙碌。如今,天下太平,内阁那帮子人正满心盘算着要修书立传,他没兴趣。兼职的户部那头,林海已经被他这个大舅哥逼出来了,愣是凭借一己之力将整个户部料理得妥妥当当,底下的人别提有多乖巧听话了,这也是没法子,要是林海这边兜不住,贾赦随时会带着骁骑营和虎贲军杀过来,哪怕知晓不会针对恁死自己,可你说吓人不吓人?

种种情况混在一起,直接导致贾赦如今除了上早朝之外,旁的时候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去,左右他就算再折腾也离不了京城,纵是有人忍不住跟泰安帝上告了贾赦玩忽职守,泰安帝也懒得管束。久而久之,贾赦索­性­一下朝就回家睡大觉,再不然就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教导小五背书认字。

因此,等十二过去说,贾赦就抱着小五坐在书房里,面前桌案上摊着一本《金|瓶|梅》。

只一眼看过去,十二的脸就黑了。

“哎哟琮儿哟,你咋不去办差,这么早回来作甚?也不对呀,就算你回来你不该往这儿来。你走,走走走!”贾赦赶紧把闲书藏起来,无奈小五坐在他怀里,甭管是将书放到膝上还是揣在怀里,因着小五的阻隔,显得是那般的不容易。

没奈何,那就只能冷着脸挥手赶人了。

十二忍不住喷他:“别藏了,我又不瞎!”顿了顿,又道,“让­奶­娘把小五抱走,我有正事儿同您说……宫里出事了。”

“甚么?”贾赦有些茫然,好在十二过来时,已经惊动了外面伺候的人,听得他前头那句话,自有丫鬟急急上前将小五抱出去寻­奶­娘。倒是十二后头那句压低了声音的话,除了贾赦之外,估计也就小五听到了。

眼见人都跑了,贾赦才定了定神,又问道:“究竟出了何事?”

“娘娘殁了。就是二叔家的那位娘娘。”十二的脸­色­非常难看,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二叔二婶已经知晓了,我在二门里碰到了他们。宫里头估摸着已经准备起来了,不多会儿大概就有人会过来传话的。到时候,除了老太太,咱们所有人都要入宫吊唁祭灵。”

“好端端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说不吃惊是假的,事实上,贾赦对于后来出生的那些个孩子反而不甚在意,可在最初,荣宁侯府还叫荣国府时,人丁并不是那么兴旺,孩子也不多。

那会儿,大房就俩孩子,瑚哥儿和琏哥儿,偏生瑚哥儿还早早的夭折了;二房也不似如今这般热闹,也就珠哥儿和元姐儿兄妹俩。贾赦很有家主意识,至少在当时,他对唯一的儿子琏哥儿,以及俩侄子侄女都是一样用心的。哪里像这会儿,他对二房嫡次子宝玉百般嫌弃,对那些个庶子庶女们更是到了见面不相识的地位。

凭良心说,整个二房能让贾赦上心的,也就只有珠哥儿和元姐儿这俩罢了。

“还能怎么没的?宫里是个甚么情况,您就算不知晓也能猜出来罢?偏那位娘娘也是个自作聪明的主儿,哼!”一提起这事儿,十二就来气。

十二跟贾赦等人还不一样,事实上他只在意大房诸人,对于二房的珠哥儿、元姐儿,他不算熟悉更谈不上有感情。只因在元姐儿离家入宫的那几年里,他忙着算计旁人,尤其是算计贾赦去科举,哪里会有心力去关注二房的那些个闲事儿。

贾赦也不傻,他当然听出了十二的言下之意,看他却完全不信。

“这话又是怎么说的?她又不是今个儿才入宫的,能不知晓宫里的规矩吗?你若说争宠,那也不可能,虽说圣上并不会在女|­色­上分心太多,可哪次大选没留人?娘娘的模样倒是不错,可她比你都大了三岁。二十好几的人了,又是入宫十来年的,膝下又没有子嗣,既无宠也无子,她能碍着谁?!”

宫里再怎么暗潮汹涌,可元姐儿入宫十来年了,就算再蠢也该学会韬光养晦了。再一个,贾赦说的也没错,无宠又无子,能碍着谁呀?除非她上赶着作死,不然谁又会无缘无故的折腾她呢?

不想,十二只冷笑一声:“您怎么知晓她无宠也无子?圣上忙于朝堂之事,却每个月至少会去她宫里一次。除此之外,圣上去的最勤的,便是皇后的凤鸾殿了,那是每月两次!圣宠仅次于一国之后,怎叫无宠?至于无子……”

“她又有了?”贾赦的脸­色­顷刻间黑如墨汁,若真是如此,还真会碍了旁人的眼。

而事实上,比这个更糟糕。

贤嫔娘娘其实未必受宠,关键是泰安帝本身不喜流连后宫,在他看来家国大事才是真正需要他费神的,后宫女子不过是餐后小点,吃甚么吃哪个或者吃不吃都无所谓。也因此,乍一看贤嫔是不受宠,一个月才去她那里一回,还未必会留下,多半时候都是一道儿用个晚膳,之后泰安帝便会回去继续批奏章。

可很多事情,那就得横向比较。

一个月去一次不算多?三四次里头留宿一晚很少?关键是,其他人更少啊!就说大选入宫的女子,十有八|九都是只伺候过泰安帝一次的,之后莫说伺候了,连见面都是奢望。唯一能够跟贤嫔比肩的,那就是皇后了。可皇后跟泰安帝同年生人,都四十好几了,既是糟糠之妻又是一国之后,就是想让人嫉妒都没法子。最重要的是,皇后早好几年就已经绝经了。

试想想,一个身份极高,几十年的夫妻情分,曾育有天赋极高的嫡子,却又面临嫡子夭亡的痛苦;而另一个,出身低贱地位低微,就算已经二十好几了,那也是属于年轻貌美款的,最重要的是,人家虽没过孩子,可太医又没说她完全不能生了。

该嫉妒哪个,那是明摆着的。

单纯的嫉妒未必会引来灾祸,可若是冷不丁的出了甚么意外的情况呢?

譬如,贤嫔娘娘于一个月前就停了换洗……

“有了身孕隐瞒不说,这点我倒是可以理解,当初琏二嫂子也是如此,生怕月份太小说出去不太妥当。可至少要瞒得住啊!”十二对于他那位堂姐简直无奈了,隐瞒也好说谎也罢,又不是小孩子家家的,这完全就不叫个事儿。

可若是谎言被戳穿了呢?人家暗害了你,还能以不知者无罪来脱罪。当然,脱罪未必会成功,可你不是已经被暗害了吗?

其实拿王熙凤做比较并不恰当,毕竟王熙凤那会儿怀了身子也不是完全瞒着的。琏哥儿知晓,那拉淑娴知晓,迎姐儿知晓,这是主子里头。下人那边,容嬷嬷知晓,王熙凤跟前的一个嬷嬷两个大丫鬟也都是知晓的。她只是没将这事儿告诉贾母和二房那些人,是存了旁的心思,可也能让人理解,至少大房这头是理解她的。

最最重要的是,王熙凤怀孕会惹来某些人的酸水,却绝对不至于惹来杀身之祸!

可贤嫔呢?

倘若贤嫔能瞒得住,顺顺利利的瞒到她觉得时机对的时候,那就甚么事儿都没了,事后连对手都不得不承认她有心计有手段。可问题是,她没瞒住啊!停了换洗才区区一个月,她就已经被人察觉到了,光是这样也就罢了,却是别人肚察觉到了,她自己还没察觉别人的­阴­谋诡计。

她是不是傻啊!!

哪怕一旦察觉到事情不妙,抢先一步把事情捅出来也好呢。这样,即便别人真的不怕死的动手了,最起码整个事态就严重了,哪里像如今,害了她的小宫女甚至只需要一口咬定不知道贤嫔有孕,自己完全是不小心的,哪怕立刻要了那小宫女的命又如何?没了孩子回不来,心若死灰的贤嫔更是救不回来了。

“一两个月的身孕,流了就没能救回来?”贾赦听完了十二的说辞,首先对这一点感到了不理解。

十二再度冷笑之:“人家能耐得很,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偏皇后娘娘又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逼急索­性­自缢了事,还留下血书要圣上还她和孩子一个公道。”

贾赦:“…………”我屮艸芔茻!!

一直以来,贾赦都认为他那侄女元姐儿是个打小乖巧懂事的好姑娘,有时候还心道,自家胖闺女也太缺心眼儿了,不光没心机手段还整日里作天作地的。可到了这会儿,贾赦才明白,元姐儿哪里是乖巧懂事,她是憋着放大招呢!

试问谁家发生了这种事情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你说你想要个清白公道,问题是,这种事情彻查下去丢脸的是一大家子的人啊!旁的不说,就先前二房妻妾闹成一团,还牵扯到迎姐儿那事儿,贾赦就算再怎么气愤,他也不能将所有事情摊在太阳光底下辩个分明。他所能做的,只是尽可能的护住迎姐儿,外加快刀斩乱麻将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

家务事都是这般,真正想要掰扯清楚,铁定是不容易的。要不然也不会有那句“清官难断家务事”了。

再说贤嫔失了孩子这件事情,究其根本是贤嫔自己先犯了错。既是有了身孕,头一件事情就是上报,再然后就依着规矩该怎么来就怎么来。这样,即便是出了事儿,也不会有人怪罪于她,反而会得了同情怜悯,也自有人为她主持公道。可偏生,她隐瞒了下来,若真能瞒得住算她有本事,偏让旁人知晓了还被钻了空子,那能怪谁?怪别人狠毒,还是怪她自己蠢和自大?

况且,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装可怜扮柔弱,即便泰安帝这人对于后宫妃嫔皆不上心,可他同样是男人,面对一个刚失去孩子的女子,该有的同情心他还是有的。

在这种情况下,贤嫔虽失去了孩子,可至少能保住颜面,到时候泰安帝为了平息事态,即便没法给她找回公道,那也会在旁的方面补偿她。这才是最佳的选择,而非这样一死了之,还留下血书逼迫泰安帝还她和孩子一个公道……

“娘娘真不愧是王氏女生的。”许久,贾赦才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一句话,“回头让你娘仔细盯着点鑫儿,我怕鑫儿也像了王氏那边。”

十二一头的冷汗,且不说鑫儿会不会像王氏女,如今最紧要的不是立马商议出个对策来吗?抬眼见贾赦一脸的心有戚戚然,十二都给气乐了。

“爹!!”

怒吼一声,十二噼里啪啦的说道:“麻烦您别老是想那些有的没的好吗?如今贤嫔娘娘殁了,咱们家虽说已经跟二叔二婶他们分家了,可说到底还是近亲。到时候,甭管是入宫吊唁,还是事后查找真相,咱们都脱不开身!这个时候您惦记啥不好呢?偏要担心你那才三岁大的小破孙女!”

“我……”贾赦原本是想教训十二一通的,临时忽的意识到一件事情,硬生生的转了话题,“你说贤嫔是被人害的?咱们先不说谁害了她,整个三宫六院里头,谁想害她?”

“哟,原来您老人家的脑子不是当摆设用的?”十二横了贾赦一眼,成功的得到一枚声音脆蹦蹦的脑瓜崩儿,不得已只能捂着脑门哀嚎道,“不然您以为我­干­嘛那么着急?贤嫔有孕了才遭了旁人的毒手,您说哪个想害她?全天下都知晓皇后娘娘没这个心思,高位妃嫔里头,只有静妃娘娘和姚贵人生了孩子,您说哪个会更有心?!”

其实十二这种说法是不正确的,后宫之中,诞下过孩子的铁定不止这俩人,就说皇后好了,也曾经诞下过一子,便是泰安帝的嫡长子。不过,那孩子是个没福气的,­精­心养到八岁就夭折了,顺势还带走了当时还是廉亲王妃的皇后半条命。

当然,现如今膝下有孩子的人,的确只有静妃娘娘和姚贵人。

静妃娘娘膝下有一子一女,儿子便是四皇子锦嗣,女儿则是十二的妻子雍华公主。至于姚贵人,她是跟了泰安帝多年的老人了,最早只是个没名没分的侍妾罢了,所幸她命好,没伺候几次就怀了身孕,侥幸生下了一子,便是五皇子。不过,姚贵人从未受过宠,五皇子又是个一言难尽的­性­子,便是占了泰安帝子嗣稀薄的福,这对呣子俩在宫中依然是对小透明。

也就是说,最有可能对贤嫔下毒手的人,就是静妃娘娘了。

贾赦:“…………”他只想一个人静静。

贤嫔这事儿是压根瞒不住的,当然,若是没有后来自缢的事儿,仅仅只有流了孩子,那根本就不算甚么。莫说本身就没有将怀孕一事报上去,就算报上去了,孩子没保住也不是甚么稀罕事儿。哪怕孩子生下来夭折了,都不算甚么。这年头,孩子的夭折率一直都居高不下,每家每户几乎都有没了的孩子,更别提后宫这种意外频发的地方了。

然而,贤嫔选择了自缢。

莫看她只是一个嫔,可追究起来,她是荣公贾代善的嫡长孙女,是荣宁侯爷的亲侄女,又是在潜邸就伺候泰安帝的老人,更别提她还留下了一封血书,逼迫泰安帝为她作主。

事情闹到这份上,已经完全掩盖不住了。

泰安帝几乎气了个半死,即便再怎么念旧情,摊上这种蠢货,心里也是塞塞的。好在没多久,贾赦就递了牌子求见,泰安帝气呼呼的让人允了他入宫觐见,然后随手抓过几支毫笔丢了过去。

贾赦特别委屈。

他的侄女没了,就算已经十多年没怎么联络了,可那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说完全不心疼是假的,就是在知晓了全部真相后,仅有的那些个心疼已经被鄙夷压了过去。贾赦也是真不明白,这人得有多蠢,才会用死来逼迫旁人呢?要是单纯的寻死腻活也就罢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嘛,谁还没折腾过呢,关键是她真的去死了呢!

这么说罢,倘若泰安帝今个儿真的有将贤嫔放在心尖尖上,听闻她的死讯后,怕是自个儿也要不行了。将心比心,贾赦自问是将那拉淑娴放在心头的,他完全不能想象,失去妻子以后自己会是甚么样子,也许再不会对外界的事情有任何兴趣,也许连曾经最疼爱的儿女也会抛之脑后,也许……

不管怎么说,若真的是对恩爱夫妻,绝不可能拿自己的是去报复对方。

可倘若不是呢?

还是说贾赦好了,他对那拉淑娴是好,问题是他也有年轻气盛的时候。在早二十年,他房里就没少过伺候的丫鬟。当然,他是坚决不会纳妾的,想要软玉投怀,寻两个俏丫鬟就好了,弄甚么妾呢。一开始新鲜的时候玩一玩,回头不喜欢了直接给银子打发出去。若是那会儿,他的通房丫鬟里头有人以死相逼……

切,恶心谁呢!!

贾赦很认真的揣测了一番泰安帝的心意,他完全不觉得泰安帝对贤嫔有多上心,也许曾经是用了点儿心的,可人心都是­肉­长的,莫说跟前娇俏的小丫鬟了,哪怕今个儿荣禧堂随便哪个丫鬟婆子没了,以贾赦的­性­子也会难过两日的。

前提是,别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思忖再三,贾赦深深的认为,泰安帝如今应当是恼怒大过于心疼的。更准确的说,心疼甚么的,早已被泰安帝抛之脑后了,这会儿该是恨得要死,恨贤嫔给自己惹了那么大的麻烦,死了都不消停。

可不是吗?

正如十二所想,贤嫔一死,正常人都会将目光落在静妃娘娘身上,毕竟如今泰安帝膝下就两子,五皇子还是个完全没有希望继承皇位的人。那么相当于四皇子就是无冕太子了,试问,有人会比静妃娘娘更担心新生儿的降临?

甭管真相如何,这事儿一出,除非到最后真的能抓到罪魁祸首并且还是那种罪证确凿的,但凡略有些模棱两可,这个屎盆子,恐怕静妃一辈子都摘不下来了。

关键是,四皇子他是无冕太子呢!你往他亲娘头上扣屎盆子好玩?哪怕是泰安帝好了,素日里他可以痛骂四皇子,可他也绝对不会给静妃难堪。这当娘的没了颜面,儿女的面子又往哪里搁?偏生,这事儿还真就像是豆腐掉进煤灰里,吹不得打不得。

“哼,那是你侄女!!”

无奈之下,泰安帝只能将一肚子气发到贾赦头上。正如他所言,贤嫔就是贾赦的亲侄女。

贾赦心里苦啊,他委屈啊,这事儿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啊!

“圣上明鉴,臣同贤嫔娘娘十多年不曾联络了。”不能说完全没见面,毕竟贾赦每年大小年夜都要进宫领宴的,虽说距离了十万八千里,可最少还是能见到隐隐绰绰的人影的。只是说真的,这种见面跟完全不见压根就没啥区别,隔了那么老远,连身形都看不真切,更别说看长相、看面­色­了。

“不曾联络又如何?你还能否认她不是你侄女?”泰安帝一挑眉,明摆着就是非要拿贾赦撒气了。

这会儿,贾赦也听明白了,老老实实的跪倒在地,耷拉着脑袋,一脸的生无可恋。

“你也少装无辜,来得那么快,哪个给你通风报信了?”泰安帝又不傻,他是让人去唤贾赦了,可贾赦这速度也太快了,估计他派出去的人这会儿都没到荣宁侯府,贾赦却已经蹦跶到了他跟前。这里头没鬼,他家那一言难尽的五皇子都不信。

“就是圣上您女婿呀。”贾赦老老实实回道。

这说法略奇葩,泰安帝愣是在脑子里过了两遍,才领会了贾赦的意思,登时愈发的没好气了:“贾琮是朕的女婿,他还是你儿子呢!”

“对呀,臣又没否认。”贾赦一本正经的回道,“那小子打小就格外的鬼­精­,圣上您作为他的老泰山,素日里可得多抽出空闲来教导他才好。旁的不说,就说臣好了,迎娶张家女都二十多年了,孙子孙女都有了,臣还时不时的跑去张家听老泰山的训诫。”

“那是你蠢!”泰安帝怒喷道。

贾赦一点儿也不想承认自己蠢,可泰安帝都这么说了,他上赶着否认也不叫个事儿。略迟疑了一下,贾赦索­性­点头道:“对,臣蠢,可贾琮是臣的儿子呢。”

“呵,你不知道生儿子像舅,生女儿像姑吗?再不然,儿子俏母这话你总听说过罢?”泰安帝完全不接招,准确的说,只顾冷笑着喷回去。

还真别说,这么一想倒也没错……

“天!”贾赦一下子从原地跳了起来,面上俱是惊恐欲绝的神情,“那我的小孙子岂不是要像王仁那蠢蛋?”

泰安帝先是被吓了个半死,旋即则是被气了个半死,又想到如今后宫里还乱成一锅粥的,太后直接气病了,皇后则­干­脆在听闻贤嫔死讯后直接晕厥过去,至今尚未清醒过来。而他……为啥要在这儿听一个蠢货瞎逼逼?!

“滚!”

懒得多说一个字,泰安帝伸手直指门口,让贾赦这个碍眼的东西赶紧滚蛋。

贾赦倒是听话,只是在滚之前,好听的提醒道:“这事儿我荣宁侯府是铁定不会管的,不然回头琮儿能拆了我的侯府。我家老太太还有我二弟是有心没胆,唯一麻烦的就是我那个弟媳­妇­儿王氏了。好在也不用怎么害怕,我这儿捏了她不少把柄,像包揽诉讼、收受贿|赂、放印子钱……”

“你再说一遍!!”

泰安帝简直要疯,这混账东西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啥?!

再看贾赦,只一脸懵逼的看着泰安帝,一副被自己蠢到的模样。好在旋即,他就回过神来了:“放印子是满门获罪,又不是株连九族。我跟他们家老早就已经分家了。”

所以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出卖他们了?!

“你你你……”泰安帝完全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贾赦一般不说谎,不是有多正义凛然,而是这蠢货总是会一不小心说漏嘴。这些年来,贾赦有意无意的透露了多少事儿呢,甭管目的为何,至少桩桩件件都是真实的,人家顶多就只能算是出卖,而非诬陷。

越是这样,泰安帝越是无奈。

头疼的捏住了眉心,泰安帝深以为,他已经没心思再去管后宫那档子事儿了,偏生皇后身子骨一向不好,太后更是年岁大了,至于旁人妃嫔,甭管是因着他心思不在后宫还是有意识的压制,那些宫妃都不成气候。以至于素日里好端端的倒是没甚么问题,一旦出了意外,连个得用之人都没有了。

除非……

“让你儿媳­妇­儿入宫来管这摊子事儿!反正她原就是个上蹿下跳作天作地的臭丫头!”泰安帝冷着脸道。

贾赦一脸的茫然,半晌才吭吭哧哧的道:“我儿媳­妇­儿?圣上您说的是哪个呢?”

“还能哪个?你有几个上蹿下跳作天作地的儿媳­妇­儿?!”泰安帝再度怒喷。

无奈,贾赦这回却没给他留面子,而是果断的伸出两支手指,严肃认真的回答道:“俩。”他家琏儿媳­妇­儿跟雍华公主简直就像是前世的姐妹似的,对了,最好再加上他闺女迎姐儿,这仨搁一道儿简直能把整个府邸都给掀翻了。

泰安帝无言以对。

见泰安帝没有说话,贾赦想了想又道:“谁让臣儿子多呢?我家璟儿未过门的媳­妇­儿倒是个好的,我最怕的就是进门以后她被欺负了,更怕她被前头那几个给带歪了。我家小五还没定亲呢,我想着,回头一定要给他寻个好的,不能再娶回跟前头俩儿媳­妇­儿这么能折腾的了。”

当着泰安帝的面,贾赦明晃晃的嘲讽了雍华公主,关键是泰安帝还不能说啥,因为就是他起的头。

不由的,泰安帝心道,其实后宫那些是是非非不算甚么罢?管它是谁害了谁,左右人都是了,折腾那么多做甚?对了,还要补偿,那就给贾政给补偿?还是贾政那个嫡长子?或者……

“朕记得,贤嫔是由你家老太太教养长大的?”泰安帝忽的问道。

贾赦虽不明白怎么忽的扯到这事儿上头了,不过这事儿没啥好隐瞒的,想也知晓,被从五品小官的妻子教养长大,和被超品国公夫人教养长大,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更别提如今贾政只是一介白丁,他们家自然要对外宣称,元姐儿是由贾母教养长大的。

“对啊,没错。”

“那就行了,朕会让皇后赐下恩赏,以弥补荣公夫人失去长孙女的痛苦。”

258|

自己的女儿死了,被安慰还得到皇后恩赏的,居然是贾母那个老虔婆?!

王夫人枯坐在荣禧堂的西暖阁里,脑子里完全一团乱。就在方才,宫里派了人过来传了口谕,又赐下了好些的恩赏,具体为何王夫人当然不清楚,可想也知晓,多半该是摆件玩意儿、贵重药材,再不然就­干­脆就是金锭银锭之类的。

其实,赏了甚么真心无所谓,莫说身为超品国公夫人的贾母了,就连分家后大不如前的王夫人,都不会在意的。说白了,上头贵人的恩赏代表的是一个颜面问题,哪怕今个儿只赏赐了一碗稀粥两块糕点呢?无所谓的。

可王夫人完全无法接受,明明是她的女儿没了,为何得到安慰的却是贾母?

天道不公!

“唉,怎么就闹成这般了。走了,这下事情瞒不住了,老太太……”贾政并不知晓王夫人心里头想着甚么,他却明白在此之前荣宁侯府定然是瞒着贾母的。这也是正常的,贾母年岁大了,身子骨又一度不大好,自是经不起任何打击。可如今,宫里的恩赏已经送来了,就算再怎么想隐瞒,都没辙儿了。

贾政长叹了一声,对于元姐儿这个闺女,他不是不疼爱,而是事已至此,说甚么都没用了。当然,若有可能的话,他还是希望能查出真相,寻到罪魁祸首,让九泉之下的女儿得以安息。

仅此而已。

“老太太……”王夫人原本已经完全僵住的面庞,忽的抽动了一下,用几乎喃语的声音吐出了几个字。贾政没听仔细,只一叠声的催促她,又问了荣宁侯府的下人可有请大夫。

孰料,正在此时,王夫人霍然起身,一下就撞开了贾政,大步流星的冲了出去。几乎转眼工夫,就没了王夫人的人影。

“王氏!”贾政又气又急,冷不丁的被撞了个踉跄倒是无妨,又不至于会受伤,可王夫人这种做法明显就是没将他这个老爷放在心上。不过,在惊怒之后,贾政忽的脊背渗出了阵阵冷汗。

——她想做甚?!

这里已经改名荣宁侯府,可不是能让王夫人撒野的荣国府了。就算贾赦早先离开了府里,可也不代表府里剩下的人能让王夫人在这里肆意妄为。

贾政连着倒抽了两口气,两步并做两步的冲了出去,他以为王夫人说不准儿是去寻那拉淑娴,却听说略早一会儿,那拉淑娴已经带着王熙凤并迎姐儿往隔壁雍华公主府去了。

也就是说,府里一个主子都没有?!

“快,快告诉我,府里还有哪个主子在?”贾政吓疯了,他已经意识到王夫人想要做甚么了,可他完全不敢深想,只因为这种事情光是想想都是一桩大罪!

荣禧堂里,容嬷嬷冷着脸走了出来,打眼就看到贾政掐着人家小丫鬟的胳膊一叠声的追问着,小丫鬟都被吓得掉眼泪了,无奈贾政死活不愿意松手。

“政二老爷。”容嬷嬷­阴­测测的走到了贾政跟前,“虽说她只是个卖了身的小丫鬟,可不知政二老爷可听说过一句话。宰相的丫鬟七品官,她就算只是个伺候人的,也不是政二老爷区区一介白丁可以折辱的。”

贾政霍然变脸,可他不认为那小丫鬟,却是绝对不会忘记容嬷嬷的,当即下意识的松开了手,还倒退了两步:“你这才是折辱本老爷!”

容嬷嬷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只转而问那小丫鬟出了何事。

能进入荣禧堂的,至少也是个伶俐的。小丫鬟方才也只是被唬了一跳,略缓了缓后,忙道:“政二老爷问咱们府上可还有旁的主子在,可奴婢并不知晓。”

不过是个负责擦洗摆件家舍的三等丫鬟罢了,她要是整日里都将眼珠子黏在主子们身上,那才叫有鬼了。容嬷嬷刚要开口,小丫鬟又道:“方才、方才奴婢看到政二太太往老太太那头去了。”

这话一出,莫说贾政了,连容嬷嬷都吃了一惊。

在这种时候忽的往荣庆堂那头去,总不可能是为了去安慰贾母的罢?没见她家主子都带着人避了出去了,王夫人要是会特地安慰贾母,那太阳就不是打从西边出来,而是从北边出来了。

当下,容嬷嬷便让人唤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赶紧往荣庆堂去了。

……

……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万幸的是,容嬷嬷等人是慢了,可贾母跟前却也不乏忠心护主之人。

荣庆堂东面第二间耳房里,贾母原是因着这边的摆件不多,显得略空旷透气了些,这才暂且歇在这儿的。她本不知晓贤嫔殁了的消息,却架不住宫里的赏赐源源不断的进来,这要是搁在几十年前,荣公贾代善还在之时,她还能寻个借口哄哄自己。可很显然,搁在如今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更别说送赏赐的的人还对她进行了好一番劝慰。

劝慰甚么?自然是劝她不要伤心过度,逝者已矣,生者就更应该保重自己,也好让娘娘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

道理自是不会有错的,可贾母还是懵了。

娘娘……走了?

在此之前,贾母还满心满眼的盘算着,要如何说服贾赦松口帮贤嫔一把,在她看来,就算已经分家单过了,可到底还是一本同源的近亲。旁的不论,这以往宁荣二府,不也是守望相助的吗?左右是双赢的局面,哪怕真花了银子造了重宇别院,那也不可能真的被贤嫔或者贾政俩口子拿走,弄到最后不一样是留在荣宁侯府的,怎么能算是吃亏受罪呢?

贾母想了很多很多,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她一定不会让贤嫔失了颜面。想也是,贤嫔既没了圣宠,膝下又无子嗣,若连最后的颜面都保不住了,往后要如何在宫中立足呢?

然而,贾母千算万算,却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宫里送来的恩赏,还特地派了人安慰她。倒是自家府上完全没有动静,这非但不显得他们被蒙在鼓里,反而愈发衬得所有人都是知情了,单指瞒了她一人。

何等悲凉……

可没等贾母缓过劲儿来,王夫人就杀气腾腾的冲了进来。因着是临时起意,她倒是没有带上任何兵刃,当然事实上王夫人虽是将门出身,可她却半点儿武艺都不会。可有时候,纵是手无寸铁,只要动了杀念,想要造成伤害也容易得很,尤其荣庆堂里可以充当凶器的物件真的很多很多。

王夫人选择了东二间耳房门边的半人高青瓷花瓶。

“……给我女儿偿命!!”

贾母其实并未听清楚王夫人说了甚么,她只半躺在榻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缎被,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王夫人举着高大的青瓷花瓶这般一步步的走到她的跟前。

一时间,贾母的双眼里只有那个青瓷花瓶的倒影,周遭任何的一切都没有被她看在眼里,耳朵仿佛突然失聪,好像感觉到了声音,却仿佛甚么也没有听到。

这还不是最为可怕的,让贾母心神俱裂的是,在那一瞬间,她整个人好似被鬼压床了一般,只直勾勾的盯着那青瓷花瓶,旁的甚么动作都做不出来,连眨眼这种小举动都好像成为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说了那么多,其实真正只有那么一瞬间。

然后,贾母就看到眼前一片血­色­,带着血腥味甚至有些微烫的血珠子,一下子的溅到了她的头上、面上、脖颈上……乃至身上的缎被,身|下的美人榻。

再往后,贾母只觉得身上一重,鸳鸯整个人都横摔在了她的胸口。

与此同时,容嬷嬷猛地拽下门帘,大步上前举起蒲扇大的手,狠狠的一巴掌将王夫人扇倒在地。而彼时,刚才破碎的青瓷花瓶碎片早已遍布美人榻周遭。随着王夫人一声尖锐刺耳的惨叫声,后进来的人皆看到了惨不忍睹的一幕。

躺在美人榻上的贾母已经完全懵了,一副三魂去了两魂半的模样;她的身前,鸳鸯面朝贾母,后脑勺则朝着门这边,也正是因着如此,才更能看清楚她遭遇了怎样惨烈的伤害,哪怕有厚厚的头发遮着,可大量的血迹却是让人想忽略都没有办法的。

还有王夫人,她整个人四脚朝天的躺在满是碎瓷片的地上,惨叫声几乎直冲云霄。

容嬷嬷冷哼一声,旋即吩咐下去:“请大夫,跟太医院递帖子请太医。记着,大夫是给鸳鸯姑娘请的,太医是给老太太请的。至于那位政二太太,立马给我丢出去!!”

王夫人还在惨叫,可惜的是,莫说容嬷嬷本身就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主儿,就算她是好了,王夫人如今这副模样也绝对不可能让人产生怜惜之情的。

心肠好一点儿的,只会替她觉得疼,顺便给点儿同情怜悯;心肠硬一点儿,或者­干­脆就歹毒一点儿的人,譬如容嬷嬷,她只懊悔自己方才那巴掌打得还不够狠,同时还琢磨着,要不要回头整一套绣花针来,来一曲多年未现江湖的甩针舞?

反正想让容嬷嬷产生大发善心,无异于白日做梦。

“政二老爷,你是想体体面面的自己走出去,还是想让我唤人将你丢出去?”容嬷嬷侧过身子,目光冰冷的望着只她慢了一步进来的贾政。

贾政完完全全的被吓傻了。

夫妻多年,贾政不是不知晓王夫人跟贾母不对付。事实上,他非但知道这一点,还知道那拉淑娴也一样跟贾母不对付。这婆媳之间,有点儿小矛盾冲突那根本就不叫个事儿,想他年幼时候,贾母不也跟她的婆母第一代荣公夫人徐氏一样不对付吗?

然而,贾政万万没有想到,王夫人竟然心肠歹毒到想要贾母的­性­命。

这已经不是矛盾冲突的问题了,而是丧心病狂,有违人|伦。

纵是贾母有再多的不是,哪怕她今个儿­干­出了足以被判斩立决的大罪名,身为她的儿媳­妇­儿,王夫人也绝对不能这般做。纵然大义灭亲是个好词,可绝不是让人亲自拿着凶器去杀人!

“我走。”贾政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好在他还不至于听不懂容嬷嬷的话,只跟在被强行抬出去的王夫人落后两步,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的走出了荣庆堂。

——呵呵,不走还能如何?他早已不是荣国府的政二老爷了,区区一介白丁,怎么敢跟侯府的人较劲儿了?

贾政也不知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在进入荣庆堂正堂东二间耳房的那一刻,他完整的看到了王夫人行凶的画面,可他第一时间不是为贾母担心,而是仿若被雷劈了一般,满脑子想的都是:他完了,他要完了,他要被王氏这个蠢­妇­害死了。

可他的母亲呢?贾政当然看到鸳鸯拼死护住了贾母,可他同样也看到当时贾母的那脸­色­,绝对不像是无事,或者只受了点儿小惊吓的模样。那分明就是恐惧到了极点,随时会被吓死过去的模样。

凭良心说,直到这会儿出了荣庆堂,贾政还是满脑子都是自己要完了的想法,竟丝毫不担心那个生了他养了他的贾母。

一直到王夫人被人抬到了二门外,狠狠的丢在了青石板上,造成了二度伤害,疼得几乎让她昏厥过去。可贾政还是没能想明白,为何他完全不担心贾母呢?这是为甚么呢?他不是人人称赞的纯孝之人吗?他就算没能像鸳鸯那般拼死救下贾母,也应该如同容嬷嬷那般,冲上去狠狠的教训王夫人一通……

可惜,他甚么也没有做,只如同被抽去了三魂六魄的傻子一般,呆呆的立在当场,目光看似望着躺在地上不停呼痛的王夫人,实则毫无焦距,完完全全呈懵比状态。

约莫半刻钟后,那拉淑娴带着人匆匆回府。

“先将他们带到前头空置的院子里关起来,等老爷回来再另行处置。”那拉淑娴面沉如水,荣庆堂里发生的事情她已经知晓了,当然她并不否认容嬷嬷喜欢夸大其词这一特点。然而,甭管再怎么夸张,王夫人意图杀害贾母却是铁证如山的事实。

至于原因,那拉淑娴没时间过问,也懒得过问,她只是从未有过的恶心王夫人。

因此,在撂下这句话后,那拉淑娴便带着人匆匆回到了后宅,径直前往了荣庆堂。

太医自不可能来得那般快,倒是时常给府上看诊的大夫已经到了。尽管贾母和鸳鸯俩人,一看就是后者伤势更重,可大夫却还是先为贾母把脉诊断。好在有这么一会儿工夫,怨言已经被其他几个大丫鬟七手八脚的抬到了外间的小炕上,也拿了­干­净的温水帮她擦拭伤口,仔细的将细碎的小瓷片取出来。

等那拉淑娴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去拿剪子将她后面的头发绞了,再去库房里取御赐的金疮药给她敷上止血。对了,要是大夫忙不过来,就去外头再叫几个来,别甚么事儿都要主子一一过问!”

荣庆堂的丫鬟婆子跪了一地,那拉淑娴却没心思理会这些,只给跟随在身后的王熙凤使了个眼­色­,让她帮着料理一番,她本人则是径自去了贾母房中。

贾母的情况也不乐观。

诚然,那一记重击被鸳鸯完完全全的挡了下来,可贾母受到的刺激却也着实不轻。身为侯府千金,之后又贵为超品的荣公夫人,贾母自问这一辈子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然而,像今个儿这般真刀真枪明晃晃的想要了她的命……

却真的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到底上了年纪,身子骨也一直不大好,这回又惊吓过度,等大夫过来时,贾母其实已经起了烧,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魂魄一般,倒是跟贾政像极了。

太医还未赶到,倒是琏哥儿等人陆续赶回来了。

他们是听闻贤嫔娘娘殁了,这才急匆匆赶回府里的。结果,才刚进了大门才知晓又出事了,偏生贾赦入了宫还未归来不说,还不容易递消息。琏哥儿和十二苦笑着对视一眼,倒不似悲伤,而是单纯的无可奈何。

谁能想到王夫人会突然发疯呢?就算发疯好了,莫名其妙的攻击贾母?请问这里面的逻辑在哪里?

其实,琏哥儿也就罢了,十二先前是想过贾政俩口子会不会在受刺激的情况下,狗急跳墙的。也因此,十二在将事情告诉贾赦之后,立刻劝那拉淑娴带着嫂子、妹妹一道儿往隔壁雍华公主府躲一躲,当然事实上不止这仨,包括琏哥儿家的一儿一女,以及那拉淑娴的小五,都被抱到了隔壁府上。不图安全,也图个清净。

结果倒是好,该被报复的人没被报复到,反而是贾母这个完全无辜的人,莫名其妙就拉倒了王夫人的仇恨。

十二特别不理解:“我以为,他们会恨上雍华。”

贤嫔死了,甭管动手之人是不是雍华公主和四皇子之母恭妃娘娘,可至少恭妃是既得利益者,哪怕是出于“我不好也见不得你好”的心理,王夫人该恨的也是恭妃呣子仨人。又考虑恭妃久居深宫,根本就不可能见着面,至于四皇子更是出入皆有暗卫,绝不可能是贾政、王夫人俩口子能应对的。

退而求其次,怎么看都是雍华公主比较好对付一些。

——当然,这只是一个错觉。

可甭管怎么说,十二还是完全无法理解王夫人恨死贾母原因。

同样的,琏哥儿也颇为不解:“也许是因着……当年是老太太提议将娘娘送入宫中的?”

这个猜测听起来一点儿也不靠谱,不过仔细想想却未必没有可能。其实,琏哥儿和十二都不知晓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不过,凭空猜测的话,以王夫人那种家世,是不可能寻到宫里的教养嬷嬷,反倒是贾母极有可能寻人来仔细教导元姐儿。况且,当时元姐儿的确是养在贾母膝下的,这一点决计不会出错。也就是说,由贾母提议元姐儿入宫小选,是很顺理成章的事儿。

只有一个问题,王夫人当时不豁出去命反对,为何在多年以后的今个儿,忽的就疯魔了?

哥儿俩不负责任的胡乱推测了一番,结果还是被后一步赶回家的璟哥儿打断了:“你俩­干­啥呢?杵在这儿到底进不进去?对了,老太太如何了?”

琏哥儿回头就给了璟哥儿一个脑瓜崩儿,十二也不甘示弱的抓住璟哥儿的两条胳膊,让琏哥儿痛快的打。于是,等迎姐儿听了下人的回话出来看动静时,好悬没给直接气晕了。

“你们真有出息!”迎姐儿恨得要命,跺着脚道,“老太太是真出事儿了,不是以往闹着玩儿的!琏二哥哥你立刻去荣庆堂候着,万一爹他没能及时赶回来,到时候你必须要顶上去!小哥哥你赶紧去隔壁把哥儿姐儿都接回来,让公主也一并过来罢。还有璟哥儿……你哪儿凉快待哪儿去!!”

仨哥儿:“…………”

还能怎么着?照办呗。

不过,便真的是照办了,他们哥仨也并不认为贾母会出事。想想以往都那么多回了,好几次甚至都打算准备后事了,结果贾母硬生生的给挺过来了。这回,虽说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可毕竟打击她的人是王夫人,便是最初气得狠了,等缓过神来了铁定没事儿。假若今个儿是贾政下的手,那估计贾母是真的要不行了。

受伤分为两种,一种是表面受伤,一种是内心受伤。

王夫人这番举动,其实就是把贾母给吓懵了,而若是换成贾政,那恐怕就是身心受创了。

还真别说,这哥仨还真就又一次猜对了。贾母是懵的,好在等大夫开了凝神静气的方子后,丫鬟急急的熬了汤药给硬生生灌下去后不久,贾母就已经好很多了。等身在宫中的贾赦终于得到了消息,顺道儿从太医院抢了个太医回府时,贾母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只是整个人还是有些呆呆的,颇有点儿被惊了魂的感觉。

既是惊了魂,那就好生收收惊。

贾赦亲自去瞧了贾母,确定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后,他便将泰安帝的话告诉了十二,让他赶紧将雍华公主送到宫里去。其实,单这番话就已经表明了泰安帝的态度,但凡泰安帝对恭妃呣子仨有半分怀疑的话,就断然不可能让雍华公主入宫。这番表态,不单证明了泰安帝本人的立场,同时也算是给荣宁侯府一个明确的指引。

——别站错队。

泰安帝都表示得那般明显了,但凡脑子没坑的都知晓该怎么做。

最重要的是,尽管在外人看来,贤嫔是贾家的姑娘,雍华公主只是嫁入贾家的媳­妇­儿,可在贾赦这帮人看来,却完全不是这般的。

贤嫔是贾家的姑娘,却仅仅是已分家的二房姑娘,如今甚至叫不得二房了,而该说是旁支的姑娘。可雍华公主呢?哪怕不忙着抱泰安帝的大腿,单是看在十二的面子上,他们就知晓该怎么做了。

一个是自家人,一个是外头的糟心亲戚,你说帮哪个?!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等着处理。

“老爷,王氏该如何处置?”最终,还是那拉淑娴问出了这个一直被大家所回避的问题。说真的,这事儿很难处理。再怎么样王夫人也是贾政明媒正娶的正房太太,是入了族谱的人,且还给贾政生养了两子一女。当然,再多的功劳都无法掩饰她所做下的错事,然而怎么处置仍然让人犯愁。

以下犯上,意图杀害婆母。

假若以这两个罪名告发王夫人,那么王夫人绝对难逃一死。可贾家呢?即便已经分家了的荣宁侯府可以独善其身,那么珠哥儿和宝玉他们呢?说真的,荣宁侯府这边,有好几个人对珠哥儿下不了手,那孩子是真的挺让人心疼的。

心疼他咋就摊上了这么不省事的娘。

若是不告官,那就只能族中自行处置了。这倒是简单多了,贾氏一族如今的族长是贾蓉,小蓉哥儿。那小子这两年倒是长进了许多,然而甭管是贾赦还是旁人,想要收拾他还是手到擒来。同样的,若想逼迫蓉儿做出有利于荣宁侯府的决断,也是相当容易的事儿。

然而,还是老问题,珠哥儿怎么办?

甭管事情的起因经过如何,王夫人意图杀害贾母是事实,珠哥儿摊上这么个娘,到了手的功名前途绝对尽毁。又因着他本就是嫡长子,受到的影响绝对会大于宝玉,更别提那几个庶出的弟妹了。可以这么说,一旦处置了王夫人,珠哥儿等人这辈子也就都跟着毁了。

“害人害己!”

贾赦一脸的恼怒,甭管他对贾母再怎么不待见,可不待见跟要贾母的命本身就不是一码事儿。王夫人究竟心狠手辣到甚么地步,竟会不管不顾的下如此狠手?最最关键的是,贤嫔的死,跟贾母到底有啥关系呢?

琏哥儿和十二说出了早先的猜测,倒是得到了贾赦和那拉淑娴的证实。

“对,娘娘会入宫的确是老太太的主意。其实这事儿二丫头也应该知晓一些的,那会儿你不是还被宫里来的教养嬷嬷吓哭了好几回吗?那些教养嬷嬷都是老太太费尽千辛万苦寻来的,绝不会区区王氏能够做到的。”

究竟谁先提议的,如今已经不得而知,不过元姐儿之所以会入宫小选,那绝对是因为贾母的鼎力支持。所以,如今贤嫔娘娘殁了,就都是贾母的错?

饶是素来有着搅屎棍之名的贾赦都没脸说出这种话。

早­干­嘛去了?请教养嬷嬷的时候不反对,入宫小选的时候不反对,赐给廉亲王为侍妾时不反对,甚至还在元姐儿步步高升时,乐得都找不到北了。如今,人出事了,却反而全部怪罪到了贾母身上……

人­干­事儿?!

“也别在这儿胡乱猜测了,过去问问就清楚了。”贾赦摆了摆手,示意几个女眷好生在荣庆堂里看着,他本人则带着琏哥儿和十二往前院去了,至于璟哥儿则早一步被打发去看孩子了。

……

……

前院空置的厢房里,贾政和王夫人皆被关在了里头,环境倒是不差,毕竟去年才整体翻新修葺过,再说即便是控制的房舍,那也是有丫鬟婆子日日打扫的。

只是,荣宁侯府这边,完全没有意识到要给王夫人请个大夫。

王夫人的伤势其实不重,毕竟当时大半个花瓶碎片是落在美人榻上的,散在地上的倒也有不少,却都是四下溅开的。容嬷嬷给了王夫人狠狠一巴掌,直接导致她滚落在地,可到底不是瞄准了方向砸下去的,哪怕身上好几次都被扎进了碎瓷片,那也仅仅是皮外伤。

至于比起现如今还生死不知的鸳鸯,王夫人这点儿小伤,完全不足挂齿。

可惜的是,王夫人显然不那么认为。

一开始她是大脑充血直接豁出去了,等被丢到这里后,倒是慢慢的冷静下来了。她身上的伤势不算重,却生疼生疼的,在一叠声咒骂容嬷嬷下手狠戾的同时,王夫人也没有忘记思考自己的处境。

若说她鬼上身了,会不会有人相信?

王夫人满脸的愁容,旁人她是不知晓,反而她自己是铁定不会相信。可她为何要弄死贾母呢?原因很简单,贾母曾当着她的面说过两句话。

“……娘娘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只盼着这辈子还能再瞧见娘娘一回。”

但凡这两句话是旁人说的,王夫人都不会往心里去。可偏生,说这话的人不是旁人,就是贾母这个出了名的乌鸦嘴。亏得她当时还心惊了一下,后来想着应该没那么诡异,加上泰安帝允许后宫妃嫔省亲一事欢喜过度了,以至于将这么重大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

要是、要是她当时能够警醒一点儿,那事情会不会就变得完全不同了呢?

“蠢­妇­!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会把我们都害死的!”贾政懵了足足半个时辰,这才总算缓过劲儿来。然而,正如他先前所纠结的那般,他完全不担心贾母,至始至终他担心的只有自己。

听得这话,王夫人只阵阵冷笑。

她是怎么想重要吗?她的女儿都没了,她凭甚么不能豁出去替女儿报仇?真要说起来,她倒是不后悔做出那番举动,恨只恨鸳鸯那个小贱|蹄子坏了她的好事儿!这万一,女儿的仇没法报,她还赔上了自己,那才叫一个得不偿失呢。

不对,便是如此,她也未必就没有机会。

正盘算间,外头传来了喧哗声,不多会儿,原本被人拿大铁链条锁上的门开了,贾赦一脸寒霜的走了进来。

说时迟那时快,贾政火速窜到了贾赦跟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着道:“大哥,这事儿真的不关我的事儿,但凡我要是对老太太有半点儿不敬之心,只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贾赦嗤笑一声,他倒不怀疑这事儿同贾政有关,毕竟在他心目中贾政简直就是蠢笨如猪,想也知晓应该同样都是被蒙在鼓里的。然而,很多事情都不是这么算的,不知者无罪只适用于很小很小的方面,在大部分情况下,你没有察觉到­阴­谋,就已经酿成了大错。

至少,贾赦肯定不会那般宽容的。

“说说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贾赦冷着脸道。

“我真的不知道。大哥,你要相信我,我怎么可能对老太太下毒手呢?这种丧尽天良的的事情,我是万万不会做的。”贾政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他不单单惧怕贾赦将弑母的罪名推到他身上,他还怕贾赦索­性­一狠心趁机把他给恁死了……那他找谁哭去?

“是、是王氏这个贱|人,是她的错,一切都是她的错!”

面对贾政的泣血控诉,王夫人选择了正面杠上:“我的错?笑话,若非你逼着我这般做,我如何要如此对付老太太?还不是你威胁我说,要不听你的,就将我休弃回娘家,我会做出这般荒唐的事情吗?”

杀人是重罪,意图杀人其实也好不了多少。不过,主犯和从犯的量刑差距就大了去了。王夫人早在贾赦进门前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决断,与其赔上自己,倒不如让贾政替她顶上去。哪怕真的不行,俩口子也要一起死!

她的女儿都死了,凭甚么她要偿命,而贾政却好端端的活着?说不准,等过个一年半载的,还可以娶上一房美娇娘,到时候生儿育女……她的俩儿子又该如何是好?

不如一起死了­干­净!

259|

说真的,就这种无脑指控,连正常时候的王夫人自己都骗不了,可谁让她已经彻底豁出去了呢?

其实,说歹毒点儿,就算今个儿是宝玉死了,王夫人都未必会有这般大的反应。原因很简单,她原就有个稳妥可靠的嫡长子珠哥儿,对于宝玉这个嫡次子本就不怎么放在心上。况且,在她原本的预想之中,宝玉的后路是由贾母来铺就的,至于她所在意的两个儿女,珠哥儿和元姐儿才是她下半辈子最大的倚靠。

可是,元姐儿——贤嫔娘娘她死了啊!!

王夫人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偏巧,她原就坚信贾母是个乌鸦嘴。前车之鉴那么多,王夫人有时也恨自己,为何不早早的警觉,也许她能提前有所行动的话,事情的结果就会变得不一样了呢?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她又不可能真的恨死自己,被懊悔和怨毒逼得很了,她所能做的就是将一切责任都归咎到旁人身上。

那个所谓的旁人就是贾母。

自私的人总是这样的,甭管真相如何,她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所想到的才是真相,同时她也会尽可能的将责任推给旁人,仿佛这样子自己就能安心了,就不会再觉得愧疚痛苦了……

“王氏,你能不把本侯当傻子吗?”贾赦面容肃穆,头一次在贾政俩口子跟前自称起了侯爷。

贾政霍然抬头,随后又颓废的垂下了头。

尽管有些吃,可贾政终于清晰的意识到了自己和贾赦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他俩的确是嫡亲兄弟,可两者之间的差距已经不单单用一句占长所能解释的了。甭管是荣宁侯爷的爵位,还是正一品殿阁大学士,这些都是贾赦自己挣来的,跟已故的荣公贾代善并无太大关联。

而彼时,王夫人也渐渐的冷静了下来。

“对,你们是亲兄弟,我早就该知道,就算我说了实话,你也未必会相信。这是家丑,就算两家早已分家,可这事儿一旦宣扬出去,你也讨不了好。倒不如索­性­将一切责任都推给我这个外来的媳­妇­儿,倒显得你们的无辜了。”

王夫人笑得异常诡异,她知晓这一次自己决计是躲不过去的,可她却是打定了主意,就算是死也要拉个人当垫背。况且,贾政也该死了,女子上了四旬多半都不能生养了,可若是换成男子,谁敢肯定呢?连市井小民都知晓,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与其让贾政续弦再生下嫡出子女,还不如他们俩口子一道儿都去死了,倒也落了个­干­净!

“你还是不肯说实话吗?你就不怕我报复在……你儿女身上?”贾赦原本是想说家人的,不过转念一想就知晓,王夫人在意的人很少很少,最起码她一点儿也不在意贾政的死活。

“儿女?我女儿她已经没了啊!”王夫人捂着心口,那里痛得让她不由的痉挛了一下,“你要怎么报复?你告诉我,你打算怎么报复?”

珠哥儿的身份很特殊,托了当年荣国府子嗣稀少的福,在贾赦的眼中,珠哥儿的地位并不比他亲生儿女来得低。所以,王夫人敢肯定,贾赦就算要报复,也绝对不可能向珠哥儿下黑手的。

然而,贾赦接下来的一番话,却是让王夫人心神俱裂。

“是的,你女儿已经没了。可你知晓她是怎么死的吗?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她是自缢而亡。至于缘由,你可以自己去猜,我只能说这里头涉及到皇室秘辛。简而言之,圣上非但没为贤嫔娘娘的死感到丝毫悲伤,反而恼怒异常。不过,看在咱们家世代忠臣的份上,圣上也不至于做得太绝。可若是……”

“不不不!你不能这么做!娘娘她已经殁了啊!”王夫人几乎完全崩溃了,她根本就不敢想象,若是元姐儿因着她的缘故,而在离开人世之后还徒留骂名,这让她死后如何有脸去见孩子啊!

贾赦冷冷的看着她。

慢慢的,王夫人面上疯狂的神情平静了下来,取而代之的却是阵阵绝望和凄凉。

是的,贾赦正如她先前所料想的那般,并不会对珠哥儿下手,事实上人家压根就没打算去作践已经分出去的二房。莫说贾赦只是无比嫌弃蠢弟弟,就算俩人真的有生死大仇,那也该先解决的外界矛盾,再细细商讨,而不是让外人瞧见他们兄弟二人自相残杀。

“我说。”

许久许久之后,王夫人才将自己心中所思所想,并无限的怨毒尽数倒了出来。

在她的诉说之中,造成如今一切后果的,无异于是贾母那种人神共愤的乌鸦嘴。贾政为何一事无成?因为贾母夸了他大半辈子。贾赦为何一飞冲天?因为贾母一直不停的对他嫌弃谩骂。她的娘娘为何会小产?因为贾母说她呣子平安,一举夺男。她的娘娘为何如今又会身亡……

“我记得,我清清楚楚的记得,就在琮儿尚公主那一日,老太太她说娘娘必会长命百岁!后来,等圣上允许宫妃省亲的旨意传来后,她又不止一次的说,她早就盼着这辈子还能再见到娘娘一回……”

王夫人扑倒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

对此,贾赦只冷冰冰的甩出两个字:“偏执。”

可不是偏执吗?甚么乌鸦嘴,这压根就是以讹传讹的事情。就像某些神神叨叨的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说白了这些事情都是王夫人自己琢磨出来的,完全没有任何证据。

旁的不说,王熙凤第二次怀孕的时候,贾母一时不察,又脱口而出这一次准是哥儿。若真的照王夫人所言,岂不是王熙凤该再度诞下一个姐儿?

胡说八道!

“大哥,如何可能证明我的清白?这一切都是王氏那毒­妇­的错,我、我要休了她!”

贾赦目光冷冽的望向了忽的好像活过来的贾政:“你是说真的?”

“当然!”贾政并不知晓贾赦这是故意嘲讽他,还道是在询问他的意见,便咬牙切齿的道,“王氏这毒­妇­,多年前我就想休弃了她。无奈当时老太太一直劝我看在孩子的面上,忍忍罢。对,我是忍了,我一直都在容忍着她。可如今大哥您也看到了,这个毒­妇­竟然妄想害死老太太!”

“所以你打算休弃了她?”

“对!我一定要休弃了她,这种毒­妇­还留着做甚么?大哥您也不用担心珠儿、宝玉的名声,回头等老太太无事了,定会给我再寻一门妥当的亲事,到时候索­性­将珠儿、宝玉记在续弦名下,虽出身是要低了一等,可好歹不用被王氏这毒­妇­所牵连!”

这番话,贾政说得那叫一个慷概激昂,听得贾赦嘴角直抽抽。

倒是原本一直不曾开口的琏哥儿,一个没忍住开口喷道:“那索­性­也没休弃了,不就不会影响到珠大哥哥了?让她去家庙待着,既不会影响名声,又能给予惩罚,犯得着非要休弃吗?”

十二伸手拽了他一把,暗示他稍安勿躁,可琏哥儿也是真忍不住了,一方面他是在为珠哥儿担忧,另一方面他也被贾政的薄凉所震惊。说真的,休妻真的不是开玩笑的,哪怕恨得再厉害,你倒是偷偷的弄死她呢,怎么着也好过于直接将人休弃。

要知道,若是今个儿王夫人死了,反而不会连累到人,可若是她被休弃了,回头绝对还是难逃一死,却会因此牵连无数。

“琏儿你是怕连累到凤丫头吗?”贾政忽的冷笑道,“二叔作为过来人,也劝你一句。王氏女疯起来连她们自己都怕,你还年轻,倒不如趁早休弃了凤丫头,让你爹娘再给你寻个好的。”

贾赦目瞪口呆,十二也傻眼了。

琏哥儿简直就要原地爆炸,莫说这年头本就是劝和不劝离的,光是他们之间的亲戚情分,就没的做出这般缺德冒泡的事儿。

其实,琏哥儿的脾气一点儿也不好,只是他打小被十二和迎姐儿欺负惯了,以至于养成了谦让弟妹的习惯,问题是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应该谦让贾政这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我家凤丫头哪里不好了?就算她有天大的不是,她有我这个当夫君的管着,有我爹娘当公婆的教着,再不济也有我老泰山看着。怎么就轮到你个蠢货上赶着教训起人了?你凭甚么教训她?就凭你一介白丁的身份?还是祖父当年临死前也要上折子替你求官职?你不就是个考了一辈子连个举人都考不过的吗?不对,应该是连童生、秀才你都过不了!你以为你是谁?仗着年岁大辈分长就能叫嚣了?哼,门外叫花子也有比你年岁大的,你怎么不让他们教训你呢?”

“哥!哥哥!”十二一脸的惨不忍睹,他就知道他哥听不得这话,迟早要炸,却是没想到自己只懵一会儿,他哥就原地爆炸了。

“别拦着我!这蠢货算是怎么个意思?自个儿蠢还以为别人跟他蠢得如出一辙?二太太做甚么要看不起你?因为你蠢啊,因为你没用啊,因为你窝囊啊!你问她,但凡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愿不愿意嫁给你这个除了出身以外,一无是处蠢货?你问她愿不愿意!!”

琏哥儿一面跳脚一面怒喷,不得不说,夫妻相是很有道理的,不是说真的长得像,而是同住一个屋檐下,吃一道儿睡一道儿,久而久之,一些言行举止就很想象了。

而彼时,贾政完全已经看呆了,他自诩挺了解这个侄儿的,却不知晓他侄儿炸起来那么可怕。

与此同时,王夫人只冷冷的看了贾政一眼:“若非担心连累到我儿女,我一早就跟他和离了。贾政,你真以为自己有多招人吗?莫说我了,就算是通房丫鬟看中的也不是你这个人!”

眼见贾政要开口,王夫人索­性­豁出去戳穿了他的想法。

“别折腾了,你不就是巴望着将我休弃了,然后再迎娶一个高门贵女吗?顶好就像大嫂那样的对不对?出身书香世家,父兄皆是朝中重臣,一门清贵桃李满天下,再给你生几个轻而易举就能通过科举走上仕途的嫡子……哈哈哈哈,你也不瞧瞧你自己是个甚么德行!便是我,当年若非娘家老爷子提亲被拒,如何会轮到你!”

“你这话是甚么意思?”贾政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既为王夫人戳穿了他的心事而恼羞成怒,又被她最后那句话所惊道,“甚么叫做老爷子提亲被拒?难不成当初王家另有打算?”

“废话!你以为王家只这般野心?金陵四大家族,贾、史、王、薛。我父亲当年是奔着荣公嫡长子去的,若非荣公眼界高,不愿嫡长子迎娶武将世家的嫡女,你以为我会退而求其次?便是这般,我父亲也是试探过其他人家的。可惜,当时你竟是看起来最像样子的,这能怪谁?谁叫我是武将家里女儿。”

王夫人一脸的悲切,其实她并不是真的爱慕贾赦,至始至终她看重的就是贾赦当年的身份地位。同样的,贾政也并非爱慕那拉淑娴,而是看重张家的权势,以及所能带来的好处。

这事儿虽说出来令人惊异万分,不过仔细想想未必不能接受。

就是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贾赦……有点儿囧。

再看贾政,这会儿已经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偏生,王夫人并不想就此放过他:“你以为呢?你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荣公嫡次子,自幼饱读诗书,将来铁定前途无量……我呸!琏儿说的一点儿也不错,你就是个考了大半辈子连个童生都考不过的蠢货!你读了一辈子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看你还不如我这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妇­人!”

“你你你……泼­妇­!泼­妇­!!”

可怜的贾政,他其实并不擅长口舌之争,偏生王夫人却是个嘴毒的。甭管是拐弯抹角的指桑骂槐,还是正面怼上互喷,她一点儿也不怵。

尤其到了这会儿,王夫人太清楚自己的下场了,左右也是个一死,她还不如趁着能喘气的时候,将贾政这个伪君子真小人的面皮给扯下来。

“对啊,我就是泼­妇­,可你政二老爷你以为你是甚么东西?仗着自己的嫡亲大哥养在祖父母跟前,拼了命的在父母跟前说他的坏话,撒娇争宠,愣是哄得荣公将唯一一个国子监监生名额予了你,还对外道,说你极有念书的天赋。哈哈哈,真有天赋,考了一辈子啥都没得到,你真的是太有读书天赋了!”

“你闭嘴!闭嘴!!”

“我偏不。左右你都要休弃我了,我有甚么不能说的?你还指望我死了以后,老太太给你寻门贵亲?做梦罢你!就你这个怂样儿,老太太跟前的鸳鸯都瞧不上你!还贵亲呢,你当世家贵女瞎吗?搁早二十多年前,你是荣公的嫡次子,就算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优点,至少占了个年轻。如今呢?儿女都那么大了,孙子都有了,你还整日里做着白日梦!我倒是要看看,你落得甚么结果!”

“王氏!我这辈子最后悔就是娶了你这个泼­妇­!”

“彼此彼此,你以为我看得上你吗?蠢了一辈子还以为自己很能耐很聪慧的蠢货!!”

……

……

贾赦一脸的空白,十二保持着拽住琏哥儿的状态,琏哥儿原本准备了一大车的话想要喷死贾政,却硬生生的被卡在了嗓子眼里,好悬没给憋死过去。

父子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极为深刻的无奈。

这都是甚么事儿呢!

“要不,让他们先吵会儿?”半晌,贾赦才憋出了一句话。抬眼见贾政俩口子完全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索­性­一手拉一个,先将俩儿子从房里拽了出来。

出了房间,顺手关了房门,贾赦站在廊下,抬眼望向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映了半边天的晚霞,觉得他的人生真忒么­操­蛋!

十二拿手肘一下又一下的捅着琏哥儿,直到把琏哥儿弄得烦了,反手在他胳膊上来了一下,叫他消停些。偏十二变扭上了,俩人拧来拧去的,在贾赦背后各种小动作,直到贾赦蓦然回头,他们才赶紧跳开来站定。

“这俩要吵到甚么时候?”贾赦压根就没注意到自家那俩蠢儿子又在犯蠢了,他只格外怨念的盯着房门,没好气的道,“吵啥呢?我觉得他俩蛮相配的。老话不是说了吗?鱼配鱼虾配虾,乌龟配王|八!”

“嗯嗯,破锅配烂盖。”琏哥儿随口接道。

“对啊!”十二冷不丁的大叫一声,见父兄皆看了过来,忙道出了自己刚发现的秘密,“爹,哥,你们说二老爷和二太太像不像宝玉和薛家那姐儿?”

贾赦横了他一眼:“你说反了罢?”

“不不,没反。我的意思是,当初宝玉看上了林家姐儿,薛家姐儿则看上了咱们家的璟儿。结果,你们也知晓了。难道不觉得很像吗?”十二一脸的敬佩,他是在敬佩他自己的聪明才智。

“滚滚,你俩都赶紧滚蛋,老子一看到你们就眼睛疼!”贾赦也是烦了,直接将这俩混账小子轰走了,左右贾政俩口子也是蠢到了一定境界,就算有心­干­坏事儿,也没那个脑子。当然,这并不代表贾赦就没有防备,他早先就让赖大安排下去了,派了十来个护院围着这里,顺便还特地提醒了一句,别送水和食物。

对付这种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光会闯祸惹是生非的混账东西,就应当清清静静的饿上他们几顿!

前院发生的事情,尚未传到后院这边。而作为知情的贾赦父子仨,也没打算让那俩蠢货的言语叨扰到后院女眷。说真的,甭管是赞美还是鄙夷,从贾政俩口子嘴里过一遍,那就只剩下了满满的嘲讽。

倒是他们仨来得巧,才刚到荣庆堂不久,贾母就慢慢的清醒过来了。

其实,贾母也不算是晕厥了,她只是被结结实实给吓懵圈了。没法子,甭管祖上有多么的荣耀,哪怕曾经历经无数血战,也难保子孙后代是个怂货。贾母这样已经算是不错了,至少没直接被吓死过去,饶是如此,等服了静心凝神的药,也是满脑子浆糊,足足到了素日里用晚膳的时辰,才堪堪回过神来。

“鸳鸯……”

贾母下意识的唤了一声,旋即瞳孔一缩,整个人痉挛了一下,旋即才长长了叹了一口气,拿眼看向一直守在跟前的那拉淑娴并王熙凤。

雍华公主早先得了泰安帝的口谕,趁着宫匙尚未落下就赶着入宫去了。她是女子,又是公主之尊,留宿后宫那就不叫个事儿,反正有泰安帝的应允在,她想怎样都成。

至于迎姐儿,总不能所有人都杵在贾母跟前不做事儿了,她自然要出面安排些事情。而璟哥儿则更惨,他得负责照顾小五以及俩侄子侄女。

也因此,贾母回神之后,看到的只有那拉淑娴婆媳俩,以及随后赶来的贾赦父子仨。

“鸳鸯怎么样了?”贾母凝神看了好久,这才吐出了一句较为完整的话,只是仍旧气若游丝。

那拉淑娴回道:“先请了大夫瞧,后来索­性­让太医也帮着看了看。那孩子是个好的,我已经做主让人拿了最好的御赐伤药予她,也安排了人照顾她。等回头她好点儿了,就让她来给老太太请安。”

“哦,没事儿就好。”贾母蔫蔫儿,说不出来是没­精­神头,还是真的被伤透了心,或许两者皆有也极有可能。

王熙凤这会儿已经唤了丫鬟端了小米粥过来,服侍贾母用了小半碗。待垫了垫肚子后,才又端了汤药,勉强喂了下去。旋即又投了帕子,给贾母简单的清洗一番后,这才同那拉淑娴一道儿退开,让贾赦父子仨走到跟前来。

贾母一脸的委屈,也没吭声,只怔怔的望着贾赦。

“老太太……”贾赦是一脸的无可奈何,扪心自问自己这辈子虽混账了一点儿,好赖也没­干­丧尽天良的事儿,怎么家里头大事儿小事儿跟赶场子似的,一堆堆的涌上来。尽管也不是完全没法处理,可见天儿的事赶事儿,也怪烦人的。

尤其今个儿这事情,全盘推到王夫人身上铁定也亏心,旁的不说,贾母也忒有些缺心眼了,就算坚信自己并非乌鸦嘴,就不能略微顾忌一点儿吗?听听贾母先前说的那话,祝福贤嫔娘娘长命百岁?好嘛,长命百岁肯定是好词儿,关键是你一老太太祝福自己的亲孙女长命百岁?这不是脑子有坑又是甚么?

无奈的是,这缺心眼儿的老太太不是旁人,是贾赦他亲娘!

“赦儿,那王氏、王氏……”见贾赦只唤了一声就没动静了,贾母也是急了。别看她多年来打压大房捧着二房,可这些跟王夫人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事实上,在贾母最厌烦大房的时候,她也没嫌弃过那拉淑娴。反过来说,自打王夫人进门的那一日起,贾母就没有停止过恶心王夫人。

“贾政和王氏如今都被关在前院空房舍里,我打算等他俩略冷静一点儿,再好生算总账。”

“这事儿同政儿有甚么关系?”贾母登时急了,“赦儿,当时你不在场,你不知晓……”

贾赦面无表情的听贾母讲述了一遍当时的具体情况。大体上同他了解的相差无几,细节处则是丑化了王夫人,美化了贾政。譬如说,容嬷嬷当时只是用最贫乏的言语讲述了王夫人的罪行和贾政的不作为,到了贾母嘴里,王夫人就成了十恶不赦如同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妖魔一般,至于贾政则是单纯的被吓傻了。

说真的,听完了贾母的讲述,贾赦心头只余呵呵二字。

诚然,王夫人确实可恶,贾赦从头到尾也没打算放过她。可贾政就全然无辜?好罢,就算他是无辜的,那么请问为何在王夫人行凶之后,贾政依然没啥反应呢?直到缓过来之后,也光顾着讨伐王夫人的罪行,以及洗白自己。

从贾赦的立场来看,贾政的行为让他真正的感到心寒。

“这事儿我会处理的,老太太您只安心调养身子骨。”贾赦垂下了眼眸,他并不打算跟贾母解释太多,左右这事儿原就不该由一个­妇­道人家Сhā手。

“不要放过王氏!”贾母满脸的恨意,她要一个承诺。

“好。”贾赦一口答应下来。

许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当然更有可能是身子骨坚持不住了,贾母又叮嘱了两句话,就半昏睡过去了。那拉淑娴让几个小的先留在内室里,自己则跟贾赦到外间说话。

打从一开始,贾赦便没打算刻意隐瞒,不过也没打算仔细说就是了。将宫里府上的事情一句话带过以后,他便直截了当的道:“贾政和王氏我都不会放过,左右珠儿已经长成了,那李氏我冷眼瞧着,虽有些小家子气,好在她对于珠儿和两个孩子都是极为上心的。这样就成了!”

那拉淑娴安静的听完了贾赦的话,才点头道:“早该这般了,没的一次两次的给他们机会。我看珍哥儿如今就挺好的,靠儿子又如何?总有一日要靠的,早晚不都一样?”

“对,就照着珍哥儿的旧例来,让贾政那蠢货直接当老太爷罢。家主之位让予珠儿,管家的事情也有李氏在。倒是那几个庶出子女麻烦得很。”贾赦头疼的捏了捏眉心,心下将贾政抽了一遍又一遍,“宝玉也罢了,到底是嫡子,你说贾政那蠢货咋就那么想不开弄出一堆的庶子庶女来?”

“也不算麻烦,左右只是花些钱米罢了,他们家没那么穷。”

有一句话,那拉淑娴没有点明,便是那珠哥儿之妻李纨,也不是甚么善茬。怎么说呢?李纨那­性­子不是不好,而是太自私。在李纨心目中,整个贾氏一族,唯独只有珠哥儿和她亲生的两个孩子才是她最为在意的,旁的人就算死了她也断然不会皱一下眉头。

简单地说,但凡珠哥儿成为家主,整个分出去的二房一家子落到了李纨手里后,几乎可以断定其他人的日子有多惨。李纨不至于故意苛待他们,却也绝不会对他们上半点儿心,包括身为嫡子的宝玉。索­性­宝玉也不小了,这年头哥儿十五六岁成亲的极多,可十二三岁成亲的也不算少。想来,以李纨的­性­子,应该会早早的让宝玉成亲分出去单过,至于那几个庶出就更容易打发了。

李纨就是个面热心冷的,不算坏,却也断然称不上好。

“就这么办罢,有我在,珠儿自然能成为真正的家主。”贾赦冷着脸道。

没错,他当年既然可以越过贾敬、贾珍,独扶持蓉儿上位,那么如今照样可以扶珠哥儿成为家主。况且,珠哥儿本就是嫡长子,又是有官职在身的,就是到时候在外头挂牌匾,这从五品翰林院侍读府,也比单纯的贾府来得好听罢?

当然,到时候贾政是个甚么想法,会不会因此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就跟贾赦没有半分­干­系了。

俩人正说着,容嬷嬷匆匆赶来:“主子,珠哥儿过来了。”

珠哥儿是在放衙前,才偶然间得知贤嫔殁了的消息,忙急匆匆的回了自家府上,结果就看到李纨一脸慌乱的守在二门口。问清楚了贾政和王夫人俩口子打从早间出门就再没回来后,珠哥儿赶忙又往荣宁侯府赶。亏得他素日里同大房这边关系不错,赖大也没为难他,一面让人赶紧去后头报讯,一面亲自领着他过来了。

等见到了贾赦和那拉淑娴,珠哥儿想也不想的就跪倒在地。

“做甚么行这般大礼?”贾赦挑了挑眉,语气倒不似方才那般生硬了,只道,“知晓了多少?”

他能知晓多少?珠哥儿苦着脸向贾赦印证了贤嫔的死讯,又替父母请罪:“无论如何,大老爷您做事自有您的道理,我只求您别太跟老爷太太计较。”

贾赦向那拉淑娴努了努嘴,后者回给他一个悠着点儿的眼神,旋即便先回了内室,唤琏哥儿和十二出来。

“王氏认为贤嫔娘娘之死,全拜老太太所赐。因而当众意图杀害老太太,有数人为证,其中一人便是贾政。如今,贾政明言想要休弃王氏,你倒是告诉我,我要如何不跟那俩蠢货计较?!”

珠哥儿面­色­煞白。

子不言父母之过,可有时候父母做得太过了,便是身为人子也无颜替他们求情。王夫人谋害贾母自是大罪,贾政愣是要借此休弃王夫人难道就没错吗?

“老太太可好?”半晌,珠哥儿才勉强挤出了这句话。

琏哥儿和十二相继走到了外间,正好听到这话,十二便嗤笑一声:“好,当然好,运气贼好的没被政二太太拿大青瓷花瓶给砸死呢。”被琏哥儿杵了一下,十二不屑的道,“只需他们做得,还不准我说?我还没说政二老爷忙着休妻妄想再去个世家贵女为妻呢!”

“你少说两句!”贾赦没好气的瞪了十二一眼,转而又看到珠哥儿,“你们家的事情,其实我半点儿都不想理会,偏生一个两个的都不消停。索­性­我在这儿给你撂个准话,你若能管束他们,那就领他们回去,要不然便送他们去陪老太爷罢了!”

“大伯!”珠哥儿差点儿要被吓炸了,只满脸惊恐的望着贾赦,“我、我要怎么做才行?好好,我管束他们,我一定能管束他们再不招惹是非!”

“知晓怎么做?”贾赦犹有些不信。

“放心,我一定会做好的。”珠哥儿脸­色­极为难看,他当然清楚为人子想要管束父母有多艰难。不过不要紧的,比起失去双亲,他宁愿遭人唾弃,“我会让人布置一座家庙,让太太好生修身养­性­。我也会让老爷安生下来,绝不会再让他去打扰大伯的清静。”

很难,甚至难于登天,可不试试又怎么知晓呢?尽管珠哥儿打小身子骨就不大好,可事实上他反而是个­性­子坚毅之人,要不然也不会拖着病体苦读,愣是考取了功名,并在几年之内在翰林院彻底站稳了脚跟。他不傻,非但不傻他还总是能做出最好的选择,只是前途艰难,他恐怕会比以往过得更为艰辛。

贾赦认真的望着他。

“你唤个人去跟家里打个招呼,今个儿索­性­留下来住一宿,明个儿我带你去找蓉儿。贾政他太蠢了,年岁也不小了,该是让年轻人当家做主了。”

珠哥儿惨笑一声,怎样都成,他只是不想失去父母。

对于蓉儿来说,赦大老爷他不抽风还是赦大老爷吗?也因此,即便大清早的天还没亮透,就被贾赦亲自从被窝里拽出来,他都淡定依旧。

甚么?打算扶持珠哥儿成为家主?成呢,就算您今个儿终于下定决心怼死你那蠢弟弟了,他这个当人侄孙的,还能如何?听您的,谁让您最了不起呢。

贾赦一脸牙疼的挥退了蓉儿,他都不知晓从甚么时候开始,这个小兔崽子愈发的没脸没皮了,是打小就隐藏着这种不为人知的属­性­,还是后来索­性­放飞了自己?再不然就是自己开后门让他进了骁骑营以后,这货完全被带歪了?甭管是哪一种,如今说来都已经晚了,贾赦只能赶紧办完事儿赶紧走人,多一刻都不想看到蓉儿那副“虽然你蠢但我不说”的神情。

倒是珠哥儿,因着昨个儿夜里那拉淑娴和王熙凤都要守在荣庆堂里,琏哥儿索­性­拉着珠哥儿去东院歇了一晚,同时也劝了一整晚。到如今,虽说困得要命,不过珠哥儿倒是没昨个儿那般绝望无助了,用琏哥儿的话说,大不了仔细回忆一下贾赦是怎么折腾贾母的,你照着学一学不就结了?

因此,在看到蓉儿被贾赦一脸嫌弃的打发后,珠哥儿猛地想起了一件事儿。

“大伯,太太和薛家太太一直都在商议,如何让蓉儿迎娶薛家姐儿。”珠哥儿如是说。

不等贾赦回过神来,已经退到了门边上的蓉儿整个人都跳了起来,飞窜回来怒道:“咋还有人提这事儿?我先前已经命人放出去话了,绝不要商户女!”

“嗯,我知晓的,所以太太和薛家太太商定,回头找个机会坑你一把,让你不娶也得娶。”珠哥儿一脸的同情,他是真的可怜这个堂侄儿,毕竟身为男子被女子算计,真的很值得掬一把辛酸泪。

蓉儿简直要跪了。

倒是贾赦奇道:“你知晓这事儿?哪个跟你说起的?”

薛家太太看中蓉儿在大房那头并不是甚么秘密,主要是薛家太太当初托的中人就是王熙凤。只不过王熙凤收了礼物又不敢真的揽下这事儿,还装了一回病,把这事儿混过去了。按说这事儿虽没个明确的说法,可到底薛家那头是个闺女,只要做出一番没结果的态度来,想来薛家也不至于刨根究底,这事儿也就能不了了之了。

所以,蓉儿又是怎么知晓的?

看着贾赦一脸的狐疑,蓉儿老老实实的坦白:“二姑姑跟我说的。”

贾赦简直要被气乐了:“一个两个的,都不消停!”又一想,迎姐儿当然会这么­干­,她素来跟蓉儿交好不说,关键是一个是自家的侄儿,另一个是所谓故交家的姐儿,在她看来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当下,贾赦只得又道:“你是男子,谁还能逼你娶妻?但凡你说不要,她们能如何?”

“那可不一定。”珠哥儿看了看蓉儿,到底还是没忍不住说了出来,“要是故意使计算计呢?但凡坐实了名头,到时候再来个以死证明清白,又该如何收场?”

这话一出,莫说蓉儿了,连贾赦都是一副涨见识的神情。见过强抢民女的,听过霸王硬上弓的,就闻所未闻这种女子上赶着算计男子的。关键是,蓉儿那就不是个善茬!

“嘿,我还真来脾气了,她们薛家要算计我是罢?来啊!看谁算计得过谁!”蓉儿气得咬牙切齿,他的长相是偏秀气的,可惜他的脾气一点儿也不秀气。以往迎姐儿欺负他,那是因为他俩感情好,换一个人试试看,他不怼死姓薛的,他就把姓倒过来写!

“行了行了,消停点儿罢。”贾赦皱了皱眉头,转而看向珠哥儿,“你特地说这些,是不打算沾手薛家的事儿?”

珠哥儿一脸的尴尬:“大伯,我一定会尽全力管束住老爷太太,可薛家那头我却是真的没法子了。本就不是一家子,姻亲又不是管闲事儿的理由。况且,薛家那姐儿一看就是个有主意的,偏太太还拿了薛家不少钱,我瞧着薛家母女的态度,似乎是拿捏住了太太。”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倘若今个儿王夫人仍是荣国府的二太太,那她倒是用不着惧怕薛家太太了。偏生,随着贾家分家,王夫人如今啥都不是了。薛家是皇商,可皇商也是商人,商人本就逐利,一看无利可图,自是忙不迭的寻旁的好处。恰好,薛宝钗看得通透,确定贾赦不欲多管贾政俩口子的事情,索­性­连着出了好几个主意,逼着王夫人不得不就范。

若是没有贤嫔娘娘殁了一事,王夫人是打算等过段时日,先让蓉儿跟薛宝钗私底下见个面儿,再等省亲那天,借娘娘的嘴将这事儿定下来的。

真要到了那会儿,有事儿没事儿就已经不重要了,但凡蓉儿还要脸面,这门亲事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

珠哥儿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再看向蓉儿时,自是一脸的愧疚:“蓉哥儿,这事儿是太太不对,我替她向你道歉。可薛家那头,我是真没法子。所幸如今太太没法生事儿了,又没有娘娘帮衬,薛家大概是无力成事儿的。”

“那可未必!万一她豁出去在门口堵我呢?我天天往外跑,她想堵我多容易呢。到时候万一她硬赖我毁了她的清白……哼,那我就毁给她看!!”

“得了得了!”贾赦差点儿没喷出来,横了蓉儿一眼,叱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薛家到底跟咱们家沾亲带故的,这事儿我帮你料理了,你给我老实点儿。”

蓉儿瘪着嘴一脸怨念的瞪着贾赦,明明他是受害者,居然还叫他悠着点儿?偏生,贾赦不单身份地位比他高多了,还是他祖父辈儿的,连他老子见了贾赦都像是耗子见了猫似的,他这个小的还能如何?

“回头我跟二姑姑告状去!”蓉儿恨恨的道。

­阴­谋诡计这种事儿,没拆穿前确实麻烦,可一旦知晓了对方的全部计谋,破坏起来别提有多容易了。这也亏得去年间太上皇忽的薨了,要不然估计早在去年间,薛家就迫不及待的动手了。真要是如此的话,指不定蓉儿还真能吃亏。好在如今就没啥好怕的了,贾赦琢磨着,索­性­来一招釜底抽薪,将王夫人和薛家太太姐妹俩恩断义绝!

想起来容易,做起来也不难。

贾赦先往工部跑了一趟,要了南方津州城的邸报,让人帮着抄录了关于修桥铺路那段的消息,旋即让人去薛家递了个口信,说贾母病了,想念善解人意的薛宝钗,问能否抽空过来瞧瞧。

且不说薛家接到帖子是如何的欢天喜地,又是如何归整衣裳首饰,争取再度攀上荣宁侯府。单说侯府这边,贾赦已经允了珠哥儿将贾政俩口子接回去,当然也没忘记亲自上阵揍了贾政一顿。

又一日,薛家母女俩登门拜访了。

探望贾母自是允许的,只不过在探望之后,还没来得及离开荣庆堂,就被贾赦命人将她们请到了后头的抱厦处。

这里离哪儿都有一段路程,因而最是清静不过了。贾赦和那拉淑娴都在,简直薛家母女俩时,也没有任何废话,直截了当的甩出了早已备下的邸报。

“薛蟠这几年一直忙着督建,很有种洗心革面的意思。圣上也觉得他做得不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算当初是错手害了人家书生,却也非亲手所杀。如今,他已经到了津州城,那边离金陵亦是不远,也并非穷山恶水之处,依我看,你们不如赶过去与之团聚罢。”

薛家太太早已浑身轻颤的夺过邸报细细看了起来,其实里头关于薛蟠的内容很少,可到底薛蟠当时顶了个督建的头衔,虽无工钱却有虚名,倒也在邸报里出现了几次。

看着看着,薛家太太不由的泪流满面,薛宝钗心里也不好受,只不由的脱口而出:“哥哥也真是的,既无事儿,为何不来封信呢?白让母亲担心这些年。”

“他来信了。”贾赦冷冷的道,“每三个月一封信,一次都没落下过。只不过除了头一封送到了琏儿媳­妇­儿手里,后转交予你们外,其余的信函全部都被王氏截留了。对了,薛家姐儿当初也上了小选的名单,同样是被王氏让人抹了去的。”

“甚么……”薛家母女俩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里看到了满满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本侯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你们,不过本侯也确实没打算帮你们。说到底,王氏才是贾家的人,她纵然有千错万错,也轮不到外人来指手画脚。另外,王氏已经全盘托出,说你们正在谋划逼迫蓉儿就范,是罢?她还说,之前薛家姐儿瞧上了我家璟儿,可有此事?”

薛宝钗整个脑子轰的一声,登时脸红得几欲滴血。

再看薛家太太,也没比她好多少,只不过相较于女儿的羞愤,她则是面­色­惨白毫无血­色­。

“有些事情,本侯不想跟你们计较太多,没意思。今个儿以老太太的名义唤你们过来也是想问问清楚,你们到底想怎么样?以前的事情皆既往不咎,可若是你们仍要算计我贾家的人,那就休怪我不客气。说难听点儿,但凡有这个心,本侯想要怼死薛蟠易如反掌,你看到时候谁敢惨我!”

“侯爷……”薛家太太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薛宝钗也身子一软,跪了下来。

“看在紫薇舍人薛公的面子上,本侯也不欲将你们赶尽杀绝。回头自会派一队得力的护院打手,陪你们一道儿去津州城寻找薛蟠。放心,薛蟠半点儿事情都没有,且你们得不到他的消息,他却可以通过朝廷的耳目,得知关于京城里不少消息。不过估计,薛大傻子应该在纳闷,为啥你们连一封回信都不给他去。”

“蟠儿……我的蟠儿!”

“哥哥!”

薛家母女俩抱头痛哭,其实她们之所以非要扒住王夫人不放,甚至打算豁出去一切也要赖上蓉儿,不过就是因为心里的不确定。

孤儿寡母会被人欺凌,若是孤女和寡母呢?那根本就没活路!

“三天,甭管是收拾细软,还是寻某人算账,都务必要快点儿。当然,本侯也并非不让你们回京,可在璟儿和蓉儿娶妻之前,希望你们别回来。”

还有甚么不明白的?薛家母女俩喏喏的点头应着,半句反驳之词都不敢有,甚至连责怪贾赦不曾早点儿告知的心思都不敢起。能怪谁呢?贾赦本就没有义务告诉她们甚么,真要算起来,王夫人才是真正的狼心狗肺。哪怕像王熙凤那般收了钱不办事儿,她们都认了,偏生……

“母亲,咱们要去贾家吗?”

此贾家非彼贾家,薛宝钗说的是王夫人那个家。

然而,薛家太太却摇了摇头:“去了也未必能要到银子,更别提当初银子都是送给她的,也没借条更没有证人,何苦讨这个嫌?索­性­归整一下细软,去南边寻你哥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薛家太太虽不是正人君子,却也断然没有打落牙齿往肚里咽的习惯。她只是不愿意在临走前再生事端,离别好几年,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她的蟠儿究竟如何了。不过,纵是如此,临走前她还是回了一趟娘家。

并非跟王夫人交好的王子腾家中,而是她的大哥王子胜。

薛家太太做的事情很简单,拿出了一万两银子,只要王子胜一个承诺。一个永远也不会站在王夫人身边的承诺。

王子胜一口答应下来,他没告诉薛家太太,其实他闺女恨王夫人恨得要死,他这个当爹的就算帮不了闺女,也不会特地跟闺女作对的。尤其,亲家公脑子里有无底深坑,他才犯不着为了一个打小就看不起自己的妹妹得罪一帮子人呢。

三天后,薛家母女俩携带细软,轻车简装的离开了京城。京城里的产业自然还留着,左右有掌柜在,原就无需她们­操­心太多。倒是因着这事儿颇有触动,薛家放了好些下人,其中就有薛蟠从冯姓书生处抢来的婢女。

只这般,薛家走了,走得悄无声息,等数月之后,王夫人好不容易缓过来,各种专营想辙儿,想让人给妹妹递个话儿,却在多日之后才得知薛家早已人去楼空。

而彼时,贾家早已彻底易主了,珠哥儿本就是个­性­子坚毅之人,既已下定了决心,就绝不会再婆婆妈妈的。接管了整个家后,珠哥儿便将宝玉丢给了贾政教养,笔墨纸砚绝不会少,至于王夫人则被强制送到了家庙,并将她身边所有的丫鬟婆子尽数发卖。还有那些个庶出子嗣,珠哥儿倒是没为难他们,哥儿照样出去念私塾,姐儿则让李纨帮着教养,一时间整个家的风气为之改变,好坏暂且不论,至少消停了不少。

这就成了,说真的,贾赦对于蠢弟弟一家子的要求是真不高,别折腾就万事大吉!

不过,贾赦倒是安心了,泰安帝却过得颇有些不顺心。

贤妃之死就像是一根刺深深的扎在了泰安帝心里,倒不是有多么悲伤,而是他觉得神烦。你说要死就去死罢,既是被逼死的,你倒是临死前留血书写明了是谁逼死你的。就算生前不知晓,你不会死后来托梦吗?这么不明不白的,留下了一堆乱摊子,弄得泰安帝看谁都像坏人,心堵得再也不想去后宫。

太后愁坏了。

这会儿真顾不上偏不偏心了,这十四王爷是她儿子,泰安帝也是呢。关键是,十四王爷小日子过得美滋滋的,喝酒吃­肉­玩女人,如今更是连宫都不入了,把她这个老婆子嫌弃到天边了。再看她的长子,每日里忙的脚不沾地,明明身子骨不算好,还夜夜批奏章到深夜,明明子嗣稀少,还几个月不往后宫里来。

当然,事实并没有那么夸张,就算泰安帝不愿看到后宫那些妃嫔,他还是要每日来给太后请安的,每月的初一十五也都会去皇后宫中用膳休息。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不得已,太后只能将目光盯在了能劝服泰安帝的人身上。

雍华公主就是那个倒霉蛋。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般无奈,你就是再怎么能耐,这世上也有人比你更能耐。雍华公主作为泰安帝最受宠也是唯一的女儿,她连泰安帝都敢当众叫板。可惜的是,这般彪悍的她,却独独惧怕她那祖母。

原因倒是简单,只因雍华公主小时候常跟着嫡母生母入宫给祖母请安。这宫里的规矩大,当时就给还年幼的她留下了永久­性­的心理­阴­影,以至于都这些年过去了,她再度看到她那老祖母——太后娘娘时,还是不免有些腿软。

结果她还不能不去!!

隔三差五的被太后召入宫中,说的却是成谷子烂芝麻的事情,倒不是太后故意折腾雍华公主,而是连太后自己都不知晓该怎么开口。让雍华公主去劝泰安帝少­干­活勤跑后宫?不,这种话怎么着也说不出口,哪怕雍华公主的母妃恭妃早已不伺候泰安帝了,也没得让闺女拉皮|条的。

反观雍华公主,她其实是猜到太后想说甚么的,关键在于太后不把话挑明,她又能如何呢?她一个当人晚辈的,在外头倒是可以牛气了,谁都不敢招惹她,可一旦入了宫,还不是蔫吧了?

俩人都清楚发生了何事,偏皆装傻充愣,莫名其妙的就陷入了互相伤害的循环。

最终,还是雍华公主举白旗投降了。

这也是没法子,太后她已经一把年纪了,几乎不管任何事情,换句话说,人家有的是闲工夫跟你玩水磨豆腐。再说了,太后想要见雍华公主,只需要让人去唤就成了,可反过来呢?雍华公主是为人|妻者,本身又要管着偌大的一个公主府,且她三不五时的还要去隔壁荣宁侯府见公婆见妯娌,更别说她还要照顾十二的衣食住行,顺便还得调养身子等着不知何时能到来的孩子……

她斗不过太后呢!

然而,再怎么样雍华公主也不愿意给自己亲爹拉皮|条。

“噗!你说这些日子你天天入宫,就是为了这事儿?”十二听完了雍华公主的诉苦,都快笑抽风了,结果抬眼就看到雍华公主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只能硬生生的咽下笑意,一本正经的道,“其实太后说得也没错,圣上他太辛苦了。这人又不是铁打的,每日里这般不分昼夜的辛劳,迟早会损害身子骨的。”

话是没错的,关键这事儿没法劝呢!

“我倒是能劝父皇好生休息,可他会听我的吗?”雍华公主也愁啊,有些话说得浅了,肯定不被当一回事儿,可要是说了,指不定被怎么收拾呢。

十二思量再三,倒还真让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我倒是能想法子让圣上歇一歇,不过要是因此害得四皇子吃亏受罪了,你会介意吗?”十二挑眉道。

“介意甚么?那混账小子就是欠的!母妃一直都说,他素来仗着父皇膝下子嗣不丰,可劲儿的折腾,若不时常吃点儿小亏,假以时日,铁定能作上天去!”一想到自家蠢弟弟,雍华公主就一肚子气。她不是不疼爱弟弟,而是每回都被这个弟弟弄得格外无奈。

没错,泰安帝素来是很疼爱子嗣的,儿子闺女他都疼。然而,甭管怎么样,泰安帝也是先皇帝后才是父亲的。

雍华公主最担心的是,就她那蠢弟弟的脑子,装个几年是没问题的,再不然装个十来年估计也行。可再往后呢?甭管甚么人,装一辈子是绝不可能的,也就是说,蠢弟弟迟早会暴露本­性­。到时候,要是真的作到了泰安帝都无法忍受的地步,那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将自己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十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还真别说,他上辈子的渣爹乾隆都有极佳的运气。一是占了子嗣不丰的便宜,二则是因着雍正爷寿数短。两下一相加,渣爹乾隆就成了那个唯一的选择。

要是他可劲儿的作一把呢?

十二一面想着这事儿的成功率,一面琢磨着要是成功的阻拦了泰安帝的“上进”,历史又会发生怎样的改变呢?首先,雍正爷就是活生生被他自己给累死的,所以若能有人阻止,应该多少能延长一些寿数。其次,甭管是前世的渣爹乾隆,还是这辈子的蠢货四皇子,其实还真就不是当皇帝的料。任­性­妄为,好大喜功,这两者搁在寻常人身上不算太大的缺点,身为天子却真的是要了命了。

不过,要是真阻止了,又会有怎样的后果呢?

四皇子虽然蠢,可他跟十二的关系其实还是挺好的,换句话说,若是将来四皇子登基了,十二的日子过得不会差。不过,这个也未必能够保证,毕竟前世的渣爹乾隆就是个喜怒不定的­性­子,鬼知道前一刻好好的,为啥下一刻就疯了。尤其是亲眼见识过乾隆犯抽后,十二就对他再也不抱有任何希望了。

两相一比较,十二深深的认为,还是让泰安帝长长久久的待在皇位上罢!!

“既然你并不担心四皇子吃亏受罪,那就没甚么问题了。我回头叫我爹配合一下,一定要让圣上意识到这个严重问题!”十二信心满满。

见他这般,雍华公主反而不淡定了,忙拽住他问道:“怎么就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你打算怎么做?不对,是甚么问题呢?”

健康,还是子嗣?还是两者皆是?

“让圣上意识到,他的儿子们不是夭折、过继了,就是蠢货和疯子。如此一来,即便是为了江山社稷,他也得好生保重自己的身子骨。至于子嗣,与其再添不如好好教导目前这俩。当然,也许圣上在彻底认清楚现实后,还是会选择再生一个。”

考虑到那两位皇子的质量,十二真心觉得没啥抢救的必要了,还不若直接从头开始呢。

雍华公主一脸的茫然。

再茫然也没用,十二已经想好了,回头就跟贾赦打了个招呼,又拿出了他珍藏了多年的爱物,心疼了好几个时辰后,这才捂着滴血的心肝,把东西送到了四皇子手里。

那是前朝名家董其昌的真迹,若非这副字最容易点燃泰安帝的怒火,他一定舍不得。

不过,一想到前世被渣爹乾隆霍霍的那些个真迹典籍,十二深深的认为,牺牲一副字,保全其他的,还是很值得的……道理他都懂,就是心好痛。

把心头好送出去后,十二那叫一个坐立不安,好不容易听说四皇子格外欣赏那副字,为了确保万一,十二还忍着心痛亲自去瞧了一眼,然后险些没直接背过气去。

亲眼所见跟猜测总归是不同的,哪怕十二上辈子就知道渣爹乾隆的特殊爱好,当他亲眼看到名家真迹被毁时,他还是接受不能。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十二让雍华公主绊住四皇子,回头就带着董其昌真迹去找泰安帝哭诉。

他还专门“挑”了个贾赦在场的时候。

“圣上,四皇子殿下太糟蹋东西了,我珍藏了多年的至宝啊!才两天工夫就被他糟蹋得不成样子了,您看,您看!!”

董其昌的真迹讲究一个字与字、行与行之间,分行布局,疏朗匀称。然而到这会儿已经完全没必要了,因为所有的留白处全部被盖上杂七杂八各种各样的章,当然还有四皇子提笔所书的心得体会,并得到此宝物的喜爱之情。

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在真迹的正中|央空白处,四皇子用最粗的毫笔写了一个斗大的字:神!

神你个头啊!!

简直神烦!!

先皇生前很是推崇董其昌,临摹的也是董其昌的字,泰安帝仿的则是先皇的字体。也因此,对于董其昌的真迹,泰安帝就算不是格外喜欢,也下意识的会起了珍惜之意。然而……

十二边哭诉边偷眼瞧着泰安帝的反应,而一旁的贾赦则完全傻眼了。即便他曾经是京城里闻名的纨绔子弟,可因着家学的缘故,他对于珍贵的书画典籍还是很在意的。倒不是爱得死去活来,而是多少了解一些,毕竟他当年可是被荣国公贾源悉心培养出来的。可这会儿,贾赦已经完全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了,他倒是听了十二的叮嘱,也愿意配合儿子行事,关键是他没有想到结果会是如此的惨烈。

#一根直肠通大脑的现实版#

就连提前知晓了真相的贾赦都懵圈了,更别说完全被蒙在鼓里的泰安帝了。

偏十二还不消停:“圣上,原本四皇子跟我索要爱物,我也是自愿给他的。可万万没想到他竟会这么糟蹋东西作践|人,亏得雍华先前还劝我说,他还小让我这个当姐夫的让让他……有这么糟践|人的吗?”

说真的,十二还真伤心了,毕竟上辈子被渣爹乾隆糟蹋的文物虽无数,可那又不是他的东西。可搁在如今……他付出的代价也太惨烈了。

泰安帝气沉丹田:“来人!立刻将锦嗣那个小兔崽子给老子带来!!”

……

……

四皇子锦嗣觉得自己冤枉死了,六月飞雪也不过如此。

他很喜欢董其昌的真迹,是发自内心的那种喜欢。当然喽,喜欢自是要表现出来的,就像看到美味佳肴,他会选择全部吃下去;看到如水美人,他会想着收藏到后院里;看到这般珍品的真迹,他当然要在上面盖章题词,以显示自己对其的喜欢之情。

其实这么想想也挺有道理的,毕竟民间也有不少傻货喜欢在游览名胜古迹的时候,刻下“某某到此一游”的字迹。从这方面来看,四皇子锦嗣的品位大概属于市井流的,格外的接地气。

然而,关键不在于从哪方面看,而是在于泰安帝是怎么看的。

枉你贵为皇子,还是唯二的两只之一,可但凡泰安帝想怼你,那也只能忍着受着。

所以,四皇子锦嗣才觉得自己委屈死了:“父皇,儿臣是真的喜欢……”

泰安帝冷笑连连:“那朕也喜欢你,所以在你身上盖章刻字,你觉得怎么样?”不等锦嗣回过神来,便有宫人将他拿下。当然,泰安帝也不是真打算怼死他,到底是亲生的,就算这孩子再混账再熊,也还是可以试着抢救一下的。

于是,泰安帝说到做到,让人在锦嗣面上、手上全盖上了大大小小各种印章。这还不算,泰安帝还仿照着被锦嗣毁掉了那副董其昌真迹,在锦嗣的额头上,书写了一个字。

蠢。

盖完了印章,也题了字,泰安帝觉得心里好受多了。抬眼看了看自家蠢儿子,点头道:“这么看来就顺眼多了。对了,朕用的是特殊的印泥和墨汁,多的不敢说,起码也能保持个十天半个月的。在这期间,你也不用躲在房里不出门,该怎样就怎样。去罢。”

锦嗣:“…………”

跟失了魂一般的飘出了御书房,锦嗣整个人都是懵圈的。直到出了御书房的门,看到了等候多时的贾赦父子俩,他刚要开口说甚么,就看到俩人比赛似的笑疯了。

“姐夫。”锦嗣跟贾赦并不算熟,当然他是认识贾赦的,可毕竟年岁辈分摆在那儿,加上贾赦又是泰安帝的心腹重臣,他身为皇子,跟朝廷重臣太熟了也不好。因此,在看到这已经笑疯了的父子俩时,他本能的开口控诉十二,“是不是你跟父皇告的状?”

“对啊哈哈哈哈哈!”十二一面狂笑一面揉着肚子,“我本来见你毁了我的爱物,气得打算以后再不理会你。不过如今……哈哈哈哈,先别说话,让我笑一会儿哈哈哈!”

“圣上英明哈哈哈,圣上实乃天下最聪慧之人哈哈哈……”贾赦也跟着笑疯了,不过他也是绝了,就算已经快笑抽筋了,也仍然坚持赞美泰安帝。可惜,泰安帝没听到,倒是锦嗣听了这话,愈发的苦逼了。

彼时,锦嗣已经完全不知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了。

愤怒罢?其实也没啥,毕竟自己被泰安帝惩罚是真的,贾赦父子俩虽笑话了他,好过于没有因此疏远了他。

委屈罢?虽说他跟十二很熟悉,对方也确实是他的姐夫,却也不至于到诉苦的地步。

那就顺其自然?

锦嗣一脸的懵圈的望着贾赦父子俩,足足过了一刻钟,俩人才勉强停下了笑意。贾赦先道:“对了,我想起来先前那事儿还没跟圣上商讨完呢,我先去寻圣上。”十二也跟着道:“我也要回去了,雍华早先还说想吃东市口南悦楼的汤包子,我得赶紧去了。”

只片刻工夫,俩人就没了踪影,徒留锦嗣一人目瞪口呆的立在御书房门口。

说真的,能从锦嗣脸上看到“目瞪口呆”的表情,已经很不容易了。因为泰安帝做得特别绝,亲自在他脸上手上盖满了大大小小的章,以至于他这会儿甭管做甚么表情都是一脸的红章黑墨。也因此,他的表情不是人看出来的,而是从他那僵硬的举止推算出来的。

天可见怜的。

就这般,锦嗣带着一脸的红章黑墨,生无可恋的回了府。

说起来锦嗣开府就比雍华出嫁晚那么一个月时间,府邸就是曾经的齐国公陈翼府改造而成。腾空齐国公府的人是贾赦,帮他修缮改造的人则是十二。同时,他也由泰安帝赐了两位侧妃,倒是嫡妃尚未进门,估计要等年底才会正式大婚。

于是,等锦嗣归了府后,成功的吓哭了两位侧妃。

见两位侧妃皆是一副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锦嗣只觉得神烦,又嫌弃她们胆小怯懦。毕竟,之前贾赦父子俩瞧见了他,全是笑得不能自抑的模样,就连宫人、侍卫见了他,也是先惊后憋笑。唉,女人就是没用。

“啊!!!!!!!!!”

可惜,等锦嗣亲眼从西洋进贡的玻璃镜里看到自己如今的尊荣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若说之前是懵圈的话,那么这会儿他就是如同见了鬼一般。先将手里的玻璃镜失手砸了,之后更是连滚带爬的出了房间,一直跑到院中看着漫天繁星,他这心里才略微安定了一些。然而,当他看到伺候的宫人,并之后赶到的侍卫等人皆是一脸的惊魂未定时,他再度觉得满腹委屈。

“备马,本王要去五皇子府!”

五皇子只比四皇子锦嗣小了一岁,先前趁着收拢府邸时,也给他弄了一个。不过,五皇子至今也没有娶妻,连个侧妃都没有,倒是留了几个侍妾。毕竟,娶妻这种事情还是要讲究一个长幼有序的。

锦嗣想去弟弟那里寻找一下安慰,其实他本来是想去姐姐那里的。不过,看他姐夫那熊样,就知道他姐姐到时候也会狂笑不止,他如今需要的是安慰,真心不是嘲笑或者恐惧。

只是如此一来,却是苦了四皇子府的管家。备马当然没问题,四皇子的骑­射­虽称不上有多好,起码并不算差。关键是,您真的要顶着这么一张脸,奔跑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吗?最终,管家连哄带劝的让锦嗣坐上了马车,匆匆赶往与之并不远的五皇子府。

自然,为了避免吓到五皇子,四皇子府的人提前一步快马加鞭的赶到,将大致的情况简单的说了一遍,其重点是,四皇子没犯病更没疯,他只是想让五皇子安慰一下。

五皇子名锦成,他们这一辈儿兄弟取名其实比较随意的,因为除了锦嗣是先皇长青帝帮着起名外,其余俩都是由泰安帝随口取的。还真别说,别看如今的泰安帝对儿女挺上心的,可在他年轻那会儿,压根就不在意这些。

而五皇子锦成又有一个格外贴切的形容:一言难尽。

这年头,有取错的名字,却铁定不会有叫错的外号。一如贾赦被人称之为搅屎棍,而锦成的绰号虽有些怪,却真的是异常的贴切。

所谓一言难尽,真心不是甚么好话。这么说罢,若说四皇子锦嗣是一根之畅通大脑,那么五皇子锦成则是天生脑回路异于常人,时而癫狂时而安静,简直就是疯子傻子外加神棍的结合体。

“四哥被父皇惩罚了?这么好玩的事情怎么没人通知我?”锦成这会儿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桃花眼眯呀眯的,“找我要安慰来了?成!”

身为亲兄弟,虽说并非一母同胞,不过拜泰安帝子嗣稀少所赐,再加上锦成打从一开始就丧失了继承权,他和四皇子之间的感情倒是挺不错的。

——前提是他不犯病。

于是,当天夜里,看似正常实则早已偷偷犯病的五皇子拖着四皇子游走到京城的大街小巷里,挨家挨户的敲开了朝廷重臣的门,拉着他们哭诉泰安帝是如何苛待他们兄弟二人的。等得了消息的十二亲自带人将这俩蠢货逮回来时,消息也已经传到了泰安帝耳中。

十二简直要给这俩蠢货跪了。

“他脑子有病你也有病?好端端的,你找他做甚?全京城的人都知晓五皇子是个一言难尽之人,连我家璟儿跟他相识多年,离了宫里也是避着他走的。就你能耐?主动往他跟前凑?你还记得去年先皇薨了时,他抱着圣上的大腿哭了整整三天三夜的事情?你找谁不好,找他你应付得过来吗?”

锦嗣已经彻底怀疑人生了,他能说他那蠢弟弟没旁的优点,偏偏天生神力吗?诚然,一开始是他先跑去五皇子府的,可到后来,他等于是被五皇子强制­性­的限制了自由,硬拖着去­骚­扰朝廷大臣的。他挣扎了,也惨叫了,关键是顶着那么一张红章黑墨的脸,人家觉得五皇子比他正常多了。

“你等着罢!明个儿有你好受的!”十二气疯了,他今个儿算是真真切切的体会了一把家有蠢弟弟的感觉。虽说这不是他亲弟弟,却是他的妻弟。最重要的是,这货跟他上辈子的渣爹乾隆还是完全一样的属­性­。

想到这里,十二略微好受了点儿。

经了这事儿,想来应该能让锦嗣留下极度深刻的印象罢?以后若是再手贱的想在书画真迹上涂抹盖章,估计能立刻想起这事儿罢?

“哼,跟他有甚么好说的?要我说,熊孩子就是欠揍!有事儿没事儿狠狠揍一顿就好了,甚么贵为皇子,这不是还有父皇在吗?明个儿我就入宫恳求父皇,亲自上阵揍得你三个月下不了床!”

“姐……”

要不怎么说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呢?雍华公主到底是女子,起身洗漱换衣裳用了不少时间,赶过来时,正好听到了十二最后一句话,登时忍不住开口就喷。等喷完了,再看锦嗣这副小媳­妇­儿样儿,愈发的来气了。

“以往只觉得你略蠢了点儿,却没想到你能蠢到这份上。瞧瞧,这才多少工夫,你做错了多少事儿?先是要了你姐夫的爱物,却不好生珍惜,偏那还是先皇最为推崇的董其昌真迹。父皇一没打你二没骂你,只予了你丁点儿惩罚,你却给委屈上了。回自个儿府里折腾也就罢了,还专程跑去寻锦成?兄弟姐妹那么多年,你不知道锦成是甚么人呢?”

“我……”

“甚么你你我我的?连句囫囵话都不会说!锦嗣,你也不少了,今年都十七岁了。搁人家寻常百姓家里,都已经当爹了。我知晓,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害得你和锦成都晚成亲,可就算成亲晚,也不表示就允许你犯蠢呢!”

“不是的……”

“少狡辩!我是你姐还不能说你两句?便是你觉得委屈了,又见不着母妃,跑来寻我也是好的。你小时候光ρi股包尿搭子的时候,我都是瞧见过的,有甚么不能说的?倒是能耐了,半夜里也不睡觉,跑去跟锦成一道儿满京城的乱窜!就像你姐夫说的那般,明个儿有你好看的!”

“是锦成的错啊!”

锦嗣都快疯了,他怎么知道会闹成这般。其实最主要的问题是,他贵为皇子,泰安帝继位时,他虽不算小,也远没有到府外交际的地步。也因此,他身边除了伺候的下人外,仅有两个兄弟并一个姐姐。可三哥过继出去不久就没了,他本人又在前不久出宫建府了,正如雍华公主所言,他就是想找个人诉苦,也没处寻呢。

“对,你说的一点儿也没错,都是锦成的错。可他脑子有问题!”雍华公主长叹了一口气,“你最好趁着这会儿离天亮还有点儿时间,仔细盘算盘算要怎么跟父皇说这事儿。要是你真的打算冲到父皇跟前说,这一切都是锦成的错……”

雍华公主一脸的悲伤:“弟弟哟,姐姐恐怕以后都瞧不见你了。”

“姐!”锦嗣真的要疯,可到最后他索­性­也认了,“是我的错,我不该毁了姐夫的爱物,不该知错还不改,不该觉得父皇惩罚是受了委屈,更不该大半夜不睡觉去寻锦成哭诉,最最不该的是居然拉着锦成满京城的乱窜……”

他何等委屈!!

“乖,你这么说,姐姐就很欣慰了,想来母妃知晓以后,也会心生安慰的。”

欣慰也好,安慰也罢,雍华公主真正想说的是,这熊孩子的确欠收拾。小时候倒还真不觉得,毕竟年幼,加上素日里他多少也能装一装。可越大越觉得这孩子不成器,偏生雍华公主很清楚泰自家的情况,指望锦成完全没有可能,锦嗣虽有再多的缺点,严苛管着应该也出不了大错。

至今为止,雍华公主都记得,在自己出嫁前一晚,泰安帝将她唤到跟前,一脸严肃的告诉她,不管序齿如何,她才是真正的大公主,尤其皇室子嗣单薄,将来万一出了甚么事儿,她这个嫁在京城里的公主……

冷不丁,雍华公主感到手心一热,扭头看向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身边的十二:“怎的?”

“没的为了个熊孩子气成这般的,左右有圣上在,让圣上收拾他去。你犯不着­操­心太多。”十二皱了皱眉头,提醒道,“虽说长兄如父,长姐如母,可那熊孩子有的是人收拾。”

“我知晓。”长叹一声,雍华公主抬头望着已经微微发亮的天边,诚心诚意的道,“我希望,父皇能够长命百岁,一生康健无忧。”

别以为她不知晓那些人在说闲话,总说她是四皇子的同胞姐姐,就算将来新帝上位,她也不会吃苦头。可弟弟有爹好吗?就算是亲弟弟又如何?成了亲生了孩子,那就是两家人了。雍华对锦嗣是疼爱,可她并不愿意徒家大好江山落在一个蠢货手里,她也不愿意让自己祖先的心血白流。与其将来出事时,再挺身而出,倒不是直接让泰安帝明白,他那俩儿子皆是蠢货,你只能选择自己顶着。

两位皇子的闹剧看似出现得莫名其妙,其实却也说明了很多问题。

如今已是泰安六年了,泰安帝年四十有七,身子骨虽好,可到底年岁长了,他又是个出了名的拼命皇帝,凡事皆求完美。就连御医都说了,泰安帝的身子骨虽没问题,可长此以往,却很容易损了寿数。

有一种死法,叫做过劳死。

泰安帝如今要做的,压根就不是用汤药,而是好好休息。御医的建议是,一天十二个时辰,泰安帝至少要保持四个时辰的睡眠,可以是晚间休息三个时辰,午后再休息一个时辰。剩下的八个时辰,一日三餐花掉一个时辰,散步打拳骑­射­或者看书练字,也需要一个时辰。也就是说,能够用于办公事的,只有六个时辰。

一半用于休息养神,一半用于­干­正事儿。

对此,泰安帝一开始是不在乎的,他觉得这么纯粹扯淡。等贾赦听闻后,也觉得太瞎扯了。

“一天要­干­活六个时辰?那御医脑子里是不是进水了?要我说,晚间睡觉就需要四个时辰,午后歇觉一个时辰倒是够了。吃喝拉撒一个时辰,休闲玩乐的时间,最起码每天要两个时辰。圣上您想呢,从腊月二十三到正月十五,那都是休息的日子,­干­甚么活儿!我自个儿的生辰,我家老太太、太太、儿女们、孙辈儿们,那都得过。逢年过节要休息,逢休沐日当然也要休息。”

贾赦掰着手指头好生算了算,越算越觉得自己说的极有道理。

“这冬日里太冷了,不适合­干­活。夏日里又太热了,顶着一脑门子的汗,我­干­啥活儿呢?春日里是郊游的好日子,就该好好玩一玩。至于秋日里……嘶,那就­干­活罢。”

泰安帝伸手指向门的方向。

“哦哦,让我滚,成呢,我就这滚。”贾赦麻溜儿的窜到门口,忽的想起一事儿,又再度窜了进来,一脸鬼祟的道,“圣上,您听没听说过最近市井流传的谣言?”

“说。”

“您不知晓?那就没关系了!圣上,臣告退!”贾赦这回才是真的溜了,只一眨眼,他就跑了个无影无踪,徒留泰安帝在御书房里运气,再运气。

不过,贾赦虽跑了,可他最后留下那话还是被泰安帝记在了心里。刚打算让人去打听,四皇子和五皇子便结伴来到了御书房。

四皇子锦嗣整个人都是蔫吧的,他面上的红章黑墨倒是被洗­干­净了,可他觉得自己的心里已经留下了永久­性­的伤痕。

再看五皇子锦成,­精­致漂亮的小脸上,桃花眼一眨一眨的,就连泰安帝都不得不承认,锦成安分的时候,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泰安帝瞥了他俩一眼,伸手虚点了点位于他龙案两侧堆满了奏章的桌案。

这是他新想出来折腾俩儿子的法子——让他们看请安奏章。

军机大事肯定是不行的,先不考虑泄密问题,单就一句话,那俩蠢货看得懂吗?况且,一旦有所延误,后果谁也担不起。倒是请安奏章,每天都有几十份,说的都是成谷子烂芝麻的事情,当然更多的则是对泰安帝本人的赞誉。

想当年刚登基那会儿,泰安帝吹毛求疵追求完美的毛病犯了,那是连请安折子都一字一行的看完,还会斟酌词句,认真批阅。

这种做法当然没错,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让他原本就繁重的工作变得愈发繁重了。

人嘛,总归要有舍有得。

泰安帝琢磨着,既不能让老臣忠臣寒了心,他本人又实在是没有那份­精­心做到事事完美,那就只能放手让旁人替他完成。正好,四皇子和五皇子也都大了,虽说为人处世很不靠谱,可正是因为他们的不靠谱,才愈发的需要历练。请安折子问题不大,翻阅一番看看有没有问题,之后写句“知道了”,或者旁的回复之话即可。

当然,泰安帝也没那么心大,他是想着等折子批好了,他在亲自过目一遍的,毕竟看一遍可比批阅快多了。

于是,四皇子和五皇子就都倒了大霉。

而此时,一个略有些匪夷所思的流言,悄悄的在京城里盛行起来。

流言的最初就是从两位皇子倒霉开始的,不知何人透露了两位皇子倒霉是因为驸马爷贾琮的缘故,引得有心人纷纷探究内里的情况。再往后,流言蜚语愈发多了,从驸马爷贾琮,到驸马爷他爹贾赦,总觉得贾家人有些邪门怎么办?

贾赦就不用说了,荣公贾代善之嫡长子,承袭一等将军,之后就晋升为荣宁侯爷,更是官拜正一品殿阁大学士。

这已经不能算是人生赢家了,这简直就是老天爷的亲儿子啊!

然而,老天爷是没有亲儿子的,先皇却有。

联系到当年先皇长青帝还在位时,就是先皇在殿试之上,将贾赦特提拔为二甲第二名,哪怕事实上他的学识仅够得上三甲最末。而先皇也不单是提拔他为二甲第二名,还破天荒的点了翰林。要知道,每一届的翰林多半都出自于一甲头三,连二甲第一都极少被点入翰林,更别提贾赦本就不是一个满腹经纶之人。

再往后,先皇莫名的看好贾赦,还替他做了人生规划。

先从翰林院庶吉士起步,再往御史台历练三年,之后去内阁当侍读学士、内阁学士,直至成为正一品殿阁大学士。

当然,现实跟规划还是略微有些差异的,然而甭管怎么说,最终贾赦是成为了正一品殿阁大学士,甚至这还是泰安帝亲自下旨的。

可这是为何呢?

但凡在京城待了点儿年头的人,都不会忘记贾赦那些年的晋升之路。当然,更不会忘记,因着贾政一事,贾赦改名被贬斥一事。可以说,那会儿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话,看他起得有多快,跌得则更快。更有甚者,都盘算着等长青帝退位后,新帝上位就看他和他效忠的廉亲王怎么死!

结果简直不能更心酸。

然而,事情真的就那么凑巧?

就因为贾赦时不时的抽风,告自己告家人告亲朋好友。所有人都涨见识了,人家都是背地里下黑手告别人的,单只有贾赦从没有参过毫无关系之人,只把自家抖了个­干­净利索。到后来,贾赦还越玩越大了,就没有他不敢抖漏的内|幕,且他抖漏的内|幕越多,泰安帝越是看重他。

外人都羡慕死了,看他成天作天作地作死的,结果非但没有挨骂受罚,反而官职越升越高。因而,很是有一批没长脑子的大臣排着队写罪己书。都是一道儿递的折子,结果次日早朝,泰安帝直接罢免了一帮人,就贾赦好端端的,啥事儿都没有。

你就说这气人不气人罢!

这样的事情,不是一回两回了,而是自打端闰四十九年,贾赦通过科举走上仕途后开始,就三不五时的发生一次。

一次两次的可以算作巧合,次数多了呢?

与其相信贾赦那搅屎棍是老天爷的亲生儿子,大家更愿意相信他其实就是先皇长青帝的儿子。

再往深处一琢磨,全京城都知晓荣国府那位史老太君偏心幼子,这若仅仅是一般般的偏心当然没问题。有道是,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那就不叫个事儿。可贾母做得太过了,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偏心眼儿,而是给人一种别有内情的异样感觉。

明明甭管从哪一方面来看,贾赦都比他弟弟贾政优秀千万倍,就算当娘的不嫌弃亲生儿子,也没得几十年如一日的作践自己的长子,只为了让幼子心里好过罢?要知道,贾母不止一次的痛斥贾赦不孝,反而屡次称赞贾政才高八斗,实乃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绝世奇才。

这不是偏心眼儿。

这是瞎!!

然而,很多人都能够证明,贾母此人虽有些势利眼,可总的来说还算是个正常人。于是,这就更让人浮想联翩了。

没过几日,更大的消息传出来了。

“爹,您听说了吗?原来,当年老太爷的折子曾经被人换过,老太太属意政二老爷承袭爵位。”琏哥儿一脸的惊悚,虽说事到如今,已经没人在乎一个一等将军的爵位了,可甭管在乎不在乎,那也不是谁想拿就能拿得走的。

“瞎说,这种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你信它作甚?袭爵那就必须是嫡长子,甭管是圣上还是先皇,都是极重规矩的,怎么可能允许在有嫡长子在的情况下,让嫡次子袭爵呢?”贾赦完全不信。

琏哥儿其实也不信,不过他觉得有必要将小时候曾发生的事情告诉贾赦。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瑚哥儿刚夭折,荣公贾代善也故去不久,琏哥儿被贾母强制­性­的带到了荣庆堂,虽说贾母对他不错,可对于一个还不到三岁的小孩子来说,乍然换了地方,爹娘哥哥都不见了,没吓死他都是他胆儿大了。

幸而那会儿,珠哥儿也养在贾母膝下。

“琮儿不止一次的问我,­干­嘛对珠大哥哥的事情那么上心。我拧不过他,只好说了我的心里话。我告诉他,那会儿我们的大哥哥刚没,祖父也走了,娘病着,爹整日里忙碌着,我一个人被送到了老太太跟前,害怕的整宿整宿睡不着,且一睡着就做噩梦,不停的哭喊痉挛。要不是那会儿,有珠大哥哥陪着我,我觉得我迟早会被自己吓死。”

贾赦沉默不语。

那段时间,是整个大房最黑暗的日子。

其实,荣国公贾代善的离世反而是有迹可循的,毕竟年岁也不小了,加上他原就是武将,多次浴血奋战的结果就是身上大伤小伤无数。再一个,人都这样,能够接受长者的离世,却完全不能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与自私无关,纯粹就是人的本能。毕竟,在大部分人的潜意识里,自己总有一天要送走祖父母、父母等长辈,而儿孙却是能陪着他,为他送终的。

对于当时的琏哥儿来说,那时候府里的气氛让他感到惶恐不安,可对于贾赦来说呢?

他先是失去了最疼爱最看重自己的祖父第一代荣国公贾源,紧接着祖母过世,前后不过短短两月时间。那会儿他才十来岁,被送到了父母跟前后,才愕然的发觉,父母并非他想象中的那般疼爱自己,当然他自己也无法将父母视为最亲密的存在。

又几年,他好不容易从失去祖父母的­阴­影之中走出来,娶了妻生了子。还没等满足于现今的生活,前太子就出事了,他的老泰山一家被迫离开京城,归期不定。

之后不久,长子瑚哥儿夭折了,荣公贾代善原就身子骨不好,种种事端压在身上,没几日便也跟着去了。偏当时嫡妻郁结于心,病情更是一日重过于一日,贾母说要带走琏哥儿亲自抚养时,他是真的没了主张。

身为男子,是不可能亲自教养孩子的。哪怕素日里他也时常同俩孩子玩耍,可逗趣跟教养能混为一谈吗?再一个,不满三岁的孩子原就身子骨羸弱,极容易出现状况。那会儿,瑚哥儿夭折了,张氏又病着,硬拦着贾母不让她带走琏哥儿,这本身就不现实。

“琏儿……”贾赦满嘴的苦涩,他到底还是亏欠了这孩子。

“爹!爹,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也不是非要同您抱怨甚么,只是想告诉您一些可能您不知晓的事情。”琏哥儿一叠声的道,“我跟珠大哥哥的情谊暂且不提,有个事儿我觉得特别奇怪,那会儿老太太不止一次的看着我感概,没娘的孩子有多可怜,又让赖嬷嬷取了帖子来相看。因着我那时太小了,这些话也不是刻意对我说的,便很快就抛诸脑后了。”

没娘的孩子多可怜……

贾赦面­色­一变,当初张氏病重,这是整个府里都知晓的事情。可病重又不代表过世,张氏当年不过才二十一岁,身子骨素来都很好,就连大夫也说,那是郁结于心,而非得了不治之症。既如此,贾母为何会如此肯定?

“爹,我在想,有没有可能老太太当时知晓了某些咱们不知道的事情?还是说,她有害人之心?”一想到小时候的那些事儿,琏哥儿只觉得浑身发寒。

先前,之所以没想起来,其实并不是真的忘却了,而是琏哥儿本能的觉得是自己记错了。可最近,一连在外面听到了那么多的闲言碎语,弄得他愈发的疑神疑鬼起来。以至于昨个儿夜里便梦到了儿时的场景。

——贾母一脸怜爱的望着他,心里喃喃自语般道,没娘的孩子真可怜。

“没有道理。”贾赦面­色­大变却仍保持着镇定,“老太太对你娘素来不错,倒是对王氏有着百般不满。”

看了看琏哥儿,贾赦有心想说许是你听错了或者时间太久记错了,可到底没能说出口。只因细究起来,当时的贾母确实有些不妥当。

譬如,荣公贾代善已故,本该第一时间让出荣禧堂予他们大房入住,偏贾母却借口住惯了不愿意搬。问题是,那荣禧堂原是第一代荣国公贾源夫­妇­所居,也是贾赦打小长大的地方。至于贾代善和贾母,不过是在贾源夫­妇­过世后才搬入,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六年时间。

住了五六年的地方,就是住习惯了不愿意搬?就算勉强说得通,那为何后来又痛快的搬到了荣庆堂呢?至于荣禧堂,则在他忙着照顾妻儿之时,悄无声息的让给了贾政一家子。

光这些也就罢了,贾赦完全可以认为是贾母的偏心眼儿作祟,可那帖子相看那事儿……

他记得!!

“这事儿不要再提了,琏儿你早点儿回东院,陪你媳­妇­儿孩子去。”草草的打发走了琏哥儿,贾赦不顾已是掌灯时分,再度悄然离开府里。

就在贾赦离开之后,十二从角落里闪身出来。

“咋样?我这么说有用?”琏哥儿看着十二,一脸的不确定,“我说的那些话倒是真的,可是不是有些秋后算账的意思?这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也许当时老太太听岔了大夫的话,误认为娘的病很严重?”

十二嗤笑一声:“越严重才越不会说这话。再说,到底真相如何,爹自然会查清楚。不然你还真以为他还是多年前那个纨绔子弟?就他而言,莫说只是咱们府上的陈年往事,哪怕想要探究皇家秘辛,他都有本事查到。”

“可是,为甚么呢?”琏哥儿一脸的不明所以。

“外头有流言蜚语在先,我虽不清楚是何人放出去,又是何人引导的,不过总归是个起因。正好,利用一把弄清楚当年发生了何事。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要是甚么都没有,顶多也就是将咱们蠢爹遛一圈罢了,没损失甚么。”

听十二这么一说,琏哥儿倒是点了点头:“那行,左右有爹在前头顶着,我也懒得管了,先回去了。”

“去罢。”十二笑眯眯的看着琏哥儿汪东院去,忽的笑容一收,侧过脸望向不远处的荣庆堂。

二房已经解决了,甭管是贾政还是王夫人都已经翻不起甚么浪了,能做的最多也就是在人生剩余的日子里,互相诋毁、伤害了。

可贾母呢?

既然做错了事情,就应该为之付出代价。当然,十二不会说,他之所以忽的下了这个决心,是因为贾母又开始折腾了。这回倒是没啥,也就是想要接宝玉到自己跟前养着,或者­干­脆让宝玉成为侯府的子嗣,享受本不该由他享受的福分。

想得美!!

十二对着荣庆堂的方向冷笑连连,他倒是要看看,他家那蠢爹若是查清楚,当年贾母意图逼死张氏后,会是个甚么反应。

也许,对于贾赦等人来说,贾母只是意图逼死人。可十二却在很早之前,就从那拉淑娴口中得知,张氏……是真的被逼死了。

没人要贾母偿命,可她不能不付出代价还这般穷折腾。

260|

时间太久远了,很多事情查起来特别难。倒是有一件事情,因着贾赦本人还有点儿记忆,反倒是很快就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那会子,张氏倒并非病得极为严重,只是打从瑚哥儿夭折后,就一病不起。时好时坏的,有时候看着倒是­精­神头不错,有时候却索­性­一两天的昏睡着,先请了大夫,后又请了太医,看甭管哪个来了都是同样的话。

心病还须心药医。

这就是为何贾赦断定张氏是郁结于心的缘故。只因当时张氏的身子骨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偏生眼瞅着娘家祖母故去,娘家父亲被贬谪带着全家离开京城归期不定,而瑚哥儿的死更是彻底带走了她的半条命,至于后来荣国公贾代善因着嫡长孙夭折而离开人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同张氏有那么一丝关系。

说真的,就算没人责怪她,她也会自己逼死自己的。倒不是有多脆弱,而是一个打小就被娇养的闺阁女子,一下子面临来自于各方面的压力,加上她本就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死亡是必然的。

当年,贾赦只顾着庆幸妻子终于缓过来了,却从未想过,也不敢去想万一妻子撇开他走了,又该如何是好。如今,得了琏哥儿的提醒,贾赦终于警觉。哪怕这事儿只是未曾成功,那也不能否认背后主使其心可诛。

一直过了两三日,贾赦才终于查到了确切的结果。他没告诉琏哥儿,更不会同其他人说,而是直接带上证据找上了贾母。

……

荣庆堂里,贾母正歪在暖炕上,炕尾坐着戴上了毛帽的鸳鸯。鸳鸯的伤势倒是早就好了,只不过当初为了给她治伤,让人绞了她后脑勺的头发,故而这都过去了几个月时间,她还戴着帽子,就是不想让人看到层次不齐的头发。

贾赦过来时,贾母正同鸳鸯说着想念宝玉之类的话。

二房已经这般了,看贾赦的态度,最多也就是在珠哥儿的前程上会略施援手,对于二房其他人,贾赦完全不加理会。这贾政也就罢了,到底年岁长了,读了大半辈子书都没出息,还能指望甚么?可是宝玉……

说真的,贾母还是抱了一丝期望的。

“赦儿你来了,我正同鸳鸯聊着呢,想着再过些时候也入冬了,你弟弟那边不知晓备足了炭不成,又想着宝玉年岁小,倒不如早早的领到我跟前,陪我猫个冬。”

“珠儿做事素来稳妥,那李氏便是娘家出身不够,也断然不至于连炭火都准备不齐。老太太,您太多虑。”贾赦面无表情的走到贾母跟前,冷冷的道。

贾母心下一紧,到底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便是再怎么偏心眼儿,也不至于完全不了解贾赦。先前,贾母的心思放在分出去的二房那头,这才没注意到。这会儿听着贾赦这话茬,抬眼又见他这副神情,登时心头一咯噔,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迟疑了一瞬,贾母缓了语气,试探的道:“可是外头出了甚么事儿?还是琏儿、琮儿闯祸了?再不然,就是二丫头又淘气了?”

“外头没出事儿,孩子们也都很好。”

这会儿,鸳鸯搬了圆凳过来,请贾赦入座,自己则出去唤小丫鬟拿茶水点心。一时间,屋内只余贾母和贾赦二人。

“赦儿……”贾母抿了抿嘴,到了这会儿,她已经完全确定贾赦遇到了甚么事儿,可盘算再三,又实在是想不明白究竟怎的了。

好在,贾赦并不打算跟她打哑谜,见鸳鸯出去了,便直接从袖口掏出了几封书信,甩到了贾母身上。

这可将贾母唬了一大跳,她很清楚自己这个嫡长子,虽说素日里颇有些不着调,可但凡认真起来,那就是真的出事了。而今又偏偏是针对她的,这让贾母如何不多想?只是这般,等贾母拿过那几封书信草草的扫视一眼,却反而弄不懂贾赦的路数了。

“这是甚么?帖子?庚帖?”贾母一脸的莫名其妙,其实,庚帖并不奇怪,毕竟荣宁侯府不曾嫁娶的也有好几个。再说,就算小五他们不着急,蓉儿却是正当时候,贾赦拿出庚帖很正常,不正常的是这些庚帖上所书的年月,“这都多大年岁了?你是打算给谁说亲?”

都说生辰八字,一般来说除非定下来了,通常情况下庚帖上只会书写年月。这是方便大概是排个年岁,若有意思,自可以拿八字去合一下。

贾赦拿来的几张庚帖上皆署了年月和姓氏、排行,当然也有各家的大概情况,可旁的暂且不论,单这个年份就很不正常。

这么说罢,贾赦跟泰安帝同年所生,皆是端闰十七年生人。而帖子上的人,最大的是端闰十九年生人,也就是只比贾赦小了两岁,跟那拉淑娴一般大小。最小的则是端闰二十五年生人,比贾赦小了八岁。

问题是,贾赦今年四十有七,就算是最小的那个,今年也有三十九岁了。

敢问谁家会拖到这么晚才想到嫁娶?甭管是男子亦或是女子都已经晚了。当然,鳏夫续弦或者寡­妇­再嫁除外。可贾母思来想去,自家也没这样的亲戚呢。

“难不成,是亲家公?凤丫头的爹?”

琢磨了半晌,贾母终于勉强寻到了一个还算靠谱的想法。王熙凤的爹王子胜比贾赦还大了五岁,这么一算倒是勉强合适。只是问题在于,王子胜家中也颇有家产,这到底有多想不开才会娶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娶个家境落魄的妙龄少女不成吗?续弦又不是正经娶嫡妻,完全没有必要看家世。

“老太太您就不觉得这个眼熟?”贾赦嗤笑一声,特地将其中一张抽出来搁在贾母的眼皮子底下。

贾母定睛一看,旋即面­色­大变。

那张纸上写的倒是简单,邢氏,其父生前为七品官,自幼丧母,三年前丧父,家中还有一弟名为邢德全,两个妹妹皆为出阁……

“你这是甚么意思?!”贾母恶狠狠的将手里的庚帖掷于地上,原本歪在炕上的身子也直了起来,看向贾赦的目光仿若择人而噬。然而,此番举动非但不能让贾赦知难而退,反而愈发的让他肯定自己查到的事情果然是真的。

其实贾赦也没有想到,原来,早在荣公贾代善出殡之后,贾母就已经偷偷的唤人帮他相看续弦了。多可笑啊,那会儿张氏虽病着,可远没有后来那么严重。便是真的严重了,也不至于赶这么急罢?

荣国府尚在孝期,荣公尸骨未寒,贾母居然急吼吼的让人开始寻摸亲事,这还不是为了传宗接代,毕竟那会儿就算瑚哥儿没了,也还有琏哥儿。

贾赦真的很想大声质问,你当时到底在想甚么,又打算做些甚么呢?

然而,贾母却只道:“这都是成谷子烂芝麻的事情,如今还提这些作甚?我不知晓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可那会儿我也只是略瞧了瞧,点了几个还算瞧得上眼的,旁的甚么都没有做。”

话是这么说的,可惜贾赦完全不信。

“老太太,今个儿我既然将这些东西拿过来了,就表示我想彻查下去。其实,比起刨根究底,我更想从您的口中得知事情真相。我知道,老太爷没了,您一定很伤心,可我不明白为何您会在短短时日内,竟关注起这些了。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重要吗?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外头,鸳鸯正打算端着茶水点心进来,冷不丁的听到贾母愤怒的吼声,心下一颤,脚步便停了下来,既不敢离开也没敢立刻进去。

屋里,贾赦冷笑连连:“您不肯说是罢?那我替您说。一定是您听了甚么闲言碎语,觉得瑚儿的死,还有老太爷的过世,全都是淑娴的错?所以,您索­性­想将她逼死了之,左右那会儿咱们府上一团乱,就算她真的没了,也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到您身上的。毕竟,您甚么都没做,是罢?”

见贾母只冷着脸并不开口,贾赦又道:“是的,您的确甚么都没有做。只不过是将象征着家主地位的荣禧堂让贾政俩口子入住,只不过将管家权交给了王氏,只不过将淑娴跟前伺候多年的丫鬟婆子一一打杀发卖,只不过三不五时的让人去她的窗沿底下编排张家的闲话,只不过趁着淑娴病重的时候硬生生的当着她的面将琏儿夺走……”

“真的,您甚么都没做,却比做了任何事儿都歹毒!”

贾赦目光冷冽的盯着贾母,哪怕后者回给了他一个恶狠狠的眼神,他依然淡定自若。

“怎么?老太太,我说的不对吗?您以为您做的□□无缝,甚么证据都没有留下?对,证据是不多,毕竟很多事情都是您口头上吩咐下去的。可您却百密一疏,忘了曾经拿过庚帖,也没有想到被您看上的那几家至今为止都拿此当作谈资。”

“老太太,您让我说您甚么好?这些年来,我以为您只是偏心,却没有想到您竟是一副蛇蝎心肠!”

“闭嘴!”贾母怒吼一声。

她做错了吗?若非娶了张氏那个丧门星,如何会跟前太子牵连上?原本,贾家因着是开国功臣,是先皇长青帝的忠臣,本无需站队,偏因着张家老太爷是太子太傅的缘故,早早的被绑在了一条船上。结果,前太子被废,一大波的臣子遭了秧,若非当时张家老太爷那年老的母亲忽的病故,张家决计不可能只是扶柩回乡那么容易。

至于他们贾家,不过就是娶错了儿媳­妇­儿,在朝堂上被牵连贬谪也就罢了,还因着嫡长孙瑚哥儿的死,害的原本身子骨就极弱的贾代善一时无法接受这般痛苦,就这么去了。

“……太医当年明明说,老太爷只要好生将养着,过个一年半载就可以痊愈的。哪怕病情恶化,拖上三五个月也没有问题。可事实上呢?瑚儿没了,老太爷知道消息后,整个人都不好了,撑着最后一口气给先皇写了折子,没多久就走了。”

贾母早已老泪纵横,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甚么,只是当年被仇恨冲昏了脑子。

“就因为这样?”贾赦一脸的苦涩。

“这样还不够吗?我就不同意张氏进门,这般多的功勋之家,怎么就挑不出一个好的了?非要眼巴巴的一次两次的求上门……你以为真的是老太爷和张家一拍即合吗?不,老太爷去拜访了好多次,几乎是求着人家将女儿下嫁的。凭甚么?!”

一提起那些年的往事,贾母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完全不觉得张家有甚么好的,清贵人家又如何?书香传家又怎样?说白了,还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嘛!尤其张氏的嫁妆并不丰厚,书画和古籍就占了一半。偏贾母出身于保龄侯府,对于书画一道并不了解。待张氏进门后,见她又是一副清贵做派,愈发的瞧得不顺眼了。

当然,倘若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儿,或许贾母就不会那么做了。

将这些年的苦楚都说了出来,其实贾母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瑚哥儿的早夭。说起来,当年张氏诞下瑚哥儿时,贾母是动了心思要养在膝下的。她自问生养了三个儿女,又带大了三个庶女,怎么着也比当时刚为人母的张氏要有经验得多。不曾想,张氏说甚么也不愿意,还哄得贾赦偏帮于她。

结果,瑚哥儿却是早夭了。

瑚哥儿的早夭直接导致了荣公贾代善的过世,毕竟在此之前,他恢复的情况良好,就算不能长命百岁,也不会立刻咽气。

所以,贾母恨张氏,恨不得让她立刻去死。

“……我的瑚儿早夭了,老太爷也走了,她还活着做甚么?她为甚么不去死?!若是她死了,我完全可以再给你寻一门亲事。到时候,你承袭爵位,家产由政儿继承,这多公平呢?偏生,她居然熬过来了,还带走了我的琏儿。我原本是思量着,让琏儿跟着我,跟珠儿好好相处,跟政儿他们俩口子好生过着。就算将来,家业由政儿继承时,琏儿也只会感到高兴,不会不满。”

贾母眼前一片迷离,她知晓这些话说不得,可她偏就生了一股子气,非要将事情掰扯清楚不可。

“为甚么呢?这到底是为甚么呢?但凡她死了,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些个事情了。如今倒是好了,政儿那一房彻底没救了,再怎么赶也赶不上你了。我不想这样的,我只想你们俩都好好的,平衡……平衡一下多好呢?”

大房一家独大,贾赦既有侯爷爵位又有一品官的职位,膝下四子一女各个健康聪慧。他们已经不需要她了……

“难道不是吗?就因为平衡早早的被打破了,我这个所谓的老封君又有何人会在意呢?但凡政儿争点儿气,你这会儿还敢在我跟前叫嚣吗?张氏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外人,我是你娘!你的亲娘!!”

贾赦都已经这般做派了,贾母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这是铁了心打算秋后算账了?不过,贾母也不会惧怕,左右她是超品的国公夫人,是贾赦的嫡母生母,甭管她今个儿做错了甚么事儿,贾赦都只能忍着受着,连诉苦都只能私下悄着来。

真的吗?

“总算是说了实话了。”贾赦霍然起身,一脚踹开了圆凳,愤然道,“我万万没有想到,老太太您竟会是这样一个人,不分是非黑白,心肠歹毒至极。这样的你,如何配成为超品的国公夫人?如何配享受儿孙的孝敬?”

“大胆!放肆!!”贾母气得浑身直颤,伸出手指愤怒的指着贾赦,“好,好!真是太好了!你长大了,翅膀硬了,竟敢这般说我!莫说那些陈年往事本就无凭无证的,就算你有铁证又如何?张氏她活得好好的,我做错了甚么?你才是罪大恶极,你不孝,你个不孝子!!”

“我为何要孝顺?我恨只恨自己竟是被你这般毒­妇­生出来的!我恨不得剔­肉­还母!”

……

……

门外,鸳鸯已经吓得完全不知晓该如何是好了,原本端在手上的茶点也都摔到了地上,发出了不小的响动。然而,便是如此也不曾惊动里面大吵大闹的呣子俩,鸳鸯只能勉强扶着墙出来,抓住外头候着的丫鬟,一叠声的道:“快去唤人!去唤太太,去唤琏二爷琏二­奶­­奶­,去隔壁将琮三爷都唤来……快去,快去!”

外头的小丫鬟们被这般失态的鸳鸯给吓住了,不过到底还是听了她的话,四下跑出去传话。

可就算跑得再快,到底还是费了一会儿工夫。

先赶过来的是离得最近的那拉淑娴和迎姐儿,旋即则是琏哥儿俩口子,再然后是璟哥儿,最后才是变了脸­色­的十二。

这里头,唯一算得上知情的只有琏哥儿和十二,其他人皆被蒙在鼓里。可就算是这俩,也不清楚怎么就闹成了这一步。

那拉淑娴先赶到了荣庆堂,几乎她前脚刚到,迎姐儿也过来了。然而,她们看到的却是贾赦和贾母对喷叫骂,全然没有呣子俩的样子,倒像是有着血海深仇的生死仇人。这会儿,谁算都没有用,哪怕大声的吼,那俩也决计听不进去。事实上,一直等其他人都到齐之后,贾赦也全然没回头看一眼。

“好!要告我不孝是罢?去啊,赶紧去啊,你自个儿走不了,我送你去宫门外,登闻鼓告御状如何?就状告我不孝,我大逆不道!你敢去吗?只要你说一个敢,我立刻送你过去!!”

“我有何不敢?好,我这就去!”

等最后赶到的十二过来是,听到的就只有这两段话了。登时,十二的脸都白了。

却见贾赦大步流星的走出内室,朗声吩咐道:“来人,备马车!本侯爷要亲自送老太太去宫门外登闻鼓告御状!立刻备马!!”

那拉淑娴等人:“…………”得了,这作死都作出新的高度来了。

然而,正如贾赦先前无数次作死都没人拦得住一般,这一次,照样也没人懒得下他。亏得这会儿还早,这要是再晚一点儿,等宫匙落下后再去登闻鼓告御状,那就更­精­彩了。当然,这会儿也一样很­精­彩。因着只是下半晌,离傍晚还有至少两个时辰,外头正人声鼎沸。

须臾间,荣宁侯府门户大开,贾赦亲自当车夫,带着贾母直奔宫中。而后头,则跟着一串马车或者马匹。马车里坐着那拉淑娴、王熙凤等女眷,骑马的则是琏哥儿、十二并璟哥儿三兄弟。

眼瞅着贾赦将马抽得飞快,后头的人简直无奈极了。

“琮儿你等着,这回绝对是你的锅,我跟你说,这事儿我不会帮我背锅的,我也没这个能耐!”琏哥儿比十二要早来许多,虽说不清楚全部的经过,好歹也明白了大概的过程。因此,他这会儿看十二,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若非这会儿没法开揍,琏哥儿一定会狠狠的揍他一顿。

十二也是真的傻眼了,他没想到贾赦会直接撕破脸跟贾母硬杠上,更完全不明白贾母怎么就有底气跟贾赦怼恁呢?

依着他的想法,贾赦知晓了当年的真相,彻底厌弃了贾母。往后甭管是晨昏定省,还是逢年过节的,只要大面子上不出错,贾母就成了个摆件玩意儿。到时候,十二都想好了,只让雍华公主三不五时的去看望贾母一趟,雍华公主当日是以嫡公主的身份出嫁的,跟贾母品阶相当,身份却更高。

结果,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对呣子是在搞啥玩意儿呢!!

“你别不说话,以为装聋作哑就没事儿了?登闻鼓告御状啊!还不是甚么血海深仇,而是当娘的告自己儿子不孝、大逆不道!我说琮儿,你这次玩大了你知道吗?”琏哥儿简直要疯,他都不知晓该说贾母能耐,还是贾赦能作死,或者这俩都不是好东西?

说真的,琏哥儿不敢,他怂,他只能回过头来怒喷蠢弟弟。

“我倒是觉得咱们爹说的一点儿也不错,哪个人都少不了一两个蠢弟弟,我原以为就算我弟弟蠢,那也是小五那坏东西最蠢。结果呢?琮儿哟,你这是要么不玩,一玩就来个大的!你别不说话!!”

十二始终保持着一脸懵逼,许久才回头瞥了琏哥儿一眼:“我在想……”

“想你个头!这回我绝不护着你,回头就将你的打算告诉娘,让娘来收拾你!”琏哥儿恨恨的磨牙。

“不,我是想说,今个儿雍华一早就入宫了,要是她在宫里听说咱们一家子策马飞奔冲到宫里,会不会被吓死?再一打听,咱们爹亲自送老太太入宫,为的就是让老太太告自己不孝和大逆不道?”十二满脸的不忍,他觉得雍华公主会被吓疯的。

琏哥儿啐了他一口:“呸!你该想的不是你媳­妇­儿怎样,是想想你那天可怜见的老丈人!!”

……

……

的确,真正觉得崩溃的并非雍华公主,事实上雍华公主虽说今个儿一早就入宫了,可她又不是在前头,而是跟她的母妃恭妃娘娘一道儿陪在太后身边。当然,前头的事情迟早会传到后头来,可最初铁定是先传给泰安帝的。

泰安帝要疯。

听听万公公都是怎么说的。

“回禀圣上,荣宁侯贾赦带其母荣公夫人前往宫外,登闻鼓告御状。状告……不对,是荣公夫人状告荣宁侯爷不孝、大逆不道……荣宁侯爷始终陪伴在其母跟前,那个,这个……”万公公觉得,他要原地爆炸了。

这甚么乱七八糟的,简直就是作死作出了崭新的高度。

而彼时,泰安帝以及帮着他批阅请安折子的两位皇子,皆一脸懵逼的看着万公公。半晌,五皇子先回过神来,欢喜的大叫一声:“荣宁侯爷?那不是姐夫他爹吗?天啊,太好玩了!太有意思了!太了不起了!我也想要这样的爹!!”

泰安帝原本还处于懵逼状态,冷不丁的听到五皇子这么一说,随手就将手里的朱笔掷了过来,怒道:“那你去啊!索­性­别认我当爹!”

但凡稍微有脑子的人,都知晓这只是气话。然而,谁让五皇子没脑子呢?或者说,他其实是有脑子的,却纯粹只是一种摆设,脑子里空空如也,比傻子好不了多少。

因此,泰安帝话音一落,五皇子先是有点儿傻眼的看着朱笔“吧唧”一下落在自己眼前尚未批阅的请安折子上,旋即一个鲤鱼打挺飞跃而起,大叫一声便窜了出去。

他叫的是:“爹!!!!!”

四皇子都吓疯了,无论是荣宁侯府的事儿,还是他那蠢弟弟那一声不怕死的“爹”,都把他吓得不轻。这会儿,他甚至都不敢抬眼看泰安帝是甚么神情,只一头栽倒在请安折子堆里,权当自己已经被折子埋了。

“叫!贾!赦!给!朕!滚!进!来!”

万公公连滚带爬的出去了,完全不敢提醒泰安帝,登闻鼓告御状那是有规矩的。而且,叫贾赦滚进去,那其他人?那些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暂且不提,贾母怎么办?是人家贾母告御状,贾赦只是送她过来的,当然同时也是被告之人。

这都是甚么事儿哟!

苦逼脸的万公公去唤人了,半刻钟后,贾赦一脸全天下都欠我脸­色­,并身后坠着个屁颠屁颠跟过来的五皇子,大摇大摆的进了御书房。

泰安帝怒指五皇子:“你给老子滚出去!”

“不!您叫我别认您当爹的!我换爹了!”五皇子梗着脖子叫嚣道,“就方才的事儿,四哥听到了,万公公也听到了,不信问他们!”

四皇子和万公公皆做鹌鹑状,恨不得直接在地上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得了得了,熊孩子一边儿待着去。”贾赦没好气的回头喷了一嘴,登时五皇子就老实了,乖乖的退到旁边,束手立着作乖巧状。

见状,泰安帝好悬没直接给气得上天了,又想着小兔崽子啥时候教训都成,左右自家小五也不是头一回犯病了,还是个孩子嘛,慢慢收拾,会好的……才怪!!

“来人,给人将五皇子拖下去,杖责十下!”泰安帝怒火冲天,一眼瞥见将整个脑袋埋进折子里,只露出浅浅的后脑勺的四皇子,登时再度叱道,“还有四皇子,一并拖下去杖责!”

五皇子梗着脖子冷哼一声,不用人上前,自己就拧过身子傲娇的扬着头出去了,只是四皇子却是一副惨绝人寰的神情。不过,是何神情一点儿也不重要,俩人皆被带下去杖责十下,完了又被拖上来,暂时安置在御书房旁边的厢房里,毕竟这会儿泰安帝正在火头上,贸然送进去,只会再度挨骂或者挨打。

彼时,没了小混蛋捣乱,泰安帝也终于从贾赦嘴里问清楚了前因后果。其实,泰安帝这般做法很有问题,毕竟是贾母告御状,而非贾赦。也就是说,于情于理都应该先询问贾母究竟发生了何事,而非像如今这般,将贾母丢弃在一旁不闻不问,只问贾赦缘由。

不过,更­操­蛋的还在后面。

“传朕旨意,夺了荣公夫人贾史氏一应诰命,命其即日起入家庙为荣公祈福,无论发生何事,皆不可外出一步!”

万公公已经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哪怕再怎么有心提醒泰安帝这么不对,考虑到自己的小命,他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这泰安帝是愿意当千古名君,还是想当昏君暴君,一个无根之人管那么多闲事儿做甚?还不若老老实实待着,有一日活一日。

泰安帝的旨意很快就传了出去,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就传遍了全京城。

那是因为贾赦这般浩浩荡荡的带全家入宫,一路上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等贾母登闻鼓告御状时,更是轰动一片。因此,等贾赦向泰安帝解释完前因后果时,宫外已经围了一大帮的人。

当然,寻常百姓是没法进入这里的,可皇室宗亲和文武百官却是没有问题的。

可别小看了这些人,关键时候,他们的碎嘴能耐半点儿也不比市井泼­妇­差。

……

……

“听说了吗?那史氏作孽,告嫡长子不孝,反而被自己折了进去,简直天下奇闻呢。”

“对对,听说是将超品的荣公夫人直接撸成了民­妇­,还让她进入家庙为亡夫祈福。多新鲜呢?荣公都过世多少年了,怎么着也有二十年了罢?”

“应该有。不过你们说这里头是不是另有缘故?怎么当娘的告儿子不孝,还能把自己折进去的?偏生,被告的儿子屁事儿都没有,这也太荒谬了!”

“你懂个球!”

“那你就懂?……真的另有隐情?”

“哼,一群无知小民,连这么大的消息都不知晓。你们真以为荣宁侯爷贾赦是那史氏的亲生儿子?但凡是亲生的,能这么坑儿子?甭管孝不孝,都不会这般狠心的。我跟你说,其实那贾赦压根就不是史氏亲生的。”

“天!难道是庶出?我懂了,一定是荣公最疼爱的小妾生的儿子。”

“屁话!荣公是这样的人?说出这种话也不怕遭了报应!实话告诉你们,其实那贾赦根本就不姓贾,人家那是上头的人。还不懂?先皇的私生子!谁人不知晓荣公在世时跟先皇关系极好,让荣公帮着抚养私生子有何不可?荣公铁定是怕庶出或者抱养贾赦不利,索­性­就说是史氏亲生的,占了个嫡长子的位置。”

“天,那史氏怎么敢……”

“估计史氏也不知晓罢,这么大的事情能随便瞎嚷嚷?你想啊,贾赦年幼时候还在养在第一代荣公夫­妇­跟前的,那地位比荣公贾代善都要高,但凡出门访友会亲,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他。估计,整个荣国府知晓真相的也就只有第一代荣公夫­妇­,以及荣公贾代善了。”

“难怪呀难怪,怪道贾赦天天作死,几十年如一日的各种花式折腾,圣上都没要了他的命。”

……

……

很多事情,刚开始的时候真不觉得有甚么。可一旦,一传十十传百,就很容易变了味儿,同时引申出各种别样的用意来。更别说,很多事情原就可以靠脑补解决一切的。这不,随着泰安帝的这道圣旨,很快就在京城里掀起了一股子猜测贾赦身世的潮流。

贾赦他命好啊,被祖父母亲自抚养长大,去哪儿都捎带上,既不舍得他习武又不愿意他费心做学问,这就算再怎么疼宠儿孙,也不该是这种方式。

再看后来,先皇长青帝重用贾赦,明知道这货就是个草包,却还给他规划了近乎不可能的人生目标。还故意让贾赦跟廉亲王套近乎,这分明就是因着当时的长青帝已经属意廉亲王为下任天子了。

还有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贾母。

偏心眼儿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非常大,毕竟十根手指头都各种长短,更别说寻常人们了。

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贾母虽出身侯府,却也是寻常人的心态。嫡次子贾政自幼养在膝下,甭管是单纯的疼惜幼子,还是呣子俩感情更为深厚的缘故,反正不算太稀罕。

然而,再怎么偏心,手心手背都是­肉­,没的盼着自己亲生孩子不好的,更不可能心肠歹毒到非要怼死亲生儿的。除非,贾赦压根就不是贾母的亲骨­肉­,所以她才会这般痛恨贾赦,恨他抢走了本该属于亲生儿子的一切……

天,越脑补越觉得这才是真相。

#贾赦身世之谜#

这简直就是年度大戏啊!目测还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那种,且轻易不会平息的特大闹剧。

流言蜚语这种事情,本身就是止于智者的。可如今的问题是,没脑子的人只当个茶余饭后的谈资,说过也就完事了。反而那些个越有脑子的人,越想越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儿,再往深处想,就愈发肯定自己猜想的才是被埋藏多年的真相。

贾赦简直大开眼界,在火速帮贾母安排了一个家庙后,他就立马拖上十二入宫求见泰安帝。

泰安帝一点儿也不想看到他。

饶是如此,最终还是让贾赦父子俩进来了。这更是间接的证明了贾赦身份的特殊­性­,弄得他整个人飞一般的蹦跶进了御书房,一看到泰安帝张嘴就问:“圣上!您真的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哥吗?四哥!”

“四伯……等等,这不对呢,我娶了雍华,岂不是娶了自己的堂妹?天呐!”

其实,十二倒是难得的脑子清楚之人,他打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这些流言蜚语。然而,甭管信还是不信,都不妨碍他跟着瞎起哄。他也是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扯上皇室血统……

泰安帝双眼都快喷火了,刚打算把贾赦喷个狗血淋头之时,伤势略有些好转的五皇子紧跟着蹦跶进来了,且开口就道:“父皇您把三哥过继给二伯了,您索­性­也把我过继给叔……几叔来着?那不重要,我只是想换个爹。”

想比比谁更气人吗?这一个二个的,简直要将他往死里气!!

“来人,传朕旨意,贾赦乃荣公贾代善亲生子,同皇室宗亲没有任何关系。其子贾琮尚公主,更证明贾家无皇室血统。另外,再赏四皇子、五皇子一人十杖!给朕狠狠的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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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您看……”

十四王爷一脸麻木的看着眼前的情形——泰安帝跟前第一总管太监万公公满脸谄媚的望着他,身边是被抬着进来的五皇子锦成。

“这是甚么意思?圣上大概是怎么打算的?”十四王爷真的很茫然,他当然是认识五皇子锦成的。事实上,因着他跟泰安帝是同胞兄弟,哪怕年岁时差得略多了点儿,以往也时常闹点儿口角之类的,不过他俩相互之间对于对方府邸里的情况还是很清楚的。这女人暂且不论,子嗣那是绝对很熟悉的。尤其……

五皇子锦成啊!!

出了名一言难尽的皇子殿下呢!!

可就算十四王爷认识五皇子,素日里也时常碰面,叔侄之前即便不算极为了解,至少还是挺熟稔的。然而,这并不代表十四王爷就愿意收留五皇子。

“呃……圣上有令,命十四王爷代为照顾五皇子殿下几日,等回头圣上得空了,一定就来将五皇子接走。”万公公搓着手心,面上除了谄媚之外,更多的则是心虚和不安。

当然要不安了,这要是寻常百姓家里,一时忙碌起来,让近亲帮着带下孩子是很平常的事儿。其实别说寻常百姓家了,就算是勋贵人家,代为抚养的也有不少。譬如,贾赦就收养了贾家长房的嫡长女惜春,这完全就不叫个事儿。

然而,皇室宗亲真心不是一般般的人家呢。若是如今反过来,泰安帝愿意帮着抚养十四王爷的儿女,那就甚么事儿都没有了,反而是一种美谈。可让十四王爷抚养泰安帝唯二两个儿子其中之一……

十四王爷由衷的表示,他真的没胆量接手这个烫手山芋。

且不说五皇子如今的带着伤过来的,就算他今个儿全须全尾毫发无伤过来小住几日,你就敢肯定他不会去作死?这要是四皇子也就罢了,顶多毁几样书画孤本,搁在五皇子身上,他做出啥事儿都不算稀罕。万一他今个儿想不开,打算半夜里玩一个点屋子呢?东西毁了也就毁了,但凡他把自己给玩死了,十四王爷深深的觉得,自个儿整个府上就算无需陪葬,那也绝对讨不了好。

最最最关键的是,他­干­嘛非要接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蠢差事儿?

“万公公,你看要不我入宫求见一下圣上?”十四王爷到底知晓今时不同往日,即便他年轻时候再闹腾,如今也还是会顾忌一下自己的身份地位的。当然,在泰安帝跟前就无所谓了,说句大实话,人家可是连他光着ρi股蛋子满屋子乱窜都看到过的,还有啥好避讳的?

可在万公公跟前,尤其这里还有个瞪圆了眼睛望着他的小兔崽子,他就更应该端起皇叔的架子来。

“王爷,奴才劝您还是先将五皇子给安顿下来罢。这就么三五天工夫,五皇子殿下都挨了两回打了。虽说太医明言只是皮外伤,好好养养就成,可到底……王爷,还是请您多担着点儿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十四王爷还能如何?

恭恭敬敬的先将万公公给送出门去,十四王爷又遣人去后头唤了王妃过来。也亏得一家子,就算五皇子也已经是个少年郎了,倒也无需避讳那么多。只是这要安置妥当,哪里是一时半会儿能成的?不得已,十四王妃索­性­让自家哥儿将院子腾了出来,先将五皇子殿下安置进去,旁的再慢慢归整。

最让人无奈的是,五皇子殿下是被人用春屉抬过来的。莫说外裳不见了,跟前就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至于贴身换洗的衣物等等,更是完全没有。

简而言之,五皇子就只有光人过来了,当然还有穿在身上带着斑斑血迹的衣裳。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不久之后,太医便过来了,帮着五皇子清洗伤口上了药膏后,很认真的告诉十四王爷:“王爷且宽心,五皇子殿下身子骨素来极好,这点儿皮外伤完全不算甚么的。上回也是这般,结果四皇子还下不来床呢,五皇子已经活蹦乱跳的四下窜了。估摸着这次也差不离,就算连带旧伤算在内,想来不出时日一定能恢复如初的。”

十四王爷其实并不怎么担心五皇子身上的伤,一方面他很清楚自己这个侄子身子骨有多结实,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杖责这种事情,里头的弯弯绕绕极多。

通常情况下,能进入刑司的人都是练了七八年的,要打出甚么效果来,全都在下手之前就已经心中有数了。

这么说罢,两三杖下去打成内伤不治身亡也容易,一百杖下去仍丝毫不曾伤筋动骨一样没问题。不然,五皇子的身子骨再好也经不住这种刑罚,主要还是因为他们俩兄弟是泰安帝唯二的俩儿子,敢打出毛病来,这不是寿星公上吊,嫌命太长?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缘由……

“十四叔,你不用担心我,他们压根就没用力打我,其实比上回还轻呢,就是之前伤口结痂了没完全好,才流了点儿血。我没事儿!”五皇子都趴在床榻上了,还拧过头来跟十四王爷闲聊。

“呵呵。”十四王爷冷笑几声,“我担心你?老话说得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就你这德行,我看就跟那搅屎棍贾赦似的,不折腾个千八百年的,能消停?”

五皇子愣了一下,旋即大笑起来:“十四叔您也觉得我跟那贾赦像?我其实一直想当他儿子,你看他家的璟儿就很好玩,还有我姐夫……唉,就是父皇不允许我换爹。”

这话一出,十四王爷只能一手捂着腮帮子,一手捂着心口,整一个儿就是牙疼心疼浑身都疼的可怜模样儿。

换爹甚么的,也就这蠢货敢说出来了。但凡换个人……就说他家里好了,要是他的儿子敢这么说,他一定恁死那小兔崽子不可!可惜,在面对侄儿时,十四王爷还真得端上一端。

“行了,你好好养伤,回头等伤势好了,就老实回自个儿府里待着。”说到这里,十四王爷又想吐槽,“你这熊孩子年岁也不小了,都已经出宫开府了,府里的下人也该是不少才对,­干­嘛非要叫我照顾你?圣上也是没事找事儿,见不得我清闲。”

“对对对,他就是这样,见不得旁人好。”五皇子最喜欢编排自己亲爹了,以往总是他说,没一个人敢接口,包括他亲哥四皇子也不敢,所以总是没啥兴致。今个儿就不同了,五皇子也是头一回知晓,原来自家十四叔跟他有着一样的兴趣爱好。

于是乎,原本打算混日子的五皇子,和不打算管闲事的十四王爷,只这般因着共同爱好凑到了一道儿,兴致勃勃的编排起了泰安帝。他们还真不怕泰安帝派探子过来,左右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被喷个狗血淋头,无妨!

泰安帝绝对不会知晓,他的亲弟弟和亲儿子早已将脸皮练到了最顶尖的厚度,基本上可以保持到刀枪不入水火不轻的地步,更是在凑到一起之后,点亮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技能。

要是能早些知晓的话,泰安帝绝不会让他俩凑到一块儿去儿。

可惜太迟了。

更要命的是,五皇子比太医所预料的都要更好康复,因着跟十四王爷越说越投机,且五皇子还是对贾家有执念,索­性­在康复的差不多时,俩人结伴一道儿先去了雍华公主府,想着到时候让公主帮着引荐一下,就能成功的打入贾家内部了。

五皇子还道:“其实不当他们家的儿子也成,我觉得当女婿也是不错的。可惜呀,年纪不对,要是璟儿是个小姑娘就好了。”

十四王爷开心的帮着出主意:“你咋知道贾赦没闺女?我记得他有个闺女的,比贾琮小了一两岁的样子,比你也大不了几岁。”

“我知道,璟儿同我说过,可惜人家下个月就要出嫁了,嫁到张老他们家去。”五皇子嘀嘀咕咕的道,“十四叔,要不这样好了,您把我丢到贾府里头,然后拍拍ρi股就走人。这样,我就能名正言顺的留下来了。”

“好主意!”

……

……

贾赦万万没想到,皇室宗亲里头还有这般不靠谱的存在。先前只说是访友,自没有不让人进门的道理,再说人家再蠢也是皇家的人,能来做客已经算是给贾家面子了。因而,贾赦还真就格外客气的接待了泰安帝的蠢弟弟和蠢儿子,然后就被狠狠的坑了。

这还不是最惨的,让贾赦无法接受的是,当他被别人坑了时,全家上下排着队儿来嘲讽他。

那拉淑娴算是说的最委婉的:“这不挺好的?公主唤您老爷,如今皇子殿下也这般唤您了,老爷您多有福气呢。”

琏哥儿一脸辣眼睛的神情,他跟五皇子是真的一点儿都不熟,连面都没有见过的那种,因而在见识过之后,很是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五皇子……看起来似乎也许可能比咱们家的小五要聪慧一点儿。”

十二则是已经见怪不怪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善恶有报!爹啊,我倒是觉得这是您的报应来了,瞧瞧,五皇子这德行多俏似您老人家呢?一看就是咱们家的人。”

璟哥儿是五皇子的侍读,俩人认识多年了,彼此之间算是最为熟悉的,他倒是没急着嘲讽贾赦,而是第一时间去感谢了那拉淑娴:“娘,谢天谢地您将我生成了男儿身,不然一想到也许有可能嫁给五皇子那二货,我就直接上吊去了。”

完了倒也不忘嘲讽贾赦:“该!”

而他们所有人的嘲讽都不如迎姐儿一个人。

“哈哈哈哈哈……爹您也有今天!大五,姐姐认下你这个弟弟了!”迎姐儿狠狠的拍着五皇子的肩膀,险些没把人拍到泥里去。

偏五皇子还挺乐呵的:“二姐姐好。虽说我姐姐比你还大一岁,不过我倒是觉得,你比我三姐姐看起来靠谱多了。”

五皇子的三姐姐——雍华公主笑得一脸的端庄大气,转而趁着五皇子一个没留神,一脚将其踹倒在地,朗声吆喝着将人五花大绑丢上马车,直接驶向宫门口。

雍华公主时常出入宫中,还是直接往后宫走的那种,因而她随身都佩戴有令牌,极是顺利的将五皇子弄到了宫里,并成功见到了泰安帝。雍华其实也懒得多说了,自家的弟弟,就算不是一母同胞好了,碍于宫中子嗣稀少的缘故,其实兄弟姐妹之间都是很熟悉的。尤其五皇子的生母至今还仅仅是个贵人,依附于恭妃娘娘,也因此,至少在雍华公主和四皇子、五皇子之间,一直都是很和睦的。

毕竟,谁也不会防备一个出身低微的熊孩子。

只是这头雍华公主刚将五皇子丢给了泰安帝,那头恭妃娘娘有请。雍华公主倒是没意识到毁出事,本着闲着也是闲着的想法,只撇下五皇子不管,径直的往后宫赶去,完全不在乎五皇子会不会被泰安帝给怼死。

且不说五皇子会不会倒霉,又或者会不会再度牵连到倒霉催的四皇子,单说恭妃娘娘那里,确是有要紧事儿。

“……想着你到底已经嫁到了贾家,就算那边分家了,可也是一本同源的。将来真要是闹开了,你也可以将自己摘出来。尤其那贾氏这般不体面的死法,圣上都赐封了贤德贵妃的谥号,可见圣上未必没将她放在眼里。索­性­过了你的嘴儿告诉那贾家,她是被静妃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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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妃娘娘?”

雍华公主面露诧异之­色­,不过旋即,她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其实,贾妃之死也就是在最初引起了一阵­骚­动,过后不久就没人再放在心上了,哪怕偶尔有人提起,说的也是她那不名誉的死法。

说真的,假若贾妃是因小产而亡,或者­干­脆就是病死的,这些都没甚么。偏生,她是上吊自缢的。

除了死于非命之外,上吊自缢和跳井自杀,皆为不名誉的死法。上吊代表生前受尽苦楚,又因着死状不雅,很容易传出怨鬼的流言来;跳井也好不了多少,只不过一般代表的是想借此洗脱背负在身上的屈辱,反过来说,若非受尽屈辱之人通常是不会选择跳井的。

又因着本朝崇尚佛法,认为自杀之人是无法转世轮回的,必须在­阴­间受到惩罚后才能投胎,故而很多人对此都忌讳不已。

不过,这也是对于外人而言的,若是自家人,甭管是因何而死,或者死状如何,带来的只有满腔的悲痛。

想起自己在荣宁侯府听到的那些关于二房王夫人的疯言疯语,雍华公主正了正神­色­,认真的道:“多谢母妃,我一定将这话转告给公婆、夫君。”

“记住,只说原话,不要添加任何自己的想法。”恭妃深深的看了女儿一眼,“不要忘记,咱们身份特殊,你只需将你知晓的告诉他们,孰是孰非由他们去评判,切勿Сhā手。另外,无论你对贤德贵妃有何想法,死者已矣,莫说你嫁到了贾家,就算不是,也不可多言。”

“是,谨遵母妃的吩咐。”

甭管雍华公主素日里有多么得胡闹任­性­,不过她对于自己的母妃却是发自内心的敬重。一则,那是生了她养了她的母亲,二则,雍华公主也明白恐怕自己一辈子也学不来母妃的处变不惊,但凡她能学个四五成像,当年泰安帝也不用担心她会嫁不出去了。

雍华公主并未在宫中耽搁太久,很快便告辞离开,临走前也没去打听五皇子如何了,左右那是她亲弟弟,泰安帝的亲生儿子。君不见就连锦时这般作死,泰安帝也不过是将他过继出去。想来,五皇子就更不会有事儿了,不过惩罚是肯定免不了的,那就跟她无关了。

等出了宫回到府里,雍华公主先是换了一身常服,这才往荣宁侯府而去。

对于能够留在京城里,而非远嫁外蒙番邦,雍华公主是很感激的,甭管她是否能习惯那边的生活,能不离开打小生活的家乡,还能时不时的见到父母弟弟,这就足以让她感谢一辈子了。更别说,贾家那头待她极好,她自也愿意真诚相待。因而,但凡素日里要往隔壁侯府而去,她都会穿上常服,而非外出访客的华服。

到了她这个地步,真心已经不需要用华服美饰来支撑了,她所要做的,是让荣宁侯府觉得自家是娶了个儿媳­妇­儿,而非尚了一个高攀不起的公主。

进了荣宁侯府,雍华公主便径直去了荣禧堂。

彼时,荣禧堂里只有那拉淑娴带着小五,再有便是常伴左右的容嬷嬷了。

小五已经四岁了,长得白白­嫩­­嫩­的,乍一看就跟个小姑娘似的,可又跟璟哥儿那种­精­致不同,小五是单纯的可爱,外加­性­子略有些腼腆,在熟人跟前倒还算凑合,若是碰到了生人,直接能钻到那拉淑娴身后去。这也是为何,他总是被小了半岁的侄女鑫儿欺负的原因,真不是打不过她,而是­性­子太软和了。

雍华公主不止一次的思索过,这孩子到底是随了谁呢?像贾赦是绝不可能的,甭管是长相还是­性­子,那就没有一处是相似的。那拉淑娴倒是个稳妥­性­子,可怎么着也不可能跟害羞腼腆扯上关系。至于家里的哥哥姐姐们,更是脸皮一个比一个厚……

“小五儿,来让嫂子抱抱。”雍华公主先是给那拉淑娴请了安,旋即便弯腰去逗弄小五。哪知小五只含笑着低头往那拉淑娴怀里钻,一副羞羞的小模样。

“你这孩子见了你嫂子害羞个甚么劲儿?快松手,别扯了,回头又给我扯坏了。”那拉淑娴格外无奈的低头瞅着自家小五。小五爱害羞倒也罢了,偏生他还是个力气大的,每回望她怀里或者背后钻时,又总爱扯着她的衣裳不放,几乎每隔两三日就能给她扯坏一件,说他了他又一副做错了好羞愧好委屈的模样,每每都弄得那拉淑娴哭笑不得。

因而,雍华公主思量的问题,那拉淑娴甚至已经想了好几年了,依然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彼时,原本就有些不好意思的小五,在听了那拉淑娴这话后,更是一张小脸羞得通红,愈发衬得他面红齿白,活像年华的小娃娃。

“得了,让­奶­娘带他去东院寻鑫儿玩罢。”那拉淑娴也是没了奈何,她倒是看出来雍华公主来寻她有事儿,可小五真不好对付,思来想去,还不如让他去东院被鑫儿欺负。也就只有在被鑫儿欺负的时候,小五才能跟着闹一阵子,不然就显得更弱了。

很快,容嬷嬷就带着小五去隔壁寻­奶­娘去了,等容嬷嬷再度回来时,雍华公主已然离开,独留那拉淑娴一人坐在窗边思索。

“主子?”容嬷嬷探究的问道。

“放心,无事。”那拉淑娴淡淡的说道,“是关于……元姐儿的。”

元姐儿尚未离去时,府里惯常都是称呼她为娘娘的。可一旦她走了,反而不知道如何称呼了。她的谥号是贤德贵妃,仍照旧称呼罢,显得侯府没将谥号放在心上,称呼贵妃娘娘罢,又显得故意提起这事儿。

也因此,那拉淑娴最终还是唤起了元姐儿曾经的名讳,虽有些不敬,却更显得亲近。

“那位……如何了?”容嬷嬷略有些迟疑,许是因着上辈子的经历,让容嬷嬷本能的对宫里不喜。又因着大房和二房的关系从来都没有好过,哪怕错不在小辈儿,可有时候难免会带了点儿出来。至少,容嬷嬷对元姐儿并没有甚么好印象。

那拉淑娴微微摇头,轻叹道:“雍华方才告诉我,元姐儿恐怕是被静妃逼死的。”

之所以说是被逼死的,而非害死,那还是因着元姐儿是自缢的缘故。估摸着,怕是连静妃都没有想到她会选择自缢罢?元姐儿身子骨不算差,哪怕先前流过一次孩子,可因着当初月份小,再加上有好生调理过,虽略损了点儿身子,却也不至于遗憾终生。至于这次,月份也不算大,按说小产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以往子嗣艰难,是绝对不可能有生命危险的。由此可见,静妃并非铁了心想要元姐儿的命。

倒是元姐儿自己,要了自己的命。

“哪个当娘的不心疼孩子?甭管出生了没,那都是心头­肉­。那位……先前已经没了一回,这回要是再没了,指不定就再也不可能有了,那静妃也是心狠。”容嬷嬷想得更透彻,且不说小产之后能不能养回来,就算养回来好了,需要多长时日?

元姐儿只比琏哥儿小了几个月,没了时已是二十有三。搁在寻常人家倒是无妨,那拉淑娴生小五时都四十出头了。

可皇室呢?

泰安帝虽不是喜新厌旧之人,可到底妃嫔数量摆在那里,他又是个讲究雨露均沾的,先前能对元姐儿这般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再又一次没了孩子以后,还指望他每月去个一两趟?做梦还比较快。更别说女人小产后至少要调养几个月,这些时间足够让泰安帝彻底忘却元姐儿了。

绝望是肯定的,只是很显然元姐儿并没有想过一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

“那孩子……心思太重了,以往在闺阁时,有个珠儿在跟前衬着,尚且不明显。等她入了宫,那个环境真的是你不想上进也得上进,她可不是要生生的逼死自己吗?”那拉淑娴长叹一声,她跟贾赦一样,虽对二房没甚好感,可对于珠哥儿和元姐儿倒是颇为疼爱。

没法子,谁让最初荣国府里人丁稀少呢?两房加一块儿也就仨孩子,全是嫡出,元姐儿更是唯一的姑娘家,模样好­性­子更好,自是格外的可人疼。

可惜,自家孩子自家疼,一旦出了门子,就全靠自己打拼了。若是低嫁也就罢了,偏元姐儿嫁到了宫里,莫说她是二房的姑娘,便是那拉淑娴亲生的,也不好过问太多。

再一次的,那拉淑娴觉得给迎姐儿挑的亲事好。

且不说张家的情况没人比她更清楚了,单说如今张家长房没落了,榆哥儿看着是好孩子,可到底只得了个举人身上,虽说以他的学识,将来考个进士应当没问题,可便是如此,没个三四十年时间,也不可能成为朝堂的中流砥柱,而那时,整个张家长房就是靠他一个人的了,堂兄弟虽能助他,可到底是隔房的,哪里有亲兄弟来得靠谱?指不定那时候还要靠十二和璟哥儿帮衬,不怕他待迎姐儿不好。

那拉淑娴不由的想到,跟她单方面别了一辈子苗头的王夫人,会不会在午夜梦回时后悔呢?

263|

王夫人自然是后悔的,甚至用不着等到午夜梦回时,她每日里无时无刻不想着这个跟她只有二十来年母女缘分的女儿。

其实,这要是算起来,元姐儿只在王夫人跟前养了不到两年的时间而已。之后,多半时间都是跟着贾母的,哪怕贾母并不限制王夫人来荣庆堂看女儿,也不限制元姐儿去梨香院给母亲请安,可甭管怎么说,到底还是差了一层。

更别提后来元姐儿入宫了。

元姐儿的死因是自缢,这是毋庸置疑的。可背后的原因,王夫人猜了又猜,却仍是摸不透。她不是没怀疑过宫中其他有子嗣的妃嫔,也曾一度极为怀疑生养了雍华公主和四皇子的恭妃娘娘。

这也是人之常情,正常人都会往子嗣争宠那方面去思量,至于王夫人为何没去寻雍华公主和荣宁侯府的麻烦,那是因为珠哥儿软禁了她。

多稀罕不是?

王夫人站在狭小的最后一进院子里,抬头望向天空,入目的不是甚么广阔无边的湛蓝天空,而是四四方方的一小块。也是到了这个时候,王夫人才明白何为字面解释的井底之蛙,她如今虽不是囚犯,恐怕也比囚犯好不了多少罢?试问这世上,有几个当娘的是被亲生儿子囚|禁的?居然还是她报以最大希望的嫡长子珠哥儿。

有时候想想,世事无常这个词还真是有够残忍的,至少搁在多年前,王夫人决计想不到,自己终有一日被困在这狭小的院子里,慢慢的等着灯尽油­干­,生生的被熬死……

她以为,自己这一生也就这样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曾想,今个儿居然还有人来探望她。

是那拉淑娴。

“有个事儿,我想来想去,终究还是觉得应当同你支会一声。”

许久不曾打开的院子门被打开,那拉淑娴也没打算进来喝杯茶吃口点心,只就这么站在院门口,目光轻飘飘的落在王夫人面上,淡淡的开口道:“宫里那事儿有说法了,是静妃­干­的。不过,她到底是自打潜邸起就跟着圣上的,又为圣上生养了三儿一女,虽说如今所有的孩子都没了,可功劳总是在的。我想,圣上不会惩罚她的,只是觉得到底还应该同你说一声。”

静妃就算真的是幕后真凶,可她毕竟不是拿着刀将元姐儿捅死的,说白了,言语相比就算造成了严重的后果,也不可能真的叫对方以命偿命的。这不单单是在皇室,就算是寻常人家好了,将旁人逼死,也不可能判斩立决的。也许,旁的惩罚会有,可再多的惩罚也换不来逝者的­性­命。

那拉淑娴很怀疑,若是元姐儿在天有灵知晓了此事,会不会后悔当初鲁莽的行为呢?

她才二十三岁,还有大半的人生路要走,却倒在了所有人前头。

“静妃吗……”王夫人皱着眉头喃喃的说着,似乎长年累月的囚|禁让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过了好半晌,她才迟疑的看向那拉淑娴,“你是说,是那个三皇子的母妃害死了我的元姐儿?”

静妃一共生养了三儿一女,留住的却只有三皇子锦时一人。可便是锦时,也在早先就被过继给了义忠亲王。也就是说,静妃如今是没有子嗣的。

“她曾经生养了义忠亲王府的世子。”略顿了顿,那拉淑娴如是说。

“为何?”王夫人并没有纠结这里头的关系,她只是要确定逼死元姐儿的那人是谁。在确定之后,她便开始狐疑这里头的缘由了,“大嫂,我知晓这些年来,我做过不少对不起你的事情。可到底请您看在我那早逝的女儿面子上,告诉我这里头到底发生了何事。那静妃……怎么就非要逼死我的元姐儿?”

原因?

那拉淑娴抿了抿嘴,其实她并不知晓这里头确切的原因,甚至究竟是不是静妃所为,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不过,在内心里,那拉淑娴是相信的,根据前世的经验。

在她的前世,并没有静妃这个人,不过类似的事情却也没少发生。

也许,元姐儿曾在入宫之初得罪了静妃;也许,静妃先头几个死去的孩子跟元姐儿脱不了关系;也许,原因是最简单的那个,静妃看元姐儿不顺眼……

“弟妹,你若是非要追究原因的话,那么元姐儿她是自缢而亡的。”最终,那拉淑娴也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

说真相,和说出自己的看法,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哪怕那拉淑娴隐隐摸到了真相,她也不觉得应该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再一个,人死不能复生,而作为幕后主使的静妃,因着她自身的可怜,估计也不会受到太大的惩罚。

换句话说,这个亏,贾家吃定了;这份痛苦,王夫人这个当娘的,也受定了。

“我知道了。”王夫人长叹一声,她便是有着再多的缺点,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还不知好歹。说白了,那拉淑娴愿意来跟她说一声,已经尽到了亲戚情分,至于旁的,还是不要苛求了。

想了想,王夫人又道:“二丫头快出嫁了罢?早先我就给她准备了添妆礼,一直没机会拿给她。既然今个儿大嫂过来了,倒不是替我给了她。”

“好。”那拉淑娴应下了,却并未停留太久,很快就带上王夫人给的添妆礼离开了。

直到侯府的马车彻底消失在了眼前,身为家主的珠哥儿这才命人关了门,慢慢的渡步到了最后一进院子。

说起来,贾家的宅子还是当初贾母替他们置办的,不算大,却也堪堪够住了。加上正好一进院子远离前头的街面,端的是清净,珠哥儿索­性­让人休整了一番,将院子一分为二,一半让贾政住,另一半让王夫人住。倒不是不想让他们夫妻二人团聚,而是单纯的不希望他们再掐架了。

至于贾家其他人,皆由李纨代为教养着,又因着贾政这人肚子里还算有点儿墨汁,便让其帮着教导府里的哥儿。

当然,珠哥儿两个亲生的哥儿都是他自己教养的,说真的,他还真就信不过贾政。不过,宝玉和他那几个庶出弟弟就无所谓了。只要不涉及自己亲生的哥儿,珠哥儿还是很淡定的,一点儿也不怕贾政下狠手把儿子们弄死了。

等珠哥儿走到王夫人所居的最后一近靠右面的院子时,只隐隐约约听到左边传来阵阵背书声,脚步略顿了顿后,他还是进了王夫人那院子。

“太太。”

珠哥儿始终都是那般的彬彬有礼,甭管对面是甚么人,纵是一个粗使婆子,他也是礼遇有加,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然而,仔细看去,却能轻易的发现珠哥儿原本如玉的面庞早在不知不觉间添上了许多细纹,甚至两鬓都出现了斑斑白发。

——心思重,承受能力差,极容易因忧虑过度造成心血枯竭而亡,最好的调养法子就是让他放轻松。

曾几何时,太医的话还历历在目,可珠哥儿却不得不背负上这沉重的责任,只因他是家中的嫡长子。

大徒律法有云,嫡长子可承袭家中爵位,可继承祖宅和祭田,并可获家产中至少七成以上……这是权利。与此同时,嫡长子的义务也有不少,赡养父母长辈,教养弟妹子侄,以及支撑起一个庞大的家族。

大房的嫡长子琏哥儿只比珠哥儿小了一岁,俩人在同一年科举入仕,又先后成亲生子,官运也相差无几,然而命运却差距极大。至少,珠哥儿记得很清楚,自己上回看到琏哥儿时,后者还是那个笑起来一脸得瑟欠揍的痞子样儿,半点儿都没有被生活所压迫的模样。

也是,琏哥儿原就只需要享受生活……

“太太,我知晓我的很多做法都不被您所认同,事实上父亲也是这么认为的。”说到这里,珠哥儿忽的笑了一声,“说起来,这怕是多年来,你们二老难得的有了共同意见罢?对了,我来是想告诉您,大伯家的二丫头就快出嫁了,璟儿的亲事也已经定下来了,您可知晓?”

迎姐儿即将出嫁一事,王夫人自是知晓的,可她并不知晓璟哥儿之事。

不过,她也并不好奇。

“且不论侯府之事,想来大伯铁定会将一切料理的妥妥当当。”

珠哥儿苦笑一声,曾经整个家族里最不靠谱的大伯,如今看来,人家才是最为靠谱的。瞧瞧给儿女挑的那些个亲事,俱是极好的。哪怕小五尚未说定,可那也是因为小五年岁太小的缘故,等再过个七八年,小五绝对能说上一门四角俱全的好亲事。再反观自家……

“太太,宝玉的亲事该如何是好,您给我个准话儿罢。”

“去找你祖母。”王夫人头也不抬的道。

“若是老太太愿意管这事儿,或者她有这个能耐管,我也不会来打扰太太您的清净了。侯府那头早就传出话来,说该给宝玉的一定不会少了半分,可老太太却是要为已故的老太爷祈福,再也不会离开家庙了。”

这是往好听了说的,事实上但凡耳目略灵通的,早已打听到了当初泰安帝的那份口谕。

口谕也是圣旨,一样需要不打折扣的完成。

也因此,自打那一日贾母登闻鼓告御状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出过门子。甚至别说出门子了,等连着赶工将家庙造好以后,贾母甚至连房门都没有出过,更因着家庙绝不允许有荤腥出现,更不准身着华服涂脂抹粉,也因此贾母如今的日子比之王夫人更为凄惨得多。

“那就找老爷去。”

“可老爷他……”珠哥儿忽的有些踟蹰了。

王夫人终于将目光落在了珠哥儿面上,身子微微一颤:“珠儿,你别再管这些事情了,事情太多了,你打小身子骨就不好,别管了,放手罢。若是连老爷都知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又何苦揽这么多事情上身呢?”

珠哥儿苦笑连连,他也不想管,可他还能如何?

“罢了,索­性­由我再最后做一次恶人罢。”王夫人长叹一声,她这辈子已经这样了,何苦再苦撑着拖累孩子呢?

犹见珠哥儿一脸的茫然,王夫人便吩咐他去王家送个口信:“……不是你大舅舅家,他们家是绝不会理我的,你去你二舅舅家,他们家虽败落了,总归底子还在。也亏得当初赦大老爷下手早,但凡略晚一些,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二舅舅……”

“让你去你就去!”王夫人抿了抿嘴,又道,“别怪我心狠,若是两个儿子只能保住一个,我的珠儿,娘绝对会保你。”

也许跟其他枝繁叶茂的大家族比起来,他们分出来的这一房甚么都不算。可对于珠哥儿来说,人太多了,且不说是非,这压力也不是他所能够承受得住的。偏生,李纨虽能管得了后宅,可在外头的事情上,却是丝毫帮助都不能提供给珠哥儿。至于李纨的娘家,更是完全靠不上。等于就是将整个家里所有的责任一并压到了珠哥儿身上。

王夫人她很害怕,害怕某一日有人告诉她,她又要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与其这般,还不如趁早将所有的隐患尽数去除。

而很不幸的,头一个隐患就是宝玉。

263|

王夫人自然是后悔的,甚至用不着等到午夜梦回时,她每日里无时无刻不想着这个跟她只有二十来年母女缘分的女儿。

其实,这要是算起来,元姐儿只在王夫人跟前养了不到两年的时间而已。之后,多半时间都是跟着贾母的,哪怕贾母并不限制王夫人来荣庆堂看女儿,也不限制元姐儿去梨香院给母亲请安,可甭管怎么说,到底还是差了一层。

更别提后来元姐儿入宫了。

元姐儿的死因是自缢,这是毋庸置疑的。可背后的原因,王夫人猜了又猜,却仍是摸不透。她不是没怀疑过宫中其他有子嗣的妃嫔,也曾一度极为怀疑生养了雍华公主和四皇子的恭妃娘娘。

这也是人之常情,正常人都会往子嗣争宠那方面去思量,至于王夫人为何没去寻雍华公主和荣宁侯府的麻烦,那是因为珠哥儿软禁了她。

多稀罕不是?

王夫人站在狭小的最后一进院子里,抬头望向天空,入目的不是甚么广阔无边的湛蓝天空,而是四四方方的一小块。也是到了这个时候,王夫人才明白何为字面解释的井底之蛙,她如今虽不是囚犯,恐怕也比囚犯好不了多少罢?试问这世上,有几个当娘的是被亲生儿子囚|禁的?居然还是她报以最大希望的嫡长子珠哥儿。

有时候想想,世事无常这个词还真是有够残忍的,至少搁在多年前,王夫人决计想不到,自己终有一日被困在这狭小的院子里,慢慢的等着灯尽油­干­,生生的被熬死……

她以为,自己这一生也就这样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曾想,今个儿居然还有人来探望她。

是那拉淑娴。

“有个事儿,我想来想去,终究还是觉得应当同你支会一声。”

许久不曾打开的院子门被打开,那拉淑娴也没打算进来喝杯茶吃口点心,只就这么站在院门口,目光轻飘飘的落在王夫人面上,淡淡的开口道:“宫里那事儿有说法了,是静妃­干­的。不过,她到底是自打潜邸起就跟着圣上的,又为圣上生养了三儿一女,虽说如今所有的孩子都没了,可功劳总是在的。我想,圣上不会惩罚她的,只是觉得到底还应该同你说一声。”

静妃就算真的是幕后真凶,可她毕竟不是拿着刀将元姐儿捅死的,说白了,言语相比就算造成了严重的后果,也不可能真的叫对方以命偿命的。这不单单是在皇室,就算是寻常人家好了,将旁人逼死,也不可能判斩立决的。也许,旁的惩罚会有,可再多的惩罚也换不来逝者的­性­命。

那拉淑娴很怀疑,若是元姐儿在天有灵知晓了此事,会不会后悔当初鲁莽的行为呢?

她才二十三岁,还有大半的人生路要走,却倒在了所有人前头。

“静妃吗……”王夫人皱着眉头喃喃的说着,似乎长年累月的囚|禁让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过了好半晌,她才迟疑的看向那拉淑娴,“你是说,是那个三皇子的母妃害死了我的元姐儿?”

静妃一共生养了三儿一女,留住的却只有三皇子锦时一人。可便是锦时,也在早先就被过继给了义忠亲王。也就是说,静妃如今是没有子嗣的。

“她曾经生养了义忠亲王府的世子。”略顿了顿,那拉淑娴如是说。

“为何?”王夫人并没有纠结这里头的关系,她只是要确定逼死元姐儿的那人是谁。在确定之后,她便开始狐疑这里头的缘由了,“大嫂,我知晓这些年来,我做过不少对不起你的事情。可到底请您看在我那早逝的女儿面子上,告诉我这里头到底发生了何事。那静妃……怎么就非要逼死我的元姐儿?”

原因?

那拉淑娴抿了抿嘴,其实她并不知晓这里头确切的原因,甚至究竟是不是静妃所为,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不过,在内心里,那拉淑娴是相信的,根据前世的经验。

在她的前世,并没有静妃这个人,不过类似的事情却也没少发生。

也许,元姐儿曾在入宫之初得罪了静妃;也许,静妃先头几个死去的孩子跟元姐儿脱不了关系;也许,原因是最简单的那个,静妃看元姐儿不顺眼……

“弟妹,你若是非要追究原因的话,那么元姐儿她是自缢而亡的。”最终,那拉淑娴也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

说真相,和说出自己的看法,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哪怕那拉淑娴隐隐摸到了真相,她也不觉得应该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再一个,人死不能复生,而作为幕后主使的静妃,因着她自身的可怜,估计也不会受到太大的惩罚。

换句话说,这个亏,贾家吃定了;这份痛苦,王夫人这个当娘的,也受定了。

“我知道了。”王夫人长叹一声,她便是有着再多的缺点,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还不知好歹。说白了,那拉淑娴愿意来跟她说一声,已经尽到了亲戚情分,至于旁的,还是不要苛求了。

想了想,王夫人又道:“二丫头快出嫁了罢?早先我就给她准备了添妆礼,一直没机会拿给她。既然今个儿大嫂过来了,倒不是替我给了她。”

“好。”那拉淑娴应下了,却并未停留太久,很快就带上王夫人给的添妆礼离开了。

直到侯府的马车彻底消失在了眼前,身为家主的珠哥儿这才命人关了门,慢慢的渡步到了最后一进院子。

说起来,贾家的宅子还是当初贾母替他们置办的,不算大,却也堪堪够住了。加上正好一进院子远离前头的街面,端的是清净,珠哥儿索­性­让人休整了一番,将院子一分为二,一半让贾政住,另一半让王夫人住。倒不是不想让他们夫妻二人团聚,而是单纯的不希望他们再掐架了。

至于贾家其他人,皆由李纨代为教养着,又因着贾政这人肚子里还算有点儿墨汁,便让其帮着教导府里的哥儿。

当然,珠哥儿两个亲生的哥儿都是他自己教养的,说真的,他还真就信不过贾政。不过,宝玉和他那几个庶出弟弟就无所谓了。只要不涉及自己亲生的哥儿,珠哥儿还是很淡定的,一点儿也不怕贾政下狠手把儿子们弄死了。

等珠哥儿走到王夫人所居的最后一近靠右面的院子时,只隐隐约约听到左边传来阵阵背书声,脚步略顿了顿后,他还是进了王夫人那院子。

“太太。”

珠哥儿始终都是那般的彬彬有礼,甭管对面是甚么人,纵是一个粗使婆子,他也是礼遇有加,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然而,仔细看去,却能轻易的发现珠哥儿原本如玉的面庞早在不知不觉间添上了许多细纹,甚至两鬓都出现了斑斑白发。

——心思重,承受能力差,极容易因忧虑过度造成心血枯竭而亡,最好的调养法子就是让他放轻松。

曾几何时,太医的话还历历在目,可珠哥儿却不得不背负上这沉重的责任,只因他是家中的嫡长子。

大徒律法有云,嫡长子可承袭家中爵位,可继承祖宅和祭田,并可获家产中至少七成以上……这是权利。与此同时,嫡长子的义务也有不少,赡养父母长辈,教养弟妹子侄,以及支撑起一个庞大的家族。

大房的嫡长子琏哥儿只比珠哥儿小了一岁,俩人在同一年科举入仕,又先后成亲生子,官运也相差无几,然而命运却差距极大。至少,珠哥儿记得很清楚,自己上回看到琏哥儿时,后者还是那个笑起来一脸得瑟欠揍的痞子样儿,半点儿都没有被生活所压迫的模样。

也是,琏哥儿原就只需要享受生活……

“太太,我知晓我的很多做法都不被您所认同,事实上父亲也是这么认为的。”说到这里,珠哥儿忽的笑了一声,“说起来,这怕是多年来,你们二老难得的有了共同意见罢?对了,我来是想告诉您,大伯家的二丫头就快出嫁了,璟儿的亲事也已经定下来了,您可知晓?”

迎姐儿即将出嫁一事,王夫人自是知晓的,可她并不知晓璟哥儿之事。

不过,她也并不好奇。

“且不论侯府之事,想来大伯铁定会将一切料理的妥妥当当。”

珠哥儿苦笑一声,曾经整个家族里最不靠谱的大伯,如今看来,人家才是最为靠谱的。瞧瞧给儿女挑的那些个亲事,俱是极好的。哪怕小五尚未说定,可那也是因为小五年岁太小的缘故,等再过个七八年,小五绝对能说上一门四角俱全的好亲事。再反观自家……

“太太,宝玉的亲事该如何是好,您给我个准话儿罢。”

“去找你祖母。”王夫人头也不抬的道。

“若是老太太愿意管这事儿,或者她有这个能耐管,我也不会来打扰太太您的清净了。侯府那头早就传出话来,说该给宝玉的一定不会少了半分,可老太太却是要为已故的老太爷祈福,再也不会离开家庙了。”

这是往好听了说的,事实上但凡耳目略灵通的,早已打听到了当初泰安帝的那份口谕。

口谕也是圣旨,一样需要不打折扣的完成。

也因此,自打那一日贾母登闻鼓告御状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出过门子。甚至别说出门子了,等连着赶工将家庙造好以后,贾母甚至连房门都没有出过,更因着家庙绝不允许有荤腥出现,更不准身着华服涂脂抹粉,也因此贾母如今的日子比之王夫人更为凄惨得多。

“那就找老爷去。”

“可老爷他……”珠哥儿忽的有些踟蹰了。

王夫人终于将目光落在了珠哥儿面上,身子微微一颤:“珠儿,你别再管这些事情了,事情太多了,你打小身子骨就不好,别管了,放手罢。若是连老爷都知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又何苦揽这么多事情上身呢?”

珠哥儿苦笑连连,他也不想管,可他还能如何?

“罢了,索­性­由我再最后做一次恶人罢。”王夫人长叹一声,她这辈子已经这样了,何苦再苦撑着拖累孩子呢?

犹见珠哥儿一脸的茫然,王夫人便吩咐他去王家送个口信:“……不是你大舅舅家,他们家是绝不会理我的,你去你二舅舅家,他们家虽败落了,总归底子还在。也亏得当初赦大老爷下手早,但凡略晚一些,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二舅舅……”

“让你去你就去!”王夫人抿了抿嘴,又道,“别怪我心狠,若是两个儿子只能保住一个,我的珠儿,娘绝对会保你。”

也许跟其他枝繁叶茂的大家族比起来,他们分出来的这一房甚么都不算。可对于珠哥儿来说,人太多了,且不说是非,这压力也不是他所能够承受得住的。偏生,李纨虽能管得了后宅,可在外头的事情上,却是丝毫帮助都不能提供给珠哥儿。至于李纨的娘家,更是完全靠不上。等于就是将整个家里所有的责任一并压到了珠哥儿身上。

王夫人她很害怕,害怕某一日有人告诉她,她又要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与其这般,还不如趁早将所有的隐患尽数去除。

而很不幸的,头一个隐患就是宝玉。

265

新年总是伴随着新气象, 哪怕在过去的一年里有喜有悲, 可新的开始总会让人觉得神清气爽。本文由首发

正月初一,贾赦照常是媳­妇­儿孩子热炕头, 耐心的等着几个大的孩子过来给他请安。他如今可算是牛气了,便是上头有个老太太也完全不惧。正所谓天地君亲师, 这君可是在亲之前的, 他家这位老太太是奉了君令入庵堂为亡夫荣公贾代善祈福的,甭管是否表里如一, 最起码明面上省心了不少。

然而, 贾母是不折腾了, 事实上她如今也实在是折腾不起来了,可泰安帝却并未因此放过贾赦。

泰安帝的原话就是:朕替你摆平老麻烦,你替朕摆平小麻烦。

呵呵,可惜所谓的小麻烦其实一点儿也不小。

——五皇子殿下锦成。

整个京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五皇子锦成那就是个一言难尽之人。说真的这其实已经是很委婉的说法了,最直接的说法就是:那丫的就脑子有病。

可谁让人家命好呢?虽说生母份位不显, 可架不住人亲爹能耐呢。加上兄弟姐妹又少, 便是他再怎么胡来, 他爹也舍不得真把他­干­掉了。

说到底,泰安帝唯二存活的两个儿子之一,且模样还不差,便是没有继承权也不怕,想来将来他一定能得个亲王爵位的,一生富贵无忧。其实, 在不犯病的时候,五皇子就是个看起来格外乖巧懂事的俊俏少年郎。

然而……

基本上,五皇子就没有不犯病的时候。

贾赦也是万万没有想到,他都年近五旬都当了祖父的人了,还能摊上带孩子这种事儿。这要真是他亲生的,甭管是打还是骂,哪怕是宠着也无妨,左右贾家也算是家大业大,多养个纨绔子弟也真心不算啥。可五皇子不是他生的,人家那是皇家正统的皇子殿下。

这不,才刚正月里,五皇子就大喇喇的入住荣宁侯府了,他住的是先前十二住的那院子,也就是跟璟哥儿一道儿,往侯府西面后头连排庭院里住着。因着另有小门出入,加上离前头也有段距离,看着倒是不怎么影响荣宁侯府的正常生活,可事实上……

有这么个不按牌理出牌的祸害在自己府上,试问哪个能安心?

没几日,璟哥儿就先被逼疯了,他也狠,没往府里其他闲置的院子去,只径直跑去了蓉儿那头,美其名曰自家帮着养惜春了,那蓉儿就得养他这个当叔叔的。也亏得蓉儿对荣宁侯府这边的人一向宽容,得了这话后也不恼,直接命人收拾了院子让璟哥儿暂住下。当然,他也没忘派人去荣宁侯府报信。

也是接到了蓉儿派人送来的口信,贾赦才知晓了璟哥儿逃家的事。不过他心大,只愣了片刻后,就将此事彻底抛到了脑后,左右以璟哥儿的德行,谁吃亏都不会轮到他。

可旋即没多久,琏哥儿也期期艾艾的来寻他。

“爹,您给个明确的说法呗,那五皇子到底要在咱们家待多久?”琏哥儿愁死了,他不是贾赦,一来没贾赦这般作天作地的能耐,二来脸皮子不够厚实胆量也小的要命,这十二尚公主也就罢了,左右一年到头也就见那么一两次,完全没压力,可眼瞅着家里住着个皇子殿下,还是一天到晚瞎晃悠的那种。

“他又­干­甚么了?”贾赦忽的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其实也还好,就是觉得自己是个花匠。”琏哥儿呲着牙豁子,一脸的无可奈何,“这两日他觉得自己是被咱们府上雇佣的长工,专门负责养花的花匠。前几日却是觉得自己是个卖了身的小厮,还有啊,上回他蹲在花园子里整整一天,也不吃也不喝,等四妹妹过去时,冷不丁的跳出来说自己是颗蘑菇……”

贾赦:“…………”

他知道五皇子有病,可他不知道这病情会有那么严重!!

“他会伤人不?”这个才是最重要的,贾赦正了正脸­色­,要是五皇子真的那么危险,他豁出去也要将人给送回去,总不能等到真的出事了,再来后悔罢?

“不,他倒是不伤人,还总是被人给伤到。”琏哥儿长叹一口气,他算是明白为啥璟哥儿二话不说直接开溜,就连十二也不再往家里来,哪怕有事要寻他,也都是直接将他唤到隔壁府上说话。

“怎么说?”

琏哥儿纠结了半晌,才举出了几个一听就格外缺心眼儿的例子。

自打正月里搬到了荣宁侯府后,五皇子就如同整日里踩在云霄上一般,自个儿天天折腾,居然活得格外的­精­彩。先是将整个侯府用脚丈量了十来遍,连尚在家庙里有一日过一日的贾母都亲自过去瞧了瞧,好悬没直接将贾母给吓死。之后,包括荣禧堂在内的所有院子他都好奇的转悠了一遍,同时跟每一个看到的人打招呼,其中就有他的宝贝鑫儿。再往后,各种幻想各种假装,因着贾赦多半­精­力都花在朝堂上,那拉淑娴也不爱管事,侯府里大小事情其实都是压在琏哥儿俩口子身上的,也因此,这段时日他们活得格外得艰辛的。

“他天天晃悠,好不容易安静两天罢,天知晓脑子里是不是蹦进了老鼠,各种瞎折腾。偏他也不去折腾旁人,只一个劲儿的玩自个儿。就说上回他将四妹妹吓了个半死,回头四妹妹直接把他揍了一顿……”

一提到这事儿,琏哥儿只觉得浑身上下所有的骨头都是疼的。

他怎么也想不通为啥人家的妹妹各种软萌可爱,自家的妹妹却是一个比一个彪悍呢?二丫头迎春已经嫁出去了,听说没两日就折腾得张家继室小潘氏拱手送出管家权,巴巴的败落了。四丫头惜春今年才九岁呢,搁在旁人家里,这就是个软绵绵俏生生的小姑娘,最多也就是做做针线活儿,看看话本子之类的。结果自家的画风格外的不同,哥儿们还好,也就是模样出挑点儿,姐儿们就跟养坏了一样,各比各的能折腾不说,关键是还特别能打。

五皇子把惜春吓了一大跳,结果惜春回过神来后,一个扫荡腿直接将人踹翻在地,还特地上前狠狠的踹了两脚。亏得这丫头没啥坏心眼,踹的也是腰腹,要不然……

“爹,求求您给想个法子罢。虽说二妹妹是嫁出去了,可咱们家还有四妹妹,还有我的鑫儿,俩姑娘家家的待在府上,再来这么个外男。如今是没人嚼舌根,可一旦回头有人起了引子,叫俩姑娘的颜面往哪儿搁呢?我看,要不这样好了,索­性­将五皇子送到隔壁去?”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琏哥儿不愧是贾赦的亲生儿子,将这话的真谛发挥得那叫一个淋漓尽致。旁的不说,坑隔壁家的这种事情,贾赦可真是没少­干­!

问题是,以往的隔壁家是蓉儿一家子,如今的隔壁家却是十二和雍华了。

贾赦沉默了。

见状,琏哥儿再接再厉:“左右隔壁府上还没有孩子,也不怕啥。况且,五皇子是雍华公主的亲弟弟呢,原也不用忌讳甚么,而且隔壁家大啊!!”

其实,并非隔壁府上有多大,而是人丁少。荣宁侯府这头光是主子就有十来个,这还是二房和十二都搬出去后的结果。可隔壁的公主府,统共俩主子,除了主院之外,其他都空着。最最重要的是,琏哥儿无师自通了贾赦的天赋技能——坑隔壁家的。

“不准!琮儿他还小呢,万一被吓到怎么办……”说着说着,贾赦自个儿也觉得这话不对味儿,只抬眼望天,完全不去看琏哥儿,“反正,五皇子也待不了多久的。”

“这话怎讲?”琏哥儿一脸的惊奇,可惜贾赦完全不理他了,追问了半晌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没隔几日,五皇子就搬离了荣宁侯府。

——他去了四皇子府上。

孩子都是需要历练一番才能真正成长起来,就像雄鹰为了逼迫雏鹰学会飞翔,选择将它从山崖上往下丢一样。风险是有的,苦痛也是有的,可俗话说得好,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道理归道理,四皇子锦嗣却险些没一头撞死在自家府上。这不是明摆着他被所有人联手坑了吗?偏生,坑他的人里头还包括了他亲爹娘和姐姐,这让他便是连发火都没了去处。尤其他母妃还特地将他唤到跟前细细分说。

“你父皇统共就你和锦成两个儿子,锦成又是这般­性­子,若你连他也容不下,你父皇能放心将来把那个位置交给你吗?”

泰安帝兄弟姐妹无数,尤其在端闰五十年之后,夺嫡之战触目惊心,死去的人更是不计其数。泰安帝能登上皇位,除了他本身的能耐外,也应了机缘巧合二字。可以说,先皇长青帝最大的能耐不是他在位期间做了多少利国利民的好事,而是他所生养的儿女各个出类拔萃。

在这一点上,哪怕不求质量好了,单凭数量泰安帝也拍马难及。

然而,谁也不知晓泰安帝将来还会不会有孩子,假如有呢?或者他若是动了重新培养一个继承人的心思,四皇子锦嗣才是真正摊上大事儿了。

“我明白了,五弟只是一个考验。”四皇子苦笑连连,其实他并非不待见自家五弟,兄弟姐弟这般少,他跟自家五弟年岁相近,打小就一起玩闹一起长大,哪怕并非同母所出,因着并无任何利益矛盾,原也不会产生嫌隙。尤其在泰安帝登基之前,廉亲王府无冕世子是他的三哥锦时,跟他和五弟毫无关系。

只是一个考验……

可这考验也忒吓人了点儿啊!!!!!!

对于四皇子锦嗣来说,噩梦才刚刚开始,而对于贾赦来说,解决了五皇子锦成这个大|麻烦后,天空也晴朗了,腿脚也轻便了,感觉整个世界都是那般的美好!

可惜,贾赦最多也就略松一口气,想要真正的彻底放松下来,恐怕还需要一段时日。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璟哥儿和林家姐儿的亲事,养女惜春的亲事也得相看起来了,小五倒是不着急安排亲事,可最近这些日子他愈发觉得小五力气大得惊人,心下琢磨着自家文官已经很多了,要不要索­性­安排小五走武将之途,万一真能培养出几分来,到时候他去下面见了他老子也有话说。当然,在此之前他还得将他老娘送走……

人就是这样,要是能当一辈子的纨绔子弟,那倒是无忧无虑了。可一旦长进了,想要再度回到当初的无忧无虑,却无异于白日做梦。

贾赦便是如此,哪怕他也明白如今的自己才对得起荣公贾源长孙、贾代善长子的称呼,可有时候他也在怀念当初的轻松生活。不过,要是让他用如今的一切换取当时的那种心境,他又不愿意了。苦点儿累点儿其实也不错,至少他的媳­妇­儿、他的儿女们各个都过得极好,值了!

……

……

泰安七年中秋前夕,拖了许久的贾母终没能熬过去,消息传来时,荣宁侯府上下皆一片沉默。

有些事情哪怕先前预设了一千一万遍,等真正到来时,还是会不由的呆住。明明所有人都知晓贾母迟早会走,且连太医都说随缘了,可想着这些年来她一次又一次的熬过去,他们嘴上不说,可心底里还是有那么一丝期盼的。

可惜,贾母终是去了。

在睡梦中,悄然离去。

很快,已经分家出去的二房诸人,还有蓉儿那家子人,并一些亲近的同族之人,皆闻讯匆匆赶来。死者已矣,便是泰安帝夺了贾母的诰命,身为贾家辈分最长者之一,晚辈们还是得依理前来祭奠叩拜。

除了贾氏一族的人,出嫁女也纷纷赶了回来,包括迎姐儿以及出嫁多年的贾敏。当然,还有宝玉。

贾母的丧事办得不是很隆重,只因她如今并无诰命在身,而一个区区庶人,很多物件都是无法享有的。对此,贾政异常恼怒,却在珠哥儿的安抚下强忍了下来,不忍也没法子了,是罢?

棺木出门前,贾赦深深的看了一眼,神­色­莫名。

他不知晓自己这些年来的作为究竟是孝顺还是不孝,甚至不知晓贾母临终前究竟是个甚么想法,只依着贾母生前的念想,将她多年的私房和嫁妆一并都给了贾政。

钱财,他从来不缺。

权势,也紧握在手。

爱妻在旁,儿孙满堂,也许,他这一生真的无所求了。

哦不,也许还是有所求的,若真能许一个愿望,贾赦倒是希望泰安帝长命百岁,别让徒家大好江山落到那俩熊孩子手上。或者,去寻点儿灵丹妙药让泰安帝老蚌生珠?嗯,这或许是一个好主意。

——本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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