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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赦大老爷的作死日常 > 第167章123】——

第167章123】——

元姐儿不敢置信的看着那拉淑娴,在她确定方才那话真的是出自于那拉淑娴的真心夸奖而非嘲讽之后,登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不过几乎是在一瞬间,她就落下泪来。

“好孩子,快别哭了,这原就不能怨你。”那拉淑娴轻叹一声,眼神却并不落在元姐儿面上,而是略有些空洞的望着远处的天空。其实,这一幕何其相像呢?就如同多年前,她娘家大嫂难产时,小铃铛就是这般守在产房外头,惊惧和惶恐几乎把那个孩子彻底毁去。

半响,那拉淑娴才半哄骗似的对元姐儿道:“老太太身子骨不好,荣庆堂那头已经彻底乱了,我让二丫头带着蓉儿去荣禧堂了,可二丫头那­性­子……元姐儿你过去帮我照看一下,可以吗?”

“大太太……”元姐儿泪眼婆娑的抬头望着那拉淑娴,哽咽出声,“太太她会有事儿吗?”

“那你帮我去照看二丫头和蓉儿,我帮你照看着二太太,成吗?”因着小铃铛的缘故,那拉淑娴对元姐儿愈发的柔声细语了。当然前提是元姐儿这孩子原就是个好­性­子,要是摊上品­性­差的,那拉淑娴才不会管这摊子闲事儿。

最终,元姐儿还是被劝走了,尽管她一步三回头的,满面都是不舍的神情,可不管怎么说,她还是离开了梨香院。那拉淑娴为了确保这孩子不会再偷溜回来,还特地唤了葡萄陪她一道儿去。不曾想,等葡萄回来后,却是说了一件颇令人意外的话。

“……太太,元姐儿说,该是她的责任她就会承担,绝不会让人将罪名推到太太身上的。”这里的太太当然是指那拉淑娴,元姐儿明显就是感觉到王夫人的情况不对,才会特地说了这一番话,为的也是将来那拉淑娴反被旁人怪罪。

只是,听得这话,又看看葡萄一脸感概的模样,那拉淑娴很是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这孩子恐怕是方才被吓到了罢?也是,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又从不曾亲眼目睹过这样的情形,被吓到也是难免的。这二太太的情况看似凶险,其实真没那么可怕。”那拉淑娴瞥了产房那头一眼,这会儿站在廊下已经完全听不到里头王夫人的惨叫声了。准确的说,打从她进来的那一刻起,王夫人的声音就是微不可闻的。可这并不代表王夫人处境凶险,反而证明了那位门儿清呢。

生产这种事情,不怕产­妇­闷声出力气,就怕光顾着惨叫哀嚎,把力气用到了旁的地方。

不过,这也怪不得元姐儿,一来是关心则乱,二来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即便再怎么早慧,又怎么会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还有一个缘故,恐怕打从一开始王夫人就已经打定了主意,故意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来,至于目的,那就可想而知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里头终于有了动静,却是独属于刚出生的孩子那种细细的哭声。

听到这声儿,那拉淑娴总算长出了一口气。王夫人这生产的时间完全不算长,甚至可以说是很快的。想来,王夫人只是不幸早产的,完全没有任何难产的征兆。可如此一来,怕是王夫人要失去一个展示虚弱的好机会了。不过这也没法子,总不能为了博取他人的同情,就故意闹的自己难产罢?再说了,这早产还有法子,难产要怎么弄?还是说,王夫人打算先瞒着此事,等过些时候再去报讯?

那拉淑娴正思量着要不要唤个人问问生了男孩还是女孩,或者帮着拖些时间?左右只是不作为罢了,也称不上甚么大事儿。

“天呐!!”

产房里冷不丁的传来了一声惊叫,惨倒是不惨,可叫声中是满满的震惊。不多会儿,便有婆子带着一脸的惊疑不定,走出了产房,手里头却是握着一块小孩儿拳头大小青绿石头。

见外头只有那拉淑娴,那婆子明显的一愣,旋即却是反应过来,用双手托着青绿石头放到了那拉淑娴眼前:“大太太,二太太诞下了一个小哥儿,这块石……玉是哥儿含在嘴里带出来的。”

说实话,那拉淑娴确是有些惊讶,可惜她惊讶的并不是哥儿天生带玉,而是王夫人简直太能耐了,枉费她还想着要不要帮着拖延些时间,好假作是难产,以求让人多怜惜一下王夫人。结果,王夫人倒是好,转瞬就想出了这么妙的主意,这天生带玉简直就是祥瑞之兆,唯一的问题就是会有人信吗?

——反正她是不信的。

“大太太您仔细看,这玉上头还有字呢!”婆子再度谄媚的道,还顺势将双手所托的玉愈发往那拉淑娴眼前凑了。

那拉淑娴倒是并不嫌弃这所谓的胎里带来的玉,她只是单纯的不相信而已。尤其在听说这玉上头竟还有字以后,就更是对此嗤之以鼻了。

话虽如此,好奇心人人都有,当然那些会要命的好奇还是趁早歇了罢。可在这事儿上,略微好奇一些却是无妨的,那拉淑娴想着这玉指不定是王夫人高价求来的,上头的字估摸着也是请人篆刻的,未必会找当代名儒,可这玉必然是好玉,字也绝对不可能差的,唯一让人心生好奇的,便是上头究竟写了甚么。

如此,那拉淑娴便凝神细看起来,却见上头刻着一溜儿的篆文,写着“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

“怎的这般没头没尾的?”那拉淑娴愈发好奇了,篆刻的极好,看起来完全不是生手所为,上头的语句也很吉利,只是未免说的太大了。更令她狐疑的是,这句话明显就像是小字备注一般,也就是说……

当下,那拉淑娴伸手接过了那玉,入手却不像一般的玉那般冰凉,反而触手隐隐有些温暖,可看着却不像是羊脂玉。若论成­色­,既非晶莹剔透,也非通体碧绿,甚至严格来说都不能算是一块玉,倒是有种非金非玉的感觉。随手把玩了一番,那拉淑娴忽的心下一动,将手中的玉翻转过来,定睛看去,登时失笑不已。

“我说怎么的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原是给弄反了。让我仔细瞧瞧……‘通灵宝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好词,真是好词,这玉也是好东西。”看来王夫人真没少在这上面动心思。

连声感概之后,那拉淑娴忽的问道:“里头可曾收拾好了?能让我进去瞧瞧不曾?”

那婆子并不敢做主,她只是仗着在王夫人跟前得脸,这才特地捧着玉出来讨赏的。结果,外头等候的竟然只有那拉淑娴一人,更倒霉的是,看那拉淑娴那做派,竟完全没打算开口赏赐。

得亏那拉淑娴并不知晓这婆子心里头的想法,要不然她铁定会笑得直不起腰来。这王夫人生孩子,她怎么就要开口赏赐了?要是赏赐自个儿跟前的丫鬟婆子倒还算说得过去,可若是赏到了这梨香院里,指不定回头王夫人还道是那拉淑娴是特地给她来个下马威的。

好在那婆子虽心下略有些不满,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回了产房。又片刻后,再度出来告知那拉淑娴,可以进去探望王夫人了。

在这期间,那块所谓的通灵宝玉一直被那拉淑娴拿在手中。甭管她信不信这玉的来历,可有一点却是能够肯定的,那就是手上这块玉一定很值钱。

“弟妹,这么好的东西,你可一定得收好。”那拉淑娴进了产房,头一件事情不是去看刚出生的小哥儿,而是先将手里头的玉塞给了王夫人。之后,那拉淑娴才带着一脸的笑意,拿眼去瞧已经清洗­干­净放在小摇篮里的小哥儿。

凭良心说,小哥儿长得还真不错,除却略瘦了些,看起来略羸弱了些,外加皮肤略红了些外,真当没有旁的缺点了。起码人家的五官的确长得很是不错,连头发看起来都很漂亮,就是略凌乱了点儿。

“大嫂,您说甚么?这既然是哥儿含在嘴里的玉,那还得让他日日佩戴着才好。”刚生了孩子,哪怕王夫人原先身子骨还算不错,这会儿也是累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可她却一直撑着,当然不是为了见那拉淑娴,而是想趁着自己最为虚弱的时候,让她的夫君贾政心软。

“好好,弟妹你高兴就行。”那拉淑娴笑得一脸包容,那神情,仿佛是在说,虽然我知晓这是假的,可一定不会戳穿你的。

王夫人当即就傻眼了。

蓦地,王夫人打了个寒颤,她终于明白自己忽略了甚么事儿。按着她原本的想法,虽说稳婆是她命人请的,但以贾母素来的行事作风,到了日子以后,铁定会不放心的派遣几个嬷嬷过来她跟前伺候的。当然,这只是名义上的伺候,那些嬷嬷绝对不会真的动手伺候她的,只会把她跟前的小丫鬟们使唤得滴溜溜的转。然而,她们又确实极有经验,有几个经年的老嬷嬷在,连王夫人都会安心不少。

像以往,珠哥儿、元姐儿便都是那些老嬷嬷亲眼看着出生的。倒是大房那边,除却早夭的瑚哥儿和如今的嫡长子琏哥儿外,旁的都不曾被照看着,不过那也是有缘故的,像十二便是早产的,而迎姐儿则­干­脆不是那拉淑娴生的,至于如今这个璟哥儿,却是那拉淑娴断然拒绝了贾母派人来荣禧堂。

“大嫂,这玉是小哥儿含在嘴里的,是自胎里带出来的!”王夫人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可一下子又不知晓该如何是好,只忙不迭的解释道。

那拉淑娴笑得一脸和气,满口子都是附和:“是啊,弟妹你说得对。”

“不是,我的意思是……”王夫人说着说着,突然就止住了话头,倒是那拉淑娴一直用充满善意的目光望着她,仿佛不论她说甚么都会信任她一般。

当下,王夫人几乎要心梗了。

有甚么比明明自己说的是事实,却被别人误会更悲伤的?

——当然是对方呈一副看傻货犯二的悲天悯人状。

可她说的全都是真的!!!

“弟妹,你刚生完孩子,还是应该好生歇歇的。对了,­奶­娘可备下了?”见王夫人一脸悲愤的点了点头,那拉淑娴笑得愈发的和善了,“看我,怎么问出了这般傻话,弟妹自是甚么都顾及到了。那我就回去同老太太说说?弟妹又得了个小哥儿,虽说­精­神头有些不足,不过瞧着还算可以?还是说,弟妹这次生产艰难了些,恐怕要调理许久才能好?”

王夫人愈发的绝望了,她倒是感受到了那拉淑娴的好意,这分明就是打算跟她把话都套好。那是不是下一句话就是关于那块通灵宝玉了?

“对了,这个我要如何说?是自胎里带出的玉?正反两面都篆刻了字?”那拉淑娴半是叹息半是无奈的道,“其实罢,弟妹你这有些画蛇添足了,这玉已经是稀世罕见的好玉了,又何苦再往上头刻字呢?就算非要刻字,写几个事实而非的古字不就好了?让人去猜,去想,怎么着都行,何苦用这般清晰可见的篆文呢?对了,还那么多的字。”

不过小孩拳头大小的玉,正反两面皆刻了十二个字,加一块儿就是二十四个字了。倘若这世上真有神仙,未免这墨宝也太不值钱了。

“大嫂,这玉真的是小哥儿自胎里带出来的!”王夫人都快哭出来了,以往她哄人玩儿的时候,旁人倒是都信了,怎的这一次明明是真的,却没人愿意相信她了呢?尤其这玉一看就不是凡品……

对了,这玉一看就不是凡品啊!!

见王夫人猛然间两眼放光,那拉淑娴还真被唬了一下,旋即忙用哄迎姐儿的口吻道:“好好,弟妹你说真的对,这就是小哥儿自胎里带出来的。你瞧瞧,这玉的成­色­多好呢,是寻常人能见到的吗?再看着质地,旁的不说,我是从未见过的……对了,你娘家老爷子以往不是管番邦来使的吗?回头若有类似的,不对,只要是稀罕的就成,也替我留意一块,行吗?”

王夫人:………………苍天啊!!这真的是从胎里带来的啊!!

折腾到最后,甭管是那拉淑娴和王夫人都很无奈。那拉淑娴只觉得王夫人太傻了,她都愿意帮着隐瞒了,怎的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呢?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知晓不可能有胎中带玉的情况。就算孩子真的跟某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一起被生下来了,估摸着也是当娘的吃坏了肚子。可再怎么样,也绝不可能是一块篆刻着字的玉!

除非,王夫人先前把这块玉吞进去了?

那拉淑娴迟疑了一下,拿目光比了比玉的大小和王夫人嘴的大小,勉强放入口中倒是没问题,可屯下来,再顺利的跟着孩子一起出生,那绝对是白日做梦了。况且,何必这般麻烦呢?直接在生产的时候偷偷塞进去不就得了?左右这一屋子的人都是王夫人的心腹。

“弟妹,你好生歇着,我先去荣庆堂报讯。”那拉淑娴笑着起身,目光扫过已经在摇篮里昏昏欲睡的小哥儿,却忽的笑了起来。

——还是小哥儿口中含着的?这么大的玉要怎么含?唉,这谎话真是说的太没水准了。

“大嫂……”王夫人不甘心的开口,换来的却是那拉淑娴近乎慈爱的神情。

“不用担心,我都记着了。这玉是小哥儿自胎里带出来的。”那拉淑娴笑着向王夫人点了点头,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迎姐儿犯蠢的模样。

甭管怎么说,王夫人平安生产的确是个事实。当然,这所谓的平安还是要略打些折扣的,只因之后大夫被匆匆寻来,为王夫人诊脉后,断出其身子骨亏损过度,如不好生将养着,恐再难怀孕。

说真的,倘若王夫人今年才刚二十,这的确是一个噩耗。或者她没有儿子傍身,那也是一个噩耗。可搁在如今,她已经有两个嫡子了,这个消息真心没啥了不得的。况且,大夫也没把话说死,好生将养罢了,荣国府家大业大,王家更是财大气粗,只要王夫人不去作死,她想怎么养都没问题。

也因此,当这个消息传到荣庆堂时,所有的人都不当一回事儿。倒是在此之前,那拉淑娴一脸慈爱的告诉贾母,王夫人所生的哥儿自娘胎里带了玉,且那玉上还篆刻了足足二十四个字时,众人的面­色­格外的­精­彩纷呈。

都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贾母活了大半辈子了,也算是经历了不少事情的。她之前也曾从小丫鬟口中,或者说书娘子那儿听闻过生产时的奇异现象。

譬如说,一下子所有花苞都盛开了鲜花。

再譬如说,一树的梨花掉下来,转瞬就是一树的雪梨。

还有一种情况更悬乎,那就是原本的雷雨天,猛然间就放晴了,活脱脱就是天神下凡的征兆。

……

可自胎中带玉是个甚么情况?他们家的孩子太能耐,连奇观都不走寻常路了?

贾母明显有些缓不过来,懵了半响后,才勉强道:“那哥儿如今怎样了?­奶­娘可曾到了?他也算是早产了一个多月,可千万要­精­心养着。”

因着不知晓该对那块从胎里带出来的玉发表怎样的看法,贾母索­性­略过不提,只说起了不会出差错的话。可她这话落在贾政耳中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尤其是之前贾母又晕了一次,虽说晕的时间并不算久,目前看来也没啥后果,不过身为大孝子的贾政还是担忧不已。

“老太太,快别管那哥儿了,大夫说您一定要好生养着,绝对不能再动气了。要不您再回去躺会儿?”贾政忧心忡忡的提议道。

结果却被贾母断然拒绝:“就算王氏这人不怎么样,可她生的孩子都是极好的孩子。这样好了,鹦鹉快命人备软轿,我要去梨香院瞧瞧我的小孙子!”

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可同样没有浑身都是缺点的人。纵然贾母身上的缺点极多,可她对于孩子们却是极好的。儿女们自是不用说,哪怕她素日里再嫌弃贾赦,也从不曾动贾赦一根手指头,顶多就是痛骂罢了,可显然这对于贾赦来说是毫无用处的,假如贾赦是像珠哥儿那种敏感孩子,贾母也不会这般严苛的痛骂了。撇开贾赦这特大号的熊孩子不提,贾母对于其他的孩子都是付出了真心的。

尤其是孙辈的,尤其是二房的孙辈,尤其是二房孙辈中的男娃!

事实上,贾母从不否认自己偏心,她当然是极为偏心眼儿的人。在诸多儿女之中,她素来偏心自己亲生的嫡出子女,在嫡出子女中她更偏心身为次子的贾政,而在一溜儿的孙辈中,她之前最偏爱的是自己一手带大的珠哥儿,如今却是整颗心都飞向了刚出生的小孙儿身上。

贾政一眼就看出了贾母眼里的热切,当下拍板道:“既然如此,就让人将小哥儿抱来。记得支会­奶­娘一声,直接往荣庆堂来。至于旁的东西,若是已经备下的,就一并拿来,若并不曾备下也无妨,左右回头再命人准备就是。”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呆住了。

按说孙子给祖母带是很正常的事情,像贾赦就是自小就由祖母帮着照看,而珠哥儿也是同样的情况。可这里的打小,一般指的是满周岁,或者满两周岁乃至三周岁以后的事情了。像大房的迎姐儿,就是将将五岁的时候,才送到荣庆堂陪贾母解闷的。

然而,王夫人这个小哥儿,今个儿才刚出生。

“怎的了?老太太您不愿意照顾?也是,到底照顾小孩子太累人了,那还是让王氏照顾罢。”贾政真的只是就事论事,在他看来,只有贾母欢喜才叫真的欢喜,至于旁的却是完全不曾考虑到。

可贾政能如此,贾母却还是要说上几句的。

“老婆子我倒是极愿意带孙子,可小哥儿也太小了,将将才出生就挪过来,怕是不好罢?”

“为何不好?”贾政奇道,“是怕冻着孩子吗?那让丫鬟婆子小心点儿,多给准备褥子。或者­干­脆抬个软轿去?总归是有法子的。”

始终在一旁不曾言语的贾赦和那拉淑娴互相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目光。

那拉淑娴自是不用说了,同为女人,她当然明白王夫人是绝对不愿意将好不容易盼来的嫡子送给贾母养的,这跟迎姐儿还不同,毕竟迎姐儿挪到荣庆堂时,已经大了知事了,而小哥儿今个儿才刚出生。

而贾赦虽是男子,却也不至于完全不通人情世故。想也知晓,就算当祖母的有权利要求亲自抚养孙子,可也没有做的这般夸张的,最最起码也得让人把月子给做完罢?如今抱过来倒是容易,毕竟王夫人的确斗不过贾母和贾政联手,可之后呢?等洗三、满月的时候,宾客要看孩子,从荣庆堂里抱?脸面还要不要了?!

见贾母一副意动的模样,贾赦忙急急的开口阻止:“闹腾啥呢?就算真的要搬,倒是等满月酒以后呢!万一回头王家人来看孩子了,咱们府上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闻言,贾母面­色­一沉,却仍算是客气的道:“还是算了罢,到底咱们府上大不如前了,万一闹得王家人不高兴就划不来了。”

“老太太!”贾政完全不曾打招呼,一下子就跪倒在地,唬得贾赦连着后退了两步,拿眼狠狠的瞪他。可惜,这招对贾政一点儿用也没有,准确的说,是他压根就没看到贾赦在背后瞪他,因而只诚恳的道,“老太太这话折煞大哥和我了,我们没本事,这才让老太太您受了委屈。老太太您放心罢,既是欢喜只管拿过来养,若是哪天倦了乏了,唤人送回去便是了。”

贾赦气得直翻白眼,这到底是养孩子呢,还是养只小猫小狗儿呢?话说回来,就算真的是养只狗,也没有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道理罢?

毫不犹豫的,贾赦在心里给贾政盖了个狗腿子加花言巧语的戳。可谁让贾母就偏生吃这一套呢?

“政儿……我的政儿哟,为娘太感动了,你这孩子……”贾母哽咽着道,很快就再度上演了呣子俩抱头痛哭的戏码,看得贾赦一个劲儿的拿手捂眼睛,又暗自腹诽着,王夫人要是知晓你俩拿她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儿子做戏,指不定能活活气死。

然而,王夫人终究没有被气死,她只是气得胸口一阵翻腾,之后猛地吐出了一口淤血来。再往后,她便一病不起,也不知究竟是真的病了还是单纯的只是心病。

不过,洗三还是照常进行,满月酒也不曾错过。虽说小哥儿是个早产儿,不过这孩子能吃能喝的,加上贾母养孩子确实挺有一套的,等办满月酒时,已经跟正常出生的孩子一般无二了。

也就在办满月酒的这一日,王家人知晓了荣国府­干­的混账事儿,还不等他们寻荣国府的麻烦,贾赦就已经颠颠儿的将内情告知了他的狐朋狗友王子胜,轻而易举的卖了他的蠢弟弟。

当然,准确的说这事儿得算在贾母和贾政俩人头上,少说也该一人担一半的责任。可贾赦到底是当人儿子的,就算说了事情经过,也并未对贾母的行为作出评论,只一个劲儿的将罪过往贾政身上推。那王子胜也不是个傻的,他很清楚就贾母这情况,甭管是年岁还是身上的诰命都注定了没法动她,因而就算要给妹子报仇,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寻贾政的麻烦。

这一寻麻烦,却还真就是寻出了麻烦事儿。

贾政厉声斥责王家教女无方,这才害得他被连累暂时罢官,都一个月了还不知晓具体情况,更不知晓未来的前途在何方。

王家自然不肯担这份责任,虽说王夫人收受贿赂联络官员为前太子请愿是事实,可这里头是有内情的,还是不能实说的内情。无奈之下,王家索­性­将王夫人接回了自家,说甚么都不愿给贾政低头。

在这样的情况下,林海等一些江南官员终于赶到了京城,并一入京就被限制了自由。这档口,长青帝也终于想起了被同一时间召回京城贾政。于是,还没跟王家吵出结果来,贾政就进去了。

消息传到荣国府,贾母再度哭晕在地,自然,有了丰富经验的诸人该做甚么就做甚么,一点儿也看不出慌乱来。倒是等贾母醒转过来后,一个劲儿的要求贾赦赶紧想法子捞人。当然,贾赦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半点儿都没搁在心上。

——想也知晓这档口肯定是先处理江南的事情,且还是按着品阶高低职位大小来处理的!

于是,等轮到贾政时,便已经是四月底了。

四月底,林海等人的处决也下来了,大部分的都降了职并调到其他贫瘠之处,极少数直接被罢官永不录取,林海倒是还好,他的学问极其出众,于是就被丢到了翰林院里。

这个结果已经很不错了,哪怕品阶降了一级,官职小了不止一筹,甚至连油水都没得捞了,可起码人是安然无恙的。在消息确定后,贾敏喜极而泣,却并不敢将喜悦在人前表露,只因她的二哥贾政至今仍音讯全无。好在没多久,林海就亲自上门将贾敏接了回去,当然不是回扬州,也不是回姑苏,而是接回了林家在京城里的宅子。

一个看起来有些寒碜的小宅院。

可那又如何?这要是贾敏还未出嫁,或者荣国府一切安康的话,那也许还有人会她出头。可她都嫁了那么多年了,再说如今这近况,谁还有闲心关心她住的好不好?荣国府甚至连个下人都没给她,只是帮着将她的行李归整好送上了马车后,就完全不加理会了。

即便如此,贾敏仍很庆幸,起码她的小家依然存在,这样便已经很值得她感恩了。至于往后的日子是富贵还是清贫,她真的毫不在意。有家人的地方才算是家,如今夫君安然无恙,他们小俩口久别重逢,婆母又被留在了扬州那头,还有啥好不满的?

贾敏欢欢喜喜的走了,贾母又哭了一场,也不知晓是为了哪个。倒是贾赦,在确定这些涉及的江南官员都有了结果后,这才总算着急了起来。

“廉王殿下,您倒是帮我想想辙儿呢,我那弟弟虽然人蠢了些,­性­子木讷了些,做事没头脑了些,可他人不坏啊!”再怎么蠢笨不堪,那也是他唯一的嫡亲弟弟,贾赦觉得甭管是出于兄弟情,还是身为家主的职责,他都有责任将贾政全须全尾的捞出来,因此他只马不停蹄的滚去了廉亲王府。

廉亲王一副懵逼的模样,隔了好半天,才不敢置信的道:“难道不是你告了你弟弟吗?不是你跟圣上说,你弟弟在任期间贪赃枉法、草菅人命?”

贾赦也跟着傻了:“我怎么会这样说!!我……”

“想起来了?”廉亲王露出了一副同情傻子的表情,“本王也是真的不知晓该同情你们兄弟俩哪个好,真的是个顶个的蠢。以往只听说过虎父无犬子,可这话显然不适合用在你们兄弟二人身上。”

这话一出,贾赦彻底沉默了,足足有一刻钟都没吭一声,甚至连动都没动弹一下。廉亲王等了又等,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那话太过了点儿,可又不知晓怎么解释,刚准备开口把话题岔开时,却见贾赦猛地一蹦三尺高。

“我要削官罢职!!”贾赦一脸的扭曲,又像是兴高采烈,又像是咬牙切齿,“这官当的有啥好?先前在翰林院那会儿,整日里都逼着我对着一屋子的孤本典籍。好不容易调到了御史台,不是看各处的密报,就是看告状的折子。圣上还总是盼着我上进,我一个一等将军上进个啥呢?!”

廉亲王认真的听完后,真诚的问道:“所以你打算作甚?”

“削官罢职呢!廉王殿下您放心,咱俩谁跟谁呢,往后要是您再要去讨债,我还跟着您。不过当官就算了,从端闰四十九年以后,我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索­性­借着这回的事情,我主动提出辞官!”贾赦说着说着,猛地一个转身撒腿就跑,转眼间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隐隐的,廉亲王有一个不详的预感,总觉得下一个要疯的人就该是他那伟大的父皇了。

168|第168章

人长大以后就会失去很多东西,其中之一便是冲动。

就说廉亲王好了,哪怕明知晓接下来长青帝很有可能会被贾赦折腾,他仍是淡定自若的回房休息去了,这要是搁在他年幼时候,那绝对会甚么都不想就冲出去为长青帝保驾护航。

当然,贾赦也同样如此。

说是要觐见长青帝自求削官罢职,可他也没有真的蠢到不管不顾的地步,起码在出头之前要将方方面面的消息皆打听清楚了。而在这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早先在长青帝跟前无意间透露出来的消息。

贾赦先是在贾母跟前询问关于贾政在汝州的事情,可贾母所知的消息并不算详尽,毕竟她也只是从书信上头得知的,不详尽也就罢了,且还是被贾政美化过的事情,可供参考的价值几近全无。不得已,贾赦只得建议贾母将王夫人从娘家接回来,自然,这个建议被贾母毫不犹豫的否决了,甚至还因此又生了一通气。

这贾母处没啥可靠的消息,王夫人又被娘家父兄接了回去,有心询问当时跟在贾政跟前的小厮护院罢,可多半人都被留在了汝州,仅有的几个倒是跟着贾政回了京城,却并不大清楚内里的事情。

无可奈何之下,贾赦被迫选择了最蠢笨的法子,那就是带上心腹手下连夜离京赶往汝州。

消息传来,十二直接惊呆了。

在前头几日里,十二一直撒丫子在几个当世名儒家中窜着,也仅仅是在二房小哥儿满月时候在人前露了脸,旁的时候哪怕他回来歇了,也都是来去匆匆,根本就寻不到人。也因此,等十二缓过来想寻贾赦时,却惊讶的发现自家蠢爹为了追寻所谓的真相居然跑到汝州去了。

荣禧堂里,十二认真的征求那拉淑娴的意见:“我如今派人去追,还来得及吗?”

那拉淑娴歪在榻上,身畔是睡得四仰八叉的璟哥儿,她也不管璟哥儿,左右床榻足够大,这孩子睡相虽糟心了点儿,可胜在安稳,完全不用担心翻滚掉落这种问题。及至听了十二的话,那拉淑娴才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的道:“追甚么?左右汝州也就那么点儿路,你爹又是快马加鞭赶去的,不出一个月铁定能回来的。”

“一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怎的?难不成还真有急事儿?”那拉淑娴奇道,“不过就是政二老爷被羁押吗?莫说罪名尚未坐实,就算真的判了下来,还能要他的命不成?”

要命当然是不可能的,前太子都­干­出谋反的事情了,大皇子连哗变都敢策划,还有之前一直被长青帝倚重的几位重臣,哪怕尽数罪证确凿,不也还是留着命吗?

长青帝的­性­子摆在那里,轻易不会要旁人的命的。当然,若是哪一日长青帝气狠了真的弄死了某人,估计也没人会替他抱屈,反而会认定他就是该死。

至于贾政那事儿,如今可以确定的是,他同江南那头的事情并无任何联系,也就是旁的罪名了。考虑到汝州这两年来风调雨顺的,哪怕偶尔出几个案子,也没啥大不了的,那么唯一的一种可能­性­就只能是贪污受贿了。

十二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先前打听到的消息,旋即换了一副忧伤的神情,道:“若无意外的话,政二叔叔该是因着受贿一事被圣上拿下的,估计还是顺口这么一说,偏当时赶巧碰上了江南乱象,这才索­性­一同发作了事。可等了一段时日,圣上国事繁重,恐怕早已给忘了,这才没有在第一时间里发作政二叔叔。更巧的是,江南那头的人到了,想起来这事儿的圣上恐怕也顺道想起了政二叔叔……”

“所以就将他也顺便弄了进去,并且在处理完江南事端后,又给忘了?”那拉淑娴一脸的不敢置信,“原以为只有乾隆才会想一出是一出,没曾想那位竟然也是个率­性­之人。”

“为何同样的事情,放在乾隆身上是想一出是一出,放在……”十二面上的神情更忧伤了,“罢了,再倒霉也没政二叔叔惨呢!如今我只想知晓,究竟是哪个好汉在圣上面前参了他一本、本……嘶,不会是蠢爹罢?!”

那拉淑娴回给他一个悲伤至极的神情,同时点了点头:“虽说没任何证据,可我猜那事儿就是你爹­干­的。”除了贾赦那货,还有谁会这么­干­?

关键是,告了贾政有啥好处呢?

别看贪污受贿仿佛很严重似的,可事实上,这个罪名压根就不重。有道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官员贪污受贿是被当今天子所允许的。甚至在有些时候,为了嘉奖某些心腹官员,当天子的还会将心腹丢到那些个油水丰厚的地界,纵容他们捞钱。

当然,凡事都要有个度,万万不能过了。就说知府好了,三年攒下十万雪花银倒是无妨,可若是一百万呢?两三百万呢?那就不好意思了。再如武将,偶尔领点空饷,或者是从军需里头抠一点,那是没啥,可若是因此造成了不可预料的恐怖后果,那么前任保龄侯爷便是一个很好的榜样。

“那蠢爹为啥要恁政二叔叔呢?”十二有点儿懵,隐隐的,他猜到了某种可能­性­,却仍挣扎的不愿意去相信。

可惜的是,那拉淑娴毫不犹豫的道:“正如你所言,蠢的。”

十二:“…………”

凭良心说,贾赦还真是蠢的。不过,若是将一切责任都推到他的身上未免也太苛刻了,毕竟他真的是无心的。能怪谁呢?还不是自打他强行将荣国府欠国库的银子都给还上了,足足八十万两雪花银呢!哪怕荣国府一贯都是钱财气粗的,可一下子拿出去八十万两银子,到底还是伤筋动骨了。

那些现银也就罢了,舍出去抵债的器物没一个是差的,都是那种有钱都无处买,或者需要机缘才能寻到的好东西。结果呢?就贾赦一句话,舍掉了大笔的银子不说,整个公中库房全都被搬空了,要不是之后贾母并两房各从私房里挪了十万两银子出来,恐怕荣国府连日常的节礼年礼都办不出了。若真是如此,那脸面可就真的不用要了。

摊上这样的事情,正常人都要生气的罢?

贾母也是一个正常人,哪怕她浑身上下皆是缺点,却也不能否认她的想法同大多数人都是一样的。徒然间府里失去了巨款,她一个­妇­道人家除了心疼还能如何?

——还能强迫次子贾政贪污受贿,以求早日将舍出去的钱财再弄回来。

这个想法挺醉人的,可因着贾母说的坚决,贾政又是个大孝子,再加上王夫人这个钻到钱眼里的人……

毫不夸张的说,贾政贪污是必然的。错就错在,贾政一五一十的将贪污进度告知了贾母,当然详细的并未说,只是告知了贪污数目而已。便是这般,也将贾母欢喜得直念佛。

‘还是我的政儿能耐,才去了两月就得了汝州乡绅的拥护,单是礼节就收了七八万两银子。’

‘这么看来老二媳­妇­儿还算是挺不错的,起码在捞银子方面,十个老大媳­妇­儿都不如一个老二媳­妇­儿!’

‘我给算了一下,这都将将两年了,政儿捞的银子恐怕能上三十万了罢?不对,不可能那么少,一定还有。哼,指不定那王氏偷摸着往自己私库里挪银子呢!罢了罢了,左右她也是留给我的珠儿和元姐儿的,不说她了。’

‘…………’

在贾母这种密集式不间断的轰炸中,贾赦被迫接收了很多他一点儿也不想知晓的消息,即便他并不常往荣庆堂去,可贾母说这些话时,是半点儿掩饰都不曾,只要待在荣国府里,就绝对能从四面八方听到各种对贾政的赞美。

于是,贾赦才会在长青帝跟前无意间说漏了嘴。

——当然,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他蠢。

蠢货贾赦可不知晓这会儿他最爱的媳­妇­儿和曾经最爱的三子正在拼了命的吐槽他,事实上他遇到了一丝丝的小麻烦。

从京城往汝州去,若是不赶时间,十几二十天也就到了,哪怕再摊上天气不好路况不好,那最多也就一个月。可因着贾赦是快马加鞭赶往汝州的,加上如今已是五月初了,这才七八日工夫,他就赶到了汝州。加上他当初离京时,顺手将贾政跟前的小厮捞了出来,之后更是一路顺畅的寻到了贾政在汝州的落脚处。

大体上倒是没啥问题,打听消息也容易,甚至因着贾政离开前并未做任何防护措施,以至于贾赦直接在他所居的宅子里找到了所有的证据。

有贾政买官卖官的罪证,有王夫人借着各种名义要来的古董玉器字画器皿,还有就是所谓的冰炭孝敬,只是这个数目比正常情况下多了何止十倍。偏巧,贾政不曾掩饰不说,连王夫人掩饰的手段也并不高明,当然也许是因为王夫人当初离开时太匆忙,加上又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再度回到汝州的,甚至极有可能做到这地步,都是她心腹丫鬟所为。

对于这些事情,贾赦惊讶之余倒也淡定的接受了,毕竟这是来之前就预料到的情况。可麻烦的是,这一溜儿的孕­妇­可要怎生是好呢?

甭管怎么说,贾赦也是有经验的人了,都不需要细看,只瞥一眼就大概估算出了对方的月份。肚子最大的那个,恐怕少说也有七八个月了,最小的那个估计是贾政当初匆忙回京前留的,如今腹部也隆了起来,少说也有三四个月了。至于中不溜丢的,那就自己猜罢。

“说说情况。”贾赦捏着眉心,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

这也许贾政当初匆忙离开汝州之时,以为自己铁定很快就能归来,故而并不曾想法子安顿这些小妾通房们,可如今贾赦既然过来了,就是打算着将贾政留在汝州的所有东西,包括下人都一并带回京城的。

自然也包括贾政的小妾通房们。

“回赦大老爷的话,她们都是开过脸过了明路的姨娘。”赵姨娘作为这里头年岁最长,资历最老的老人儿,自然能代表她们向贾赦回话。

可这话完全没说到点子上啊!

“你这不是废话吗?连孩子都怀上了,就算之前没过了明路,如今也只能算是过了。得了,你就直说她们几个到底多大月份了,能不能走呢!”最后一句,才是重中之重。

赵姨娘略思量了一刻,旋即笑着介绍道:“这位文姨娘是太太回京后不久便查出来有身子的,原是汝州乡绅家的庶出小姐,虽不曾立纳妾文书,可老爷素来对她极为看重,她如今已有八个月的身孕了。还有这位蒋姨娘,和这位林姨娘,都是老太太后来让下人送过来的,同我一道儿。蒋姨娘怀孕六个月了,林姨娘则是五个半月多点儿,两人的日子相隔不远。至于这位……”

终于说到了年岁最轻容貌最俏丽的那个,赵姨娘的眼神有些躲闪,片刻后才强笑着道:“这是我做主提拔的,回头要是太太怪罪起来,我自会去她跟前告饶。她、她是月份最小的,堪堪三个月。”

“废话少说!到底能不能走?”贾赦极为不耐烦的质问道。

“想来是不能的。”赵姨娘叹息一声,“若是赦大老爷非要咱们几个赶回京城,咱们也没法子。”

贾赦一脸的漆黑,如果贾政在此,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打死那个光会惹麻烦却不会善后的蠢弟弟!可问题是,甭管他的怨念有多深,摆在面前的事情却不得不处理。

思量再三后,贾赦决定兵分两路。

一路仍由他带着,尽可能快速的将所得的银子和罪证送往京城。另一路则全是老弱­妇­孺并之前留下来的小厮护院,不求速度但求平安无事。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真的出了事儿,贾赦也绝对不会产生任何愧疚的感情,毕竟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他家蠢弟弟造的孽!

……

……

因着处理麻烦事儿耽搁了两日工夫,等贾赦一行人再度回到京城时,已是五月下半旬了。

贾赦回到京城的头一件事情,不是回府报平安,也不是赶紧换衣裳休息,而是径直带上从汝州收获的一切匆匆赶到了宫外,直接以一等将军的名帖恳请觐见长青帝。

本朝的规矩是,三品以上官员可以直接写折子呈到御案上,可若是三品以下的官员,除却位置特殊几个,譬如御史台,旁的官员却是连递折子的权利都没有的。当然,若是真有事情,也可以上折,却是由底下人先行查阅甄选后,再行递到御案。

以贾赦的官职和品阶,他是可以给长青帝递折子的,可这中间却是有一个时间差的。按着惯例,从递上折子到长青帝过目,最起码也有一到两日的时间。

可贾赦等不及了。

“本将军要见圣上!”贾赦祭出了最终的底牌,他可是一等将军!

——虽然就他这怂样,真上了战场恐怕一见着敌人都该吓傻了。

那就见呗,毕竟人家连祖传的爵位都拿出来了,还能如何呢?宫门口的侍卫匆匆去通报,偏贾赦也是在城门口守了一夜,到如今也不过天刚亮不久。宫里的早朝已经到了尾声,大部分事情都处理好了,余下的也就只剩下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

早朝上,长青帝得了信,微微一挑眉:“要紧事儿?”顿了顿后,便点头应允,“那就让他进来罢。”又唤廉亲王上前问话,“老四,你可知晓贾恩侯有何事儿?”

廉亲王面无表情的望着长青帝,语带沉痛的道:“绝对不是好事儿!”

这话,是一种预言,得自于血与泪的教训。

长青帝:“…………”老四一定吃了很多苦头。

在等待贾赦入宫之时,长青帝和廉亲王难得的相互同情起了对方,且还是那种互相都觉得对方比自己要惨烈的同情。至于旁的朝臣,则是做出了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淡定模样,当然这只是表面现象,暗地里他们却在深深的思索着,最近有没有­干­惨绝人寰的事情,万一被贾赦拿到了小辫子,那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又片刻后,贾赦被引进了朝堂之上。

噗通一声后,贾赦整个人呈五体投地的姿势跪趴在了殿上,其声音之响亮、神情之惨烈,让人不由的侧目外加愈发的忐忑不安起来。

“圣上啊!我二弟­干­出了那等子猪狗不如、危害朝廷的事情,这官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当下去了。圣上您索­性­让我回老家种地去罢,反正我是没脸见您了。我辜负了圣上您的信任,我们全家都辜负了您啊!您让我回去先把我那蠢弟弟教好了,回头我再考一次科举再来见您好了。圣上,求圣上成全!!”

朝堂上,包括事先已经猜到些许的廉亲王在内的所有人,皆是一脸的懵逼。

只听得贾赦跪趴在地嚎啕大哭的请罪,话里话外都是知罪认错的态度,甚至还严重到要罢官了?所以……到底出了甚么事儿?

“你先等等,到底出了甚么事儿?”长青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贾赦惨哭着道:“都是我那蠢弟弟不好,他辜负了圣上您的信任啊!他怎么能这般呢?我爹死得早,我娘就是个内宅­妇­人,人倒是还好,就是太小家子气了,整日里只顾着蝇头小利不顾家国天下,竟是将我弟弟养歪了。他、他……居然贪污受贿!!”

在场的所有人在懵逼之后,皆露出了“你是在逗我玩”的神情。

长青帝轻咳一声,似是想起了甚么,便道:“是先前朕将荣公次子一同羁押之事吗?那是朕疏忽了,原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一时事务繁忙,竟是全然忘却了。”

“不不,圣上您并没有错,错的是我那蠢弟弟!不对,我也有错,我爹他死得早啊……”贾赦一面说着,一面在脑海里回想着往日里贾母时常念叨的那些话,连语气神情都不放过,“我弟弟年岁小不懂事儿,偏我爹他死得早啊,他死得太早太早了,没能教好我弟弟就撒手人寰了,只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琢磨着一下,贾赦觉得这个话头起的似乎有些不太对,忙急急的改口道:“反正就是我爹他死得早啊!他英年早逝啊!我们全家都很想念他啊!”

长青帝听得这话,不由的青筋直跳。

荣国公贾代善的确是徒然间辞世的,不过要说英年早逝却也不见的,毕竟他过世时,所出的两子四女中,除却年岁最小的贾敏尚不曾出嫁外,旁的不单都嫁娶了,还早就生儿育女了。事实上,贾代善是在大房长子瑚哥儿夭折后,在二房长女元姐儿出生后,这才撒手人寰的。

所以,贾赦方才所说的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之类的话,纯属扯淡!!

不过碍于荣国公贾代善早已故去多年,加上他的确曾立下赫赫战功,长青帝只略一迟疑,终究没开口嫌弃贾赦。然而,就是这么一迟疑,贾赦却又说出了更为惊人的话。

“我爹他死得早啊!我弟弟他长于­妇­人之手,虽说是很孝顺,可他不辨是非黑白,他又蠢又笨又木讷,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啊!”贾赦一脸的悔恨交加,“我爹死得早,我作为长兄,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圣上,求您立刻罢了我的官,我这就回府好生教导蠢弟弟,不将他教好了,我绝不再入仕途!”

长青帝目光深沉的看着贾赦。

对于贾赦之前的这番话,他是真的很感动。相较于底下一群心思各异的朝臣,长青帝却认为他看到了一个纯臣,一个忠臣,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赤子!

所以,他拒绝了。

“恩侯你很好,贾政的过错并不该由你来背负。”

本来就是啊!荣国公贾代善虽说寿数不长,可他也不是早夭之人。要知晓,贾代善过世之时,贾政非但早已成亲,而且还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正所谓成家立业,这后者的界定比较模糊,可前者却是明摆着的,一旦成了亲乃至生了子,这人便算是真正的大人了,该为自己的所有言行负上全部的责任。

莫说贾政的罪名本就不算重,哪怕他今个儿把自己作死了,长青帝也没打算将这笔账算在贾赦头上。

可贾赦却极为不满,他的目的有两个,一为捞贾政,二为辞官。

这两者其实并不算难,只因以往也有这样的先例,不过人家那是当爹的为了救不幸被抓了小辫子的儿子,自愿辞官以换取儿子的命。这种事情其实在很多情况下就是当今天子让人做的,只是想撸了某人的官,又实在是寻不出恰当的由头来,这才让人死死盯着人家儿子,逮着错处就往死里黑。

贾赦觉得他也能这么­干­,却忘记了长青帝原就不打算恁他。

当下,贾赦就绝望了。

见此情形,长青帝还道是贾赦担心贾政,一面为着他们兄弟情深感概,一面很是善解人意的劝道:“放心罢,贾政罪不至死。”

这倒是实话,贪污而已,只要将所得款项尽数交予国库,然后再摆出一副诚恳认错的态度来,基本上就没啥事儿了。当然,丢了官是必然的,可极少会有人因着这个罪名而死。

“圣上,我想辞官!”贾赦含泪苦苦哀求。

“唉,恩侯你是个好官,也是个好哥哥,朕理解你。”

说真的,贾赦有点儿懵。他到底­干­了啥事让长青帝竟然产生了如此错觉?好官?好哥哥?前者也就罢了,他当官以来虽从未­干­过好事儿,可同样也没­干­啥缺德事儿,顶多就是闹腾了一点儿而已。可后者是甚么鬼?这要是让贾政知晓了,指不定能当场喷出一口凌霄血来。

“圣上,我……”贾赦再接再厉的道,却被长青帝出言打断:“行了,朕理解你,回头朕让人唤了贾政去御书房,先让你瞅上一眼如何?”

不等贾赦再度开口,长青帝已命人传了退朝,只留下贾赦懵逼一般的跪趴在原地,愣是好半响都没回过神来。

——他只是想辞个官,怎么就那么难呢?

御书房。

长青帝既然说了会让人将贾政带来,那就必然不会食言的。好在贾政之前并不是入了大牢,而是暂时­性­的被拘在了某个闲置的府里,除却失去自由外,并没有任何损伤。

咳咳,心身俱疲并不在之列。

等贾赦失魂落魄的赶到御书房时,贾政已经被带过来了,同时贾赦不知晓的是,廉亲王的胞弟十四皇子年少好奇心重,听闻了这新鲜事儿后,拉着几个年岁相近的皇子,就往御书房来。得了消息的廉亲王匆匆赶来阻止,却同样的引起了其他年长皇子的兴趣。

于是乎,待贾赦到了御书房,贾政也了解了事情原委后,诸位皇子也偷偷的溜到了御书房外的小过堂里,除却黑着脸的廉亲王外,旁的皇子不论长幼皆是一副好奇心过剩的模样。

却听贾政忽的失声痛哭。

“圣上明鉴,是廉王殿下将臣府上的家底都掏空了。那可是整整八十万两银子呢!不是八万两也不是八千两,那是八十万两呢!圣上,臣府上太穷了,实在是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臣饿着是不打紧,可臣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臣那年迈的老母亲忍饥挨饿吃苦受罪。若非因为如此,臣又何苦调职去外头呢?难道臣会不知晓京官的好处吗?工部那头多自在呢,倘若不是为了家中的生计,臣又何苦千里迢迢奔赴汝州吃那份苦遭那份罪呢?”

“哦,这般说来,你还是无辜的?”长青帝冷着脸道。

“臣这是为了孝道,这是在尽孝呢!”贾政死活不愿意承认自己有错,只一个劲儿的强调孝道,“圣上,若非臣府上实在是太穷了,何苦做这般下作的事儿,当个好官不好吗?臣没法子呢!臣要尽孝,臣要奉养寡母啊!”

还真别说,若是从这个角度来看,贾政就算有错,错处也不是那么大,毕竟本朝崇尚孝道,连长青帝自己也自诩孝子。

可问题在于,这事儿不是贾政说了算了。当然最关键的是,旁边还有一根名唤贾赦的搅屎棍。

“你胡说八道!!”

贾赦猛地跳到了贾政跟前,指着他的鼻子怒斥道:“天地君亲师,你光讲究孝道有甚么用?孝顺倒是孝顺了,却是不忠不义不仁!你上对不起圣上,下对不起百姓,你还对不起咱们早死的爹!你你你、你简直就不是个东西!甚么叫做府里没钱了?甚么叫做府里穷的揭不开锅了?荣国府就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的?咱们府里每顿八个­肉­菜,就连粗使婆子都顿顿油花花的。你到底知不知晓何为揭不开锅呢?要不要我回头送你去真正揭不开锅的人家,让你体会体会?”

“大哥,你怎么能……”贾政急急的开口试图解释。

“我怎么不能了?真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咱们府上怎么穷了?你告诉我,哪里就穷了?是短了你的吃喝,还是少了你的例钱?上个月你房里的小哥儿办满月酒,单是礼金就收了起码二三万的钱!你居然说咱们府上穷的揭不开锅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眼见贾赦越说越过了,贾政再度开口。

“你闭嘴!这里你官儿最小又最蠢最没用,哪里就有你说话的余地了?”贾赦喷起贾政来从不手软,尤其这会儿还没有时不时晕厥过去的贾母闹场子,可不得抓紧时间喷死这蠢货,“好好好,就算咱们府上真的没钱了,你不会跟你媳­妇­儿要嫁妆啊?不会找你那家财万贯的老泰山借银子呢?不会变卖家产渡过难关吗?这么多的路子,你都不去想,你就满脑子贪污受贿。你你你……你简直就不是个东西!”

这回,不等贾政寻到机会开口,贾赦便已向着长青帝跪倒在地,涕泪横流的哭诉着。

“圣上!圣上您还是让我辞官罢。我弟弟蠢成这样,我这个当大哥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要不是我爹死得早,我娘又是个没甚么见识的后宅­妇­人,也不至于由着我这蠢弟弟闯下如此大祸。甚么府里没钱了,圣上您可千万别信呢。咱们不来虚的,别说还了八十万两欠银,就算再来八十万两,我府上也拿得出来。伤筋动骨是必然的,可绝对不会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圣上,我府上有钱呢,您可千万要相信我!!”

长青帝两眼发直的望着前方,半响才伸手抹了一把脸,道:“朕相信你。”

“那圣上您允许我辞官了?”贾赦充满着期待的望着长青帝,“圣上您放心,辞官以后,我一定好生教导我这蠢弟弟,一定不会让我爹死不瞑目的!唉,说起来都怨我爹他死得早啊,要不然我这蠢弟弟也不会变成这般了。爹啊,您咋死得这般早啊!!”

“朕不会让你辞官的,贾恩侯你可以死心了。”长青帝面无表情的开口,心下却道,要是今个儿晚上梦到荣国公贾代善也丝毫不稀奇罢?毕竟今个儿听到了这么多回……

“这是为何?”贾赦震惊了。

一旁的贾政更震惊,不过显然俩人的重点完全不同。旁的不说,贾政在逮着的空档之后,忙不迭的开口为自己辩解:“圣上您别听我大哥胡说,我们府上是真的没钱了。那公中库房都是空荡荡的,说是十室九空也不为过。还有那……”

“闭上你的嘴!!”贾赦回头怒叱一声,“再敢说咱们府上穷,你信不信回头我把你房里的所有丫鬟婆子包括你那些个俏姨娘尽数发卖了!反正都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你还养甚么姨娘呢!要不要­干­脆把你家小哥儿提脚也卖了,左右咱们府上穷,铁定请不起­奶­娘的,既然最后也是被饿死,还不如趁早卖了也能换几个菜钱!”

贾政懵了。

见镇了贾政,贾赦又瞬间换了神情,惨兮兮的向长青帝道:“圣上,您就让我辞官罢。”

“圣上,我们府上穷!”即便被贾赦怒叱了多次,贾政依然坚强,还向贾赦道,“若是大哥您真的执意卖了我房里的哥儿姐儿,我也认了!可咱们府上确实穷得很,您肯定是记岔了,咱们府上积攒了多年的钱财早已被廉王殿下尽数抢走了!廉王殿下甚么都没有给咱们留,若非我这两年间时常让人带银子回府里,怕只怕等我回京时,老太太都瘦得不成人样了!”

169|第169章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尤其是贾赦,在以往,他完全可以摸着他那所剩无几的良心说,他是这世上最无耻的人。然而很不幸的,今个儿这个称号就要被迫让给他那蠢弟弟贾政了。饶是无耻如贾赦都说不出那样的话来,没有贾政这几年往府里捎带银子,贾母就要瘦得不成人样了?你咋不­干­脆说等你回来见不到你娘了?

缓了片刻,贾赦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回神,只是在回过神来的那一刻,他起身抬腿一脚就踹到了贾政的ρi股蛋子上,直接把贾政踹得一个踉跄,五体投地般的跪趴在了地上。

“贾政!你还记得我是你亲大哥吗?甚么叫做没你往府上拿银子,老太太就要饿瘦了?我是你嫡亲的大哥,我是袭爵的家主大人!莫说咱们府上富贵得很,就算今个儿真的穷得要去要饭了,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让老太太饿着冻着!!”

也许在贾政看来,他方才那一番话只是在为自己辩驳。可同样的话搁在贾赦耳中,却是无比的刺耳。

这年头,讲究的并不是儿女们共同赡养父母长辈。事实上,甭管是在大富大贵之家,还是穷苦百姓当中,赡养父母长辈从来都是嫡长子的事情。当然,若是不幸没有嫡子,庶子也凑合,若是连个儿子都没,要么就让女儿招赘养老,要么就趁早攒下养老钱和棺材本,再不然就听天由命罢。

简而言之,甭管今个儿贾母过得好与不好,那都只是跟贾赦有关,别说贾敏等几个闺女了,就连跟贾政的关系也不大。毕竟,贾赦才是袭爵又继承家业的嫡长子,他有义务赡养贾母。

也因此,贾政先前的那番话,却是当着长青帝的面,狠狠的打了贾赦的脸。

——呵呵,堂堂一等将军,竟要靠着弟弟的俸禄来侍奉母亲,他还活着­干­嘛?给旁人添茶余饭后的笑料吗?

“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贾政是真没这个意思,他只是想为自己辩解一番,仅此而已。可他也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在听到贾赦这话后,虽有些埋怨贾赦想太多,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方才的那番话的确有欠妥当。

当下,贾政急急的撑起身子,拧过头来向贾赦道:“大哥您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是在怪您。事情闹到如今这个地步,还不都是廉王殿下惹出来的?若非当日廉王殿下亲自登门逼债,咱们府上也不会、会、会……”

因着角度缘故,贾政这么一拧身子,正好看到了无比惨烈的一幕。

却是十四皇子探出头来,杀气腾腾的瞪着贾政。

传闻中,尚且年少的十四皇子跟他的胞兄廉亲王关系很是不睦,而事实上虽没有那么夸张,却也有几分是真的。原因倒是简单,俩人虽是胞弟,可廉亲王原是养在先皇后跟前的,是直到先皇后过世以后,才回到了生母跟前。而十四皇子既是幼子,又是打小养在生母跟前的,原就被养得有些骄纵的,面对兄长,尤其是一母同胞的兄长时,更是有些恃宠若娇的感觉。偏廉亲王不是一个好­性­子的人,不单对十四皇子如此,连对生母都是异常的生硬刻板,甚至在面对长青帝时亦是如此。

也许长者能理解包容廉亲王这­性­子,可十四皇子真心无法谅解。也因此,明明是同胞兄弟,这俩彼此都不待见。十四皇子觉得廉亲王冷冰冰的又高傲又不好相与,廉亲王则觉得这小子特别欠揍,可惜有生母护着,他还不能揍这小子。

——这也是为甚廉亲王格外得理解贾赦。

然而,甭管自家里头闹得如何,一旦外界来敌时,甭管是廉亲王和十四皇子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对方被羞辱。这要是廉亲王碰上有人作死在他面前嘲讽十四皇子的话,那他一定偷偷的记小黑账,回头连本带利的报复回来。可反之……

不好意思,年少且活在温室里的十四皇子完全不知晓何为迂回。

“你居然敢说我四哥的坏话……啊,四哥你别拦着我!”关键时刻,十四皇子还是被廉亲王给拦了下来,可也因此暴露了一群偷听墙角的人。

还是清一­色­的皇子们。

坐在龙案后头的长青帝险些没被这一幕给气乐了。其实,他早就发现有人蹲墙角了,可他也明白暗卫的能耐,加之此处又是后宫嫔妃无法进入的御书房,是哪个在偷听就已经很明显了。可饶是如此,长青帝也没有料到,偷听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群。

撇开已经被幽禁的老大、老二,再除却尚且年幼的十六、十七、十八几个孩子,余下的皇子们可算是来了个齐全。

万幸的是,长青帝素来秉持不在人前教训儿子的想法,因而只是瞪眼过去,并未出言呵斥。

不幸的是,虽说没有当面训斥,可想也知晓回头一定会被狠狠的收拾一顿。

当下,其余的皇子们皆用眼神来讨伐十四皇子。

——要不是你这混小子暴露了,咱们一定能全身而退的。哼哼哼!

被哥哥弟弟用斥责的目光看着,十四皇子当然忍不住:“看我作甚?都是那混蛋的错!他是谁?他叫甚么?是哪家的人?”

说实话,贾政都快吓瘫了。

若单单只是背后说人坏话被当事人撞见也就罢了,左右也就那么一回事儿。可如今却是被一群的皇子们瞧见呢!这宗室皇亲已经够可怕了,碰上年少莽撞的皇子该如何是好?即便蠢如贾政也知晓长青帝的诸多皇子里头,越小的越难缠。

这也难怪,毕竟那些个年长的皇子多半都已经封王了,甭管是亲王还是郡王,这一旦赐了爵位就预示着迈入了朝堂。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没人督促,他们都会略微收敛一些。就说廉亲王好了,今个儿若只有他一人,也许事后他会用旁的法子找回场子,却绝对不会大喇喇的冲上前来叫嚣着要报复。

偏生,十四皇子那番话却是明摆着要清算总账。

贾政吓趴了,此时此刻他完全想不起来旁的,只赶紧拿头不要命似的死命磕着,语无伦次的道:“臣知错,臣知错!这一切都是臣的错……可臣也是为了孝道啊!”

“咱们索­性­分家好不好?”

然而,令谁都不曾想到的是,贾赦冷不丁的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可这话说的虽突兀,仔细想来却是极为有道理的。

因着荣国公贾代善已故,身为嫡长子又承袭了一等将军的贾赦才是荣国府真正的家主大人。自然,在继承一切的前提下,赡养贾母,包括贾母百年之后的身后事,全部都是贾赦一人的责任。至于贾政,愿意赡养贾母自是无妨,可这并非他的责任,若是荣国府就此分家,则更是无需尽这份所谓的孝道。

像贾氏一族,如今也是分成了两支。

宁荣二府只能算是京城的这一支,其祖先宁国公贾演和荣国公贾源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只是他们其实是有四兄弟的,不过是因着前头两位太能耐,以至于后头的两位完全被人忽略了。像一直依附宁荣二府生存的几个旁支,其实在多年前,也算是嫡支。

也就是说,京城这一支其实是有四房,只是多数人只闻宁荣二府,浑然不知还有另外两房。

另一支则在祖籍金陵,却是共有八房,其中的长房才是整个贾氏一族真正的长房,百多年来一直掌管着族中祭田。虽说论权势完全无法跟京城的宁荣二府相提并论,可若是论血统,人家可比宁荣二府金贵多了。

分家这种事情是在所难免的,可有时候一旦分家,若是好了也就罢了,就如宁荣二府,明明并非贾氏一族真正的长房,可因着祖宗能耐,硬是压了真正的长房一头,甚至如今荣国府还隐隐的压过了宁国府。可惜的是,大多数时候分家只是败落的开始,君不见宁荣国公的两位嫡亲弟弟,到如今后人们只能靠依附宁荣二府存活,甚至多半还要看家仆的脸­色­过日子。

倘若贾政分家另过,基本上就是这么个下场。

贾政:“…………”

就像是没看到贾政那惊惧中透着绝望的神情,贾赦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如今我是荣国府的家主,可偏生你不信我能照顾好老太太,就连放外任都时刻惦记着,这样多碍事儿呢?索­性­咱们分家罢,这样你就没有义务照顾老太太了。当然,你放心好了,老太太是我的亲娘,我如何会待她不好?再说了,你也太小看老太太了,照我估算,她手里头的私房起码也值几十万两。饿瘦了这种想法,真的是你想太多了。”

这不是想太多,这是他在为自己辩解好吗?你不用一副看傻子的神情看着!!

在这一刻,不单贾政快被逼死了,就连先前一直在看热闹的诸皇子们都已经忍不住变了脸­色­。

惨啊,太惨了,简直惨得让人忍不住拍手叫好!

就在此时,许是看不下去了,长青帝终于开了口:“分家一事并不归朕管,不过朕倒是要问问,老四你是否真的不顾荣国府阖府上下的生计,逼人家上交全部家产?朕是将追讨欠银的差遣予了你,可不管怎么说,面对老臣的后人,也不能如此绝情。”

廉亲王彻底黑了脸,他原就是一副冰山面瘫脸,此时此刻更是黑如锅底。

在长青帝话音落下之后,廉亲王索­性­上前几步跪倒在地,硬邦邦的开口道:“回父皇的话,据儿臣所知,荣国府富贵无双,单是城郊的庄子和城中的铺子就数之不尽。即便不算价钱,就每年的收益便是一笔不少的数目。当年,儿臣只在荣国府公中库房里拿了银钱、器皿抵债,别说府中老太太了,就是贾赦房里的东西都不曾拿过分毫。”

“对啊对啊!”贾赦拼命的点头附和着。

嫌弃的看了贾赦一眼,廉亲王继续说道:“且据儿臣所知,荣国府贾政多年来酷爱书画,散尽千金收藏了不少的名家字画,据说还有董其昌真迹。”

董其昌是前朝著名的书画家,不知虏获了多少文人墨客的心,而在这其中也包括了长青帝。不过,总的来说,长青帝推崇的是董其昌的字,而非画。可这也已经够了,就因为长青帝的推崇,以至于藏有董其昌真迹的行为虽称不上罪,却也会惹来旁人不满,或者窥视。

尽管长青帝不可能没涵养到强抢,可听得廉亲王这话后,也不由的目光森然的望向了贾政。旁的皇子们则默默的在心中为贾政点了一排蜡,同时在心中默念,廉王/四哥真的不好惹。

倒是贾赦,一脸茫然的看着长青帝,他是没听明白全部,却好歹听懂了其中一小部分。

“真迹?我二弟他收藏了很多的名家字画,圣上很喜欢吗?成啊,回头我抢过来送给圣上!”贾赦拍着胸口保证道,“他要是不愿意给我,我就不管他了,左右他贪污受贿是事实,回头只管把他革职查办流放三千里!”

贾政两眼一翻晕厥了过去。

还是那句话,晕厥这种事情,得看对方在乎不在乎。若是摊上格外在意的自己人,那绝对是心疼得要命。可反过来说,不幸的碰上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嫌弃你演得不够­精­彩的混账……

“哟,我说二弟哟,你可真不愧是老太太的亲生儿子!瞧瞧,瞧瞧这晕厥的姿势,简直就跟老太太一模一样呢!对了,二弟你这是要­干­嘛呢?老太太又不在,你这是打算晕给谁看呢?我吗?”贾赦拿手指着自己,一脸的不敢置信,“我做了甚么事儿,让你误以为我会心疼你?”

然而,贾政并未因此苏醒。

这就证明了他不是假装的!!!

在场的诸人,包括长青帝在内,都对贾政聚了一把辛酸泪。简直太可怜了,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嫡亲大哥了呢?莫不是上辈子做了太多的孽,这辈子特地投胎来遭报应的?这也就是真的晕厥过去了,万一贾政很不幸的是假装的,岂不是一口血凌霄血就要血染御书房了?

长青帝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抬手示意贾赦看过来:“别管你弟弟了,你说说看,老四方才那话是否属实。”

“那我咋知晓?我又不是喜欢书画一类的东西。”涉及到所谓的真迹,那就只能是书画了,贾赦只是不关心这方面,完全不了解董其昌是何人,却不至于蠢到将所谓的真迹联系道古董玉器方面。因而,只满脸叫屈的道,“我就知晓上回廉王殿下去我府上追讨欠银时,为了还上银子,我拿了老太太珍藏的一副王羲之的真迹跟文亲王换了十万两雪花银。”

说到这里,贾赦仿佛很是意犹未尽般的砸吧砸嘴,拧过头去瞧了文亲王一眼,然而神情却如同是在看智障的蠢弟弟:“那可是十万两雪花银呢!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副真迹换的!文王殿下是好人呢,简直就是大大的好人。所有的王爷里头,我最欢喜的就是文王殿下了,比廉王殿下好多了!”

明明是夸奖的话,可惜从贾赦嘴里过了一遍,却更似是骂人的话。

文亲王的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既像是羞愧的,又像是气恼的,愣是半响都没能挤出一个字来。倒是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弟弟们,连连冲着他挤眉弄眼的,尤其是混蛋老十四,仗着有个面瘫亲哥,格外得嘚瑟,还拿手偷偷的戳他的背!

“哦,朕还道是你同老四关系最好,怎的换成老三了?”长青帝嗤笑一声,看好戏般的在诸位皇子之间扫视了一圈。

登时,所有的皇子都老实了。

可惜贾赦并不在此之列,听得长青帝的问话,贾赦朗声道:“廉王殿下虽跟臣交情不浅,可那是在追讨欠银的过程中建立起来的同袍感情。臣当年可是没少听我那早逝的爹提过同袍之谊,那可是实打实的在战争之中建立起来的!”

“那老三呢?”长青帝挑了挑眉,隐隐有着一丝预感。

“交易呢!臣同文王殿下做了这么一笔大买卖,能没有交情吗?这要是在大买卖里头吃了亏,那或许就没有后来了,可在那场买卖里头,臣可是占了文王殿下大便宜的!啧啧,臣当时就想着,要是回头寻到了好的书画,仍旧卖给文王殿下,谁叫他出手那么大方呢?”

这话一出,长青帝倒是满意了,毕竟他早就预料到贾赦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旁的人也总算是看够了热闹,且还是回味无穷的稀罕热闹,自也是喜笑颜开的。唯独只有当事人文亲王……

“好了,这事暂且搁在一旁不提,贾赦你说说看,你府上究竟是不是已经揭不开锅了。”长青帝完全没给文亲王叫屈的机会,直接岔开了话题。

呃,准确的说是回归正题。

“怎么可能?”贾赦理所当然的道,“我们府上是甚么情况?说句家财万贯都是轻的,哪怕先前舍出了八十万两银子,可顶多也就是公中没了钱财,旁的半点儿都不影响。就像廉王殿下方才所说,我府上的庄子、铺子是半点儿也没少,那才是真正值钱的。更别说追讨欠银都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了,这些年过去了,莫说当年原就没啥艰难的,就算是有,也该缓过来了,毕竟庄子、铺子每年的收益都那么高。对了,还有每年的冰炭孝敬、三节两寿,这些年来指不定又攒了不少钱了。”

“真的?”长青帝笑着异常诡异,唬得底下的皇子们纷纷垂头束手立着,半点儿都不敢吭声动弹。

“当然是真的!不单我府上有的是钱,隔壁东府……那个,就是宁国府,他们家更有钱!旁的不说,我府上还有一个光会把钱花在旁处的蠢弟弟,东府那头可是连着好几代单传的。哦,我敬大哥哥倒是有个兄弟,可惜早早的就夭折着,跟独子也没啥区别。再加上他们家也没闺女,连嫁妆都省却下来了,多年下来,恐怕论钱财是我府上的两倍以上!”

贾赦越说越带劲儿,不由自主的往旁的方向扯了起来。

“还有我二弟的亲家公,王家!就是王湛王老爷子他们家!要说这王家才是真有钱呢,王老爷子当年管着番邦、海外来使,好东西是一车一车的往家里送。多年下来,可不就是一个大数目了吗?圣上您别当我在胡说八道,我对王家可清楚了。王家那位大老爷您知晓罢?我打小就跟他关系好,有酒一起喝,有妞一起……咳咳,反正我们俩是最好的酒­肉­朋友。这不前几年,喝醉了酒以后我还跟他­干­了一架,后来我就考科举当官去了,倒是他一直过得很舒坦。可就算如此,我跟他的感情依旧是极好的!”

长青帝笑而不语,心下暗道,回头一定要抽空折腾一下王湛。有道是养不教父之过,王湛可不是贾代善,合该为他儿子的蠢事付出代价!

“对了,圣上您听说过金陵城的护官符吗?”

说到兴头上,贾赦手舞足蹈的将自家、同宗的宁国府、交好的亲戚家等等,全部倒了个一­干­二净。这还不算,他愣是在长青帝完全没有言语的情况下,把话题扯到了祖籍金陵城。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贾赦摇头晃脑的念着,“这里头的‘贾不假’,就是说我贾家。‘金陵一个史’,指的是我家老太太的娘家,保龄侯史家。‘龙王来请金陵王’,就是王老爷子他们家。最后那个‘丰年好大雪’,就是皇商薛家,也就是紫薇舍人薛公他们家!”

卖弄了一番自己的学问,贾赦还颇有些意犹未尽的砸吧砸嘴,嘚瑟的道:“这就是金陵城的护官符,圣上您知晓了罢?”

长青帝:“…………你不说朕还真的不知道。”

然而贾赦正兴奋着呢,哪里会将长青帝这近乎吐槽的话听进去,只径自兴高采烈的说道:“这护官符可了不得,要是去金陵城当官却不知晓这所谓的护官符,不出三五个月,绝对要灰溜溜的走人。人家不都说了吗?天下有十斗财,江南占七斗,里面起码有六斗是咱们四大家族并姑苏甑家的。尤其是薛家和甑家啊,那府库建得就跟国库似的,里头的好东西还真不少,啧啧,穷?那玩意儿跟我们没关系!”

“大哥你……”贾政好不容易才忽忽悠悠的醒转过来,还不曾睁眼就听见贾赦把老底都翻过来了,登时一口气没接上来,又再度晕厥了过去。

因着听到蠢弟弟熟悉的声音,贾赦还真凑过去瞅了一眼,见贾政还晕着,登时满脸诧异的道:“是我听岔了不曾?还没醒呢?”顿了顿,贾赦又道,“罢了,咱们继续说正事。方才说到哪儿了?哦,却说咱们这四大家族……”

“何为四大家族?”长青帝忽的出言问道。

贾赦半点儿磕巴都不打,张嘴就来:“就是贾家、史家、王家、薛家。四大家族都出自于金陵城,往上数二三百年就是至交好友了。据说百多年前,太|祖皇帝不满前朝的混乱,登高一呼……我们四大家族的老祖宗就屁颠屁颠的跟上去了。”

长青帝:“…………”

诸位皇子:“…………”

“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咱们不说这个,让我继续跟您说说咱们这四大家族是多么的有钱,尤其是那薛家……”贾赦说的那叫一个唾沫横飞,这一开口就是半个时辰,期间贾政又苏醒了两回,旋即又再度被气晕过去,而长青帝也试图打断过几回,可惜贾赦说得太开心的,完全没有理会。

终于,半个时辰后,贾赦停了下来。

“贾将军忠心为国,实乃当代忠臣良将,朕决定破格将贾将军提拔为从四品的内阁侍读学士。至于其弟贾政,人品低劣不堪入目,朕命将他削官罢职,永不录用!”长青帝斩钉截铁的说完后,忙急急的摆手道,“行了,都退下罢。”

贾赦目瞪口呆,还欲多言,却被廉亲王眼疾手快的捂住嘴巴硬生生的给拖了出去。若单只是廉亲王一人,贾赦或许还有挣脱的机会,可惜的是,没等他反应过来,旁的皇子们也跟着七手八脚的将他拽住,只转瞬工夫,贾赦就被拖离了御书房。

至于被落在御书房的贾政,听得如此动静,也堪堪醒转过来,这回没等他再度晕厥,便有那小公公连拖带拽的将人弄了出去。

很快,贾赦、贾政俩兄弟就在御书房外头碰面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刚恢复了自由的贾赦一个猛虎下山,勇猛至极的冲到了贾政跟前,劈头盖脸的冲着贾政就是一顿猛抽。

却说论武艺,其实这俩兄弟都不咋地,关键在于贾赦先发制人,当然还有一部分的原因是贾赦豁出去一切狂抽贾政,而贾政却不可能跟个泼­妇­似的跟贾赦对掐。

——掐不过是一回事儿,更重要的是大哥教训弟弟是理所当然的,弟弟还手却是大逆不道。

只那么一瞬间,在场的诸位皇子就彻底傻眼了,别说那几个尚且年少的,就连在场最为年长的文亲王和廉亲王都一脸懵逼的看着这俩兄弟­干­架。

准确的说,是贾赦单方面的狂殴贾政。

值得庆幸的是,诸位皇子虽都傻眼了,不过旁边的侍卫却不是吃素的,他们除却要保护长青帝的安危外,同时也要维护宫里的秩序。简而言之,就算今个儿是两位皇子­干­架了,他们也得想法子拦阻下来。当然,若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情,铁定是要仔细思量思量的,可如今却是贾赦、贾政两兄弟掐了起来,那就无所谓了。

片刻之后,俩人就被制住了。

然而,这却仅仅只是个开端。

就听得贾赦一声惨叫,旋即就不管不顾的痛哭起来:“贾政这个混账东西!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就这般坑我!从小到大,你说你坑过我多少回了?本来咱们家就是武将世家,作甚么就要苦读上进了?偏偏你这个混账东西,为了讨好咱们那早逝的爹,愣是做出了一副刻苦用功的模样。你坑死我了你知道吗?明明跟我一样蠢,不对,比我更蠢,你还读书考科举?做你的春秋大梦罢!就你这怂样,考一辈子也别想中举!不对,连个秀才你都考不上!”

“我哪里对不起你了?我对你多好呢!就不说小时候了,长大以后呢?我是处处为你着想,时时为你考虑,你怎么报答我的?你又坑我!”

“就说这一回好了,你自个儿贪污受贿,非要扯到我身上。我做错甚么了?我是没让老太太吃好喝好吗?咱们府上的银子,再花个几辈子都花不完,老太太那头更是私房一大堆,你居然怕我饿瘦了她?好罢好罢,这些事情我都可以不做计较,可我没想到你竟然越来越过分了!”

“枉我因为你受贿被拘的事情四处奔走,我还豁出去一切来圣上面前为你求情!你不感谢我也就罢了,你又坑我!好啊好啊,如今你倒是痛快了,削官罢职!那我呢?我咋办啊?”

“呜呜呜,我那早逝的爹哟!我也想要削官罢职,我一点儿也不想进内阁当么劳子侍读学士!还从四品,我不知晓品阶越高事情越多吗?呜呜呜,居然还是内阁,那是内阁啊!听着就知晓比翰林院凄惨多了,我我我……我跟你拼了!”

说着说着,贾赦又要向贾政冲过去,好在宫里的侍卫比皇子们靠谱太多了,方才皇子们一走出御书房就把贾赦给放了,可侍卫们都拽住他那般久了,至今还不曾放手。事实上,若非一旁的廉亲王虎视眈眈的瞪着,指不定这会儿贾赦就直接被侍卫们拿下丢进天牢了。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先前说是贾赦、贾政两兄弟掐了起来,可事实上绝对只是贾赦单方面的殴打贾政,也不知晓是完全没回过神来还是单纯的不敢跟贾赦动手,总之贾政先前最多只能算是抱头鼠窜,全然没有任何还手的意义。也因此,之后侍卫们虽说上前拦下了这俩兄弟,可主要针对的却是贾赦。

于是,悲剧就发生了。

也不知是不是被贾赦方才那一长串的话给刺激到了,贾政徒然间就双目赤红的冲了上来,不等旁人反应过来,他就一记老拳,狠狠的揍在了贾赦面上。

一瞬间,贾赦就鼻血四溅,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诸位皇子并在场的所有侍卫们皆是一脸的懵逼:………………擦!

虽说在宫里是不得斗殴的,可谁殴打谁却有着很大的区别。像之前贾赦痛殴贾政,虽说错完全在他身上,可一来荣国府尚未分家,身为家主原就可以教训他的蠢弟弟,二来贾赦是有爵位在身的一等将军并刚上任的从四品内阁侍读学士,而贾政如今却只是个白丁。

有道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话虽讽刺了一点儿,却也说明了一个事实。

官打民虽有错,可问题不大。反过来民打官却是犯上作乱了,尤其挨打的贾赦还是打人的贾政的嫡亲大哥。

“来人,把他给我拿下!”廉亲王面­色­铁青,背后的杀气都快凝结成实质的,“贾政你肝胆殴打朝廷命官、御封一等将军,而且他还是你的嫡亲大哥!立刻将凶犯贾政拿下丢入天牢!”

诸位皇子,尤其是十四皇子暗搓搓的往­阴­影处挪了挪。虽说他是不曾打过廉亲王,可有时候气狠了,却在心里头想过找机会给他套个麻袋痛打一顿。不过幸好,他只是想想而已。要不然他就变成殴打当朝亲王殿下,外加同胞兄长了,这罪名可比贾政那个重多了。

万幸的是,廉亲王已经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完全没注意到十四皇子的小动作,只厉声命侍卫们将贾政丢回天牢,他本人则立刻转身再度回到御书房,向长青帝禀告此事。

……

……

一个时辰后,满脸是血的贾赦被送回了荣国府。

170|第170章

甭管贾赦素来有多么的不着调,也甭管贾母平日里有多么的偏心眼儿,可当满脸是血的贾赦被人架着走进了荣庆堂的那一刻,贾母还是彻彻底底的被惊吓到了。

“大夫呢?鸳鸯,赶紧去唤大夫!鹦鹉你去把我房里珍藏的好药全都拿过来!这天杀的,到底哪个混账东西伤了你?该死的,这事儿绝不能善罢甘休,要不然外人还当咱们荣国府没人了!来人,去报官!”贾母一叠声的怒吼着,其实她这个状态,与其说是被吓到了,还不如说是被气到了。

凭良心说,贾赦看到这一幕,真的一点儿也不感动,甚至在听到贾母之后说的那番话,也只是在心中连连嗤笑不已。

——这要是换作是贾政一脸血的进门来,贾母铁定立马两眼一翻彻底晕厥过去。结果搁在他这会儿,生气是生气的,可真要说起来,恐怕也没多少心疼。

想法归想法,贾赦在吃过了那么多回亏后,终于也学乖了一回。他先不说是谁伤的他,只让人将他送到贾母跟前的椅子上,一ρi股瘫坐下来后,又接连不断的叹起气来。

见贾赦只叹气并不言语,贾母也有些愣住了。正好贾赦挨过来坐了,也让贾母终于看了个真切。

这所谓的一脸血,其实也就是搁远着看了显得极为恐怖,其实压根就没啥大不了的。毕竟,贾政又不是武将,一个文弱书生罢了,若非当时贾赦被宫中侍卫们限制住了自有,真放任这俩兄弟对掐,倒霉的绝对不会是贾赦。可就算冷不丁的让贾政占了些许便宜,贾赦也不曾受重伤。

在当时,贾政愤怒之下一记老拳就挥了出去,直接将贾赦打出了鼻血来。

仅此而已。

廉亲王忙着善后,文亲王好心的唤人去请了大夫来,稍稍给贾赦看了一下。问题自然不大,事实上等太医过来时,鼻血也止住了,贾赦本人也早已清醒过来了。且据太医所说,贾赦这些日子也许是因着旅途疲劳,又恰逢盛夏即将到来,因而很是有些上火。这一记老拳下去,旁的不说,倒是能给贾赦清清火。

对此,在场的诸人皆没了言语。唯独贾赦在醒过味儿来之后,登时笑得一脸狰狞,还真别说,配上他那一脸的鼻血,确实有股子渗人的感觉。

拒绝了太医的包扎,同时也没顾得上清洗脸上的血迹,贾赦只立马让人将他送回荣国府。

这一次,就算恁不死贾政,也要让那个混账东西得到应有的教训!!

“赦儿?”贾母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贾赦,以她的目光来看,贾赦的伤势并不算重,至少面上的血早已凝结成了块,而他的眼神又极为清明,看着半点儿不像是有事儿的样子。可同时,贾母又隐隐有些惴惴不安的,她不怕旁的,就怕贾赦在外头得罪了甚么惹不起的人,这若仅仅只是受点儿小伤也就罢了,万一对方报复起来,如今的荣国府却铁定不是旁人的对手。

思量了又思量,贾母越想越担心,当下便将早先说过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只一脸担忧的望着贾赦,叹息一般的道:“赦儿,你老实同我讲,可是在外头闯了祸?这回又是开罪了哪个?竟是让那人恼得打了你?”

都无需细问,就看贾赦面上那伤,便知晓这一定是被人轰了一圈。若是不小心摔的,脸上铁定会有擦伤,甚至连衣裳都会有痕迹。然而,贾赦身上­干­­干­净净的,虽说衣角处有些折痕,可这也许是贾赦坐马车回府时,没留神给弄的呢?毕竟贾赦这人原就大大咧咧的,没注意到细节处也是极为正常。

才这么点儿工夫,贾母已经脑补了一出贾赦得罪权贵,被人猛轰一记老拳的可怕情形。登时,贾母几乎急得落下泪来。

“赦儿,你倒是说句话呢!这要是对方跟咱们家的情形差不多,那托着老亲帮帮忙,让那人消消气,到底回头都是要在京城里走动的。”

贾母一面说着,一面打量着贾赦的面­色­,虽说有血块遮掩着,不过贾赦这人素来都是一根筋通到底的,倒也不难看出他心中的想法。

简单地说,贾赦如今很愤怒,且还是那种在愤怒之中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感觉。

半响,贾赦终于开了口:“老太太,今个儿假若是我二弟这般在您跟前,您会如何?哭天抹泪的心疼他,还是命我不顾一切的替他讨回公道来?哼,甭管是哪一个结果,恐怕您都不会认为我二弟有错罢?那么请问老太太,凭甚同样的事情搁在我身上,您就非要认为是我闯下了大祸呢?”

“你这是说的甚么话?这是明着说我偏心眼儿?”贾母也是一脸的震惊,近乎控诉一般的道,“那你怎的不想想,你二弟打小是个多么省心的人。再看看你自己,从小到大,你­干­过一件好事儿吗?说罢,到底这回又是得罪了甚么人。”

“我得罪了甚么人?好好,既然老太太您都这么说了,那咱们今个儿索­性­就敞开天窗说亮话,把事情都掰扯个清楚分明!”

说真的,贾赦能理解那拉淑娴素日里偏疼琏哥儿和迎姐儿,可那是因为那拉淑娴做的并不过分,要是今个儿她踩着十二捧琏哥儿,你看贾赦能不能容忍。至于迎姐儿,倒是占了是闺女的便宜,就因为她是个小姑娘,加之容貌身段都很平常,连脑子都不好使,也因此所有人都不对她抱希望。连期望都没了,谈何失望呢?

可贾母呢?!

听着贾母这一句句近乎戳心窝子的话,贾赦只觉得一股子怒气涌上了心头。这旁人是怎么看的,他并不知晓,也懒得去打听,可至少从他的角度上来看,他简直不能更委屈!

原本贾赦是好端端的待在京城里,虽说时常要去御史台是麻烦了点儿,偶尔廉亲王还会给他摊派些事情也蛮辛苦的,可总的来说,他的小日子还是过得有滋有味的。谁曾想到,冷不丁的贾政就闯下了大祸,贾赦绝不会认为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在于自己,哪怕他的确是在长青帝跟前说漏了嘴,可要是贾政没闯祸,那还有后头的事情吗?

很显然,绝对不可能有。

就是因为贾政贪污受贿,这才被长青帝抓进去打算好生收拾一顿,哪怕中间是发生了一些事情,可甭管怎么说,贾政会进去是一点儿也不冤枉,长青帝也绝对不可能有这闲情逸致去冤枉一个区区知州。

事情到这里,贾赦仍不认为跟自己有关。可谁让贾政是贾母最心爱的儿子呢?贾政是罪有应得,可贾母完全不这么看,若非贾母哭天抢地的逼着贾赦去将贾政捞出来,贾赦也不用特地千里迢迢的跑到汝州去,得了罪证后又匆匆回到京城来,也不会因着简直瞎扯淡的缘由莫名其妙的得了长青帝青睐,没能如愿以偿的削官罢职也就算了,竟然还让他升了官!!

惨啊!简直不能更惨了!

贾赦简直要哭死在御书房门外。

结果,还没等贾赦哭死过去,他就挨揍了。哪怕这事儿的确有他挑衅的成分在,可说来说去,他还是挨揍了。甚至算上他之前揍贾政的那几下,可贾政身上连个淤青都没有,他却是血流满面。最悲伤的是,等他回到府里,贾母还觉得是他闯了大祸,还怪他不好!

士可杀不可辱!!

“好好!一切都是我不好,回头等圣上将所有的罪证都搜集齐全了,直接判二弟斩立决,这下您总算满意了罢?两年多的知州,他昧下了足足五十万两的雪花银!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谁知晓他还藏匿了多少。居然还说我不好!是啊,我就是不好,我犯贱才会出这般力气指望把二弟尽量捞出来。结果呢?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就到此为止罢!往后,你们爱咋样就咋样,不用来寻我,我不奉陪了!!”

说罢,贾赦起身扭头就走,其动作之迅速,完全看得出来内心的怒火有多甚。

贾母一脸懵逼的目送贾赦起身离开,直到都瞧不到贾赦背影了,她才堪堪领悟到方才那些话暗藏的意思。旋即,贾母两眼一翻,又一次的晕厥了过去。

“呀呀呀!老太太晕了晕了晕了!”迎姐儿跟个小麻雀的冲进了荣禧堂里,结果还不等她跑到那拉淑娴的房里,就被听得声音急急赶过来的十二一把捂住了嘴,直接拖进了厢房里。

“胖丫头安静点儿!”直到将迎姐儿拖到了厢房的里间,十二才放开了她,结果冷不丁的被迎姐儿狠狠的推搡了一把,登时十二不高兴了,“咋的了?连小哥哥的话都不听了?”

迎姐儿有点儿被唬住了,旋即像是想到了甚么似的,双手Сhā腰,向着十二怒目圆瞪道:“小哥哥是大坏蛋!二丫头不是胖丫头!”

“那是丑丫头?还是笨丫头?”十二挑了挑眉,随手拈起放在桌案上的点心,直接丢进了嘴里,吃完了还砸巴了一下嘴,仿佛在品尝美味佳肴一般。当然事实上,那只是一块最为普通的绿豆糕,一点儿都不稀罕。

可迎姐儿稀罕呢!

直勾勾的盯着十二拈起点心放进嘴里,直到十二都吃完了,迎姐儿的目光都不曾离开过。半响,迎姐儿才咽了咽口水,舔着脸凑到十二跟前,笑得一脸的谄媚:“小哥哥,好哥哥,你是二丫头最喜欢的哥哥!哥哥哥哥,也给二丫头尝一尝呗,老太太那头连块点心都寻不到了,她们都不喜欢二丫头了。”

哪怕是不喜欢,而是怕这个胖丫头再胖下去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十二上下打量了迎姐儿一番,又歪着头仔细的思量了许久,这才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点头道:“那就吃一块罢。”

“好!”迎姐儿当下就整个人趴书案上了,伸着胳膊挑了一块看起来特别大的,然后拈着点心一小口一小口的尝着,仿佛在吃龙肝凤胆。

可惜的是,点心原就很小,哪怕迎姐儿挑的是相对比较大的那块,显然也大不到哪里去。没一会儿,点心就吃没了,迎姐儿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两眼放光的望着小碟子剩余的七八块点心。

下一刻,十二就让丫鬟把点心碟子给撤了。

迎姐儿:“…………坏!”

“过河拆桥也没那么快罢?行了,点心也尝过了,过来说说老太太那头又怎的了?”十二先前倒是急着寻贾赦,可方才他在过堂里瞄了一眼,旋即就被吓回去了。倒不是害怕贾赦那一脸的血,而是贾赦面上“犯我者死”的森然神情。

简直要吓哭本阿哥了!

“呃。”被点心一打岔,迎姐儿哪里还记得先前要说甚么。好在十二特地提了一句“老太太那头”,在略思量了一会儿后,终于想起了事情原委。却听迎姐儿­干­脆利索的道,“老太太又晕了,好玩的是,她才晕过去,大夫就已经到了。小哥哥,你说这事情厉害不厉害?听说是老太太在晕倒的一刻钟前就让人唤了大夫,可老太太怎么会知晓自己马上就要晕倒了?哇,这可真是一个厉害的本事!”

“那是她给咱们爹唤的。”十二替贾母感到心累,要不是早就知晓迎姐儿的­性­子,他还道这丫头是在嘲讽呢。

其实,这还不如嘲讽呢!

“爹怎么了?”迎姐儿略有些傻眼的看着十二。

“大概是上火流鼻血了。”十二随口瞎扯一通,反正贾赦的确流了鼻血,至于究竟是甚么缘由,真的一点儿也不重要。

听说只是上火,迎姐儿就不担心了,他们家好多人都会上火,哪怕迎姐儿再蠢也知晓这没啥大不了的,顶多别吃药膳和高汤了,再不然连­肉­都不用吃了,只要每天喝点儿绿豆汤,没几日就好了。正好也说完了荣庆堂的事儿,原就爱跑爱跳的迎姐儿自是坐不住了,顺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盏,格外好爽的一口闷,旋即拿手背一抹嘴,蹦蹦跳跳的就跑出去了。

这回却是轮到十二心累了。

作为一个哥哥,十二倒是不介意自家妹妹这般豪气,毕竟他前世也没少见过女中豪杰般的姐姐妹妹乃至姑姑们。

可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呢!自古以来,公主都不愁嫁,哪怕再丑也顶多就是嫁得不好,哪里会嫁不出去了?更别说清朝的公主们多半都是远嫁蒙古和亲的,就算再怎么豪迈,能比得上蒙古那块土生土长的马背少女吗?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就算前世的姐姐妹妹乃至姑姑们都嫁不出去,十二也毫不关心,事实上自打那拉淑娴离世后,他就没再关心过皇室宗亲。

然而,迎姐儿却是他认定的妹妹。哪怕从血缘上来说,他们只是堂兄妹的关系,可既然已经过继了,兄妹感情也很好,那迎姐儿就是他嫡亲的妹子了。既如此,能不让他­操­心嫡亲妹妹的终身大事吗?哪怕现如今妹子还小,可就算再小,那也终有长大一天!!

所以,如今最重要的并不是给蠢爹出气,而是给妹子坑个婆家?

等迎姐儿走得没影儿了,十二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思考着哪个同龄好友看起来比较好坑,思来想去之后,他暂时将主意打在了外祖父家里头的两位表哥身上。

张家的两位表少爷,大的是二房所出,名唤张昀彬,比琏哥儿大了两岁,今年也有十五岁了,而迎姐儿却只有七岁。虽说乍一看年岁还勉强凑合,可因着张家长房的小哥儿年岁太小了,故而张昀彬其实就是张家的嫡长孙。在这种情况下,说服张家迎娶迎姐儿为妻,恐怕不大可能。

说到底,迎姐儿终究不是那拉淑娴的亲生女儿。

小的那个是三房所出,名唤张昀栋,同琏哥儿一般大小,今年有十三岁了。同样跟迎姐儿年岁差了略大了些,更别说十二对他的印象不佳,倒不是因着对方人品有问题,而是这孩子太好欺负了,说好听点儿那叫憨厚,说难听点儿就是傻了。

若是两位表哥不合适,那就只能从表弟里头挑了。

十二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三位表弟里头,长房所出的哥儿,年岁是最恰当的,俩人压根就是同岁。可长房的哥儿是正经的嫡孙,能允了这事儿?就算他们允了,十二也不乐意,实在是长房那位哥儿被宠得有些过头了,他可不想心爱的妹子回头嫁过去吃苦受罪。

另两位表弟,是同年所出的,只相隔了半年,却是都比迎姐儿小了三岁。十二倒是不介意迎姐儿吃­嫩­草,问题是张家能不介意吗?

一个时辰后,十二顶着一副头疼欲裂的神情摸到了那拉淑娴房里。

彼时,贾赦面上的血块早已被处理­干­净了,也略微上了点儿药,乍一看虽痕迹犹在,问题却已不大了。至于该倒的苦水该诉的委屈,也基本上已经不剩下甚么了。甚至因着贾赦在贾母跟前受尽了委屈,等见着十二时,显得格外的亲热。

“来来,琮儿来爹这儿。”贾赦一把就将十二揽了过去,唬得十二面无血­色­的连连后退。可贾赦这会儿是有心搂着他,又怎么会让他给溜了呢?加之先前十二正在想心事,一个没留神就被抱了个满怀。

贾赦一脸的爱怜:“琮儿,以往是爹外头要忙活的事情太多了,这才忽略了你。不过琮儿你放心,爹还是很疼你的,你不用担心被璟儿抢走了父母的疼爱。”

这话一出,别说十二一脸的懵逼了,连知晓事情原委的那拉淑娴都有些不忍直视了。也许前世十二的确因着五公主的缘故,而略微吃过一些醋,但是那拉淑娴可以保证,在五公主夭折后,十二就再不曾吃过醋了。试想想,当时尚且年幼的十二都不曾吃过弟弟的醋,如今的他会吗?尤其还在对方顶着他前世弟弟名讳的情况下……

“我一点儿也不担心。”熊孩子十二完全不能理解贾赦心里的苦,在回过神来之后,就顶着一头的黑线无奈的向贾赦摊了摊手,“爹,说真的,我更希望您能将­精­力用在哥哥弟弟身上,再不然您倒是想想往后要如何给二丫头挑一门好亲事,我这头真的无需您挂怀。”

“等等!”贾赦徒然间觉得自己耳背了,“琮儿你方才说甚么?最后那句!”

“无需您挂怀?”

“不对不对,往前一点。”

“那就是我让您有空帮二丫头挑一门好亲事。”一听到这事儿,十二就愁眉不展,“二丫头那样子可怎生是好?先不说她的长相身段了,毕竟就算不够出挑,也不至于真的丑。可她那­性­子该如何是好?都七岁的人儿了,整日里就惦记着吃吃喝喝那点子事儿,真的是连半分心眼子都没有。这二丫头若是个男孩子,大不了将来我多护着点儿。可她终究是个姑娘家,迟早都要嫁人的……对了,要不咱们家给二丫头招赘?!”

贾赦一个没忍住,直接从床榻边沿滑坐到了地上,愣是半响都保持着灵魂出窍的状态。

——哎哟哟我滴儿哟,这可真让你­操­碎了心罢?才九岁大点儿,就知晓­操­心七岁大的妹妹将来的亲事了。你这不叫咸吃萝卜淡­操­心,你这是纯粹的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

懵了半响,贾赦捂着心口哎哟哎哟的叫唤了好一会儿,愣是就这样赖在地上不打算起来了。这一刻,贾赦总算是真真切切的明白了何为“儿女都是债”这个说法了,旁人家的孩子暂且不提,起码他家里的这几只,哪个都不是好东西!

再看那拉淑娴,从十二话音落下之后,就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及至看到贾赦被吓得一ρi股坐在地上,一副魂飞魄散的模样,那拉淑娴笑得更厉害了。真的是半点儿同情心都没有。

听得那拉淑娴毫不掩饰的笑声,贾赦带着一脸的幽怨扭过头来瞧她:“淑娴,你就看着你儿子这么折腾?”

“老爷,您要相信我,甭管是小时候还是如今,我都不是一个爱闹腾的人。其实呀,我最欢喜的就是过平淡如水的日子。结果,自打嫁给老爷您以后,我这日子就没安生过,尤其是这几个讨债货出来以后!老爷,您说这么怎么一回事儿?”那拉淑娴笑得一脸无辜,只是眼底里的幸灾乐祸出卖了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贾赦一脸的憋屈。

成成成,这帮熊孩子都是像他,这下总成了罢?!贾赦索­性­赌气般的拧过头不去理那拉淑娴,可如此一来,十二那忧心忡忡的神情却再度落入了他的眼帘。

儿女都是债啊!!

他上辈子一定造了很多孽。

考虑到自己没法向十二下手,甚至连责骂都舍不得,贾赦果断的自个儿从地上爬起来,顺手将十二推到了一旁,扬着脑袋头也不回的开溜了。

直到贾赦闪身走人了,十二才有些茫然的看向那拉淑娴:“我说错了甚么吗?与其将­精­力浪费在政二叔叔身上,还不若趁早给二丫头寻摸亲事呢。兄弟几个里头,我最担心的就是二丫头了,一来她是个姑娘家,二来她也太没心眼子了。”

“这倒是不错。”那拉淑娴笑够了之后,还真就顺着十二的想法仔细的思量了一番,随后开口道,“二丫头今年也有七岁了,是该学着管家理事了。将来就算不能当长房嫡长媳,起码也能嫁到二房三房去。对了,你心里头可有人选了?”

十二先点头后摇头:“我倒是想把二丫头说给外祖父家里的表哥表弟们,仔细算了之后,才发觉要么年岁不合适,要么身份不合适。”

假若今个儿迎姐儿的确是那拉淑娴的亲生女儿,那么就算是打算将迎姐儿说给张家长房的小哥儿,那也是极为妥当的,毕竟这亲上加亲原就极为被人推崇。可惜的是,迎姐儿的身世糊弄旁人还使得,糊弄张家是绝对不可能的。也因此,就算要跟张家联姻,所能选择的也就只剩下二房、三房的两个次子了。

可如此一来,年岁差了三岁,且还是女大男小,这就有些不好办了。

“其实也没啥不好办的。”那拉淑娴耐心的听了十二的话,点出了里头的关键,“大不如前的不单只是咱们荣国府,还有张家。事实上,自打老爷子辞官之后,张家在朝堂上的话语权一下子少了许多。也就是老爷子先前桃李满天下,这才使得乍看之下还凑合。可以想见,等再过个十年,张家铁定会慢慢的落下来的。”

乍一看,张家有三位老爷,可事实上那三位老爷中,大老爷直到如今都不曾走出丧妻之痛来,之所以坚持下去,从很大程度上来看,都是为了亡妻所遗的两个儿女。二老爷本人能耐倒是不小,无奈脾气太冲了,而在官场上,除非你牛逼得快要上天了,要不然迟早毁在这脾气上头。偏三老爷又是个中庸的,不用担心他会犯错,可也指望不上他能一飞冲天。

总的来说,张家起码在未来的二三十年间,不会跌得太厉害,可也绝不用指望能恢复往昔的繁华。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张家老太爷和老太太的身子骨都不是很好,一旦他们二人故去,极有可能张家下一步就面临着分家的险境。

“你那三个舅舅里,跟我关系最好的自然是你大舅舅了,可他这人……太重情了,怕只怕等小铃铛出嫁了,再等榆儿成亲了,极有可能撒手去追寻原配。就算没发生这样的事情,他那小哥儿也未必能立起来,最多恐怕也只是保住家业尽量不让其败落。”

那拉淑娴长叹一口气,如果有可能,她也想拉拔娘家一把,可前提却是在不伤害自身的情况下。偏生如今这种情况,她真的没法Сhā手太多,只能保证在最后一刻定会出手相救。

“你二舅舅,倒是同你挺合得来罢?彬儿是个好孩子,脾气像你二舅母,学识却像了你二舅舅。我就想着,若真要给二丫头挑夫君,倒是宁愿挑你二舅舅的次子。”

十二挑了挑眉:“那三舅舅呢?”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那拉淑娴嘲讽的笑了笑,“假若没有咱们横Сhā一杠子,张家极有可能当一辈子的太子|党,然后抄家灭族,只留下你三舅舅那一支。”

倘若不出意外,最没用的自然是张家三房。可若是不幸出了大事,那么能够全须全尾保存下来的也就只有张家三房了。倒不是说他们是墙头草,而是中庸之道在很大程度上,是最能够保全自己的。可惜,那拉淑娴并不喜欢。

“我知晓了,那就先将目标定下来。就是二舅舅家的柯哥儿了。”

张家二房的次子名张昀柯,三房的次子名张昀楠,原本十二对两个小表弟都是一视同仁的……无视,可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他必然要改改行事作风了。譬如说,回头抽空往张家去一趟,先培养培养感情,等柯哥儿略大一些,就可以可劲儿的摧残了。

只是,说了半天后,十二还是有些不死心的问道:“真的非要让二丫头嫁出去?不能考虑招赘吗?”

那拉淑娴轻抚狗头笑而不语。

最终,十二只能失望的离开了。

然而就在十二离开后不久,迎姐儿又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这次没有十二拦着,她轻而易举的进了那拉淑娴的房里,张口就道:“娘啊娘啊娘!”

“别学你那蠢透了的琏二哥哥。”那拉淑娴横了迎姐儿一眼,又向她招了招手,唤到了跟前后,拿帕子给她擦拭了一下额间的汗,“又跑哪儿去疯了?再怎么下去,二丫头就要变成疯丫头了。”

可惜迎姐儿只对“胖丫头”过敏,旁的怎么说她都没有反应。因而,迎姐儿只顺着自己的想法说下去:“娘啊,老太太又晕过去了!”

“我知晓了,先前就有人来支会过了。”那拉淑娴淡笑着道。

不曾想,这话却反而让迎姐儿愈发的急切了:“不是不是,不是上一回,是后来一回。一开始,是爹去寻了老太太,等爹走了以后,老太太就晕了。差不多就是同时,大夫过来了,给老太太开了药。结果就在方才,老太太又……”迎姐儿两眼一翻,两手举到肩膀处,小舌头一歪,活脱脱的就是贾母晕厥的翻版,“晕了。”

可怜的那拉淑娴,忍了半天也没忍住,只曲起手指在迎姐儿的脑门上敲了一记。见迎姐儿一副委屈至极的小模样,愈发的没好气了。

“好端端的,学老太太晕厥作甚?罢了罢了,左右最近一段时间,老太太怕是还要晕上几回,索­性­你给我搬回来住罢。别忙着反对,让人将蓉儿也搬过来。”

迎姐儿认真的思索了一番,觉得若是蓉儿在荣禧堂里,她的确没必要非得住在荣庆堂里。说白了,她这是舍不得蓉儿这个好玩的小侄儿,又不是舍不得贾母。这般闲着,迎姐儿很快就点头道:“嗯,二丫头这就去把蓉儿抱过来!”

话音刚落下,迎姐儿就撒丫子跑了个无影无踪。

还真别说,那拉淑娴的猜测真是一点儿也不错,今个儿只是一个开端,贾母就已经晕了两回了。等之后几日,每日里都有不同的消息传来,贾母索­性­保持了一天晕三回的频率。闹到后来,大夫索­性­就不走了,免得走到一半路,就又被人撵上来唤回去了。

这般过了大半个月,六月下旬的某一日,数辆马车晃晃悠悠的行驶到了宁荣街,且马车上还挂着荣国府的牌子。

如此大的阵势,岂能不惊动宁荣二府的人?只不过宁国府这头,仅仅是出来瞄了一眼,随后该­干­啥就­干­啥去了。而荣国府这头,因为贾政一直没有消息,慌得贾母命人时刻注意着外头的动静。这要是打听旁的消息不容易,可只是宁荣街上来了挂着荣国府牌子的车队,自是要第一时间告知贾母的。当然,在告知的同时,也要强调来的是贾政留在汝州的女眷,而非贾政本人。

说实话,贾母很失落,她早已忘记了贾政还在汝州留了女眷,况且就算记得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当然,这也是因为贾赦并不曾告知贾母,那些女眷里头有四个怀了身子。

如此看来,贾政虽然人蠢又傻还格外的二,可到底还是有长处的。

只是谁也不曾料到,马车才刚停稳,马车厢里就传来了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声。

“天呐!我家姨娘要生了!快去唤稳婆,快去备热水!姨娘,姨娘!”

171|第171章

民间虽有怀胎十月的说法,不过真真正正怀上整十个月才生产的孕­妇­却是少之又少,通常只要九个月以上了,就算早产了也没有甚么大概,若是像那拉淑娴生璟哥儿时,怀了九个半月,也可以说是足月生产了。因此,文姨娘这个怀孕九月的孕­妇­,冷不丁的一朝生产倒也算在情理之中。

屁个情理!!

对于整个荣国府来说,知晓这一趟会过来四个孕­妇­,且其中一个已经有九个月身孕的,唯独只有贾赦一人。至于当时那些个跟着他一道儿往汝州去的小厮们,倒也听了那么一耳朵。问题在于,贾赦乃是荣国府的家主,他自然可以略微关心一下弟弟的女眷,当然也仅仅是口头上问询一番罢了。若是换做是荣国府的小厮们……

这是嫌弃自己命太长?!

哪怕有些个眼尖机灵的小厮暗暗将一切看在眼里,可回京城后,事情出了一件又一件,谁还有心情去管二房的姨娘怀孕到了几个月?

种种缘由夹杂到了一块,最直接的后果就是,这人都已经发动了,而荣国府毫无准备。

所谓的毫无准备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哪怕贾母听闻消息后,立刻命人去请稳婆,还唤了人去通知那拉淑娴。饶是如此,依然不曾起到任何作用。

这稳婆不是普通的大夫,以荣国府的能耐,在一夕之间唤大夫入府诊治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毕竟大夫曾经一天三趟的往这儿跑,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可稳婆哪里是那么容易请的?饶是赖管家唤了几十个小厮分头去请,可这一时半会儿的,哪里就能如愿请到了?

“让赖嬷嬷去寻几个生产过的婆子,最好是曾经帮人接生过的,寻到了就立刻过来,一刻都不要耽搁。”那拉淑娴冷着脸,连声分配着活儿。

类似于烧热水、备产房这种事情,倒是容易得很,甚至直接用之前王夫人用过的产房就好了。旁的生产器具,左右一寻摸,也能凑个七八成。唯独这稳婆若是再不来,那这麻烦却是大了,无奈之下,也就只能让有接生经验的婆子暂时顶上。

权宜之计,也是无奈之举。

好在荣国府家大业大,哪怕一时间寻不到足够的人手,也可以往隔壁东府去抢人,咳咳,借人。总之,在忙活了一个时辰后,文姨娘总算是进入了接生阶段。

也仅此而已。

生产这种事情,永远充满了不确定因素,几乎没有哪个人可以保证一定会安然无恙。甚至在民间常有生产等于一只脚迈入鬼门关的说法,尽管听着有些夸张了,实则真的半点儿都不夸张。

文姨娘进了产房,一切看似已经妥当,至于之后的事情那就只能随缘了,也是到了这个时候,那拉淑娴才有心思寻找真相。

“赵姨娘,你跟我来。”那拉淑娴目光冰冷的望了一眼始终将自己藏于人群之后的赵姨娘,偏生,在所有归来的人中,那拉淑娴唯独只认为她一人,也至于这种藏法反而更容易暴露了赵姨娘惊惶的内心。

说真的,赵姨娘确实有些惊惶不安。

打从一开始,赵姨娘就对文姨娘充满了敌意。这种敌意可以说出现的莫名其妙,却也能被旁人所理解,毕竟妾室通房之间的斗争原就是理所当然的。只是,赵姨娘这人因着原在贾母跟前伺候了多年,虽说依然是丫鬟心­性­,眼界却也开阔了不少。打从她被送到贾政房里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打定了主意。

生儿育女,当主子!!

多么远大的志向,可惜有一种人叫做小姐身子丫鬟命。赵姨娘倒是如愿的怀孕了,可却仅仅只生了个女儿,还因此坏了身子,甚至连自己这辈子唯一的女儿都不曾保住。打从那一刻起,她就歇了争风吃醋的想法,只挖空心思的让自己努力在荣国府里立住。去年间,因着王夫人意外有孕,贾母又提拔了两个通房丫鬟,王夫人则索­性­让她也跟了过去,她以为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谁曾想到,竟有人抢先一步。

“你没甚么想说的吗?……珍珠。”

冷不丁的听到了自己曾经的名讳,赵姨娘霍然抬头,一脸的惊讶。待惊讶散去之后,赵姨娘这才愕然发觉,因着方才自己在思量事情的缘故,她竟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就跟着那拉淑娴进了梨香院的西厢房,也就是她之前住了好几年的房间。

就是在这里,她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可惜只养了姐儿几个月,就不得不选择松手放开,为的只是给姐儿寻一个好的前程。可问题是,甭管姐儿有多么好的前程,都不是她的闺女了,那又同她有何关系?说真的,直到如今赵姨娘依然恨着……

“你在恨我?还是为了二丫头的事儿?”比起赵姨娘的无法原谅,那拉淑娴也很是难以理解。正常情况下,当娘的不是希望儿女们过得好吗?况且迎姐儿在大房待了太长的时间,可以说二房早已没了迎姐儿的容身之地,若是真照赵姨娘当初所说的那般,不过继只是收养着,那才叫害人不浅呢。

“不,大太太您误会了,我怎会恨您呢?至于迎姐儿,那也是她命好,这才有福气跟了大太太您。”赵姨娘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躬身低头,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以前的事情不提也罢,左右也无可更改了。你倒是同我说说,那位……甚么姨娘来着?”那拉淑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二房的惯例就是有着一堆的姨娘,全然不知就算贾政官途正盛之时,也最多只能纳一个妾而已。哪怕仅仅是称呼而已,也让人不由的鄙夷万分。

“是文姨娘。”

赵姨娘先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了那拉淑娴的话,言语之间不单透着诚恳,更兼有着一份若有若无的哀怨。在说出了文姨娘的姓氏后,赵姨娘先是下意识的停顿了片刻,直到发觉那拉淑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的后,才叹息一般道:“这文姨娘,说起来也是个可怜的。她原是汝州乡绅家的女儿,虽说只是个庶女,却也是锦衣玉食金娇玉贵的养大的,听说前两年一直有人上门提亲,好些都是同档次人家的嫡子。偏她爹因其模样出挑,又擅长琴棋书画,因而才满心盘算着给她寻一门上好的人家。”

那拉淑娴原就面带嘲讽,只是因着角度比较小,赵姨娘又是矮了她半截,这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发觉。不过此时,见那拉淑娴迟迟不曾开口,赵姨娘这才悄悄的抬眼看去,旋即立刻低下头去。

“继续说罢。”那拉淑娴淡淡的说道。

“是的,大太太。”赵姨娘不傻,若说先前她还抱着将迎姐儿抢回来的想法,那么自打迎姐儿上了族谱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已经没有可能了。哪怕她如今心里头还是有些不甘心,可仔细想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与其跟一个小丫头片子死磕,还不如将赌注压在旁人身上。

这般想着,赵姨娘也懒得再故作矫情了。这贾政喜欢的事儿,也许贾赦也同样会喜欢,可那拉淑娴却是绝无可能喜欢的。

当下,赵姨娘便坦然说出了事实。

文姨娘的确出身自汝州乡绅家族,不过对方仅仅是因着祖上能耐,靠着当年乱世之中挖煤屯煤攒下来了很大的一笔基业。可饶是如此,这都过去了近百年,原就没甚么底蕴的文家,在这些年是败落的越来越快了。这也为何,一个区区知州的小妾,就已经让文家欢喜不已了。不是他们没眼力劲儿,而是这也已经是他们所能攀附上的最好的一门亲了。

至于可怜不可怜的,这却是不好定义了。其实,文姨娘入门的时机很令人值得深思,那是在王夫人离开汝州不久之后,便被一顶小轿抬入汝州贾府的。也因此,王夫人所怀的嫡次子,仅仅比文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早了三个月而已。

不过,照如今这个情况看来,文姨娘也确实蛮可怜的,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她能平安生产。

“大太太,我可以对天发誓,文姨娘早产一事,同我并无一丝一毫的关系。”赵姨娘忽的正了正脸­色­,满脸严肃认真的道,“当初大老爷去汝州时,文姨娘就已经怀孕八个月了,想来她原先就打算在汝州生产,等出了月子再回京。可大老爷似乎挺着急的,只说让我们赶紧跟上,虽说这一路上马车都是慢悠悠过来的,可到底……她月份太大了。”

“你也用不着担心。文姨娘未必生不下孩子,就算真的生不下,回头也有法子让她把孩子生下来。”那拉淑娴忽的开口吐出了这句话,忽的赵姨娘面­色­惨白。

“是,大太太。”

……

……

也许真的是被那拉淑娴说中了,即便文姨娘发动的时候看起来极为惨烈,可她原就身子骨极为康健,先前那段时日养的也极为­精­心,哪怕在路途中疲惫了点儿,却也尚不曾伤到根本。在熬了一天一夜后,文姨娘终于平安的诞下一子,身体康健哭声嘹亮。至于文姨娘本人,则在之后被大夫诊断为气血亏损较为严重,定要好生调养一番才可。

消息传到各处,各人反应不一。

最开怀的显然就是贾母了,这也算是自打贾政被拘后,她最为开怀之际了。哪怕早先就已经有了数个嫡出的孙子孙女,可老人家嘛,哪里就会嫌孙儿多呢?即便是庶出的,那也是自家的骨血,只是因着贾母最近身子骨是真的不好,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那拉淑娴将迎姐儿和蓉儿一并带走了。故而这一回,即便再怎么欢喜,贾母也不曾说出要亲自抚养之类的话。

尽管无法亲自抚养,可贾母为表彰文姨娘,还是赐下了不少的人和东西。不提给小哥儿的­奶­娘、丫鬟们,就单是文姨娘本人,也另外拨了两个大丫鬟予她。至于财物锦缎一类的,更是让人不停的往梨香院里送。

也因此,小小的一个梨香院,近乎人满为患。

这在原本,因着珠哥儿和元姐儿都是养在贾母膝下的,梨香院也就只有贾政和王夫人两个正经主子,顶多再算上周姨娘、赵姨娘这两个半主子罢了。哪怕之后王夫人诞下嫡次子,却也是刚出生就被送往了荣庆堂,梨香院里一样安宁得很。

直到汝州城的一行人赶到。

文姨娘是因着生产的缘故,索­性­就一直住在产房里。可问题是,产房是王夫人所居正房的西耳房,暂住亦是无妨,长住却是万万不可能的。不过好歹她总归还有落脚的地方,另外三位却是更麻烦了。

梨香院真的很小,前后大小房间皆算在一道儿,也不过十余间,且大部分都是堆放箱奁和给下人住的房间。能让主子住的无非就是这么几间,正房并东西耳房都是属于王夫人的,东厢房是给珠哥儿和元姐儿准备的,哪怕他们并不来住,也绝对不会让旁人给占了去。西厢房则一直由周姨娘和赵姨娘住着,偏如今又来了一群人……

这厢贾母还在欢欢喜喜的赏赐文姨娘,那厢梨香院里头一早就闹腾起来了。

搁在原先,梨香院这头之所以如此安静是因为人口原也不多,加上还有个影子般的周姨娘在,哪怕有心人打算闹腾,也得看周姨娘接不接招。可如今,撇开回了娘家的王夫人,再除却正在坐月子的文姨娘,即便连周姨娘都不算在内,里头闹腾的还有四个。

其中,赵姨娘算是这四个闹腾的人中,年岁最大资历最老的一个。可惜,这要是搁在旁的地方,年岁资历很是重要,但在当小妾姨娘上头,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的。尤其赵姨娘不能再生育这件事情,在荣国府里压根就不是甚么秘密。

也因此,赵姨娘有心压着其他人,却基本上无人理会。

另三人都是孕­妇­,其中有两人是贾母当初提拔的,直接就被送到了汝州,然而她俩都时荣国府的家生子,谁也用不着蒙谁,相互之间都清楚对方在想甚么。偏更巧合的是,这两位中,蒋姨娘已经怀孕了七个月,好几个为她诊脉的大夫都说她肚子里怀的是儿子,林姨娘如今虽才六个半月,可她极会来事儿,那小嘴儿甜的,即便在怀孕之后,也时常哄着贾政往她跟前来。

至于那最后一位……

“姐!姐你到底打算怎么做呢?我先前听蒋姨娘说,林姨娘好像被文姨娘吓到了,冷不丁的就在马车上凄厉的惨叫,忽的她快失了魂!啧啧,就是不知晓是真是假,真希望是真的呢。”

赵姨娘看着自己年轻貌美的亲妹子,心底里五味杂陈。

这就是她最后的手段了,在明确的得知自己再也不可能拥有亲生骨­肉­以后,她就已经在作打算了。先是将亲妹子赵金玉急急的送出了荣国府,教她安静的等待消息,只要时机一到,她们姐妹俩依然能够翻盘。而这个所谓的时机,就是赵金玉长大之后了。

如今,赵金玉刚满十四岁,小时候就是美人胚子的她,长开了之后更是出落得愈发的水灵。只是,让赵姨娘最为无奈的是,她这个妹子­性­子依然不曾改变,依然是小时候咋咋呼呼闹腾的­性­子,且因着姐妹俩到底分开了好几年,以至于错过了最好的教导时间。

也许,赵金玉真的是一个美人儿,却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所谓美人胚子。莫说像文姨娘那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了,就算只是赵姨娘,起码也在贾母跟前伺候了多年,多多少少也得了一些教导,乍一看就跟人家大家闺秀似的。

可赵金玉就是个市井泼­妇­,毫无任何学识,且眼界全无。

说真的,赵姨娘很是担心赵金玉那­性­子,若今个儿赵金玉只是嫁给了一个普通的庄户,那倒是无妨了,左右那等子人家也无需在意规矩之类的事情。可偏生,赵金玉成了贾政的妾室,先前在汝州也罢,如今进了荣国府,这一样样的规矩,只怕要从头学起。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那几个人的事情你都用不着掺合。还有,我都提醒你多少次了?别叫我姐!虽说好些年过去了,可也难保这府里就有你认识的人。你要知晓,到底太太她当年失去了一个孩子。”赵姨娘皱了皱眉头,认真的说道。

“这都多少年了?她至于那般小气吗?”赵金玉极为不满的撇了撇嘴,不过到底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此事。

至始至终,赵姨娘都认真的看着她,直到看到她点头的那一刻,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心道,就算这个妹子有再多的不是,起码她还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真的是这样吗?事实上,赵金玉只是觉得说服姐姐太麻烦了,先点头应下了,回头再慢慢说呗,左右今个儿就算她真的闯下了祸事,姐姐也绝对不会真的生气的。尤其,她如今还怀着身子呢。想到这里,赵金玉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已经隆起来的腹部,虽说才四个月大,可她身子骨好,自打怀孕以来,能吃能喝的,几乎全无反应,想来到时候一定能够平安生产的。

只是这样一个无意识的举动落在了赵姨娘心中,却很是惹得她暗自伤怀。

说到底,她失去了做母亲的能力,还失去了唯一的一个亲生骨­肉­。

……

……

次日一早,赵姨娘领着除却正在坐月子的文姨娘之外的所有姨娘,一同去了荣庆堂。

然而,在荣庆堂里,贾母的心情却很是不好。也许喜获金孙对她来说真的是一件大喜事儿,可她真的不是头一次得金孙了,且目测不久的将来还会再添几个。在这种情况下,指望她靠着这一件事情乐呵许久,显然是不大实际的。尤其是,今个儿保龄侯府派人来传话,说他们无能为力,又盛情邀请贾母参加半月之后的喜宴。

“老太太,这是保龄侯府的帖子?喜帖?”赵姨娘原就是贾母跟前极为得脸的大丫鬟,哪怕离开了数年,当年的香火情多多少少还是剩下了几分的。当然,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在贾母跟前讨好卖乖,真指望贾母在乎她,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过,这会儿贾母的心情虽称不上好,可听得赵姨娘这话后,还是点头说道:“是啊,一转眼,史家大爷也要成亲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呢。”

贾母这话,与其说是回答赵姨娘方才的问题,不如说是在感概时间飞逝来得更为恰当得多。

可赵姨娘才不在乎这些,听得贾母回了她的话,她忙急急的凑上去,绽放着大大的笑容,可劲儿的讨好卖乖。所幸她原就极为了解贾母,在使出了浑身解数后,还真就让贾母心情略好了些,甚至对着她露出了一丝笑容。

尽管也就只有这些,却也足以让赵姨娘开怀了。

之后,另外几位姨娘依次上前请安。这礼仪之类的肯定没问题,哪怕是赵金玉也早已被赵姨娘耳提命面过来,将礼行得似模似样的。而这么一排顶着肚子的姨娘站在自己眼前晃悠,饶是贾母早已得知了消息,却也有些愣神。

愣神过后,既是欣喜又是苦涩。

“唉,要是政儿如今在府里,瞧瞧你们这副样子,指不定有多高兴呢。”短暂的笑容很快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贾母无限的哀叹。片刻后,贾母又吩咐鹦鹉将保龄侯府的帖子给荣禧堂送去,并道她本人是不会去的,让贾赦到时候别忘了也将她的那份礼一并捎带过去。

这些小事儿自然难不倒鹦鹉,只是接下来贾母却又道:“府里这一团忙乱的,王氏怎的还不回府?都是出嫁多年有儿有女的人了,还这般的任­性­妄为。鹦鹉,你索­性­再提一句,让老大媳­妇­儿派人去王家支会一声,只道让王氏立刻回来!这是她二房的事儿,总不能全都推给大房去做。”

鹦鹉笑得一脸的僵硬,却并不敢拒绝贾母的吩咐,只无奈的转身去荣禧堂回话。

关于保龄侯府的帖子一事,那拉淑娴自是不会多言的,事实上半月之后,要嫁给史家大爷的便是她娘家的侄女小铃铛。因此,这事儿不单贾赦会参加,她也会一同过去。倒是几个哥儿姐儿们,如今尚不曾定下来,到时候还要视具体的情况而定。

只是……

“老太太让我派人去王家唤二太太?”那拉淑娴说这话时,面上的神情很是有些耐人寻味。

可惜的是,鹦鹉的胆子原也不算大,又因着知晓此事有多难办,故而很是有些心虚。待听得那拉淑娴这话,鹦鹉只把头埋得低低的,语带颤音的道:“老太太是这般吩咐的。”

这话倒也没错,整个荣国府里,会这般下命令的人恐怕也就只有贾母了。可问题是,那拉淑娴一定要听吗?

再蠢的人都知晓,如今荣国府这种情况,王夫人回来绝对会惹一身­骚­。就说先前文姨娘那事儿好了,这是他们呣子二人皆不曾出事,所以这事儿过了也就过了,毕竟在当时安排诸多事宜的那拉淑娴是绝对不会下手害她的。可假若当时安排事宜的人是王夫人呢?再假设文姨娘或者她的儿子出了意外呢?哪怕原本并不关王夫人的事情,也一定会攀扯到她身上的。

即便如今文姨娘的事情总算是过去了,可余下的还有三位怀孕的姨娘,且如今看来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在这种时候,王夫人要是回来了,那才叫嫌自己死得不够早!

要是所有的姨娘、庶子庶女都平安的话,王夫人倒还能勉强得了一个贤妻良母的赞誉。可反之,但凡有任何一个出了一丁点儿事端,王夫人就铁定会倒血霉。

——她愿意回来才叫傻!

“大太太,奴婢觉得老太太的意思是,让您唤个人去王家支会一声二太太,也不用说旁的,只是让她赶紧回来就、就……”就成了。

短短的一句话,简单的几个字,却是让鹦鹉很是犯难。算起来,她伺候贾母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虽称不上完全了解贾母,可若是在贾母有意将事情透露给她知晓的前提下,她想要猜出真相却是轻而易举的。

只是十有八|九,这个真相都显得很没人­性­。

譬如这一次,贾母希望王夫人立刻回府,好将二房之事料理个清楚明白。可贾母又不傻,会不知晓王夫人回来之后面临的处境吗?她知晓,可她不说,反而装傻充愣的强调希望王夫人归来。偏生,她又不曾亲自派人去唤王夫人,而是将这个难题推到了那拉淑娴身上……

鹦鹉满嘴的苦涩,心下直叹,老太太您是不傻,可您怎么就偏生要将大太太当成傻子呢?

“行了,我会派人去王家支会的,你去回话便是了,别整的一副吓破了胆儿的模样,让旁人瞧见,还道是我欺负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呢。”那拉淑娴笑得云淡风轻,似乎压根就不把这事儿放在眼里一般。而事实上,她的确不用在乎。

不就是派人去王家支会一声吗?

简单!

至当日晚间,那拉淑娴一等到贾赦归来,张口就道:“老太太让老爷您有空往王家去一趟,说甚么……反正也不用多话,只管先让二太太赶紧回府就成。”

贾赦一脸囧样的看着那拉淑娴,半响才带着一股子不敢置信的语气问道:“让我去接王氏?老太太她是不是傻啊?”

这媳­妇­儿回娘家,要么她自个儿老老实实的回婆家,要么就由她的夫君亲自去接,再不然若是有成年的儿子,也可以让儿子代劳。可让大伯子……

还真别说,这一点,连那拉淑娴都不曾考虑到。不过,这也没甚么要紧的,在略思量了片刻后,那拉淑娴便笑着道:“不就是让老爷您亲自过去一趟传个话吗?也没非让老爷您把二太太直接接来呢。原也不算甚么,左右您只管将话给带到了,这回不回,却是二太太自个儿说了算的。”

“你这话……”贾赦初时还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可片刻后就立时醒悟了,“得了,这是老太太故意想要为难王氏,结果又怕失了面子,这才故意扯上咱们俩的罢?哼,旁的能耐没有,这等小聪明倒是多得很!”

“老爷。”那拉淑娴幽幽的开口提醒道,“那是老爷您的亲娘。”

“知了知了。”贾赦很是敷衍的摆了摆手,没好气的道,“得亏她是我的亲娘,我才懒得跟她计较。还真以为自己有多聪明,其实她那点儿小算计,一早就被人看透了。啧啧。”

尽管贾赦并未再说过分的话,可他言下之意却已经表露在外了。

那拉淑娴只笑而不语,随口提起了保龄侯府的帖子。这事儿,贾赦早已有所耳闻,这一方是他的表弟,另一方是他媳­妇­儿的娘家侄女,还真别说,这不算关系还好,一算关系就显得格外的乱套。可谁让京城里沾亲带故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已经没法计较这所谓的辈分问题了,更别说从本质上而言,保龄侯府史家跟张家是并无直接的亲戚关系的。

那就凑合成一对得了。

“该准备的东西,淑娴你回头再仔细合计合计,要是觉得拿不出手,只管去荣庆堂讨要。我跟你说,老太太手里头的好东西那可真的是不老少,你要是不开口,指不定往后便宜了哪个混账东西。还有啊,要是你真的开不了这个口,那也无妨,回头把要的东西列成一个名录,交予我就成了,大不了我去跟老太太要!”

“然后再将老太太气上一回吗?”那拉淑娴一脸的忧伤。

这话……

还真在理!

贾赦明显的被噎了一下,好在他没旁的优点,唯一的优点就是脸皮厚如城墙,莫说那拉淑娴只是不带恶意的调侃,就算真的是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他,他也完全无所谓。

“那就换个人好了。咱们房里,淑娴你看哪个孩子最得老太太的心?仔细想想,回头再认真的教导的一番,左右老太太那些私房迟早都是要予了人的,要是咱们不多动些心思,指不定往后全都被贾政那蠢货搬到房里去了。哼,那蠢货!”

不提贾政还好,一提到贾政,贾赦就止不住的来气。

尽管在之前,贾赦也一样很是不待见贾政,可最起码他还不至于到厌恶的地步。说到底,俩人是嫡亲的兄弟,这兄弟之间哪怕再怎么互相看不惯,却也不至于闹到生死大仇的份上。谁能想到,贾政竟能蠢到这地步,先不说谁对谁错,单是当着一群皇子的面,对贾赦这个当大哥的挥拳相向,就足以证明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了。

“老爷,您还气呢?这又是何必呢,政二老爷都多大了,您就算是他的哥哥,也没的为他的一辈子负责的道理。在我看来,老爷您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有甚么好事都想着他,他出了事儿也会拉拔一把,就算他上回打了您,您不也没生气吗?”

“谁说本老爷没生气?老爷我可生气了!我都快要被气死了,那蠢货!!”

准确的说,贾赦不是气贾政出手打了他,而是气贾政居然蠢到在这种地方不动脑子的直接老拳相向。这已经不单单是蠢了,这简直就是蠢得令人发指。

“老爷。”那拉淑娴颇有些哭笑不得,贾赦这­性­子,有时候执拗起来,简直比迎姐儿还幼稚,偏这位还是她决定今生共度一生的人,她除了试着发觉他的闪光点,还能如何?

不过还真别说,若是换个角度来说,贾赦的优点还是挺多的。

见那拉淑娴两眼放光的看着自己,贾赦误以为那拉淑娴这是在向他撒娇,因而只无奈的摇头回应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事儿了,每次一提起贾政那蠢货我就来气。左右廉亲王已经同我通过气了,说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那就这样好了,我早就说过了,贾政那蠢货就是欠教训!”

那拉淑娴默默的咽下了就要到嘴边的话,如果不是考虑到贾赦的心情,她其实真的很想说,你们俩兄弟都蛮欠教训的。

172|第172章

这日,王夫人因着昨个儿夜里并不曾休息好,故而有些起晚了。刚略略梳洗了一番后,就听得外头院子里小丫鬟的问安声,却是王家的二太太来了。

王夫人的面上微微闪过一丝不自在。

身为已出嫁多女且早就生儿育女的­妇­人,终日里留在娘家总归有些不像话。尤其如今贾政身陷牢狱,身为妻子的她却只躲在娘家,虽说并不曾真正的享清福,却也难免会惹来非议。偏生,别说是娘家的嫂子了,就连她的亲娘都不是甚么好相与的。这也是为何她在被父兄接回娘家后,只留住在客院里,而非往她出嫁前的院子里去。

而今个儿,怕是她回娘家多日以来,她娘家嫂子头一次过来探访罢?

“二嫂。”

听得门帘后头的脚步声,王夫人便已然起身,摆出了一副笑脸盈盈的模样,面对着随后进来的王家二太太。

这王家,原先是有两位太太的,只是大太太在几年前就过世了,大老爷王子胜至今都不曾续弦,倒是被传为一段佳话。可熟悉王家的人都知晓,那不过是王子胜不愿意再多个人管束他罢了,况且虽说没了妻子,可他跟前的女人却是从未少过。对此,王家老爷子和老太太都懒得理会他,一副随他去的态度,毕竟王子胜有儿有女,即便不续弦问题也不大。

只是王夫人却对此嗤之以鼻。

真以为妻子的作用只有床榻上的那点儿和生儿育女?呵呵,也就是王子胜那傻子会这么想,换做旁人,哪个不知晓妻子最大的作用是管家理事?这要是家里头独一个儿子,那么问题确实不大,可想也知晓王家原就是二房胜过大房,若再少了一个当家太太,将来等王家二老百年之后,真能让大房顺利继承家业?

别闹了!

可惜的是,这些话王夫人虽然看得分明,却也无法轻易的Сhā手。其实,对于两位兄长,她倒是没啥偏颇的,可到底王子胜无用,王子腾前途似锦,想也知晓哪个能得罪哪个不能得罪了。更何况,王家这点子事情能瞒得过王家老爷子这个老狐狸?既是不可能的,那便是在他默认之下的。再联想到王家的长孙王仁被宠溺得如同金玉疙瘩一般,活脱脱的就是王子胜的翻版,王夫人还有甚么是不明白的?

在心底里微微叹了一口气,王夫人打起­精­神来应对王家二太太。

岂料,王夫人只唤了那么一声后,还来不及说旁的话,就被王家二太太握住了双手,还被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饶是王夫人自认为近些年来城府深了不少,也被她唬得心里头直发颤。

半响,只听王家二太太忽的绽放了满面灿烂的笑容,朗声道:“恭喜妹子,贺喜妹子,妹子可是大喜啊!”

欢喜的话谁不喜欢听?尤其在贾政身陷牢狱之时,王夫人只道是贾政终于恢复了自由,今个儿赶早过来接她了。当下,王夫人心里头一松,笑着反问道:“哦?我又有何喜?”

“妹子又多添了个儿子,岂不是大喜?”王家二太太笑得见眉不见眼,仿佛真的如同喜从天降有些惊喜过头了。

于是,王夫人面­色­一沉。

倘若王夫人是个男子,那么她还能往别处想。可惜她是个女子,那么王家二太太方才那话里的含义也就不言而喻。

“二嫂您真爱说笑。”王夫人虽一下子心情落到了谷底,却也不至于跟个没心眼儿的小姑娘似的,直接开口跟王家二太太对喷。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她如今完全没有底气。

王家二太太­性­子虽很有问题,却不是一个会胡乱扯谎编排是非的人。简而言之,她会落井下石,却不会无中生有。如此说来,王家二太太方才所言全是事实,贾政不单有妾室了,居然还又添了个儿子?再联想到之前自己回京时意外发觉有孕,至此便再不曾去过汝州,也就是那边的小贱|蹄子趁她不在,暗中使了手段?

哼!

有命生,还不知晓能不能养活呢!!

“我可不像妹子你那般闲,来娘家一住就月余时间。我忙着呢,没工夫特地跑来这客院里头同你说笑。”王家二太太的­性­子确实有问题,准确的说应该是王家阖府女眷的­性­子都有问题。她们不是不会说话,相反每一个都格外的能说会道,特别能来事儿,然而前提却是她们乐意。反之,若碰上她们不乐意的时候,只一句话,就能把你噎个半死。

“是吗?”王夫人保持着笑容,心底里却怄得要死。

谁叫她嫁人只嫁了国公府既不能袭爵又不能继承家业的次子……

谁叫她的夫君折腾了好些年也不过混上了知州的位置……

谁叫她如今婆家那头完全靠不住只能来娘家避难……

如今的王夫人,只能忍,忍得心口发疼也只能咬牙忍着。不然,还能如何呢?她已经失去了婆家的靠山,除非准备回婆家伏低做小,要不然就只能咬牙强忍着。

“可不是吗?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啊!听说因着妹子你不在荣国府里,小哥儿的洗三只能简办。啧啧,你回去说说你那大嫂,她不是能耐吗?既是能耐,怎的就不能帮你一把?还简办呢,要是我能有个儿子,我一准大办特办!”

“好的,我回去一准说她。”王夫人忍得牙根都要出血了,面上的笑容却不减反增,心下却暗道,活该你一辈子生不出儿子!

“如今也不算迟,妹子你赶紧让人收拾收拾,要是赶得及的话,今个儿就回去。就算赶不及了,明个儿也无妨。”王家二太太眉飞­色­舞的说道,“这要是搁在我身上,我一准儿立刻跑去瞅瞅。那可是个儿子呢!”

“这个回头再说也不迟。”没人接就回去,当她傻吗?

“可不能回头再说。这儿子的洗三你是错过了,满月酒万万不能再错过了。就你大嫂那­性­子,看她办的那叫甚么事儿,要是你再任由满月酒由她­操­办,指不定又不打算大宴宾客。说真的,我也想去瞅瞅小外甥呢!”

彼时,王夫人已经被气得双手颤抖了,却只能强忍着用袖子遮掩着。

万万没有想到,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却见王家二太太忽的抬手拍了一记自己的脑门,恍然大悟一般的道:“瞧瞧我这个破记­性­,那么重要的事情,竟是给浑忘了!妹子,妹子你可千万别怪我,都是我不好,大喜的事儿竟只是说了个开头。我同你说啊,你不止又添了个儿子,还极有可能一连添四个儿子呢!听说,荣国府里,除却已经生完开始坐月子的姨娘外,还有另三个已经有了身孕的姨娘。对了,全都是你房里的!!”

说着说着,王家二太太还用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瞪了王夫人一眼:“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好命?自个儿有三个儿女不说,如今又添了儿子,将来还有三个马上就要出胎胞的。就算男女对半好了,那也起码还能再得个儿子。万一剩余的全是儿子,那妹子你……哎哟哟,我可是要羡慕坏了!”

王夫人:“…………”

直到王家二太太说够了羡慕够了,都已经离开了半个时辰以后,王夫人仍然没能缓过神来。

对于儿女这种事情,在刚嫁到荣国府时,王夫人是在抱有极大期望的同时,又有些小羞怯的。可在多年之后,尤其是上一回那孩子流了以后,她完全陷入了魔障之中。也因此,尽管次子来得有些不是时候,可她依然满心的欢喜,甚至在吃足了苦头后,也依然无怨无悔。

可那是在对待她亲生儿女!!

尽管男人的嫉妒心更为可怕,可同样的,女人的嫉妒心也绝对不能小看。就说王夫人好了,之前在面对赵姨娘时,她还算淡定,努力说服自己,赵姨娘毕竟是贾母跟前伺候了多年的人,规矩上头从未出过错,况且作为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跟前没个庶出的儿女也不像话。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赵姨娘生了姐儿,以及那拉淑娴欢喜之下把姐儿抱走抚养了。

不管怎么说,赵姨娘那一回起码是在王夫人眼皮底下发生的,且不说旁的,至少从赵姨娘查出有孕,到最后生产,这里头间隔的时间足以让王夫人做好一切准备。

然而……

“大姑太太,凤姑娘在外头说要见您。”小丫鬟轻轻的打了帘子,也不往里头走,只倚在门口,小声的向王夫人禀道。

凤姑娘是王家小辈儿中的大姑娘王熙凤,因着王家从不曾有轻视女儿的想法,故而王熙凤在家里头极为受宠,小时候更是完全当做男儿养的,小名就唤做凤哥儿。这也是因着这几年慢慢长大了,想着恐怕即将说亲了,唯恐她那风风火火的做派给带到婆家去,这才让人改了称呼,只唤作凤姑娘。

可要王夫人来说,若仅仅是改个名字就能改变一切的话,那甚么努力都不用做,只需想个惊天动地的响亮名字就好了。就说王熙凤好了,无非就是用尽了所有的法子都依然没法让她收敛些,这才不得不使出最后一招——改名。

有用才叫怪了!

“让她进来。”因着想事情,王夫人略愣了半响,旋即就随口允了。

事实上,比起事事要强拔尖的王家二太太,王夫人倒是更欢喜这个娘家内侄女。尽管事实上王熙凤比王家二太太更为要强拔尖,只是她不会故意惹上王夫人罢了。

“姑母!”王熙凤一身绛红­色­百褶如意月裙,头上戴着赤金钗环,脚下蹬着双云丝绣鞋,未见其人先闻其身,却是甭管声音还是容貌身段都让人不由的眼前一亮。

“没见瞧见凤丫头你,就让我不得不感叹一句,岁月催人老。”王夫人这话算是半夸张半自嘲的,尤其在方才刚得知了荣国府近况后,一时半会儿之间,她是真的没法子调节好自己的心情。

“是二婶又淘气了?”王熙凤向着王夫人眨巴眨眼睛,一副我懂你的机灵模样,倒是逗得王夫人略露了个笑容。

算起来,王熙凤是这回王夫人被父兄接回娘家后,唯一一个还会同她来往的人。当然,王家的男丁其实真没甚么旁的想法,毕竟他们都是武将,实在是猜不透也懒得去猜女人的心思,况且王夫人也不值得他们费那么多­精­力,加上他们确实也挺忙的,这才在接了人之后索­性­丢给后宅女眷,旋即就不闻不问了。

王家的后宅女眷,如今也就只剩下王家老太太、王家二太太,以及眼前的王熙凤了。

有时候,王夫人也在想,在家中长辈已经将态度摆明了的前提下,打小就极能来事儿的王熙凤,为何还愿意隔三差五的来她这里瞧瞧呢?答案很简单,王熙凤有所图谋。至于图谋为何,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随着王家老爷子愈发的老迈体弱,至交好友也多半大不如前了,就拿四大家族来说,如今尚能撑门面的,基本上也就是一家勉强凑出一个来。王家这头是年轻有为的王子腾,贾家是袭爵又入仕的贾赦,史家则是袭爵的大爷,至于薛家,因着家主年岁还不大,倒也算撑得住。

在这种情况下,王家的闺女就有些不值钱了,这要是王子腾的女儿,那或许还有人惦记着,毕竟王子腾是有真本事的人,才刚而立之年便有如此做派,将来的前途铁定一片敞亮。可王子胜的闺女呢?就算是正正经经的嫡长女,可那些个讲究底蕴的人家连王夫人姐妹俩都看不上,还能看上王熙凤?若是只追求利益的,则更不会挑选她。想也知晓,以王熙凤的心智绝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那么,贾家那门亲事就非常值得期待了。

“凤丫头,咱们姑侄俩也不来那些虚的,我知晓你同我交好是为了何事。你放心,我不生气。”见王熙凤面上微微有些变­色­,王夫人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想了想,索­性­再给她吃颗定心丸好了,“说句实话,我很赞同这门亲事。”

能不赞同吗?这门亲事很妥当,简直不能更妥当了,王夫人可以肯定,若是错过了这门亲事,想要寻到这般四角俱全的亲事是万万不可能的。仔细想想,倘若琏哥儿只是能袭爵,那么这门亲事的吸引力还不算太大,可照如今看来,贾赦的前途也不赖,那拉淑娴又素来毫不掩饰的偏疼琏哥儿,底下的数个弟妹淘气归淘气,对琏哥儿这个当哥哥的却还是极好的。更别说还有那拉淑娴的娘家张家……

“你是我娘家内侄女,我这个当姑母的,怎么可能盼着你不好呢?”见王熙凤仍只是抿着嘴不答话,王夫人又道,“这门亲事,我赞同,荣国府的大太太也是极为乐意促成此事的。可问题出在你那个不着调的爹身上,好好的亲事,你说他反对个啥?”

“我爹同意了。”王熙凤忽的张口语速极快的说道。

王夫人微微一愣,旋即失笑连连:“他同意了?哟,我倒是不知晓他竟还会那么的识时务。可他也不想想,人家又不是寻不到亲事,当初求到我这里,让我帮着说说话好早日促成这门亲事,结果他却百般拿乔,说甚么都不愿意。如今他是愿意了,也不知晓那头是个甚么反应。”

“姑母……”王熙凤面­色­隐隐有些发白,其实她不曾说出口的是,她不仅仅是满意这门亲事的本身,更是在当初就对琏哥儿一见钟情。

却说琏哥儿,用一句话形容再恰当不过了。

由此可见,琏哥儿的皮相是真的好,好到完全没有任何值得挑剔的地方。当然,这并不是说王熙凤的长相就不好,可惜的是,甭管是甚么时候,好看的女子一抓一大把,好看的男子却是少之又少。其实,别说好看了,就算仅仅是长相清秀又将自己收拾得人模人样的男子,就已经是极为稀罕的了。

偏生,琏哥儿不仅长得好,还格外的­骚­包。

更悲哀的是,王熙凤在看惯了一府的粗犷武将后,对于画风完全不一样的琏哥儿,是真的完全没有任何招架之力。尤其王熙凤很清楚,自己是不可能嫁到书香世家去的,若是失去了荣国府这门亲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下半辈子跟一个武将过日子。

苍天啊!!

“姑母,求求你帮帮我。”王熙凤只要一想到将来要面对像她爷像她爹像她哥这样的男子,就险些要哭出声来了。哪怕素日里所有人都在夸赞她的二叔王子腾年轻有为,可她真的宁愿找个靠家里的小白脸,也不愿意跟一个浑身汗臭的粗犷莽夫。

“我怎么可能不帮你呢?”王夫人一面说着,一面在心里头盘算着。

眼下看来,娘家这头是靠不住的,也许只要王家老爷子在的一日,她这个当闺女的就能安安心心的在王家住一日,可将来呢?旁人不知晓,她这个当闺女的还不知晓吗?王家老爷子因着年轻时候时常征战沙场,身子骨其实早就坏了,以往年纪不大时还能撑得住,可将来呢?说句实在话,她这个当闺女的难道还活不过她爹吗?

亲爹靠得住,可惜靠不了多久。亲娘只是完全靠不住。还有她娘家大哥和侄儿,基本上不会心存幻想。至于她娘家二哥,品­性­倒是不错,可枕边风的威力她还不清楚吗?若是她今个儿在荣国府立住了,甚至将管家权牢牢的握在手里了,那到时候她这娘家二嫂一准会舔着脸贴上来,可惜如今说这一切都白搭。

算来算去,娘家这头,也就只有王熙凤这个内侄女还能利用一下,可惜用处不大。

至于婆家那头,贾母铁定是恨上她了,尽管她觉得自己是完全无辜的。贾政如今生死不知,就算侥幸脱困,怕是身上的官职也够呛了,更不提还有房里的一堆莺莺燕燕,烦心还不够,能靠得住?也就是大房……

王夫人忽的忆起,甭管先前旁人是个甚么反应,仿佛那拉淑娴至始至终都是极为期待这门亲事的?又仔细的回想了一番,王夫人终于确定了。

那拉淑娴绝对是喜欢王熙凤的,甚么原因暂且不提,喜欢是不可能作假的,再说也完全没这个必要。那么或许能从那拉淑娴这头下手?顶好是先想个法子,让荣国府松口将她接回去……不对,如今时机不到,她可不愿意回去面对一屋子的小贱|蹄子。那就先缓缓,或者等时机到达,或者让那拉淑娴帮她想法子,总之她一定要回到荣国府!

“凤丫头,你且放宽心,这门亲事这般的妥当,莫说你了,我这个当姑母的也是欢喜得很。到时候,亲事若真成了,咱们姑侄俩就可以时常见面,聚在一道儿说话解闷了。”

思量了个通透,王夫人笑眯眯的看着王熙凤,面上一片疼惜之情。

相对的,王熙凤也露出了一个感动之余略显羞怯的神情,同时又柔声撒娇了几句,之后才告辞离开。直到王熙凤也离开了,王夫人这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道一般,整个人软瘫在了美人榻上。

是啊,她是可以利用王熙凤让那拉淑娴答应帮她回到荣国府,同时也可以利用王熙凤期待这门亲事一事,逼着王熙凤做出有利于她的选择,甚至她还可以在王熙凤嫁入荣国府后,姑侄俩联手夺走一部分的管家权……

可她到底在图甚么?算计来算计去,夫君心不在她身上,儿女都被贾母夺走了,管家权就算能夺走一部分,那也仅仅只是一部分而已。甚至将来荣国府的爵位、祖宅、家产,这些全部都是大房的,她最终又得到了甚么呢?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罢。

不然还能如何呢?

两日后,那拉淑娴接到了王夫人的亲笔信。

信是先送到容嬷嬷手中的,许是被害妄想症犯了,容嬷嬷固执的要检查所有到达那拉淑娴手中的东西。当然,这个在前世也是如此,也因此那拉淑娴虽有些无奈,却也由着她去了。

“主子!那王氏一定没安好心!”

得了,甚么事情都尚未说明,王夫人就已经被按上了没安好心的罪名。不过,这也难怪,容嬷嬷素来反感除却大房以外的所有人。

用容嬷嬷的话来说,贾母就是个愚蠢透顶又自作聪明不知晓走了甚么狗屎运的糟老婆子;贾政就是一个蠢笨不堪又自以为是的迂腐书生;王夫人则是一看就是一肚子坏水的贱|婢;甚至连珠哥儿和元姐儿在容嬷嬷这边也没好话,珠哥儿是脆弱的连娘们都不如,元姐儿是不愧为贾母养大的,一样的假惺惺。

也因此,在王夫人诞下含玉而生的次子后,那拉淑娴带着一脸的好奇神情问过她的意见。

对此,容嬷嬷断言,贾政和王夫人的种能有甚么好的?就算勉强有那么一丝丝的好,只要是贾母养大的,就绝对不可能好到哪里去。

简而言之一句话,如今是看不出来有啥不好的,可时间一定能证明含玉而生的小哥儿不是个好东西!

说真的,对于容嬷嬷这种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行为,那拉淑娴只能无奈的表示,习惯了就好。

“嬷嬷你先说说是何事罢。”那拉淑娴选择­性­的无视了容嬷嬷之前的话,只笑着提醒容嬷嬷说正事。言下之意便是,先说正事,回头想怎么说都成。

“不就是王氏打算拿王家那姐儿当由头,想让主子您替她想法子,让她体面的回到荣国府吗?”还真别说,即便容嬷嬷缺点千千万万,可她还是有点儿脑子的,当然不可能跟那些个宫斗行家相比,可看透王夫人字里行间暗藏的意思却是毫无问题的。

亏得王夫人还以为自己算计的很是妥当,却不知晓她的那点儿小心思早就已经被人看了个通透。真要算起来,估计她也就只能忽悠一下王熙凤了。

“王家的姐儿?凤哥儿?”那拉淑娴轻挑了挑眉,旋即却是笑开了,“挺好的,我这儿也正愁万一王家看凤哥儿年岁大了,将她许配了旁人可怎生是好?你呀,也别管她有甚么目的,这但凡不是圣人,哪里可能毫无私心算计呢?”

私心也好,算计也罢,只要结果是好的,旁的一切那拉淑娴都可以完全不计较。

——真要事事计较的话,做人也太累了。

“主子的意思是,由她算计着来?”容嬷嬷面上闪过意思狰狞的神情,语带寒霜的道,“也行,左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是要在荣国府待一辈子的人,等亲事成了定局,再慢慢收拾她也不迟!”

那拉淑娴:“……嬷嬷,其实我一直想问你,王氏到底哪里招惹你了?”

这真的是一个非常严肃认真的问题,概因在那拉淑娴的记忆里,都是容嬷嬷主动去招惹王夫人,且每一次最后倒霉的人都是王夫人。在这种情况下,那拉淑娴是真的想不通,为何容嬷嬷对王夫人的感观竟会差到这个地步。

就好像明明只是个逗趣解闷的小宠物,不喜欢就丢到一旁呗,跟这种东西较劲儿有啥意义呢?尤其是,这种感觉很容易让那拉淑娴想起前世的失败,哪怕她最终被废跟那只鸟并无任何关系,可不得不说,那样的经历俨然已经成为了她的黑历史。

跟一只市井来的鸟较劲儿,简直太丢份了,偏偏她当时也不知晓是被猪油蒙了心还是怎的了,放着东西六宫无数的嫔妃不去理会,一门心思的跟那只鸟较劲儿……

不用说了,当时的她一定是鬼上身!!

“因为老奴看她不顺眼!”

在那拉淑娴回顾黑历史的同时,容嬷嬷也­干­脆利索的得出了结论。只是,这样的结论却让那拉淑娴愈发的啼笑皆非,也愈发的觉得再这么较劲下去既有可能又是一段抹不去的黑历史。

当下,那拉淑娴制止了容嬷嬷,略思量了片刻后,才开口道:“听我的,别跟王氏过不去了。真要是看不顺眼,那就别看。至于二房的事情,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旁的不论,将来若是凤哥儿进了门,你也依旧跟王氏闹得­鸡­飞狗跳?”

容嬷嬷端着一副认真严肃的神情听着,直到那拉淑娴说完了,她才重重的点头道:“好,老奴听主子的,不去理会王氏那东西!不为旁的,就为了宜……王家姐儿!”

“那就赶紧想想法子,先逼着老太太把王氏接回来罢。让我想想,政二老爷如今并不在府上,最好的法子是让珠儿去王家接人。可珠儿被老太太看得死死的……”那拉淑娴眉头紧锁,忽的像是想起了甚么一般,轻松的笑道,“让赵姨娘闹出点儿事情来,别闹大,就是那种一天十几次的小打小闹,我倒是要看看老太太要如何收场!”

倘若梨香院各种小意外不断,贾母是必然会被惊动的。但以贾母如今的身子骨,是绝对没有余力去管束梨香院的。到时候,贾母也就只能求助于那拉淑娴。只不过早已有所准备的那拉淑娴自会以万全之策来应对,绝对不会接手这个苦差事。届时,贾母唯一的法子便是给王夫人一个体面的台阶来下。

而之所以让梨香院先闹起来,自然是为了消耗贾母的好感和耐心。

好感也好,耐心也罢,其实都是很虚无缥缈的事情。尤其梨香院里的所有人中,没有哪个是真正被贾母放在眼里的,哪怕是之前让贾母欢喜了好几日的庶出哥儿,估摸着也就这么一回事儿。

因此,若是梨香院里头,大事小事接连不断,闹个几日后,恐怕贾母就要烦­操­了。偏整个院子里除却孕­妇­就是坐月子的,再不然就是影子般无法让人怪罪的周姨娘,以及负责挑事可隐藏得很好的赵姨娘……

试问,贾母能不上火吗?能不厌弃那帮子人吗?

“我觉得,这回王氏都好好谢谢我。”尽管回府后便是面对一帮子怀孕的姨娘和大胖庶子,可这些又不是那拉淑娴造的孽,她完全没有任何负罪的感觉。尤其是因着交情加深后,那拉淑娴愈发觉得王家的做派可以学上一学。

想办事,先谈好处。好处够了事情铁定能成,反之则是……

——不好意思,最近忙的都脚不沾地了。

——这事儿不大妥当,我恐怕帮不了你的忙。

——唉,我没用啊,此事还要另寻高人指点一二。

“主子,您让王氏准备一份重礼,要保证能得王家姐儿欢心的那种!”容嬷嬷给那拉淑娴出主意,事实上,哪怕答应了那拉淑娴不去主动招惹王夫人,容嬷嬷依然逮着机会就出手坑王夫人。

这么想想,王夫人其实也蛮可怜的,毕竟被容嬷嬷惦记上的人,哪怕结局最好的那只鸟和那朵花,在过程中也吃了不少的苦头。

事情就这般吩咐下去了,不过那拉淑娴却没时间琢磨王夫人的事情,因为史家大爷的亲事近在眼前。

赶在成亲的日子前,那拉淑娴赶着回了一趟娘家。不同的是,这回她带上以往从未带去过张家的迎姐儿。最远只去过隔壁东府的迎姐儿,面对着难得的出门机会,欢喜的好几天都睡不着觉,且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所有的人。这旁人也就罢了,哪怕是贾母对此都没啥感觉,唯独先前被那拉淑娴接过来养在荣禧堂里的蓉儿,在得了消息后,最初还一个劲儿的傻乐,直到迎姐儿真的跟那拉淑娴走了,他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嚎啕大哭起来。

马车驶出了宁荣街,迎姐儿侧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还时不时的传来最新消息。

“听,蓉儿还在哭!”

“哈哈哈哈,好大声好大声哟!”

“要不是这回去的是小哥哥最欢喜的外祖父家里,二丫头一定留下来看蓉儿哭!”

“唉,听不到了,好可惜哟。不知晓蓉儿啥时候还能哭得那么惨。”

“二丫头好想好想看蓉儿哭……”

那拉淑娴沉默了半响,最终在迎姐儿失望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二丫头可以去寻你小哥哥或者你爹帮忙,他们一定有法子把蓉儿弄哭。”

173|第173章

有时候那拉淑娴也真的很怀疑,自家软萌可爱的小胖丫头到底是甚么时候彻底变了­性­子?

仔细回想了一番,那拉淑娴还是没法子将责任推到贾赦身上。原因在于,贾赦虽对迎姐儿也算是不错了,可也仅仅只是不错而已,事实上贾赦最初的真爱是十二,这一年来则是璟哥儿,迎姐儿在大房的地位也就仅仅比琏哥儿高了那么一丁点儿而已,没遭遇冷落却也完全谈不上受宠。

可要是撇开了贾赦不提,迎姐儿这丫头的­性­子还能像了谁呢?

答案很明显,只是那拉淑娴不愿意承认罢了,毕竟比起旁的人,她这个当娘的跟迎姐儿相处的时间显然要多得多。别说前几年了,就连最近这两年迎姐儿名义上是养在贾母跟前,可事实上还是一天三趟的往她跟前跑。

唉,承认自己的夫君是个坑货真的很简单,可承认自己……

那拉淑娴觉得,她大概需要好好静一静。

冷静期间,张家到了。虽说小铃铛的婚期近在眼前了,可相较于娶妻的保龄侯府,张家这头显然要冷清了不少。当然不是因为张家不在意小铃铛,而是作为嫁女的这一方,本身就只需稍稍布置一番,完全没必要大张旗鼓罢了。

熟门熟路的去了张家后宅,那拉淑娴倒是淡定得很,哪怕在来时的路上想到了一些不怎么美好的事情,不过待进了张家二门里,她就彻底恢复了过来。左右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情,承认不承认问题都不大,更别提还有个贾赦挡在跟前,这旁人也就罢了,贾母一定会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贾赦身上,这都习惯成自然了。

倒是迎姐儿,因着是头一回过来,甚至可以说是头一次去自家和东府以外的人家,她显得格外的惊奇。

还真别说,张家和宁荣二府的差异的确很大。前者是真正的诗书传家,是有着底蕴的书香世家。而后两者则是彻头彻尾的暴发户,还是那种将好东西都摆在明面唯恐旁人不知晓自己有钱的暴发户。

以迎姐儿的能耐尚且分辨不出张家暗藏的底蕴,她只是一路左顾右盼的看过来,且还在脑海里不断的对比着张家和自家的区别,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娘,二丫头喜欢这里,娘把二丫头送人罢!”

那拉淑娴先前就打算好了,直接领着迎姐儿往张家老太太所在的福瑞斋来,而不是早已物是人非的张家大房所在的正院子。事实上,迎姐儿说这话的时候,一行人已经到了福瑞斋,小丫鬟甚至已经抬手打了帘子,就听得迎姐儿这话一出,那拉淑娴好悬没脚下不稳摔出去。

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那拉淑娴目光森然的低头瞪着迎姐儿。莫说迎姐儿本就不傻,就算她再傻,被这种眼神一瞪,也能唬了好大一跳。

“不送人了不送人了,二丫头最喜欢娘了,不要送人!”关键时刻,迎姐儿极为利索的改了口,其动作之利索,脸皮之厚实,极有贾赦的风采。

“哟,这就是你常说的小丫头?”张家老太太得了前头的消息,早就坐到了大堂上等着那拉淑娴领着小外孙女过来。虽说张家这头素来没有纳妾养通房的习惯,不过张家老太太对于迎姐儿倒是并无任何恶意,一来小丫头原也不是贾赦的庶女,二来自家闺女稀罕着呢,她这个当娘的也不可能泼冷水。

“我是二丫头。”迎姐儿忽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同自己说话,登时下意识的先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旋即才想到自己方才招惹了那拉淑娴,当下又苦着脸蔫了吧唧的缩到了一旁。

见状,那拉淑娴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她这个胖闺女,说胆大也确实胆大,说胆小罢,有时候简直就是耗子胆。当下,那拉淑娴伸手就点了一下迎姐儿的鼻尖,哭笑不得的道:“这会儿知晓怕了?先前又在闹甚么?对了,谁跟你说的送人?”

迎姐儿是不傻,可惜聪明的程度也很有限,再者因着她特殊的身世,对于“送人”之类的话,跟前的人肯定是极为避讳的。可若是无人提起,以迎姐儿的能耐还能自己编排出来不成?

“是小哥哥说的。”迎姐儿毫不犹豫的卖了十二,且还在思索半响后,认真的道,“小哥哥听说二丫头回来外祖父家里头玩,就叮嘱二丫头好生瞧瞧,若是欢喜的话,就把二丫头送给外祖父了。”

那拉淑娴目瞪口呆。

至于始终坐在上首的张家老太太则是笑得险些直不起腰来,她身边是同样得了消息赶过来的小铃铛,这会儿也笑得花枝乱颤。

“琮儿这孩子也太胡闹了,回头让他舅舅好生收拾收拾他。”张家老太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抹着泪花道,“常听他舅舅说,琮儿太聪明了,倒是有些聪明过头了。我还道你养孩子太费劲儿了,没曾想,你倒是还养了这么个可心的小丫头。”

这真不是夸奖的话,可惜迎姐儿听得一脸的心花怒放,没等那拉淑娴开口回答,迎姐儿就颠颠儿的跑了上去,小嘴儿蜜甜的道:“外祖母,您是二丫头的外祖母吗?二丫头老喜欢老喜欢外祖母了!比喜欢小哥哥还喜欢您!”

“哟,那跟你娘比起来呢?”张家老太太故意逗弄迎姐儿。

不曾想,听得这话后,那拉淑娴先没好气的开了口:“她最喜欢的就是她小哥哥!”甚么小破丫头,气死个人了!

果然,迎姐儿笑眯眯的道:“二丫头原本最喜欢的是小哥哥,如今却是要改了。二丫头好喜欢外祖母,回头让娘把二丫头送予外祖母可好?”

“好好,正好当年你娘嫁了,如今你表姐也要嫁了。我们家啊,旁的不缺,只却又漂亮又可爱的小丫头!”张家老太太越看越欢喜,原先不曾见着时,还道一个姨娘生的,能有甚么好的?如今看来,却是哪儿哪儿都好。想来也是,谁养的像谁呗,尤其这丫头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浑身都是­肉­嘟嘟的。

“老太太,也就是您宠着她,小心惯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了。”那拉淑娴一面无奈的说着,一面伸手就将小铃铛拉了过来,上上下下不停的打量着,直把小铃铛看的羞涩不已。

“小姑姑,您这是作甚?”

“打小就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倒是害羞了?好好,我不看了,左右等你回头嫁了,两家铁定少不得来往。”那拉淑娴挑眉笑着,果不其然,这话落下后,小铃铛愈发的羞涩了,几乎羞得满脸通红几欲滴血。

不过,那拉淑娴这话却也不错,荣国府和保龄侯府原就是姻亲,只是因着老侯爷夫人素来不爱出门应酬,也不爱在府中摆席宴请,故而即便当了好些年的亲戚,那拉淑娴都不曾同那位见过面。提起那一位,那拉淑娴还记得以往贾赦无语凝噎的神情,真是不知晓那位该是一个怎样的人物。

思及此,那拉淑娴倒是有话说了,却不曾为难小铃铛,而是唤了她带迎姐儿去园子里逛逛,待屋里只剩下自己和张家老太太并几个心腹嬷嬷时,那拉淑娴这才开了口。

“都快成亲了,那头可是安稳了?先前我听我家老爷提了一嘴,说甚么史家大爷还准备下场考试?真有那样的事情吗?”

三年的乡试就在今年的八月,而如今已经是六月底了。小铃铛的亲事定在了七月初,也就是说,史家大爷会在成亲一个多月之后就下场考试。

倒不是说这样不可行,而是略有些怪异了。一来,史家大爷原就有爵位在身,犯不着这般折腾自己。二来,这厢新婚燕尔,那厢就下场考试?真若是打算取得了功名再论亲事反而无妨了,可偏生是先成亲再下场,怎么看怎么觉得古怪。

“唉,淑娴,我知晓你在意小铃铛这孩子。不过这门亲事……实话实说罢,问题铁定是有的,要不然人家好好的侯爷作甚要娶一个比自己大了四岁的妻子?虽说张家地位不低,可人家却是世袭的侯爷!

一如当年原主张氏嫁予贾赦,虽说也有人曾嘲讽贾赦配不上张氏女,可那会儿贾赦还不曾袭爵,待他袭爵之后,还有甚么配不上的?一等将军尚且不如侯爷爵位,可以这么说,以史家大爷的爵位,他连郡主都娶得。

偏生,这门亲事就这般突兀的成了,显得既在情理之中又极让人感到诧异。就好像两个原本不会有交集的人,就这样被凑到了一切,乍一看还算相配得很,仔细想来却是哪儿哪儿都有问题。

“老太太……”那拉淑娴眉头紧锁,尽管在她的角度看来,小铃铛配得上任何人,可她不得不承认,这世间对于女子的束缚总是多过于男子的。小铃铛甚么都好,可惜年岁实在是太大了,刚在上个月过了生辰的小铃铛,时年整二十岁。

二十岁,如花儿一般的年纪,可惜搁在一个闺阁女子身上,却显得格外的让人唏嘘,尤其小铃铛被耽误的原因是那般的无奈。

“对了,榆儿呢?”那拉淑娴心知小铃铛的亲事已定,如今说甚么都太迟了,又想着既然连张家老太太都知晓这么亲事里头有着些许小问题,那就索­性­丢开去不提了,而是转而提起了张家长房的小哥儿。

说是小哥儿,其实榆哥儿跟迎姐儿一般大小,都是七岁的年纪,且之后二房、三房都各有所出,故而榆哥儿实在是称不上小哥儿。

“他去上学了,你大哥托潘家帮忙,上了那头的家学。”张家老太太说这话时,神情晦暗不明。

只听个话茬,那拉淑娴就已经明白自己说错话了。这要是搁在她身上,嫌弃荣国府的家学或者贾家的族学都无妨,毕竟张家这头的确要好上许多。之前十二就是跑来张家上学的,对此就连最作幺的贾母也只是羡慕,恨不得让她的宝贝大孙子一道儿过来,旁的却是没有了。

可张家呢?张家大老爷这等做派,分明就是嫌弃张家,或者说的更难听点儿,就是在防备着张家。

防备甚么呢?无非就是榆哥儿是张家大房的嫡长子,偏他年岁太小,而二房、三房的嫡长子都能长大成人,万一再怎么下去,指不定家产旁落。

这种想法的确有些诛心了,可又何尝没有可能呢?

有时候,那拉淑娴也在思量着,假如当日她没有穿过来,那么荣国府会如何?原主张氏死了,贾赦或许会续弦,琏哥儿被送到了贾母处后,估摸着就不会被放回来了,也没有了十二、璟哥儿,连迎姐儿是不是存在都是个未知数。在这种情况下,原就心智欠缺的琏哥儿,还不是任由旁人捏扁搓圆吗?再配上一个偏心眼儿偏到天边的贾母,荣国府的家业真的能让琏哥儿继承吗?

张家大老爷的想法并无过错,只是站在张家老太太的立场上来看,却是有些寒心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您索­性­也别管那么多了,由着他们去罢。”思来想去,那拉淑娴只能这般劝着。不然还能如何?点出张家大老爷已经不信任老迈的父母了?还是说他防备着一母同胞的弟弟们?或者说,他生怕有人害了亡妻拿命换来的儿子?

既然都不能说,还不如直接不说。

只是,张家老太太却早已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得那拉淑娴这话后,她也只是苦笑着摇头道:“我又何尝不知晓呢?这一切,打从榆儿出生的那一日起,就已经注定了。先前,是我小看了你大哥对榆儿娘的感情,其实仔细想想,若非感情深厚,如何会在进门十来年都无子的情形下,仍坚定的不纳妾呢?唉,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应下那门亲事。”

“老太太。”那拉淑娴抿了抿嘴,“大嫂是个好人。”

“我不是说她,我是说如今那个小潘氏。”张家老太太苦笑连连,“本以为娶个继室,还是潘家的人,就算不如先前那位,多多少少也能替你大哥分担一些。结果,反倒是事与愿违,你大哥处处防备着她,就因着怕她怀孕,甚至不惜自己喝了避子的汤药……”

“甚么?!”那拉淑娴大惊失­色­,旋即却是忽的想通了。

难怪啊,小潘氏嫁过来时身子骨好,年岁也轻,可这都将将五年了,对方依然不曾有孕。初时,那拉淑娴还道是潘家原就子嗣艰难,如今看来,一切却早已在张家大老爷的算计之中。

再看张家老太太,许是一不留神说出了这话,心里头也隐隐有些懊悔,因而只连声叮嘱着:“你可千万别说出去。这被旁人笑话也罢,万一传到小潘氏耳中,却是要出大事儿了。”

“她竟还被蒙在鼓里?”那拉淑娴忽觉满嘴苦涩,虽说她对于小潘氏素来没甚么好印象,可单纯的就事论事,这事儿并不是小潘氏的错。

“如何能知晓?就连我也是今年才逼问出来的,这还是你大哥自个儿在我跟前说溜了嘴,我让他多留在家里,榆儿还需要弟妹,他却冷不丁的冒出一句,榆儿不可能再有弟妹,却是将我唬了一大跳。”

说都说了,再多透露些也无妨,况且回过神来的张家老太太也想明白了,那拉淑娴原就口风紧,同张家大房的继室都没见过几次面,如何就会说出去了?这般想着,张家老太太索­性­连声叹息着将自己的担忧一并说了出来。

当娘的,哪怕是像贾母这种偏心眼儿偏到天边的娘,那也是疼儿子的,顶多就是疼多疼少的问题罢了。而张家老太太就是一个很正常的慈母心态,对于自己所出的三子一女,她都一样的疼宠。只是,比起旁的家庭幸福美好的儿女,她铁定要将心思更多的放在可怜的长子身上。

这种心态无可反驳,那拉淑娴不会有意见,目测张家二房、三房也不像是那么多心眼子的人。

“……他失去了妻子他难受,我又何尝不难受呢?本想着都丧妻好几年了,怎么着也该再续娶一个了,我也没逼着他娶呢,只是觉得有女子守寡一辈子,却无男子当一辈子鳏夫的。先前说亲的时候,我也问过他的意见,是他应允了以后,才去潘家提亲的。结果闹到如今,他反而怨上了我。”

张家老太太也是有苦说不出,但凡当娘的,就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嫡长子当一辈子鳏夫,这跟旁的都无关,只是单纯的不可能坐视不管。这要是真的家里头穷的揭不开锅当然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可张家显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既如此,又怎么可能不续弦呢?

只是,填房继室进了门,却并没有之前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哪怕张家老太太先前一直有劝说张家二太太、三太太,让她们俩努力释放自己的善意,却万万没有想到,麻烦就是出自于大房本身。

“他不喜欢,那就说呢,他不说我又怎会知晓?如今倒是好,继室娶了,他又处处防备着,枉费我先前苦心跟你二嫂、三嫂谈心。唉,也不只是你大哥,小铃铛和榆儿也一样,有时候我都闹不清楚到底究竟是谁先起的头!”

谁先起的头一点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张家大房完全散了。或者更最确切的说,是整个大房将继室小潘氏排除在外,哪怕吃喝用度方面并无任何苛待,可冷漠却是处处存在的。

莫说小潘氏也不傻,就算再傻,这都将将五年过去了,她能看不明白?也难怪之前她对小铃铛姐弟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估计,也就是气愤和不甘之下的报复罢了。只是如此一来,大房就更散了。

在这件事情上,就仿佛谁都没错,却又谁都做错了。

……

……

从张家回来后,那拉淑娴就一直在思索一件事情,假若当时她并不曾让容嬷嬷将养生方子誊抄给张家大太太,事情又会如何呢?

榆哥儿肯定是不会出生的,毕竟张家大太太是真的被伤到了根本。可同样的,没了榆哥儿,张家大太太也就不会死。他们一家三口,大概会过得很开心罢?

“也未必。”容嬷嬷从头到尾都跟在那拉淑娴跟前,自是知晓了事情的全部原委,“张家大老爷的心态,主子您还没看明白?他就是觉得张家本该由他继承,这才会在防备继室之外,还防着张家二房、三房。”

“张家原就该是他继承的。”那拉淑娴淡淡的开口,虽说这个想法是有些自私了,可毕竟没错呢!

“那若是他无子呢?老奴倒是觉得,有两种可能。其一,就是他人到中年仍膝下无子,那么极有可能会纳妾生子,那就必然会影响到夫妻感情、父女感情。其二,他始终无子,对妻女一如既往的好,那么之后该如何?过继吗?”

容嬷嬷嗤笑一声,过继,谈何容易!

别看那拉淑娴仿佛很轻松的就将迎姐儿过继到了自己名下,可说白了,迎姐儿她是个姑娘家,还是庶出的,对贾政和王夫人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庶女嘛,原就是用来联姻或者换取利益的,舍了又如何?

可搁在别处呢?假若今个儿那拉淑娴看中的是珠哥儿呢?或者是衔玉而生的小哥儿呢?别说贾政了,王夫人就能把荣国府翻个底朝天!

嫡子,就算再多,也没的轻易过继的道理。

再看张家,虽说二房、三房都有两个嫡子,可哪个能舍得?别说两个了,就算再来几个,那也肯定舍不得。偏张家素来没有纳妾养通房的习惯,虽说也有同族之人,可毕竟血脉关系远了点儿,真要过继的话,那就只能从二房、三房的嫡子里头挑。

“老奴敢担保,二房、三房没有哪个能舍得!闹到最后,无非就是彻底撕破脸,左右过继这事儿,若是孩子父亲不同意,是绝对成不了的。”

那拉淑娴苦笑一声:“照嬷嬷的说法,张家这事儿是无解的?”

“自是无解的。要不然老话怎么说,长房嫡长子是最重要的?一旦长房没了嫡长子,只怕就离阖府大乱不远了。”

“是这个理。”

道理是不错,可却让人无法坦然接受。虽说并非自己真正的娘家,可自打成了如今这个身份,那拉淑娴真的没少接受来自于张家的恩惠,也因此,如有可能她还是打算拉拔张家一把的。只可惜,她终究只是一个出嫁女,无法Сhā手太多。

抱着这样的遗憾,转眼却到了七月间,小铃铛出嫁的日子。

荣国府这头,于情于理要出席保龄侯府的喜宴,不过贾母仍不打算过去,只是在听闻那拉淑娴会一同前往后,格外又加重了一分礼。倒是二房那头,虽说王夫人尚未归来,却也唤了人将礼送来,托那拉淑娴帮忙一并带过去。

却说这段时日,梨香院那头是真没少折腾,不过因着时日尚短,贾母还不曾被闹得心烦意乱,故而离王夫人回来大概还要一段时日。不过,总归是迟早的事情,那拉淑娴不着急,得了准信儿的王夫人更是淡定自若。

保龄侯府的喜事倒是没啥好说的,热闹是铁定热闹,那拉淑娴也终于见到了史家大爷本人,以及老侯爷夫人。

怎么说呢?看史家大爷那模样,虽说是有些羸弱,却也不能说身子骨不好,准确的说,人家只是像一个文弱书生罢了,很是有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感觉。至于老侯爷夫人,对于那拉淑娴来说也是久闻之人,可待真的见着了,她也终于明白为何当时贾赦会有那种无语凝噎的感觉,以及早些年的传言因何而来。

老侯爷夫人年岁也不小了,然而即便如此,也完全能看出来她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还是那种弱柳扶风的……扬州瘦马型。

不是所有弱柳扶风的女子都会被人联想到那一面,实在是老侯爷夫人那样貌太容易令人产生联想了。真要说起来的,正常人见到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像良家女子。恐怕这也是为何她明明是家中嫡女,却总是被人怀疑乃外室所出的缘由了。

期望多有高,看过之后失望就有多甚。及至贾赦发觉不对追问得知缘由后,显得笑得抽过去。

“哈哈哈哈哈……都多少年了,你居然还记得当初的事情。其实,老侯爷夫人真的是嫡女,这个绝对不会有错的,可谁让她倒霉到长这么一副模样呢?听说她尚待字闺中之时,偶尔跟母亲出去赴宴,总是被误以为是庶女,气得她都不愿意出门了。估计也是这个缘由,她养成了不宴客也不赴宴的习惯。”

喜宴当然是例外了,况且老侯爷夫人毕竟年岁大了,又是中年丧夫,虽说美貌犹在,可到底不如前些年了。加之她刻意扮老,除非是故意挑事,要不然也没啥问题了。

“对了,还有一个事儿。”贾赦见那拉淑娴被自己取笑得面­色­有些不对,忙不迭的岔开话题道,“敏儿有孕了。”

那拉淑娴一脸的愕然。

比起老侯爷夫人的八卦,显然自家人的事情更能引起她的注意,哪怕她跟贾敏的交情只是一般,可在正常情况下,当然是希望嫁出去的姑太太能给姑爷府里开枝散叶的。如若不然,只怕再过些年,这门亲眷也就断了。

“我是想着,甭管生男生女,只要能开怀就是好事儿。对了,敏儿是上个月就觉察到有孕的,只是担心只是空欢喜一场,这才没往外说。如今有两个月了,这才往外说的,头一个告诉了老太太,第二个就告诉了我。”

贾赦一脸的嘚瑟,仿佛与有荣焉。

“才两个月,别往外说才好。”那拉淑娴估算了一下,如今才两个月的话,许是要等来年花朝节前后才能生了。好在如今林海在翰林院任职,轻易不会再外放了,贾敏要回娘家也容易。

“嗯,我知晓的。这不就是同你说说嘛。”贾赦扬了扬头,格外开怀的道,“咱们家璟儿真有福气!”

“这话怎么说的?”那拉淑娴颇有些茫然,总不能说贾敏怀孕是多亏璟哥儿那瞌睡虫罢?

见那拉淑娴确实是不曾想通,贾赦愈发的嘚瑟了:“你想啊,咱们家的璟儿才出生没俩月,王氏就怀上了,还生的是哥儿。之后,二弟那些个姨娘挨个儿怀孕,这不上个月又添了个哥儿吗?往后还有仨,我估摸着仍是哥儿。”

“所以照你的说法,敏姐儿怀的也是哥儿?”那拉淑娴愈发的茫然了,她很想说,这种莫名其妙的推论到底是怎么来的?

“对头!!”贾赦猛地一拍巴掌,斩钉截铁的道,“不信回头你看,一准全是一溜儿的哥儿!”

那拉淑娴幽幽的望着贾赦,愣是好半响都没寻出话来。最终,她只能无奈的选择闭嘴。毕竟,跟一个二货辩解,赢了不光荣,输了太丢人,还是趁早闭嘴得好。

可惜的是,那拉淑娴不相信,自有人愿意相信。

譬如,某只名为迎姐儿的小胖丫头。

“弟弟?全都是弟弟?好多好多会哭的弟弟?”迎姐儿只用了一瞬间就接受了贾赦所谓的推论,两眼放光的道,“二丫头可以把弟弟打哭吗?”

贾赦懵了一下,费了些工夫来消化迎姐儿这话,之后才用蛋疼的眼神望着迎姐儿:“二丫头­干­嘛非要把弟弟打哭?”

“因为二丫头喜欢看小孩儿哭!”

这个爱好也是绝了。

思量了好半响,贾赦耐着­性­子同迎姐儿商量道:“那这样好了,咱们家的璟儿不准欺负,其他的随便你。”

“真的吗?好!一言为定!”相较于贾赦只心疼自己的娃儿,迎姐儿却是没啥感觉的。事实上,只要一想到将来有好多好多的小孩儿可以欺负,她就觉得格外的兴奋。

不过话说回来,不用将来,如今就有啊!!

当下,迎姐儿一个转身,没等贾赦反应过来,就已经跑了个无影无踪。贾赦足足愣了半刻钟,这才追出去看情况,正好看到十二优哉游哉的从外头进来,登时一个没忍住就下了黑手。

“哎哟!爹您­干­嘛呢?偷袭!”十二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贾赦的偷袭,特地跑远了点儿一脸警惕的瞪着贾赦,“作甚作甚?有这个工夫,去折腾政二叔叔不好吗?再不然,去把璟儿弄哭……醒啊!”

“说罢,是不是你教二丫头把小孩儿弄哭的?”贾赦­阴­测测的道。

“我有那闲工夫?”十二不敢置信的回瞪道,“再说了,我有盯着呢,不让她去­骚­扰璟儿。至于欺负蓉儿有啥关系,吃咱们家的、喝咱们家的、住咱们家的,欺负欺负又怎的了?”

瞧这话说的多轻巧啊,饶是无耻如贾赦,都忍不住要磨牙了。不过,也是提起了蓉儿,贾赦才想起了一事。

隔壁东府自打两年前闹过一次后,就一直不太平,其具体表现就是敬大太太的身子骨差了起来。可有时候人就是那么奇怪,之前敬大太太一度病重到要准备后事了,就想着临终前看珍哥儿续弦。结果,珍哥儿倒是续弦了,她却是一日好过于一日了,就仿佛真的是冲喜成功了。至保龄侯府大爷成亲,隔壁东府的敬大老爷和敬大太太居然都去赴宴,这岂不是怪得很?

当然,贾赦也没有缺德到见不得人家好,只是感概东府那头都不是甚么好东西。这都已经能出府赴宴了,居然还将府里唯一的嫡孙丢着不管,真不知晓该说他们心大还是心狠。

正这般想着,丫鬟来报,却说是东府的敬大老爷和敬大太太都来了,如今人就在荣庆堂里,还让这头将蓉儿送过去。

贾赦登时瞠目结舌:“这人也太经不起念叨了罢?我方才还在腹诽他们俩口子不着调!”

“结果爹您却蓦然发觉,其实最不着调的人就是您自个儿?”十二挑眉道。

回答十二的是贾赦一记毫不客气的脑瓜崩儿:“走罢,浑小子!对了,蓉儿在哪儿呢?我怎的没瞧见?”

十二摊了摊手,一脸的无奈外加看好戏:“方才我瞧见二丫头撒丫子往西面那头跑了,蓉儿就坠在她身后。我猜呀,估摸着是二丫头去梨香院欺负石头弟弟了。”

174|第174章

听得这话,贾赦头一个反应不是迎姐儿没救了,而是……

“石头弟弟是谁?”话一出口,贾赦自个儿也明白,登时喷笑道,“人家不过是从娘胎里带了玉出来,怎么就成了石头弟弟了?”

话虽如此,仔细一思量还是能够得知缘由的。说到底,迎姐儿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小丫头罢了,倒是能分辨得出钗环是否好看来,可指望她认得金玉,尤其是区分种类为数众多的玉石一类,却是实实在在的为难她了。更别说,所谓玉石……

那不就是块破石头吗?

只一瞬间,贾赦就明白了迎姐儿内心的想法,在感到好笑的同时,更多的其实还有无奈。毕竟这事儿尽管在道理上是讲得通的,可真要掰扯起来,也太混账了。贾赦有预感,要是这事儿让贾母知晓了,他一定逃不出一顿狠喷。

即便这完全不是他的锅。

“走走,你跟我一起去梨香院,赶紧把那个臭丫头提溜回来!”贾赦说着,便伸手去拽十二。结果,十二跟个泥鳅似的滑不溜丢的,只一个拧身就脚底抹油开溜了,气得贾赦再后头大吼,“臭小子你有种以后别给老子回来!”

以后的事情当然要以后再说啦!十二直接闪人,半点儿也不打算往梨香院去凑热闹,实在是因为他对于小毛孩子没有半点儿兴趣。

可怜的贾赦,最终也只能回头去寻了那拉淑娴,一同往梨香院去了。

……

……

王夫人是在头一日刚回来的,且在当日就从荣庆堂里将小哥儿送了过来。其实,她所出的嫡次子已经不能被唤作是小哥儿了,只因文姨娘也得了个哥儿,年岁比王夫人所出的还要小俩月。可令人无奈的是,这几个月以来,荣国府出了太多太多的事情,直接导致贾政完全没有办法将­精­力放在给孩子取名一事上,故而甭管是王夫人所出的嫡次子还是文姨娘所出的庶子,皆不曾取名讳。

于是,就这么小哥儿、小哥儿的浑叫着,而几个孩子们私底下则给他们各起了外号。

“石头弟弟!石头弟弟!二丫头来你找玩儿了!!”

“弟弟!”

“不,你应该叫石头叔叔,你太小了,小不点儿!”

“才没有!我比他大!那是石头弟弟!”

“不是不是,他是我的石头弟弟,是你的石头叔叔!”

“呜呜哇啦啦啦……”

听得外头叽叽喳喳的叫声,王夫人无奈的捂脸长叹。这以往,或许是因着来往并不算多,她并不清楚迎姐儿是甚么­性­子,顶多就是听说迎姐儿很淘气,又爱吃等等,可终究听说的不如亲自见过的,因而她并无太大的感受。而如今,明明才过了两日,王夫人已经深深的头疼起来了。

这甚么破孩子,逮着人就给取外号真的是太讨人厌了!

“小泪包!来,小泪包叫姐姐。”

正房的东耳房里,王夫人头疼得几乎要撞墙了,而外头的迎姐儿仿佛已经找到了新的乐趣,完全忘却了之前还打算弄哭石头弟弟。

“更衣。”因着在自家屋里,如今天气又热得很,加上贾政还不在府上,王夫人这会儿只穿了最为简单舒适的便服,故而换了衣裳后,这才往外头走去。

院子里,迎姐儿凑在东厢第一间房的廊下,对着粉嘟嘟的大胖小子扮鬼脸。这小子是文姨娘之前所出的庶子,虽说月份小了点儿,才刚满月不久,可体格却是半点儿也不小,颇有种迎姐儿刚出生那会儿的模样。至于小泪包,那就是迎姐儿给他起的外号了,理由是这小子天生肿眼泡,哪怕是笑着的,看起来也感觉随时都要哭鼻子一般。

比起王夫人完全不能接受自己儿子的外号,文姨娘的心态则要好上太多了。

庶女出身的文姨娘,早在很久以前就知晓自己的将来会是如何了,毕竟她亲爹从来也不曾隐瞒过自己的想法,甚至还让人教了她一些本不该由良家女子学的东西。不过,也恰恰是因为如此,文姨娘入了汝州贾府后,才两三日就战稳了脚跟,才一个月就成功的受孕,如今更是一举得男,虽说照目前看来,这并没有甚么太大的作用,可对于文姨娘来说,却已经是能做到的极限了。

自然,对于荣国府的那些个真正的主子,文姨娘本能的选择了伏低做小,包括那些个年岁尚小的哥儿姐儿。

王夫人从正堂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文姨娘坐在廊下,怀里抱着一个大红的襁褓,迎姐儿正凑到跟前一脸认真的打量着,而她身畔则是隔壁东府的嫡孙蓉儿。

凭良心说,这么一副画面真的很美。虽说文姨娘已经生了儿子,可事实上她的年岁并不大,至如今也不过才十七岁罢了。至于迎姐儿和蓉儿,更是白胖可爱,瞧着就是一副讨喜的模样。再配上大红襁褓里的大胖小子,怎一副和乐融融的场景,让人不由得心生感动。

然而,王夫人一点儿也不曾感动。

她之所以能顺利的归来,且还是由贾母主动递了台阶回到荣国府,最大的功臣自然是一院子的姨娘们了。托贾政太能耐的福,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梨香院太小了,以至于等姨娘的数量一多,完全不够住了。

想也知晓,这大丫鬟都能得一个单间,姨娘呢?自然不可能比大丫鬟差。不说旁的,起码她得一个人住一间,同时跟前还有至少俩丫鬟跟着,给个套间也算是在情理之中罢?想法是好的,可惜事实真的很残酷,梨香院除却正堂和东西耳房外,满打满算也就是四个套间了。

东西厢房两边各俩。

于是,姨娘们为了争抢房间,闹了个天翻地覆。这要是搁在平日里,贾母一气之下铁定会选择各打三十大板,可谁让这里头有一半人有孕了呢?本想再拖拖,可谁让姨娘们太能耐了呢?这才多久时间,各种大大小小的意外就已经发生了不下三十起。一开始,贾母还有心派人前往安抚,可时间一久,谁还会有这个耐­性­?爱咋咋地!

可惜,人家如今揣着荣国府的血脉呢!

看在血脉的份上,贾母忍气吞声的将王夫人“请”了回来,这才勉强让梨香院安稳了下来。

王夫人是有几分本事的,她一回到梨香院,就选择了快刀斩乱麻的方式。首先将原本珠哥儿和元姐儿住的东厢房两间全部腾空,之后住在西厢房两间的周姨娘和赵姨娘­干­脆利索的轰了出去,当然不曾真正的轰出门去,而是让她俩住到了西面的耳房里,还是两人一间。再往后就容易多了,包括刚出了月子不久的文姨娘,以及另三位孕­妇­,一共四位新来的姨娘正好入住东西厢房共四个套间。至于位置顺序那就更简单了,按怀孕的月份来排序。

因此,文姨娘得以有幸住到了东厢第一间房。

按说王夫人这种做法弊端真的不少,可无奈她的身份特殊得很。

一来,通房小妾原就不可能跟嫡妻作对。若只是偶尔闹腾一下倒是问题不大,可万一收不住闹出大事儿了,那么倒霉的只有通房小妾。

二来,王夫人不是贾母,对于姨娘们的孩子,她原就缺乏一种耐心,看向姨娘们的眼神里也带着满满的厌恶和仇视。在这种情况下,哪个想不开的人会主动去挑衅王夫人?万一王夫人狠下心来,把一院子的人都统统恁死,那么她之后虽也铁定讨不了好,可她们不是也将小命交代在此了?

虽说王夫人自认为自己的命比那些个贱|婢贵重多了,可姨娘们也都是跟王夫人一样的想法。左右不可能真的将王夫人扳倒,那还折腾甚么?逼急了王夫人,就算没胆子将四人全部­干­掉,挑其中的某个总归还是很容易得罢?

人都是惜命的,在明确的知道闹腾是得不到好处之后,四位新来的姨娘都安静了下来,顶多就是在碰面上明嘲暗讽一阵。

“二丫头来了?”王夫人沿着廊下走到了东厢房这面,笑着同迎姐儿打招呼。

不想,迎姐儿猛地抬头,旋即颠颠儿的奔到了王夫人跟前,挤出了一个谄媚至极的笑容,讨好的说道:“二太太您人真好,您是最好的,二丫头顶顶喜欢您了!”

这马屁拍得实在是太没有含金量了,王夫人听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登觉恶寒不已:“二丫头你到底要做甚么?直说罢,能帮的我会帮,不能帮的你就趁早回去好了。”

面对自家晚辈,王夫人自是不用客气太多,更别说她已经隐隐有些摸到了迎姐儿的脾­性­。

——无耻,不要脸,跟大老爷贾赦似的。

迎姐儿笑得见眉不见眼的,活脱脱就是贾赦贱笑的翻版:“二丫头想要把石头弟弟抱回家玩两天!”

如果有可能的话,王夫人真的很想喷死迎姐儿。她之前想错了,迎姐儿这丫头哪里只是像极了贾赦呢?分明就是贾赦和那拉淑娴的合体。不单无耻不要脸,还见一个爱一个,简直就是霸王似的。

“不行!”王夫人斩钉截铁的说道。

然而,哪怕听了这话,迎姐儿也没有流露出半点儿失望的神情来,依然笑得如同一个­奸­商,才在王夫人断然拒绝后,笑得愈发的灿烂了。

“那就小泪包好了。”说这话时,迎姐儿就仿佛是在那菜市里买菜的婶子似的,既然没有青菜,那萝卜也可以,勉强凑合着吃罢。

只是,迎姐儿这话一出,文姨娘登时面­色­大变,原本只是将襁褓放在怀里的她,当下就将襁褓死死搂住,看向迎姐儿的目光里也充满了防备。

王夫人简直要仰天长叹了,比起毫不知情的文姨娘,她却是再清楚不过了,迎姐儿压根就不是大房那俩口子的血­肉­,可偏生却比任何一个哥儿更为像那俩口子。这到底是甚么怨甚么仇啊!简直就是不给人活路啊!

“呼……”王夫人先是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勉强保持住面上紧绷的神情,说道,“第一,我没打算把任何人送给你,你若是真的想要弟弟妹妹,去找你娘。第二,我所出的叫二哥儿,文姨娘这个则是三哥儿。如今他们的名讳尚不曾定下,那就暂时以序齿叫着。所以!你不许再叫外号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王夫人近乎是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由此可见,她真的怨念不轻。

“序齿是甚么?”迎姐儿歪着小脑袋,一脸的迷茫不解。

可怜的王夫人原本只是想要吓唬一下迎姐儿,好让她安分一点儿,结果一个没留神不曾对接好,直接被迎姐儿弄得一脸懵逼。好在这个问题也不难回答,在好不容易解释清楚并准备好生休息一下之后,迎姐儿又再度蹦出了一个问题,却是将王夫人彻底的吓住了。

“二丫头知晓序齿是甚么了,可为甚哥哥弟弟们是按着各房序齿的,只有二丫头是跟着元大姐姐序齿的呢?”

迎姐儿一脸的天真懵懂,甭管她之前所表现出来的­性­子有多么的坑祖宗,可不得不说,她其实仅仅是一个七岁的小丫头罢了,又能知晓甚么呢?

然而,迎姐儿可以天真,王夫人却早已过了天真的年纪很久很久了。

过了好半响,王夫人也没能寻到合适的回答,其实真正的答案早已到了她的嘴边,可她完全不知晓该怎么说出口。迎姐儿之所以被称之为二丫头,那是因为她原就是元姐儿的亲妹妹。可真要细究起来,这又该如何回答呢?

“因为你比较二。”

关键时刻,贾赦和那拉淑娴到了。

其实,早在迎姐儿开口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已经到了大门口。梨香院真的很小,小到站在院门口就能听到院子里头的动静。当然,听到的前提是大声嚷嚷,若是压低了声音交谈,那是铁定听不到的。可惜迎姐儿原就是个大嗓门,扯着嗓子问出了这个问题,只引得院子里所有知情人低头不语,倒是让贾赦逮着了机会糗她一回。

听得贾赦的声音,迎姐儿飞一般的跑了过来,仰着小脸笑嘻嘻的看着贾赦和那拉淑娴:“爹!娘!甚么是二呀?”

“就是又蠢又笨又傻的意思。”贾赦满嘴的胡说八道,不过此时此刻也没人会这么不开眼的揭穿他,故而即便他做得再过亦无妨。

可是这个回答似乎并不能让迎姐儿满意。

却见迎姐儿苦着小脸思量了好一会儿,才带着一脸的不高兴,向贾赦道:“二丫头不蠢不笨不傻。”

“嗯,你说得对。”贾赦敷衍的点了点头,旋即却冷不丁的捅刀子,“其实你就是胖了点儿,肥了点儿,再么就肿了点儿。”

迎姐儿:“…………”

等赵姨娘在屋里听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出来见迎姐儿时,看到的就是迎姐儿一脸懵逼的模样,可让她心疼坏了。可惜的是,没等她上前安慰迎姐儿,却见迎姐儿嗷呜一声,飞鸟投林一般的扑到了那拉淑娴的怀里,高声喊道:“娘啊娘啊娘!爹又欺负二丫头,娘打他,把他打哭!”

“不许学你琏二哥哥说话,不然你真的要变成蠢丫头了。”

迎姐儿瘪着嘴望着那拉淑娴,半响才憋出一句话:“因为琏二哥哥也是二吗?那二太太呢?二老爷呢?他们的二哥儿呢?全都是又蠢又笨又傻吗?”

这个问题简直不能更赞,可惜却仍够不上最赞的。

“对!”贾赦毫不犹豫的点头道。

再看王夫人,早已一脸的麻木,一副本人已死有事烧纸的模样。

关键时刻,那拉淑娴终于想起了正事:“不是说让将蓉儿带到荣庆堂去吗?那就别磨叽了,赶紧罢。”说着,那拉淑娴拿眼去瞧始终立在廊下的蓉儿,笑着道,“蓉儿你能自个儿去寻老太太吗?还是我让二丫头领着你过去?”

“我不去!我要把石头弟弟打哭!”迎姐儿想都不想就断然拒绝。

万幸的是,蓉儿到底还是个乖孩子,哪怕如今越来越有种被迎姐儿带歪的感觉,可总的来说,这孩子本质上还是挺乖的。再说了,哪怕那拉淑娴说的是让他自个儿去寻老太太,可事实上不是还有一群丫鬟婆子跟着吗?蓉儿完全没有任何抵抗的就走了,却不知这一走就是好几年,等他再度来到荣国府时,他的小姑姑迎姐儿已经不稀罕把他弄哭了。

当然,那就是后话了。

却说迎姐儿,因着一直都想要弄哭她的石头弟弟,以至于意志太过于坚定,竟然趁着王夫人未留神之际,一个箭步冲到了正堂里,并在所有人都不曾反应过来之前,凑到了二房二哥儿的摇篮旁。

“石头弟弟!!”

迎姐儿大吼一声,睡得正香却冷不丁的被惊醒的二哥儿,猛地惊颤了一下,旋即放声痛哭。

偏迎姐儿也不算太傻,虽说她喜欢把小孩子弄哭,可委屈的哭声跟受惊的哭声差得太多太多了,以至于第一时间迎姐儿就返身跑了出去,一溜烟儿的躲到了那拉淑娴身后,还拿手扯那拉淑娴的胳膊,催促道:“走啦走啦,石头弟弟哭过了,咱们快些走啦!”

这分明就是闯祸了之后打算脚底抹油偷溜走!

那拉淑娴森然的看了过来,贾赦更是毫不犹豫的伸手就在迎姐儿的脑门上来了一记脆蹦蹦的脑瓜崩儿,并威胁道:“既然这么喜欢你石头弟弟,索­性­把你送过来如何?”

之前走出正堂又退回来的赵姨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两眼放光的望着迎姐儿,就盼着他说一句“好”。

结果,迎姐儿却是这么说的:“那­干­嘛不是把石头弟弟送到咱们家里呢?他不是二哥儿吗?咱们家有琏二哥哥,还有二丫头,再来个二哥儿多­棒­呢!二太太,要不然你也来咱们家罢,多好!”

好你个头!

王夫人这会儿脸­色­异常得难看,不过她还不至于没品到对付一个小丫头,因而只能黑着脸吓唬迎姐儿:“之前是你说想要见凤哥儿罢?回头让她把你带到王家去!看你还闹腾不?”

乍然提到曾经熟悉又许久不见的小伙伴儿,迎姐儿一时间有些发懵。不过,等她回过神来之后,却是手舞足蹈的道:“凤姐姐要来喽!凤姐姐要来喽!二丫头要告诉琏二哥哥去!”

说罢,也不看旁人是个甚么反应,迎姐儿就已经撒丫子跑出老远了。

贾赦和那拉淑娴面面相觑,倒是王夫人心下暗喜不已。都说小孩子不会说谎,这旁的人或许还没个准儿,可就迎姐儿那傻丫头,这话铁定是真的。也就是说,大房那头原就是乐意的,甚至在过了多年之后,也不曾改变最初的心意。

——然而这仅仅是琏哥儿一个人的想法,当然或许还会加上那拉淑娴的。

不管怎么说,过了这一日后,蓉儿被接走了,王夫人则给娘家去了信,不几天,王熙凤就来了。

因着蓉儿莫名的始终,哪怕有了明确的解释,迎姐儿还是连着好几天都一副不开心的模样,甚至连最爱吃的点心都吃得不香了,就是没少吃。直到七月下旬,王熙凤的到来才总算是改变了迎姐儿苦闷的心情。

王熙凤过来后,自然是住在荣庆堂的。好在珠哥儿、元姐儿都大了,原也无需贾母照顾,至于王熙凤过来后,更是立刻就搬去跟元姐儿住了,半点儿都不劳烦贾母。

只是才过了两日,王熙凤就苦着脸偷偷的跟迎姐儿抱怨开了。

“元大姐姐怎么每日里都要做功课呢?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你们家的姑娘都要那么辛苦吗?还有那个规矩,也太麻烦了罢?居然学不好就要挨打,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饶是王熙凤自认为胆识过人,却也被结结实实的吓了一遭。之前,她是来过荣国府,还不止一次,可那会儿元姐儿的日子并没有如今那么惨。功课是要做的,可难度也就一般,规矩也是要学的,可起码做错了不会挨打呢。如今倒是好,难度不止加强了两三倍,居然还要挨打!

不由得,王熙凤怂了。哪怕琏哥儿真的很好,可她一点儿也不认为自己能学会元姐儿那些本事,尤其是……

还要挨打啊!!

所以,凤姑娘你到底是有多怕挨打呢?

好在不幸中的大幸,迎姐儿很实诚的告诉王熙凤:“那是元大姐姐要学的,我才不要。我听小哥哥说,元大姐姐是要有大前程的人,所以才要学那么多。”

“甚么是大前程?”王熙凤很茫然。

“我也不知晓,回头我替凤姐姐问一问好了。”迎姐儿拍着她那­肉­嘟嘟的小胸口,打包票道。

还真别说,甭管迎姐儿素日里表现得有多么的不靠谱,关键时刻还是很能靠得住的。不过因着王熙凤的疑问太多,十二说的话更是深奥,迎姐儿索­性­将十二拖到了荣庆堂,让他们俩自个儿聊去。

十二表示与有荣焉。

那可是他的曾祖­奶­­奶­啊!虽说是喝了孟婆汤版本的,可到底也是他的曾祖­奶­­奶­啊!别跟他说只是巧合,这模样身段是巧合,连­性­子也是?他可是仔细问过容嬷嬷的,王熙凤哪哪儿都像宜妃娘娘,且越大越瞧着像,以往还能说是有着七八分的相像,只怕等她彻底长大以后,就该是十足十的相像了。

会有那么巧吗?这根本就是同一个人罢?

抱着这样的想法,十二面对王熙凤时格外的恭敬。这恭敬程度,基本上就是将王熙凤当做活祖宗来膜拜的。

“您问罢,但凡我知晓的一定巨细无漏的告知您。”十二星星眼的看着王熙凤。

说句大实话,王熙凤有些懵。虽说同辈之中使用敬称的也不少,毕竟这当弟弟的尊敬兄姐也是应该的,可怎么着也不该是十二这个态度罢?好在王熙凤在这方面比较心大,虽有些狐疑,却还是坦然接受了十二对她的敬意,只道:“琮三弟弟是罢?我只是好奇元大姐姐怎么就要这般吃苦头,可是为了何事?”

“她要入宫小选。”十二先是简明扼要的回道,随后又格外的添了一句,“宫里的规矩跟咱们各家的都不大一样,这才要重新学。再者,深宫六院暗潮汹涌,若是规矩不对,丢了小命都是有的,这才格外的严厉。”

王熙凤一脸的不觉明历,事实上她差不多有大半都没听懂。

好在就算不懂,也可以大致上推断出一些事情来。却听王熙凤又问道:“也就是说,元大姐姐将来要去宫里,那里的规矩非常严厉,一旦闹个不好,还有可能丢掉­性­命?”

十二狂点头。

“那她为甚么还要入宫?”

正在狂点头的十二登时被噎住了,为何要入宫……这可真是一个好问题,可想要送元姐儿入宫的人是贾政和王夫人,也许还要加一个贾母,跟他有啥关系?你要问他宫里好不好?当然是好的,前世他可是继后之子,宫里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哪怕之后那拉淑娴故去了,他也被送出宫开府另过,可他还是时常回味宫中的生活。

那是他的家!他童年、少年的回忆!

可这些的前提却是皇阿哥的身份,甚至还得是地位高的皇阿哥。要不然深宫六院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而且元姐儿虽然是荣国公的孙女,可选秀看的并不是祖父而是父亲。当然,若是如今荣国公贾代善依然在世,从中周旋一下还是可行的。可惜的是,荣国公贾代善早已故去,贾政太窝囊了,元姐儿若想入宫,只能参加小选当女官或者宫女。

嫔妃的生存都那么艰难,女官和宫女能有好?

“呃,也许是因为他们比较傻?”愣了半响,十二只勉强想出了这么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要不然怎么解释贾母并二房想要元姐儿入宫的理由呢?难不成真的是打算搏那点儿近乎飘渺的富贵荣华?

唉……生不逢时啊!

知晓真相的十二眼泪差点儿落下来,这要是元姐儿赶上了他前世的渣爹乾隆,那或许还能得到一份轰轰烈烈的爱情,毕竟那货是连扬州瘦马都不放过的­色­龙。可惜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长青帝,是跟他曾祖父康熙帝一样的人。而在不久的将来坐上龙椅的则是冰山面瘫廉亲王,跟他那个活阎王般的祖父雍正爷一个样儿!

在这种情况下,真的还有期待?

还不如期待一下等满了二十五岁出宫嫁人罢!

说真的,十二不是没想过阻拦。可仔细盘算一番后,才无奈的发现这真的只是在做无用功。首先,元姐儿是二房的人,虽说荣国府尚未分家,可大房贸然Сhā手二房的事宜明显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其次,如今不单是二房乐意得很,连贾母也是喜闻乐见的,要不然不会帮着特地请了从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最后,元姐儿的­性­子摆在那里,正常情况下应该不会作死自己,死熬着大概还是能够撑到二十五岁出宫的。

有了这样的想法,十二自然不会再去阻拦元姐儿入宫一事。

当然,重中之重还是因为十二跟元姐儿并无太深的感情,这才是真正的关键所在。

然而王熙凤还是一脸的惊疑不定。

王家这头,其实也是有资格送姑娘家入宫参选的,人家不是小选而是大选。只是王湛王老爷子素来极有自知之明,知晓他那俩闺女看似不错,实则俩都是缺心眼儿。脾气爆没远见也就罢了,关键是她俩都是一身的铜臭味,满眼都是黄白之物,指望她俩入宫谋求前程,他还不如下狠心把王子胜丢到边疆去历练呢。

也因此,早几十年,王湛王老爷子就跟当时还在世的荣国公贾代善一同上折子求了恩典,算是免去了骨­肉­分离之苦。

长青帝好说话啊,基本上只要不涉及国事,他都很容易应允。君不见连臣子上折子说自家穷啊,没钱买粮食啊,他都能借出个成千上万两的,可不是好说话吗?

可惜的是,长青帝再怎么好说话,也避免不了有人铁了心要作死。

本朝的规矩是,文官三品以上,武将二品以上,其嫡女皆要入宫参加大选。这大选,也就是选妃嫔,不单是为了皇帝本人,大部分时候也是为了皇族宗室。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规矩,暗地里要做手脚简直不能更容易。

譬如,家族里格外出众的姑娘家,可惜是个庶女,那就记在嫡母名下呗,左右只要是嫡女就能参选,又没说非要是亲生的嫡女。

再譬如,格外出众的是同族其他家的姑娘,对方的爹是个白丁?不要紧,过继一下就好了,当然该给的好处还是要给的,毕竟过继是必须经过其亲生父亲应允的。

或许是因着长青帝太好说话了,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好在原也不是甚么大事,哪怕底下人在怎么胡来,这不还有人看着吗?大选可不是小选,那是要将祖宗十八代都翻过来细细查看的,一旦有问题直接剃了呗,心情好就放过了,心情不好直接发落,把柄都是现成的。

同理可知,大选都这般残酷,小选更可怕。

若说大选出来的姑娘是去宫里搏前程的,那么小选出来的却是去搏命了。老老实实的认命了,那活到二十五岁出宫并不难。若是抱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想法,估计就没啥指望了。

今年是端闰五十四年,元姐儿十二岁。

下一次的大小选是在两年后,端闰五十六年。届时,十四岁的元姐儿就会入宫参加小选,从此跟父母家人骨­肉­分离,能否再度团聚就只能随缘了。

说真的,见多了这种事情,十二对于元姐儿一点儿都不抱希望。哪怕真的有从底层爬到高位的先例,可更多的却是悄无声息的死在了深宫之中。在外头的父母家人殷切期盼着姑娘能有出息,却不知自家的姑娘早已香消玉殒,甚至尸骨无存。

175|第175章

本着不能欺瞒曾祖­奶­­奶­的心态,十二将他知晓的所有关于宫中选秀一事巨细无遗的都告诉了王熙凤。

当然,事实上十二知晓的也并不清楚,别看他上辈子是皇阿哥,问题是皇阿哥并不Сhā手选秀事宜,这要是大选还会分神关心一下,可惜小选真的不重要。偏生,十二虽不大清楚选秀的真正情况,却很明白上头贵人的想法。

“……凤姐姐,其实你完全可以这么想,咱们不是府里头的主子们?你见过哪个当主子的去Сhā手府里管事采买丫鬟的?买了之后报备一声倒是需要的,却用不着亲自过目。如果说大选是选媳­妇­儿和姨娘、通房丫鬟,那么小选压根就是在选小丫鬟,这要是可靠点儿的,熬上个几年也能成为大丫鬟,若是不可靠发卖也好闲置也罢,左右那就不叫个事儿!”

十二极为形象的描述了贵人们对于大小选的心态,说白了,即便是大选又如何?哪怕今个儿是挑媳­妇­儿,皇室中人也都是高高在上的,顶多就是从无所谓转换成了轻视,基本上没有太大的区别。

又或者说,区别也还是有的,就像荣国府的一等丫鬟跟粗使丫鬟之间的区别。

见王熙凤仍有些茫然,十二又解释道:“这么说罢,咱们府上对于嫡妻还是很看重,亲事也是千挑万选的,除却门当户对之外,也要看本人的喜好,总的来说,娶妻即联姻,是强强联合,而非无所谓的拉一个人凑数。”

“可是皇室却是随便拣一个……”王熙凤下意识的接口道,面上俱是不敢置信。

“说随便也不是很随便,就像我娘挑丫鬟,还要观察容貌身段品­性­能耐等等,就像是要买一套贵重稀罕的首饰,可不得好生细看一番?”十二挑眉道,“记着,那是在挑东西,我娘从不曾将跟前的丫鬟当做跟她同等的人,而上头的那些贵人,则是连嫡妻都不当做一回事儿。”

——更妄论小选进去的女官、宫女了。

王熙凤听懂了,可又好似仍有些不明所以。说真的,虽说王家的长辈们从不曾打算让自家的姑娘入宫,可因着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对于宫中的事情却也是有所耳闻的。

只能说,十二的这番话彻底的颠覆了王熙凤之前对深宫六院的印象。

本以为深宫六院一定美如画,不单景­色­美,里头的人儿更是美,根本就是如同仙境一般的园子里住着一群神仙美眷,日日都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致罕见……

“你想太多了。”十二无语的望着王熙凤,就在方才王熙凤下意识的说出了她对于宫中的印象,弄得十二险些没忍住喷她,“宫中的景致倒是很美,人儿自然也不会丑,可其他的全错。”

无忧无虑那根本就是扯淡,就连十二前世,除却年幼时候被那拉淑娴护在身边没有经历过任何风雨外,等他略大一些去了阿哥所以后,就体会到了其中的艰难。那会儿,那拉淑娴正当宠,又因着年岁差距,阿哥所里其他并没有几个阿哥。饶是如此,那里也不是甚么无忧无虑的快活所在。

至于吃穿用度,其实也就那样罢。考虑到皇帝的不靠谱,有些稀罕东西压根就不往宫中送,想也是,若是极为稀罕之物,皇帝吃了或者用了觉得好,往后让不断进贡,岂不是抓瞎了?所以送入宫中的东西仅仅是­精­细,却并非罕见。另外,除却皇帝以外所有人的份例都是有定额的,过了就没了,除非自己贴钱。

这其他人的份例也就罢了,至少皇后的份例十二记得一清二楚。

按年来算,银子是整一千两,记住,这是一年份的。蟒缎二匹、补缎二匹、织金二匹……各­色­缎加在一起,大约不到四十匹;宫绸等绸类不到十匹;纱的数量不到三十匹;丝类和布类约莫有近百匹,但是这些都是不值钱的,其中甚至包括了粗布;丝线、棉线、绒线等约莫五十斤;貂皮约莫一百张。

还有日常花用的吃食方面,从猪­肉­到­鸡­鸭羊,再从粳米到黄老米、江米、白面、荞麦面,全部都有定额,调味料亦是如此,且类似于蜂蜜、核桃、枸杞之类的,都是按两来计数的。油就更不用说了,金贵着呢,连­鸡­蛋都是有数的。至于那些个鲜菜、茄子全部都有数量规定,且少到令人发指。

基本上可以这么说,宫里的份例发下来完全不够活的,各宫的主子若是受宠的,那底下人会自掏腰包供着,金贵的物件一样样的,跟不要钱似的往里头送。像皇后千秋这种日子,收到合计二三十万的贺礼都不算稀罕。可若是不受宠的主子呢?熬着呗,除非娘家愿意添钱补贴,要不然这日子过得只怕完全不如在娘家时候。

而这些仅仅指的是皇后妃嫔。

宫女的日子呢?十二表示他压根就没留意过,可想也知晓,能有甚么好的?不能穿绫罗绸缎,不能戴会摇晃带坠子的钗环首饰,连光秃秃的簪子也是有数量规定的。对了,衣服上不能有大片的绣纹,暗纹倒是允许,可谁会在乎那个?更可怕的是,打从入宫那一日起,就不能再吃有味儿的东西,唯恐冒犯到了贵人。

王熙凤:“…………”

说真的,王熙凤完全被十二描述的场景给吓呆了。哪怕大部分事情都是十二推测出来的,可因着他说的太过于肯定,而此时的王熙凤说白了也不过是个刚十一岁的小姑娘,就这般被唬住了。

只因照十二的描述,整个深宫六院就如同人间炼狱一般。

那为甚还会有人拼死往里头去?!

这个问题问得太好了,撇开贾母和二房俩口子不靠谱外,真正的原因当然还是富贵迷人眼。想也知晓,规矩就是给底下人立的,真正的贵人是无需在意这些的。份例这种东西,在乎的人真的很少,亦如贾赦如今拿两份定额俸禄,其一是一等将军的俸禄,其二则是他刚升官的从四品内阁侍读学士。然而,事实上整个荣国府就没人将这事儿搁在心上,连贾赦本人都不知晓这些年来究竟是哪个每年两次帮他去领的俸禄。

可是,既然俸禄那么低,为何还会有那么多人拼死拼活的想要入仕呢?

原因很简单,不过是权利二字作祟罢了。一旦掌了权,钱财还不源源而来?不说旁的,就拿贾赦来说,每年的三节两寿冰炭孝敬,这些都是被上头允许的,单是这些就足以养活荣国府一大家子的人,还能攒下不老少。

深宫六院,从本质上来说,跟朝堂并无区别,一样有品阶,一样有份例/俸禄,一样有近乎梦幻般的晋升之路……

“真可怕。”许久之后,王熙凤只长叹一声。哪怕她知晓了宫中和朝堂类似,仍觉得那简直太可怕了。宫中,是女子拼搏的战场,是一旦进入就再也出不去的死胡同。而朝堂,至少有喘息的机会,有家人的陪伴,也允许中途退出。

“凤姐姐,我同你说的这些话,你不必同元大姐姐他们提起。我知晓你担心她,可惜没用的。他们……尤其是老太太,早年多次入宫,哪里会不清楚里头的弯弯绕绕?无非就是眼看着二房愈发没落了,这才打算拼一把。”

“我知道了。”虽然颇有些唏嘘不已,可王熙凤很清楚甚么话该说,甚么话最好连一个字都不要提。这也是为何在心生疑惑之后,她选择了偷偷的询问迎姐儿,非不是直接贸贸然的追问元姐儿。

可以说,从贾母和二房俩口子下定决心将元姐儿送入宫中的那一刻起,元姐儿就同所有的家人都不一样了。

还有两年时间,准确的说,是不到两年。如今已经是七月下旬,眼瞅着就要到八月科举了。而大小选是在两年后的开春举行的,通常会在二三月里进行。换句话说,元姐儿还能在荣国府里再待一年半多。

倘若,元姐儿能在宫中立住,这余下的一年半时间恐怕就是她同家人相处的最后时日了。若是被所有人忽视,则会在满二十五岁之前离宫回家。就是不知晓这两种结局,究竟哪一种更好一些。

……

……

十二所说的这些话,王熙凤是完完全全的听明白了,而迎姐儿则是听了个一知半解的。即便如此,至少有一件事情,迎姐儿是听明白了。

元姐儿还能在府里待大概一年半的时间,之后她就要走了,走到一个迎姐儿永远也去不了的地方。

“元大姐姐,二丫头会很想你的,一定会的。”迎姐儿倒是记住了十二的叮嘱,不要说那些吓死人不偿命的话,可她却没忍住跑到了元姐儿的院子里,趁着晚间休息的时候,紧紧的抱着元姐儿,噼里啪啦的掉眼泪。

说真的,元姐儿有些懵。

入宫一事,基本上已经不算是甚么秘密了,至少在荣国府里头是这样的。可饶是如此,元姐儿也没有想得那般长远。想也知晓,那是很久以后,等她长大了才会发生的事情。然而,元姐儿却没有想到,其实长大真的很容易,时间是最残忍的东西。

“那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元姐儿在恍惚之后,便拿了帕子亲自给迎姐儿拭去泪水,笑着安抚道,“等咱们都长大了,我才会走,二丫头用不着担心。”

“可、可是……”迎姐儿认真的想了一下,确定十二没叮嘱她不能说时间后,这才一脸悲伤的道,“小哥哥说,还有一年半,元大姐姐就要走了。我还问了小哥哥,一年半是多久。小哥哥说,去年二月初二,璟哥儿生出来了,如今他就有一岁半了……呜呜呜呜!”

从去年的二月初,到今年的七月底,的确差不多就是一年半的时间。也许单纯的时间对于迎姐儿的概念不是很深,可迎姐儿却清楚的记得,仿佛没多久之前璟哥儿还是又小又丑的模样,如今却已经成了小胖墩儿了,由此可见,再过没多久元姐儿就要走了。

迎姐儿伤心坏了,她从没有考虑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跟家人分开。这要是像隔壁东府那位倒霉到被除名的珍哥儿也就算了,左右俩人没交集,更谈不上感情,完全不带任何伤感的。就连蓉儿被他的祖父母接回了隔壁东府,迎姐儿也没伤心太过,毕竟若是铁了心想要见面,还是挺容易的。至少她可以闹得十二带她去东府玩半日。

可元姐儿却不一样。

“一年半吗……”头一次听到这般确切的时间,元姐儿也慌了神。她总觉得时间还有很久很久,也从不曾刻意计算过日子。可如今被迎姐儿这么一说,就仿佛分别近在眼前。

花了半宿时间安抚好了迎姐儿,而这一日迎姐儿也确是赖在元姐儿房里休息的。可等到次日一早,元姐儿就将迎姐儿暂时托付给了王熙凤代为照顾,自个儿则匆匆前往了梨香院。

还有一年半。

只剩下一年半的时间了!

从小到大都极为稳重大方的元姐儿,彻底的慌乱了。她觉得,她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她还甚么都不会,她还不曾看着哥哥考上状元,也不曾看着弟弟长大,更从未照顾过父母双亲一日,甚至她的父亲还在牢狱之中……

而她就要走了!

谁也不曾料到,就是因着王熙凤无意间询问十二一事,引发了接下来的连锁反应。元姐儿愈发的虚心好学了,也更愿意抽出原本就不多的休息时间同家人好生相处,对长辈愈发的孝顺了,对兄弟姐妹也愈发友善了,唯独对她自己却愈发的狠辣了。

直接导致的后果有两个。

其一,至八月科举乡试结束后,元姐儿就病倒了。

其二,贾赦实在是看不过眼,终于下定决心把贾政给捞回来。

前者比较麻烦,元姐儿其实是先天体弱之人,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虚症。倒不是特别严重,毕竟她又不是早产,也不是弱症,仅仅是因着王夫人刚生下珠哥儿不久,又再度怀上了她,兄妹俩明着说是相差了两岁,实则不过才一岁多。要知道,元姐儿她是大年初一生的,换算成具体的时间,就是王夫人在生下珠哥儿才半年时间,就再度怀上了元姐儿。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王夫人照顾元姐儿极为­精­细,哪怕元姐儿幼时弱了一些,可养到三四岁时,就同旁的孩子没啥区别了。然而,到底是天生虚症,一旦病倒却是来势汹汹。尤其元姐儿还是心病。

后者倒是容易,别看贾政真的被丢进了牢狱之中,可那是廉亲王­干­的,在气恼之下命宫中侍卫直接拿下丢进了天牢,压根就没走常规的程序。既然进去时没走常规程序,那么出来也就方便多了,前提是廉亲王松口。

于是,在元姐儿病倒的数日后,贾赦就再度去了廉亲王府。

“哎哟廉王殿下,您就行行好罢,下令放了我二弟,成吗?圣上只是罢了他的官,又不曾下判决,就算您气他当日揍我,可大不了我领他回府后,再狠狠的揍他一顿不就结了?”贾赦想得很美好,当日长青帝除却削了贾政的官职外,确实不曾给予旁的处罚,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事儿才有转圜的余地。

廉亲王横了贾赦一眼,无比嫌弃的道:“本王才不是因着他揍你才将他丢入天牢的!分明就是他在宫中闹事,未将皇族放在眼中。”

“是是是,您说的是,您说甚么都是对的。”贾赦才不管这些,只一个劲儿的催促道,“那可以下令放了他吗?放心,回去我一定会好生收拾他的。”

“你确定?”

“有啥不确定的?他都被圣上亲口下令削官罢职,还永不录用……要我说,圣上也是蛮闲的,­干­嘛非要添最后那句呢?要是没有那句,贾政不就有事儿­干­了?让他念书,让他科举,逼死他!”

贾赦一点儿也不认为以贾政的能耐还能通过科举入仕,毕竟之前的官职是已故的荣国公贾代善替他求来的,除非他有本事再寻个人替他求官职,要不然这辈子也就是那样了。只不过,长青帝毁了他全部的希望,同时也让他无事一身轻。

凭啥?!

听得这话,廉亲王认真的思忖了片刻,才开口道:“若只是让圣上免去最后一项,倒也不难。不过,你能确定他考不上科举吗?”

“放心罢,他一定考不上!”贾赦斩钉截铁的道,“就他那怂样儿,再考个十回,保证连乡试……不对,连秀才都考不上。对了,能否让圣上下令,让他从童生试开始考吗?他之前就没考,是直接拿了国子监的监生名额,从会试开考的。”

一想到能狠狠的坑自家蠢弟弟一把,贾赦简直就快豁出命去了。童生试算甚么?之前贾政还是跟珠哥儿、琏哥儿等人一道儿进学的,这会儿让他跟刚出生的石头……哦不,是二房二哥儿、三哥儿一道儿做学问。

顶好再让珠哥儿早点儿成亲生子,让贾政跟他的嫡长孙一道儿进学!!

啧啧,仔细一想,这画面简直令人陶醉。

虽说这个想法一听就很不靠谱,不过许是廉亲王早已习惯了,又或者他也想坑贾政一把,故而满口子应承下来,只道定会想法子劝长青帝收回“永不录用”的口谕。

亏得只是口谕,甚至要是廉亲王不曾特地提起,长青帝都已经彻底忘却了。好在,哪怕想起来了,长青帝也不以为意。跟廉亲王担心贾政又考上再当一回贪官不同,长青帝完全不对贾政抱任何希望。

“贾政不单蠢,还自以为是,总觉得自己是匹未曾遇到伯乐的千里马,殊不知他只是一头蠢驴子。”长青帝对贾政的评价简直不能更糟,基本上有了他这话,贾政就算真的考上了,也绝对不会有出头之日了。

——你说万一新帝上任了怎么办?呵呵哒!

“对了。”长青帝忽的想起一事,向廉亲王问道,“无缘无故的,贾赦为何非要立刻将贾政捞出来?可是荣国府出了甚么事儿?”

廉亲王当然回答不上来,他是表面上冰山面瘫脸,暗地里话唠蠢萌二货,可惜完全没有点亮真相帝的属­性­。

于是,一离开宫里,廉亲王就风风火火的去了荣国府。

没法子,谁让小时候宫里的皇子一大堆,且都还是年岁极为相近的一帮人。这若是像荣国府珠哥儿和琏哥儿那种,一个用功一个狂抄的,那倒是没啥矛盾了。可惜皇子们普遍爱较劲儿,尤其爱在长青帝跟前表现。

别看长青帝如今是愈发的和善了,可他年轻时候绝对是严父一枚,爱隔三差五的考校功课也就罢了,还总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夸赞并奖赏头一名,顺便将最末一名喷了个狗血淋头。

在这种情况下,廉亲王直接养成了一个习惯,若答不上来长青帝问题,就浑身不舒坦,回去后甚至会彻夜不眠的用功上进,直到下回完美的回答了长青帝的所有问题。

这廉亲王倒是重温了一下童年和少年时期的回忆,顺便又再度激|情了一把。只是如此一来,却是将荣国府上下唬得不轻。

待见着贾赦,廉亲王劈头盖脸的就道:“圣上免去了贾政永不录用的惩处,明个儿你就可以去接他出来。可你到底为何忽的想起了这事儿?是不是你府上出了甚么事儿?”

凭良心说,贾赦诚惶诚恐,他觉得廉亲王要么是犯病了,要么就是突然爱上他了……

不然为啥要这般关心他府上是不是出了事儿啊?!这不是闲着蛋疼是甚么?!

“没出啥事儿,就是我侄女病倒了,大夫说她郁结于心,我就想着是不是因着我二弟的事情,或者就是她入宫小选的事情。不过这两件事情其实就是一件事儿,小选虽说没啥太高的要求,可要是我二弟一直待在天牢里出不来,她就是罪人之女,无法参加小选。再说了,我二弟也进去太久了,我也有点儿……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忍心。”

廉亲王一脸的不解,怒喷道:“你疯了还是傻了?你侄女入宫小选?好好的国公府千金小姐不当,去宫里当端茶递水的宫女?”

贾赦被喷了一脸,却还是没有勇气跟廉亲王对喷,只能无奈的苦笑道:“那是我侄女,不是我闺女。”

这话,倒是也有些道理。

可旋即,廉亲王又冷笑一声:“哼,贾政果然死蠢。”

正常情况下,被人当面羞辱自己的嫡亲弟弟,那绝对能冒火,哪怕贾赦平日里百般嫌弃贾政,他也不可能容忍这事儿。然而,对方换成了廉亲王,那就没啥忍不了的了。

“是是,廉王殿下您说的是,您说的简直太有道理了!”贾赦索­性­豁出去命夸赞廉亲王,可惜得到的只是廉亲王一个嫌弃至极的眼神。

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了,廉亲王也不打算留在这里听贾赦毫无含金量的夸奖赞美。只是在临走之前,廉亲王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需不需要本王下令把你侄女弄到大选去?”

“别介!”贾赦慌忙阻止,“小选还有出宫的一日,大选就完蛋了!再说了,我侄女今年才十二岁,圣上……呵呵,我的意思是,我那蠢弟弟一直想让他闺女去伺候前太子殿下。”

“他是不是傻?!”廉亲王再度破功。

“是是是,他本来就傻。”贾赦狂点头,“廉王殿下您就行行好,千万别依着那蠢货的想法,左右我侄女还算懂事稳重,我府上也不是任由人捏扁搓圆的,吃苦是必然的,倒不至于真的出事。”

以元姐儿的家世,若是搁在大选里头,那就真的只能被人捏扁搓圆了。不过,搁在小选里头,她是绝对不会出事的。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想来以荣国府如今的情况,尤其还有贾赦这个伯父在,给她安排个体面的闲职还是容易的,大不了等满了二十五岁放出宫另行聘嫁呗。

还是那句话,元姐儿是贾赦的侄女,不是他闺女。身为伯父,贾赦才不想­干­那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最终的结果是,廉亲王愤然离开,带着一脸的杀气腾腾。

消息传到荣庆堂,贾母极为顺畅的又晕厥了一回。好在没过多久,贾赦赶到荣庆堂,亲口告诉她,明个儿就能接贾政回府了,这才让贾母稍稍轻松了一些。

又一日,贾政回来了。

最开心的自然是贾母和二房诸人了,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贾政看起来虽又苍老又虚弱,可­精­神头却意外的不错。贾母自是心疼又欣慰,只道贾政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二房那头,除却王夫人隐隐有些怀疑之外,旁的人倒是只余欢喜。

大房这头就没啥好说的了,那拉淑娴在昨个儿就得了消息,而其他的哥儿姐儿,依旧该咋样就咋样,完全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因着贾政已经太久不曾好生休息、吃喝了,没聚多久,就同贾母告辞回梨香院梳洗休整了。贾母当然不会反对,只一叠声的让他好生休息。再之后,贾母目送贾政等人离开,又命人开箱倒柜的寻找上佳的药材,非要给贾政好好补补不可。

这些事情,贾赦都看在眼里,只是连他都觉得意外的是,心底里早已兴不起不满来了。

偏心眼儿就偏心眼儿呗,左右他如今日子过得好好的,犯不着跟这俩人过不去。尤其是一想到之前在马车上,自己同贾政的对话,贾赦心中只余鄙夷二字。

你道贾政为何会­精­神头不错?原因很简单,贾赦在马车上告知贾政,他已经求得廉亲王同长青帝求情,免去了贾政永不录用的罪名,前提却是贾政若想再度入仕,必须从童生试开考,不得采用任何捷径。

正常人听到这个消息,难道不应该仰天长叹吗?毕竟,科举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然而,贾政听了这话后,却是真心诚意的给贾赦作了一个揖,只叹自己还有机会,多谢贾赦成全。

一瞬间,贾赦就想起了廉亲王那句话——“他是不是傻?!”

傻不傻的已经完全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贾政重燃希望,开始用功苦读。

这真的不是在考玩笑,哪怕科举刚刚考完,哪怕下一届科举还在三年之后,哪怕贾政还得从童生试开始考……他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进入了苦读模式,谁劝都劝不回。

妻子儿女不管了,美妾姨娘不要了,美酒佳肴全戒了,只在荣国府里后头拣了个空置许久的小院子,略微收拾一番后,就住了进去。美其名曰,悬梁刺股定有回报。

讲真,贾赦不担心贾政悬梁刺股,他当心的是贾政一时想不开,直接悬梁自缢了!

万幸的是,在贾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威胁下,贾政只在小院子里住了一宿就被迫搬了出来,转而搬进了之前用于办家学的前院书房,并严禁闲杂人等入内打扰他进学。

对此,贾赦只嗤笑一声:“傻子就是傻子,就算傻出了新的高度,那不还是一个傻子吗?”

这话也就贾赦敢说了,只是他敢说却没人敢接。幸而,前院书房已经闲置许久了,既然贾政欢喜,那就让他待着呗,左右也没啥大不了的。至于严禁闲杂人等入内就更不算啥了,在荣国府里,女眷是不会往书房去的,准确的说,是压根就不会轻易离开二门。男丁之中,贾赦将书房恨得牙痒痒,哪里会主动自投罗网?至于小哥儿们……

很不幸的,至目前为止,仿佛所有的小哥儿都比贾政更有出息。

珠哥儿和琏哥儿上了国子监,将来若是打算参加科举,可以越过乡试,直接进入会试。十二就不用说了,人家就是奔着三元及第去的。往下的璟哥儿如今看着不明显,可他的做派像极了十二小时候,具体表现为能吃能喝能睡,想来也是个有出息的。二房的二哥儿是衔玉而生的,自然会有大出息,三哥儿是庶出,估计没啥成就,可不敢怎么说,人家小,人家有着无限未来。

这么一算,贾政真的挺悲伤的。

……

……

转眼就到了九月里,贡院放榜了。

这要是往日里,荣国府才不会关注这些,事实上除却贾赦和珍哥儿参加科举的那一届,旁的时候,荣国府是完全不在意文人的那档子事儿的。然而这一次,史家大爷也参加了。

说真的,没人觉得史家大爷能考上。一来,他原就有爵位在身,还是侯爷爵位,想也知晓不会下苦工上进。二来,比起他的才华,更为出名的该是他身娇体弱的名声。

事实证明,没有甚么是不可能的。

在贡院的放榜名单上,史家大爷位列第一百二十八名。虽然这个名次真的称不上有多好,可起码比贾赦当年考得好呢。要知道,他可是一路掉榜尾上去的。

会试在来年二月里,倒是不着急。况且史家大爷也不是非考上不可,有这么个好名声其实已经够了。因而,保龄侯府一反常态的大宴宾客,引得羡慕无数。

甭管这羡慕的人群里头是否有旁的声音,可至少在这一刻,保龄侯府是极为开心的。不说旁的,至少史家大爷是凭借真本事通过了乡试。当然,作为袭爵又参加科举的第一人,贾赦也再度被人挂在了嘴边,让他好生火热了一把。

与此同时,荣国府也迎来了喜事。

先是在九月中旬,蒋姨娘先发动了,一整夜过后,她平安诞下了一个健康的哥儿。再到九月底,林姨娘也发动了,她生得很是顺畅,早上发动,晌午不到就顺利的生了下来,同样是个哥儿。

贾政也终于不能再忽视他的儿子们了,在好生思量之后,他一口气给四个儿子取好了名字。

王夫人所出的二哥儿乃衔玉而生,是大吉之兆,故不跟其他哥儿的名讳,单独取名为宝玉,全名贾宝玉,又称宝二爷。余下的三个庶出哥儿,按照年岁大小分别取名为,贾瑾、贾玎、贾珥。

一时间,荣国府二房人丁兴旺。

旋即,问题来了,梨香院真的住不下二房一大家子人了。

176|第176章

甚么叫做后来居上?

这!就!是!

别看大房那头,连带早夭的瑚哥儿在内,一共有四个嫡出哥儿,可那是因为贾政不曾发力,又或者是王夫人没用!如今,贾政发力了,这不一口气麻溜的得了一群哥儿,连带已是半大少年郎的珠哥儿在内,嫡庶共有五个哥儿,且小赵姨娘肚子里还有一个!

说真的,没人会嫌弃孩子多的,哪怕那等子穷的快要揭不开锅的人家亦是如此。贾政也是寻常人,尤其这些年来,被贾赦无意识的打压至此,如今一朝翻身,高兴的险些就要上天了!

紧接着,悲剧来了。

孩子多了倒也罢,毕竟其中四个都还在襁褓之中,并不占多少地方。而已经大了的珠哥儿和元姐儿,则原本就养在荣庆堂里,按说梨香院也不该太拥挤才对,可谁让这四个新诞生的娃儿,都是不同的娘呢?更别说梨香院里头还有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呢!

梨香院是注定住不下的,这不是奢侈的问题,而是刚需。

因而,在最小的珥哥儿都办了满月酒后,搬家一事终于提上了日程。

其实,梨香院严格来说并不算很好,只是胜在出行方便,又幽静自在,且还是荣国公贾代善最喜欢的院子,这才让人另眼相看的。真要是算起来,荣国府里闲置的院落中,比梨香院好的少说也有五六个。

按着贾母的意思,眼瞅着孩子们都大了,索­性­就一次­性­解决了,给每个哥儿都弄个院子,姐儿倒是不要紧,一来统共就俩姐儿,二来元姐儿已经定下入宫的事宜,而迎姐儿又小,完全不着急。

“淑娴,珠儿和琏儿年岁都不小了,再过个两三年怕是就要说亲了。我是想着,与其倒是忙活,还不如趁着这次机会,全部都办妥当了。我看就这样好了,珠儿和琏儿素来要好,就拣两个挨得近的院落,分别予了他们,将来就算成了家,也不至于疏远了情分。”

贾母满脸笑意的盘算着,她倒是真没想那么多,毕竟珠哥儿和琏哥儿的感情好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事情,加上他俩年岁相近,想来将来娶妻也差不多两年,最好是妯娌之间也能和睦相处,兄弟之间更是要交好一辈子。

显然,贾母想得太多了。

先不说珠哥儿和琏哥儿能否当一辈子的好兄弟,单说这妯娌之间……

凭良心说,王氏女甭管在哪一家,除非嫁的是独子,要不然就没有一个能处理好妯娌关系的。哪怕如今乍一看王夫人和那拉淑娴之间还算是太平,可那也是王夫人被折腾惨了,不得不选择退让。然而,还会有下一个那拉淑娴吗?珠哥儿将来的妻子能­干­得过王熙凤吗?

答案非但明显,还略有些凄惨。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老太太您多虑了,珠儿的院子也罢了,琏儿是不会往旁的地方去的。”那拉淑娴向着贾母露出了迷之微笑,“我家琏儿作为袭爵的继承人,将来自是要住在东院的。”

话音刚落,贾母蓦地变了脸­色­。

东院其实只是个概称,指的是位于荣国府东面的一个三进的院子。像荣庆堂、荣禧堂这样的正院子,都是四四方方的,只是因着格局缘故,里头还能拼凑出一两个小的独立院子。而像梨香院这种,则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型四合院,只有正房、耳房并东西厢房以及一个不算大的天井。然而,东院那头却完全不是这般。

整个东院,其实就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三进套院,相当于有着纵向的三个梨香院,且面积更大,建筑更为­精­致,还附带一个美如画的庭院,甚至里头还有假山流水。

却说那东院,在最初其实是贾代善所居的。当初,第一代的宁荣国公得太|祖皇帝恩赐,故而拥有了相邻的这两个国公府。而在当时,两位国公爷膝下都只有一子,因而在最初改建之时,皆对继承人所住的东院下了本钱。

贾代善在东院住的时间并不算长,一来贾源受封时,他的年岁已经不小了,且还常年镇守边疆。等一切太平了,他终于调回京城时,贾源已然过世,贾代善便搬到了象征着家主的荣禧堂里。没过多久,不降爵世袭国公之位的贾代善便将贾赦丢到了东院,直到那拉淑娴穿来。

可以说,东院不单本身极好,象征的意味更浓。毕竟是贾代善、贾赦都住过的地方,若是传给琏哥儿,道理上肯定说得通,只是各人心中的想法不同罢了。

至少,此时的贾母可以说是五味杂陈。

“琏儿还太小了,用不着那么急。”贾母抿了抿嘴,尽可能平静的开口劝道。

那拉淑娴挑眉笑道:“是不用那么急,可老太太您不是说索­性­都给办妥当了吗?与其先让琏儿搬到其他院子里,过两年再搬到东院,还不若直截了当的全部办妥了。对罢?”

这事儿是贾母先起的头,那拉淑娴这么说并没有错,只是听在贾母耳中却如同嘲讽一般。

哦不,这并不是如同嘲讽,事实上那拉淑娴就是打算嘲讽贾母的。

不就是担心琏哥儿入主东院后,荣国府的格局再度发生变化吗?可贾母也不想想,若是任由她算计着来,假以时日,所有的哥儿都有了自己独立的院落,整个荣国府岂不是被瓜分光了?凭良心说,那拉淑娴并不稀罕区区一个国公府,可不稀罕归不稀罕,却也不是任由旁人掠夺的,哪怕她今个儿真的厌弃了,那也宁愿亲手毁去,而非拱手相让。

“那就先安排珠儿好了,毕竟他是长孙。”贾母目光深沉的看着那拉淑娴,言语之间有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就这么办,琏儿的事情先缓缓,左右荣禧堂大得很,并不着急。”

是不着急呢,那拉淑娴回给贾母一个格外无辜的眼神,依着她本人的想法,压根就没打算这么着急就把孩子们轰出去。再说了,琏哥儿这么可爱又好欺负,她也不舍得呢。哪怕真到了那一日,她也打算将琏哥儿和十二一道儿轰出去,差别在于,琏哥儿去东院,十二直接滚出去分家单过。她倒是要看看,真到了那一日,二房那群人还有没有脸死赖着不走。

婆媳俩再度交锋,在贾母着急上火、那拉淑娴分神想事儿之中过去了,看似平淡,实则却是另一场大战拉开了序幕。

至年底,珠哥儿被安排到了离梨香院约莫一刻钟路程的靠西南面的院子里,元姐儿则不变,仍旧跟贾母一道儿住在荣庆堂里。至于贾政和王夫人,也并未变动,仅仅是将梨香院左近的一处院落略改了改,让生下儿子的三位姨娘并哥儿们都挪了过去,仅有周姨娘、赵姨娘以及身怀六甲的小赵姨娘留在了梨香院陪伴王夫人。

王夫人表示,她恨不得这群人全都去死!

全都去死显然是不可能的,事实上王夫人能做的事情真的很少。这要是姨娘一个一个的来,她自是有一千个一万个法子轻松解决。又或者哥儿、姐儿一个一个的来,她也敢打包票不让他们平安诞生。可无奈事情来得太凑巧,姨娘三五成群的来,连哥儿都是结伙般的投胎……

太惨了。

若是搁在七八年前,估计王夫人一狠心也就­干­了,可如今的王夫人显然已经失去了冲劲儿,故而只是冷笑的看着这些人瞎蹦跶,暗地里却是没少挑拨离间,只恨不得她们狗咬狗。

成功率暂且不说,可至少王夫人的这种做法还是起到了一点儿作用。

“姐姐!”小赵姨娘被安排在了西厢房的第二间房里,而第一间则是由周姨娘和赵姨娘同住。虽说从某方面来说,这算是对小赵姨娘的优待,毕竟她如今身怀六甲,需要清静。可惜的是,就算屋里再怎么清静,她本人的心静不下来,那又有甚么用呢?

“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怎么老是记不住!”赵姨娘从自个儿房里过来,一进来尚来不及放下门帘,就听到小赵姨娘朗声唤她,吓得她立马松手放下了帘子,三步并作两步的到了里屋,看着躺在暖炕上猫冬的亲妹子,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我都懒得说你了!罢了罢了,你先说说,这回又怎的了?”

虽说让妹妹也进来伺候,全是赵姨娘想出来的主意,可那会儿她却是不会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这一步。

小赵姨娘之前虽进过荣国府,那会儿年岁毕竟太小,加之她当时不过是个未留头的小丫鬟,谁会记得她呢?更别说赵姨娘为了抹平痕迹,是托了跟她毫无关系的管事嬷嬷将人送过来了,还给小赵姨娘编了个父母双亡北上寻亲被远亲偷卖的悲惨身世。不过,有一点却是赵姨娘并不曾骗人的,那就是她的父母真的没了。

就在前几年,王夫人流产后不久,赵姨娘在被下令禁足之前,已经将妹妹送了出去,并严禁妹妹跟自己通讯。而就在那段时日里,她的父母先后没了,可她却连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

说不恨是假的,尤其以赵姨娘的身份,哪怕后来得知了消息,也不可能放弃一切只为了回去给父母磕头。至于披麻戴孝那就更是白日做梦了,以荣国府的做派,赵姨娘刚披麻戴孝,下一刻就被打发出去了。

“姐……好好,你的话我都记着呢,可左右我如今都进了门,唤你一声姐姐又如何了?再说了,都叫了这些年了,我就是想改也改不了了。”小赵姨娘一脸的无辜委屈,还真别说,配上她姣好的模样,真显得格外的惹人怜爱。

当然,这要是换成王夫人或者旁的几位姨娘肯定怜爱不起来,只会恨得牙痒痒。

“罢了,改不掉就算了,你先说说又怎的了?”赵姨娘素来拿这个妹子没法子,事实上,虽说她是被父母卖掉的,却始终觉得亏欠父母双亲。偏生,还不等她能耐起来,双亲已故,她也落得一个子欲养而亲不在的结果。无奈之下,她只能加倍的对弟妹好,可弟弟赵国基一直待在庄子上,除却尽量多给些银钱外,她实在是没法子帮忙。于是,她满腔的愧疚几乎都放在了妹子身上。

“怎的了……能怎的?姐你先前说的是,只要我怀上了,甭管是哥儿还是姐儿,只要开了怀,就能当上真正的主子了。可如今,先不说我肚子里究竟是哥儿还是姐儿,就算运气好是哥儿又如何?先头那三个不都生了哥儿?除却赏赐了点财物外,哪里就落得好处了?”

小赵姨娘说这话时,只一脸的不甘心。

在她看来,一旦生下哥儿就该是一飞冲天的结果。可如今看来,显然事实跟她想象中的相差太多了,以至于她完全不可能淡然接受。

再看赵姨娘,也是一脸的为难。

的确,若是搁在几年前,以二房只有一子一女这样的情况,哪怕是庶子也该极为受宠才是。偏生,王夫人先开了怀,诞下了衔玉而生的哥儿不说,连带三位姨娘全部都生了哥儿。也就是说,小赵姨娘就算生了哥儿,那也不是甚么稀罕事儿,若是生了姐儿,稀罕虽稀罕了,可惜没用啊!

于是乎,小赵姨娘等于是被推上了不尴不尬的位置。坏处是,她生了啥都没人在意。好处则是,就算生了姐儿,也不会被人怪罪。

这另三位姨娘在左近的小院子里一天十八次的互相挑衅闹腾,小赵姨娘倒是不闹腾别人,她折腾她自己!

“我不生了!我不要生这个孩子了!生孩子有啥好的?压根就没人期待好吗?之前,我还记得姐姐怀孕之初,好赖有人常来探望,虽说后来府中事情多,顾不上姐姐你了,可甭管怎么说,之后总归是人人都惦记着的。”当然是人人惦记着的,就是惦记到最后把姐儿给弄丢罢了。

“浑说甚么?你真当自己还是小孩子家家吗?”

眼见着亲妹子愈发的任­性­妄为了,甚至还拿手去拍已经硕大的肚子,赵姨娘简直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就伸手去阻止。只是,让赵姨娘不曾料到的是,她这厢才抓住了妹子的双手,却见妹子浑身一颤,旋即“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怎的了?你怎的了?我弄疼你了?”赵姨娘当下就慌了神,她倒不担心被人误会在害小赵姨娘,她只是单纯的担心妹子的安危。

别看小赵姨娘已经身怀六甲,事实上她的年岁真的还小,等翻过年关才到及笄之龄。这若是摊上个早熟懂事的也就罢了,偏赵家虽家境一般,无奈赵家父母因着对长女颇有愧疚,故而将所有的疼爱都给了幺女,只将她宠得无法无天。

“疼,疼……哇,真疼啊!我怎么了?我到底怎么了?肚子好疼,一抽一抽的疼……姐!姐!我好害怕……啊啊啊!!!”

亏得赵姨娘曾经生过一胎,撇开最初的慌乱之后,她很快就回过神来了,一面高声唤着丫鬟去喊人,一面则柔声安抚起了妹子。

问题是,生产的阵痛真的不是一两句话能安慰好的。

小赵姨娘完全听不进任何话,只一面哭天抢地,一面嗷嗷叫着不要生了,更是断然拒绝了丫鬟们扶她下来走动的提议,愣是闹到稳婆都过来了,她还在那里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

翻过年才十五的小赵姨娘,身子骨倒是极为康健的,毕竟她只是­性­子不好,又不是身子不好。加上她如今也怀了九个多月了,比原定的日子是早了一些,却也称不上早产。稳婆以及生产的东西都是早先就预备下来了,且全部由赵姨娘过目了。至于小赵姨娘不愿意配合这事儿也好解决。

“你最好给我乖乖听话,不然回头我打也打死你!”赵姨娘心里头也是火急火燎的,可这会儿她是真的不能表现出来,只发狠心般的拿手揪住妹子的胳膊上的­肉­,左三圈右三圈的死命的掐。

可怜的小赵姨娘,原就疼得厉害,还被亲姐姐这般威胁,连疼带吓外加怂,只唬得她老老实实的配合稳婆吸气呼气,终于在当日傍晚时分平安生下了一个……

姐儿。

得知是个姐儿,说不失望是假的。这小赵姨娘也就罢了,她生完就累惨了一般的昏睡过去了,倒是赵姨娘一脸的失望的看着被稳婆洗­干­净裹上包被的姐儿。

说实话,就算刚出生的孩子普遍都长得丑,可眼前这个姐儿模样却还是很出挑的,起码乍一看完全不丑,当然也没好看到哪里去就是了。

然这些却也够了。联想一下迎姐儿刚出生时的模样,再看看眼前这个姐儿。赵姨娘可以断言,这个孩子会比她的姐姐好看好多倍。这倒也是,毕竟她们俩姐妹里头,就是小赵姨娘模样更为出挑。

可惜呀,是个姐儿,就算长得再好看,也是一个终究要嫁出去的姐儿。

赵姨娘连声叹息,倒是得了消息的贾政特地从前院书房回到梨香院瞅了一眼。说真的,在有了嫡庶五个儿子后,哪怕再怎么重男轻女,贾政都不会对生女儿感到失望的。更何况,严格来说,贾政并不是很重男轻女,甚至于他对儿子极为严苛,反而对女儿既宽容又温和。

待见到已经有些困倦随时都会睡过去的小女儿,贾政在瞅了两眼后,依然决定:“这孩子就叫探春罢,小名就叫探姐儿或者三丫头。”

探姐儿也就罢了,三丫头简直不能更土气好吗?按着贾政这个说法,那是不是还要给元姐儿起个小名叫大丫头呢?事实上,完全没有这回事儿好吗?

可惜的是,在场之人没一个敢跟贾政叫板,再说了,通常情况下还是叫姐儿或者姑娘的机会多,谁会唤三丫头呢?

当然有人会。

“三丫头!三丫头!我是二丫头,我是你的堂姐!”得知二房又有了新的孩子,迎姐儿兴奋的简直就打算待在梨香院不走了。她打心眼里觉得二房太神奇了,之前都没有跟她一般大小或者比她还小的孩子,结果转眼之前,立马多出了四个哥儿一个姐儿。

好神奇哟!

因着这一年二房始终在努力添丁进口,以至于大年三十简直就变成了战场。小赵姨娘所出的三姑娘探姐儿并未出席,毕竟她太小了,连满月都不曾,是不可能随便抱到外面来的,尤其是在这等寒冬腊月的情况下。可除了探姐儿之外的所有孩子都来了,是……都!来!了!

这要是家里头没有一个孩子,就会显得格外的冷清。若是只有一个孩子,又会显得那孩子格外的寂寞。等有俩孩子时,冷清和寂寞倒是都没了,却会略显闹腾。可若是有三个、四个、五个……

那基本上就成了花果山了。

荣国府这头,连带长大了那几只算在内,大房共有三个哥儿一个姐儿,二房则是五个哥儿两个姐儿。亏得王熙凤在腊月前就走了,另外蓉儿也不曾过来,要不然荣庆堂还不直接被掀翻了?

事实上如今也离这种情况不远了。

旁的人几乎要疯了,连带那些个长大了哥儿姐儿都有些不好了,唯独贾母从头高兴到尾,甚至点名夸赞了王夫人。

“政儿媳­妇­儿这两年做得很是不错,虽说有些事情仍显得不怎么妥当,可起码给房里添了这许多人。你也别怪我小心眼儿,你做的错事我虽记着,可同样你的好也是记着。如今这般就很好,你只记得来年仍要这般。”

王夫人笑得一脸杀气腾腾,她完全不觉得这是赞美,这分明就是挑衅,是嘲讽!

再看那拉淑娴,尽管明面上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可暗地里却在叫糟。

果然,贾母赞美了王夫人之后,就将矛头对准了那拉淑娴:“赦儿媳­妇­儿,你也是。虽说你的功劳也不少,不过眼瞅着璟哥儿也大了,也该考虑再生个了。不然,也可以多寻几个好的开脸了,像政儿媳­妇­儿这般也很是不错。”

这番话,贾母是带着一脸笑意和期待说出口的,看起来就是真情实意,并无任何旁的意思。然而,听在那拉淑娴耳中,却显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那拉淑娴眯着眼睛笑了一下,正打算开口时,却冷不丁的被贾赦截去了话头。

“这么多的孙儿孙女还不够老太太您带的?若还嫌不够,索­性­让二弟将他房里的庶子庶女一并都带过来,再等来年开春后,把王家姐儿、隔壁东府的蓉儿,全部都抱过来让您养着,您觉得如何?”贾赦冷笑一声,“生的多怎的了?猪也生的多呢,也不看看能耐如何,光拼数量……啧啧。”

“贾赦!”即便贾母有所准备,知晓贾赦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却也万万没有想到贾赦竟会当着所有小辈儿们的面,这般顶撞自己。尤其今个儿还是大年三十!

“知了知了,多生孩子对罢?行行,您高兴就好,左右生下一帮子纨绔子弟,花的也是公中的钱财。”说得仿佛很大方,假如贾赦说这话时别露出一脸心疼的神情,那就更有说服力了。

贾母面­色­铁青。

“你这话是甚么意思?公中的钱财还花不得吗?还是说,你打算要分家了?我还没死呢!”

“我知道啊!”贾赦这几年来脾气见长,尤其是碰上贾母时,“父母在不分家,这个道理我当然知晓。老太太您尽管放心,我可以在这儿发誓,绝不会罔顾您的意见强行分家的。”顿了顿,贾赦还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不分家还不准我念叨。不准我念叨,自个儿却唧唧歪歪的念叨那么多。光念叨也就算了,还觉得念叨的必能成真……有这工夫念叨添丁进口,您倒是念叨二弟能过了童生试啊!”

莫名躺枪的贾政:“…………”

基本上,这几年的大年三十,就没有一次能好好过的。

规律大致如下:贾母发难或刁难,贾赦毒舌反击,贾母回击,贾赦继续梗着脖子叫嚣到底,贾母晕厥,大年夜不欢而散。

怎么说呢?贾赦他确实不是个东西,可既然你都知晓他不是个东西,怎么就非要跟他顶牛呢?一如明知晓某条胡同里有条疯狗,你不绕道还非凑到跟前挑衅,这不是欠的是甚么?尤其是,这些年来每次交锋,输的人都不是贾赦。

今年亦是如此。

区别在于,贾母被气得浑身发抖,却最终还是撑住了没晕过去。至于贾赦,则是没心没肺的该吃吃该喝喝,还时不时的开口刺激贾政两句。

待年夜饭摆上来后,还不等落筷呢,就听着贾赦连绵不绝的训诫之词。

“二弟啊,你要好生用功。这科举虽是三年一届的,童生试却是一年两回的。我都替你想好了,明年开春先过了童生试,等入秋了就去考秀才。考过秀才后,你去找你那三位老先生求助,让他们再派个孙子或者徒孙过来教教你。甭管怎么说,也要在这三年里将基础打好,等下届科举时,先过乡试再过会试,最后在殿试上一举夺……个三甲同进士出身好了。”

对于准备参加科举之人的祝福,通常情况下该是金榜题名、高中状元等等,没有哪个会祝福人家考个三甲同进士的。就连贾赦本人也是二甲的进士,比同进士有出息多了。然而,贾赦却自认为自己的祝福相当得实诚,毕竟贾政是明摆着考不上的。

“……多谢大哥。”半响,贾政才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咱们可是嫡亲的兄弟,哪里就需要这般客套了?我同你说啊,科举是很重要的,那可是入仕最妥当的途径,不用萌祖荫,不用拿钱砸,不用四处托人情走后门,只要你有真正的才华,你就一定能高中!”

“是,大哥。”

“还有啊……”

贾赦还想再说,贾母却是再也忍不住了,只恶狠狠的摔了筷子:“还吃不吃年夜饭了?整个晚上就听到你在瞎掰!”

“我瞎掰甚么?我哪里就瞎掰了?我拿我的经验跟二弟分享我怎么啦?我错在哪里了?打小就听老太太您说,要用功上进考取功名。我承认我以前是混账了点儿,可自打我开窍以后,连圣上都常夸我,倒是府里没一个人夸我半句!”

“你还需要人夸?”贾母简直不能更愤怒,她都瞧见贾政已经羞得险些将头埋进胸口了,结果这个混账贾赦还不依不饶的瞎逼逼,气得她直接拍了桌子,“没人夸你你都嘚瑟成这个样子了,但凡有人夸赞了,你还不将尾巴翘到天上去了?混账东西,你气煞我了!”

“我一年到头东奔西走的是为了甚么?在外头奔波,在府里还要受气,好心给二弟些提点儿,反而闹得我诸多不是。这算甚么?我就这般人见人怨?不吃了不吃了,气都气饱了!!”

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贾赦表现得就是很气愤,旋即还真就起身拂袖离开了。

这贾赦一离开,最气愤的自然是贾母,最尴尬的却是贾政了。甭管贾赦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可至少在明面上,他是占了理的。尤其有些话贾母说的,贾政却是万万说不得的,哪怕他心里头有着再多的怨念,表面上还得对贾赦恭恭敬敬的。

人家贾赦是世袭的一等将军,自个儿晋升上去的从四品内阁侍读学士。

前头这个爵位,还能怨自己出生太晚,白给贾赦捡了便宜。后者这个官职怎么办?怪长青帝瞎了眼?

贾政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他能感受到亲娘和大哥之间的矛盾点就在于他,他也非常感激亲娘对他的偏爱,问题是贾赦强行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让他除了忍气吞声之外,毫无还嘴之力。

天可见怜。

……

……

更悲惨的事情还在后头。

次日是大年初一,贾赦赶着大清早就出了门,回头就将昨个儿晚间发生的事情嚷嚷了个人尽皆知。他是用心寒的口吻说的,说贾母偏心眼儿,说贾政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说荣国府没法待了,他都快要被逼死了,还说贾母让他当众发誓不准提分家一事……

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堆,中心思想大概是他在大年夜里受了天大的委屈,然而因着抱怨太多了,却又有种他本人不好相与的感觉。

这就是贾赦的目的!!

时至今日,他还未完全放弃削官罢职的终极目标。

因着是年关里,基本上所有人都没有啥要紧事儿,却又都忙活得很。走亲访友、拜访上峰、同僚知己小聚,再开个品茗会、品香会等等。总之,不出三天,全京城都得知贾赦受了天大的委屈。

结果,正月初五,长青帝将贾赦唤了过去,好生安慰了一阵不说,还赐了个先生下去。这并非长青帝客气,而是他始终记得贾政有三位当世大儒的先生,唯恐自己动作再慢一步,又要引来上书房动乱。

幸运的是,如此悲壮的事情没有发生。

不幸的是,在意识到自己的目的无法达成后,贾赦再度放大招了。

贾赦先是借着拜年的机会去拜访了文亲王,跟他畅谈了一整天,且话题全部围绕在律法上头。更确切的说,是犯了哪些事儿会被削官罢职。

文亲王一开始还是挺有警惕­性­的,问题是贾赦太能侃了,说到后头他完全不知晓自己究竟说了甚么,更是完全忽略了对贾赦的观察。

据文亲王所说,想要削官罢职,贪污受贿是个不小的罪名,不过这也得看长青帝会不会发作。买官卖官也是不小的罪名,这个一经查实却不单是削官罢职,还极有可能附赠其他惩处。再往上去,却是民变哗变之类的重罪,真要是发生了这种事情,那就是罢官外加秋后处斩了。

说真的,这些罪名贾赦一个都不想要,或者应该是他都要不起。

贪污受贿看起来简单,可他是内阁侍读学士,听着很能耐罢?其实权利也挺大的,问题是捞钱真不容易。首先内阁是京官,其次侍读学士是直接领命于长青帝的,再往后表面上看仿佛很重要,实则真的毫无油水。

买官卖官也很不错,可惜内阁不是户部,它没有这个功能。

至于民变哗变……

要是京城里发生民变和哗变了,那就是一群一品官人头落地了,跟贾赦这个从四品的内阁侍读学士真的没有任何关系。

“文王殿下,您就给个准话罢,我想被削官罢职,有甚么好法子吗?对了,我不打算豁出命去,您给就给琢磨个万全之策罢。”

177|第177章

说真的,文亲王是完全懵逼状态。

甭管先前贾赦­干­了多少丧心病狂的事情,却没有哪一件事情是针对文亲王本人的。距离最近的一次,也就是头两年廉亲王追讨欠银时,贾赦为了筹措银子将贾母珍藏的一幅王羲之真迹卖给了文亲王。但是这事儿仅仅是涉及到后续事宜时,才显得那般的坑爹,本身真的一点儿也不稀罕,纯粹只是一个愿买一个愿卖的普通交易。

准确的说,这些年来,被贾赦坑的最多的就是贾政,其次便是自家和隔壁家、诸多的亲朋好友家,以及廉亲王。

文亲王真的是结结实实的头一遭!

“这这这……”文亲王是个老实孩子,也许他也有私心,比如著书立传、名垂千古之类的野心。可总的来说,在长青帝所出的一群各怀心思的皇子们中,文亲王真的是个憨厚朴实的人。因而,在面对坑货贾赦时,他只能露出了瞠目结舌的神情,愣是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文王殿下!”贾赦才不管自己这番浮夸的表现会不会吓死一个亲王,他是真的豁出去了,“来寻您之前,我也是有仔细想过的。按说您是同翰林院、国子监等处交好,同户部关系并不密切,我不该拿这事儿来打扰您……”

“对对,你说得对!”一瞬间,文亲王只觉得自己解脱了,忙不迭的附和道。

然而,事实证明完全是他想得太多了。

只见贾赦嫌弃的看了文亲王一眼,许是即刻想到了是自己有求于人,这才掩饰了一丝丝,开口道:“文王殿下也别妄自菲薄了,甭管怎么说您也是亲王殿下,咱们也算是有着多年的交情。遥想当年,我同王子胜­干­了一架,不就是您从中调解才将这事儿掩了过去吗?我还记得您让我们抄写律法,之后又改成了抄写四书五经。唉,只怕若没有当初的事情,也不会有今个儿的我了。”

文亲王再度目瞪口呆:“不是,那是你那老泰山……”

“我明白,我明白。文王殿下您的顾虑我都明白。其实您这人罢,甚么都好,就是太谦虚了。可我就是欣赏您这一点!”

“真不是……”

“好了好了,往事如烟,就让它随风飘逝罢。咱们言归正常,就说当下这件事儿。”贾赦很是深情地感概了一句,且压根就没给文亲王任何开口的机会,就径自说了下去,“按着道理来说,我想被削官罢职的确不该找您。可我如今也是走投无路了!文王殿下,实话同您说罢,我不止一次的同圣上提起这事儿,可圣上他就是不允呢!我还曾向廉王殿下说了这事儿,可他……他差点儿没喷死我。”

说到这里,贾赦是一脸的伤心欲绝。

对于旁人来说,升迁实在是太难了,甚至绝大部分的官员都是苦熬了一辈子,也不过升个一阶半品的,就贾赦这个升迁速度,简直就是羡慕死一大帮子的人。然而,贾赦却是做梦都想被削官罢职,无奈期望越大,多半失望也会越大。

人家是想升迁想疯了都没成,贾赦却是想削官罢职想疯了也同样没成。

然而,即便感受相似,可前者却能得到旁人的同情怜悯,后者却只能让人恨得牙痒痒。

万幸的是,文亲王的­性­子很是平和,除却拥有文人的傲娇­性­子外,旁的都极好,倒是不会跟贾赦一般见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文亲王完全不成体会到官场上的艰难险阻,他打从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子,排名较前,母妃位份高,本人对于学问极有天赋,加之完全没有夺嫡的想法,可谓是一帆风顺到底。

因此,在略平复了一下囧然的心态后,文亲王还是平静的劝起了贾赦:“圣上不同意定是因着爱惜人才,贾将军不必如此。”

“那廉王殿下呢?他纯粹就是见不得我好?”贾赦气哼哼的道。

虽说从序齿来说,廉亲王是文亲王的弟弟,可问题是这俩兄弟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画风,如果是文亲王是一汪清水,那么廉亲王简直就是表面冰冷内里火爆,还要再加上小气记仇报复心重。简而言之,文亲王从来不敢跟廉亲王作对,生怕回头不小心着了道儿。

话虽如此,到底是亲兄弟,文亲王自认为还是挺了解的自家这个冰山面瘫脸四弟的。当下,文亲王略一沉吟,便道:“根据我的猜测,廉王应该是太听圣上的话了,既然圣上不愿将你削官罢职,你求他也定然无用。”

其实,文亲王也不知晓廉亲王是甚么毛病,作为年岁最接近的兄弟俩,且本身并无任何矛盾冲突,这俩人小时候还是挺要好的。

文亲王清清楚楚的记得,小时候的廉亲王是个­性­子挺讨喜的孩子,但凡小孩子爱的一切他都欢喜,且酷爱逮着人就是一顿唠叨,完全是个既好动又话唠的熊孩子。结果,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仿佛是徒然之间,廉亲王跟鬼上身似的,冷不丁的就换了­性­子。在最初的那段日子里,文亲王每日里见到板着脸一声不吭的廉亲王时,都觉得是自己活见鬼了。本以为过段时日就会恢复正常了,结果万万不曾想到,这一见鬼就是好几十年。

不过,有一点却是至始至终都不曾改变的,那就是廉亲王对长青帝的态度。隐隐的,文亲王觉得自己似乎猜到了一点儿,不过他这人的­性­子摆在那儿,除非是跟著书立传有关的事情,要不然才懒得动脑子。故而,这位最接近事实真相的人,就这般放弃了近在咫尺的真相。

“所以呢?所以呢?文王殿下您就给句大实话罢,我就想知晓,怎样才能毫发无伤的被削官罢职。”

说真的,贾赦对于廉亲王的心态历程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哪怕近几年来他的身上已经盖上了廉亲王心腹的戳,可从本质来说,贾赦认为自己跟廉亲王只是单纯的上峰和下属的关系。

——他一点儿也不关系廉亲王经历了甚么,他只是纯粹不想再经历一次莫名其妙的加官进爵了。

“毫发无伤的削官罢职?”文亲王认真的思索了一下,“真要说起来,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我记得大概在十几年前罢,有个二品官就是因着殿前失仪被圣上怒斥一番后,就削官罢职了,倒是确实没有旁的惩处了。”

“这个好!”贾赦猛地抬手重重的拍了一下脑门,旋即一个转身,飞快的跑了。

文亲王默默的站在原地看着贾赦眨眼间就消失在拐角处,他真的不怪贾赦过河拆桥,他只是隐隐又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总觉得接下来要出事。

且似乎还跟自己脱不了关系。

可究竟会发生甚么事儿呢?要不要提前跟父皇和四弟支会一声呢?倘若说的话,该怎么组织措辞呢?若是不说的话,回头案发了自己会不会挨骂呢?

于是乎,文亲王陷入了自我审视外加自我迷茫的状态之中,这要是贾赦是个慢­性­子,或许在文亲王将前因后果理顺,并得出最佳方案后,仍来得及阻止。然而,贾赦偏偏是个急­性­子。

所谓殿前失仪,其实是个很笼统的概念,且在正常情况下,若仅仅是小小的失仪,是不会被怪罪的。通常会被怪罪,多半是圣上本人心情不佳,又或者是在特别盛大的场面里,一不留神就闯下了大祸。

离开文亲王府后,贾赦就立刻回到了荣国府,开始苦思冥想最近有没有很重要的事情。

每年的小年夜、大年夜肯定是极为关键的,毕竟要大宴群臣,这么多人注视着,哪怕只是些微的小差错,也定然会被无限的放大。可惜的是,如今已经是正月里了,连元宵佳节都过了,大好的机会都被他给浪费了,再往下恐怕就要等中秋佳节了。

贾赦懊悔不已的在荣禧堂里转圈圈,活脱脱的就像个没头苍蝇一般。

好在,老天爷没有放弃他,在关键时刻,十二从荣庆堂请安回来了。

如今的荣国府,除却贾赦不需要往荣庆堂请安外,旁的所有人都会隔三差五的去一趟。像二房那头绝对是一天三趟的往荣庆堂跑,而大房这头就显得随意多了,基本上保持着三天去一趟的频率,既显得未曾忘却礼数,又有种不得不去的疏离感。

“你给老子站住!”

素来都清楚自己这个儿子鬼­精­鬼­精­的,贾赦在喊话之前,先闪到了一边,且还在发话的同时,猛地拽住了十二。

十二:…………吓死本阿哥了。

“又作甚?我方才刚在老太太跟前说了爹您的好话,一回头您就又吓唬我!这都过了元宵节了,您怎的还那么闲?”十二简直不知晓该怎么吐槽才好,明明他记得前世那些个文武大臣都被乾隆帝折腾得死去活来,别说闲得无聊了,就连喘气都要赶着来。怎么的摊在贾赦身上,就成了这副德行?难不成,长青帝就这般善待臣子,不舍得他们辛劳?

不等十二想明白,贾赦已经连珠炮一般的问了起来:“最近朝堂里可有甚么重大庆典吗?像祭天啊,祭太庙啊,或者就是小年夜、大年夜那种的,有没有?”

“到底是我当官还是爹您当官呢?朝堂里有甚么大事儿我怎会知晓?”话是这么说的,可十二却已经在脑海里快速的思量了一番,“最近……会试呢!”

会试?

贾赦有着一瞬间的茫然,旋即却是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

去年是科举年,史家大爷还下场了,甚至以不错的名次的通过了乡试。也就是说,今年开春就会举行会试,再往下该是殿试了。

这会试其实没啥­精­彩的,毕竟只是在贡院里头答题罢了,贾赦自个儿参加过还能不知晓吗?可会试之后的殿试,却是极为重要的事儿。想也是,三年才一回的科举,一般能进入会试的也就三百人左右,少的时候甚至才一百来个。这当然是一件大事儿,不单对于那些个渴望金榜题名的学子而言,哪怕对于长青帝来说,也是相当重要的。

倏地,贾赦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爹?”十二有些心慌慌的瞅着贾赦,隐隐约约的,他也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问题是,他方才应该没说啥罢?最近的大事是会试,当然也会有人因着完全不关心这些事儿而不曾耳闻,可甭管怎么说,这也算不上是秘辛罢?

十二不是文亲王,不可能在即将接触到真相时,猛地一下后退不管了。事实上,他已经开始思量着所有的可能­性­。

依着常理来说,一个原本不大关心科举的人,冷不丁的关心了起来,那就是本人跟科举扯上了关系。当然,也有可能不是本人,而是亲近之人。问题是,眼瞅着即将就要开会试了,除却史家大爷之外,没哪个是既能跟科举产生关系,又同贾赦有关的。

难不成……

“爹您不会是还想再考一次会试罢?”

说这话时,十二已经不是一脸惊疑,而是瞬间转换成了“你是不是傻”的神情。因着贾赦先前已经顺畅的过了一回乡试,所以若是他又犯病了,打算再考一次会试也是被允许的。

——准确的说,是没有哪个闲的蛋疼的人会去特地写一条律法,不准已经过殿试且身为从四品官的人回头再考一次。

这不是疏忽,这是因为写律法的人脑子没坑。

可贾赦脑子有坑啊!

还是一个无底的巨坑!

“没你的事儿,一边儿待着去。”目的达到了,贾赦才懒得跟一个小孩崽子废话呢。他都已经盘算了,回头等会试结束,殿试开始时,想方设法混到殿堂里。因着他已经进了内阁,还是袭爵的一等将军,故而这事儿并不难办。至于进了殿堂之后该如何行事,这个回头再议。

咱们的目标是:削官罢职!!

这厢,贾赦已经决定向着终极目标奋勇向前了。那厢,十二却是联想到了最可怕的结果。

其实真没啥可怕的,毕竟整个京城都知晓贾赦是个坑货,再说了,既然律法上并未明文规定,那就不算触犯律法。即便贾赦真的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又跑去贡院体验了一回,也不过是给满城的人贡献了茶余饭后的笑料罢了。

问题不大!

……

……

真的吗?

今年的会试定在了二月十七,然而尚未等到会试开始,就又发生了一件事儿。倒不是坏事,而是一件喜事儿。

贾敏生了。

是个千金。

仔细回忆起来,贾敏是在贾赦晋升为从四品内阁侍读学士后才传出的怀孕消息。尽管之前一直传出贾敏身子骨不好的消息,不过其实情况真没有那么糟。当然,因着林家素来子嗣艰难,加之这胎是贾敏嫁入林家近十年来,头一次有孕,自是万分重视。

重视的结果是,怀孕期间贾敏连娘家都不曾回,一应管家的事宜尽数交给了底下的管事嬷嬷,实在是没法交给下人处理的事情,则全部由林海解决。亏得林海已经被弄去了翰林院这个闲得发霉的地方,加上他本身能力极为出众,倒是将一切事情都应对的妥妥当当,让贾敏毫无后顾之忧的平安产女。

真要说起来,唯一可惜的大概就是这胎是个姐儿罢?

其实也没啥好可惜的,哪个也没人规定人家俩口子只能生一个孩子。尤其贾敏这胎稳当得很,顺顺利利的产下一女后,身子骨恢复得也很快,加上俩口子感情极好,既已经开了怀,想必第二个孩子来得也快。

然而,想法太美好了,美好到在接到噩耗之时,自诩经历过太多事情的林海都完全无法相信。

林家老太太没了。

信是在林家姐儿洗三那日收到了,姐儿是在花朝节,也就是二月十二那日出生的。洗三是在二月十四,林海邀请了所有在京的亲朋好友。当然,即便如此也没几个,主要还是荣国府并翰林院的同僚,另外宁国府和张家、王家也过来凑了热闹。可惜,洗三刚结束,来自扬州的急信就到了。

凭良心说,林家老太太故去真心没啥奇怪的,她病得太久太久了,久到所有人都觉得她早就该走了却一直没走,久到所有人都已经彻底麻木到以为她真能长命百岁了。

然而事实却是,林家老太太早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信当然不是林家老太太所写,她很早以前就不能提笔写字了,哪怕她年轻时是个才女也于事无补。信是留在扬州的管家所写,虽说林海等人都来了京城,可扬州那头的宅邸还在,且林家老太太也不适合长途奔波,故而索­性­留了些忠心耿耿的老人陪着林家老太太。

那些个忠仆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况且也没人会费心费力的暗害一个随时都可能咽气的老太太,更不会有人编排这种丧尽天良的谎言。

消息是真的,病了二十来年的林家老太太真的走了,走得无声无息,连亲孙女的面都没见到。

不,这还不是最惨的,惨的是她连自己有孙女了都不知晓。

林海在愣神之后,当着满院的宾客面,放声痛哭。偏今个儿是洗三之日,贾敏还在后院房中休息,压根就没法­操­持家事。而林府这头的管家,也远没有留在扬州的老管家那般能耐,处理日常事务倒是没问题,可面对这种紧急事情却只能两眼一抹黑,直接抓瞎了。

万幸的是,因着是亲妹子头一次生孩子,且两家离得也不算特别远,故而今个儿贾赦、贾政俩兄弟都是拖家带口的来的。当然,小妾不在此列,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也除外。

等尚在后院的贾敏得到消息时,她娘家两位嫂子已经帮衬着将宾客送走,并使唤下人将林府上下改头换面了。

这仅仅是初步,再往后却是应当由林海向长青帝递出辞呈,先回扬州收殓林家老太太的尸首,接着往姑苏祖籍去,将所有的事情料理妥当后,再在祖籍守孝三年,才能回到京城候补官职。

事情真的很繁琐,尤其卡在如今这档口上。

那拉淑娴和王夫人只是帮着做了最基础的事情,再往后她们是没法帮衬的,尤其绝大多数事情是不可能在京城办到的。林家人都得往扬州去,包括刚出生不久的林家姐儿。

偏如今还是二月里。

尽管过了花朝节就已经是开春了,可事实却是外头真的寒冷刺骨。京城位于北方,今年又多雪,哪怕官道上还算顺畅,可想也知晓,大冬天的赶路是绝不可能好受的。即便从京城去扬州可以走大运河,可还是那句话,如今还冷得很呢!陆地上尚且让人冷的瑟瑟发抖,河面上真的能有好?你说多带些褥子炭盆?别逗了,在京城要是不烧暖龙根本没法过日子,区区褥子和炭盆能起到甚么作用?尤其贾敏刚生产完,姐儿都不曾满月!

可惜,这事儿压根就没法办。死的人是林家老太太,虽说她缠绵病榻已经很久了,可毕竟她是在扬州一个人孤零零的走的,哪怕有再多的理由,林海俩口子还是会遭人诟病。这先前还能勉强说自己也没法子,可如今人都没了,还要寻借口拖延着不走吗?

也许是无奈,也许是真的悲痛万分,二月十六,林家举家离开京城。

贾母气得直接掀了桌子。

“这算是甚么意思?咱们府上当成心肝宝贝儿疼宠着长大的姐儿,白给他们当媳­妇­儿了,他们还这般苛待她!先前说甚么我的敏儿身子骨不好,不能生养……真他|娘的放屁!咱们全家都能生养,哪个有问题了?我有俩儿子四闺女,我还有一群孙子孙女,倒是他们林家,都七八代单传了,到底是哪个有问题?!”

荣庆堂里,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屏息静气的立在角落里,争取不让自己引起主子的注意,就连素来受到倚重的鹦鹉和鸳鸯也都老老实实的立在贾母身后,半个字都不敢劝一句。

这事儿还跟贾赦不同,若是今个儿是贾赦气到了贾母,她们还能略微劝几句,再不然应和两声也成呢,左右事情一次又一次的发生,所有人都习惯了。可这一次,惹到贾母的是已经过世的林家老太太。

注意了,是已经过世的!

正常情况下,哪怕是生死大仇,可既然人家已经没了,这仇怨也就此了结了。有道是,死者已矣,说得再多又能如何呢?可如今,贾母火气上来了,一叠声的咒骂着,丫鬟们是既不敢附和又不敢劝解,简直就是怎么做都是错的,最终只能无奈的选择当摆件玩意儿。

好在没过多久,贾赦就闻讯赶来了。

贾母:…………就算林家那老太婆是很可恶,可我依然不想看到你。

可惜的是,贾赦从来就没学过读心术,也完全不存在跟贾母心有灵犀的可能­性­。故而,贾赦一进到正堂,开口就拉过了一切仇恨:“人都死了,还嘀咕这些作甚?万一她听得咒骂声,回头托梦给您,岂不是吓人得很?得了得了,您就歇着罢,左右事情已经这般了。”

“贾赦!”尽管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惜贾母依然没有料到,她的嫡长子竟然能耐到只需几句话就让她忘却了对林家老太太的所有厌恶。

“诶诶,我在呢,老太太您有话就说,再不然您骂我一顿也好。那头到底是亲家母,再说这生死由命,又不是她主动寻死,我倒是觉得这事儿怎么着也怪不到她身上来。”贾赦一脸诚恳的劝道。

说真的,贾赦这话还是有点儿道理的。虽说贾敏怀孕的消息早在去年就派人送到了扬州,也定然告知了林家老太太。问题是,林家老太太她病得太久了,久到连大夫都已经放弃她了,直言随缘罢。这都随缘了,可不就是听天由命了吗?因此,甭管她哪天走都很正常,况且就算是急信,那也需要时间送过来,加之先前天冷不方便,恐怕林家老太太是在正月里就没了,又不是故意挑了林家姐儿洗三之日来添晦气的。

“你走,我一点儿也不想看到你!”贾母才不管贾赦说的话是否有道理,她只知晓,自己一看到贾赦就浑身冒火,但凡贾赦开了口,她就忍不住去想当年怎么就没将这个混账东西溺死在马桶里呢?

贾赦一脸“你无理取闹”的神情,迟疑了半响,才又开口道:“也行罢,回头我让二弟过来劝劝您。总之,您老人家就消停些罢,少折腾一些,也好让我和二弟松快松快。”

“滚!!”

有些人就是这样,你好好说话,压着脾气跟他好声好气的商量,他就是听不懂,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反正就是跟你唱对台戏。原就脾气不好的贾母,被贾赦激得直接痛骂了起来。

“你个混账东西!我是你亲娘你就这么编排我?让我消停些,让我少折腾些……你听听这些话,是一个儿子该对当娘的说的吗?你你你、你就是个孽子,打小就没­干­过一件好事儿,如今更是长本事了,翅膀硬了,居然敢教训起你娘我来了!混账!混账……”

“老太太!”鹦鹉和鸳鸯并其余几个丫鬟婆子,齐声高唤起来。

——贾母又晕了。

晕就晕呗,贾赦仔细琢磨了一番,尽管很想说服自己说,贾母是被林家老太太给气晕的,可事实明明不是这个,尤其就像他自己先前说的那般,人家林母都已经没了,再编排怎么也说不过去。况且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真的托梦了,你说吓人不吓人?

无奈之下,贾赦只要缩着肩膀当起了他的孝子,直到大夫被请来,确定贾母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后,他才脚底抹油开溜了。

也不是真的开溜了,而是跑到前院书房将正在苦读上进的贾政唤了出来,直言道:“老太太又晕了,我就不往她跟前凑了,二弟你行,你上!”

贾政一脸的崩溃。

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句话是对的,不过搁在贾母这头,倒不是无孝子,而是再孝顺的儿子都被她的花样作死给折腾得无话可说了。偏偏贾赦还未曾将话挑明,弄得贾政直接就误会成贾母是因着林府举家去扬州一事闹别扭了,在快速赶往荣庆堂的同时,贾政也忍不住腹诽起来。

谁都知晓女子要坐完了月子才能赶路,小孩子更不能长途奔波,可这不是事出有因吗?

但凡有旁的选择,林海会硬生生的拖上刚生产完的妻子和盼了多年才得到的心肝宝贝儿,长途奔波去扬州吗?也许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重男轻女的,可这真的不包括林海。

林海只比贾政小了两岁,如今贾政的长子珠哥儿都有十五岁了,眼瞅着就可以说亲了,至于旁的儿女更是成群结队的。可林海只有一个心肝宝贝儿!

重男轻女的前提是,他要有女儿用来轻视。可怜林海和贾敏盼了多年,好不容易才怀上了,且熬过了最艰难的怀孕十月,哪怕得的是个女儿又如何?那也是他们俩口子多年下来唯一的心肝宝贝儿。

可惜,没有旁的法子。

本朝注重孝道,即便林海回京是长青帝所要求的,可事实上也并非没有旁的选择。

譬如说,林海是调回京城了,可贾敏却是能够留在扬州伺候婆母的,这在官场上是很常见的事情,毕竟多半的官员都不大可能留在家乡任职,那就势必无法在父母长辈跟前尽孝。在这种情况下,让嫡妻代自己尽孝道是最常见的选择,至于旁的,不是还有妾室吗?无妨。

退一万步来说,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林海辞官奉养老母,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早二十年前,就有这样的先例,是一个六品的官儿,因着他本身就是由寡母含辛茹苦养大的,得知寡母病重又无法调职回家乡后,索­性­直接请辞。好在结局还算不错,长青帝允了他回乡尽孝,却并未允他的辞呈。待他送走了寡母又守完了孝后,直接由六品晋升到了从四品,原因是“孝心可嘉”。

然而,林海之前甚么都没有做,那所谓的将忠仆留在扬州压根就不叫个事儿,至于吃喝用度样样­精­细,更不算孝顺。当然,林海的风评不错,加之他如今的官职真的不值得旁人惦记,故而也没人抓着他的小辫子不放。可若是他再死赖着不走,不去扬州替亡母办后事,那事情才闹大了。

贾政再蠢也知晓林海这是不得不走,非但林海得走,身为儿媳­妇­儿的贾敏更要走,就连刚出生不久的林家姐儿也不能幸免。

在这件事情上,贾政自认为他再怎么孝顺也无法苟同贾母的想法,换位思考一下,要是今个儿他带着王夫人还在汝州那边,偏巧贾母没了,王夫人刚生完孩子,是不是也不用过来?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抱着这样的想法,贾政匆匆赶到了荣庆堂,恰好此时,贾母也终于醒转过来了。

“老太太,您醒了就好,儿子也能放心了。可这事儿……老太太您是真的做错了,林妹夫也是为他的母亲尽孝,在这件事情上,儿子真的没法赞同您的想法。您仔细想想,若是今个儿这事儿发生在您自个儿身上,您会如何想呢?旁的不说,但凡王氏敢生出这样的念头来,借着坐月子逃避尽孝,我头一个不放过她!!……老太太?!”

林家老太太缠绵病榻二十来年,且她一生只得了一个儿子,还至死都不曾见到孙女一面,甚至不知晓自己已经有了孙女,听起来似乎真的挺惨的。

可再怎么也比贾母来得好!!

看看人家儿子多靠谱,再看看自家儿子多丧德!贾母一直认为此生最悲哀的就是生了贾赦这么个孽子,谁能想到,其实贾政丧心病狂起来,比贾赦还可怕!

——贾赦再怎么毒舌也仅仅是咒贾母梦见林家老太太,贾政直接拿她跟林家老太太调了个儿!

#好想一个人静静#

178|第178章

说真的,贾政很慌。

别看这些年来,贾母晕厥了一次又一次,可那都是贾赦惹出来的祸端,哪怕有几次并非贾赦主动挑衅,那也跟他脱不了关系。也因着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弄到后来不单贾赦本人已经习以为常了,就连荣国府上下都淡定了。

可对于贾政来说,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眼瞅着贾母两眼一翻直接晕厥过去,贾政当时就吓得重重的跪倒在地。更准确的说,他这已经不是跪倒了,而是彻彻底底的瘫软在了地上。当然,双膝还是着地的,看起来诚意十足还有种吓破胆子的感觉。

始终在跟前伺候着的鹦鹉和鸳鸯真的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了。

乍一看罢……

都是晕厥,之前贾赦来搞了一波,如今贾政赶上来再来了一波,按说这俩人的行为是完全一致的,自然责任也一样,甚至贾政的罪过要更大一些,毕竟他方才所说的那番话实在是太不妥当了。

可谁让贾政是贾母偏疼了几十年的心肝儿呢?

鹦鹉和鸳鸯对视了一眼,打小一同长大,默契十足的俩人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先是高声唤小丫鬟去前头支会一声,好让管家再度将尚未走远的大夫仍旧请来,再是俩人合力将晕歪了的贾母扶正后,盖上被褥,接着是拿过还不曾收拾好的药油等物,趁大夫尚未赶来之前,先给贾母抹上一点儿,能起到甚么作用先不论,起来如此一来显得她们始终都在忙绿。

大夫很快就赶来了,事实上人家压根就还没走。毕竟先前贾母刚晕了一回,大夫拿了诊金和赏赐,正在前院那头跟管家唠嗑呢,结果倒是好,省得他再跑一回。

跟大夫一同过来的还有那拉淑娴和王夫人,俩人是前后脚进来的,不同的是,那拉淑娴满脸的无奈,王夫人则一副强忍着看好戏的模样。

等等!

这里头是不是有甚么问题?

先前贾赦进来同贾母掰扯时,房里站了一溜的丫鬟婆子,自然都听到了贾赦方才那番话,尤其是林家老太太托梦那一段。可后来,因着贾母晕了,又急赶着唤大夫等等,以至于等贾政过来时,贾母并非坐在正堂里,而是歪在暖炕上的。

换句话说,贾赦气晕贾母是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然而贾政气晕贾母,目击者却仅仅只有鹦鹉和鸳鸯俩人。

那拉淑娴格外的无奈,她倒不是心疼贾母,而是心疼她自个儿。贾赦这人旁的都还行,哪怕年轻时糊涂一些,可既然浪子回头了,她也不会强扯着往事不依不饶。可有一个毛病,贾赦非但始终都改不掉,还愈发的变本加厉了。

那就是毒舌!

还是对贾母毒舌!

倘若只是单纯的毒舌也就罢了,偏生贾赦这人一旦出了昏招,他就会立刻脚底抹油,跑得比兔子还快。那拉淑娴身为贾赦之妻,荣国府的当家太太,贾母的儿媳­妇­儿,实在是没法袖手旁观。

——你说好好的,­干­嘛老是跟贾母过不去呢?她要说就让她说呗,左右也不会掉一块­肉­,隔三差五的气她一回,要是一不小心真的给气死了,这事儿谁来负责?!

“老太太如何了?”说这话时,那拉淑娴已经将面上的神情从无奈转为了关切。她问的是鹦鹉,虽说如今最得贾母信任的是俩丫鬟,不过这俩年岁相当,能耐也差不离,只是相对而言,鹦鹉要比鸳鸯模样更出挑一些,故而贾母素日里都比较偏向鹦鹉。

鹦鹉顶着一脸崩溃的神情望着那拉淑娴,她是有心道出真相的,可问题是她是贾母的心腹丫鬟,她只能向着贾母,旁的一切都无法左右她。倘若今个儿贾母已经开口说了贾政的不是,那么她附和一下也无妨。可显然,贾母如今还晕着,偏以鹦鹉对贾母的了解来看,这事儿闹到最后只怕也仅仅只是和稀泥罢了,既如此,她又何苦将真相捅破当这个罪人呢?

略一迟疑,鹦鹉心怀愧疚的道:“老太太年岁大了,身子骨原就有些弱,今个儿又连着晕了两回……大夫说,往后定要好生将养,再也不能受气了,谁也不知晓下一回会是怎么个情形。”

虽说已经有了七八成的把握,可到底事情尚未尘埃落定,鹦鹉也不敢将话说得太满了,只含糊的将气晕说成了晕了两回。忽略起因、经过,只说最后的结果,这其实是很可观的表述,谁也不能说鹦鹉说错了,她只是略漏了两句话罢了。

“唉。”那拉淑娴并没有任何怀疑,哪怕鹦鹉说方才那番话时,面上露出了极为明显的迟疑,可那拉淑娴依然不曾怀疑,她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

这也怪不得那拉淑娴,实在是她并非得了荣庆堂丫鬟的消息赶过来的。事实上,真实的情况是,贾赦先跑去前院寻了贾政这个猪队友,之后才回了荣禧堂,将事情的概况简单的描述了一下。当然,贾赦是直言不讳的说了自己气晕了贾母,还说了贾政已经赶过去劝慰了,因不知晓最终结果如何,拜托那拉淑娴去那头看看。

看是看了,贾母正合眼躺在暖炕上,面­色­倒不是惨白,而是灰败异常,连­唇­­色­都透着一股子青灰­色­,就算那拉淑娴并不通医理,也知晓这样的情况很是不妙。

也许这一次两次的晕厥真的看不出来甚么,可贾母她到底年岁大了,这些年来又被气了太多回,虽说荣国府诸人都已经麻木了,可这并不代表贾母就不会真的出事。

她是人,不是神。一次两次的逃过劫数,那十次二十次呢?几十次上百次呢?

假如原本贾母可以活到八十岁,被这接二连三的事情一折腾,能竖着过完六十大寿已经算是运气很好了。而一旦贾母真的出了事儿,可以说,这锅百分百的将由贾赦来背,当然他也不冤枉就是了。

“大嫂您也不用太担心了,老太太素来就是个有福气的,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就在那拉淑娴无奈之时,偏王夫人主动当起了这个安慰者,虽说她不至于幸灾乐祸,可观她的神情,却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甭管是担忧还是关怀都有限得很。

“那就借弟妹吉言了。”那拉淑娴微微一颔首,对王夫人看热闹的心态不置可否。在她看来,这儿媳­妇­儿原就不能同亲生儿女相提并论,更别说王夫人同贾母也闹过不少矛盾,指望王夫人掏心窝子的对贾母好?做梦还比较快呢,有这么一句撑场面的话也就够了。

可怜的那拉淑娴,她完全不曾料到,贾母的这一次晕厥,真的跟贾赦没有任何关系。偏生,贾母晕着,鹦鹉和鸳鸯因着摸不清贾母的喜好只模棱两可的敷衍着,贾政则是整个人都不好了,尽管好些人进进出出的,可他仍旧瘫在地上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

其实,那拉淑娴一进屋就看到贾政了,无奈贾政之前的孝子形象实在是太深入人心了,简直就是愚孝的典范。也因此,那拉淑娴完全不曾往那方面去想,更别提她来之前,贾赦就已经告诉过她了,是他让贾政过来劝的。

也许是没劝到位贾母又晕了?或者压根就是贾母这回被刺激得太过了,没等到贾政就晕了。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贾母觉得自己受尽了委屈,乍一看到爱子贾政过来,登时愈发的委屈了,然后一激动又给晕了。

总之一句话,这锅必须是由贾赦背的,贾政就是个无辜的孩子。

#终于大仇得报系列#

与此同时,贾政也终于渐渐回过神来了。

先前他只是被贾母的突然晕厥给惊吓到了,两腿一软直接跪瘫在了地上,可到了这会儿,少说也有两刻钟时间了,足够让他回过神来,同时也让他明白,事情仿佛跟自己想象的有所不同?明明是他气晕了贾母,可仿佛所有人,包括那拉淑娴在内都以为是贾赦­干­得好事儿?那么,贾赦本人呢?

思量了好一会儿,贾政终于认定,自己是背不起这个锅的,毕竟贾赦甚么都有,他却仅仅只有一个孝子的好名声,若是连这个名声都丢了,那他可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就在贾政下定决心探问敌情时,恰好王夫人也有些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打算搀他起来,还道:“老爷您就算再怎么忧心,也该先起来再说。可别老太太无事,您却是将自己吓出个好歹来了。”

“……嗯。”贾政索­性­借着这个台阶顺势站了起来,尽管双腿有些麻,膝盖有些肿,不过好赖他还是站直了身子骨,思忖少许后,将目光望向了那拉淑娴,“敢问大嫂,大哥他如今在何处?”

那拉淑娴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饶是她历经两世,也完全不曾料到这小小的事件里头竟然还会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她是一早就接受了贾赦再度气晕贾母的设定,以至于完全没有留意到贾政说这话时的异常。

要说完全没有留意到也不尽然,可那拉淑娴还道是贾政担心贾母,又或者更­干­脆一些,是打算寻贾赦拼命呢。当下,那拉淑娴只能叹气道:“我家老爷自知又闯下了祸端,不敢再往老太太跟前凑,唯恐又生是非。”

这话的意思是,那混蛋开溜了!

王夫人努力绷住脸没有笑,心里头却是连连叫好。时至今日,王夫人已经不敢跟那拉淑娴叫板唱对台戏了,可这并不代表她就能真的跟那拉淑娴和平共处,她只是认为在实力不如人之前应该老实缩着,等回头自己的实力增强了,就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了。

自然,王夫人最喜欢看的戏码,就是贾母和大房较劲儿了。婆媳和妯娌都是天生的冤家,尤其对于王夫人来说,贾母是恶婆婆的典型,而那拉淑娴则是最惹人讨厌的全能型妯娌,简直让她羡慕嫉妒恨到极点。

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两方掐一起,最好直接掐个两败俱伤,那才叫畅快淋漓!

……

……

然而,贾母其实早就醒了。

晕厥过的人大概都有所体会。晕倒之时,那是两眼一黑,直接没了知觉的。可等苏醒时,却是一点一点慢慢的恢复意识的,有时候明明已经能听到声音了,可就是无法睁眼,或者无法动弹。再不然,就是本人觉得自己已经醒了,可因为身体和脑子还未曾接洽好,因而仅仅是意识苏醒了,身体完全不曾醒来。

这跟正常睡眠苏醒是完全不同的,除非是鬼压床,要不然醒来就是醒来了,不存在身体和脑子断开的情况。

甚至可以这么说,晕厥的人是浑身僵的,哪怕醒转过来了也浑身不得劲儿,贾母就是这么一种情况。她不单浑身酸痛无比,甚至在最初完全感知不到自己身体在哪儿。说实话,有那么一瞬间,贾母几乎被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好在慢慢的,她终于感觉到了甚么,一是酸痛的身体,二是外界的声音。

她全都听到了。

听到那拉淑娴语带关切的问话,听到了鹦鹉明显带着不确定的回答,听到了王夫人口不对心的安慰,当然也听到了之后贾政的追问,以及那拉淑娴完全将锅推给贾赦的回答。

凭良心说,贾母非常寒心。

那拉淑娴和王夫人也就罢了,她们是儿媳­妇­儿,自然不能拿太高的标准来要求她们,基本上只要明面上不出大错,过得去也就可以了。至于鹦鹉,她只是个丫鬟,打从一开始贾母就不曾将她看作家人,丫鬟嘛,只有用的趁手和不趁手的说法,哪里谈得上寒心?

真正让她无比寒心的人,自然是贾政。

要是在今个儿之前,有人告诉贾母,贾政是个将过错推给旁人的卑鄙小人,贾母绝对喷那人一脸。然而,偏生贾政就真的这么做了,背锅的人还是他的嫡亲兄长贾赦。

一个人,可以没有才华没有能耐,甚至可以有一大堆的缺点,却万万不能品­性­有瑕。

贾母慢慢的睁开眼睛,头一个发现她苏醒过来的是鸳鸯,她小声的惊呼了一声,面上露出了惊喜交加的神情。同时,鹦鹉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忙不迭的看过来,眼底里全是关切。

其实这俩丫鬟还是好的,哪怕她们是有点儿小心思,可到底只是普通人,有私心那也是难免的。况且,若非贾母素日里偏心眼儿偏得太过分了,也不至于造成了今个儿这种情况。

“赦儿呢?”这绝对是破天荒的头一回,贾母在晕厥后苏醒过来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咒骂贾赦,而是寻他。当然,也有可能贾母打算先寻到了他,再破口大骂。

说真的,那拉淑娴有点儿为难。她倒是不担心贾母把贾赦骂了个狗血淋头,毕竟贾赦确实不靠谱,况且当娘的痛斥儿子也是理所当然的。她怕的是贾母在骂贾赦的过程中一口气没接上来……那贾赦恐怕真的要完了。

可说谎也不成呢,贾赦虽说是开溜了,可事实上他只是溜到了跟荣庆堂相隔不远的荣禧堂里躲着,他哪里也没去呢!

“我家老爷在荣禧堂。”沉默了半响后,那拉淑娴终是开了口。

却听贾母又道:“让他立刻过来见我。”

闻言,那拉淑娴连叹息都做不到了,只能一面对贾赦的闯祸能耐感到无语,一面又觉得贾母简直就是欠的。明知道贾赦那张嘴毒得很,还这般不怕死的凑上去寻刺激,这不是欠的是甚么?

然而,如今是贾母要见贾赦,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拦着。

万幸的是,贾赦再怎么胡闹也不至于在这档口还瞎逼逼,他得了信儿后,只一手拉着迎姐儿,一手抱着璟哥儿,ρi股后头还跟着个特地过来看好戏的十二。

“老太太,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气您了,您就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骨就得不偿失了。再不然,回头您养好了身子骨,尽管动手打我,成吗?我保证一动不动的让您打个够。”贾赦蔫头蔫脑的道。

去荣禧堂通知贾赦的人,是那拉淑娴跟前的葡萄,她知晓事情的轻重,尤其她还从荣庆堂的丫鬟处得知了方才大夫的全部言语,深知贾赦再胡闹的话,真的极有可能送贾母上天。当下,葡萄就一溜儿小跑的去了荣禧堂,将事情往严重里说,终于唬得贾赦老老实实的低头认错。

其实罢,赔礼道歉对于贾赦来说,那就不是个事儿,更别说对方还是他亲娘。莫说这事儿他的确有责任,就算没责任,眼瞅着亲娘都快被自己气死了,低个头认个错,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情。

于是,贾赦态度极好的将所有的罪过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站在一旁始终战战兢兢的贾政终于能够将心放了下来。

——连贾赦都觉得错在于他,那么自己肯定是无辜的,一定是这样的!!

然而,光顾着松口气的贾政并未发觉躺在床榻上的贾母,正目光深沉的在两个儿子面上一一扫过。她名下有两子四女,可女儿里头,有三个是庶出的,且在出嫁之后就跟娘家不大来往了。嫡亲的两子一女里头,小女儿贾敏显然是靠不住的,不是说她不好,而是已出嫁的闺女肯定无法让她依靠,这是常情,不是贾敏的错。那么,她能够依靠的也就只有两个儿子。

如今看来,嫡长子贾赦是既荒唐又不靠谱,贾母打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他。可嫡次子贾政呢?原先瞅着挺好的,除了不得志外,旁的真的挑不出错来。

直到今个儿……

“你知晓错就好了,我乏了,都退下罢。”直到最后,贾母依然没舍得将贾政的错过说出来,左右诸人都已经认定了事实,她何苦这么做呢?统共就俩嫡亲儿子,本就兄弟不算和睦了,再挑拨起来闹一场?贾母虽然不聪明,却也没有蠢到这个地步。

有了贾母这番话,除了王夫人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很快,诸人就散去了。

二房那头暂且不论,单说大房这头,待回到了荣禧堂后,贾赦遭到了所有人的批|斗。

那拉淑娴苦口婆心的劝了他,甭管道理在谁的那一边,贾母是他亲娘,就这个身份便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知晓他受了委屈,可真的不能跟贾母硬杠。

十二至始至终都是一脸的鄙夷,待那拉淑娴说完之后,才提醒贾赦悠着点儿,外头的人都知晓贾母偏心眼儿,然而偏心眼儿并不是不孝顺的理由。简而言之,只要贾母还没丧心病狂到虐待贾赦,贾赦就必须当一个孝子,俩人因着身份的不同,今生今世都注定贾赦就是被坑的那一个。

迎姐儿就显得温柔多了,她只是一个劲儿的笑个不停,还不停的挠璟哥儿的咯吱窝,气得璟哥儿直接挥着­肉­嘟嘟的拳头要揍她。姐弟俩玩着闹着,迎姐儿冷不丁的的发觉气氛有些僵硬,这才抬头无辜的看着爹娘和小哥哥,半响才蹦出一句:“爹要听老太太的话,就像二丫头听娘的话一样。”

一样你个头啊!

明显不一样好吗?

即便贾赦并不知晓今个儿被贾政坑了一把,可他仍然很心塞。其实这事儿严格来说,真的不怪他,分明就是贾母将怨气都出到了已故的林家老太太身上,可于情于理,都是贾母没道理。

这世上哪里有婆母没了,儿媳­妇­儿却带着孙女待在京城不回去尽孝的?别扯坐月子这种借口,哪怕今个儿贾敏已经病得起不了身了,除非回头她真的死了,要不然但凡她一痊愈,保准被人戳断脊梁骨,且连林海也讨不了半点儿好。

然而,贾母是没道理,可她却是贾赦的亲娘,单是这个身份她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行行,都是我的错。”贾赦老委屈了,哪怕他并不知晓事情的真相,也半点儿不妨碍他委屈。可他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因而委屈归委屈,倒是不曾对家人发火。只是没多久,贾赦就冷不丁的­精­神了起来。

被贾敏生产,林家老太太过世,以及贾母闹腾的事情打断,贾赦险些就快忘了明个儿就是殿试开考的日子了。

殿试啊!

那可是殿试啊!

大好的削官罢职的机会,只要他殿前失仪,他就能达到人生的终极目标!!

抱着这样的想法,贾赦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好吃好喝了一顿后,早早的歇下养足­精­神,只等明个儿一早赶往宫中,表演一出殿前失仪!

这个想法真的很靠谱,又因着保密工作做得很不错,唯一的知情者文亲王又不是好管闲事的­性­子,哪怕他也会在殿试上露面,却并不曾将两者联系到一块。因此,贾赦一路顺畅的混了进去,他本就是从四品的内阁侍读学士,哪怕按着品阶来说并不能Сhā手殿试这一块,可因着他本身有爵位在身,又是长青帝和廉亲王跟前的大红人,再说他也没打算Сhā手殿试,人家只是过来瞅瞅,完全没想过要指手画脚。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因着终极人生目标近在咫尺,贾赦难得的有耐心的一回,在最初的答卷时只老老实实的立在一旁,直到下半晌阅卷完毕,长青帝打算点状元时,他才跃跃欲试的打算闹个一出殿前失仪。

说起来,这一届的科举人才还是挺多的,尤其里头还出了一个贾赦所熟悉的人,贾赦的表弟、那拉淑娴的内侄女婿史家大爷,同时也是现任的保龄侯。

贾赦见过史家大爷好几回了,旁的不说,正月里史家大爷还来拜过年,是带着小铃铛一道儿来的,当然仅仅是拜个年问个好罢了,两家因着走动并不频繁,其实也不怎么熟悉。可饶是如此,在殿试上头看到史家大爷,贾赦还是挺开心的,颇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更让贾赦惊喜的是,史家大爷的文采是真的不错,即使是站在一群天子门生里头,他至少也能占到中上游。这已经很不错的,格外得不错。

“保龄侯……”显然长青帝也是这般认为的,在点了一甲三名后,还不等这三人退后,他便将史家大爷唤了出来,“不错不错,都说将门无犬子,你虽没有祖辈的英勇,却能在旁的方面尽你所能,也是极为不错的。看到你,倒是令朕不由的想到了几年前,一等将军贾赦也同样站在此处。对了,贾赦,你出来。”

虽说贾赦是混进来的,可这里是宫中,所谓的混进来,并不是真正的浑水摸鱼,他是过了明路的,长青帝也是知晓的,只是没将他轰出去罢,也算是变相的默认了。

也算是巧了,长青帝瞅着史家大爷,就想起了贾赦这混子,索­性­将他唤了出来。

而被点头唤到跟前的贾赦,更是心头暗乐,忙不迭的上前,跟往回走的金科状元擦身而过的同时,摔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狗吃屎,甚至因着动作幅度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将倒霉催的金科状元都带的摔了个四脚朝天。

在旁人眼里情况是这般的。

原本,一甲的头三名是立在正中间的,状元在三人当中,左手边是榜眼,右手边是探花,按着常理,长青帝会额外多夸赞他们一番,尤其是当中的状元郎。可惜,今次出了个意外,现任的保龄侯爷也通过重重阻碍进入了殿试,以至于长青帝并未夸赞一甲头三,而是将赞美给予了史家大爷。再往后,长青帝点名唤了贾赦,贾赦便一脸猴急的推开了他在内阁的上峰,一下子冲到了前头,从一甲头三中间挤过去,正巧跟金科状元撞到了一起。

贾赦摔了个狗吃屎,金科状元被带倒后,成了四脚朝天的惨状。

朝堂上的所有人都是一脸的懵逼。

然而,让人意外的事情还在后面。

这贾赦本人倒是还好,因为他是有心理准备的,且人往前扑通常不大会出事,毕竟是双膝着地,双手也能撑住。只不过,贾赦另有打算,这才在完全没受伤的情况下,仍趴在地上装死。可金科状元却大事不妙了。

不是受伤严重,而是摔倒的角度不对。

仰面倒下去之后,金科状元背朝地重重的摔到了地上,随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从袖口里掉出了一把颜­色­暗沉的匕首。

“护驾!!”

大殿上瞬间乱成一团,好在这里到底是宫中,即便翰林院和内阁都处于懵逼状态,可宫里的侍卫却不是吃素的,更别提长青帝还是­精­心培养的暗卫。

几乎在一瞬间,长青帝就已被御前侍卫层层护在了后面,自然也有侍卫上前一脚踩在了金科状元的胸口,同时毫不犹豫的废了他的双手双脚。

也许,金科状元的确才华横溢,可徒家王朝并不缺人才,别说仅仅是个状元了,就算他如今已经当上了一品官,是不可或缺的朝堂中流砥柱,出了这样的事情,也绝对没有转圜的余地。

再看金科状元,尽管早已面如死灰,却丝毫看不出有任何诧异。很显然,他并非并旁人诬陷,也不觉得侍卫的做法有何不对。换句话说,他是明知故犯,且还是有预谋的行为。

“是谁!”长青帝勃然大怒,也难怪,正常人碰到这种事情也平静不下来,尤其今个儿他是真的跟阎王爷擦肩而过。

依着惯例,一甲头三都会被长青帝赞誉,且还会挨个儿上前细细询问。这是为了表示礼贤下士,却未曾料到竟然被旁人利用钻了空子。若非今个儿有保龄侯爷引开了长青帝的注意,又恰好遇到贾赦摔了个大马趴,也许此时此刻,就该举国同哀了。

长青帝先怒后惊,在怒斥出口的同时,冷汗已经爬上了他的背。

没人会不怕死,即便有时候怒气上头忘却了一切,可事后想想还是会很恐惧的。长青帝并不觉得自己畏惧死亡,年轻时他也曾御驾亲征,每一次都是抱着必胜的信念去的,可这却是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这么近。倘若今个儿他真的死了,说实话,那也是个丢人的死法!

——他还不如死在战场上!!

金科状元没有答话,只是一脸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大殿上一片静默,除却长青帝愤怒的吼声,以及粗重的喘|息外,竟是甚么声音都没有。

许久之后,长青帝终于再度开了口:“把他拿下!严刑逼供!!”

都到了这份上,甚么都比不上即可得知真相。也许搁在往日里,长青帝还会摆出一副仁慈宽厚的模样,给对方机会,亦或用真善美来感化对方。可惜的是,此时此刻的长青帝彻底抛却了往昔的仁君模样,只露出了隐藏多年的锋利爪牙,哪怕他并未说太多,却也让整个大殿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

……

贾赦都快吓尿了!!!

他跟旁人还不同,因着视觉角度的问题,至始至终贾赦都不曾看到任何事。事实上,他从撞了金科状元后,就索­性­趴在地上装死,打定主意要将殿前失仪进行到底。他是这么想的,身为开国功臣之后,且长青帝又素来仁慈宽厚,怎么想都应该是毫发无伤的被削官罢职。

然而事实跟他想象的出入太大了。

先是全场一片静默,之后是有人大喊救驾。听到这会儿,贾赦其实就已经被吓破胆子了,他很想说自己只是摔了,不是打算弑君。可惜,他吓坏了,除却把自己贴得跟地面更近一些外,甚么话都没能说出来。

再然后,御前侍卫都动了!还有折断手脚的恐怖声音,以及长青帝的怒吼声。贾赦好想哭,不对,他都想尿了。他他他、他真的不是刺客啊!

最后,贾赦只听长青帝带着杀气的声音传入耳中。

——把他拿下!

——严刑逼供!

贾赦两眼一翻,彻彻底底的晕厥了过去。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的心底里只有一个想法,文亲王你这个坑货!我贾赦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阎王殿前,我咬也要咬死你!!!

已被吓瘫的文亲王只觉得从脚底板窜起了一股寒气,激得浑身直颤,如坠冰窟。

179|第179章

浑浑噩噩之间,贾赦只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云端之上一般,晃晃悠悠的,既像是即将得道成仙了,又像是快跌入十八层地狱了。总之,一颗心是七上八下的,完全没有安定下来的时候。

蓦地,他有了知觉,旋即想起了晕厥之前发生的事情。

嘤嘤嘤他只是殿前失仪真的不是刺客……

嘤嘤嘤都是文亲王这个混账害了他,他是无辜的……

嘤嘤嘤以后都不敢了,圣上您最英明,求放过求饶命……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但凡能再给贾赦一次悔改的机会,他发誓一定不会再这般花样作死了。这一次,他铁定要玩完了,可他真的是无辜的,殿前失仪而已,怎么就偏生联想到了行刺呢?他祖宗八辈儿都是忠臣啊!他祖父还是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他是根正苗红的忠臣良将之后啊!

悔之晚矣。

悔之晚矣!!

正当贾赦在内心深处泪流满面之时,终于,他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首先,身子骨酸疼无比倒是真的,尤其是膝盖处,一阵阵的刺痛,估计最轻也是一片乌青了。再然后,手肘也有些疼,却不至于疼得让他心慌。还有就是,他双手的触感仿佛有些不太对,那是很柔软的料子,身|下似乎也很舒适,鼻尖还萦绕着一股子熟悉的熏香味儿……

“醒了?”那拉淑娴轻挑了挑眉,面上虽有些担忧,不过更多的却是无奈,“醒了就好,大夫给开了一剂凝神静心的方子,我已经让人去熬了,这就唤葡萄端上来。”

“淑娴?你怎么在这儿?等等,我这是在哪儿?”贾赦有点儿懵,把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言语之间更是满满的惊愕。

那拉淑娴愣了一下,恰好这会儿听得里头的动静,葡萄掀了帘子进来,然而比她还快的却是十二。

“葡萄你去看看药可熬好了。琮儿你别闹,你爹刚醒。”那拉淑娴虽有些愣神,却很快就回过神来,淡然的吩咐道。

可那拉淑娴是淡然了,十二却没绷住,只三两步的跑到拔步床前,还将脑袋凑到了离贾赦只有一指头远的地方,满脸惊愕外加沉痛的道:“爹!他们说你是被吓晕的,可没说你撞到脑袋傻了!”

“你才傻了!信不信老子抽你!!”被十二这么一激,贾赦瞬间恢复常态,本能的先喷了他一句,旋即才慢慢的环顾四周。

难怪他觉得熟悉,这不就是荣禧堂嘛!

“哦。”十二翻了翻眼皮,格外敷衍的答应了一声,旋即转身就走,只留给贾赦一个冷漠的背影。

直到十二都走的没影了,贾赦才愤怒的起身捶床板:“混账小子!他这是甚么意思?嫌弃我?看不上我?哼哼,老子就知晓臭小子没一个好东西!亏得当年老子这么宠他,把他当成心肝宝贝儿!对了,我可爱的小璟儿呢?唉,要说这孩子就是小的好,长大了一点儿都不可爱,神烦!”

听着贾赦连声的抱怨,那拉淑娴能做的也就只有默默的望着他。直到贾赦终于说够了,她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来:“老爷您高兴就好。”顿了顿,又刻意提醒道,“廉王殿下吩咐了,让您醒转以后尽快去一趟他府上。”

“廉、廉王殿下?!”因着先前被十二打了岔,贾赦好不容易暂时将之前大殿上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可这会儿那拉淑娴冷不丁的提起了廉亲王,又再度让他联想到了晕厥之前的惨剧。

当下,贾赦抬手就给了自己俩大耳括子。

啪!

啪!!

那可真的是半点儿力道都不留,俩大耳括子下去后,贾赦的脸直接就被打肿了。

——被他自己。

那拉淑娴:“…………”

目睹如此奇景,饶是那拉淑娴自诩人生经历丰富,也完全不知晓该用甚么态度来面对贾赦。按说她前世没少见宫女太监抽自己大嘴巴,那可是她或者其他嫔妃命令的,而并非出自于他们本人的意愿。所以,贾赦是疯了还是疯了还是疯了?

“淑娴,你知不知晓廉王殿下寻我作甚?!”在给了自己俩大耳括子之后,贾赦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廉亲王并未出席今个儿的殿试,长青帝也不大可能让他来料理之后的事情。

廉亲王是户部那头的,偶尔也兼任巡防大臣,或者是钦差大人,可人家从头到尾都不曾管过刑部或者大理寺的事情。就连上一回在御书房外,虽说是廉亲王命人将贾政丢进天牢的,可他只是说说,之后也是得了长青帝允许后,才办成的这事儿。廉亲王本人并不兼备刑讯逼供的能耐。

所以,廉亲王是来救他的?!

一瞬间,贾赦完全没有给那拉淑娴回答的时间,就直接从悲伤绝望毫无缓冲的过度到了兴奋难耐:“廉王殿下如今在哪儿?哦哦,他让我去他府上对罢?来人,备马车!!”

那拉淑娴漠然的望着贾赦只着中衣从拔步床上蹦下来,赤着脚飞快的窜了出去,随后只一眨眼的工夫,又以更快的速度窜了回来。

今个儿是二月十七,哪怕已然开春,外头也依然很冷。尤其先前贾赦被抬回荣国府时,已经是临近傍晚时分了,冬日里天黑得早,到了这会儿,外头早已一片漆黑。

“虽说廉王殿下是让您尽快去寻他,可也不急于一时罢?”那拉淑娴并未见到廉王殿下本人,只是听送贾赦回来的廉亲王府的人提及的。不过,根据她的观察,对方仿佛一点儿也不着急,也就是说应该没啥大不了的事情。

然而这一回,一向很愿意听从那拉淑娴建议的贾赦,却只返身拿了大氅衣,又再度急匆匆的跑了。

也许那拉淑娴说得很在理,可贾赦自认为这回被文亲王坑惨了,而廉亲王愿意拉拔他一把,他哪里还敢矫情?他得赶紧过去解释自己并不是刺客!!

话说回来,这世上有像他那么怂的刺客吗?一看就不像!

贾赦就跟赶着投胎一般,急急的离开了荣国府,快马加鞭的赶到了廉亲王府。

问题是,再怎么着急赶路,这路上耽搁的时间也不算少。等贾赦匆匆到了廉亲王府时,人家阖府都睡了一多半儿,余下清醒的也不过是几个守夜的丫鬟婆子。当然,廉亲王本人倒是清醒的,准确的说,他今个儿就不打算睡了。

听得下人禀告贾赦过来了,廉亲王直接让人将他领到了书房里,也没给任何缓冲的时间,张口就道:“对于前太子殿下派人密谋行刺当今圣上一事,你有甚么看法?”

目瞪口呆已经完全不足以形容贾赦此时此刻的心情了,他如同灵魂出窍一般的望着廉亲王,愣是半响都没能消化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廉亲王就这么望着贾赦,贾赦也一脸懵逼的回望着廉亲王。

又半响,廉亲王总算是弄懂了贾赦的意思,带着不敢置信的再次发问:“别告诉本王,你压根就没猜到幕后主使是谁?”

回答廉亲王的是贾赦又一波的懵逼:“不……我只是不知道原来真的有行刺的事情!”

也许在外人看来,当时在场的贾赦应当知晓更多的内情,然而事实却是,后来赶到的廉亲王反而更清楚全部事宜。至于贾赦,很不幸的,他是跟金科状元先撞到一起后,又擦身而过,他本人是摔了个狗吃屎,先装死后被吓晕,从头到尾他就不知晓大殿上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儿。

对了,贾赦倒是听到了长青帝的那两句话,可他还以为长青帝是在说他,除了吓得更厉害外,完全没有联想到旁的。

这可真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那、那个,原来是前太子派人行刺的吗?”贾赦先表示了自己的惊愕之情,随后猛地回过神来,开始为自己辩解,“……我真的真的是无辜的,我只是殿前失仪,不是刺客!就这,还是文亲王他坑我的!”

说真的,廉亲王完全没有怀疑过贾赦。这已经不是有没有动机的问题了,这得是多么蠢的幕后主使,才会让贾赦动手呢?又蠢又怂不说,还是那种旁人没问,他就自个儿把老底给掀开了。

才这般想着,廉亲王甚至还没有任何表示,贾赦又急急的开了口:“廉王殿下,您听我解释!!”

仿佛是唯恐廉亲王不相信一般,贾赦索­性­将他的所思所想,以及如何向文亲王求救,就连为何专寻文亲王不寻廉亲王的理由都一一阐明了。这还不算,包括他是如何混入大殿之上,以及他如何抓住那千钧一发的机会,让自己从容不迫的在长青帝跟前摔了个狗吃屎,以此希望用殿前失仪的罪名,让自己被削官罢职。

听完贾赦的全部解释,廉亲王内心深处真的是波涛汹涌。

最终,千言万语汇成了一个字,廉亲王怒指书房门:“滚!!”

滚就滚呗,只要小命保住了就已经是惊喜了,至于旁的小问题完全不被贾赦看在眼里。就听廉亲王话音落下,贾赦就麻溜儿的窜了出去。

“等等!……滚回来!”廉亲王又喷道。

刚窜出去的贾赦,又顶着一脸的无可奈何,蔫头蔫脑的回了书房,垂头束手的立在廉亲王跟前。

“之前的事情暂且不提,你且说说,以你的想法,前太子为何兵行险招?”廉亲王不是不想喷死贾赦,只是他真的很忙,手头的事情一堆不说,因着今个儿这起突发的意外,长青帝看向所有成年皇子的目光都不善了。

廉亲王在诸多成年皇子里头,算得上是待遇最好的,尽管长青帝将他使唤得滴溜溜的转,可起码对他还是很信任的。余下的皇子中,文亲王也算是蛮幸运的,哪怕在大殿之上出尽了洋相,至少长青帝没拿他当帮凶看待。

可其他人呢?

大皇子顺郡王原就因着前些年的事情,被长青帝圈禁在府中,哪怕这些年来,顺郡王甚么事情都没做,今个儿一出事,长青帝尚不曾查明真相,就派了人去顺郡王的府上严厉训斥了一番。

前太子就更不用说了,即便在最初长青帝并未将全部疑心予他,可被拿下的那位金科状元,却是江南一带极为出名的才子,起先没人在意他的身份,毕竟是身家清白之人。可一旦彻查起来,这身份是无论如何也捂不住的。准确的说,他不是太子|党,他只是多年来仰慕太子的才能罢了。

至于旁的皇子,廉亲王完全可以下断言,经历了这件事情后,就算长青帝不对那些人下手,也会收回之前给予的权利。

这事儿……闹大了。

能不闹大吗?这是在殿试之上!除却长青帝和内阁近臣外,多半都是翰林院的人,以及今次得以入殿试的学子。人太多了,除非长青帝能下狠心将所有人拿下暂时羁押,要不然这事儿迟早会捅出去。可长青帝明显不会这么做,他做人做事素来讲究一个问心无愧,左右错的不是他,他为何非要将事情隐瞒下来?甚至为了隐瞒事态还要拿重臣开刀?做梦罢!

自然,看贾赦就知晓了。等局面稳定下来后,贾赦就被人送出宫了,还是直接送回了荣国府。由此可见,长青帝压根就没打算将此事瞒下来。

换句话说,长青帝是打算彻底豁出去了。他和幕后主使,总有一个要跪舔。

“让你说你就说!­干­脆这么问罢,假如今个儿你是前太子,你会这么­干­吗?”廉亲王说这话并不是想坑贾赦,而是他终于发现了,自己和贾赦之间存在了一道无底深渊般的沟壑。也因此,当廉亲王发现自己无法理解前太子时,他试图让贾赦解释一下。

贾赦滚回来站好后,还真就严肃的思量了一番,这才开口道:“要是我……假如我府上的老太太要把爵位和家产都给贾政那蠢货,我就把贾政­干­掉!!”

这话看似岔开了话题,实则却也算是变相地回答清楚了。

廉亲王沉默了半响,才道:“也就是说,甭管怎么样,你都不会对你家老太太出手?”

“也不是这么说。”贾赦怂得很,他是绝对没胆子将自己摆在前太子的位置上思量的,不过他却可以用另外一种换位思考,左右他跟前太子的处境真的蛮像的,一个没爹,一个没娘,且同样都是嫡出的长子。

再三思忖后,贾赦又道:“若是真的彻底撕破了脸,双方之间只能活一个的话,也不是完全不能出手。可好歹也要换个妥当的法子罢?就拿我府上来说,假如我今个儿豁出去要气死我家老太太,我直接把贾政那蠢货­干­掉,老太太铁定被气死。”

“当然!我一定不会这么­干­的!!”

说是这么说的,其实贾赦真没有他说的那么凶残。

再说了,荣国府的事情到底跟皇家不同。旁的不说,皇室这头,那些妃嫔所出的皇子都是有继承权的,可在荣国府,小妾通房生的庶子是没有任何继承权的,哪怕今个儿没有嫡子,也该从宗族之中寻一个来过继,傻子才会拿庶子当嫡子养。

还有就是,死了爹和死了娘真的是完全不同的。像皇室这头,所有的皇子都拥有继承权,可一家之主并不是他们。可在荣国府,贾赦才是一家之主,他本人已经不能算是继承人了,准确的说,琏哥儿才是荣国府的继承人。假如今个儿贾母真的想不开,打算撸了贾赦扶持贾政,那么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长青帝直接将荣国府和爵位尽数收回。

正所谓,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

大概的意思是,在嫡子们当中,立最年长者而非最贤能之人;而在诸多儿子中,则立嫡妻所生身份最高贵之人,无论长幼。

这就是传承了数百年的嫡长子继承制度。

甭管这种制度是否存在诟病,至少它已经流传了数百年,也被几乎所有人接受。之所以说是几乎所有人,是因为到底还是有一些会选择挑战制度。但是,想要挑战制度的前提却是你有这个能耐,多数挑战者的结果都不是那么好,唯一例外的就是皇室。

皇室,是天底下最不守规矩的人家。

假如今个儿是贾母打算挑战这个规矩,那么最终世人会教她重新做人。可若是搁在长青帝身上,那就没法子了,他是天子,是徒家王朝的主人。

这么一想,其实前太子也蛮可怜的。要是搁在寻常人家,哪怕是世家大族好了,以他的身份和才能,就是属于那种无人敢于挑战的唯一继承人。想也是,他是原配所出存活于世的唯一嫡子,偏巧,连着两位继室都不曾生养亲子,简直就是连个稍微有威胁力的兄弟都没有。结果,他倒是长青帝唯一的嫡子,可他却有无数个庶出的弟弟,且全部都拥有继承权。

像文亲王、廉亲王这种,他们只是表现出了不想夺嫡的意愿,但是本身还是同样拥有继承权的,只能说他们不努力不上进,可潜在的威胁还是有的,包括那些个尚且年幼的皇子们,也一样具有威胁­性­。

前太子……

简直太惨了,惨到让人忍不住为他鞠了一把辛酸泪。

可惜,这些话贾赦也就只敢在心里头腹诽一下。他是蠢,这个没的说,可他还怂,尤其在经历了今个儿白日里的惊吓之后,他完全没了雄心壮志。如果削官罢职的前提是把小命玩完的话,那他还是老老实实在官场上待一辈子好了。

当然,这只是说说而已,要是真有全身而退的机会,贾赦还是很希望自己能够被削官罢职的。

“廉王殿下,我能同您商量一件事儿吗?”迟疑了许久,贾赦还是觉得自己别掺合到皇子们中间了,徒惹一身­骚­倒是其次,最关键的是,他真的不想因此送掉小命。

“说。”廉亲王­阴­测测的看了贾赦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警告他,要是哪句话说得不对,今个儿就别想全须全尾的离开廉亲王府!

只一眼,贾赦就怂了。

“罢了罢了,当官就当官,左右以我的能耐,就算没被削官罢职,好赖再往上升也是不大可能的。内阁侍读学士……唉,我怎么就那么命苦呢?”

这厢,贾赦还在自哀自怨,那厢,廉亲王已经开始咬牙切齿的准备狠狠坑贾赦一次。

不过几乎是在同时,贾赦冷不丁的冒出了一句话:“廉王殿下,您方才问我,前太子派人刺杀圣上一事有甚么想法?我的想法就是,他应该没那么蠢啊!蠢如贾政都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情来的,这要是完完全全是他­干­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甚么?”廉亲王急急的问道。

“很简单,那就是他被关成傻子了。”贾赦说完,就被廉亲王狠狠的敲了一下头,当下连声呼痛,“本来就是啊!哪个傻子会这么­干­?就算我同那金科状元不大熟悉,可我之前也是待在大殿之上的,旁的不说,金科状元的才华绝对是好的,这是一两日之内能赶出来的吗?还有,他长得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我看还不如我那蠢弟弟呢!行刺的事情是那么好­干­的?先不说对方是当今圣上,就那怂样,他今个儿想要行刺我,都未必能成功!”

廉亲王沉默了。

的确,这就是最大的疑点。

金科状元是凭借他的真本事考上来的,这一点已经被确定了,也就是说他的才华是真的。有道是,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金科状元时年不过二十五六,除非早在十多年前,前太子就已经算计好了一切。可早十几年前,他还是当今的太子殿下,作甚么那么想不开给自己埋一个这么深的暗线,有这个心思,悠着点儿别被长青帝厌弃多好。

除非……

匆匆将贾赦轰了出去,廉亲王连夜入宫觐见长青帝。

出了廉亲王府,贾赦坐上自家的马车,晃晃悠悠的回了荣国府。

尽管今个儿一天他遭了不老少的罪,可总的来说,结果还勉强凑合,哪怕终极人生目标并未达成,起码也没有造成旁的恶劣结果。至于金科状元和前太子的事情,贾赦表示,他那么蠢,还是让聪明人去头疼罢。

对了,还有文亲王!!

贾赦承认,今个儿的事情是他自找的,可他的错最多也就占了六七分,剩余的却该由文亲王来承担。倘若不是那混蛋跟他说了殿前失仪能被削官罢职,他何苦想出这么荒唐的事儿?哼,他是惹不起长青帝和廉亲王,可若仅仅是坑一把文亲王,却还是很容易的。

当下,贾赦便把旁的一切都抛到了脑后不论,只专心致志的开始动脑子想辙,该如何让文亲王遭罪!

这想法真心不错,实施起来也不算难,毕竟文亲王除却顶了个亲王头衔外,并没有旁的能耐。当然,文亲王本人的才学搁在皇子们之中还算挺不错的,可才学这种事情,基本上也就充个门面,真摊上事儿了,屁用都没有。

然而,等贾赦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打算对文亲王来个致命一击时,本人却遭受了雷霆一击。

二月的最后一日,长青帝命总管太监亲去荣国府宣读圣旨,将原本任从四品内阁侍读学士的贾赦,连跳三级,晋升为从二品的内阁学士。

天呐!!!!!!!

贾赦在接到圣旨的当下,就两眼一翻,彻彻底底的晕厥了过去。

一旁陪着他接旨的十二目瞪口呆,想要开口却险些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可他仍坚强的开了口:“那是高兴!那是喜极而泣……不对,那是乐晕了!!”

十二觉得,他也要不好了,其实对于接旨一事,他真的半点儿都不紧张,可谁让他有个专门坑儿子的爹呢?先前还好好的,冷不丁的给你来了这么一出,若真的是喜极而泣倒是好了,可只要没瞎就能轻而易举的看出来,贾赦那分明就是惊吓过度!

天哩个撸,人家晋升都是欢天喜地的,他却是一副吓得快要升天的模样,这简直……

总管太监微笑着将圣旨交给了十二,同时也收下了荣国府新上任的赖大管家送上的荷包,掂了掂份量后,面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在宫里看了太多的是是非非,总管太监早就历练出了笑面人的能耐,别说贾赦只是晕了,就算今个儿贾赦揍了他一顿,他也保准笑得一脸掬花开。

荣国府上下并不清楚内情,总管太监却是再明白不过了。虽说殿试那一日的行刺,即便没有贾赦也未必会造成惨烈的结果,可谁让长青帝信这个呢?也许贾赦才学一般,能耐寻常,可眼瞅着贾赦就是一副有福之人的模样,单冲着这个福将,长青帝就觉得应当好生培养着。

才学能耐算甚么?三年一届的科举,哪一次没有上百个有才学的人?满朝文武当中,哪个不是极有能耐的?

可福将,至今为止只有贾赦一人。

尤其还有最得长青帝信任的廉亲王给贾赦打包票,直言贾赦此人忠心耿耿,又天生带福。单冲着这个,就该给贾赦升官!!

“还请贾将军保重身子骨,洒家就先告辞了。”总管太监也没多留,左右圣旨也宣读了,赏金也拿到了,再留下去也没太大意义。至于贾赦这番不合时宜的举动,他也会选择­性­的忘却,等到了长青帝跟前也只会说贾赦太欢喜了,以至于乐晕了。

这么看来,十二灵机一动寻的借口还是蛮管用的。

传旨的走了,可接旨的还在地上晕着。

二月底那也是大冷天,贾赦其实晕了一下就醒了,可他不愿意睁眼更不愿意起身,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针对他,活不了了……

当然最终贾赦还是起来了,他是想装死到底,可无奈地上实在是太冷了,在冻得嘴­唇­发青后,贾赦只得无奈的起身,老老实实的从十二手里接过了圣旨,带着一脸的生无可恋,拖着脚步回到了荣禧堂。

等回到了荣禧堂,贾赦只窝在暖炕上,一声不吭,哪个唤他都不理。无奈之下,那拉淑娴只得将璟哥儿抱了过来,希望借此能让贾赦抚平心灵上的伤害。

璟哥儿是前年的二月初二出生的,到这会儿已经两周岁多了,他长得比他所有的哥哥姐姐都要好。像琏哥儿,除却很小的时候略有­肉­外,之后全都是瘦巴巴的;十二也同样胖过一段时间,可基本上断­奶­以后,就慢慢瘦了回去;至于迎姐儿,这丫头倒是从头胖到尾,无奈太瘦不好看,胖了也同样有碍观瞻;唯独只有璟哥儿,身量比同龄孩子高不说,体格也结实得很,既有­肉­又不至于太胖,仿佛就是卡在了正正好的地方。

对了,还忘了说一句,搁在头些年,大房这头最俊俏的人是琏哥儿,可如今随着璟哥儿愈发的长开了,已经能够看出来,他长大后有多么的迷人。

贾赦原本是极为低落的,可璟哥儿不愧是小小万人迷,只一瞅见,贾赦就瞬间忘却了一切,一把揽到怀里稀罕个没玩儿。

“不愧是我儿子,瞧这小模样长得多好呢。回头穿上你姐姐的小裙袄,绝对是个美人胚子!”

一旁刚打算离开的那拉淑娴忽的脚步一顿,不敢置信的回头望着贾赦,还下意识的侧了侧耳朵,仿佛在说,风太大,你说了甚么?逗我的罢?

“咳咳,我的意思是,我家璟儿小模样太俊俏了,有乃父之风。”贾赦吹起自己来,完全是一副豁出去不要命的模样,尤其瞅见璟哥儿难得­精­神奕奕的模样,贾赦索­性­抱着他,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夸赞了一遍。当然,璟哥儿的外貌是挺不错的,夸上一夸也无妨,左右这孩子也没有到骄傲自大的时候。可问题是,贾赦每夸上一句半句的,就会格外添上一句。

——像你爹我。

那拉淑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父子俩互动,旋即转身离开。

爱咋咋地!

甭管贾赦有多么的不要脸,起码荣禧堂这头还算是和乐融融,尽管主要是因为那拉淑娴等人懒得跟贾赦一般见识。可这边倒是温馨了,荣国府的另一边,却显得格外的气氛低迷。

前院书房里,贾政已经枯坐了小半天了。打从总管太监进了荣国府大门时,他就已经被惊动了,在出面迎接的同时,自然也目睹了所有的一切。对于贾赦的行为,贾政仅仅是不置可否,每个人都有表达欢喜的方式,欢喜得晕倒虽说听着不怎么靠谱,却也不至于让人无法接受。

真正让贾政无法接受的是,贾赦居然又升官了!!!

仿佛自打那一年贾赦参加科举开始,一切都变了。贾政本人是参加过科举的,自然知晓里头的难度有多高,偏生,贾赦不知晓是走了甚么狗屎运,竟一路顺畅的考到了殿试二甲第二名。也许对于那些个对科举一无所知的人来说,不过仅仅是二甲第二,又不是状元郎,可贾政却再明白不过,科举太难了,一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可贾赦偏偏就过了,还被长青帝点了翰林,进了读书人最梦寐以求的心中圣地翰林院。

接下来的事情,对于贾政而言,仿佛就是在做梦一般。眼睁睁的看着贾赦一步步的走来,仿佛每一步都是那般的漫不经心,又轻巧容易,可偏生就那么的凑巧,让他一次又一次的成功晋升。

从一个人人鄙夷的纨绔子弟,到如今从二品的内阁学士,居然连十年都没有!

老天爷不开眼啊!

书房里,贾政伏案放声痛哭,可哭着哭着,他又笑开了:“枉我十年寒窗苦读,头悬梁锥刺股,却独独缺了时运二字,苍天不公,天理何在!哈哈哈哈哈,难道打从出生之日起,我就命中注定不如他吗?老天爷,我到底做错了甚么?为何要这般待我?既生瑜何生亮……既生瑜何生亮!!”

于是,在贾赦觉得全世界都在针对他时,贾政也有了同样的想法。

#全世界都在针对我#

#我这么努力,却不如我那愚蠢的哥哥#

#这就是命!#

180|第180章

日子就在贾赦和贾政俩兄弟都被迫认命之中,转眼就过去了大半年。

在这期间,贾赦倒是还凑合,他的心理素质要比贾政强得太多了,同样是觉得被全世界针对,贾赦顶多也就是悲伤了那么三五天的,之后就该咋咋地的。在他看来,既然无法改变事实,那就只能随缘了,要不然还能将自己往死Ъ?抱着这样的想法,贾赦索­性­就老老实实待在了内阁里,当他的内阁学士。

从二品的内阁学士,其实已经很接近权利中心了,当然离核心部分还有那么一段不小的距离,可联系到贾赦此时的年岁,却不得不感概一句,年轻有为。再看与他同品阶的人,哪个不是上了五六十岁了?准确的说,绝大部分都是六旬以上的,只有一位才五十七八,而贾赦甚至尚且不满四十岁。

当然,贾赦的升迁过程到底跟传统晋升不大一样,也不是没人非议他,而是贾赦完全不拿这些话当回事儿。

流言蜚语这种事情,你得让当事人在意才行。

像贾赦这种,你说他没文采没能耐,他狂点头连连附和,对啊对啊,你说的太对了,我就是没文采没能耐,圣上咋还不罢了我的官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让旁人怎么说?哪怕是官场上的愣头青,那也绝对不可能豁出去跑到长青帝跟前直接开口质问,你为何这般看重那二傻子罢?就算真的这么­干­了,那倒霉的也绝对不可能是贾赦,尽管他蛮希望自己倒霉的。

而在同样的大半年时间里,贾政却过得生不如死。

也是难怪,贾政跟贾赦的情况有着最显著的差别,贾赦那是瞎折腾,偏长青帝容忍度高,由着他的­性­子随便胡来。可贾政却是完全不同的,他得用功,得上进,得发奋苦读。

你以为愿意上进就好了?想得倒美!就贾政那蠢货,就算再怎么用功上进,能有用?

这就是最为关键的一点了。贾政并不聪慧,也压根就没有读书的天赋,要不然他老早就考上了,还用荣国公贾代善在临终之前递折子替他讨官?这要是贾政小时候不用功也就罢了,偏他打小就是个格外听话懂事的乖孩子,努力的小半辈子,从不曾有过任何懈怠,可蠢就是蠢,这个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当你无比用功都没能成功时,真的要考虑一个可能­性­,那就是你天生不是那块料!

金秋十月的某一日,贾赦抱着沉甸甸的璟哥儿,站在荣禧堂正堂廊下,望着远处的夕阳无限感概:“这人呢,还是得有自知之明。就拿我来说,其实打小就聪慧过人,可偏生小时候太贪玩了,也不知晓用功上进,这才被人误以为蠢笨不堪。可一旦开了窍,我这不就轻轻松松的过了科举吗?虽说没能如愿的考上一甲头三是个遗憾,可人生呐,就该有那么些许遗憾,才显得真实的美好。”

低头瞅了瞅璟哥儿,贾赦还要再开口,却冷不丁的被噎住了。

方才还­精­神奕奕的璟哥儿,就在这短短的感概时间里,又睡懵过去了。

贾赦不由的抽了抽嘴角,他这个幺儿,真的是哪哪儿都好。不单小模样俊俏极了,脾气也比其他的哥儿姐儿好得太多了,身子骨格外结实从不曾有过任何小病小痛,还有着格外讨喜的­性­子,见谁都是一副笑盈盈的喜庆模样。

只除了太能睡!

一天有十二个时辰,璟哥儿最起码也能睡上十个时辰以上。这往常是因着他本身年岁小,就算能睡了一些,也没人会当回事儿。可眼瞅着他都两周岁半多了,居然仍保持着这般长时间的睡眠,不得不让人心生担忧。

旁的人也就罢了,包括那拉淑娴在内,大房的人都是一群心大的家伙。可贾赦不同,这对于旁的事情,他是可以没心没肺的,可那是他最最心爱的宝贝幺儿子!!

“璟儿,爹的心肝宝贝儿哟,快别睡了,醒醒。唉,还是抱你去外头逛逛罢。”

又唤又摇的也没能弄醒璟哥儿,贾赦真的很想学迎姐儿那般,直接将璟哥儿拍醒,可他却始终下不

金秋十月,虽说算作是秋日里,可事实上已经很冷很冷了,这会儿又是在傍晚时分,贾赦倒是没少穿衣裳,也给璟哥儿裹上了大氅衣,可等出了荣禧堂后,他还是有些后悔。

话说回来,只是单单为了让璟哥儿清醒一些,就特地跑出来挨冻……是不是有些太傻了?

迟疑了一番后,贾赦索­性­调转方向,往荣庆堂去了。

许是因着最近几个月来,贾赦忙着适应内新的职位,并不曾有闲工夫在荣国府闹腾,又或者哪怕真的偶尔抽出了空档来,他也更愿意跟文亲王打擂台,故而贾母难得的过了半年清静日子。当然,说是清静也不尽然,就算贾赦包括大房所有人都不去荣庆堂闹腾,二房那头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待贾赦抱着璟哥儿进了荣庆堂后,还没等走到里头,就听到此起彼伏的哥儿姐儿哭叫声。

二房热闹呢,撇开已经长大了的珠哥儿和元姐儿外,旁的全都是一些小孩崽子。最年长的宝玉也才一周岁半,三个庶子一个庶女都是从几个月到一周岁大。这么一群孩子混在一起,贾母能清静得了?其实罢,这要是搁在大房这头,那拉淑娴保准将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就算真的带孩子去瞧贾母,也绝对不能留太长时间,起码孩子一哭就会让人抱走,可谁让二房本身就存在着天然的矛盾呢?

凭良心说,王夫人很愿意自己带孩子,尤其她前头的一儿一女都没有带太久,且她也没能耐将管家权握在手里。在这种情况下,亲自带孩子无疑是最适合她的。可问题是,贾母她不愿意呢!

事实上,自打璟哥儿出生后,贾母就很是不乐意了,凭甚么她的孙子不能由她来照顾?可惜,那拉淑娴太过于强势了,贾赦又是个混不吝,好话坏话说尽都坚持不松口。那贾母还能如何?只能从二房这头下手了。

宝玉,她是必须要过来了,这可是衔玉而生的金孙呢!

因着明知晓斗不过贾母,王夫人只得咬牙放弃了。可她也没那么好对付,索­性­便教唆二房的姨娘们也将孩子带过来,毕竟对于庶子们来说,贾母无疑是个最佳的提高身份的踏板。

于是,二房的庶子们全来了,那庶女能不来?

贾母不是想亲自带孙子吗?贾政的庶子同样是她的孙子,就连庶女,也不一样是吗?慢慢的,事情就演变成了如今这个状态,贾母简直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倒是有心将庶出的孙儿孙女都劝回去,可若真的这么说了,却同她往日里的形象出入太大了。要知晓,就算是当年荣国府贾代善的庶女们,她都是极为善待的,衣食住行无一不比照着贾敏来,很是得了许多赞誉。

年轻时候都忍耐过来了,临了却忍不了了?

被逼无奈的贾母,只能硬着头皮任由二房所有的孙子孙女在荣庆堂里四处蹦跶。万幸的是,那拉淑娴把迎姐儿带走了,贾母虽心里头隐隐有些不得劲儿,却并不会真的表露出来。不是她忽的大方了,而是真的带不了那么多的孩子,尤其迎姐儿还是个祸头子!

这么说罢,倘若仅仅是二房的这些个小孩崽子胡闹,也许偶尔会出现一些打闹,可到底还是在可控范围内的。然而,一旦加入了迎姐儿这个不确定因素,绝对会在眨眼之间演变成了世纪大战。

十有八|九都是迎姐儿一个人单挑他们一群!

……

……

贾赦带着一脸的同情,望着满暖炕乱爬的哥儿姐儿,再低头瞧了瞧依然睡得香甜的璟哥儿,登时感到老怀大慰。

爱睡觉怎么?总比整日里闹腾闲不下来好罢?又抬眼瞧了瞧唯一一个不曾过去陪着孩子的小赵姨娘,贾赦再度腹诽,长得跟个狐狸­精­似的,居然又有孕了,看来他那蠢弟弟到底还是好这一口,而非先前那些个木头美人儿。

没错,小赵姨娘又怀孕了。就在她先前所出的探姐儿还不到半岁时,她就再度有孕了,至如今都已经显怀了,恐怕来年二房又要添丁进口了。甚至还不是独一个。

站在门边瞅了一会儿,贾赦很快就闪人离开。他倒是挺想让璟哥儿多跟同龄孩子接触一下的,可问题是,一群孩子里头,除却王夫人所出的宝玉还有个人样外,旁的全都跟皮猴子一般,哪怕尚且不会走路,也依然能够上蹿下跳的,半点儿都不安生。包括小赵姨娘所出的探姐儿,也是一样的皮实。在这种情况下,贾赦真的不忍心坑儿子,万一儿子被欺负了怎么办?他总不能回头再将迎姐儿抱过来,让她给弟弟报仇罢?真要是那么做了,恐怕回头贾母能喷死他。

在外头晃悠了一圈,最终贾赦还是老老实实的回到了荣禧堂,彼时,那拉淑娴已经让管事嬷嬷散去了,正坐在暖阁里,盯着迎姐儿写字。

“淑娴,要不咱们再将蓉儿接回来罢?”思来想去,贾赦还是认为璟哥儿不能没有同龄的玩伴,可二房那头实在是太靠不住了,以至于他不得不试图寻找外援。

“好!!”一听到昔日小伙伴的名字,迎姐儿瞬间丢下了笔,一个箭步冲到了贾赦跟前,高声笑道,“爹去将蓉儿抱来罢!这次抱来,咱们就不还给他们了。蓉儿多好玩呢,尤其哭起来,格外的有意思!”

贾赦沉默了一瞬,随后将怀里的璟哥儿放了下来,解开他身上的大氅衣后,直接塞到了那拉淑娴怀里,这才有工夫回答迎姐儿的话:“二丫头,蓉儿是你侄儿,身为长辈是不可能欺负晚辈的,你知晓了吗?”

迎姐儿才不管这些,道理她当然是明白的,可蓉儿那么好玩,怎么可能忍住不欺负呢?

就像琏哥儿看到王熙凤就舍不得眨眼,就像十二瞧见点心就挪不开脚,就像璟哥儿不论在何时何地都能瞬间睡懵过去。迎姐儿也是自己的喜好,让她看着好玩的孩子却要忍着不欺负?

当然忍不住!!

“别闹了,老爷您过来,我同您说个事儿。”那拉淑娴笑着唤道,“二丫头也是,别光顾着玩,去将今个儿的功课给做了。我不图你有多少才华,起码将字都给我认全乎了,省得回头连个账本子、礼单子都看不明白!”

眼见那拉淑娴都发话了,迎姐儿只能嘟着嘴一脸委屈的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写字去了。说真的,她也明白爹娘对自己的要求并不高,可就算这样也快逼死她了,她深深认为,自己就是爹口中那种完全没有读书天赋的蠢货。

就跟隔壁二叔一样。

不得不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迎姐儿真相了。可惜,她甚么都不知晓,也从不曾有人跟她说过甚么,因而只能颓废的认命,继续开始写大字。

见迎姐儿安生了,璟哥儿又是素来不需要旁人­操­心的­性­子,贾赦果断的无视了俩孩子,紧挨着那拉淑娴坐下后,问道:“淑娴,最近有甚么事儿吗?对了,姑苏那头可曾传来消息了?黛姐儿身子骨怎么样?唉,原本好好的孩子,出生时多结实呢,结果养着养着,却愈发的虚弱了,真不知晓那俩口子怎么闹的。”

真不知晓?

那拉淑娴瞧了贾赦一眼,原因是甚么,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且不说贾敏原就比寻常人弱一些,哪怕她足月生的姐儿,看着很康健,实则也未必能同真正康健的孩子相比。这要是在之后­精­心养着,或许结果又不一样了。可事实上,贾敏所出的黛姐儿,却是在出生不到五天后,就随父母千里迢迢远赴扬州。还是在大冬日里,且扬州甚至不是最终目的,他们还要绕道回姑苏祖籍。

这么一圈转悠下来,加上还要涉及料理后事等等一系列繁琐的事情,直到上次送信过来时,也说仍未曾完全办妥。想来,估计全部妥当了,恐怕要等到来年了。

“对了淑娴。”贾赦忽的起了一个念头,“咱们索­性­同敏儿提提,让她把黛姐儿予了咱们家的璟儿,你看好吗?”

黛姐儿……和璟哥儿?!

那拉淑娴目瞪口呆。

虽说这年头亲上加亲是常有的事情,可那也该是等孩子们长大以后再说。哪怕再­性­急,起码也要等七八岁以后罢?就算真的要定娃娃亲,那也该将前头的几个孩子都定下来再提罢?那拉淑娴倒是不反对跟林家做亲家,可一来,俩孩子都实在是太小了,二来,前头琏哥儿、十二、迎姐儿全部都定,二房那头也完全没动静,在这种情况下先把璟哥儿的亲事给定下来?

“老爷您就不怕前头的哥儿姐儿怪您偏心眼儿?”那拉淑娴挑眉问道。

“偏心眼儿怎么了?有道是,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我的小璟儿就是我最最心爱的宝贝幺儿,我多疼他一点儿又如何?”贾赦原就不是那等在意旁人想法的人,哪怕迎姐儿就在眼前,他也仍是想到甚么就说甚么。

然后,贾赦就看到迎姐儿猛地抬头,带着满脸的同情怜悯就这么遥遥的望着还在蒙头睡大觉的璟哥儿。

“呃……怎么了?”贾赦下意识的问道。

迎姐儿虽说个人喜好有些异于常人,却还勉强算是个听话的孩子,至少面对贾赦的询问,她每次都会老老实实的回答。当然,她的回答会不会把人气死或者噎死,那就不关她的事情了。

“我在想,璟儿好可怜。”迎姐儿愁眉苦脸的道,“老太太多疼二叔呢,结果二叔又笨又傻还没出息。爹多疼璟儿呢,那璟儿以后会不会就跟二叔一样呢?小哥哥说,凡是最得宠爱的孩子,长大以后铁定是个窝囊废。”

贾赦:“…………”

尽管很想反驳,然而迎姐儿难得有理有据的说了这么一段话,其中非但举了具体的实例,还借用了十二的话,显得是那般的真实可信。

“等琮儿从张家回来,让他立刻来见我。”贾赦懵了半响,最终只黑着脸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嗯,二丫头一定会告诉小哥哥,爹打算寻机会收拾他,让他最近别往家里头来。”迎姐儿边点头边道,等话音落下后,她就又再度提笔开始练大字,完全不去理会险些被她的话给噎住的贾赦。

“淑娴!!你管管这个臭丫头!!”贾赦气狠了,虽说他素来没有打孩子的习惯,可是这会儿他真的好想好想将迎姐儿拖过来揍一顿。

许是看出了贾赦心底里的想法,那拉淑娴赶紧拦住了他:“老爷,您不是常说,打孩子是没用的吗?就算是犯了错,光靠打一顿就能改好?再说了,我倒是觉得二丫头这话也没错。”

“打孩子哪里没用了?至少能让我出气!”贾赦才要发狠,就听得外头传来丫鬟唤琏哥儿的声音,登时恶向胆边生,起身就离开了暖阁。

不多会儿,外头传来了琏哥儿惊恐万状的尖叫声。

又片刻,琏哥儿连滚带爬的跑进了暖阁,直接扑到了暖炕边上,闪身就躲到了那拉淑娴的身后:“娘救我!我最近有好好听先生讲课,也有自个儿做功课!”

“那可曾闯了甚么祸?”那拉淑娴这是纯粹的诈琏哥儿,旋即见琏哥儿只是吓得脸­色­惨白的狂摇头时,这才笑出了声,安慰道,“没事儿,你爹同你闹着玩儿的。呃……也许是因着没人可以让他出气,他这才寻了你。”

琏哥儿一脸的崩溃。

这档口,贾赦已经回了暖阁,只抱着胳膊站在边上,冷笑的看着琏哥儿:“听说贾政已经开始给珠儿择亲事了,你要不要也赶紧定下来?”

一听这话,琏哥儿瞬间眼前一亮:“要要要!爹,您要是心情不好,尽管打我一顿出出气罢!老是把气别在心里多难受呢。来罢,打我一顿好了,我保证站在这里哪儿都不跑。”

“呵呵。”贾赦冷笑连连,旋即却将目光投向了那拉淑娴,略一沉吟,道,“淑娴,你说要不要也顺势定下来?珠儿那头,据我所知,贾政看上了国子监的某位。具体哪个我尚不清楚,估摸着也不是甚么高门大户,不过肯定是饱学之士就是了。”

“先头,二太太曾同我说,她看上了王子腾家的闺女。”那拉淑娴笑着提醒道,“政二老爷也未必能将这门亲事定下来罢?”

“旁的我不敢说,这门亲事绝对成不了。贾政也不会让珠儿娶王氏女的。”说到这里,贾赦不由的一声叹息,“其实我也不想啊!”

“是王子腾的闺女有问题?还是单纯的不喜王氏女?”那拉淑娴权当没听到贾赦最后那句话,只追问道。

要说王氏女,缺点肯定是有的,尤其像王熙凤,她是幼时丧母,虽说王家老太太尚在,可那位比贾母还要大十来岁,早年倒是还行,近些年来,基本上就没好过,自然无法­精­心照料王熙凤了。然而,这仅仅是王熙凤,她的堂妹王熙鸾却是完全不同的情况。

王熙凤是丧母,外加父亲无用。王熙鸾却是父亲能耐,母亲贤惠。按说,就是单凭王子腾如今的成就,贾政就不该拒绝这门亲事。也就是说,这事儿另有文章?

“应该是两边互相嫌弃罢。”贾赦很是无所谓的摊了摊手,其实他也不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仅仅是听王子胜提了一耳朵。

简单的说,贾政就是想给珠哥儿寻一门强有力的岳家,最好是既有权势又有涵养,还能在将来帮衬珠哥儿的。可哪里就有这般好的事情了,就算真的有像这般四角俱全的好亲事,能轮得到珠哥儿?故而,贾政只能退而求其次,去寻那些个没甚么底蕴的读书人家。也就是,贫寒书生出身的文官。

而王家那头,王子胜才瞧不上珠哥儿。别看珠哥儿是他的亲外甥,可他素来只欣赏那等孔武有力、用兵如神的武将,对于珠哥儿这等跟贾政一般手生……真担心宝贝闺女嫁过去就守寡。

于是,在两边相互嫌弃的情况下,亲上加亲完全成了王夫人一个人的白日梦。之所以说是一个人,是因为珠哥儿也同样无法欣赏王氏女的­性­子,而王家那头,甭管是王家二太太还是王熙鸾本人,同样都是坚决反对的。

因而贾赦才敢这般肯定,这门亲事绝对成不了。

“那我呢?那我呢?”琏哥儿急了,他并不在意珠哥儿娶甚么人为妻,也知晓在往日里的相处中,珠哥儿跟他那表妹王熙凤并不亲近,也不是甚么相看两厌,只是单纯的谈不拢。可甭管珠哥儿是怎么想的,琏哥儿就是喜欢王熙凤。

见贾赦和那拉淑娴只是抬眼看过来,并不曾立刻开口答话时,琏哥儿愈发的着急上火了:“凤丫头哪里不好了?人漂亮还会来事儿,也就是珠儿觉得她闹腾,可不闹腾的话,整日里死气沉沉的有甚么意思?顶好回头政二叔叔给他寻个木头美人儿,看他到时候会不会欢喜!”

“小子,你应该这么想,要是珠儿也欢喜,就没你的事儿了。凤丫头是珠儿的表妹,跟你可没有半点儿关系。”贾赦斜眼瞅着琏哥儿,一脸的鄙夷。

“珠大哥哥不喜欢!他一点儿也不喜欢凤丫头!其实他很烦很烦凤丫头,他只是憋着没说罢了!”琏哥儿急了,唯恐这事儿再有波澜。别看他今年也不过十四岁,可年少慕艾本是人之常情,琏哥儿打从第一眼就对王熙凤看对了眼儿,之后的相处中,又极为和脾气,自是不愿意轻易割舍。

当然,贾赦也不止一次的提醒他,王熙凤这个­性­子,若是俩人一辈子合得来倒是无妨,一旦将来出了甚么事儿,单是王熙凤就足够让琏哥儿喝一壶的。

可这些话,尚且年少的琏哥儿完全听不进去,他只是单纯的欢喜,又哪里会想到人生这般长,会有极多的坎坷呢?最重要的是,琏哥儿只将贾赦和那拉淑娴平日的相处看在眼里,完全不明白将来会发生甚么事儿。

见说不通后,贾赦渐渐的也就不去管他了。今个儿再度提起这事儿后,贾赦只道:“那这样好了,我先等等贾政,看他是不是真的打算给珠儿定下来。若是来真的,就让他先,毕竟珠儿才是家里最大的孩子。”

按说长幼有序并不涉及隔房之人,可一则荣国府并未分家,二则琏哥儿年岁不大,莫说等上一等,就算再等个三五年的也无妨。更别说,如今这种情况,该是二房等不了。

明年就是三年一度的选秀年了,大选和小选其实是同时进行的,不过两边并没有任何妨碍,毕竟大选是直接见贵人,小选则是让底下的嬷嬷看顾的。可不管怎么说,元姐儿是注定没多少日子可以待在府中了,哪怕她入宫并不是立刻嫁人,想必二房也不愿意再等了。珠哥儿的亲事大约会在今年就定下来,最迟明年年底之前就会成亲了。正好过了选秀年就是科举年,明年的八月里,珠哥儿估摸着就要下场考试了。

一想到这些个事儿,那拉淑娴只想感概时间过得真快。仿佛之前还看着三岁大点儿的琏哥儿哭着往她怀里钻,这一转眼儿,琏哥儿竟是可以说亲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可本老爷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老了,也不想这般快的就抱孙子。所以……”贾赦眯着眼睛,危险的看着琏哥儿,“臭小子你别想这么早成亲!”

琏哥儿欲哭无泪。

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爹,你能怎样?除了老老实实的受着,还能怎样?

万幸的是,虽说爹不怎么靠谱,可娘还是挺妥当的。琏哥儿最终只能将希望放在那拉淑娴身上,可那拉淑娴却只表示,贾赦有一句话还是对的,既然他们这边并不着急,那就没必要赶在珠哥儿之前,在不影响自己的情况下,那拉淑娴还是很愿意按着长幼有序的规矩来的。

最终,琏哥儿只能垂头丧气的离开了,迎姐儿却是越听越开心,完全没心情练字了,跟疯了似的在暖阁里瞎蹦跶。

“回头先把你嫁出去!!”贾赦在连声制止却没看到半点儿成效后,直接怒喷迎姐儿。

可惜的是,也不知晓是不是祖传的厚脸皮,迎姐儿连半分羞愧都没有,听得这话后,直接蹭到贾赦跟前,仰着小脸笑嘻嘻的向贾赦道:“那我要嫁给榆哥儿!”

贾赦:“…………”擦,这还能自己指定的吗?!

想象中的一家和乐融融,最终演变成了一出闹剧。迎姐儿说完这话后,就颠颠儿的跑回房里用膳去了,只留下贾赦一人无比悲伤。

琏哥儿急着娶媳­妇­儿,迎姐儿居然也有了指定的人选,璟哥儿暂且不论,估计除了睡大觉外他不会有旁的想法的,那么十二呢?

“明个儿一早就派人去张家,一定要将琮儿带回来!老子定要好生拷问他,是不是也有了喜欢的人!哼,一个个的,翅膀硬了本事大了,看老子收拾不了他!”

对此,那拉淑娴只无奈的望着贾赦,一言不发。

也是直到晚间入睡之时,那拉淑娴才依稀想起,自己仿佛是有话同贾赦说的,并不是荣国府的事情,而是保龄侯府那头。不过,因着已经在半睡半醒之间了,那拉淑娴也没往深处想,左右不是很重要的事,回头想起来再说好了。

彼时,在京城的另一边,保龄侯府的正院子里,却是灯火通明。

“­奶­­奶­您有孕在身,还是先去歇着罢。大爷这头……不是还有嬷嬷守着吗?­奶­­奶­,­奶­­奶­!”

已经成为保龄侯夫人的小铃铛,极慢极慢的扭头看了一直絮絮叨叨不停歇的芽儿,微微叹息道:“多大点的人儿,倒是学了老婆子的絮叨。我的身子骨我自个儿还能不知晓吗?无妨的。对了,我让苞儿去瞧瞧汤药好了没,她怎的一去就不回来了?芽儿,你也去瞧瞧,究竟怎的了。”

芽儿张了张嘴,有些想再劝两句,待见得主子面上的倦意时,才勉强将话头咽下,跺了跺脚转身跑了出去。

小铃铛无奈的苦笑一声,转而回过头来,仍旧拿眼去瞧躺在床榻上的夫君。

其实,她早就知晓了,承袭了保龄侯爷爵位的史家大爷,打小就是个病秧子。只是保龄侯府这些年来,多半都是在外头的,哪怕近些年来,老老实实的待在京城里,可史家大爷对外都说是要研读诗书,极少出门不说,就算真的出了门,人家见他形容消瘦也不过认为这是书生惯有的样子,并不会往别处想。又有几人知晓,史家大爷早已病弱至此。

“大郎,今个儿大夫又来诊脉了,说我一切都好,说孩子也很好。我还写信将这喜事儿告诉了我娘家人,还有我那嫁到荣国府的小姑姑。算算时间,晨间送去的,怎么着晚间也能送到了罢?可我没敢说大郎你的事儿,唉,我连母亲都不敢告诉,只道你仅是困倦了,歇上两日就会好的。”

顿了顿,小铃铛目光悠远的望着早已一片漆黑的窗外。

也许在最初,点头答应这门亲事,是因为她想找个人嫁了,而在当时史家大爷是最合适的人选。可当她真的嫁过来了,同他好生过起了日子后,才知晓他真的很适合自己,也渐渐的陷了进去。倘若没有感情,怎么着都无妨。如今有了感情,她又怀了他的孩子,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夫君活活被人气死。

没错,史家大爷的身子骨打小就不好,可他并不是真正的病入膏肓无药可救,而是好时亦像寻常人一般,完全看不出问题来。可一旦不好了,却会接连陷入晕迷之中,甚么时候会醒,或者酒­精­能不能醒过来,都要看天意了。

大夫说,这叫心悸,好在并不是特别严重。有可能在受了刺激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也有可能平静安详的活到百岁。

“八年前,我眼睁睁的看着母亲离我而去,却甚么都做不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如今,我打算试试看,看看究竟是谁先逼死谁!”

昏暗的灯光下,小铃铛眼底里闪过一股戾气,经历了母亲的死,她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温室里无害的花骨朵了。如果真的要拼个你死我活,那么只能是……

你死!

我活!

181|第181章

“­奶­­奶­。”

芽儿掀了布帘子,蹑手蹑脚的走近了里屋,身后跟着的是先前去端药了的苞儿。

“可算是来了。”小铃铛轻笑一声,对于这两个跟她一道儿从娘家过来的陪嫁丫鬟,她还是很宽容的。拿手点了点身畔的小几,示意苞儿将汤药放下。只是,苞儿虽听话的照做了,面上的神­色­却隐隐有些不对劲儿。小铃铛挑眉看着她,“怎的了?”

苞儿将汤药放下后,面露难­色­的袖手立在一旁。

“是辰苑那头……”芽儿开口打破了寂静,可才说了半句话,她也不由的收了声儿。

辰苑,是位于保龄侯府西侧靠北的一处极为清静的院落。不算大,前后最多也就七八间房,倒是有个格外雅致的庭院。又因着保龄侯府原就是呈长条形,西侧靠北意味着离其他院落都极远,尤其是小铃铛如今所在的朝鹤堂,哪怕是脚程极快的粗使婆子,来回一趟也起码要小半个时辰。

“说。”只听个话音,小铃铛就大致的猜到了一些,当下略微勾了勾嘴,只脆生生的蹦出了一个字。

“那头让­奶­­奶­过去一趟。”芽儿抿了抿嘴,到底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这会儿?”虽说疑问句,可从小铃铛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股子别样的嗤笑意味,显然都不用回答,单看芽儿面上的神情,就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然而,这会儿早已夜深了。偏如今已是十月天了,虽说也有深秋十月的说法,可事实上这会儿其实已经很冷了,尤其如今还是深夜里头。

小铃铛慢慢的站起身来,苞儿和芽儿见状,忙不迭的上前搀扶,唯恐她有个甚么闪失。

“还不让人备轿。”小铃铛轻飘飘的蹦出了这句话,却是让原就­性­子极软的苞儿忍不住落下泪来。

深秋的夜里,让一个已经怀了身子的人,冒着寒风和黑夜,从位于整个侯府中心的朝鹤堂赶到跨越半个府邸的辰苑,况且对方还不是丫鬟婆子,而是现今的保龄侯夫人。

史家大爷早在九岁稚龄那一年,就承袭了其父保龄侯爷的爵位。尽管,保龄侯府早已失去了原本握在手中的兵权,可这爵位却依然保留了下来,还被长青帝格外恩赐不降爵世袭。

别以为不降爵世袭是很容易的事情,看贾敏所嫁的林家就知晓了。林家祖上也是有爵位的,可惜传承到林海祖父就已经到了最末,亏得长青帝心善,又令林海之父格外多承袭了一代。饶是如此,轮到林海时,也只能选择考科举入仕了。

或者这么说,从太|祖皇帝赐封四王八公十二侯,一直到如今,也就只有四王和保龄侯不曾降爵,由此可见这是多么稀罕的恩赐。

同时,这天大的恩赐也间接的证明了一件事。

——史家大爷是现任保龄侯爷,小铃铛作为他的嫡妻,便是保龄侯夫人。而偌大的一座保龄侯府,自然是属于他们俩口子的所有物。

“­奶­­奶­,轿子备好了。”芽儿小声的提醒道,同时又唤了两个机灵的丫鬟,陪着主子一道儿往辰苑而去。至于苞儿本人,她的­性­子倒是软,好在细心又耐心,留下她在这儿照顾史家大爷是最好的选择。

小铃铛没再开口,只是顺势搭上了芽儿的手,缓步往外头走去。

软轿是备好了,还是冬日里出行的厚棉布软轿,且里头非但多添了一床厚褥子,还搁了个小小的暖手炉。

“方才苞儿迟迟不曾回来,是去折腾这些了罢?”小铃铛一看这架势,就知晓肯定不是芽儿的手笔。联想到方才苞儿一去不回头,明显就是提前知晓了老侯爷夫人有请一事,又明白这是推脱不了的事情,这才索­性­都安排妥当了,再进屋告知她。

“­奶­­奶­别怪苞儿,她也是心疼您。”芽儿急急的开口,唯恐小铃铛责怪苞儿不曾立刻将消息告知于她。

“我怪她作甚?”

由着芽儿扶自己上了软轿,小铃铛稳稳的坐好后,又吩咐抬轿子的慢慢来。左右已经晚了,再晚上片刻又如何?再说了,大不了回头问起来,就说她早早的歇下了,得了信儿才换衣裳洗漱,这才耽搁了时间。

谁让唤人不看时辰的?

给了芽儿一个安抚的眼神,小铃铛轻笑道:“多大点儿的事情,至于吗?既然唤了,咱们就去瞧瞧。瞧过了,安心了,就赶紧回来歇着。亏得如今才十月里,这要是腊月了,大雪纷飞的深夜里头,但凡长辈有请,我不一样得跑一趟吗?放宽心。”

这话,听着倒像是安慰,可芽儿半点儿都不曾被安慰到。

还真别说,如今是十月里,也的确还不算特别得冷,毕竟第一场雪尚未下来。可问题是,腊月离如今并不远了,万一到时候老侯爷夫人再来这么一出,又该如何是好?芽儿愁坏了,止不住的在心里埋怨老侯爷夫人爱作幺。这搁在张家,但凡有孕的­妇­人,哪个不是安生在房里歇着的?连请安都免了不说,更别提在这种深更半夜里唤人过去的。

万幸的是,甭管距离有多远,左右小铃铛都是安安稳稳的坐在软轿里的,倒也不至于冻着、累着。

约莫一刻钟后,轿子微微一顿,自有芽儿上前让人开了辰苑的门,让轿子进了里头庭院,直接停在了正堂廊下。

小铃铛下轿时,一眼就看到廊下站着的陈嬷嬷。

“­奶­­奶­有孕是不错,却也不该这般做派。这回便罢了,下回记得在院子外头下轿。”作为老侯爷夫人的陪嫁丫鬟,在侯府里伺候了大小主子几十年的陈嬷嬷,自是有底气教训小铃铛这个新进门才一年出头的新­妇­。况且,在陈嬷嬷看来,这也不算教训,最多只能称得上是训诫罢。

“陈嬷嬷说的是,我知晓了。”小铃铛含笑着点了点头,一副恭顺有礼的模样。倒是一旁的芽儿,眼底里闪过一丝不甘,却唯恐被抓了小辫子给主子惹麻烦,故而极快的低了头,不言不语。

陈嬷嬷深深的看了小铃铛一眼,这才转身将她们主仆引到了正堂里。

十月里,尚不曾开始烧暖龙,不过屋里倒是点了好几个炭盆子,一路走来,每个过堂的拐角处也有点着熏炉,弄得整个屋里都是暖洋洋的,倒是去了方才在外头的些许寒气。

老侯爷夫人打从进了十月里,就一直宿在暖阁里。自然,今个儿也不例外。

“怎的这般慢。”听得外头的动静,老侯爷夫人连眼皮都不曾抬,便先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不用考虑她抱怨的对象,先前轿子进了辰苑时,定有小丫鬟提前进来通禀的,也因此,这话只有可能是对小铃铛说的。

小铃铛依旧笑脸盈盈。

“母亲,我来迟了,下回定赶早些。”

老侯爷夫人闻言转身看了过来,沉吟了半响后,才缓缓的开口问道:“大郎如何了?不用瞒着我,直说。”

“回母亲的话,刚掌灯那会儿,便唤了大夫过来瞧。说是老毛病了,还得要仔细将养着。”小铃铛微微一笑,语带深意的道,“还是因着先前生了气,也不知晓是府里哪个东西这般的没眼力劲儿,明知晓大郎不能生气,偏要气着他,究竟安的是甚么心……”

“好了,你也少说两句罢。”老侯爷夫人并不曾给小铃铛把话说完的机会,开口打断之后,似乎觉得有些不大好,又道,“你身为妻子,定要好生照顾夫君。他打小身子骨就弱,你更得­精­心一些。我也知晓你如今怀着身子很是辛苦,可又有甚么法子呢?唉,要是我身子骨争气也就罢了,如今也只能让你多担着些了。”

“是,我一定谨遵母亲的吩咐。”小铃铛应得­干­脆利索,且至始至终都面带笑容。

老侯爷夫人略有些愣神的望着小铃铛,好半响才向她摆了摆手,让她退下了。

只道目送小铃铛的背影离开,老侯爷夫人才将陈嬷嬷唤到跟前,半是无奈半是烦恼的道:“嬷嬷你说,她这到底是个甚么路数?怎么甭管我同她说甚么,她都永远是一副‘好’、‘是’、‘知晓了’……她到底有没有脾气呢?”

陈嬷嬷也有些迟疑,可到底还是将方才在廊下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这要是换成佳姐儿,早就蹦起来让人将老奴拿下了,可她却连声应了是。”

“佳姐儿那孩子,甚么都好,就是那脾­性­,我实在是忍不了。罢了罢了,就先这么着罢,怎么说也得先瞧着大郎的身子骨,还有张氏这肚子里孩子究竟是男是女。”

……

……

这厢,老侯爷夫人头疼难耐,那厢,小铃铛主仆也回到了朝鹤堂。

小铃铛倒也罢了,她早已习惯着在受委屈的情况下,仍保持着满面笑容,甚至连心底里的埋怨都没有。可芽儿却有些不乐意了,等一回到朝鹤堂里,还不等进得里屋,就嘀嘀咕咕的抱怨开了。

“这算是甚么意思?特地将­奶­­奶­您唤过去,竟是甚么话都不曾说吗?哼,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听得这话,小铃铛依旧笑着,却是吩咐芽儿去拿水洗漱、更衣。待一切妥当了,小铃铛又往里屋走去,瞧了瞧史家大爷尚在沉睡之中,吩咐苞儿仔细看顾着,她本人则是去隔壁耳房歇下了。

自然,芽儿也跟着过来伺候小铃铛歇下。

直到主仆二人皆歇下了,小铃铛才用近乎耳语般的声音道:“这就算欺负了?不过是将我唤去说了两句话,又不曾骂更不曾打,甚至连句稍微重一些的话都不曾说,怎么就受委屈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芽儿气鼓鼓的道,“又没甚么要紧事儿,做甚将­奶­­奶­您溜来溜去的?这不是瞎折腾吗?”

“这就算是折腾了?那回头我也溜你玩儿,一会儿让你去茶水间端茶,一会儿让你去整理箱奁,再不然就让你去园子里剪枝花儿来……你是不是就要气死了?”

“­奶­­奶­!”

“行了,侯府里的情况就是这般,索­性­这儿也就空有侯府的名头,甚么权势都没了。我娘家虽是普通的官宦人家,却是比侯府能耐多了。老夫人就算再怎么想折腾,也得顾忌一下我娘家人。她愿意玩儿,我陪着她还不成吗?”

“可她是长辈,万一……”芽儿忧心忡忡,她最怕的就是老侯爷夫人仗着辈分故意折腾人。

“是呀,她是长辈,可我还是晚辈呢!我多大,她多大?我经了多少事儿,她又经了多少事儿?就算我年少无知,我又蠢又笨,可她呢?堂堂齐国公陈翼的后人,如今齐国府家主的嫡亲妹子,她能同我一般见识吗?”

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里,小铃铛伸手拉了拉熏了甜香料的棉被,笑得一脸的惬意自在:“闹罢,逼急了我,我就跑去找我小姑姑。哼,真要比起闹腾,我小姑姑全家都不是善茬。对了,还有追讨欠银那事儿,你说要是我将暗藏下来的账本子予了我那小姑父……嘿嘿。”

“­奶­­奶­您真坏,蔫儿坏!”

“睡觉,不许说话了,讨人厌的坏丫头。”

荣国府里,贾赦一大清早就出门了,倒不是因着玩乐,而是要赶着去内阁做事儿。

天可怜见的,内阁可不是翰林院,一年到头都没有清闲的时候。这要是之前贾赦那个从四品的内阁侍读学士,倒是还能勉强寻到偷懒的机会。可自打贾赦成了从二品的内阁学士后,所要做的事儿呈直线增加。或者可以这么说,单凭贾赦本人的能耐,就算他每日里不眠不休不吃不喝,那也绝对做不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长青帝对于贾赦的能耐还是有所了解的。在长青帝的预想中,贾赦的优点在于忠君爱国,在于他本身就是忠臣良将之后,当日还在于贾赦是个福星。至于处理公事的能力,说真的,长青帝还真没抱太大希望。

尽管如此,长青帝还是给贾赦安排了一堆事情,做不完不要紧,能做多少做多少。这能耐可以慢慢培养,关键还在于人品和忠心。

贾赦永远不会想到,他的悲剧根本就不在于当年科举入仕,而在于他所谓的人品和忠心。

这忠心也就罢了,就贾赦这么个怂货,你就算让他叛国,他也绝对做不到。可这人品……是甚么鬼?!

暂且不提贾赦,左右长青帝也不至于把他玩死。却说那拉淑娴,直到贾赦离开后,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又忘了说保龄侯府的事情了。

坐在梳妆镜前,那拉淑娴苦笑着摇了摇头,对自己愈发差的记­性­感到无可奈何。

由着葡萄给自己梳妆,那拉淑娴微微侧目看向刚进了屋的容嬷嬷,笑着问道:“嬷嬷可看了昨个儿的信?小铃铛这是在闹甚么呢?”

“该是去问问齐国府在闹甚么才对。”容嬷嬷恶声恶气的道,“主子还不知晓罢?外头早就传开了,说是齐国府的大小姐要嫁给史家二爷!”

那拉淑娴将齐国府和保龄侯府的关系在脑海里换算了一下,理清楚思绪后,这才开口道:“老侯爷夫人不就是齐国府出身吗?这是打算将她娘家侄女嫁给自己的次子?亲上加亲,倒也不错。”

“是不错,不对,应当是极为不错才是。”容嬷嬷黑着脸,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看得葡萄不由的手哆嗦了一下,险些把那拉淑娴的发髻给弄歪了。

“嬷嬷别吓唬人了。”那拉淑娴笑了笑,“可是那门亲事有甚么不对头的?那又如何?一个是齐国府的大小姐,另一个保龄侯府的二爷,甭管是哪个有问题,又同咱们有甚么关系呢?倘若两家真的是抱着亲上加亲的想法,就算有些欠缺,也无妨。”

“那倘若,齐国府的大小姐是冲着保龄侯夫人的位置去的呢?”容嬷嬷露出了一个狰狞至极的笑容,“听闻保龄侯爷又病了,这已经是今年以来的第七次了。”

这话一出,那拉淑娴瞬间变了脸­色­,在沉默半响之后,她先让葡萄离开,这才沉着脸跟容嬷嬷问了详情。

其实,昨个儿那封信上,写的真心很简单,统共也就这么一页纸,小铃铛亲笔写的,只说了她有了身孕,又说老侯爷夫人待她如同亲生闺女一般的好,再往后则莫名的提到保龄侯爷身子骨格外康健,定能长命百岁。

要不是知晓小铃铛文采极好,那拉淑娴都差点儿要以为这信是王熙凤写的了。她看过王熙凤写的信,也是这么一页纸,也是前言不搭后语的问候全家人,跟本人的言行举止既然不同,看的简直差点儿犯了尴尬症。

只是,因着之前才跟小铃铛见过面,那拉淑娴并未往旁的地方想,只记得抽空同贾赦提一嘴。结果,她却是给忘了,容嬷嬷倒是在看过信以后,立刻唤了人去打听。

容嬷嬷唤的是她的儿媳­妇­儿,打听的是陪嫁到保龄侯府的张家下人,也因此,才会这般快的得了回讯。

“听说,齐国府那头早在多年前就打算同保龄侯府结亲了,也谈不上谁高攀了谁,齐国府那头,就跟咱们隔壁东府一般,传到当家大老爷身上时,也就只剩下个二等奖军的空爵位了,实在是算不上甚么。而保龄侯府,虽说失了兵权,可好赖侯爷的爵位尚在。两家倒也是你情我愿的。”

问题在于,承袭保龄侯爷爵位的人,是史家大爷,而非齐国府看中的二爷。

说起来,齐国府也并非一定要史家二爷,且在他们动心之时,史家大爷也尚不曾同小铃铛定亲,更别提成亲了。可惜,跟旁人家不同,史家大爷身子骨不好这件事情,是根本无法瞒过身为舅家的齐国府。

简而言之,齐国府的确有心将唯一的嫡出姐儿嫁给保龄侯爷,无奈承袭保龄侯爷的史家大爷是个病秧子,齐国府心疼嫡出姐儿,自然不可能让她冒着守寡的风险嫁过去。可放弃这门亲事又显得那般的不合适,毕竟齐国府如今的地位也很是尴尬。无奈之下,齐国府便动起了歪脑筋。

史家大爷不是体弱吗?不是先天心疾吗?连太医都说了,想要根治那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不过好生将养着,保持一辈子平心静气,或许还是能活得长久的。

——反过来就是,若不能好生将养,或者不能保持平心静气,史家大爷随时都有可能阖眼。

“老侯爷夫人竟是不管吗?”那拉淑娴一脸的震惊,饶是她已经接受了贾母的偏心眼儿,却也无论如何不能接受母亲坐视儿子被人暗害而无动于衷的事情。

“唉,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容嬷嬷假惺惺的叹了一口气,旋即瞬间变了脸,异常狰狞的道,“可对咱们来说,史家二爷算个甚么东西?打量着铃姐儿背后没人是吗?想折腾,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小命有多重!”

老侯爷夫人的想法其实很好猜,无非就是哪个都不舍得。史家大爷是她的亲骨­肉­,可史家二爷同样也是啊,况且,这里头还牵涉到了她的娘家兄长和侄女。当然,她还是希望一切都好好的,所以能做的也无非就是袖手旁观,外加偶尔叮嘱一下小铃铛。可她并不知晓,很多时候事情都是不能两全的,她想两边都护住,甚至不惜退出是非圈子选择旁观,可万一真的出了事儿,她以为自己真的能独善其身吗?

退一步说,就算事情最终如老侯爷夫人所料的那般,两边都相安无事,那于她而言真的是好事儿吗?真的不会发生遭到两边埋怨的事儿吗?

有时候,父母偏心眼儿会被儿女们埋怨。可更多的时候,一碗水端平才会更显得可恶。

“走,去梨香院。”

齐国府和荣国府一样,都是最初太|祖皇帝所赐封的四王八公之一,又因着两府都在京城里,故而交情也不算坏。当然,八公里头,交情最好的铁定是宁荣二府,可那是因为两家先祖是嫡亲的兄弟,跟旁的国公府原就不同。

那拉淑娴出自于张家,虽说同样是开国元勋,可四王八公十二侯全部都是武将,张家却是一门雅士,两边本就没有太多的联系。不过,王家就不同了。同样都是帮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武将,王家那头肯定很熟悉那些勋贵人家。

王夫人做梦也不会想到,那拉淑娴会在大清早的跑来梨香院堵门,更不会想到,还是为了齐国府的事情。

“齐国府?陈家?他们怎的了?”王夫人一脸的惊愕,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齐国府招惹你了?哦,那她要回娘家一趟,叮嘱父兄跟齐国府绝交。

“偶然听了一些闲话,起了点儿兴致。”那拉淑娴笑得一脸意味深长,看得王夫人牙疼不已。

这要是搁在早些年,王夫人铁定不会给那拉淑娴好脸­色­看,同样都是荣国府的太太,就算占了长又如何?王家可不比张家差!

然而,时至今日,王夫人真的不敢。

王家和张家究竟哪个比较能耐,这或许还有待商榷。可有一点,却是王夫人无论如何都没法狡辩的事实。那就是贾赦比贾政能耐得太多了,也能折腾得太多了,这得罪了那拉淑娴的娘家无妨,一门的读书人能将她如何?啧,她才不怕那些个迂腐书生呢。可万一得罪了那拉淑娴的夫君……

凭良心说,王夫人还不想死。哪怕真的想死,她也不会寻那么不体面的死法。

“闲话?兴致?”王夫人一脸的惊疑不定,似乎在掂量那拉淑娴这话的真实­性­。

这时,容嬷嬷冷不丁的蹦出一句话:“我家主子不喜欢齐国府。”

——哦,那就好办了。

确定了立场之后,王夫人再度开口时,却是顺畅了许多:“要说那齐国府,也就是头一代的齐国公陈翼是个能耐的,往后就没出个一个能人。像前年刚过世的齐国府老太爷,就是齐国公陈翼的独子,那年轻时候可是四九城内出了名的浪荡子,年过六旬还整日里宿在花街柳巷,虽说府里只得了一子一女,可谁知晓府外还有多少个。”

“再说现如今的齐国府家主。对了,已故的齐国府老太爷是承袭了一等将军的,现如今的齐国府大老爷,也就是家主,承袭的是二等将军的爵位。他们家的情况,就跟隔壁东府一般。其实还不如东府呢,起码敬大老爷是个靠谱的,可齐国府一门上下,就没一个是靠得住的。”

“对了对了,咱们府上老太太的娘家,保龄侯府史家就同齐国府联姻过。就是如今那位老侯爷夫人,她是已故齐国府老太爷的闺女。说来也是奇了,他们家永远都是一儿一女,还都是先生儿子,再生闺女的。”

齐国府头一代的齐国公陈翼,所出一子一女。儿子便是前年刚过世的齐国府老太爷,次女则在早几十年前就嫁人了,且在嫁人后不久便过世了。

往下,齐国府老太爷也生了一子一女。现如今齐国府大老爷就是他的儿子,而女儿则嫁给了已故的老保龄侯爷。

而如今,齐国府的大老爷也一样有一子一女。儿子娶的是缮国公石垠的后人,是旁支而非嫡枝。女儿则尚待字闺中,听闻是个极为稀罕的美人胚子。

“……这齐国府的话,大嫂您听过就得了。他们府上说真的,十句话里头有九句半是胡编乱造的。就说保龄侯府的老夫人,当初可是传闻满天飞,都说她是外室所出。还真别说,旁人不信,我信!大嫂您是没见过齐国府的老太太,我小时候曾经跟随娘家老太太赴宴过,她那模样,不说有多丑,却是天生的大饼脸,滚圆滚圆,就跟大嫂你房里的二丫头似的。可保龄侯府的老夫人,却是尖下巴的瓜子脸,明显就不对嘛!”

王夫人说的那叫一个眉飞­色­舞,这要是不曾肯定那拉淑娴站哪边,她或许还会有迟疑,可左右那拉淑娴不喜齐国府,那就随便编排呗。

只是,说着说着,王夫人猛地想起了一件事儿。

——仿佛,那拉淑娴娘家侄女就是嫁给了保龄侯府的大爷罢?

蓦地,王夫人面­色­大变,急急的道:“其实关于保龄侯府老夫人的事情,我都是听娘家老太太说的,基本上都是猜的,估计她也是听风就是雨,随口瞎说的,大嫂您别当真哦。”

那拉淑娴目光幽幽的望着王夫人,她也是头一回看到有亲闺女这么说亲娘的。

不过,对于保龄侯府老­妇­人的事情,先前那拉淑娴也听贾赦提过一句。基本上可以判断为,身世不明,但齐国府坚持是嫡女而非外室女。至于真相究竟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这种事情原本就很难说,尤其是在时间久远的情况下。

就拿迎姐儿来说好了,这也是因着过去了没多少年,所以大部分荣国府的老人都知晓迎姐儿的真实身世。可要是过了许多年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等那一批知情人都没了以后,谁还会知晓迎姐儿的身世?这还是在没人刻意封锁消息的情况下,若是有心想要隐瞒,就那拉淑娴而言,她有一百种方法来掩盖真相。

“我不喜齐国府,是因为他们家既不打算将嫡女嫁给史家大爷,又想要占着保龄侯夫人的位置。”那拉淑娴笑得一脸诡异,“弟妹,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懂!当然懂!

这简直就是世上另一个我!

王夫人先是狂点头,旋即立马意识到不好,赶紧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强行咽了下去,强笑着道:“这、这可真是太无耻了。”

齐国府的想法更好猜,毕竟连荣国府这头都知晓史家大爷身子骨不大好,正常来说,但凡是疼爱女儿的人家,又有哪个愿意将女儿嫁给病秧子呢?可史家大爷胜在能够承袭爵位,这一点又是身子骨极好的史家二爷所不曾拥有的优点,更别说,保龄侯府除却爵位外,还有极为厚实的家底,毕竟先前的两代保龄侯爷都是极能捞钱的。

就好比荣国府这头,袭爵和继承家业的人是贾赦,可贾赦他靠不住呢!看起来相当靠得住的贾政,却不能袭爵更不能继承家业。

凭良心说,王夫人当时也挺犹豫的。只是没等她做出决定,贾赦就跟张氏女订了亲。没得挑了,那就只能凑合着过了。不过,在当时王夫人也设想过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大房没了,她既能嫁给靠谱的夫君,又能当一等将军夫人。

这简直就是十全十美的事情!

当然,事实证明,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甚么十全十美的事情。旁的不说,连她最在意的贾政所谓的靠谱,都是假象。

“我倒是觉得,保龄侯府这种情况,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那拉淑娴笑眯眯的道。

王夫人一个激灵,下意识的看向立在那拉淑娴身后的容嬷嬷。说真的,容嬷嬷个头并不高,比那拉淑娴还要矮了一头,身量也算不上有多壮实,顶多就是胖乎了点儿。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又矮又胖,看起来无比敦实的老婆子,却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挺像弟妹你娘家的。”

“呼!”王夫人长出一口气,旋即立马回道,“是的是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两家到底还是有所不同的。史家大爷那是身子骨虚弱,我娘家大哥那就是个混不吝,成天到晚不­干­好事儿。史家二爷身子骨是结实了,可我敢打包票,他才没有我娘家二哥的能耐呢!”

许是觉得还不够味儿,王夫人砸吧砸嘴,又额外的添了一句:“有真本事的人,又怎会牢牢的盯着长兄应得的爵位、家产不放呢?就该自个儿去拼去争,只盯着别人碗里的东西,根本就是个没用的窝囊……废……”

“弟妹你说得对。多谢你同我说了那么多,回头我定会寻一份大礼谢你的。”那拉淑娴笑得眉眼弯弯的,旋即起身告辞离开。

直到那拉淑娴走了都有小半刻钟了,王夫人才从茫然之中回过神来。

她是不是傻啊?!

182|第182章

傻不傻的如今已经不重要了,这要是搁在前几年,王夫人兴许还会思量着怎样将大房扳倒,也此谋求好处。

然而,贾赦他疯了!!!

打从贾赦抽风般的参加了科举并入仕后,王夫人就已经察觉到了异样。到后来,廉亲王上门追讨欠债时,贾赦整个人都癫狂了,也许贾母还做着让贾赦恢复正常的美梦,可王夫人却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了。及至去年那会儿,贾赦丧心病狂的上折子参了贾政贪污受贿,还不惜亲自将贾政送入大牢一事发生后,王夫人彻彻底底的放弃了。

这人完全没救了,已经彻底脱离了正常人的范畴,指不定哪天就把自个儿连带全家上下都一并拖累死了。

在这种情况下,王夫人还敢算计大房?

万一,不小心再度刺激到了贾赦,主动上折子放弃爵位、放弃国公府、放弃万贯家产……你以为他做不出来?!

甚至于,要是哪一日贾赦豁出去了,拿着斧头将阖府上下全给砍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呢。

王夫人深深的认为,她算计得了傻子,也勉强可以跟聪明人打擂台,甚至若是利益可观的话,冒险跟贵人们博弈也未尝不可。然而,她拒绝跟疯子玩命,尤其贾赦愈发有种从疯子进化到疯狗的趋向。

谁爱去谁去!反正她是准备放手了。

也是因着贾母的偏疼,贾政名下的私房其实一点儿也不少,当然贾赦的私房更多,毕竟贾赦继承的是他祖父母第一代荣国公贾源老俩口的全部私产,而贾政只是从贾母手中得了不少好处。不过,王夫人的嫁妆是远远多于那拉淑娴的,加上那两年在汝州得的钱财也不少,哪怕之后贾赦将一部分钱财送到了长青帝跟前,可贾赦并不知晓,真正忙着收钱的人始终是王夫人,而王夫人是连贾政都敢隐瞒的人,被收缴的钱财顶多只能算是一小部分。

盘算许久后,王夫人略微松了一口气,她已经想到了,如今贾母在世,提分家是不恰当的,况且贾政也绝对不会允许的。可等贾母百年之后,她是定要逼着贾政离开的。国公府虽好,却架不住家主是条疯狗。

当然,不分家的好处还是极多的,旁的不说,二房如今的人口愈发的多了,这也就是待在荣国府里,吃喝用度都是走公中的账,等往后分家了,这没了这样的好处。

不过,王夫人也是有成算的。

就如今看来,贾母的身子骨虽时不时的出一些小状况,可再活个十几二十年的,应当是不成问题的。到那会儿,哥儿姐儿也都大了,她所出的珠哥儿和宝玉自是要好生对待的,元姐儿明年就要小选入宫了,撇开着三个不提,其他的庶子庶女,到了年岁全部滚蛋!

届时,就借口要给贾母守孝,连带那些个通房姨娘也全都打发走,哪怕要养老,也无需一直跟在身边,随便寻个庄子,带着伺候的丫鬟婆子滚就是了,只让他们俩口子清清静静的的带着俩儿子并儿媳­妇­儿、孙子孙女们,分家单过!

“去帮我开下箱奁,我要归整一下东西。”

每当心慌意乱时,王夫人都要整理她的嫁妆和私房,也只有这么做,才能让她尽快的安心下来。

贾赦绝对不会想到,就是因着他这几年愈发不靠谱的言行举止,弄得王夫人只恨不得立刻分家了事。说真的,若能够选择的话,王夫人甚至愿意自己掏钱养着通房姨娘庶子庶女,也想要迫不及待的离贾赦越远越好。

这厢,王夫人去归整箱奁平静心情去了,那厢,那拉淑娴也得了内|幕消息,回去想辙儿了。

其实准确的说,保龄侯府那种情况,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家务事。当然,若是史家二爷心狠手辣到直接向着他大哥下毒手了,那整个事儿的­性­质就不同了。问题在于,史家大爷原本身子骨就不好,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且还是有太医代为证明的。而史家二爷所做的也无非就是时不时的闹出点儿动静刺激一下,说真的,不算过分。

这就好比是大房的珠哥儿和二房的琏哥儿,别说小时候了,就连最近几年都还在闹腾。他俩年岁只相差一岁,且年幼那会儿,府里的孩子并不多,尤其是在瑚哥儿刚夭折的那几年,等于就是阖府上下就俩哥儿能玩在一块儿,连元姐儿都是被排除在外的。不能不说,他俩的感情是真的好。

可感情好有甚么用?男孩子之间原本打闹就不少,珠哥儿是个好­性­儿,不代表琏哥儿也是。也许在年幼时候,琏哥儿还会吃点儿亏,可自打大了以后,每回倒霉的都是珠哥儿。

就拿这几年来说,琏哥儿是真没少逼着珠哥儿帮他捉刀代笔写功课,还不是誊抄一遍那么简单的事情,是另写一份。天知晓国子监的功课有多么繁重,做自己的一份功课已经很累人了,再加一份简直就是将人往死里逼。偏生,珠哥儿的­性­子太软了,若非十二发觉后及时跟那拉淑娴告了黑状,再来这么十几二十回的,指不定都能将人给逼死了。

若真出了这样的事情,怪谁?

俩孩子看着年岁是大了,可到底都还是不曾经历是非的少年郎。像他俩这样的,真要是出了意外,等于是两个孩子都毁了,两家也不用做亲戚了,可即便如此,已经发生的事情就能挽回吗?

并不能。

虽说这事儿并非刻意为之,可同样的,就算今个儿真的是刻意为之,又能如何?只要不是真刀真枪,不是下毒暗害,单单通过一件两件的小事儿逼得对方出事,根本就没法入罪。而最终,最委屈的反而不是为此心疼的人,而是丢了小命的那个。

假如,史家大爷真的不幸离开了,那拉淑娴可以担保,作为始作俑者的史家二爷是绝对不可能获罪的,甚至还会得到原本属于长兄的一切。

爵位、祖宅、家产……

史家至今仍然是真真正正的保龄侯府,这真的不是一般般的诱人。

“嬷嬷,你说来个釜底抽薪如何?”那拉淑娴忽的计上心头,“先前史家大爷不是考了科举吗?据悉,史家二爷是个武将?那更好,让他入兵营去历练历练,正好老爷同王家大老爷关系不错,让他给想想法子,也不算太难罢?”

当然不难,你说要给谋求个一官半职的,那兴许是不大容易。可只是塞到兵营里去历练,那简直不能太容易。君不见,头些年王家老爷子被自家的长子、长孙给气疯了,还曾将这俩一道儿弄到兵营去,不为旁的,专为吃苦受罪。

“难倒是不难,可史家二爷能乐意?”容嬷嬷先是反问了一句,随后略一沉吟,倒是有了主意。

“嬷嬷?”

“主子,您看这样成吗?史家有三位爷,据老奴所知,一直以来闹腾不休的是史家二爷,其实三爷人还不错的,也不是说完全没有野心,而是他的野心同一般人不大一样。”

“野心还能有不一样的?”那拉淑娴轻笑道,“我还瞧出咱们府上政二老爷也有野心,可惜没有跟野心匹配的能耐。”

“就是这个意思。这人呢,除非是格外看得开的人,要不然或多或少都有野心,可能耐就不好说了。您仔细想想,以往不是还有小宫女做梦想当嫔妃的呢!”

“那倒是,不过史家三爷是怎么个情况?”

容嬷嬷思忖一番后,道:“史家三爷这人兴许还真不赖,他打小就跟着父辈留下来的得力­干­将习武­操­练,听说连启蒙教材都是孙子兵法。且这人据说还不是纸上谈兵,之前有那么一次,他带着心腹手下偷溜出府,跑到兵营里待了大半年,唬得老侯爷夫人差点儿没疯了,过后将他看得死死的,绝不轻易放他出门。”

“那是甚么时候的事儿?怎的以往不曾听说?”那拉淑娴很是诧异。

“该有好几年了罢?这事儿倒是没瞒着,估计是主子您不爱打听这种消息,老奴也觉得没啥大不了的,就没开口说。”容嬷嬷迟疑了一下,又道,“这史家三爷,老奴瞅着,该是同王家那位二老爷差不多的人。”

王家二老爷王子腾,是功勋世家少有的上进人,且还是走的祖辈们的老路。就连那拉淑娴这等不爱打听消息的人,都知晓王子腾这些年升迁极快,除却本身极有能耐,他还很能吃苦受罪,在边疆待了好几年后,刚调回京城没两年,又被长青帝派了新的差遣,巡视九省。偏他如今也才三十出头,由此可见,再过个十几年,他要成为武将里头的中流砥柱了。

若说史家三爷是同王子腾一样的人,那拉淑娴还真愿意高看他一眼。

有野心不算甚么,然而空有野心没有能耐,反而处处歪脑筋,试图不劳而获,那就很令人鄙夷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儿。听说史家三爷曾立誓,要向其祖父那般,靠战功被赐封为侯爷。可主子,您也知晓,这开国初封其实反而容易。如今乃是太平盛世,虽说边疆那头一直有些不安定,可若说凭这被赐封侯爷,那绝对是比他先祖更强。”

那拉淑娴笑了:“如今还不能作数,若他真有这个本事,倒是该让老爷同他多亲近亲近,毕竟那是他的表弟。”

容嬷嬷瞧了那拉淑娴淑娴一眼,暗自腹诽,史家三位爷都是贾赦的表弟,可往年也没见亲近,甚至若非小铃铛嫁给了史家大爷,只怕史家那头乱成了一锅粥,贾赦都不带往心里去的。

只是表弟罢了,又不是堂兄弟。君不见,贾赦对隔壁东府的堂亲都那么冷漠,指望他将表弟放在心上?啧啧,他是疯起来连嫡亲弟弟都能咬下一块­肉­来的人!

是否亲近史家三爷,那是以后的事情。只能说,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史家三爷确实是有野心的人,且还有着同野心匹配的能耐。不过,正所谓世事难料,又不是有能耐就一定能有出息的,关键还在于是否有这个时运。

“既然史家三爷这般想入兵营历练,那咱们就帮他一把。王家那头很不错,虽说王老爷子差不多退下来了,可有王子腾在,弄个人进去太容易了。这弄一个也是弄,弄两个估摸着也不难罢?嬷嬷你让人去史家放个口风,我这头就拜托老爷想辙儿了。”那拉淑娴微微一笑,也许釜底抽薪并不能将问题彻底解决,却可以为小铃铛留出足够的时间。

不由的,那拉淑娴又想到了在多年前去世了的张家大太太潘氏。

倘若潘氏还活着,小铃铛一定会跟小时候那般,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如同一朵温室里盛开的鲜花。只是,就算潘氏还活着,小铃铛也不可能一辈子不出嫁。而但凡嫁了人,又有几个是事事顺畅的?可以想见,若没有经历过丧母之痛,恐怕这会儿小铃铛早已崩溃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那拉淑娴并不知晓的既定世界里,小铃铛是被父母宠溺着长大的,不是说她­性­子骄纵,而是太过于天真无邪了。在那个世界里,小铃铛是没有弟弟榆哥儿的,她得到了来自于父母的全部宠爱,最无私的疼爱。

然而,一朝出嫁,等待小铃铛的却是人心险恶。她完全想不通,为何明明是嫡亲的兄弟,却会同室­操­戈。她永远不会明白,爵位、侯府、家产……这一样样没有生命的物件,是多么让人眼红。

在那个世界里,小铃铛仍是嫁给了史家大爷,成为了保龄侯夫人,也如愿的在嫁过去的次年怀上了骨­肉­。可惜,孩子才刚出生不到一个月,史家大爷便撒手人寰。从来不曾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事情,身子骨尚未复原的小铃铛,在夫君离世后不到三日,也跟着走了。

……徒留尚在襁褓中的女儿。

依着本朝律法,就算膝下无子,只要有女儿就不能算是无嗣。要知晓,这世上是有女户的存在,女儿也照样可以招赘继承家业。再不然,也能够过继族中子嗣。史家不是林家,哪怕嫡系的二爷、三爷不愿意将自己的儿子过继,族里也仍有很多孩子愿意当这个嗣子。

退一步,哪怕没有嗣子,女儿也出嫁了,那么属于史家大爷的那部分家产,就该由在室女和官府按等份继承。至于偌大的保龄侯府,以及史家大爷遗留下来的爵位,也应该归还给圣上。自古,只有子承父业,就没有弟弟承袭长兄爵位、家产的道理,哪怕真的想要,那也该过继一个儿子给长兄留个香火。

然而,甚么都没有。

从小俩口抛下尚在襁褓中的女儿离开时,一切就已注定了。

对于老侯爷夫人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不能为了一个已过世的儿子,而将另一个康健的儿子赔进去罢?史家二爷是既得利益者,自不会反对。史家三爷虽颇有微词,可他子嗣不丰,又不想搀和到这是非圈子里头,索­性­在老侯爷夫人百年后,要求分家另过,至此远走他乡,多年不曾归京。

至于张家,得知女婿、爱女相继身亡,原本就身子骨不大好的张家大太太没两日就咽了气。在短短时日里,接连失去爱女、爱妻的张家大老爷,只浑浑噩噩的过着日子,最终也郁郁而终。

……

万幸的是,如今一切都还来得及。虽说,因着那拉淑娴的­干­预,促成了榆哥儿的出生,造成了潘氏的过世。可不得不说,她改变的却不仅仅只有这些。

潘氏走了,留下了刚出生的榆哥儿。小铃铛不得不在十岁出头就承担了长姐甚至母亲的职责,没人强迫她这么做,她是自愿的,一切都是为了她早逝的母亲。而之后,张家大老爷娶了继室,虽说俩口子感情不睦,继室也不曾对小铃铛造成明确的伤害,却仍间接的改变了她的­性­子。

如果说,潘氏的离世,造就了小铃铛坚强的一面。那么,榆哥儿的存在,让小铃铛知晓了何为责任,哪怕山穷水尽,都不能轻言放弃生命,只因她肩上有着沉重的胆子。

还有张家大老爷娶继室一事,撇开他们俩口子的感情如何,单就续弦这件事情,就让小铃铛明白,原来这世上并没有恒久远的爱情,事实远比想象可怕得多。再之后,她的继母虽没有动太多的手脚,可藏于心中的思量却让小铃铛学会了思考和警醒。

人心险恶,有时候只能靠自己。

总有一些人盼着她去死,可她偏不。非但要活着,还要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让那些盼着她去死的人,活生生的憋死或者气死。

来战罢!

就算结局是死亡,也绝对要让对方付出惨烈的代价!

……

……

那拉淑娴绝对不会想到,她那软萌萌的娘家小侄女,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从可爱的小白兔进化成了凶残的母老虎,她还道是不能给予太多的帮助,只能从侧面拉史家二爷的后腿。

不过,这也够了。

事情的进展比想象中的顺利多了。让那拉淑娴诧异的是,史家三爷发挥了之前她完全没有预料的巨大作用。事实上,单在拖史家二爷进兵营这事儿上,史家三爷成了最大的助力。

“大哥身子骨不好,还过了科举入了仕途,我虽没有大哥的才华,却有一身好力气。我要当兵,像祖父那般,从小兵卒子成为大将军!”

“对了,二哥你一起吗?算了算了,当兵那么辛苦,你也就比大哥出息一丁点儿,我就不为难你了。对了,二哥你索­性­去念书上进罢,史家有我一个武将就足够了!”

“谁也别拦着我,我要当兵,我要成为大将军,我要让祖父在天之灵都为我的成就感到骄傲!!”

“二哥你还是做学问去罢……”

对于史家二爷来说,史家三爷简直就是个猪队友!!

本以为自家大哥已经够疯了,都承袭了保龄侯的爵位,还跑去科举,简直就跟荣国府的赦大老爷一样脑子有坑。结果,更坑的居然还在后头,他的好三弟啊,就算真的非要当兵,就不能偷偷摸摸的去吗?非要大声嚷嚷,非要将他一并拖下水,这不是有病是甚么?

其实,史家三爷也很冤枉,他是有能耐,这个没问题,可他的年岁毕竟不大,还是个实打实的少年郎。指望他说话滴水不漏,那压根就是白日做梦。尤其他刚得到了来自于素来极为崇拜的王子腾的“赏识”,哪里喜得不知晓自己姓啥名啥了,这个时候不去哥哥们面前嘚瑟一番,对得起赏识自己的王大将军吗?

王大将军:“…………”他甚么都没做。

于是,一番嘚瑟下来,史家大爷是肯定没啥反应的,因着身体缘故,他就没往武将那方面想过,再说他跟三弟之间差了好几岁,饶是三弟再嘚瑟,他也不会往心里去,笑笑就过去了。

可史家二爷却已是骑虎难下了。

说自己不愿意去当兵?

——嗯嗯,二哥你也就比大哥出息那么一点点,留在府里做学问得了。

他一个侯府的二爷,好好祖荫不要了,上战场拼死拼活?

——这是咱们家的优良家风,我要让祖父为我骄傲!

那就去罢,不就是上战场吗?

——别介别介,二哥您千万别去,这不是上战场的问题,我怕二哥你连新兵营都出不了。

史家二爷默默的咽下了哽在嗓子眼的一口血,认命的吩咐下人收拾行囊。等到了时间,就一步三回头的同史家三爷一道儿去了位于城郊的火器营。

没错,就是火器营。

贾赦得了那拉淑娴的叮嘱,还真就约了王子胜出去喝了酒,当然也谈了正事。却说那王子胜,这些年来日子过得很是艰辛,偏造成他如今地步的人就是他家老爷子,尤其最近两年,打骂都是好的,一会儿让他被兵法,一会儿拉着他去­操­练。虽说王老爷子年岁长了,可收拾起王子胜来,却是轻轻松松的。

也因此,听说贾赦寻他喝酒,王子胜立马跑出了府,一顿海吃海喝后,他拍着胸口给贾赦打了包票,一定会给寻个好去处的。

去处是挺不错的,尤其对于新兵蛋子来说,能被分到火器营简直就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儿。也是进了火器营,史家三爷才愈发的笃定,绝对是他所崇拜的王子腾赏识他,特地给他大开方便之门。

然而,史家三爷是高兴了,史家二爷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老话说,虎父无犬子。可老话,不一定就是对的。

看贾赦就知晓了,他爹贾代善,他爷贾源,那可都是用兵如神的猛将。结果呢?贾赦倒还罢了,虽说上战场是不行,可在别的方面,他开启了如同疯狗般的开撕模式。再看贾政,又蠢又怂居然还自以为是不曾遇到伯乐的千里马。哦不,其实他只是一头蠢驴子。

相较而言,史家二爷虽没继承到先祖们的能耐,却也不算给先祖们丢脸了。

勉强算是能文能武罢,就是文不成武不就。

身子骨不错,小时候也是练过的,就是没甚么杀伤力,单纯的花架子罢了。

一咬牙也能捱过新兵营,可如果是火器营的话,就不是那么确定了。

毫不客气的说,史家二爷被史家三爷给坑惨了,亦如贾赦坑了贾政一般。哪怕不是存心的,这嫡亲的兄弟原本就会被人拿来比较,像史家大爷那种盖了戳的身子骨虚弱倒是罢了,史家二爷、三爷走的一贯都是相同的路线。于是乎,史家二爷要不好了。

可这仅仅只是个开端。

尚在保龄侯府坐等机会的小铃铛,几乎是史家二爷、三爷一走,她就动用了手段。

所谓的手段,其实并不算激烈,或者可以说,原本就该是她的。史家大爷早已承袭了侯爷爵位,也就是说,他是整个保龄侯府真正的家主,自然身为他的妻子,小铃铛便是当家­奶­­奶­。等回头肚子里的孩子落了地,小铃铛就可以升级为当家太太了,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如今,趁着两位爷不在府上,老侯爷夫人又有些不大利索,小铃铛以雷霆之力迅速掌管了整个侯府,并在所有人都不曾回过神来之际,将管家权牢牢的捏在了手上。

老侯爷夫人目瞪口呆。

虽说小铃铛是名正言顺的当家­奶­­奶­,可哪个会在进门才一年时间,就捏着管家权不放手的?关键不在于长辈愿不愿意放手,而在于新媳­妇­儿她是没有这个能耐的。

也许,大部分女子在出阁前都曾跟着母亲、祖母等学过如何管家理事。可这学是一回事儿,真正上手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儿。哪怕长辈愿意放手,娘家里头管事嬷嬷能容得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对自己指手画脚的吗?

的确,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的,可张家却不同。

因着张家大太太潘氏的离世,张家阖府上下的管家权最初是交还到了张家老太太手里的。无奈的是,张家老太太身子骨极为不好,那已经不是体弱的问题了,而是不知甚么时候就去了。也因此,名义上的当家人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只得将管家权分给了另两位太太。

等继室小潘氏进门时,管家权已经彻底分散了。核心部分在张家老太太手里,可能捞油水的全部被二房、三房的人捏在手里,至于大房院子里的事情则由小铃铛管着。这还罢了,新进门伏低做小也是应该的,可问题是,张家老太太心疼孙女年幼丧母,一等到小铃铛年长了,就将管家权收了回来,直接塞到了小铃铛手里。

小潘氏几乎要吐血,闹了好几年也只是将自己院子里的事情揽了过来,整个府上明明就有一位老太太,三位太太,管家理事的居然是小铃铛这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终于,小铃铛出门子了,小潘氏欢天喜地,哪怕她仍不能掌着所有的管家权,起码也不用看一个小丫头片子的脸­色­了。

可小潘氏是欢喜了,如今却是轮到老侯爷夫人吐血了。

“她怎么会管得那么顺利?怎么会这样?”老侯爷夫人怎么想都不明白,小铃铛这究竟算是无师自通呢,还是张家教养闺女的方式不拘一格。哪怕先前说亲时,听说过小铃铛有帮着长辈料理家事,可谁会把这种话当真呢?

说亲时那就不兴自我谦虚,皆是往死里吹自己。

像男子,只要略识几个字的,都能吹嘘成才高八斗,不日就能高中状元。若是女子,则是吹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容貌姣美身段妖娆,外加还­精­通管家理事。

可这是吹嘘啊!!

想当年,贾赦说亲时,不一样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结果那丫的就是个酒囊饭袋。哪怕是原主张氏,也说啥都会,包括女红,可事实上张氏的文采是不差,可女红几乎不能见人,当然那拉淑娴也差不离。

老侯爷夫人并不知晓,小铃铛的那些优点多半也都是吹出来的。虽说张家是书香门第,可哪个也不会逼着姑娘家进学,再说小铃铛头些年是有念书,可自打她母亲潘氏过世后,她就再也不曾进过书房,长辈们心疼还来不及,哪个会逼她?至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之类的话,听过就算了,左右她会是会的,却哪一样都谈不上­精­通。

唯一能称得上­精­通的,那就是管家理事了。

榆哥儿今年八岁了,潘氏也过世八年了。就算掐头去尾好了,小铃铛管家理事的时间也有至少五年,且还是管着偌大的一个张府,还是没分家的,人口简单归简单,却一点儿也不少。

别说小铃铛本就聪慧,就算她再傻,这么长时间历练下来,也足以能轻易上手了。

保龄侯府论地位,的确要比张家高得多,毕竟是有爵位的府邸。可论管家的难易程度却是完全不能跟张家相提并论的。

首先,人口少又简单。往上就老侯爷夫人一人,中间就史家三兄弟。接着,因着史家二爷、三爷都尚未成亲,这俩如今又离了府,竟是连个拖后腿的人都没有。再加上前些年保龄侯府曾出过事儿,下人们被狠狠的­精­简了一大批,留下来的多半都是买入府的,而非关系盘根错节的家生子。

最终导致的情况就是,小铃铛完全上手之后,还觉得好简单呢!

要知晓,张家那头她只是有张家老太太鼎力相助,可于情于理,她都没资格管家理事。先不说继母小潘氏时不时的闹腾一回,就是两位婶子明着不说,暗地里肯定不乐意,扯后腿那就是常有的事儿。可在保龄侯府,小铃铛是名正言顺的当家­奶­­奶­,是御赐的超品诰命夫人,她如今还怀着史家的下一代。

此时不闹更待何时?

等消息传到那拉淑娴耳中时,小铃铛非但将管家权彻底揽在了手里,还将原本就­精­简过的下人们,又再度梳理了一遍。

有异心的,打发到不重要的地方去;不乐意被打发的,那就杖责一顿;还不乐意的,索­性­发卖了事。

小铃铛如今已经不是书香世家的张家嫡长孙女了,她是保龄侯府的当家­奶­­奶­,而保龄侯府是武将世家。有道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板凳拖着走。她既然嫁到了武将世家,那就得按着武将家的规矩来。

你问武将家的规矩是啥?

呶,看荣国府,看王家,那就是武将世家中的典型!!

“噗!”那拉淑娴听着容嬷嬷绘声绘­色­的讲述,一个没忍住,直接给笑喷了。

这学荣国府尚且有道理,学王家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儿?京城里,哪个不知晓王氏女就是奇葩中的奇葩,小铃铛非但学了,居然还学得有模有样的,岂不怪哉?

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那拉淑娴就看着容嬷嬷一脸的扭曲,顿知这里头另有文章。她也不催,只耐着­性­子等着容嬷嬷为她解惑。

不一会儿,容嬷嬷果然开口道:“还不是十二阿哥­干­的好事儿?自打主子您前两年说他不能轻易给人下结论后,他就对张家姐弟颇有愧疚。这不正好,听了这事儿后,他先是往张家跑了两圈,又拖着榆哥儿去了一趟保龄侯府,回头就将凤姑娘介绍给铃姐儿认识了。”

尽管王氏女是奇葩中的奇葩,可王家在京城的地位却不低,尤其史家三爷格外的崇拜王子腾,加上史家同王家本就是故交,金陵四大家族嘛,能不熟悉吗?就算之前不算特别的熟稔,互相窜个门子,不就熟悉起来了?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铃铛原就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在认识了王熙凤后,还能有好?

那拉淑娴:“……回头叫十二来见我。”

183|第183章

“曾祖­奶­­奶­那么厉害,让铃表姐学一下又怎的了?再说也没出甚么乱子呢。”

十二老委屈了,他原也不是非要跟保龄侯府过不去,而是一不小心就想起了前几年不停作死的荣国府二房。当然,二房不断作死的结果就是,如今已经将能死的方式都玩了个遍儿,基本上就不用再放在心上了。可保龄侯府和荣国府有着本质上的差别,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就在于家主。

贾赦这人,若是刺激不够,用温水煮蛙的方式慢慢的折腾他,也许过个十几二十年的,他也就彻底废了。可一旦不小心刺激到了他,那基本上就不用愁了,完全不需要旁人的帮衬,只他一人就能将荣国府搅合得天翻地覆,甚至阖府抄家灭族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可史家大爷……

“娘,娘您听我解释,我这不就是看不惯二房吗?偏他们如今个顶个的赛老实,我再怎么闲也不能没事儿找事儿罢?所以我就想着,咱们府上的二房是老实了,可保龄侯府呢?先前,您也叮嘱过我,要是有机会的话,就拉拔铃表姐他们一把。”

眼见着那拉淑娴只一脸的平静的望着自己,十二愈发的底气不足起来了。

说真的,在十二看来,这就不叫个事儿!莫说自己仅仅是在后头推了一把,哪怕亲自上阵又如何?旁人家或许会顾忌保龄侯府,□□国府真心没有这个必要。从明面上来看,保龄侯府是正经的侯府,可事实上呢?上头一个老太太,下头一溜儿的三个哥儿,最大的史家大爷如今也不到双十及冠之龄,既如此,有啥好怕的?

怕史家二爷那个自私自利光有野心没有能耐的怂货?

那还不如去怕贾政呢,好赖他儿子多,指不定运气好摊上个特别有出息的呢?

“娘啊娘啊娘!”十二苦着脸解释了好一会儿,可那拉淑娴面上的神情完全没有起半点的波澜,仍旧一脸平静的遥望着自己,弄得十二只得祭出了杀手锏。

“行了,别学你蠢哥哥说话。”听到琏哥儿标志­性­的撒娇声,那拉淑娴终于有了反应,“你说你是听了我的叮嘱才拉拔了小铃铛?可我要是不曾记错的话,当初我只是让你寻了机会,拉拔一把榆哥儿的。”

榆哥儿就是小铃铛唯一的嫡亲弟弟,年岁同迎姐儿一般大小,因着自打出生后就没了娘,颇为惹人怜惜。那拉淑娴的意思很简单,十二喜好四处瞎蹦跶,跟那些文人学士的关系也都挺不错的,既如此,若是碰着了好机会,帮着引荐一下,也好投个名师。

当然,身为张家长房嫡长子的榆哥儿,原也并不缺名师,可多条路总归是好的。君不见贾政被削官罢职以后,又去寻了他那三位老先生,尽管没能再度入先生跟前做学问,可好赖也得了不少好处,孤本典籍少不了不说,还给引荐了先生,叮嘱若是有疑问大可上门求教。

——就是仍没有任何作用就是了。

“都一样都一样。”十二笑得一脸谄媚,“铃表姐跟榆哥儿的感情多好呢,我帮哪个不是帮呢?再说了,凤姐姐也没做甚么,顶多就是往保龄侯府去了两趟,陪着说了一会子话罢了。其实我倒是觉得,铃表姐原就能耐,要不然她能跟凤姐姐说到一块儿去?就凤姐姐那快言快语的个­性­,换个真正温婉贤淑的,指不定直接就被逼死了。”

这话倒是不错,如今的王熙凤尚不曾练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她到今年也不过才堪堪十二岁,瞧那模样倒是完全长开了,可­性­子却并不圆滑。这要是碰上有缘的,那还能说到一块儿去,要不然绝对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不叫曾祖­奶­­奶­了?”那拉淑娴挑眉道。

十二嘿嘿的笑着:“这不是说笑吗?我一直唤她姐姐的。”

唤姐姐才是对的,王熙凤是王夫人的娘家内侄女,也就是珠哥儿、元姐儿的表妹。虽说仅仅是二房的亲戚,可如今荣国府尚未分家,自然算作是一体的。十二倒也可以唤王熙凤一声表姐,或者直接唤姐姐也成。

“回头还可以叫嫂子呢!”十二笑得一脸的狡诈,“听说王家那头又开始寻摸亲事了,可把琏二哥哥吓得不轻。我才不要告诉他,人家是给仁哥儿寻亲事,就让他吓死算了!”

“就你贫嘴!”那拉淑娴没好气的伸手拍了一下十二,想了想又道,“琏儿和凤丫头的亲事虽不曾明着定下来,可既然两家都有这个意义,想来再过些时候差不多就该把话说开了。其实,要不是你爹胡来,这事儿早两三年就能定下。”

“何必这般着火急火燎的?琏二哥哥才十四岁,凤姐姐也才十二岁,慢慢来好了,咱们又不着急。”十二瘪了瘪嘴,一副这般太便宜琏哥儿的小模样。

那拉淑娴横了十二一眼,这小子心里在打甚么鬼主意,瞒得了旁人却是瞒不了她。无非就是看琏哥儿太顺心,想方设法的给他添些堵。其实,十二跟琏哥儿的感情蛮好的,可惜一个太鬼,一个又太老实,都说三岁看到老,他俩都这般大了,估计这辈子都要这样了。

“对了对了!”

这厢,那拉淑娴还在心里感概连连,那厢,十二就一下子蹦跶了起来。

“怎的?如今不学你琏二哥哥了,倒是学起了你璟儿弟弟?”那拉淑娴嗤笑一声,格外没诚意的夸赞道,“嗯,学得可真像呢,璟儿就是这般一惊一乍的。”

璟哥儿时年两岁,别说只是一惊一乍的,就是天天尿炕上都不算稀罕。

再看十二,瞬间就蔫巴了,愣是懵了好半响才弱弱的开口道:“我只是忽的想到了一件事儿。铃表姐是我的表姐,可史家大爷却是蠢爹的表弟,这里头都乱了辈儿,娘您都没有察觉吗?”

“所以,乾隆那个­色­|胚先娶了人家嫡幼女,又娶了人家嫡长孙女,这笔账要怎么算?”那拉淑娴笑得见眉不见眼,“姑姑和内侄女同侍一夫哦,你当时是怎么唤的?”

还能怎么唤啊!当然是唤封号加品阶啊!!

后|宫里所有的娘娘不都是这么唤的吗?x嫔娘娘,x妃娘娘,x贵妃娘娘……反正就是这么唤呗,谁管那货究竟是甚么辈分。

话说回来,以往并不曾刻意点出来时,十二并不觉得这么做有甚么不对的,可如今被那拉淑娴这么一提醒,十二忽的就悟了。

渣爹啊,真的是每次觉得他已经够渣了,他还能渣出新的高度来。

“想通了?”那拉淑娴眼睁睁的看着十二面上变幻莫测的表情,笑眯眯的道,“往后见了小铃铛,只管唤她保龄侯夫人,记着了?”

“嗯。”十二点了点头,其实称呼不重要,身份才是最重要的。这套近乎可以私底下来,可明面上,该尊称的还得尊称。不过,如此一来,还是有种莫名混乱的感觉。

那拉淑娴瞥了十二一眼,其实十二已经学会了掩藏心思,只是每次在那拉淑娴跟前,他又格外的容易放松,这才往往还未张嘴就被那拉淑娴看了个通透。这会儿,也同样如此。

“女子出嫁从夫,甭管辈分有多乱,既然都已经嫁了,自然是随着夫家那头。小铃铛是你的表姐没错,可只要她对夫家还存有几分敬意,就应当忘却这一点,该从夫家这头唤。就像凤丫头,她是二太太的娘家内侄女,可若是她真的嫁给了琏儿,便是忘了姑侄这回事儿,改唤二太太为婶娘了。”

“可要是她还唤姑母呢?”十二存心抬杠。

“那我就要好生思量一下是哪里出了问题了。”那拉淑娴若有所思的道,“这么说起来,在对于这门亲事上头,二太太的确仿佛热心过了头。这要是搁在几年前,我许诺给珠哥儿弄个国子监监生的名额,那她极力促成亲事倒还情有可原。可如今,珠哥儿都已然入了国子监了,她还在忙活甚么呢?”

“也许是因着她心疼凤姐姐?”十二继续瞎扯淡。

“啧,你­干­脆说她心疼我得了。”那拉淑娴勾嘴笑着,“二太太没那么善良,能让她这么卖力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利益。”

“凤姐姐嫁给琏二哥哥,对她有好处?”十二愣了一下,旋即面上露出了惊容,“她不会是觉得凤姐姐嫁到咱们家来之后,会跟她一心罢?琏二哥哥将来是要继承爵位、继承祖宅、继承家产的人,而凤姐姐作为未来的家主夫人,到时候定能在荣国府做主,所以……二太太打的是这个主意?”

十二震惊了。

在那一瞬间,他头一次心疼起了王夫人,尤其心疼王夫人那花生米大小的脑子。

那是王氏女诶!哪怕王熙凤如今年岁还不大,可她的­性­子老早以前就成型了。指望她拿到好处以后,分给娘家姑母?这到底是白日做梦呢,还是白日做梦呢,还是白日做梦呢?!

再看那拉淑娴,侧过脸无比忧伤的望着窗外:“等凤丫头进了门,我要把管家权直接塞给她,公库的钥匙也给她,庄子、铺子、府里上下所有的账本子都给她……你说到时候,她会分多少给她的好姑母?”

“呃,一文钱?”

傻子都知晓王熙凤不是善良大方的主儿,其实相对而言,那拉淑娴反而容易手松。这其实跟生长环境和本人­性­子有着很大的关系,像那拉淑娴,哪怕继承了原主张氏的所有记忆,可她到底还是曾经的那拉皇后,那个自幼被娇惯着长大的满洲姑­奶­­奶­。

也许那拉淑娴的­性­子也不够好,可起码因着前世富贵无双的生活,养成了她手松的习惯。很多时候,真的不是她没有发觉,而是完全不在意手底下的人略捞些油水,只要别触及到她的底线,旁的真的无所谓。

这就好比长青帝也很纵容手底下的官员去任上捞油水,甚至在很多时候,长青帝就是故意将亲近的人派到富庶的地方捞足了再回来。你说长青帝可能不知情吗?他非但知晓一切,还默许了这种做法。

问题是,王熙凤没有这个眼界。

甭管王家有多么的富贵,王熙凤注定只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嫡长孙女。很多时候,她的目光都是瞄准了眼前,是看不到太远地方的。简单地说,她仅仅是一个光顾眼前利益不顾将来的普通后宅女子罢了。

在这种情况下,让她管家理事的结果只有可能是反将王夫人逼死。

爵位是我家琏二爷的,祖宅是我家琏二爷的,阖府的家业将来也全都是我家琏二爷的!

你说公中?那也是我家琏二爷的!

大房的人也就罢了,你二房为啥还不走?走走走,赶紧走,少了你们该减多少吃喝用度!姑母?亲娘都没用!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呢!!

全都是我家琏二爷的!!

尽管那拉淑娴也明白王熙凤这种目光短浅的脾­性­,一旦弄个不好就容易闯大祸。不过这个可以慢慢教,毕竟眼界是历练出来的,而非一出生就能拥有的。而在教导王熙凤之前,那拉淑娴倒是挺期待她把王夫人逼死的。

指望王熙凤看在娘家姑母的份上,将属于自己的利益分出来?

其实不如这么想,先将人逼死之后,再多烧点儿纸钱就好了。起码这种想法还有可能实现,前一种就用不着奢望了。

那拉淑娴已经不想跟王夫人打擂台了,实在是太掉份了。可要是将来的儿媳­妇­儿愿意出手,她肯定不会反对的。

你说王熙凤身为晚辈,居然对身为长辈的王夫人不敬?!

哦,是啊,你说的没错。

——毕竟王家的家教一向都不怎么好。

这么一想,娶一个王氏女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事情。别的就不用说了,起码她以后要是闹出事情来,只要往王家的家教方面一扯就行了。

不过,前提是要防备王家人上门算账。

“记得让凤丫头同小铃铛好生相处,虽说差了一个辈分,可她跟小铃铛也就差了那么几岁,交谈起来该是没问题才对。”那拉淑娴感概一声,“有问题的该是还不曾进门的陈家大小姐了。”

齐国府陈家嫡出大小姐,虽也不曾正式同史家二爷定亲,却已经算是过了明路的,两边的长辈都详细谈过了,唯一的问题就是俩孩子年岁都不大,尤其陈家那边,明确说了要将闺女留到十五岁及笄才会出门子。

差不多也就是一年时间。

别小看了这短短的一年时间,搁在往日里也许真的不算甚么,可史家大房的情况却注定了这未来的一年时间绝对不会平静的。

首先是史家大爷一直病着,甭管甚么病,有一年时间的观望也差不多可以看出结果来了。其次,便是小铃铛怀孕一事,虽说没人非要她一举得男,可不得不说就史家大爷这种情况,若运气不佳的话,这也许就是史家大爷唯一的孩子了,倘若是个闺女,却是让某些人欣喜若狂的。最后,则是张家的态度。

小铃铛的确已经嫁了,可她到底是张氏女,姑娘家出嫁后在婆家过的甚么日子,很大程度上跟娘家的状况是脱不了关系的。

偏生,张家如今正处于比较尴尬的地位。

顶门户的张家老太爷于前些年就退出了朝堂,并完全没有再度复出的打算。当然,张家老太爷的年岁本就有些大了,即便选择复出,多半也是做一些省心省力的事情,且再也不可能晋升了。

中间层次的张家三位老爷,照目前看来,发展最好的反而是脾气最暴躁的张家二老爷。可饶是他,到如今也不过才正三品的通政使司通政使。听起来好像极为不赖,可这个官职是属于听起来非常好,权利却并不大,麻烦事儿一大堆,却并不好升迁的位置。

反而是贾赦,抱着削官罢职的心态折腾了一次又一次,直接把自己弄到了从二品内阁学士的位置上。这个位置是典型的名声好、活儿轻省、轻易不会出差错、出了差错也有人帮你担着,外加升迁特别容易,甚至熬几年啥事儿不做都必然会升迁的官职。

——所以贾赦才会这般的生无可恋。

#削官罢职怎么就那么难#

而张家那头,撇开已经退出朝堂的张家老太爷,以及中不溜丢基本上没啥晋升空间的张家三位老爷,余下的也就是一群小哥儿了。哪怕最年长的张家二房嫡长子彬哥儿,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岁,他是打算参加两年之后的科举,然而……

能不能考中,未知。

考中之后会分到甚么官职,未知。

即便运气好进了翰林院,将来的前程如何,依旧未知。

张家在慢慢的衰败,这一点是从张家老太爷离开朝堂那一日起,就已然注定的。可若是张家老太爷不离开朝堂的话,却是注定会被盖上太子|党的戳,只因他曾经是太子太傅。

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张家老太爷退出朝堂了,可他的儿子们、孙子们却没法接上来。若是他压根就不曾退出朝堂,那么等待张家的极有可能是抄家灭族的可怕结局。

而齐国府陈家就是在等,等最终的结果。

若是张家能在一年内出现喜人的变化,或者是张家对小铃铛这个嫡长孙女极为看重的话,那么他们就会收手。反之,就算史家大爷没了,小铃铛也绝对无法独善其身。女子有权利接受来自于夫君的诰命,若是小铃铛仍是御封的保龄侯夫人,那么史家二爷谈何继承长兄的爵位?

……

……

齐国府。

因着先前两代家主都不是那么靠谱,故而齐国府别说同荣国府相比了,甚至连隔壁宁国府都不如。

可他们仍有自己的骄傲!

“爹,先前不是说的好好的,让二郎想法子继承保龄侯爷的爵位吗?如今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儿?二郎居然去兵营了!”齐国府大小姐姓陈名霜,据说是因着出生在霜降那一日才得了此名。当然,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霜姐儿如今异常的不满。

陈霜并没有‘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想法,她是希望自己将来的夫君成为侯爷,却从未想过要让他上战场豁出命去挣!明明都是勋贵人家,好生继承爵位在家里头过安生日子不好吗?做甚么拼死拼活的?甚至就算去拼命了,还未必就能挣到。

“谁跟你说好的?”陈家大老爷没好气的瞪了闺女一眼,“这事儿原就只能碰运气,中途发生任何事情都是完全有可能的。再说了,史家二爷如今也不过是入了兵营,还是京城城郊的火器营,这是个好差事,怎的到了你嘴里却变了味儿呢?”

“火器营怎的了?那还不是兵营?别欺负我不懂事,虽说如今是太平盛世,我却是知晓边疆那头素来都不安稳。”

“不安稳又如何?还能让个毛头小子上战场?”陈家大老爷嗤笑一声,“你就算想高看史家二爷,也别小看了圣上。边疆那是甚么阿猫阿狗都能去的地儿?就他那样儿,哪怕真的豁出去要上战场,起码也得再过个三五年的。”

直接让新兵蛋子上战场这种事情,以往也不是没有,不过那却是在战火连天之时。就徒家王朝如今这种情况下,那是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甚至就算将来发生了大的战争,京营的兵丁也该是为守护京城而战的,想去边疆也得看长青帝放不放心。

譬如王子腾,他打十岁起就在兵营里摸爬滚打,熬到三十岁第一次去了边疆。

可以说就史家二爷这种情况,这辈子都希望渺茫了,毕竟长青帝一点儿也不蠢。退一步说,哪怕真的打算提拔某人,像贾赦这种的,长青帝都会给寻个看着重要则是没有太大意义,并且容易升迁的位置。

“可我不想让他跟一群莽夫混在一起!”陈霜可不会想那么多,她只知晓她未来的夫君如今已经去了兵营里,只要那个兵营有多么重要,或者旁的甚么的,她一点儿都不好奇。

陈家大老爷思量了片刻,其实别看他先前始终在嘲笑闺女,可到底是自己唯一的闺女,说不疼是不可能的。况且,在他看来,史家二爷去兵营的意义真心不大。

这世上有几个王子腾?就算是王子腾,那也是从十岁起就被丢到了兵营里,且那会儿整个京城包括直隶那头的兵权都握在王湛手中。可以说,王子腾能有如今这个地位,一方面的确是他本人有能耐,可另一方面何尝不是他老子王湛帮衬他许多呢?

然而,老侯爷早已过世,史家彻底的失去了兵权。在这种情况下,史家二爷入兵营真心得从小兵卒子做起,偏生他虽是武将之后,本人却没太多能耐,未来完全可以预想。

“那你要不要今年就嫁了?”陈家大老爷思忖再三,索­性­直接开口问道。

这话一出,陈霜满脸的愕然。

她先前只是在反对史家二爷去兵营闯荡,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扯到了她甚么时候出嫁的问题了?难不成,她出嫁了,史家二爷就不用去兵营了?这两者有联系吗?

见她这副模样,陈家大老爷了然:“说你聪明罢,有时候你简直傻透了。你是甚么身份?齐国府的大小姐。史家二爷又是甚么身份?保龄侯府的二爷。你俩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哪怕两家有议亲的打算,也确实相看过了,可只要一日不曾三媒六聘,你就没法Сhā手保龄侯府的事情。”

“那我嫁了就能吗?他不是还在兵营吗?”

“你要是真的打算嫁了,我当然能让他从兵营回来。”陈家大老爷一脸的鄙夷,“你到底是不是傻?如今保龄侯府这种情况,等于就是将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那位保龄侯夫人!你要是真的嫁过去了,起码你可以跟她分庭抗争,再说你人就在保龄侯府的后宅里,想做甚么不成呢?总好过于待在家里光知晓折腾你老子我!”

“好,我嫁!!”

陈霜其实仍不大理解陈家大老爷的意思,不过这并没有关系,她不理解有人理解,她不会做有人帮她做。只要陈霜嫁进了保龄侯府,陈家的人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拜访、出入。很多原本棘手甚至不可能的事情,却会一下子变得轻而易举。

说真的,陈家大老爷对于这个闺女并不抱太大希望。这闺女太傻,也是因着府里头太­干­净了,弄得她脑子一根筋,都不会打转儿。想来回头还得让夫人多挑几个得力的嬷嬷陪嫁过去,省得这傻丫头算计别人不成,反而被人算计了去。

思及此,陈家大老爷索­性­先将陈霜打发走了,回头就同自家夫人叮嘱了又叮嘱。这陪嫁丫鬟只需要挑貌美如花的,可陪嫁嬷嬷务必要挑带脑子的。这主子蠢已经没法子了,谁让他这辈子就只一个闺女呢?把蠢笨的下人尽数换成聪明的,这接下来的戏才能登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本朝虽不像前朝那般崇尚早婚,可陈霜的年岁也勉强够了。十四岁,离及笄不过才一年罢了,再说了就算亲事如今立刻定下来,待三媒六聘一过,起码也要半年工夫,到时候甚么事儿都妥当了。

这个想法真心值得赞扬,要是真让陈家把事儿办妥当了,小铃铛就算不至于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可至少也会手忙脚乱一阵子。

也许陈霜并不可怕,可陈家一门都铁了心要算计保龄侯府,却是极为恐怖的事情。

然而,事情却在这档口起了莫大的异变。

老侯爷夫人殁了。

消息传来时,已是十一月里了。之前,陈家大老爷也让人给保龄侯府传了话,大意是既然两家都乐意,索­性­将亲事办一办也好。正好之前陈家老太爷去世也有两年半了,陈家已然过了孝期,两家再将三媒六聘这么一走,最好能赶在今年年底将事情办妥当了。

保龄侯府也派了人过来接洽,然而,先不说亲事还未确定,哪怕今个儿陈霜都已经上了花轿了,这老侯爷夫人都没了,还有甚么好谈的?

于是,谈了一半的亲事就这样泡汤了……咳咳,延迟了。

也亏得之前已经请了媒人了,只要等老侯爷夫人三年孝期一过,陈霜还是能够顺利嫁进保龄侯府的,这一点无论是史家大爷还是小铃铛都不能否认,更不能反对。

可这真的是好事儿吗?

若今个儿真的嫁了,那么可­操­作的余地就多了,甭管是趁机抢夺管家权,还是制造一些不引人注意的小意外,都显得极为容易。倘若是不曾请媒人上门将亲事定下,那么齐国府完全可以另给陈霜寻一门好亲事,没必要非要吊死在史家二爷这棵歪脖子树上。

悲剧在于,定是定下了,却尚不曾真正过门。

非但不能去保龄侯府作天作地作死了,甚至还失去了另择亲事的机会……

陈霜几乎哭死在家中,不知情的还道是她哭她那死去的姑母,却不知她已经将老侯爷夫人恨得牙关痒痒。

甚么时候都能死,怎么偏生就挑在这种不上不下的时候呢?

天知晓老侯爷夫人到底是怎么死的,说不定就是张家的小贱|婢暗害的!

还有那小贱|婢肚子里怀的孩子,没准儿就是个天煞孤星,先克祖母再克父母,顶好一家子都往黄泉团聚去罢!

尽管陈霜不可能将心里话尽数说出来,可在大多数时候,人心里想甚么,很容易表现在日常的行为中。

这就是,言行举止透露真实想法。

当然,陈霜也不会傻到甚么都露出来,可等时间久了,难免就从齐国府的下人里头传出了某些倾向­性­很强烈的话。

最典型的就是,保龄侯夫人肚子的孩子是个天煞孤星。

“天煞孤星?!”

保龄侯府,小铃铛原本正打算让管事嬷嬷过来传话,却冷不丁的听到了这种话,登时一脸的愕然。

这段时日里,她真的很忙。身为当家­奶­­奶­,夫君又始终病着,婆母也有些病歪歪的,她本人又怀着身孕,饶是她之前有管家理事的经验,也难免将时间挤得满满当当的。谁曾想到,当京城落下第一场雪时,老侯爷夫人忽的就病重了,还不等小铃铛缓过来,老夫人居然就这么没了。

说真的,小铃铛比任何人都要懵。

比起始终病着的史家大爷,比起人在火器营的史家二爷、三爷,小铃铛显然是唯一一个时常去见老侯爷夫人的主子。她也的确看出来老侯爷夫人面­色­有些不大好,可再怎么样也没有想到,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

说句大不孝的话,小铃铛觉得自己起码应该先将娘家祖父母送走,才会轮到她的婆母,毕竟她的婆母只是看起来体质有些弱,并不是真的老迈了。

结果,早已年过七旬的张家老太爷、老太太依旧健在,哪怕时不时的请大夫看病抓药,可起码人家一直坚强的活着。谁能想到,之前只是看着有些病歪歪的老侯爷夫人说没就没了呢?

为了­操­持老侯爷夫人的后事,原本就显得很是忙碌的小铃铛,愈发的忙得脚不沾地了。

然而,尚且不等她歇口气,就听到芽儿说出了让她惊异万分的话。

“­奶­­奶­,我原不该拿这种话气您,可外头的流言越传越过了,要是再不想法子制止,恐怕……­奶­­奶­,要不要我去一趟张家告诉大老爷?”芽儿小心翼翼的瞧了小铃铛一眼,心下忐忑万分。

其实,但凡有脑子的人都知晓流言蜚语这种事情是很难制止的,可若是事关至亲之人,哪个能坐视不理?就算明知晓彻底封锁流言蜚语的可能­性­不大,也不可能甚么都不做。

小铃铛深吸了一口气:“知晓是从哪儿传出来的吗?”

芽儿摇了摇头。

“那传了有多少日子了?我是说,你是甚么时候知晓的?”小铃铛又问道。

“大概有半个月了,最初我听到时没往心里去,因为还不曾指名道姓。可后来,仿佛越扯越过分了,还每次都扯到咱们府上来。我越想越不对味儿,就在两天前,我听管偏门的齐婆子说,人家就是在说­奶­­奶­您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小主子。”

184|第184章

‘小姑姑,有人欺负你心肝儿的内侄女兼表弟媳­妇­儿肚子里的小宝贝儿了……’

那拉淑娴扶额长叹。

她前脚刚喷了十二不着调,后脚她的娘家内侄女小铃铛就让人送信过来了。前因后果全部略过不提,就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更惨烈的是,偏生她还就瞬间看明白了。

——我觉得她傻,然而她说的话我却句句都能听懂。

站在小铃铛的角度来说,她既然想要求救,套近乎那就是必然的。这倒不是不给婆家面子,毕竟只是私底下称呼一下,代表的是亲近意味。额外提的那句表弟媳­妇­儿,则是提醒那拉淑娴,这事儿完全可以让贾赦那个搅屎棍儿出面嘛。

当然,小铃铛才不会说的那么直白,这一切都是那拉淑娴脑补的。

“行了,你回去罢,后头的事情我会帮着料理的。”那拉淑娴完全没有半点儿询问的想法,只摆手让人将芽儿送了回去。

说真的,芽儿直到出了荣国府坐上马车后,这个人都还是懵圈了。她甚么都没有,只是将主子之前写的便笺交给了那拉淑娴,然后就被人送出来了。这算是甚么意思?她怎么徒然之间觉得有些慌呢?

可怜的芽儿并不了解那拉淑娴,事实上在送她离开后,那拉淑娴立马让人唤了容嬷嬷到跟前,直接将便笺拍在了容嬷嬷面前,勾手道:“他们终于下手了,那咱们就用不着客气了。”

便笺上只有这么一句话,说真的完全看不出头绪来。万幸的是,容嬷嬷素来好打听消息,事实上她们比小铃铛更早一步知晓。然而,像这种并没有真凭实据的流言蜚语反而比真刀真枪的更难应付,尤其她们还是属于中立的。

“主子您说怎么办罢,要不要老奴带人杀到齐国府去?”容嬷嬷瞬间变脸,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

杀上门去……

听起来是很爽,然而并并非上上之策。或者应该这么说,就算逼不得已真的要杀上门去,也不能由容嬷嬷出马。

“嬷嬷你这个法子还是挺不错的,我记得齐国府那头,前几年追讨欠银那会儿,他们家并没有交罢?”那拉淑娴挑眉道,眉眼之间皆是笑意。

容嬷嬷想了想,斩钉截铁的道:“齐国府一文钱都没交。不过他们府上的情况跟咱们府不一样,齐国府的家底原就没有咱们府上那么厚实,偏打从老齐国公没了之后,余下的全是纨绔子弟。说是每一代都只出了一个嫡子一个嫡女,实则暗地里的外室子不知晓有多少。他们家大概是既不愿意还欠银,又还不上罢。”

真惨……

那拉淑娴摊了摊手,格外没诚意的道:“那就让咱们老爷受累些,再往齐国府跑一趟呗。这说是没钱了,可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着也能搜刮出一些钱财来的。对了,之前齐国府的大小姐定亲时,该是备了嫁妆罢?”

嫁妆是肯定备下的,除非齐国府的人极品到准备女儿一嫁过去两家就断绝来往,要不然嫁妆铁定是有的,且应当不会差。

不过,这嫁妆数量的多寡原就没个定数,像原主张家刚嫁过来时,各种田产地契、金银首饰、名家字画等等加在一起,少说也有二三十万。可王夫人的嫁妆却比她多出一倍来,至于王夫人的娘家妹子,又因着夫家那头下了比正常情况下多出数十倍的聘礼,将聘礼归整到嫁妆里后,那数目简直令人咋舌。

可不管怎么说,陈家大小姐先前既然都已经打算嫁人了,那嫁妆必然是齐备,往少了说,十万两的嫁妆那是绝对有的。而齐国府欠银六十万两……

在心里琢磨好了说辞,那拉淑娴还不忘叮嘱容嬷嬷及时将风声放出去,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用爆炸­性­的消息掩盖住之前的流言蜚语,而她本人则在贾赦晚间归来后,直截了当的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贾赦一脸的懵圈。

尽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贾赦在追讨欠银这方面已经是老手了,可他仍不曾想过,竟会在这个时候重­操­旧业,居然还是这般扯淡的理由。

“你的意思是,因为有人将污水泼到了你娘家内侄女尚未出生的孩子身上,所以你打算玩死齐国府?”

有那么一瞬间,贾赦开始怀疑人生了。这还是他那位温柔善良到连蚂蚁都不忍心碾死的媳­妇­儿吗?媳­妇­儿莫名的变得无比凶残,这到底算是谁的错?老太太……不对,老太太只是偏心眼儿外加缺心眼儿,其实一点儿也不凶残。至于贾政和王夫人,贾赦再怎么黑心肠也不会将责任推到他们身上。

所以,那就只能是他的错了。

“媳­妇­儿……淑娴,你真的不用向我学,我这人特别不着调,你只管像以往一般无二就可以了。那甚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我真的不想让你变得跟我一样。”贾赦都快不知晓自己在说甚么了,他只是觉得,要是再不赶紧申明,自家那个温柔善良的媳­妇­儿就要变成跟他一样的搅屎棍儿!

“老爷您放心,这主意是嬷嬷出的。”为了不打击贾赦,那拉淑娴愉快的将锅往容嬷嬷头上罩,只笑得一脸的和气。

这话一出,贾赦总算是长松了一口气,旋即想起了方才的事儿,立马拍着胸口打包票:“不就是要齐国府好看吗?没问题,明个儿一大早我就去寻廉王殿下,他们家老有钱了……就算没钱也不要紧,挖地三尺也要刮出一层油水来。再说了,他们说没钱就没钱了?我还说他们有钱呢,到时候看圣上信谁!”

说真的,也许比旁的,贾赦未必是旁人的对手,可比在长青帝跟前的信任度,那是连皇子们都没法比。

贾赦可以疯起来连自家的老底都掀开的人,你说他说谎了?当初廉亲王说荣国府欠银四十万两,他非给人说是欠银八十万两,逼得廉亲王不得不低头认错。

——嗯,你定是对的,错的是本王。

普天之下,能让廉亲王低头认错的,除却长青帝外,贾赦是头一份!!

虽说并不能以个例推算所有,可问题在于,齐国府的名声太差了。如果说多年前的贾赦是贪杯好|­色­的纨绔子弟的话,那么齐国府从已故的陈家老太爷开始,全部都是浪荡子。

拿花街柳巷当自家过,连着好几年都不着家,京城里所有的秦楼楚馆都将之奉为座上宾,甚至一度还发生过父子俩争抢同一个头牌,以至于当众大打出手的闹剧。

若以曾经的贾赦为标准,那么齐国府几代男丁都比贾赦渣百倍以上。

最最关键的是,虽说皆是太|祖皇帝赐封的四王八公十二侯,可事实上他们之间并非全部有交情。

九州大地如此广阔,四王八公十二侯又都是武将,天南地北的一分开,好些个甚至仅仅是赐封时才见了一面,平素都是没有甚么来往的。当然,关系的好也并非没有。像荣国府和宁国府就好的恨不得穿一条裤子,谁让他们是嫡亲兄弟呢?还有保龄侯府,正是因为关系好,已故的第一代保龄侯爷才会将爱女嫁给当时还不是荣国府的贾代善。

至于其他几家,像宁国府那头就跟理国府关系不错,尤其是贾敬,他同理国公柳彪的嫡系后人现如今的柳家家主关系很是不错,也因此得以让独子贾珍娶了柳家的姑娘为妻,虽说不是长房嫡系,却也不算差了。

还有治国府马家和修国府侯家的关系素来不错,据说两家的先祖是过命的交情,后人之间也有联姻,故而一直保持着亲近的关系。

然而,荣国府这头,连宁国府也算进好了,两府都跟齐国府没有任何交情。

没法子,别看荣国府出了个不靠谱的贾赦,宁国府出了个不着调的珍哥儿,可事实上两家的长辈都是相当有能耐的。可齐国府那头,其实严格来说,第一代的齐国公本身就不怎么地,当然领兵作战的能耐肯定是有的,只可惜私底下的作风相当惹人诟病,偏贾演、贾源兄弟二人是出了名的严于律己,悲剧就是这么发生的。

先祖们之间没有交情,后人们又是各玩各的,现如今又有了明确的矛盾,且要对付的还仅仅是齐国府,并非针对已经确定要嫁到保龄侯府的齐国府大小姐,所以……

­干­!!

决定了就没旁的问题了,贾赦次日一大清早,甚至外头还是黑漆漆一片的时候,他就已经火急火燎的出门了。

等天­色­大亮以后,齐国府一开大门,瞬间惊呆了。

廉亲王一脸高冷的站在齐国府大门前,光只是看他的眼神,就让人顿觉压力,那眼神里仿佛带着冰刀子一般,让人在不寒而栗的同时,却连反抗的念头都兴不起来。

门房一瞬间就给跪下了,好在廉亲王无意为难一个小人物,只冷哼一声示意赶紧将正主子唤出来。

原本,这并不是甚么大难题,关键在于,两位正主子昨个儿晚上都没歇在府里……

“回、回廉王殿下的话,我家老爷和我家爷都不在府上,要不小的去请我家太太过来?”门房真的好想哭,趴在地上嗷嗷痛哭的那种。他家老爷和爷啊,那可是一年到头在府上歇不了几天的。基本上可以这么说,想要见到人请提前数天预约,要不然就只能随缘了。

——廉王殿下您同我家老爷和爷没缘分啊!!

到了嘴边的话,被门房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廉亲王会明白他是不得已的,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门房。可要是不怕死的说了不该说的话,那么他就只能去赴死了,廉亲王可从来就不是善茬。

“还不快点儿派人去找你家的蠢货啊!”贾赦风一般的冲了上来,抢在廉亲王开口之前先喷了一通。对此,廉亲王只默默的侧过脸不去看他,心底里却在默默的吐槽你更像蠢货。

唉,廉亲王只觉得自己太不容易,虽说长青帝始终不曾将追讨欠银的差遣收回去,可毕竟之前已经大闹过一次了,能追讨的也都已经讨回来了,到如今都强硬不愿归还的,只怕讨了也是白讨。然而,到底是未完成的差遣,说真的,心里头揣着个事儿真的是太难受了。

也因此,哪怕是在大清早的就受到了来自于贾赦的惊吓,廉亲王也依然挺过来了。

有些事儿,习惯成自然以后真的就麻木了。再说了,要是这回真的能将齐国府的欠银追讨回来,何尝不是又一种全新的追讨欠银的方式呢?

仔细想想,甭管是高门大户还是平头百姓,这儿女嫁娶是绝对免不了的,当然还有丧事也是同样免不了的,可后者未免太丧德了,饶是心硬如廉亲王都不敢轻易碰触。既如此,还是专心应对儿女嫁娶好了。

既然每家每户都免不了儿女嫁娶,那么其中最关键的聘礼和嫁妆也就是必然存在的。本朝虽不像前朝那般崇尚早婚,却有一点是前朝所并不曾有的,那就是奢华。

这若是平头老百姓也就罢了,但凡有些家底的,对于聘礼和嫁妆都是看得极为重要的。通常情况下,除却祖宅和田产地契是不会变动的话,旁的家产中,起码会挪出十分之一作为嫡女的嫁妆,当然具体还得看嫡女的具体数量和受宠程度。相对的,聘礼则会少一些,可若是太少了,不是也显得没面子吗?加上聘礼多半都会随着儿媳­妇­儿的嫁妆一并带过来,以至于数目愈发的可观起来,相互攀比之下,两者的数目只会愈发的多。

根据贾赦所言,齐国府给即将出嫁的大小姐准备的嫁妆起码也有十几万两银子,就算按着十分之一家产来说,也就是说齐国府最少也有百万两银子之巨,可他们家只欠了六十万两欠银……

心下大定的廉亲王,很快就在齐国府管家的邀请下,带着一行人进了齐国府,耐心的等待不知晓去哪里玩乐的父子俩。当然,对于门房那个不靠谱的建议,廉亲王必然是拒绝的,他是来追讨欠银的,可不是来看女眷哭死哭活的。

足足一个时辰后,齐国府父子俩终于姗姗来迟。

旋即,这俩父子一看到廉亲王身畔的贾赦,心下顿叫不妙。全京城的人都知晓,廉亲王并不是只有追讨欠银一个差遣,可若是他带着贾赦出门了,那就只剩下这唯一的一个解释了。

丫的居然又来讨债了!

“廉王殿下,我府上穷啊!都快穷的揭不开锅了,真的没有能力归还欠银了,求求您再宽限一段时日罢,至少得给我时间筹措银子呢!廉王殿下,殿下您行行好,您……”

“一醉阁的花枝姑娘味道好罢?”没等齐国府大老爷把话说完,贾赦便打断道,“翠竹轩的梅雪姑娘很会伺候人罢?还有壶汀斋的茹祤……你丫的每天换一个头牌睡,居然还有脸在这儿哭穷!!”

起初,贾赦还掰着手指头数得好好的,结果徒然间拔高了声音,莫说原本心理压力就极大的齐国府父子俩,就连听得正津津有味的廉亲王都被结结实实的唬了一大跳。

——吓、吓死本王了!

万幸的是,廉亲王原就乃出了名的面瘫冰山,哪怕心跳都漏了一拍,面上依然是紧绷的,愣是没让人看出丝毫端倪来。

再看齐国府父子俩,这会儿都快吓尿了,哪里还有心思关注廉亲王?至于旁的人,因着贾赦说的太热闹了,都去瞧他了,再不然就是顺着他的说法去脑补那些个头牌姑娘究竟有多美,味道有多好……再之后就冷不丁的被吓了一大跳。

“那、那是两码事儿!”齐国府大老爷艰难的开口辩解着,“再说了,贾学士您也应该明白,就算是头牌姑娘,又值当几个钱呢?这跟欠银没法比呢!”

当然是没法比的,除却好些年才炒出一个天价的国­色­天香,正常的秦楼楚馆里,就算是头牌姑娘,一夜也顶多百八千两。齐国府是真的穷,那是跟宁荣二府相比,可他们却也不至于连这点儿钱都拿不出来。再说了,一夜百八千两的都是品相极好的,若稍微次一等的,真心用不了太多的钱。

齐国府大老爷也是会说话的人,他深知廉亲王其实不大懂他们这些勋贵之后的家底,多半都是由着贾赦说的,因而他特地拍了贾赦的马屁。

正常情况下是这样的,贾赦是荣国府的大老爷,亲近一些的人家会直接唤他荣国府的赦大老爷,再不济也是贾大将军,那是他承袭的爵位。除此之外还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特别亲近的,会直接唤他的字,贾恩侯;另一种则是叫他的姓氏带官职,这种一般是上峰和同僚……

以及拍马屁一不小心拍到马腿上的倒霉蛋儿。

贾赦的脸都绿了。

若是上峰和同僚,唤他贾学士当然没有问题,只因大家都是这么唤的,又不是特例。可如今这么唤他的人是齐国府的大老爷,明明都是勋贵之人,地位也相差不多,为甚么就不能换他一声赦大老爷?再不济贾将军也成呢,唤他贾学士?

哼哼,这是在嗤笑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削官罢职罢?

混账东西居然敢耻笑他,信不信老子跟你拼了?!

依着贾赦原本的想法,他也没打算今个儿一天就将所有的欠银都讨要回来,然而在这一刻,备受刺激外加打击的贾赦毅然决然的改变了想法。

他!一!定!要!让!这!混!蛋!付!出!代!价!

“来人,跟我走!”

贾赦勃然大怒,直接撇下廉亲王,唤上人就直接往后宅走去。虽说荣国府跟齐国府并无太深的交情,可毕竟两家同为国公府,加之在赐封之后又都定居在了京城,完全没有来往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在贾赦年少时候,可是他祖父荣国公贾源的心头­肉­,打哪儿都要带在身边炫耀的那种。而齐国府这边,甭管两家是否亲近,在准备办宴请时,能完全忽视相隔不远的宁荣二府吗?当然,宁国府的人不大爱出门赴宴,一般情况下都是贾源带着他的宝贝金孙贾赦出门赴宴的。

所以,贾赦对于齐国府的基本构造还是很清楚的,他没打算往后宅去­骚­扰女眷,而是往齐国府公中库房去了。虽说中途走了两回岔道,不过总算还是顺利的寻对了地头。

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齐国府大老爷不是号称已经穷得揭不开锅吗?那就索­性­让大家都看看,何为穷得揭不开锅了。

一箱箱的金锭、银锭往外搬着,一捆捆的绫罗绸缎往外扛着,还有数之不尽的金玉器皿、古董玉器等等。贾赦也是极为有眼力劲儿的,当然名家字画他是估算不了的,毕竟文化程度摆在这儿,可对于古董一类的,自然没有问题。

等齐国府父子俩察觉不妙,坠在廉亲王身后匆匆赶过来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回禀廉王殿下,根据臣的估算,单是齐国府库房之中,就有不下三十万两银子的财物。”这只是最初步的估算,也是比较保守的算法,贾赦很清楚这里头所有东西的具体价值绝对只多不少。

廉亲王当然也明白,旋即便点头道:“那就先追缴这些好了,回头让人拟一份具体名录。放心,本王绝对会按着具体价值抵的。”

齐国府大老爷面­色­惨白,一看就不像是装的:“廉、廉王殿下您听我解释啊!我府上的公库是有一些钱财,可……我们府上的情况跟其他人家不一样呢,我家已经好几代单传了,压根就不分公库和私库,顶多就是我夫人的嫁妆和我儿媳­妇­儿的嫁妆是单独存放的,其他的全在这里了!”

“是吗。”廉亲王淡然的吐出了两个字,一脸的不信。

他不信是有道理,只因同样的鬼话他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尤其在得到贾赦这个得力­干­将之前,他连跑了十八家,每家都有数十上百条的借口,且每一条听起来都那么的有道理。甚至还有八十岁的老封君跪下来给他磕头,磕得头破血流,惨烈无比,为的却只是逃避归还欠银。

都说廉亲王素来心硬如铁,可若非这些人给脸不要脸,他至于摆出这么一副铁石心肠的模样吗?

……

不过说句实话,贾赦是相信的。

跟廉亲王不同的是,贾赦是去过宁国府公库的,也知晓宁国府跟荣国府在设立库房时是完全不同的,不是荣国府小心眼儿,而是宁国府一脉单传。

既然是一脉单传的,整那么多幺蛾子是要做甚么?反正放在公库也罢,搁在私库也罢,不都是自己的?从第一代宁国府贾演开始,就已经不分公库私库了,到后来,更是完全放混了。不过也亏得宁国府有钱,放混了也不妨碍他们捞钱,那公库是越建越多,里头的好东西数之不尽,完全就跟个藏宝窟似的。

可显然,齐国府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穷得只剩下三十几万两的财物了,这是真的穷,不是装的。

然而,贾赦只给了齐国府大老爷一个同情的眼神,旋即面­色­一正,冷笑道:“这是打量谁傻呢?哪家会不分公库私库的?对,你们家是好几代一脉单传的,可这不是还有闺女吗?再说了,就算真的是一脉单传,你咋知道你没其他儿子了?这是拼了诅咒自家每代只得一个男丁?啧啧,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齐国府大老爷完全懵了,这是甚么见鬼的逻辑?

他家就是一脉单传,闺女不算在内啊!至于为何会知晓……他当然不可能提前知晓,可大不了有第二个儿子以后,再仔细分呗。问题就是他没有第二个儿子,他爹没有,他爷爷也没有!

“贾学士……”齐国府大老爷虽说很是气愤,却还不至于完全丧失了理智,故而只坚持开口辩解,不想再度刺痛了贾赦脆弱的心。

学士你个头啊!

他拼死拼活都没能削官罢职很好笑对罢?

笑、笑你娘啊笑!

“好!简直是太好了!就算你们府上的确是公库、私库不分,那你闺女的嫁妆呢?都已经决定在年底之前出嫁了,别告诉我你闺女的嫁妆还没有置办好,也别胡扯鬼扯岔开话题去,我豁出去到后宅翻找你信不信?还有你夫人的嫁妆,你儿媳­妇­儿的嫁妆,她们既然都已经嫁到你府上了,生是你府上的人死是你府上的鬼,区区身外之物纵是舍弃了又有何不可?还不快让人送过来!!”

贾赦也是真的被气疯了,这要是在内阁里头,上峰或者同僚唤两声贾学士他还没有那么生气,毕竟整个内阁只有他一个名不副实的,其他都是能耐人。

可齐国府的大老爷凭甚么羞辱他?这个老­色­|胚甚至还不如王子胜那个怂货呢,可就算是王子胜好了,最多也就是客气一点儿唤声赦大老爷,基本上十有八|九都是“贾赦你个混账……”起头的。

“听见没有?还愣着作甚?没让你交出田产地契已经够客气了,要我说,真的若是不愿意归还欠银,直接将人全部轰出家门去,一文钱都不准带。我就奇了怪了,平日里人五人六的一副大爷样儿,一到关键时候,就哭着喊着说穷啊没钱啊吃不饱穿不暖了啊!穷你个头!”

贾赦是真的被气疯了,他就听不得人家唤他贾学士,要是惹不起的人那忍忍也就罢了,可他凭甚么要忍受一个­色­|胚混蛋羞辱他?!

“当我没见过世面是不是?我告诉你,我家那个蠢弟弟就跟你一个德行!我府上每日里顿顿八个­肉­菜,他说府上穷得揭不开锅了;我府上老太太天天绫罗绸缎穿金戴银的,他说老太太快要冻死了;我府上金银首饰、古董玉器数之不尽,他居然说家徒四壁!”

一提到往事,贾赦就恨不得冲回荣国府把自家的蠢弟弟拖出来狠狠的抽一顿。

但凡要点儿脸面的人家,都不会选择家丑外扬,可贾政那混蛋岂止是家丑外扬?那分明就是没啥家丑,他非要胡说八道硬生生的捏造出来!

然而,贾政人在荣国府,这一时半会儿的,贾赦就算想打也打不到。因此,贾赦只能赤红着眼死死的盯着齐国府的大老爷,那眼睛何止择人而噬,简直如同看杀父仇人一般,恨不得将其五马分尸、大卸八块、千刀万剐……

齐国府大老爷只觉得一股子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脑门,在那一瞬间,他怂了。

“其实,我府上虽说拿不出来所有的欠银六十万两,可拿出一半还是勉强可以的。”唉,还是破财免灾罢,不然还能如何?

贾赦怒目圆瞪:“单是公库里的财物就至少值三十万两银子了,你说你只能勉强还上一半?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任你糊弄的二傻子?!”

“呃……”齐国府大老爷一脸的懵圈,足足半响之后,才艰难的开口道,“那再多添十万两?”

“二一添作五,你索­性­再添五十万两银子得了!”贾赦怒喷道。

这回却是轮到齐国府大老爷要疯了,公库已经有了至少价值三十万两银子的财物,再让他添五十万两?问题是,齐国府一共只欠了六十万两的欠银好吗?这是拿他当猴儿耍呢?

“贾学士,您就行行好罢,我真的……”

“你信不信我给你添到一百万两?!”贾赦要疯了,见过贱|人没见过贱到这种地步的,都已经真的要穷得揭不开锅了,居然还不忘嘲讽他?

“不是,我府上只欠了六十万两银子呢,贾学士!”

“我也真的是控制不住我这暴脾气了!来罢,咱俩都是武将之后,来,起来跟我­干­一架!谁赢了听谁的!”贾赦是真的豁出去了,关键是就算他豁出去了,他也一点儿不犯傻。这要是他赢了,那就是齐国府欠银一百万两,要是他输了,那就欠银六十万两好了,左右都是齐国府的问题,于他有何­干­系?

“这这这……”齐国府大老爷是武将之后,但是他本人并不会武。眼见贾赦赤红着双眼跟个疯狗似的冲了上来,唬得他直接倒退了数步,一个仰面重重的跌倒在了地上。

廉亲王:“…………拦住他!”

对于齐国府大老爷而言,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廉亲王只是冰山面瘫,他脑子没坑!也因此,在贾赦疯掉以后,廉亲王一声令下命人拦住了贾赦,随后上前居高临下的望着齐国府大老爷:“本王信你,齐国府就是欠银六十万两。”

“廉王殿下!”你是好人呢!

“公库里的财物本王会命人重新计算的,绝对高于三十万两。这样好了,你再准备二十五万两银子的财物。若还够不上六十万两,本王帮你补上;若是超出了这个数目,多出部分本王保证会还予你。”顿了顿,廉亲王格外有人­性­的问道,“你意下如何?”

“好,好,就这么办!”

当下,齐国府大老爷就挣扎的起了身,拉着儿子就往后宅去。其实,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把边边角角都翻腾一遍,连原本即将出门子的陈家大小姐的嫁妆都算上,不出两个时辰,钱就凑够了。

彼时,已到了晌午时分。

齐国府父子俩感恩戴德的将廉亲王一行人送出了府,发现抬钱物的人手不够时,还主动让自家的下人帮衬一把。只是,在吩咐这些事情的时候,齐国府父子俩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可还没等他们琢磨过味儿来,就见廉亲王忽的回转过来。

“廉王殿下您还有甚么事儿要吩咐的吗?”齐国府大老爷诚惶诚恐的道。

“看你们这般诚恳,本王就指点你们一番。”廉亲王一脸凝重的道,“贾恩侯最不喜旁人唤他贾学士,下回见了他换个称呼罢,免得回头他又要发疯。”

说罢,廉亲王转身飘然离开。而早在两个时辰前,齐国府父子俩去后宅凑钱时,廉亲王就让人赶紧将贾赦送回府里去了。欠银全部要到就已经很满意了,真的没必要将老臣之后往死里逼,再要是放任不管,贾赦真的能跟齐国府大老爷拼了。

而此时,目送廉亲王一行人离开的齐国府父子俩只一脸懵圈的面面相觑。

好像……

好像被人给坑了……

185|第185章

贾赦一战成名。

虽说这不是他头一回追讨欠银了,可显然这一回的情况跟以往有所不同。在最初,贾赦也好,廉亲王也罢,都是事先调查清楚了对方确实有丰厚家底,这才上门追讨欠银的。简单地说,被他们上门要债的,基本上都是自找的。可齐国府的确没啥钱。

别以为他们家能勉强凑出价值近六十万两银子的财物,就一定是有钱的,其实并不尽然。

起初,齐国府是跟宁荣二府一样,祖上都是开国元勋,可问题在于,就连齐国公陈翼也不是甚么靠谱的人。能捞钱,他也能花钱,事实上他留给后人的也不过是这么一座齐国府,并公中库房的一些不多的财物。而在这之后,齐国府上下就没出个一个能耐人,之所以不曾坐吃山空,还亏得他们家子嗣单薄,加上本朝还是比较崇尚厚嫁的,靠着嫁入齐国府女眷的嫁妆,他们家好赖也撑了过去。

近六十万两的财物里,除却公中库房收缴的那些外,剩余二十五万是这般组成的。

齐国府大老爷之妻贡献了八万两银子,大爷之妻勉强凑了五万两,剩余的十二万两财物全部出自于大小姐陈霜的嫁妆。

陈霜哭死在闺房里。

嫁妆对于女子的意义无需多言,说句难听点儿的话,失去了全部嫁妆简直就是比失去了夫君还要惨烈。毕竟,没男人一样能活,还能舒舒服服的活,可若是没了嫁妆,要么亲事泡汤当一辈子老姑婆,要么就勉强进门受婆家的白眼一辈子坎坷无比。当然,若是齐国府之后能为陈霜再度置办一份相类似的嫁妆,那么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可显然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说公中库房里的财物是齐国府全部家产的话,那么两位女眷所凑的就已经将最后的保障给毁去了,至于陈霜……

自求多福罢。

这后宅女眷会如何,外人也只能猜测,可在这一日过后,齐国府的变化却是显而易见的。

以往,齐国府父子俩一年至少有大半年在外头鬼混,毕竟他们府上的家底虽比不上其他功勋世家,却也完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然而,自打家底被掏空后,他们父子俩直接就怂了。

秦楼楚馆再也寻不到齐国府父子俩的身影了,眼瞅着就到年关了,也不见他们唤银楼、绣坊的人进府,倒是听闻管家寻了好几个牙子。

所谓牙子,其实就是中人,一般来说跟这种高门大户打交道的,多半都是买卖人口的人牙子。不过齐国府却是各种牙子都见,不单将府里原就不多的田产地契兜售一空,还卖了一串儿的下人,就连原本搁在房中的摆件器皿,也都寻人紧急脱了手。

种种迹象表明,齐国府真的是没钱了,不是装可怜,而是真真正正的穷了。

消息传出后,满朝哗然。

因着贾赦已经是从二品的内阁学士了,他是完全有资格上早朝的,尽管他本人一点儿兴趣也没有。而就在齐国府追讨欠银的事情过去小半月后,腊月的某一日早朝,有人向贾赦发难了。

发难的理由很简单,就算要追讨欠银,也不能将人往死里逼,这要是摊上没啥名气的小门小户,倒也罢了。可问题在于,齐国府是太|祖皇帝所赐封的四王八公十二侯之一,是真正的开国功勋!

“……求圣上严惩贾学士,他此番做法简直有辱斯文!”

不幸当了出头鸟的是御史台的某位倒霉御史。其实,贾赦对于御史台还是蛮有好感的,去过那么多地方,贾赦私以为也就是御史台跟他的气质蛮契合的,毕竟都是同类,看谁不顺眼就龇牙咧嘴的狂吠,甚至直接扑上去撕咬也是有的。

然而,当贾赦成为被狂吠、被撕咬的对象时,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尤其对方还唤他为贾!学!士!

“贾恩侯,你可有话要说?”长青帝面无表情的点了贾赦,虽说并没有旁的举动,可他这话就已经露出了偏袒的端倪了。试问,若真的听进了先前倒霉御史这话,何必再询问贾赦呢?

再看贾赦,他倒是真没弄懂长青帝的意思,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为自己“辩解”。

“甚么叫做有辱斯文?知晓我祖上是谁吗?荣国公贾源就是我祖父!他老人家当年可是跟随者太|祖皇帝上阵杀敌浴血奋战的!你说我有辱斯文?真是不好意思,我祖父斗大的字都不识一箩筐,而我……哼,我就是祖父带大的!”

——所以你很光荣啊喂!

倒霉御史的脸都绿了,再给他十个脑子也照样跟不上贾赦的思路。正常人在听到对方说自己有辱斯文时,难道不该反驳吗?开口就承认是个甚么路数?还有,他方才那番话的重点真的在于有辱斯文本身吗?难道不该是在斥责贾赦逼死功勋之后吗?

“贾学士此言差矣,您是荣国公之后,这点在场所有人都知晓。可您是否还曾记得,齐国府也同样都是太|祖皇帝赐封的八公之一?您此番做法,难道就无愧于祖先吗?”

“我愧疚?我作甚要愧疚?同样都是国公之后,我咋样他咋样?对,说起来我跟他一样都没有习武的天赋。可当我头悬梁锥刺股的时候,他在秦楼楚馆。当我挥汗如雨绞尽脑汁的在贡院科考时,他还在秦楼楚馆。当我主动归整家产变卖家当只求将欠银还上时,他丫的居然仍在秦楼楚馆。行啊,如今欠银还上了,他终于没钱上秦楼楚馆了,这错还算到我头上了?你这么同情他,你倒是把家产全给他,让他花到头牌姑娘上去啊!!”

长青帝轻咳道:“咳咳。”

得了提醒的贾赦低头一琢磨,旋即换了个角度怒喷道:“让他归还欠银哪里有错了?父债子偿怎么就不对了?有句话不知晓你听说过没有?破而后立!这以往,齐国府就算没有厚实的家底,那起码吃喝不愁。可如今,家底是没了,他们就不能再懒散下去了。那齐国府大老爷也就比我长了两三岁,他儿子更是未及弱冠之龄,大好的青春年华与其泡在秦楼楚馆里,他还不如也去念书!”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

当然不是震惊于贾赦的良苦用心,而是震惊于这么不要脸的话,他怎么能说的这般理直气壮呢?

把人家百年以来积攒的家产一扫而空,居然还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其进行惨无人道的批判,这是何等的丧心病狂啊!

“照贾学士的说法,齐国公在天有灵,还得感谢贾学士您喽?”倒霉御史也是被气疯了,按说能入御史台的,除非是走后门的,要不然都是嘴炮。可嘴炮遇到贾赦也无奈了,贾赦这人是天生脑回路异常,他自有一番别样的逻辑,你说的他听不懂,他说的你也照样听不懂。如此­鸡­同鸭讲,也就是看谁有良知谁就输。

“对啊!”

果然,人家是在嘲讽贾赦,他却听成了夸赞。当然,要是对方别一口一个“贾学士”那就更美好了。

只见贾赦重重的点头,怒赞道:“你说的一点儿也不错,齐国公在天有灵可不是应该好生谢谢我吗?不对,我看用不着麻烦他老人家了,我回头就去寻齐国府的大老爷,帮了他那么多,怎么着也得好生谢谢罢?”

“我还道贾学士高风亮节呢!”倒霉御史仍自嘴硬的回道。

“呃,这话也没错,毕竟大恩不言谢嘛。”贾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助人乃快乐之本,经了这回的事情,我倒是觉得之前看人太片面了,都说齐国府是出了名的穷,可既然连他们家都能将欠银还上,那其他人家呢?”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贾赦蓦地回头直接盯上了站在皇子那一列的廉亲王,开口就道:“廉王殿下,下一个该是谁呢?我觉得不如­干­脆从四王八公十二侯往下慢慢清算好了,唉,都怨我,之前只顾着拉拔亲近的人家,竟是没留意到我祖父曾经的袍泽。”

这句话翻译一下就是,我光顾着坑自家和亲戚故交家,居然把其他关系不咋样的人家给漏掉了。

几乎是贾赦的话音刚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倒霉御史身上,吓得后者直接两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尽管罪魁祸首乃是贾赦,问题是他已经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祸头子,责怪他是没用的。既如此,还不如指责此事的始作俑者,毕竟人家贾赦只坑了齐国府,你却将所有人都牵扯了进来。

那是贾赦啊!

开创了疯狗流讨债方式的贾赦啊!

你惹谁不好,你偏就惹他!还把大家都拖下水!!

说真的,贾赦虽被参了一回,可他真没记仇。就连对方一口一个贾学士,他也仅仅是略微有些不舒坦,并未往心里去。这姓氏加官职是朝堂的叫法,只要在朝堂之上,这么叫都是没问题的,你不舒坦是一回事儿,可对方也并没有犯错。

然而,贾赦虽不曾报复,却有人帮他报复了。

当官的,除却传闻中的包公海瑞,哪个还没点儿黑历史了?就算你本人两袖清风,可家里人呢?至交好友呢?这­鸡­蛋里挑骨头虽然有些扯,可一旦满朝文武都牟足了劲儿要跟你过不去,辞官是最体面的退场方式。

于是,等贾赦拖着廉亲王赶在小年夜前,又恁了三家人后,回头就惊讶的发现,那个参他的倒霉御史居然被削官罢职了?

好羡慕……

略嫉妒……

世态炎凉、天道不公啊!!

甭管贾赦内心有多么的悲伤,他都没法改变发生在他身上的惨剧。就因为他发明了疯狗流讨债方式,就因为他又帮廉亲王给国库添砖加瓦了,长青帝虽不曾给他加官进爵,却还是特准他参加大年夜的宫宴。

哪怕宫宴年年有,贾赦还是受到了无数人的嫉妒。

原因很简单,别说从二品的内阁学士了,就算再加上他那有名无实的空头爵位,他依然没有资格参加宫宴。他爹贾代善倒是有资格了,再不然就是他老泰山尚未退出朝堂时也是有资格的,可贾赦……

一个靠祖荫、靠拍马屁上位的混不吝,居然也能参加宫宴?!

说这话的人俨然忘却了贾赦是凭真本事过了科举入了仕途的,尤其贾赦本人还相当得不乐意。

大年夜的宫宴啊!

且不说这个时间原本该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单说进宫赴宴这事儿,这可真的是一件完完全全的倒霉差事儿。

想也知晓了,贾赦在荣国府里完全可以横着走,反正贾母已经对他彻底放弃了。大年夜,他可以尽情的吃酒玩乐,就连贾母也不会挑这个日子给他找不痛快。可一旦进宫赴宴了,那就铁定没那么自在了。

首先,磕头问安是免不了的,大冷天的吹着风跑到各处挨个儿跪下磕头,这感觉你说好不好?

其次,宫宴只是摆着给诸人看的,论味道绝对惨绝人寰,哪怕不可能被毒死好了,从御膳房大老远的用食盒装好送过来,说句冰冷刺骨真心一点儿也不夸张。

再然后,上头坐着长青帝,旁边有一群的皇子皇孙,周遭还围着一群比自己官大比自己爵位高比自己能耐的人……

贾赦表示,他的新年愿望还是削官罢职,求天上的祖父、父亲一定要保佑他心想事成。

……

……

有时候,人在不痛快的时候,想想死对头比自己更惨,心里头就舒坦多了。等贾赦顶着寒风从宫里赶回来时,还不曾进门就远远的看到自家门口立着一个雪人。

说是雪人那绝对不是夸张的说法,今个儿是大年夜,天气寒冷异常不说,还从半夜里就落了雪。好在贾赦是坐马车来回的,哪怕紧挨着宫门那片不让马车通行,他也想法子蹭了廉亲王府上的骡车。也就是说,他累是累的,冷也是冷的,却还不至于被整个儿冻僵。

可立在荣国府门口的那雪人显然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从马车上下来后,贾赦瞪大了眼睛瞅着自个儿眼前的雪人,半响才开口道:“哟,我还以为是赖大那蠢货想要红包想疯了,这才堵在门口等着我,结果……我说二弟,你是不是傻啊?”

永远别指望贾赦心里产生感动的情绪,也许换成那拉淑娴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性­,可摊在贾政身上,想也知晓只能得一句蠢货的奚落。

贾政转了转眼珠子,仿佛刚回过神来一般,僵硬着身子跟在贾赦身后一道儿往府里头走去。

“哎哟,软轿都给备好了,你居然也不坐,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弟弟呢?”待进了府里,贾赦一眼就看到早先就备下的软轿,当下猫着腰就进了轿子里,旋即就让人直接将他抬到荣庆堂里。

当然,贾政也紧随其后。

直到进了荣庆堂,直到身子骨彻底暖和了,直到又上了一桌酒水菜肴,贾政才终于开口说了今个儿晚间的第一句话:“大哥,宫宴如何了?”

听得这话,贾赦只斜眼看了贾政一眼,满脸的鄙夷:“想知晓?回头好生做学问,努力当官为圣上解忧为百姓谋福,你也能参加宫宴!”

真实的想法却是,啊哟我去,宫宴那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看谁都要跪下磕头不说,整个晚上都得当孙子,结果菜肴是冰冷的,酒水都能直接掏出来砸人玩了,再然后就是长青帝不知晓哪根筋搭错了,还赐了他一盘福饼,他才吃了一块就险些被噎死,余下的索­性­让人揣着回头准备将贾母和贾政一并噎死!

对了,他的福饼呢?

贾赦朗声一唤,自有人将他吃剩下的福饼给端了上来。

一盘福饼原是被摆成梅花状的,加上福饼本身都是花型,还被印了字,显得格外的讨喜。然而,从被赏赐福饼到如今回了荣国府,少说也有俩时辰了,这期间,摆的形状被弄散了,福饼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外加有两块还碎了点边边角。

然而这不重要。

“老太太,儿子没用,没能像二弟那般争气,以往也整日里将您气得跳脚。”说到这里,贾赦低头琢磨了一下,仿佛他这话也挺气人的,­干­脆将准备好的话咽了下去,只直截了当的道,“反正这是圣上赐下的,儿子就尝了一块,想着老太太您,就­干­脆把剩余的都揣回来了,您也赶紧尝尝。”

——噎不死你!

虽然存了看热闹的坏心眼儿,不过贾赦也没有那么过分,一面让人将福饼送到了贾母跟前,一面站起身来亲自给贾母盛了一碗汤,叮嘱道:“福饼凉了,老太太您和着汤吃。”

刚把汤碗放下,贾赦一抬眼,就被吓到了。

坐在上首的贾母早已被感动得涕泪横流,见他看过来,登时止不住哽咽的道:“赦儿你终于出息了,懂得孝顺我这个当娘的了。可惜老太爷没福气看到,我这心里啊……唉,赦儿你是好孩子。”

贾赦:“…………”

因着先前抱着噎不死贾母也要看她出糗的可耻想法,因此有那么一瞬间,贾赦是羞愧的。

旋即,他顿悟了!

敢情是怎么回事儿啊!贾母的脑子跟正常人不一样啊,你好生对她她不领情,你对她满怀恶意她反而感动连连。贾赦在心中暗道,往后他可算是知晓对付贾母了,嗯,不就是满怀恶意嘛,这个他擅长!

当下,贾赦放弃了让贾政也跟着一起受罪吃福饼的想法,转而起身挤开了在贾母身畔伺候的鹦鹉和鸳鸯,径自开始帮贾母盛汤夹菜,顺便劝她将所有的福饼都吃下去。

说真的,福饼不大,想也知晓宫里的点心那都是以­精­致小巧为主的,可一盘也有七八块,加上­干­巴巴的,还冷冰冰的,也就是没尝过的人带着些许期待,像那拉淑娴和十二,光看着都觉得噎得慌。

十二:蠢爹这是豁出去了啊!

那拉淑娴:貌似贾母是真的被感动到了……

俩人齐刷刷的在心里感概,俩二货啊!

再看坐在一旁作垂涎三尺状的贾政、王夫人俩口子,大房这头是完全不想说了。就连最蠢的琏哥儿和迎姐儿都有些不忍直视了,说真的,撇开福饼令人咂舌的来头,这卖相真心不咋样啊!

这一年,贾母终于彻底对贾赦改观了。

紧接着,到了正月初一,贾母闹肚子了。

比起荣国府这头的闹剧,保龄侯府显得要正常多了。

因着老侯爷夫人的徒然离世,哪怕已经有一个月时间的缓冲,保龄侯府上下仍沉浸在悲痛之中。万幸的是,史家大爷并不曾因此而一病不起,反而终于有了家主意识,坚强的接过重任,开始­操­持府里的大小事务。

这后宅的事情,交给小铃铛绝对没问题,可前头的事情却是必须由男子出面的。倘若史家大爷无法挑起这个重任,那么极有可能出面的是史家二爷。至于史家三爷,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俗事,也绝对不会跟哥哥争抢出头的机会,也因此,史家三爷虽值得交好,却在短时间内并不能成为助力。

不过,这已经够了。

不久之前,小铃铛还在愁眉苦脸,她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担心史家大爷受不住老侯爷夫人离世的痛苦,毕竟对于丧母之痛她本人是有着切身体会的。好在史家大爷不是当年尚且年幼的小铃铛,他不但挺了过来,还终于产生了家主意识。

“铃姐儿,你放心罢,太太走了,可我还有你和孩子,就单是为了你们俩,我也绝对不能倒下去。”

小铃铛含泪点头,顺便就将自个儿之前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史家大爷。

史家大爷有点儿懵。

因着家庭坏境的影响,小铃铛始终认为夫妻之间不应该有任何秘密,再说她也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甚么不对的。史家二爷的野心早已路人皆知,关键只在于他并不曾真正的对史家大爷出手罢了。至于关于她肚子里孩子的那些流言蜚语,虽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从齐国府传来的,可需要证据的是官府,可不是她小铃铛。

“大郎,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恶毒?”见史家大爷一脸懵逼的模样,小铃铛立刻换上了委屈至极的表情,两眼含泪的望着他。

得了,啥都不用说了,赶紧先把人安慰好罢。

“说甚么傻话呢?且不说这事儿原也不是你做的,单冲着这事儿本身,也没有任何过错。”史家大爷的三观特别正,对于欠债还钱这种事情,他觉得那就是理所当然的。这也是为何当年贾赦带人来保龄侯府要债时,格外的­干­脆利索,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当然,笑面是肯定没有的,毕竟三观再正的人,冷不丁的掏出那么一大笔钱,心疼也是难免的。

可如今掏钱的是齐国府,同他有啥关系?

再看小铃铛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史家大爷赶紧好声好气的劝道:“这事儿都怨我,要不是先前我病着,也不至于将所有的一切都让你一肩扛下。再说外头那些流言蜚语也实在是太可恶了,没了祖父母就是天煞孤星?笑话!这世上没有祖父母的人多了去了,照这么说,那齐国府一门都是天煞孤星了!”

也对哦!

小铃铛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这年头失去双亲的人也许并不算太多,可失去祖父母的人实在是多得数不胜数。至少在亲戚里头,十有八|九都是没了祖父母的人,齐国府自然也是如此。

不过……

“大郎你就不怕我冤枉了好人?毕竟,等我知晓流言时,早已寻不出罪魁祸首了。”

这话也没错,可惜史家大爷仍是笑着的:“即使真的弄错了又有何妨?你又不是让人将屎盆子反扣在了齐国府大小姐身上,只是让荣国府赦大老爷找他们府追讨欠银罢了,何错之有?”

贾赦去齐国府追讨欠银一事,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起码如今齐国府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迹象,至于其他敢于为齐国府打抱不平的人,要么被追债追到了家里,要么就已经落得削官罢职的下场,白得贾赦的羡慕罢了。

可整件事情跟齐国府大小姐又有甚么关系呢?

你说她的嫁妆没了?那也是她父兄的问题,再说了,女子哪里来的钱财?原就是父母长辈给予的,如今要收回去了又能怎样?莫说仅仅是嫁妆了,哪怕今个儿父母让你拿命来还,除了老老实实的认命还待如何?

得了史家大爷的劝说及安抚,小铃铛笑得格外的舒心,同时真切的建议史家大爷抽空感谢一些贾赦。不过,因着保龄侯府如今处于重孝之中,这正月里的拜年基本上可以省却了,要是贾赦主动登门拜访,倒是可以好生感谢一番。

才这般想着,正月初九,贾赦携子登门拜访。

哪怕仅仅是姻亲关系,可没了的老侯爷夫人到底也算是贾赦的长辈,舅母嘛,甭管关系是否亲近,来祭拜一下总归是要的。当然,通常情况下,若非极为熟稔,都不会选择正月里特地赶来拜祭的,左右如今是冬日里,保龄侯府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出殡,­干­嘛要冒着沾染晦气的风险,特地赶在正月里祭拜呢?

可是反过来说,都愿意在正月里特地赶来祭拜的,就足以说明对方的赤诚之心了。

尽管贾赦纯粹就是来看热闹的。

听闻管家的禀告,史家大爷立刻亲自赶到了前头,打眼看到的不是贾赦,而是被誉为天纵奇才的贾赦第三子。

说起来也是好笑,仿佛荣国府那头格外容易出天纵奇才。之前有个贾政被誉为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人才,结果弄到最后却发现仅仅是个经久不息的笑料罢了。再然后,贾赦平地而起,也令人难以想象的晋升速度成功的从一个空有爵位的纨绔子弟,成为了朝堂核心的内阁学士。

而如今,又多了个小的。

史家大爷极为有礼的迎了上去,亲自引着贾赦父子俩进了灵堂,递过了香烛等物,直到拜祭结束后,又将人领到了隔壁的偏厅坐下,丰命人奉上茶水点心。

甭管是贾赦还是十二,都不是头一回见到史家大爷,然而这一次见面却让他俩皆不由的挑眉。

那是一种­精­气神层面的改变,也许史家大爷看着依旧羸弱,面上也透着一层灰败,却没人会再认为他命不久矣。事实上,久违了的史家大爷眼底里闪着光芒,整个人都是神采奕奕的,就仿佛老侯爷夫人的死非但不曾加剧他的病情,反而令他破茧成蝶。

这样……也不错。

来自于外界的帮助哪怕再多,也不如自身的蜕变。只要史家大爷愿意从往日的­阴­霾之中走出来,那么等待他的绝对将是截然不同的未来。

待贾赦父子俩回了荣国府,将在保龄侯府的事情学了一遍后,那拉淑娴登时放下心来。

有时候,女子的力量真的太小了,小到你哪怕空有一身本事,却只能被迫留在这小小的后宅里。那拉淑娴并不担心小铃铛处理不了后宅事务,别说齐国府的大小姐没能如愿的嫁进来,就算真的嫁了又能如何?小铃铛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是轻易扳倒不了的。可若是史家大爷出了事儿,那么一切都另当别论了。

幸亏,史家大爷挺过来了。

于是乎,那拉淑娴彻底的放心了。只是没过多久,她就发现自己这心放得略早了点儿。

十二告诉她,从那次正月的拜访以后,贾赦徒然就对史家大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偏生对方好像也有同样的想法,两个辈分相同年岁差了一半的表兄弟,自此狼狈为­奸­……

那拉淑娴无言以对。

在这之前,那拉淑娴对史家大爷的所有了解都是空泛泛的,甚么打小身子骨羸弱,甚么不能习武就努力做学问上进,还有就是待妻子极好。

然而,自打史家大爷跟贾赦混到一起以后,那拉淑娴忽的就悟了。

这孩子简直就是贾赦的翻版啊!还是三观极为端正的加强版本。

其实贾赦这人,虽说有时候脑子的确有些异于常人,可在大部分时间里,他是知晓自己跟正常人不一样的。比如说,他本人恨不得立刻被削官罢职,可他知晓贾政一直很羡慕嫉妒他的官途顺畅,所以他会特地寻上贾政,不止一次的哭诉自己有多惨,不想升官偏生总是莫名被升官,想退出朝堂然而长青帝说甚么都不让。

——他明知晓贾政会因着这话而疯,可他偏要说,他就是想看到贾政跳脚!

比起贾赦的蔫儿坏,史家大爷是真·善良·天真·偏执。

跟贾赦不同,史家大爷简直就是真善美的化身,他是打从心底里认为追讨欠银是对的,这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至于难处,完全不被他看在眼里。没钱还,你不能变卖家当吗?不能将丫鬟婆子发卖了吗?不能自个儿出门努力­干­活攒钱还上吗?这要是假装一下,你还能说他虚伪,可偏生,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当然,因着如今保龄侯府还处于孝期之中,史家大爷暂时没机会去折腾别人。于是,他选择折腾他那两个蠢弟弟。

“二弟、三弟,太太走了,大哥我知晓你们俩定然非常伤感,定不舍得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冰冷的灵堂里。可惜我的身子骨不争气,只能拜托你们俩轮流守灵了。”

——说这话时,史家大爷一脸的悲痛欲绝,可看向他两个弟弟的神情里却透着一股子你们赚大了的悲愤感情。

于是,史家二爷、三爷只能轮流去灵堂守着。这大冷天的,又因着尸身不能受热,整个灵堂里竟是连个炭盆子都点不了,俩人轮流挨冻受罪。

这事儿才过去没几日,贾赦再度登门给了史家大爷一个格外真诚的建议。守孝这种天大的幸事,不能光他们一家子呢,史家大爷是身子骨不好,小铃铛是身怀六甲,可除了史家二爷、三爷外,这不是还有一个吗?

齐国府大小姐陈霜。

考虑到之前的三媒六聘已经进行到了一半,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陈霜已经是保龄侯府的人了。

那就一起守孝罢!

史家大爷带着一脸羡慕嫉妒恨的嘴脸表示,他也好想跟着一起守孝。

186|第186章

小铃铛觉得最近一段时日过得格外的舒心,甚至连身怀六甲都显得不那么累了。这一切的改变来自于史家大爷,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被贾赦激发了正义属­性­的史家大爷。

却说史家大爷打小就是个三观端正的好孩子,无奈他身子骨不争气,心悸这种毛病,只能靠慢慢调养,想要根治基本上是没有可能的。也因此,史家大爷被迫不能有情绪波动,可这并不是出自于他的本­性­,因此他憋得格外的难受。

是贾赦解放了他!!

“你心里不舒坦,就大声的说出来,总是憋在心里头,没病都能憋出病来了。”

“不就是家里头有个蠢弟弟吗?弄得好像天底下独独就你一个倒霉似的,你看看我家那个?”

“就应该这般,把你想说的话尽数都说出来!”

……

为了保证效果,贾赦甚至还特地带了史家大爷好几日,起初只是在保龄侯府里,之后还特地将人往荣国府里带了一趟,让史家大爷亲眼见证了贾赦是如何折腾……不,应该是义正言辞的纠正蠢弟弟贾政的某些错误行为。

于是,史家大爷彻底变了。

如果说在这之前,贾赦和史家大爷都是那种脑子里有坑的人。那么,贾赦是知晓自己有病的,且病得不轻还放弃治疗的那种。而史家大爷则是属于感觉到了自己的脑子跟旁人不同,因此尽量忍着憋着,不让自己鹤立­鸡­群。

那是在以往!

有了贾赦大力启发,史家大爷直接从自我厌恶的极端,过渡到了自我膨胀的另一个极端。

#我没病,我是正义的!#

#谁说我做错了?你们才是全都错了!#

#哪个都别想逼我吃药,本大爷都说了,我没病!!#

倘若今个儿老侯爷夫人还在世的话,那或许有些难办了,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史家大爷跟贾政一样都是孝道为重的人。然而,如今老侯爷夫人已经没了,史家大爷才是整个保龄侯府的当家人,这直接导致了完全没人能够压制得了他,反而他可以去压迫旁人。

百善孝为先,孝之后却是悌,史家大爷先是逼着两个弟弟为亡母尽孝,还替他和小铃铛多出了一份力,外加开始提倡另外一种极端的观念。

有道是,长兄为父,长嫂为母……

懂了罢?

等到了二月里,最先讨饶的反而是先前并不起眼的史家三爷。他没去寻他那犯病了的大哥,而是直接去寻了贾赦。

“赦大老爷,赦大表哥,您就行行好罢。我知晓您看不惯我二哥的做法,连带还很厌恶齐国府上下,可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都快被要逼死了!”史家三爷心里苦啊,旁人都说史家大爷是个可怜的,没了祖父母没了双亲,可他也一样好不好?就算撇开这些不论,他本身压根就没有想过要跟着争家产,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受了牵连呢?

他简直比窦娥还冤。

然而,贾赦一点儿也不同情他。

若单单只是不同情也就罢了,偏生,贾赦还一脸幸灾乐祸的嘲讽了他:“小子,你还太­嫩­了点儿。以为自个儿心里头的那点儿小心思藏得很深,没人察觉对不对?啧啧,屁大点儿的小孩崽子……

“我怎的了我?”史家三爷满脸诧异的望着贾赦,也许他是存了某些私心,可他完全可以拍着胸口对天发誓,他对爵位、祖宅、家产没有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

贾赦嗤笑一声:“你以为你是两不相帮?你以为这么做就没问题了?小子,你知不知晓你差点儿就做了滑天下之大稽的蠢事儿!”

史家三爷一头雾水的望着贾赦,不过却并不曾反驳。

的确,甭管有再多的理由,都不能否认他先前的行为就是如此。贾赦这话还算是委婉了,说难听点儿,他完完全全就是在袖手旁观。

——在他的大哥、二哥明争暗斗之下,他选择游离在是非圈子之外。

“我做错了吗?”史家三爷面上划过一丝狐疑,思忖了片刻后,才道,“我不觉得我做错了甚么。家里头三兄弟,两个哥哥成亲的成亲、定亲的定亲,他们都大了,只有我年岁最小,没有经历过事儿。对,我是选择了两不相帮,有甚么问题吗?”

虽说女子有及笄礼,男子有及冠礼,可在通常情况下,成家才算是一个人真真正正的长大了。史家的大爷和二爷都已经是长成了,唯独只有史家三爷才仅仅是个半大的少年郎。也因此,史家三爷自认为没有资格参与成年人的是非之中,这才选择了袖手旁观。

怎么说呢?

从史家三爷的角度来看,他并没有做错。小孩子嘛,甭管是不愿意还是不敢Сhā手大人的事情,都是很平常的事情。只能说,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件事情里所能发挥的能力。

“我问你,你打小生活在哪里?你是哪户人家的爷?是哪个供了你吃喝用度?又是哪个在你以往、如今、未来都依然会照顾你、护着你?”贾赦深知史家三爷跟他家蠢弟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故而才收敛了脾­性­,只耐着­性­子好言相劝。

再看史家三爷,却是一脸的煞白。

“我、我……”他光想着争斗的两人是他的大哥和二哥,却完全不曾想过,其实,根本就是二哥在抢夺原本属于大哥的一切。更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他也好,二哥也罢,就连已故的老侯爷夫人,都是由大哥所庇护的。

“律法上有着明文规定,若遇到家主英年早逝,视其子是否长成为依据,推算可否需要过继嗣子已继承家业。”贾赦苦笑一声,“我记得你爹过世时,你大哥九岁了。你可知晓,倘若没有他,你们这个保龄侯府还能存在吗?圣上是有权利收回爵位的,当然,也包括了府邸。就算圣上仁慈,顾惜你们一脉的不易,也完全可以从族中过继一个嗣子来传承香火。所以,别以为你们三兄弟是一样的,你们打从一开始就完全不同。”

其实,从人情角度来看,这种律法简直太令人无语了。然而,人情是人情,律法却是律法。

不说旁的地儿,就单说京城这块,同样的情况就发生过很多次。有些是家主过世后,膝下无子,可遗孀却怀有身孕。然而这并没有任何作用,族中依然会过继一个孩子予死去的家主,用以继承家业并传承香火,哪怕遗孀诞下了健康的儿子,也同样于事无补。

甚至还有明明膝下有一群儿子,可因着儿子年岁太小,担心立不住,索­性­撇开所有的亲生子,改为过继嗣子来鼎立门户的情况。

就保龄侯府这种情况,之所以能够保存下来,除却要感谢长青帝的宽厚仁慈外,还应该庆幸当年史家大爷已经九岁了。一般来说,六岁之前是很容易早夭的,而已经长到了九岁,基本上就不大可能出意外了。当然,这个并不是绝对的,可不得不说,正是因着当年有史家大爷,长青帝才能宽厚仁慈一把。要不然,就算长青帝愿意卖这个人情,也没人来承呢。

“除了这个理由外,你还应该想一想长兄的意义。”贾赦又道。

史家三爷一脸的茫然,虽说史家的家教没有王家那般出名,可或许是因着老侯爷早逝的缘故,史家三兄弟除却史家大爷用功苦读外,另俩基本上就没认真做过学问。自然,识字那是必须的,可惜识字跟知晓道理并非同一件事情。

“你大哥有句话说的很对,长兄如父。他既是家中长子,又是袭爵的继承人,更是在九岁稚龄就承担起了那般重大的责任,难道你不应该事事以他为重吗?”

贾赦今个儿也是豁出去了,虽说他觉得史家大爷挺对他的胃口的,可问题在于,他们只是姻亲关系,且还是老一辈的姻亲,别说往后了,就连到了他这一辈,想要Сhā手都显得那般的不合常理。也因此,贾赦打从一开始就想着将史家大爷扶起来,那往后的事情就可以全部交予史家大爷来处理了,他可没这个闲工夫一直帮衬着。

也是凑巧,史家三爷就这么一头撞了上来,贾赦要不好生利用这个机会,他就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愧是蠢货贾政的亲哥了。

“可是这不公平……”史家三爷思量了半天,终是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说真的,也是听得这句话,贾赦彻底放下了心来。

不怕对方心怀怨愤,就怕明明心怀怨愤还装出一副宽容大量的模样。就像贾政,早些年贾赦是真心想要恁死这个假正经的蠢货,不过这几年就好多了,也许是被逼急了,再不然就是破罐子破摔了,反正贾政在旁人跟前多少还装一装,可在贾赦面前却是真实的不得了。

而如今,贾赦要的就是史家三爷暴露出真实的想法。

“对,就是不公平!你是不是想说明明都是一样的儿子,凭甚么你大哥就能继承爵位、祖宅、家产?而你和你二哥却只能过些年拿了一份微薄的家当,分家另过?你说的没错!”

史家三爷一脸的懵逼。

搁谁一不小心将心中最隐晦最­阴­暗最不愿意拿出来明说的秘密吐出来后,看到对方一副你说的太有道理的,都会懵的罢?

然而,这仅仅只是个开端。

“就这你就不乐意?啧啧,那你看我府上呢?也是一样的爵位、祖宅、家产,不过我还额外多了一份来自于我祖父母的私房,你应该能想到罢?我祖父能耐至此,他特地留下来予我的,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至于我祖母,出身江南巨贾徐家,那可真的是穷的只剩下钱了。不公平,对罢?”

“那你在看东平郡王府。同样都是儿子,还都是嫡子呢,长子是郡王世子,将来整个郡王府都是他的,祖宅和家产就更不用说了,肯定比你家丰厚个十几倍!你说,是不是不公平?”

“最后,我想让你看的是……当今圣上!”

“都是一样的兄弟,当今圣上他既不占嫡,他也不占长,即位的理由说出来都可笑的要命。你好赖也念过几年书,也该知晓罢?先皇临终前得了前首辅大臣的意见,以圣上出过天花为由,立他为皇太子。”

贾赦笑得一脸­奸­相:“所以,这公平吗?”

很多事情,史家三爷并非不知情,而是完全没有往那方面去想,可如今被全部一一点出来后,才恍然大悟。

“是不公平,却也没办法,对罢?”史家三爷有些晃神,“这是咱们一出生就即定的命运,他是我大哥,我原就该敬重他,事事以他为先……都是命中注定的。”

“这也未必。咱们的祖上还都是平头百姓呢,不也一样建功立业了?所以说,你大哥运气好,我也是运气好,像圣上他更是集天下之大运于一身之人。而你呢?运气也不算差,保龄侯府的三爷嘛,也算是很会投胎的了。况且你的天赋也是真的好,索­性­依着你原先的想法,学你祖父征战沙场,让圣上再敕封你个侯爷的爵位!到那时候,你大哥都不得不服了你,毕竟他只是运气好,而你是真有能耐。”

史家三爷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的确,在出生方面他是无论如何也胜不过大哥的,可他未必不能从旁的地儿同大哥一较高下。

“还有你那二哥呢……”

“那就是个没运气还妄想不劳而获的蠢货,也不怕将来遭了报应!”史家三爷正在思考人生,连脑子都没过一遍,就脱口而出。

旋即,他自个儿也囧了。

“你说的太对了,所以往后知晓该怎么做了?在你得以被圣上看重之前,你要牢记,如今你所得的一切都来自于你大哥!长兄如父啊,小表弟。”贾赦语重心长的道。

在贾赦苦口婆心的劝诫之下,从此以后,史家大爷多了一个忠犬弟弟。当然,也许有朝一日,忠犬弟弟也能爬到与之平起平坐的地位。

然而,也许是普天之下弟弟都是一样的蠢,史家三爷压根就不曾考虑到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假使有朝一日他真的能让长青帝敕封为侯爷,那他也得礼让史家大爷半级。这就好比宁荣二府的先祖,同样都是国公又如何?荣国公贾源就是得对宁国公贾演退半步。

这就是命啊!

处理完了保龄侯府的事情,还顺手让史家大爷收拢了一个忠犬弟弟,贾赦一脸嘚瑟的跑去跟那拉淑娴邀功了。当然,那拉淑娴毫不吝啬夸赞之词,将贾赦夸得神魂颠倒,差点儿都不知晓自己姓啥名啥了。

一晃眼,二月过去了。

其实,早在二月里,就已经有大事发生了,可惜甭管是贾赦还是那拉淑娴,心思都放在了保龄侯府那边,完完全全的将自家府里的事情抛到了脑后。也因此,待到了三月里,俩口子愕然发觉,元姐儿要离家了。

端闰五十六年开春,大选、小选开始。

这大选简直就是龟毛至极,其环节之繁琐、标准之严苛,令人咋舌。不过,相对而言,小选就要简单得太多了,只要身家清白、模样清秀、身体康健,基本上都能入选。

等大房这头回过神来之时,一切都已成定局,元姐儿过了小选,将于三月初三入宫。

荣庆堂里,王夫人坐在下首,泪眼朦胧的望着被贾母搂在怀里的元姐儿。这世上没有哪个当娘会完全不心疼闺女,可心疼归心疼,王夫人更希望自己的闺女能一飞冲天,将来也好帮衬娘家的兄弟。然而,即便未来很美好,在面临离别的当下,王夫人还是伤感万分。

“今个儿都已经初一了,照这么说,元姐儿后日就要入宫了?”贾赦一脸的震惊。

那拉淑娴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哪怕前世的那拉淑娴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选秀,可这会儿却仍有些不敢置信。

前世那是前世!身为旗人,那就无法免去选秀。当然,偶尔也会有老臣请旨求恩典,让撂了牌子自行聘嫁的。可这仅仅是个例,多半的旗人姑­奶­­奶­,打从一出生开始,就已经盘算着何时入宫待选了。若是包衣出身的,那就只能入宫当宫女了。

而今生,徒家王朝并无八旗之说,故而能参加大选的,只有三品以上文官、二品以上武将家中嫡女。

很不幸的是,元姐儿够不上大选的资格,她只能参加小选,也就是选宫女。这要是搁在那拉淑娴前世,妥妥的包衣身份。

一想到这些,那拉淑娴的脸都绿了。

包衣是甚么?奴才秧子!!

元姐儿是堂堂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虽说只是二房的闺女,□□国府尚未分家,自不会分的那般清楚。如今倒好了,嫡出大小姐入宫小选去了,那往后家里的哥儿姐儿索­性­都不用说亲了,说出去也丢人!

同样想法的还有贾赦,在方才开口询问入宫日期得到证实后,贾赦直接拉下脸来:“先前还只道是你们说着玩儿的,却没想到竟然还真的去了。入宫小选搏前程……哼,堂堂国公府一门男丁,不思进取反倒是要姑娘家拼死拼活的搏这所谓的前程!”

“你又犯浑了是不是?”贾母原正搂着元姐儿哭诉离别之情,冷不丁的听着贾赦又开始炮轰全场,登时一个头有两个大,过年时靠着那碟福饼攒下的感动,顷刻间尽数不翼而飞。

“我犯浑?分明就是有人知晓自己一辈子都没甚么出息,这才哭着喊着求着自家小闺女入宫受苦受罪!”贾赦都快要被气死了,甭管之前说得有多确定,他始终都抱着一份期待,想着只是说说罢了,哪里会有人真舍得将亲闺女往火坑里推的?傻了不是?

结果证明了一件事儿,这天底下啥都缺,就是不缺二傻子。

“闭上你的嘴!”贾母一声怒吼,旋即重重的咳嗽起来。

在场之人其实都不是傻子,对于深宫六院里头的凶险,哪个会不知晓?然而,先前所有人都有意识的回避了危险,只将目光着眼于美好灿烂的未来,而完全忽视了元姐儿所要承受的磨难。

说是磨难,当真一点儿也不夸张。这要是大选入宫,多半都是有名分的,或是留在宫中,或是给配给其他的宗室子弟,怎么着都是被人伺候的,顶多就是遇到地位高的人老老实实的伏低做小罢了。可如今是小选入宫了……

贾母其实也是担心的,尤其在被贾赦着重点出之后,更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偏她还不能在元姐儿跟前露出这番神情时,因而只片刻工夫,就恢复了正常,只伸手拍了拍元姐儿的手背,安慰道:“别听你大伯胡言乱语,你是要进宫享福的人。”

“要是抱了这种想法,趁早还是别去了。”贾赦冷哼一声,“享福?做甚么白日梦呢,小选是选宫女,是进去伺候人的!”

“贾赦你这个混账东西,要是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撕了你的嘴!”贾母咬牙切齿的怒吼道,“你房里的闺女随你自个儿折腾去,元姐儿轮不着你来Сhā嘴!”

说罢,贾母许是觉察到自己这话偏严厉了点儿,又恐贾赦牛脾气上来再说出甚么不好听的话来,喘了口气后,忙不迭的改了口:“这旁人我是不知晓,可咱们元姐儿,瞧着模样儿多好,小嘴儿也甜,­性­子别提有多讨喜了。就说入宫小选这事儿,只打照面就成了,可不是顺畅极了。”

“您也知晓那是小选哟!”贾赦原是真不想再说了,可贾母这话反而挑起了他的暴脾气,因而只讥讽道,“赖大唤人牙子买人时,不也是一下子就挑好了吗?啧,买下人又不是挑媳­妇­儿,哪儿就那么麻烦了?您瞧瞧,咱们府上哪个丫鬟不是模样齐整­性­子讨喜的?再说了,就算一不留神买了差的,要么给打发到别处,要么就转手卖了,多大点儿的事情呢。”

元姐儿入宫小选……

赖大采买下人……

听得贾赦这番毫不客气偏又极为形象的比喻,贾母一口气没提上来,两眼一翻,今年头一次晕厥了过去。

贾赦一脸的愕然。

眼见荣庆堂又一通忙乱,贾赦只小挪步的凑到了那拉淑娴跟前,无辜又委屈的道:“这世道是怎的了?还让不让老实人说大实话了?我哪里说错了?宫女……这不就是下人吗?一等宫女就是一等丫鬟,二等宫女就是二等丫鬟。元姐儿刚入宫,那不就是新采买的粗使小丫鬟吗?等熬上个十来年,若能当上女吏,不就成了咱们府上的管事嬷嬷了?”

那拉淑娴嘴角隐隐有些抽搐,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心很想伸手堵住贾赦的嘴。

——就是事实真的如此,赦大老爷您真的不用说大实话!在场之人没一个是傻的,你以为只有你最聪明吗?

然而,最终那拉淑娴仍是甚么都没有做。也许贾赦是有过错,可在场的其他人就没错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事儿做都做了,让贾赦念叨两句,似乎也没啥了不得的……是罢?

抱着这样的想法,那拉淑娴只保持着担忧的神情默默的望着被诸人围在正中的贾母,至于始终在她耳边嘀咕的贾赦,则被她选择­性­的无视了。

许久,贾母幽幽的醒转过来。

清醒过来的贾母,同一件事情就是伸手遥遥的指着贾赦,怒斥道:“当初我咋没把你溺死在尿盆里?!”

#其实现在动手也不晚#

事实证明,整个荣国府里最凶残的莫过于贾赦了,哪怕贾母素来都极为偏心眼儿,然而她还是一个正常人。也因此,闹到最后,贾母也仅仅是让人将贾赦轰了出去,并直接把话给挑明了,甭管有事儿没事儿都别往这儿来!

说真的,贾赦很委屈,他一个当儿子,来亲娘这儿瞅一瞅看一看,怎么就不成了?要是今个儿贾母说的是没事儿别来,他还能说假话来哄骗自己,可贾母说的太决绝了,以至于贾赦连安慰的话都寻不出来……

“淑娴,你也觉得我有错吗?”贾赦委屈的模样,就跟往日里璟哥儿被逼着学走路时的模样一般无二。

那拉淑娴带着一脸的诚恳,肯定的摇了摇头:“不,老爷您一点儿都没错。”就是嘴贱了一些。

有了那拉淑娴的“安慰”,贾赦登时乐呵了,也不管元姐儿的事情了,当然主要还是因为都到了这会儿了,想管也管不了了。待回到了荣禧堂里,贾赦只特地唤来了迎姐儿,一脸慈父模样的道:“二丫头乖,爹老疼你老疼你了,才不会把你送到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

“吃人不吐骨头?”迎姐儿一脸受惊过度的模样。

“嗯,宫里一点儿也不好,不过二丫头放心罢,爹才舍不得让你去吃苦受罪呢。爹的二丫头,就应该无忧无虑的长大,回头再给挑一门上好的亲事,嫁过去直接当­奶­­奶­,只享福不受罪。”

话是好话,这点儿肯定没错,问题是迎姐儿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傻乎乎好糊弄的小丫头片子了。

“宫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可元大姐姐不就是要往宫里去吗?元大姐姐会被人吃掉吗?不对,应该不是吃掉,是被人打死,对吗?”迎姐儿惊恐万状的看着贾赦,等待着最终的答案。

贾赦无言以对,他忽的理解了为何贾母每次都这般的不待见他。被人坑真不舒服,被自己坑……好想先给自己一个大耳括子。

“二丫头,老太太方才还在寻你呢,还有元姐儿也是。你赶紧过去,索­性­今个儿就宿在荣庆堂罢,等过两日再回来也成。”关键时刻,那拉淑娴使出了绝招,将迎姐儿忽悠去了荣庆堂。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甭管贾赦怎么作幺,贾母对于大房这几个哥儿姐儿都是极好的。

由此可见,也许贾母压根就不是甚么偏心眼儿,而是单纯的不待见贾赦这个混账东西。

……

……

三月初三,元姐儿入宫了。

好消息几乎立刻传来,刚一入宫,元姐儿就被提拔成了女吏,还允许带一个丫鬟入宫。这算是上头给予老臣后人最大的优待了,毕竟,若是单纯的靠元姐儿独立在宫中打拼,怕是从底层小宫女爬到女吏都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消息传来后,荣国府这头,当天就将原本伺候元姐儿的贴身大丫鬟抱琴送入了宫中。

抱琴一脸的茫然。

因着先前从未有过小选还能带丫鬟的先例,因而抱琴也从不曾料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入宫。要知晓,能入宫的首要条件就是良家女子,而抱琴却是荣国府的家生丫鬟。

若说元姐儿入宫是谋划了多年的事情,那么对于抱琴入宫一事,莫说旁人了,就连她自己都是完完全全懵的。抱琴是家生丫鬟,她是有父母有兄弟姐妹的,且因着她比元姐儿还大了一岁,如今已是及笄之龄,家里人都盘算着等元姐儿入宫后,她再在荣庆堂伺候两三年,就可以跟主子讨个恩典,回头配人了。而事实上,抱琴其实是有心上人的,也是荣国府的家生子,算起来该是她的远房表哥,她表叔家的儿子。

然而,一切都变了。

假如说,荣国府嫡出大小姐还有出头之日,那么身为家生丫鬟的抱琴,这辈子恐怕都没有指望了。哪怕主子出了头,她也依然不能离开。除非元姐儿年满二十五岁被放出宫,那么她兴许还有可能会一同被放出来。即便是这个可能­性­,也极为渺茫。

更可悲的是,没人觉得抱琴可怜。

哪怕是以往很疼爱她的家里人,都觉得这是自家闺女熬出头了。那可是宫里呢,是贵人们住的地方,同样是伺候人,能入宫伺候贵人,这是天大的幸事呢,简直就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唯一有些伤感的,大概就是同她互存好感的远房表哥了,可也仅仅是伤感而已。

转眼又是半月。

保龄侯府那头传来好消息,保龄侯夫人于三月二十一平安诞下一女,取名史湘云。又因着保龄侯府尚在重孝期间的缘故,并不打算大办。洗三直接不请人,就家里人小聚一下,满月预备请娘家人,而百日则是到时候再说。

随着保龄侯府有了下一代,史家皆提了称呼。史家大爷从此以后就要被称呼为史家大老爷了,虽说他年岁不大,可总算是在称呼上,跟贾赦听起来像是同辈了。当然,其他人也是如此。

就在那拉淑娴犹豫着,要不要参加史家姐儿的满月酒时,荣国府也迎来了喜事。

二房再添一子,乃是已有一女的小赵姨娘所出,被贾政取名为贾环,小名环哥儿。

荣国府大房这头,撇开早夭的瑚哥儿不算,一共有三子一女,皆是嫡出。而二房那头,嫡出的哥儿有俩,庶出的则有四个,至于姐儿则是嫡出庶出各一个。也就是说,贾政如今是六子两女的高级配置。

至此,贾政无论是从儿子还是闺女的数量上,都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当然,若是他有脸的话,也可以算上姨娘的数量,哪怕旁的不如贾赦,起码他可以昂着头说一句,我房里人多!

尽管,这并没有甚么值得骄傲的。

“人呢,别老是往歪门邪道里琢磨,人多是不赖,可也得有用对罢?珠儿当然是好的,可除了珠儿外,你自个儿说说,你房里还有哪个哥儿中用?咱就不说姐儿了,毕竟我家二丫头也没啥用。就说哥儿好了,你那些个哥儿……尤其是宝玉!我都不想说了。”

面对趾高气扬嘚瑟非凡的贾政,贾赦是连连摇头叹息。

贾政心下一咯噔,他当然知晓贾赦是个混账,可同样的,他也明白贾赦不会无的放矢,会这么说就代表着一定发生了某些他不知晓的事情。

当下,贾政忙不迭的追问起来。

“唉,我都不知晓该怎么说了。去年,你家宝玉抓周一事,你总该知晓罢?”

去年的事情一大堆,宝玉满周岁时,恰逢林海之母死讯传来,加上那会儿贾政被贾赦折腾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故而这事儿他虽然知晓,却并不曾往心里去。因而听得这话,反而松了一口气:“抓周罢了,还真当一回事儿了?我还听说大哥您当年抓了刀枪呢,据说把祖父欢喜坏了,结果您还不是……”

“我弃武从文不成呢?”贾赦怒喷道,“你少管我的事儿!有空就管管你个­色­|胚儿子,我都听说了,自打戒­奶­之后,他再也不让婆子近身,跟前一溜儿的美貌小丫鬟,还非要凑到人家嘴上吃胭脂!”

贾政:“…………”

187|第187章

孩子怎么办?多半是欠的,打一顿就好了。

比起光说不练的贾赦,贾政收拾起孩子来,却是实打实的毫不留情。就连乖巧如珠哥儿,打小也没少被贾政狠狠的收拾,而余下的几个哥儿年岁又都太小,这才勉强逃过了一劫。

那是以前。

被贾赦连番刺激后,贾政二话不说,直接去了荣庆堂。也是贾政正好赶了巧,等他到了时,恰逢宝玉从午后小憩中醒转过来,正满脸笑意的往俏丫鬟怀里扑,还仰着头伸出舌头去舔人家嘴上擦的口脂。

一瞬间,贾政面­色­铁青,旋即大步流星的上前劈手夺过宝玉,直接翻了调了个儿,面朝下ρi股朝上,举起手来就是一通狠抽。

宝玉整个人都懵圈了。

如今已是四月里了,宝玉是前年生的,正好刚满两周岁。作为打小就被贾母和王夫人捧在手心里疼宠的心肝宝贝儿,他真可谓是从不曾吃过任何苦头。事实上,别说苦头了,连稍微差一些的吃食衣裳都不敢让他碰,至于挨骂挨打更是天方夜谭了。

可就在今个儿,宝玉才刚迷迷瞪瞪的从午憩中醒转,既没来得及洗漱换衣裳,也没来得及喝茶吃点心,整个人都还不曾完全清醒过来,就冷不丁的遭了毒手。

说真的,也许经历了很多事情的大人对于这等突如其来的变故会有所反应,可对于一个才刚两周岁的小孩崽子来说,他唯一能做的反应,就是嚎啕大哭。

“哭!哭!你居然还有脸哭?你个小兔崽子,老子一个眼错不见,竟­干­出了这等子荒唐事儿!屁大点儿的东西,倒是学会了人家沾花惹草!喜欢吃胭脂对罢?老子请你吃竹板炒­肉­!!”

正常人都不会喜欢听到小孩子的哭声,只因年岁越小的孩子,哭声通常也会越尖锐,听在耳朵里格外的不舒坦,还很容易激起火气。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哭的是自家孩子,心疼都来不及,自不会嫌弃。

无奈的是,宝玉倒真是贾政的孩子,可惜贾政对于小孩子素来没有耐心,在他看来,最好每个孩子都像元姐儿那般天生乖巧懂事,那他这个当爹就舒坦了。

然而,可能吗?

“老祖宗!老祖宗!!”随着ρi股上的巴掌越发重了,宝玉终于勉强回过神来,凄厉的哭喊起来。

显然,求救是很有作用的。

其实早在方才贾政动手之初,就已经有丫鬟一溜儿小跑的去寻贾母了。等宝玉缓过来后凄厉的哭喊时,贾母已经到了门口,一听这声,连门都还没进,便已然破口大骂。

“哪个黑心肝的要动我的宝玉?这是见不得我好是不是?存心就是想将我气死对不对?罢、罢!左右这儿也容不下我碍事儿的老婆子,立刻命人备马车,我这就领着宝玉往金陵去!”

贾政闻声,一脸不敢置信的转头望去。

或许是因为太过于震惊了,以至于他一个没留神,原本被他用胳膊托着的宝玉,整个人止不住的往下滑,且在转瞬间就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一时间,房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面朝下摔了个狗吃屎的宝玉身上,包括彼时才刚进门的贾母。

如果说,贾政凑巧看到宝玉在吃丫鬟的口脂,是宝玉的劫数,那么如今这一幕正好落在了贾母眼中,又何尝不是独属于贾政的劫数呢?

简直就是在劫难逃。

“呃,那个……老太太您听我解释。”贾政是众人之中头一个回过神来的,虽说勉强回神了,可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将摔在地上的宝玉捞起来,而是转过身子看向贾母,摆着手努力想要辩解甚么。

再看贾母,刚进门时是一脸的震怒,等看到宝玉落地的一瞬间,她是震惊到失魂的神情。及至这会儿,听得贾政这话,贾母一个没忍住,抬手举起拐柱狠狠的砸在了贾政身上。

说起来,贾母使用拐柱还是这段时间的事情,更确切的说,就是上个月她被贾赦气得再度晕厥之后,虽说用了药,可仍是觉得手脚无力,这才命人做了拐柱送过来。不过,送是送来了,可贾母也不至于老到离了拐柱就不成了,因而她通常只是拿在手里,真正用到的时间也没多少。

而今个儿,这根拐柱却发挥了原不属于它的能耐。

“老太太……”贾政被贾母的拐柱狠狠的砸了一下,说真的,就算再怎么用力,隔了至少三五步远,贾母也没多少力气,加上又是砸在胳膊上,怎么着都是不可能受伤的。

可他身上没受伤,心里却是受到了重创!

“滚!!”在这一刻,贾母完全不曾意识到,眼前立着的是她疼了大半辈子的幺儿,事实上,恐怕连贾赦都没那么遭她厌了。

贾政面­色­煞白的给贾母跪下了,他始终都是一个实打实的孝子,跟老母亲抬杠这种事情只能交给贾赦去做,而他在面对来自于贾母的“误解”时,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跪下来诚恳的道歉了:“老太太,儿子知错了。”

“宝玉……我的心头­肉­儿啊!”贾母才不管贾政知不知错,此时此刻,她满心满眼都是摔在地上的宝玉。

万幸的是,这里是荣庆堂,宝玉住的还是位于贾母隔壁的耳房。哪怕如今已经是四月天了,可这里仍铺着厚实的羊毛毯子,也因此宝玉摔得虽然不轻,可到底不曾受到重伤。

所谓的不曾受重伤指的是,面朝下摔出了鼻血来,外加手肘、膝盖上皆青肿一片。

没直接给摔死或者摔残,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可问题在于,贾母一点儿都不觉得庆幸,有的只是满腔的怒火。

“贾政!我原以为你大哥已经够胡来了,万万没想到,你的心肠才是最黑的!这可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怎么就狠得下心肠伤着他呢?他还那么点儿大,万一……你你你、你简直就是存心想气死我这个不招人待见的老婆子!”

这要是贾赦在场的话,一定会格外诧异的回一句:您居然也知晓自己不招人待见?

好在这会儿贾母面对的是实心眼的幺儿贾政,因此她并没有遭到二次会心一击。也饶是如此,她也没有感到半分轻松。

“还愣着作甚?立刻去唤大夫!”贾母哭得老泪纵横,之所以没有立刻晕厥过去,还是因着担忧宝玉的安危。万一她这厢刚晕厥过去,那厢贾政又起了歹意伤到了她的宝玉金孙,可怎生是好?

此时此刻的贾母,完全忘了贾政乃是她心爱的小儿子,看向贾政的眼里也满是愤恨和恼怒。

贾政的心都快碎了。

偏此时,得了消息的王夫人也急急的赶来,一进门就看到被贾母搂在怀里双目紧闭的儿子,登时脚下一软,整个人不由的往前倾倒,瘫坐在了地上:“宝玉!我的儿啊!”

“你闭嘴!滚出去!”贾政怒气上涌,他原是朝着贾母跪的,如今王夫人往前倾倒坐在地上后,隐隐跟他成了一直线,他自是恼怒万分,“这儿有老太太在,要你啰嗦甚么?”

王夫人原只听说宝玉出了事儿,并不大清楚前因后果。也因此,乍一听闻贾政这话,还道是贾母做了甚么,当下不由的心头暗恨,碍于形势所迫,只能低头咬牙忍着。

若是接下来没发生旁的事儿,说不得这锅就让贾母给背上了。却不料,贾母是真的将宝玉疼到了骨子里,也清楚祖母和母亲是有极大区别的,故而直截了当的开口唤了王夫人过来:“……你来,抱着宝玉,让我打死这个孽子!”

这话一出,饶是素来机敏的王夫人都有些懵了,可她还是下意识的撑起身子,搂过了宝玉。

再然后……

……

“哎哟我的娘哟!二弟你这是被哪个混账东西给打了?来,告诉我,大哥帮你收拾……”

贾赦闻讯赶来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被打鼻青脸肿的贾政,且贾政那伤,只一眼就能看出绝对不可能是摔的。你问为何?正常人能把自己的脸摔成一条一条的吗?要知道,贾政的面上全是纵向的伤痕,一看就知晓是用木棍之类的东西打的。

于是,他又嘴欠了一回。

“你也给我滚!你们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全都给我滚出去!”贾母怒火冲天,有甚么比被儿子顶撞更让她气愤的?当然就是贾赦当着她的面,说她是个混账东西了。

“呃……”贾赦也不蠢,哪怕时常说错话,可在大部分情况下,他都是故意挑事儿的,并非蠢笨到不知晓如何说话。也因此,在看到贾母这番反应后,他只略一迟疑,就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当下,贾赦瞬间改口道:“打得好啊!我早就看出二弟他欠揍了,以往小时候,老太爷刚顾着揍我了,都没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要我说,早就该下狠心死命的揍他一回,也好让他知晓,自个儿有几斤几两。啧啧,要是早些挨揍,说不准他还能考个三甲的同进士呢。”

贾政咬牙切齿的用眼角狠瞪贾赦,然而这并没有任何作用,要是贾赦这么会看眼­色­,他也成为不了廉亲王手底下第一走狗了。

“反正你们都给我滚!没有我的命令,哪个都不准过来!”贾母是气极了贾政,可她断然不会因此高看贾赦一眼,只出声将俩混账东西尽数轰了出去。

这贾赦是属于那种,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原本就是听得荣庆堂出事的消息才匆匆赶来的,既然只是贾母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在打儿子解闷,那就用不着留下来碍眼了。当下,贾赦转身就走,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再看贾政,却是一副被伤透了心的可怜模样。哪怕贾母已经下令轰他出去,他也是一步三回头的,满脸都写着不舍和依恋。最终,贾政还是没有离开,只是走到了外头的穿堂里,直挺挺的跪了下来。

荣庆堂的事情是不可能瞒太久的,才半个时辰,整个荣国府就传开了。

说真的,听到消息的那一瞬间,每个人的面上都是不敢置信。

这倘若是贾母揍贾赦,那压根就不叫个事儿。可如今却是贾母在教训贾政,听说是气狠了,直接抡起拐柱,冲着贾政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

太惨了。

简直惨绝人寰。

而因陪着璟哥儿歇午觉,而慢了一步听闻消息的那拉淑娴,几乎在一瞬间就确定了罪魁祸首。

除了祸头子贾赦外,还有谁会惹得贾母对贾政动手呢?不过,话说回来,贾赦甚么时候有这种本事了?这叫甚么?挑拨离间!

“天,蠢爹居然变聪明了!”跟那拉淑娴有着同样想法的,自然是十二。

“少胡说八道。”话是这般说的,可那拉淑娴还是不由的露出了一丝笑意。莫说十二了,就连她对于贾赦来了这么一出,也感到万分诧异。

十二才不管那拉淑娴如何说他,仍径自道:“蠢爹既然都这么聪明了,那咱们要不要出手帮他一把?譬如说,给他出出主意?虽说老太太偏心眼儿都已经偏成习惯了,可偶尔来出好戏还是很有意思的?娘,您说对罢?”

“不许搀和这事儿。”听得十二这话,那拉淑娴终是收敛了笑意,一字一顿的告诫十二,“你心里头是如何思量的,这个我实在是管不了,可在大面子上一定要过得去。老太太是你的祖母,政二老爷是你的叔父,你爹要闹腾是他的事儿,可你却是万万不可Сhā手的。”

见十二满脸的不忿,那拉淑娴微微叹了一口气,又道:“你这孩子是不是担心老太太给我委屈受?她这人是不好相与,却也没那个能耐。再说了,你瞧咱们这府里,尤其是二房那头,真当人丁兴旺是好事儿?妻妾成群,又没个具体章法,依我看,早晚得出事。”

这话一出,十二却是沉默了。

后|宫乱象是十二亲身经历过的,哪怕当时他是继后之子,可在面对诸多同父异母的兄弟时,还是感受到了那深藏于心的恶意。若非他出生迟,年岁小,又没甚么能耐,尤其还不得乾隆看重,这才勉强逃过一劫。反过来说,但凡他当时出挑一些,那恐怕在那拉淑娴离世后不久,他就会被迫跟着一道儿去了。

也正是因着经历过那样的险境,十二的后宅里只有一个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当然伺候的女子还是有的,不过那些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包衣奴才,别说十二了,连博尔济吉特氏都不将她们放在眼里。之所以这般做,并不是十二有多喜欢他那个嫡福晋,而是单纯的不想再看到后宅争斗了。

说实话,也许有些男子觉得后宅一群女子为他争风吃醋很有成就感,可十二却只是单纯的觉得烦人。

一个婆娘都整不明白,再来个一群?存心给自己添麻烦是罢?

可那时,十二是当朝皇阿哥,哪怕无权无势,也对自己的后宅有着绝对的震慑力。可如今,他已不是那样尊贵的身份了,自是绝对不会在招惹除却嫡妻以外的女子。这包衣奴才绝不敢对跟满洲贵女出身的嫡福晋作对,可时至今日,即便是卖了身的丫鬟,也想拼命挣个名分来。

二房迟早要乱。

哦不,事实上已经开始乱了。

就在那拉淑娴严厉警告过十二后不久,二房就出事了。

起因是刚出生不久的环哥儿忽的就病了。这尚未满月的孩子,是绝对不能用药的,冷不丁的病倒之后,也只能将药熬好了让­奶­娘服下,用含了汤药的­奶­|水慢慢的医治孩子。原本,若仅仅是单纯的生病,哪怕好得很慢,也不会如何的。可谁也不曾想到,环哥儿这一病,竟是一连半个月没有任何好转,甚至有愈发严重的趋势。

至四月底,环哥儿连着两日高烧不退,滴水未进,大夫只顾着摇头叹息,良心建议请太医罢。

且不说太医原就不好请,单说环哥儿不过是荣国府二房的庶子罢了,纵是病情严重,那也没有资格劳烦太医为他治病。贾政直接给否了,明言生死由命。

小赵姨娘心都凉了,抱着姐姐赵姨娘哭了半宿。

凭良心说,赵氏姐妹俩都不是甚么好人,可同样的,她们也确实没做过甚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唯一曾经做过的错事,便是­阴­差阳错的险些害了珠哥儿。可在那件事情上,错的却也不止她们,尤其贾政该负起大部分的责任。

而如今,轮到她们姐妹俩面对病重的孩子,还是被断绝了希望的孩子。

“姐姐,姐姐……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小赵姨娘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了,环哥儿是她第二个孩子,先前所出的探姐儿已经一岁多了,早在几个月前,小赵姨娘身怀六甲时,就被王夫人抱到了她那头。当然,即便说是抱过去养了,也仍是由­奶­娘在照顾,王夫人忙得很,才没有那等子闲工夫耗在庶女身上。

对于探姐儿被抱走一事,当时的小赵姨娘倒还算镇定。一来,她对于女儿原就不是格外的在意。二来,她也确定王夫人不会对区区一个庶女下毒手。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还能再生,又不像姐姐那般坏了身子骨。

可孩子被抱走,跟孩子病死了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儿!

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小赵姨娘头一次怕了起来。

“要是我把哥儿予了太太,那是不是就可以请太医了?”也是惊惶到了极点,小赵姨娘甚么话都不顾忌了,“老爷说的是庶子没资格让太医诊脉,可要是嫡子呢?我是想要哥儿,可我不想让他死啊!”

“别胡说了!”赵姨娘猛地出声制止了小赵姨娘,可她的面上也是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失去孩子的痛苦,赵姨娘已经亲自尝过了。可饶是那一次,她也不过是失去了母亲的名分,她的孩子,她唯一的亲骨­肉­,如今正健健康康的待在荣禧堂里,享受着长房嫡长女该拥有的一切。

而这一次,才是真真正正的面临失去孩子的险境。

“怎么办啊?姐姐你说,如今到底该怎么办呢?我不管了,只要能救我的孩子,哪怕他从今以后都不认我了,我也不管。我要他活着,好好的活着!”

如果说,赵姨娘仅仅是面­色­惨白的话,那么小赵姨娘却是绝望带着狠戾。哪怕她明知晓自己身子骨好,想要孩子往后一定还能有的,她还是不愿意失去怀里已经奄奄一息的孩子。这跟王夫人抱走她的女儿是完全不同的,她的女儿走了,她仅仅是舍不得,可这一次若是……

那却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你要去哪里?!”赵姨娘眼睁睁的看着妹妹将孩子塞到了她的怀里,然后整个人风一般的冲了出去。她有心想要跟上去,却碍于孩子不能吹风,只硬生生的顿住了脚步,开口高声唤丫鬟婆子。

小赵姨娘是去寻了王夫人,跪下来泣血哀求。

可惜,王夫人只无奈的摊着手表示,此事她无能为力。至于小赵姨娘建议的将哥儿给她,更是无稽之谈。

“我自个儿有哥儿,哪里就需要你给了?这不先前抱走了三丫头,也是因着你当时身怀六甲,怕是不方便照顾她。等回头,你那儿空下来了,随时都可以管我来要。”

王夫人抱走了探姐儿,于当时而言,的确是想给小赵姨娘一个警告,可同时她也真没打算一直带着探姐儿。

庶子庶女是这般好养的?但凡养的不好,或者出了点儿小差错,绝对会被责怪的。可若是­精­心养着,又细心教着……她图甚么?好在探姐儿是个姑娘家,文文静静的,也不怎么闹腾人,她才愿意接手一段时间。可也仅仅是一段时间罢了,她还想着,等探姐儿再大一些,寻个由头直接丢给贾母呢。

虽然这段时日里,探姐儿基本上整个白日都是在荣庆堂过的。

“还是那句话,你若真想要三丫头,回头我就让人给你送去。不过,你自个儿也好好想想,三丫头在我跟前养着,素日里也常去老太太那儿,若回了你那儿……罢了罢了,你随意好了。”

人家小赵姨娘明明是来说环哥儿的事情的,结果王夫人愣是给扯到了探姐儿身上。且在说了这几句话后,王夫人随便寻了个由头,起身带着贴身丫鬟就离开了梨香院。

小赵姨娘瘫倒在地,面上一片绝望。

……

……

不同的人,在面对绝境时的反应是截然不同的。小赵姨娘原不是甚么狠毒的人,可她却是真的年岁不大,经历的事情也不多,加之回到房里后看到已经彻底烧糊涂的环哥儿时,她整个人都魔障了。

这一魔障,就闹出了事端来。

至当天半夜里,姨娘们所住的偏院里,比宝玉小了半岁,比探姐儿多了几个月的瑾哥儿、玎哥儿、珥哥儿一个不落的全病倒了。

还是一般无二的病症。

当然,这并非投|毒,不过也与投|毒无异了。小赵姨娘趁着夜半三更,将沾染了环哥儿所吐秽物的小衣裳剪成布条,分别硬塞到了其他三个哥儿嘴里。也是姨娘们大意了,再一个,之前的相安无事麻痹了她们,以至于竟让小赵姨娘这般轻易的得了手。

小孩子原就体弱,哪怕其他三个庶出哥儿年岁又长了些,可到底还是孩子。原本都是养得很­精­细的,冷不丁的沾了秽物,竟是病来如山倒。等天明之后,大夫匆匆赶来,三个哥儿一个不落的都烧了起来。

三位姨娘哪怕并不知晓实情,见哥儿们都如此模样,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等王夫人匆匆赶到姨娘所居的偏院时,如花似玉的姨娘们已经打作了一团,各个都犹如泼­妇­一般。

王夫人险些被气了个倒仰。

惩罚是肯定会有的,可在这之前,却还得想法子将哥儿们医治好。这要是病得只是环哥儿,哪怕真的没了,对于贾政来说,也不过是有些可惜,算不上伤筋动骨。可如今,一连四个哥儿都病了,哪怕全都是庶子,这心里也是生疼生疼的。不得已,贾政求上了贾赦。

贾赦:“…………呵呵。”

——我的弟弟是个蠢货。

甭管心里头是如何吐槽的,该请太医还得请。贾赦只是毒舌,又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待请了太医过来,又仔细诊断,琢磨药方,抓药熬药……一整天时间又过去了。

至晚间,姨娘所在的院子里,那可真的是啼哭声一片。

太医的医术自不是寻常太医所能比拟的,问题是,太医最多只能算是神医,他也不是神仙,就算所开的方子很有效果,那也不可能药到病除。

好消息是,哥儿们哭得异常嘹亮,听着就是中气十足。

坏消息是,姨娘们心疼自个儿的孩子,陪着他们一块儿哭。

这三更半夜的,西面那头真的是一片鬼哭狼嚎声。别说近在咫尺的梨香院了,就连离得极远的荣禧堂和荣庆堂都不免跟着遭了秧。

“甚么东西!小孩子哭闹也就罢了,那蠢货连姨娘都管不好吗?传话过去,要是再哭一声,明个儿就唤人牙子过来,老子还不伺候了!!”贾赦怒了,他最多也只能勉强体谅一下病着的孩子们,指望他体谅心疼孩子的姨娘们?做梦还比较快。

索­性­贾赦的暴脾气已经闻名于全京城,丫鬟带了他的话过去,没多久,西面那头总算是略静了些。可也仅此而已,孩子们依然断断续续的哭着,间或还有被吓醒的探姐儿的哭闹声,以及隔壁荣庆堂里的宝玉,也是整宿整宿的闹腾。

“淑娴,明个儿你带着二丫头和璟儿回娘家去罢,等这头安生了,我再去接你。”

这旁的人闹腾,贾赦一点儿也不心疼,可自家的孩子因此睡不好的话,他就没法淡然接受了。

琏哥儿和十二倒是还好,一个是心大,一个是胆大,可迎姐儿和璟哥儿却是遭罪了。迎姐儿好歹还大了,多安慰安慰,倒也听得进去。可璟哥儿不过才三岁的孩子,有点儿知事儿了,却远远不到懂事的地步,往往是睡着后冷不丁的被惊醒,回头又迷迷瞪瞪的睡过去,接着再度被惊醒,哪怕他并没有因此哭闹不休,可瞧着他那模样,就让人心疼不已。

那拉淑娴瞧了贾赦一眼,意有所指的道:“看来,姨娘多了也不是甚么好事儿。”

“这还用说?一帮子蠢货!我原道贾政和王氏已经够蠢了,结果倒还真的看错了!那些个姨娘……啊呸,甚么姨娘,明明就是一帮子卖了身的丫鬟,既然连孩子都生了,­干­嘛不发卖掉?就算念着情分不想发卖,也可以打发到庄子里去。留着这么一大帮子的人待在府里,也不嫌眼睛疼!”

贾赦足足喷了半个时辰,直到外头的哭声渐渐弱了,才­精­疲力尽的睡了过去。

留下那拉淑娴只一脸无语的望着转瞬就睡熟了的贾赦,颇有种­鸡­同鸭讲的感觉。

说真的,她早就已经不奢望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眼前这个出了名的贪杯好|­色­的夫君,一点点的将真心投到了她的心上,她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能无知无觉吗?可纵然有了某些想法,她也不敢全盘接受,怕的就是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可也许,她真的能稍稍期待一下。

蓦地,那拉淑娴回想起前世她被雍正爷指婚前。那会儿,她正是对未来充满期望的年岁。因着出身高贵,家里人也疼宠,她觉得自己铁定能被指婚当嫡妻。最终的结果既出乎意料,又在预料之中,她指给了当时几乎是无冕太子的宝亲王……

一生一世一双人算甚么?她就该宽宏大量,就该想方设法让宝亲王府热闹起来,就该跟姐姐妹妹们一起为宝亲王开枝散叶。

这一点,她自认做得极好。君不见乾隆子女无数?若她真的有心算计,起码能让子女的数目减少一多半。没见当初富察氏在世时,子嗣多为富察一族的女子所出。也是富察氏离世后,嫔妃们渐渐都开了怀,宫中的子嗣也愈发的多了起来。

在习惯了这些之后,一生一世一双人反而显得格外的不真实,也许还透着一股子讽刺罢?

那拉淑娴半直起身靠在拔步床上,侧着脸望着贾赦。

虽已年近四十,可贾赦依然俊美。当然不可能跟年轻时候比,却也是另有一股子别样的滋味。那拉淑娴忽的失笑,管他呢,她连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渣滓都碰到过了,还怕甚么?若贾赦愿意一心一意的对她,她只要不傻就不会往外推。可反过来说,到最终他还是变了心,如今的她有儿有女,亦不畏惧任何挑战。

“你大半夜的不睡觉,究竟想要作甚?”贾赦语气幽怨的开口道,同时一脸无奈的睁开了眼睛。

“嗯,这就睡了。”那拉淑娴淡定自若的躺了下来,旋即侧过脸在贾赦面上轻轻的落了个吻,语带轻快的道,“睡罢。”

贾赦:“…………”我去!这是人­干­事儿?佻了他转身就跟没事儿人似的睡了?!

于是乎,那拉淑娴沉沉的睡去了,贾赦却只能睁眼到天亮。好不容易熬到窗外渐渐亮了起来,贾赦一个鲤鱼打挺就起了身,随便收拾了一下后,旋即杀气腾腾的冲到了梨香院。

——虽说有点儿强词夺理,可这就是你害的!!

心情相当不美好的贾赦将贾政狠喷了一通后,犹嫌不解气,转而出了府邸,直奔早朝之上,当着长青帝和满朝文武的面,狠狠批判了贾政。从贾政打小虚伪荒唐,到他贪杯好|­色­,日日流连美妾房中,再到他宠妾灭妻,最后直接扯到了良知和律法之间的关系。

长青帝目瞪口呆,半响之后才勉强挤出一句话:“贾恩侯你的意思是……”

且不说贾政已经被削官罢职了,就说贾赦方才所说的那些罪名,没有一个是能够直接定罪的。再怎么严苛的律法,也管不到人家房里事儿。除非,死咬着贾政多纳妾这个问题,无奈贾政房里那些所谓的姨娘,除却文姨娘外,其他的全部都是家生丫鬟出身,就连文姨娘也不曾立下纳妾文书,只能说是卖身入府的。

所以,罪名在哪里?

188|第188章

“回禀圣上,臣认为臣弟贾政所犯之罪乃是钻了律法的漏洞。”

贾赦面无表情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登时原本就一片安静的朝堂上,彻底没了声息。倒是有几个同贾赦较为熟悉之人,忍不住用眼角瞥了他一眼。

所谓,钻律法的漏洞,其实是所有人都在所难免的一件事。

譬如说,律法不允许官员贪污受贿,可官员却能自由的收取冰炭孝敬以及三节两寿之礼,明面上的确不曾触犯律法,可事实上呢?旁的不说,之前贾政和王夫人在汝州城时,就是用了这个法子来捞油水。当然,这个法子并非万无一失的,在君主一言堂的时代,除非长青帝主动提出宽恕,要不然只需寻地一定量的证据,便可对其定罪。

你说,自家从不曾受贿?收取的只是冰炭孝敬?

呵呵。

可对于官员贪污受贿这种事情,是早就已经有了先例的。只要长青帝真打算对某人下手了,随随便便就能收拢一堆证据,到那时再扯甚么都是虚的。

然而,现如今的问题却是贾政的后宅……

“贾恩侯,你总不会是想要朕Сhā手荣国府后宅的小事儿罢?”长青帝半是试探半是提醒的开口,只是眉宇之间却隐隐有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依着贾赦往日的行事作风来看,通常都是先老老实实的蛰伏着,旋即冷不丁的往亲近之人身上捅冷刀子,还是那种铁定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既如此,贾赦就不该拿这等“小事”来耽搁早朝。

“圣上,这可不是甚么小事儿。”贾赦忽的换上了一副肃穆的神情,语气微冷的道,“本朝律法有着明文规定,亲王、郡王、国公等各阶各品官员的纳妾数目。若按着律法所书,臣弟贾政区区一介白丁,何来资格纳妾?可他却以通房的名义,广纳妾室,此乃藐视律法。再者,宠妾灭妻已然是大罪名,可他宠的却是通房丫鬟,还是我荣国府家生的丫鬟。臣以为,若再任由他如此妄为却不惩处,极有可能惹来众人模仿学习,长此以往,国不将国!”

长青帝被镇住了,下意识的觉得贾赦这话极有道理,可转念一想……

“不纳妾只留通房不是惯例吗?难道你贾恩侯不是如此?”长青帝回过神来,颇有些哭笑不得看着贾赦,“这同律法有悖吗?”

“当然!”贾赦斩钉截铁的道,“敢问圣上,娶妻为何?”

“自是传宗接代、孝顺父母。”

“纳妾又为何?”贾赦再度发问。

“若妻子无子,则由妾室传宗接代。若妻子有子却不在身畔,则由妾室代为伺候夫君。”长青帝也是好脾气,认认真真的回答了贾赦的话后,又额外添了一句,“寻常百姓皆不能纳妾,若妻子无子,也可以典妾生子。”

所谓典妾,就是租一个女子为妾,妾所生之子女皆为租赁人家所有,而当妾完成生育任务后,则会离开租赁她的人家,同时获取一定酬劳。这种女子多半都是良籍,只是因着家中贫寒才会选择这个行当,亦如去人家家中当­奶­娘、厨娘等,仅是属于一种职业。

“那么通房又是甚么?”

这一回,贾赦不等长青帝开口,便冷笑着道:“律法明言,官员不得贪污受贿,所以一群官员,包括臣弟在内,皆收取了巨额的冰炭孝敬。律法还明言,武将绝不可能贪污军饷,却是有人自作聪明的吃空饷。律法亦言明了,平头百姓不得纳妾,官员按品阶纳妾,可多半人家都豢养了一群的美貌通房!”

“前头两处暂且不提,就说纳通房一事。若说通房仅仅是卖了身的丫鬟,伺候主子倒也无妨,可为何会有通房生子?若通房既能伺候主子,又能生儿育女,且还能被旁的丫鬟婆子伺候着,那她同妾室又有何差别?既然不曾有任何差别,那是否可以证明,臣弟纳妾数人,早已触犯了律法?”

长青帝:“…………”

亲王郡王并文武百官:“…………”

说真的,甭管贾赦说的事情有多么的荒唐,可他就是能将桩桩件件的事情联系到一起,且用歪理来说服人。偏生,这所谓的歪理听起来极为有道理,竟好似让人耳目一新,犹如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般。

娶妻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了传宗接代,那么­干­嘛要纳妾?当然,妻子无子那确实该纳妾以代为传宗接代。那么问题又来了,要通房丫鬟作甚?单单只是为了伺候的话,­干­嘛要生孩子呢?若通房丫鬟生了孩子,那要妾室作甚?连妾室都不需要了,索­性­都不用娶妻好了。

……!!!

如此清新脱俗的言论,仔细一琢磨,居然还真就被说服了。

才怪!

“朕记得,千百年前,颁布纳妾细则的缘由,就是因着妻子无子罢?”长青帝喟然长叹,“妻子无子可休弃,可在多半情况下,哪个会因无子而休弃妻子?便有了男子四十无子可纳妾的说法。又因着怕富商广纳妾室,导致百姓婚嫁艰难,故而规定了具体的纳妾数目。又因着百姓不得纳妾,这才有了典妾、通房之说……”

本意是好的,只是千百年下来,不断有人曲解着前人的好意,弄到如今,却是彻底失了原意。

朝堂上一片寂静,无人敢立时应声。

长青帝的目光扫视过朝中众人,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廉亲王面上:“老四,你来说说,贾恩侯这话可算有理?”

听得这话,还不等廉亲王出列发言,朝堂上诸人的心一瞬间都凉了。贾赦的话,让廉亲王还评价?这等于是变相的表明了长青帝本人的立场——他是赞同的。

“回禀父皇,儿臣认为此事原就应如此,就像后|宫之中,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诞下龙嗣的。”廉亲王面沉如水的开口道。

说真的,若说贾赦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那么廉亲王却是一开口就直接要人命。拿甚么做比喻不好,偏生扯到宫里来?不过话说回来,廉亲王这话倒是事实。

每回宫中女子侍寝之后,皆会询问圣上留或不留,若说留则相安无事,若说不留自有避子汤呈上。当然,一般被勒令不留的,都是没名没分的答应或者­干­脆就是宫女,若是有封号有品阶的嫔妃,则根本无需多问。

所以,等于就是臣子、百姓比长青帝还能耐?!

理清楚了这里头的关系,便有几个朝臣不由的两腿发软。若说连长青帝亦这般自律,他们何德何能越过长青帝去呢?当然,想要自我安慰倒也可以,毕竟长青帝诸多妃嫔中,也有那么一两个是从宫女升上来的,可若是真有人敢揪着这事儿说理,那基本上就是理说明白了,命也丢了。

更重要的是,长青帝在明显被廉亲王这话噎了一下后,居然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老四说的对。”

假如,在说这话时,长青帝的脸­色­别那么下人,语气别那么咬牙切齿的话,就更有说服力了。

偏此时,贾赦又高声道:“求圣上恩典,赐臣弟罪加一等!”

长青帝再一次结结实实的被噎住了。

憋了许久许久,主要是长青帝看明白了朝堂之上压根就没有人会解救他之后,才勉强开口道:“传朕旨意,命刑部尚书完善关于纳妾制的律法条文,尤其关于通房的条例……哼,通房不得产子,若有子则不算通房,以妾室超额入罪。”

刑部尚书面无血­色­的走出队列:“臣……领旨。”

“贾恩侯,你可还有话说?”长青帝带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纠结,看了贾赦一眼。

但凡脑子正常的人,听了这话就该老老实实的行礼说没事儿了。然而,贾赦是一个脑子里无数巨坑的非正常人。当下,他就顺着长青帝的话,毫不客气的道:“臣是还有话要说。”

“那就退……”长青帝懵了一下,“说罢。”

“臣希望圣上可以限定通房的年岁,百姓之中,素来嫁娶艰难,而富贵人家却多有闲置的通房。偏有那些个人满口仁义道德,宁愿浪费钱米养着不受宠的通房,只图一句‘像咱们这等人家,只有买人没有卖人的说’。这真的是善心?旁的人家臣不知,就说臣府上,臣有三个庶妹,她们的母亲在诞下她们时,皆是二八妙龄。然而,就为了一句仁义,她们的母亲便被终生困在了府里,在臣父亡故后更是被打发到了庄子里,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贾赦忽的面露苦笑,又道:“臣年轻时也曾贪慕女|­色­,却也知晓何为底线。但凡伺候过臣的通房丫鬟,皆赠以银两许了人家。尤其臣帮廉王殿下做事时,得知户部一直烦恼百姓男女失衡一事,便一直将此事记挂于心。”

户部那头,自打七八年前起,就交给了廉亲王来打理。而朝堂上下又都知晓贾赦是跟着廉亲王混的,因而他说的这话完全不曾引起任何非议,当然最关键的是,长青帝下令完善律法一事。

贪污受贿大可以做得隐秘一些,或者索­性­撇开不做也使得。可通房呢?满朝文武哪个家里头没个通房的?且家中庶子庶女多半都是出自于通房,而非正经的良妾。要知晓,律法可是明文规定了,无子方可纳妾。当然,即便真的无子,对于妾室的数量也是有规定的,而事实上却没人在乎所谓的律法。

荣国公贾代善不也这么着了?这个混账贾赦,竟是……不对,他连嫡亲弟弟都敢告,且方才也确实明言了贾代善纳通房并生庶女一事,再扯这些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

满朝文武头一次有志一同的黯然神伤,贾赦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是个丧尽天良的混账东西,而他们除却在心里头咒骂,旁的竟是毫无法子。

不过,也未必没有法子……

贾赦在朝堂又闹了一出,且在散朝后不久,就带着衙役回了荣国府,施施然的将贾政五花大绑送到了京城的步兵统领衙门。

步兵统领衙门,又称为提督衙门,其最高官职者为九门提督,全称是提督九门步军巡铺五营统领。

——其实就是王湛王老爷子。

尽管近两年来,王老爷子的身子骨愈发的差了,对于长青帝安排下来的差遣虽尽量去做了,却难免偶尔还是会出些差错。他本意是想撑到此子王子腾顶上来,无奈这几年来,大江南北灾祸频发,王子腾作为长青帝极为信重的臣子,奉旨查边。至少,这几年都不可能回到京城任职。也因此,王老爷子索­性­就打算明年递交辞呈,正好轮到三年一度的回京述职,他也好找得意门生顶上。

结果,眼瞅着还有一年多的时间,贾赦就给他送来了一串大麻烦。

贾政仅仅只是个开头,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恐怕王老爷子都没法消停了。要知晓,京城里纳妾的人家不算多,可养通房并允许通房生儿育女的人家,却是数不胜数。

“你呀你……你简直就是不让我过一天的安生日子,我说你这到底是在图甚么?”王老爷子格外的无奈,却完全无视了被五花大绑的女婿贾政,只摇头叹息着对贾赦道,“我以长辈的身份跟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就算如今你有廉王殿下做靠山,可谁知晓往后会如何?你今个儿的做法却是得罪了满朝文武,连皇亲国戚都被你得罪了个一­干­二净,你真的有考虑过以后吗?”

“这可是为国为民的大事儿!”贾赦义正言辞的道。

“死脑筋!”王老爷子狠狠的瞪眼,旋即却是一声长叹,“罢了,事已至此,但愿有圣上的那一席话在,足以压制那些人罢。”

“老爷子,您也太多虑了。”贾赦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虽说早朝之事的确有一时冲动的缘故,可事实上贾赦却是早已思量过此事了。的确,他这般做法注定是会得罪很多人的,可同时却也并非会完完全全的遭人恨。

自家的庶子庶女舍不得?那若是庶出的兄弟姐妹吗?

撇开脸面不管,贾赦完完全全可以说句大实话,他烦透了庶妹们,只恨不得完全没有她们,可好给府上省却钱财。这跟嫡出的弟妹又不同,哪怕贾赦再怎么鄙夷贾政,却从未想过要贾政的­性­命,可若是可以选择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恁死他的庶妹们。

跟争宠无关,完全是一种打从心底里的鄙夷。

卖了身的奴才生的东西,也配算作他的弟妹?也就是酷爱颜面的贾母了,居然还善待那些个奴才秧子,要他说,庶出的东西罢了,能好生养大便已经是他们的福气了,还给嫁妆、安家费?做梦去罢!

况且,除却自家的庶出弟妹外,这不是还有隔房的庶出子侄吗?像荣国府这般因着长辈犹在并不曾分家单过的人家实在是太多了,贾赦就不信,那些个家主会不厌烦弟弟的庶出子女们?反正他是烦透了。

仗着尚且不曾分家,大肆花销着公中的钱财。等长大了,还要给他们寻亲事,置办聘礼、嫁妆,甚至还要准备一笔不小的安家费!

——他们咋不都上天算了?!

不可否认的是,贾赦从来不是一个好人,他也不认为这世上会有真正的好人。同母的兄弟姐妹尚且有矛盾,不同母的还能和睦?他本人如此不待见跟他并无太多来往的庶妹们,还能指望他的儿女们善待庶出弟妹?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贾赦并不是很懂,可他却深深的明白,这天底下没人是真正的傻子!

“老爷子,您对我说掏心窝子的话,那我也不说客套话了。其实,今个儿早朝那番话,您仔细琢磨琢磨就明白了,虽说我很想被削官罢职,可也没有荒唐到想要全天下的人都恨我。您自个儿想想……”

贾赦笑得一脸诡异,其实这世上压根就不存在没有漏洞的律法,端看你怎么去利用它。

他有说不准纳通房吗?没有。他只是提议通房不得有子,并在腻味之后赠些银两打发出府。所以,以往怎么折腾的如今仍怎么折腾,大不了,隔个三两年的,就立马换上一茬,有甚么妨碍的?

至于因此损失的子嗣,别逗了。庶出的子女再多又有何用?别说像荣国府这等子嗣兴旺的人家了,就连林家那头,明明已经数代单传了,你看他们会不会纳妾生庶子。这庶子跟嫡子是截然不同的,很多清贵人家是宁愿过继嗣子,也绝对不会让庶子继承家业的。

丢不起这个脸!

若连庶子都没有甚么太大的作用,庶女就更不用多说了。像荣国公贾代善就有三个庶女,也费心为她们择了不错的亲事。可事实上,那三个庶女在出嫁后没几年,就皆陆续跟荣国府断了联系。这还是善待的,若是不怎么用心的,怕是就算还未出嫁,也已经跟家里头离了心。

所以,生那么多的孩子有啥用呢?又或者,那些庶子庶女根本就是通房小妾费心求来的,因着知晓离开无望,索­性­努力生养,以求后半辈子有所依靠。尽管事实上,这只是痴心妄想罢了。

“老爷子您可想通了?”贾赦忽的又换了笑脸,凑上前去舔着脸求夸奖,“怎样?这个法子好不好?是不是给很多顾惜颜面的人留了台阶下?”

因为顾惜颜面,所以非要“念着旧情”,甚至有时候还是为了所谓的“劳苦功高”,就这般硬生生的将人留了下来,却并不宠爱。

亦如贾政房里的周姨娘,明明无子,也无宠爱,同时因着无人理会,吃喝用度连个体面的大丫鬟都不如,偏被束缚了手脚,这辈子都只能困在府里,一生无望。而事实上,荣国府愿意这么做吗?贾政不想纳新的吗?不,这一切只是为了所谓的颜面。

王老爷子又不傻,只不过他的脑子太过于正常了,这才没有看到贾赦眼里的“新世界”。不过,在得了贾赦的提醒后,他终于恍然大悟。

“我终于明白了,你这是给了他们一个体面的法子换新欢?不对,也不仅仅是这样,你还让他们想法子驱逐了庶弟庶妹,包括庶出的子侄罢?让我想想……”王老爷子说着说着,终于头一回将目光落在了始终被五花大绑的贾政身上,忽的朗声大笑,“我懂了,你这分明就是故意针对贾政,嫌弃他房里的通房太多了,养通房养庶出子侄太费钱了?哈哈哈哈,真有你的!”

“老爷子也觉得不错?”

“不错不错,当然不错了。我的外孙、外孙女才是荣国府二房正经的子嗣,那些个通房所出的东西……哼!宠妾灭妻对罢?来人,先将贾政送入大牢,延后我亲自施刑审问!”王老爷子一声令下,便有人上前将贾政拖了下去。

托贾赦的福,贾政原就被五花大绑的,压根就没费多少劲儿,就被人拖走了。

再看贾赦,笑得如同一只偷腥的猫儿:“老爷子您真的是老当益壮啊!要我说,倘若今个儿是嫡妻无子,那纳妾自是理所当然的,就算是娘家人也不好说道甚么。可我二弟实在是太过分了,珠儿多好的孩子呢,宝玉虽说有些小­性­子,可到底年岁还小,慢慢养总能好的。可他呢?一年到头起码有一多半都是跟通房丫鬟混在一起的,尤其是这两年,四个庶子一个庶女啊!这还不算过继给我的那个。老爷子,您就没啥想法?”

王老爷子­阴­测测的笑了:“我的想法是,赦大老爷放心便是,我一定不会恁死他的。”

“好嘞!有老爷子您这句承诺,我这心里就彻底松快了。我也给您一句准话,要是他还敢宠妾灭妻,回头我就将他逐出家门!”

……

尽管贾赦的脑子确实有些问题,可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他也是真能察觉到旁人所完全不曾注意到的细节。

正如这一次,乍一听他的言论,简直就是跟全天下的人都过不去。可仔细一想,却也未尝不是一次大清洗的机会。自己亲生的庶出子女,就算心疼也是有限。而庶出的弟妹、隔房庶出的子侄、还有女婿的庶子庶女等等,全都可以借此机会一并除了去。

当然,所谓的除了去并非要了对方的­性­命,而是借此得到一些好处,甚至是往某些人身上狠狠的咬下一块­肉­!

几乎在一夕之间,整个京城都陷入了纷乱之中,每个人都开始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想因此谋得好处,又想护住自己在意的人,同时亟不可待的想要因此闹分家的也占了不少。

荣国府竟是比旁人略慢一步,才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那拉淑娴完完全全的傻眼了。

在逮着机会揪住贾赦详详细细的问明了前因后果之后,那拉淑娴带着一脸的震撼,凝神望着贾赦,好半响才道:“老爷,您竟多智至厮,难不成以往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听得那拉淑娴这番话,贾赦难得沉默了片刻,旋即才幽幽的开口道:“并不是,我是真糊涂,无需装糊涂。”顿了顿,贾赦又添了一句,“你也可以当我是傻的。”

说啥大实话呢?!

“至少在这件事情上,老爷您实在是太深谋远虑了。”那拉淑娴抿了抿嘴,脑海里却是浮现了之前打听到的消息。就是因为贾赦这一次不按牌理出牌,彻底搅浑了京城的水。而事实上,端闰五十六年,该说太子|党又一次活跃的时期。在这一年,原本又该出现久违了的群臣上折请求三立太子……

结果,所有人都去折腾后宅的通房姨娘、庶子庶女了,完全没人注意到前太子正翘首以盼早日离开幽禁之所。

而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很快就到了端闰五十六年的年末。

这期间,发生了两件大事儿。

其一便是隔壁东府的敬大太太居然老蚌生珠,在十月初查出了身孕,算算日子该是八月里就怀上的。要知道,敬大太太之前可是连棺材都备下来的,所有来看诊的大夫都说她已经不行了,听天由命。结果,人家尽管如今看起来还是病歪歪的,可能怀孕就代表她的身子骨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差。

据说,得知此消息后,贾敬乐得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甚至还命人备下了不少年礼,特地给已经被逐出家门的珍哥儿送去。

珍哥儿:“…………”他无话可说。

当然,对于荣国府来说,这顶多算是个稀罕事儿,真心谈不上有多开心。尤其是贾母和贾政,自打贾赦又闹了一出后,贾政可是狠狠的吃了一通苦头,还被王老爷子假公济私的关押了两月之久,哪怕被放出来了,也责令他立刻将所有的通房丫鬟都处理­干­净。当然,王老爷子也不是那般刻薄之人,在释放了贾政的同时,他也让人给王夫人送去了口信,让她备下银两,厚嫁通房。

王夫人当然很乐意!

就像贾赦先前所预料的那般,他提出的这个举措,乍一看的确很糟心,可仔细一想却意外的舒心。这不,就连王夫人都觉得这个法子再好不过了,她是真心不想再看到那些个碍眼儿的东西,偏生又要故作大方贤惠,不敢随意发作。如今,这般好的机会到了她手中,只损失些不打紧的银两,简直太合算了。

的确,所谓的厚嫁通房,对于王夫人来说,亦如九牛一毛。

要知道通房丫鬟的卖身银子也不过是二十两左右,每个月的例钱就二两,哪里算上逢年过节攒下的赏赐,积攒多年恐怕也不过百余两银子。而王夫人因着心里头痛快,大手笔的每人给了三百两银子并几样金首饰,同时允许她们将多年的积蓄尽数带走,甚至还许诺,若是将来庶子分家单过了,她们随时都可以寻上门去。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麻烦,毕竟这其中并非所有人都愿意离开的。原本,依着王夫人的想法,周姨娘肯定是不会走的,她比贾政都要年长两岁,是彻彻底底的黄脸婆,又没有生养的能力,纵是得了银子,出去又能如何呢?

万万没有想到,周姨娘领了银子和卖身契后,痛痛快快的走人了,没有半分的留恋。反而是赵姨娘和小赵姨娘死活不愿意离开。

不离开就不离开呗,就算是律法也没有完全不通人情。虽说经了贾赦的这番闹腾,改变了很多事情,不过律法也考虑到了有些年岁大的通房不愿意抽身离开,对于这种情况,唯一的选择就是从通房丫鬟变为普通的丫鬟。

又因着这俩人皆生养过了,王夫人索­性­将她们提为了管事嬷嬷。这贾政就算再没脸没皮,总不能跟嬷嬷厮混在一起罢?他要是真的这么­干­了,王夫人相信用不着她费心,贾赦也能恁死那蠢货!

这就是贾赦今年的另一大收获。

经历了前头那阵风波,贾赦光荣的成为了­妇­女之友。准确的说,该是嫡妻之友。除却像贾母这种丧夫的寡­妇­,其他的嫡妻们皆觉得贾赦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好人。

包括王夫人在内。

除却这些杂事之外,另一件大事儿就是珠哥儿娶妻。

珠哥儿的亲事早在去年间就已经开始慢慢寻摸了,贾政的意思一直很明确,一定要同文人结亲,若是高品阶的文官那就更好了。当然,以贾政之能还真略有些困难,好在对于亲侄儿的事情,贾赦还是很乐意帮衬一把的,便索­性­托了二舅哥帮着说合一下,又恰好因着珠哥儿在国子监念书的缘故,国子监祭酒李守忠愿将嫡长女配之。

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的文职京官,名声、地位皆不俗,唯独钱财颇为欠缺。这也是没法子,京官通常都极难捞油水,国子监更是清水衙门,加上李家原也不是甚么名门大户,因而日子过得略显清贫。

可贾政却很满意。

从四品文职京官家的嫡长女,且对方还是极受读书人推崇的国子监祭酒。身为一个彻彻底底的白丁,贾政真的没啥好不满意了。甚至为了促成这门亲事,他还顺着之前贾赦折腾出来的事儿,额外许诺将来二房的家业尽数由嫡长子珠哥儿继承,嫡次子宝玉会得到王夫人的嫁妆,不过余下四个庶子只会从公中领一份薄之又薄的安家费。

李家很满意,也因此亲事办得很是顺利。

端闰五十六年十一月中,贾珠娶妻,李纨进门。

这才是今年一整年里头属于荣国府最大的一件事情,哪怕珠哥儿只是二房的嫡长子,却因着瑚哥儿早夭的缘故,也是荣国府名义上的嫡长孙。

也是因着这个缘故,贾母和贾政终于难得的露了笑脸,结果拧个身儿就看到琏哥儿拉长着一张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说真的,连早夭的瑚哥儿算在内,大房的四个哥儿里头,唯独只有琏哥儿最为俏似贾赦。这所谓的俏似,不单单是指模样,还有­性­子,以及一些下意识的小习惯。但凡是见过这俩人的,都会打从心底里感概一句。

——真不愧是亲爷俩。

然而这会儿,琏哥儿拉长了脸,哪怕再没有眼力劲儿的人,都知晓他这是不高兴了,还是非常非常的不高兴。

见状,贾母和贾政同时心跳漏了一拍。

时年十五岁的琏哥儿,长得跟贾赦年轻时有着八|九成相似的琏哥儿,心情异常不妙随时有可能崩溃的琏哥儿……

你说这吓不吓人?!

“琏儿哟,你这是怎的了?心里头有甚么不痛快你倒是跟老祖宗说哦,但凡有法子的,老祖宗都会帮你给解决了。就算真没法子了,大不了老祖宗豁出去了,也一定不会让你烦恼的。”

这会儿,贾母是真的心慌了,眼瞅着长子贾赦如同脱缰的野狗一般,疯了似的四处蹦跶,收也收不回。她如今最怕的就两件事,一个是再度传来贾赦闯祸的消息,另一个就是怕琏哥儿步了贾赦的后尘。

再看贾政,他早已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

因着自己三番两次的栽在贾赦手中,尤其是前不久那一回,贾政心里头难以避免的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若是贾母是生怕琏哥儿步了贾赦的后尘,那么贾政完完全全是见到琏哥儿就心头发虚两腿发软,只恨贾母当初没给自己多生两条腿,好没命的逃跑了事。

就在贾政试图开溜之际,琏哥儿俊俏的脸愈发的­阴­沉了,旋即瘪了瘪嘴,委屈的哭诉道:“老祖宗!我爹为啥还不帮我跟王家提亲?”

贾母、贾政:“…………”

189|第189章

这种感觉该怎么表述呢?

就好似原本已经在心里头准备好要迎接恐怖至极的末日了,老天爷却冷不丁的告诉你,那只是个比较稀罕的日全食罢了。

贾母和贾政木然的望着琏哥儿,皆是一副懵逼的模样。

逗他们玩的罢?还道是琏哥儿那头发生了甚么惨绝人寰的事情,都已经做好准备面临琏哥儿的黑化了,结果这二货竟然两眼含泪目光幽怨的说出了如此不值一提的小事儿。

不由自主的,贾母下意识的开口道:“就为了这等小事儿?”你快吓死你可怜的老祖母了!

琏哥儿原本就是十足十的委屈,哪怕明知晓这两年贾母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二房的金玉疙瘩上,可他还道自己到底是贾母曾经最心爱的孙子,即便如今有新的心头好了,可也不至于完全将他丢到脑后罢?

想法很美好,现实简直残忍到无理取闹。

“成亲是小事儿吗?老太太您也太偏心眼儿了!我就不说宝玉弟弟了,左右他年岁小,您疼着他宠着他,我也无话可说。可珠大哥哥统共也就比我大了一岁,他早两三年就已经在寻摸亲事了,去年更是两家都见了面,到今年连媳­妇­儿都搂上了!可我呢?我呢?老太太抹就偏心!我再也不理你了!”

说着说着,琏哥儿都忘了委屈,只剩下的愤怒。

亏得他以往还觉得他老子背地里的那些话只是为了诋毁贾母罢了,结果事实却证明,他老子说的一点儿也没错。贾母就是实打实的偏心眼儿,还不是一般般的,而是那种把心眼儿都快偏到天边儿去了!

见琏哥儿如今,贾母刚要开口辩解几句,不想贾政却抢先开了口:“琏儿你在浑闹甚么?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这亲事原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

“你们都欺负我!你们就是偏心眼儿!”琏哥儿年岁是不算小了,无奈打小就是被人捧着长大的,论心智真心不算高。尤其这会儿自己明明是过来诉苦的,结果先是被伤了心,旋即又得了一通斥责,自不会开心到哪里去,“凭甚么搁在珠大哥哥身上,就是阖府上下最要紧的事儿了。可轮到我了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哼,有本事等到宝玉长大说亲的时候,老太太也甚么都不管!”

听得琏哥儿这话,贾母和贾政的反应不一。

贾母是立刻伸手将琏哥儿揽到了怀里,开口哄道:“琏儿乖,我的琏儿是打小最最乖的孩子,老祖宗哪个都不疼,光疼你,成了罢?”

偏贾政却是一脸的不忿,正想开口斥责时,却被贾母拦了下来。这还不算,贾母甚至偷偷的伸手在贾政的胳膊上狠狠的拧了一下,压低声音恶狠狠的道:“闭上你的嘴!!”

话说回来,甭管贾政身上有多少个缺点,起码他是真真正正的孝顺。哪怕听得贾母这话后,他觉得心里头颇为受伤,可仍旧老老实实的束手立在一旁,当起了鹌鹑。

再看贾母,就跟川剧变脸似的,顷刻间恢复了慈眉善目的模样,笑眯眯的看向琏哥儿,继续柔声哄着:“好琏儿,老祖宗有多疼你,你还不知晓吗?哪里就偏心眼儿了?就算真的要偏,那也是偏着我的好琏儿。”

“真的?”琏哥儿的­性­子注定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再一个,他跟他老子还是有着明显区别的,贾赦是数十年如一日的被贾母嫌弃厌烦,以至于如今再想弥补都是痴心妄想了。而琏哥儿,其实他打小还是很受宠的,加上自家那俩弟弟压根就不往荣庆堂来,也因此至少在大房里头,他是最受贾母宠爱的那个。

“当然是真的喽。你若是不信的话,回头仔细瞧好了。等明年一开春,我就让珠儿立马搬出去,他原先在荣庆堂的院子,我让人收拾收拾,给你住。还有啊,你不是欢喜凤丫头吗?凤丫头是个好的,我就喜欢她那张甜如蜜的小嘴儿。你且等着,等正月里一过,我就让人将她接过来小住,如何?”

“好好!老祖宗最疼我了!”琏哥儿果然好哄,三言两语下去,就立刻笑开了。

贾母又道:“至于你跟凤丫头的亲事也好办,让你婶子回趟娘家,怎么着也给定下来。你老子那头也不用多愁,有我呢!”

这还有甚么好说的?琏哥儿立马丢了先前的不忿,用比王熙凤更为甜的小嘴狠命的夸赞了贾母一番,拍了好大一通马屁后,这才乐淘淘的跑了。

……

“老太太您这究竟是何意?”直到琏哥儿都跑得没影儿了,贾政这才面带无奈的道。

其实,方才他那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没有错的,虽说在亲事上头,身为荣国府老太太的贾母也确实可以提些建议,可最终却还是得由贾赦俩口子将亲事定下来。

换句话说,贾母对琏哥儿的那番保证是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

“你懂甚么?!”

贾母拿过搁在小几上已经凉了的冷茶,狠狠的灌下去后,才稍微平复了一下快速跳动的心脏。说真的,方才她险些没被琏哥儿吓死过去,当然不是因着亲事问题,而是琏哥儿……

“你就不觉得琏儿如今的表现,同你大哥当初一般无二?”

提及此事,贾母忍不住又开始心慌意乱了。想当年,她的赦儿也是个心地善良略有些淘气的好孩子,虽说毛病不少,可又不是圣人,哪个还能是完美无缺的了?她的赦儿,喜欢上蹿下跳的胡闹生事,喜欢没事儿往花街柳巷秦楼楚馆去瞎混,再不然就是华服锦衣策马飞奔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一副­骚­包到极点的模样。

可这些有错吗?

身为国公府的继承人,就算贾赦打小就不­干­正事儿,只要别­干­出太过分的事情来,就称不上有任何过错。

你说他不思进取?

——都是一等将军了,还能怎么进取?

或者说他贪杯好|­色­?

——男人嘛,有几个是老实巴交的?再说他从不将手伸到良家女子身上,会被他上手的,那本身也不是甚么好东西。

除却这两点,他还有甚么过分的缺点吗?

一不小心,贾母就想多了。她想到了几十年前,那会儿她嫁给荣国府贾代善没多久,就惊喜的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对于当时人丁并不算兴旺的荣国府来说,这绝对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更幸运的是,次年她就一举得男了。

然后呢?

身为婆母又是荣国公夫人的徐氏,却完全不顾她的意愿,硬生生的就将她刚出生才三日的嫡长子给夺了去。是啊,她是用不着担心她的赦儿会吃亏受罪,毕竟人家可是贾赦的亲祖母。可她心里不忿,凭甚么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却不能养在自己膝下?

这大概就是最初的怨念罢?只是口子一旦打开,就再也收不回了。她恨徐氏夺走了她的长子,而徐氏却责怪她不知好歹,在得知夺子无望的情况下,她索­性­将全部­精­力都用在了抢夺管家权一事上。最终,她是胜利了,得到了荣国府的管家权,却愕然发觉,被忽略了太久的长子已经完全不记得她这个当娘的了。

有时候贾母也在想,假如当时她能够分出一部分的­精­力放在长子身上,那会不会就此改变一切呢?

然而,这世上并没有假如,尤其是当她发觉异常时,却恰好是她再度怀孕之时。

又一次的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她再度得了儿子。而彼时,婆母徐氏或许是面子上过不去,也有可能是单纯的身子骨不适无法照顾两个孙儿,因而在这一次,徐氏甚么都没有做。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歇了收拢长子的心,只一心一意的照顾心爱的次子。

偏心眼儿吗?

是啊,她也知晓自己是偏心了,可这能怪她吗?长子是婆母徐氏带大的,次子才是她事必躬亲任劳任怨的养大的。长子打小就顽皮淘气不务正业,次子却乖巧懂事用功上进。长子……

“政儿你知道吗?我悔啊!想当初,你大哥是多好的孩子呢,不愿意用功上进又如何?咱们家是武将世家呢。喜欢往秦楼楚馆跑又怎样?他又不是不给钱。再不然,他就是一茬一茬的换通房丫鬟,可咱们府上有钱,碍着谁了?在看如今……唉,都是我造的孽啊!”

想到以往的种种,再看如今已经彻底如同脱缰野狗似的贾赦,贾母是真的悔恨不已。

“我当初是被猪油蒙了心吗?赦儿他多好,我­干­嘛总是要嫌弃他?要是老天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再也不偏心眼儿了……”

是啊,一切可不就是因着偏心吗?其实就贾母而言,她是有自知之明的,相当的清楚自己有多偏心。一碗水端平真的很难,起码贾母是完全没法做到的。

想当年,她有两子四女,其中只有两子一女是她亲生的。自然而然的,她偏疼自己亲生的骨­肉­,对于那三个庶女只要大面子上没出差错便可。结果就是,三个庶女出嫁后不久,就陆续都娘家疏远了,等荣国公贾代善一走,就彻彻底底的断了来往。

而在亲生骨­肉­之中,她又偏疼打小身子骨羸弱的幺女。不过这种疼爱倒真的算不了甚么,毕竟她也明白,自己最终能倚靠的只有两个儿子。

问题就出在两个儿子之中。

“……我真的悔啊!假若当初,我能在你和赦儿之间,把一碗水端平了,也许他就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了。可就是因着我偏心,他为了讨好我,这才努力用功上进,竟是过了科举入了仕途。你说他何苦呢?”

贾母老泪纵横,她头一次开始了自我反省,深深的认为,贾赦之所以会有如今的“成就”,全是因着那一片孝心。

再看贾政,两眼瞪得有铜铃那么大,还下意识的张大了嘴巴,活脱脱就跟个□□似的。

“我错了,我真的知晓错了,从今往后,我一定再也不偏心眼儿了。赦儿啊,他以往是个好孩子啊!”贾母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心爱的次子就快被自己逼死了,只径直哭诉道,“赦儿他以往就跟琏儿似的,既乖巧懂事又天地善良。要不是我做错了,他何苦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罢了罢了,往事且暂不提,就说琏儿好了,以后你们谁也不准说他!”

“老太太……”贾政试图发表自己的意见。

“不准说他!!哼,不用功怎的了?左右他将来也能继承爵位。喜欢凤丫头对罢?嗯,王氏女确实有些小毛病,可那又如何?凤丫头长得好看,小嘴儿甜,还特别能来事儿,最最重要的是,琏儿喜欢她!”

“可这……”贾政仍没有放弃的继续开口。

“闭嘴!听我说!看你媳­妇­儿就知晓了,娶了王氏女,基本上仕途就无望了。钱财倒是不少,通房丫鬟也可以有啊!就算生一堆庶出子女也无妨,左右咱们府上有的是银钱,不怕养不起。对了,通房不能生……怕甚么?大不了去母留子,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对了,回头我要开了库房寻些好东西出来。我的琏儿哟,他顶顶喜欢玉器了!还有凤丫头,喜欢赤金头面,好,都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贾政还能如何?

不过,贾母这话乍一听确实有些牵强,可仔细一琢磨,又何尝没有道理呢?

旁的暂且不说,单看贾赦年少时候,的确跟琏哥儿一般无二。贪图享乐、好逸恶劳,仗着自己是国公府的继承人,又有来自于祖父母留下来的大笔私房,日子过得不知晓有多畅快。哪怕偶尔也会闯一下小祸,可跟如今一比,算啥呢?!

贾政忽的就悟了,贾母真的是用心良苦啊!贾赦的­性­子已然定型,想要再改变估摸是不大可能了。可贾赦无法改变,这不是还有琏哥儿吗?为了不让琏哥儿步了贾赦的后尘,他豁出去了!!

“老太太您放心,我这就回去寻王氏。旁的我没法保证,可至少能让琏哥儿顺利的娶到凤丫头!”

“嗯,凤丫头她很好,顺便让你媳­妇­儿多教教凤丫头,不用学旁的,就照着你媳­妇­儿的样子学就好了。”贾母一想到因着王氏,她心爱的次子仕途毁于一旦,就……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

“好,老太太,儿子告退!”

比起贾母的坦然,贾政心里苦啊!道理他都懂,可仔细想想,他就觉得心塞无比。没错,贾赦是丧心病狂了,可甭管怎么说,贾赦是世袭的一等将军外加从二品的内阁学士。可他呢?一介白丁!

如果说,贾母只是单纯的不想让荣国府出俩丧心病狂的祸货,那么贾政却是抱了私心的。

——贾赦已经那么拼了,要是再来一个琏哥儿,荣国府还有二房立足之地吗?

抱着这样的想法,贾政火速回到了梨香院,用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让王夫人次日一早就回一趟娘家,最好能在年前就将亲事定下来。

王夫人目瞪口呆。

尽管对于两家结亲一事,王夫人还算是半个媒人,可问题在于,这门亲事打从一开始就显得格外的不顺利。在事情的最初,是王子胜死活不同意,虽说之后王子胜很快就改了口,可贾赦又不乐意了。

老话说,亲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这父母之命里头,最最要紧的却是父亲的决定。

两家里头其他的人都可以不同意,只要父亲应允了,那这门亲事就算是成了。偏生如今,王子胜先闹一场,贾赦又紧随其后接着闹腾,且至今都没有松口的意向,也就是说,这门亲事难!

可听了贾政的分析,王夫人很快就改变了主意。

难不难的可不就是一句话吗?大不了她暗中跟那拉淑娴联手,先将这事儿给定下来,回头再来个先斩后奏!虽说听着是坑了点儿,可谁让贾赦不靠谱呢?与其等琏哥儿黑化以后,跟贾赦来个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还不如打从一开始就让琏哥儿顺顺畅畅的过他的小日子。

甭管好不好,起码别再折腾了!!

贾政俩口子很快就有了一致的意见,左右珠哥儿的亲事已经办妥了,余下他们只一门心思的忙着琏哥儿的亲事好了。譬如说,说服王家多给些陪嫁,说服贾母掏私房添给琏哥儿,再不然就是让那拉淑娴也多拿出银钱来,务必要让这对未来的小俩口感受到来自于全天下的善意。

接下来,就有的忙活了。

次日一早,王夫人先回了一趟娘家,而贾政则是破天荒的拉着贾赦去喝酒,并且在这个过程中豁出去脸面不要,可劲儿的夸赞贾赦。等王夫人从娘家回来后,她又紧赶慢赶的去荣禧堂寻那拉淑娴,若能得到来自于那拉淑娴的鼎力支持,事情就会好办多了。

那拉淑娴自是支持的。

“……弟妹你说得不错,凤丫头多好的孩子呢,偏以往就是小住,也只能去老太太那儿。我老早就打算好了,要将她拐回我这儿来。二丫头虽乖巧,可她半点儿都不机敏,我就想要个聪慧能耐的女儿。弟妹且放宽心,只要凤丫头嫁过来了,我一准拿她当亲闺女看待!”

王夫人表示,她一点儿也不担心!

有啥好担心的?有道是,生儿子像舅,生女儿像姑。她这个娘家侄女哟,完完全全就是她自个儿的翻版。怕甚?怕那小丫头片子没将荣国府翻个底朝天?

且不说王熙凤本身能耐不小,单说那拉淑娴是出了名的想女儿都快想疯了,看迎姐儿就知晓,她待姑娘家别提有多好了。有时候王夫人甚至想将她房里那探姐儿一并丢过来算了,毕竟就算是庶女,到时候出嫁也少不了一份嫁妆,哪怕不算浪费的银钱,就这么个东西摆在眼前,也觉得眼睛疼!

当然,这就是后话了,如今顶顶要紧的还是先将琏哥儿的亲事定下来。

“我同娘家那头说过了,嫁妆的话,就比照我当年的来,还有凤丫头她娘留下的东西,无需分给仁哥儿,只一并予了凤丫头。至于咱们这头的聘礼,只需往公中出一份就可,没必要太费心了。我娘家那头的意思是,只要俩孩子好,一切都好说。”

“那是那是。”那拉淑娴笑得一脸的见眉不见眼,宜妃娘娘快进门了,还有甚么值得烦恼的?

哦,对了,还有贾赦。

贾赦那搅屎棍的­性­子,要是用在旁人身上,的确是蛮逗趣的。可要是用在自家人身上,就显得憋屈了。那拉淑娴仔细的想了一番,倒觉得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当下,她便道:“弟妹且放心,我家老爷这头我有呢,这门亲事保准没问题。等到时候,还请弟妹帮衬我一把,到底是头一回给孩子办亲事,好多地方还需要弟妹的指点。”

这是大实话,那拉淑娴前世倒是Сhā手过很多亲事,问题在于她只负责拴婚和赏赐东西,具体的流程就算知晓好了,也从不曾往心里去过。再说了,前世和今生还是有不少差别的,旁的不说,这皇室宗亲的规矩,肯定不适用于国公府,拉一个帮手显然是很有必要的。

对此,王夫人自是满口子答应下来。

唯一麻烦的就是贾赦了。

然而,还不等那拉淑娴去寻贾赦,当天晚间,贾赦就满脸嘚瑟的回到荣禧堂炫耀道:“淑娴,跟你说个事儿,元姐儿被调到永安宫去了。”

永安宫,东六宫之一,亦是仁妃的寝宫。

仁妃,廉亲王之母。

190|第190章

“这可是一件大好事儿!”

贾赦直接乐疯了。

其实,对于元姐儿这个小侄女,贾赦也不是很上心。这也没法子,他自个儿也是有妻儿的,平素也忙碌得很,哪里还会有­精­力去关怀弟弟家的孩子呢?事实上,二房那么多的孩子里头,贾赦唯一熟悉的恐怕也只有珠哥儿了。一来,那是头一个侄儿,二来,琏哥儿跟珠哥儿关系极好,难免交集就多了些。

可就元姐儿而言,不过只是普通的亲戚情分,贾赦之所以乐成这般模样,肯定不是因着关心元姐儿,而是因为……

“当初他们对我爱理不理,如今我叫他们高攀不起!”贾赦哼哼唧唧的道,“贾政那蠢货也就罢了,左右从小到大,他犯蠢的时候多了去了,我不跟那个蠢货一般见识。我说的是咱们府上的老太太!哼,甚么叫做没事儿别去她那儿,最好有事儿也别烦她……我还不伺候了!”

那拉淑娴捧着茶盏,无语凝噎的望着贾赦。

虽说贾母以往的行径真要批判起来,也未尝不可。然而,至少在这一刻,那拉淑娴是同情她的。

——同情她有那么个不着调的儿子。

“老爷,我也有事儿同你说。”

“旁的事情以后再说,趁着这会儿时辰还不算晚,你赶紧往荣庆堂去一趟。”贾赦连声催促道,“再不然,索­性­我陪你去一趟梨香院罢。这么个大消息,难道你不想同旁人分享吗?”

凭良心说,不想。

想也知晓了,甭管贾赦素日里有多么的不着调,可元姐儿确实是他的亲侄女。且贾赦这­性­子,通常情况下是不会搞株连了,君不见他虽看贾政不顺眼,可对珠哥儿却是极为在意的。也因此,完全无需担忧贾赦脑子犯抽去对付元姐儿,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甚至于,那拉淑娴都可以保证,在得知这么个消息后,贾赦铁定已经第一时间寻过廉亲王了。

所以,这就是故意拿乔罢?

“都这般晚了,明个儿再说呗。”那拉淑娴不以为然的道。

贾赦一听,顿觉极有道理:“没错,咱们不着急。有啥好着急的?咱们家的小闺女就舒舒服服的待在家里头,甚么苦都不曾吃过。再看贾政那蠢货的闺女,好端端的国公府大小姐不当,偏要削尖了脑袋往宫里头钻。那可是宫里啊!傻子都知晓有多凶险,居然真能狠下心肠将亲闺女送进去……话说回来,元姐儿是他亲闺女罢?”

那拉淑娴再度被噎住了,只勉强挤出一句话:“千万别在二老爷跟前说这话。”你一定会被揍的。

“那是,我又不傻,甭管是不是他的亲闺女,但凡我问出来了,回头把贾政气疯也就罢了,万一气着老太太,可就不好了。”贾赦从善如流的道。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那拉淑娴还能如何?她倒是想跟贾赦提一句关于琏哥儿亲事的话。可惜的是,此时的贾赦满脑子都是如何利用元姐儿调入永安宫这件事情,逼死贾政俩口子,最好再加一个贾母。

尤其是贾母!

当初对我爱理不理,如今叫你高攀不起!!

抱着这般心思,贾赦这天晚间睡得那叫一个喷香。次日一早离家前,还特地对那拉淑娴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她将元姐儿的事情告诉阖府上下。

……

无奈归无奈,该说的还得说呢。

当下,那拉淑娴匆匆洗漱一番后,先往荣庆堂去了,她是想着甭管王夫人是否来请安,总归也该先将消息递给贾母。好在,那拉淑娴也是来得巧了,等她到了荣庆堂没多久,王夫人便带着探姐儿过来了。

“哟,三丫头也来了?回头我让二丫头来寻她玩儿。我家二丫头呢,自打元姐儿离府后,就总是说没意思。正好,小姐俩索­性­再搁到一块儿玩好了。”那拉淑娴先是将探姐儿唤到跟前,仔细打量一番后,又借此引出了元姐儿。

再看贾母和王夫人,原本倒是挺开心的,可自打那拉淑娴提到元姐儿后,就皆换上了一副担忧的神­色­。

其实,贾赦有一点弄错了。阖府上下谁都知晓宫里有多凶险,自然也包括贾母和王夫人。可惜,跟凶险挂钩的是泼天的富贵,也正是因着奢望着富贵权势,这才让她们不得不将元姐儿送入宫中。

当然,前提是元姐儿的确很是出众,若是换成大房的迎姐儿,恐怕贾母再怎么妄想富贵,也不敢将人往宫里送。

人家元姐儿是模样端庄秀丽,身条婀娜多姿,­性­子更是妥当极了,脑子也好使得很。再看迎姐儿,模样虽也不丑可同样也不出众,身条……很遗憾,迎姐儿没有身条。­性­子和脑子就更别说了,这么多年下来,唯一被众人所认可的优点估计就是能吃了罢?

所以说,贾母还是有脑子的,并不是贾赦所认为的彻头彻尾的蠢货。

“元姐儿……”贾母在沉默了片刻后,终是开了口,“三月初三入的宫,如今再过两日便是腊月里了,我的元姐儿哟,也不知晓在宫里过得好是不好。”

若说贾母只是不由的心生感概的话,那么王夫人却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过些日子就满两周岁的探姐儿,伸长了小脑袋望着王夫人,一脸的诧异外加担忧。这旁的人没心思关注她,倒是那拉淑娴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小脑袋,换回了探姐儿茫然回看的眼神。

“老太太也无需担忧,这昨个儿呀……”那拉淑娴迟疑了一番,她得思量一下这话要怎么说。说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当然容易得很,可想要达到贾赦的目的却是真不容易。尤其贾赦的目的实在是有些令人鄙夷。

“淑娴?”贾母探究的望着她。

那拉淑娴顿了顿,旋即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无奈的摊手道:“罢了,索­性­我也直说了罢。是关于元姐儿的,她前几日被调到了永安宫里,一宫之主便是四妃之一的仁妃娘娘。”

贾母还是有些懵,缓了一下后,才恍然大悟:“仁妃……那是廉王殿下的生母罢?”

“是的。”那拉淑娴点头道。

廉亲王原是仁妃的长子,只是在当时仁妃还尚不曾被封妃,没有资格养育皇子。也因此,廉亲王被送到了当时的贵妃娘娘跟前,充作养子。有意思的是,所谓的养子只是表面上的,却并不曾更改玉牒。再往后,贵妃娘娘薨了,虽在临死前被提为皇后,却最终还是没能冲喜成功。至于当时尚且年少的廉亲王,则是被送还到了已是四妃之一的仁妃娘娘跟前。

其实这种情况倒是跟贾赦有些类似,只不过当年贾赦是养在祖母徐氏跟前,而廉亲王是养在贵妃身边罢了。同样都是年少失去了养育者,再度回到了生母跟前,也同样都有一个极为受宠的糟心弟弟。

贾赦嫌弃贾政是个蠢货,而廉亲王则是神烦自家那个脑子一根筋成天做着大将军梦的傻弟弟。

关键是,甭管呣子间或者兄弟间的感情究竟是薄凉还是深厚,血脉亲情是无可更改的事实。至少,假若今个儿贾赦真心想求贾母一件事,哪怕贾母再怎么不愿意,终究还是会心软的。

父母嘛,总归是拿子女没辙儿的。

“让赦儿去寻廉王殿下说说情,怎么也要照顾一下我家元姐儿呢!”那拉淑娴想到的事,贾母也同样想到了。且相较于那拉淑娴的无所谓,贾母是完完全全的关心则乱。而王夫人,则更是彻底愣住了,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

那拉淑娴故作感概的叹息一声:“老太太,您想知晓我家老爷昨个儿同我说了甚么吗?”

“说了甚么?”贾母下意识的反问道。

“我家老爷说‘当初对我爱理不理,如今叫你高攀不起’。”那拉淑娴面上是浓浓的无奈之情,“这是他的原话,他还说,老太太既然不喜他嫌弃他,还让他有事没事都别往荣庆堂来,那就所幸不来往好了,有事儿也不用求他。”

贾母一脸懵逼。

其实贾赦这话,乍一听仿佛是有些大逆不道了,毕竟甭管怎么说,贾母都是他的亲娘。可仔细一琢磨,却能感受到浓郁的酸味儿。

这压根就不是威胁,而是吃醋了再闹脾气嘛!

想通了的贾母登时哭笑不得:“赦儿这孩子……多大的人了?琏儿都能娶媳­妇­儿了,他怎么还这般小孩子脾­性­?”

要是搁在以往,贾母一准怒上了,毕竟自家无论闹得如何,在对外事情上,肯定得齐心协力的。再说了,元姐儿若是能好,对整个荣国府都有利,更别提那是自家的骨血!好在,前个儿贾母才刚经历了琏哥儿指责她偏心眼儿一事,虽说这一时半会儿的,想要完全纠正过来,确实是难了点儿,可起码贾母已经有这个意识了。

也因此,贾母第一个反应是觉得好笑和无奈,而非愤怒。

仔细想想就知晓了,贾赦若铁了心不愿意帮衬,都无需做旁的事儿,只要将消息隐下来不表就成了。如今的荣国府,贾母已经很多年不曾外出赴宴了,根本就没有消息来源,而贾政也成了一介白丁,想要打听上头的事情简直就是难于登天。这档口,只要贾赦有意瞒着事情,他们就别想知晓。

可贾赦没有隐瞒,他只是习惯­性­的嘚瑟了。

“那老太太您的意思是?”那拉淑娴轻挑了挑眉,她之所以故意将事情捅破,就是想让贾母顺着贾赦的意思来,哪怕是做做戏又如何?多疼下长子略忽视一下次子罢了,多大点儿事?

“我还能有甚么意思?嗯,回头让政儿有事没事都别往我这儿来,我这儿只欢迎赦儿,成了罢?”贾母也是真的看开了,其实贾赦这人心地不坏,只是这脑子哟……把他当成爱吃味儿的三岁小孩就行了,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再看王夫人,仍有些回不过神来,直到那拉淑娴拿手轻碰了碰她,她才猛地惊醒:“啊?哦,好好,我只要元姐儿好好的……”

“弟妹就不怕二弟生气?哟,老太太只疼我家老爷,不疼他了。”那拉淑娴故意逗趣的说道。

“不疼就不疼呗,有啥大不了的。”王夫人这会儿已经彻底醒转过来了,满脸堆笑的道,“左右老太太都疼了他半辈子了,正好晾一晾他,看他会不会也跟着吃味儿。”

贾母也笑道:“管他吃味儿不吃味儿的,我如今只疼赦儿和琏儿了。哎哟我的琏儿哟,他的亲事啥时候才能说定呢?”

“昨个儿我家老爷光顾着嘚瑟他打听来的消息了,我倒是想同他说正事儿,可他乐呵着呢,哪里愿意听了?我就想着,索­性­咱们就卖他一个好,哄哄他,让他好生乐呵乐呵。这一高兴,回头可不就满口子应承下来了吗?”

那拉淑娴说着,又拿手揉了一把探姐儿柔软的发顶,且趁着探姐儿发觉之前,赶忙将手收了回来。再看探姐儿,一脸茫然的左顾右盼,愣是搞不清楚刚才是谁在逗她。

王夫人见状,索­性­将探姐儿往那拉淑娴怀里推:“知晓你喜欢姑娘家,索­性­这个也往你那儿养两日,可好?左右­奶­娘丫鬟都是有的,带她回去,也好让你家二丫头跟着乐呵乐呵。”

“真舍得?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其实呀,二丫头倒还罢了,我就是总担心我家璟儿。那孩子太爱睡觉了,就算是醒着,也不带动弹的。也就是先前孩子们多了,他才乐意跟着玩一会儿。”那拉淑娴还真就不客气,只顺势将探姐儿揽在怀里,一副“到手了就归我”的神情。

而对于王夫人来说,区区一个庶女罢了,别说只是带过来养两日,真就是送人了,她也不在乎。且听了那拉淑娴这话后,她更是毫不迟疑的接口道:“瞧大嫂您说的,有这些烦恼,您倒是早些告诉我呢。我房里旁的没有,哥儿姐儿多得是!就算你嫌弃那几个木讷,大不了让老太太把宝玉给你带两日。”

贾母当然是不愿意的,宝玉可是她的心头­肉­儿!好在还不等她寻出理由来,那拉淑娴已经接口道:“虽说哥儿姐儿一般好,可其实我还是更欢喜姐儿一些。”

“那就三丫头好了!”贾母唯恐那拉淑娴真将她的心肝宝贝带走,忙不迭的附和道,“三丫头乖乖听话,去你大太太那儿玩几日罢。那里有哥哥姐姐,可有意思了。”

还需一段时日才满两周岁的探姐儿,压根就没弄明白前因后果。她只知晓,自己莫名其妙的就被换了住的地方。不过也无所谓就是了,左右­奶­娘和贴身丫鬟都在,住的地方也比之前更加好了,就连甜汤点心都愈发的­精­致美味了,探姐儿表示她很满意。

……才怪!

最初,是挺满意的。探姐儿吃好喝好的,除了会被拉到东暖阁暖炕上,陪着个成天睡觉的哥哥说话玩闹外,就没旁的事儿了。可很快,她就知晓荣禧堂不是那么好混的了。

三天后,那拉淑娴一脸愧疚的将探姐儿送回了梨香院。

在这三天里,贾母是变着法子夸赞贾赦,且为了衬托出贾赦的优秀,她还不止一次的当众责备贾政。弄到后来,贾政完全不敢往荣庆堂去,他倒是不怕挨骂,只是每次来这么一回,他就会心情低落好久好久。

贾赦终于心满意足了,拍着胸口保证一定会央求廉亲王帮忙,起码给元姐儿换个轻省的活儿,再让人多护着她一点儿。至于旁的,倒是真的没法说了,不过单这些也就够了。

而梨香院那头,王夫人再接再厉,将琏哥儿亲事所需要做的一切都揽到了自己身上。简单地说,只要贾赦一点头,她这儿就能立刻出聘礼,随便三媒六聘全部都顺畅无阻的进行下来。

然而,旁人的日子倒是都过得津津有味的,独独除却探姐儿。

探姐儿也是真倒霉,最初陪璟哥儿玩耍倒还罢了,左右也不过被冷落,并不算啥。可等迎姐儿耐不住­性­子过来欺负她后,她的苦日子就来了。这还不算,之后十二也横Сhā一杠子,俩兄妹再加上一个纯看戏的璟哥儿,等于就是大房的三人把探姐儿欺负得每日里都嗷嗷的哭。

这一回两回的倒也罢了,次数一多,别说那拉淑娴了,连贾赦都有些受不住了。

要说这事儿罢,错肯定是在十二、迎姐儿,包括看戏的璟哥儿。这仨都不是甚么好东西!可真要算起来,其实也不算甚么大错,毕竟他们也没动手打探姐儿,只是每每拿话刺她,对她各种摸头拍背的­骚­扰。闹到最后,探姐儿索­性­一见到他们仨就忍不住嚎啕大哭,于是乎……

“弟妹,真是对不住了。我家那几个混世魔王哟,哪个都不是好东西!这以往,也是珠儿和元姐儿让着弟妹,如今他们当了哥哥姐姐,非但不会照顾小妹妹,反而每日里将她弄哭。哎哟我看着三丫头这样,就忍不住想起了以往的蓉儿。”

那拉淑娴感概连连,那帮小混蛋真的每一个都是祸头子。想当初,迎姐儿可是一天三顿的把蓉儿弄哭,也是到后来,蓉儿已经彻底习惯了,这才总算是消停些。

然而,探姐儿的情况跟蓉儿不同,这姑娘是真的伤心了,被欺负怕了。

“无妨无妨,大概是小姑娘家家的胆子太小了,要不然回头我给你换个哥儿?”王夫人内心是崩溃的,她是见识过当初迎姐儿和蓉儿大战三百回合的样子,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家这个三丫头也沦落到跟当初蓉儿一般下场。甚至还不如蓉儿呢,起码蓉儿会哭会闹还会反抗,自家这个……

王夫人低头看去,探姐儿要哭不哭的立在那拉淑娴身畔,一副受足了委屈的模样,登时心下感概。

——这没福气的小破丫头!

“罢了,还是等我把那些个小混蛋教好了再说罢。”那拉淑娴笑得格外勉强,事实上,她只想将包括十二在内的仨小混蛋都拖来一顿胖揍。

贾赦有一句话是说对了。孩子胡闹怎么办?多半是欠的,打一顿就好了!

旁的人也就罢了,可以回头慢慢教导,唯独只有十二,那拉淑娴打定主意,回头先将他给收拾了。你不是爱折腾吗?对了,明年又是科举年了,到时候那混账小子也有十二岁了,完全可以下场考试了,­干­嘛非要等新帝登基开恩科呢?当然,恩科的好处有千万个,可大不了回头再考一回呗!

那拉淑娴很认真的盘算着如何折腾十二,却不知就在她领着探姐儿去梨香院的当下,十二已经脚底抹油再度开溜了。

你说如今已经腊月里,溜也溜不了太久了?无所谓,大不了等大年二十九再回来呗,相信到时候那拉淑娴也该消气了。

……真的吗?

消气倒不尽然,不过那拉淑娴确实没­精­力跟十二闹腾了,只因贾赦终于松了口。

赶在年前,两家定了亲。不过,也仅仅只是定亲而已。因着俩孩子年岁都不算大,也没必要特地赶时间,故而具体的成亲流程还等明年再慢慢的办。估摸着,至少也要等明年的下半年,琏哥儿才能抱得美人归。

然而,在一切妥当了之后,就在大年二十九,十二归家的那一日,王家那头传来消息,久病卧床的王家老太太,没了。

琏哥儿:“…………”

191|第191章

要说王家老太太的离世,既有些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这也是没法子的,一来年岁大了,二来久病卧床,能拖多久只能看天意了,左右王家的人是早已有心理准备了。

这有点儿像是林海之母病逝那会儿,初闻消息的确很是诧异,可没多久就彻底平息了。老人家嘛,尤其王家老太太比贾母还年长了十余岁,古稀之龄过世乃是人之常情,唏嘘两句之后,便是该如何就如何了。

自然,因着既是世交,又是姻亲,很多礼节方面的事情都是不能敷衍的。好在荣国府原也没打算敷衍,哪怕贾母略有些不乐意提到这些话题,可她仍是命人开了库房,拿自己的私房备了厚礼。

其实,荣国府跟王家只能说是有交情,除却该派人上门吊唁外,旁的并不用太在意。又因着贾母自个儿出了私房充作整个荣国府的吊唁礼,那拉淑娴这边只需要帮贾赦备一份即可,其他的人根本连去都不用去。

可二房却不能如此行事。

已故的王家老太太是王夫人的亲生母亲,甭管王夫人出嫁多少年了,血缘上的关系是绝对抹不去的。且因着这是重孝,哪怕王夫人已然出嫁,她仍是要为母守孝三年。倒是她所出的哥儿姐儿,只需守孝九个月罢了。还有便是贾政那头,作为王家的姑爷,他也照样要守孝九个月,不过并非重孝,一应出门应酬都是允许的,只是不能寻欢作乐而已。

同样的,因着关系不同,二房那头要准备的物件远比大房麻烦数十倍。贾政和王夫人自是无需多说,就连房里的哥儿姐儿也都得备礼且还要亲自登门吊唁。这里的哥儿姐儿,理应是包括庶出的。

好在王夫人不欲多事,只吩咐庶子庶女老实听从­奶­娘丫鬟的话,又因着是冬日里,只吩咐除非贾母召请,要不然哪个都不用出远门。

再往后,二房一家子,包括去年十一月初刚进门的李纨以及即将满三周岁的宝玉在内,浩浩荡荡的往王家吊唁去了。

彼时,尚在正月里。

……

……

贾母极为不悦。

王家老太太是头一年腊月二十九走的。按说这是去年的事儿了,就算是白事,既然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并不会妨碍到新的一年。问题在于,就算王家老太太赶在过年前走了,可王家的丧事显然是得到新的一年来办。不说立刻出殡罢,可灵堂总归要布置起来,作为世交又是姻亲的荣国府,是必须前往吊唁的,这不就是新年了吗?

其实,也未必要在年关里头,像贾赦,他就打算等过了正月十五再往王家去。可贾赦能这么做,贾政和王夫人并珠哥儿小俩口和宝玉,却是万万使不得的。

“这不是触霉头是甚么?赶在年节前走了,她就不能多撑一段时日吗?哼,我看她呢,生前不­干­好事儿,走了还要给人添麻烦。好端端的一个年节,就因着她的事儿,弄得半点儿过节的气氛都没有。简直……哼!”

荣庆堂里,贾母一叠声的抱怨着。

说起来,贾母跟王家老太太是早有矛盾的,且还是很久以前的旧事了。按理说,甭管是怎样的矛盾,这人死如灯灭,怎么着也该抹了去了。可贾母却并不这么认为,她从王家老太太,联想到了贾敏的婆母林家老太太,只觉得这一个二个的亲家母,都在跟她对着­干­。这么一算,还有个张家老太太呢,听说身子骨也是不好,天知晓啥时候就去了,但愿能挑个好日子罢。

不过,这种话贾母也就只能跟身边伺候的丫鬟们说说了,别说当着那拉淑娴和王夫人的面了,就连两个儿子,她都不敢当面抱怨。

想也知晓,这种话说出去有多难听了,贾母多少还是要顾惜面子的。

“老太太您也别生气了,想来是王家老太太没这个福气。哪儿像您呢,虽说一年打一年过着,可仔细瞧着,竟是愈发的显年轻了,气­色­也是极好的。”见贾母一脸的不忿,素来嘴甜的鹦鹉只笑眯眯的劝着哄着。不然,还能怎么着?

只是这话却并不曾像往昔那般,立刻哄得贾母露了笑颜,然而惹得她连声叹息。

凭良心说,贾母也不是很讨厌王家老太太。也许,多年前是有些矛盾,可顶多也只能算是相看两厌,完全称不上有仇怨。如今,人都走了,于情于理贾母都不该总掐着往日的矛盾说事儿。说白了,她之所以如今失态,还不是因为……

她怕了。

诚然,王家老太太是比她年岁大,可这种事情真心同年龄没啥关系。像荣国公贾代善过世时,还不到五十。再如她的弟弟老保龄侯爷,也是四十刚出头就没了的。又比如,前两年刚没了的林母,不是照样比她年岁轻了好些吗?

走了,都走了。

谁知晓下一个轮到哪个?!

说真的,贾母怕了。这种发自于内心的惊惶不安,跟以往实质上的恐惧是截然不同的。像贾赦打小就最怕他老子贾代善了,可那种怕是完全不影响他上蹿下跳的闹腾。又比如十二也怕那拉淑娴生气,可事实上,素日里还不是照旧该怎么闯祸就怎么闯祸。

而贾母却是打从心底里开始不安起来了。

若是白日里,问题还不大,毕竟周遭一直有人陪着。哪怕王夫人忙得脚不沾地,十来日都不往荣庆堂去,可贾母身边照样热闹得很。那拉淑娴等人自不必说了,还有依附着宁荣二府过活的贾氏一族族人们,这正月里,定是要挨个儿过来给贾母磕个头请个安的。

可一到了晚间……

夜深人静之时,可不正好是胡思乱想的好时候吗?明明是大过年的好日子,屋子里暖龙烧得旺旺的,熏炉里也添了有助于睡眠的香饼,就连暖炕上的褥子被子也都是每日里仔细烘过熏过的。

贾母依旧睡不好。

只要一阖眼,她跟前就有人影晃动。她那已过世多年的爹娘、弟弟,她的公婆、夫君,甚至于年轻时候被她逼死的小妾通房……

偏生,在这档口,又出事了。

正月十五元宵那日,李纨在帮着王夫人管家理事之时,冷不丁的晕厥过去,不省人事。

虽说是刚进门的新媳­妇­儿,不过李纨是很受荣国府上下欢喜的。至少从表面上来看是如此的,毕竟这才刚进门两个多月,谈感情是没必要的,只能说阖府上下对她都很不错。当然,这也够了,新媳­妇­儿想要在婆家真正的立足,没个一两年的,有可能吗?

甭管怎么说,李纨也算是得到荣国府上下认可的珠大­奶­­奶­,冷不丁的出了事儿,自是让人忧心不已。

好在,最终证实是个好消息。

李纨怀孕了,大夫诊断后告知,已经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算算日子,该是十一月底或是腊月初怀上的。

听到这个好消息,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尤其是贾母,欢喜得直念佛不说,还再度命人开了私库,赏了李纨一堆的好东西。

按着道理来说,王家老太太是珠哥儿的外祖母,她没了,珠哥儿也要守孝。当然,孝期不算长,也就九个月罢了,其实一转眼就过去了。可到底因着这事儿,会耽搁荣国府下一代的出生,因而贾母之前也是颇有微词。好在李纨已经怀上了,那就甚么问题都没有了。算算日子,今年九月下旬,孩子就该出生了,到那时,也该出孝了。

然而,贾母的好心情只维持了短短的半个月。

至二月初,又出事了。

这一次却是宁国府那头了。

话说去年间,贾敬之妻敬大太太老蚌生珠,又因着她之前身子骨极差,宁国府都打算办后事了,也因此愈发的衬得这是个大喜讯了。旁的不说,就连素来稳重的贾敬,都忍不住亲自向各处宣扬好消息了,连已经被他逐出家门的珍哥儿那头,都特地过去说了一声。

二月初二,这是龙抬头的好日子。也就是在这一天,宁国府的敬大太太发动了,于临近傍晚时分诞下一女,却紧接着因着血崩骤然离世。

说真的,到了贾敬这个年岁,且他既有儿子又有孙子,对于生儿生女已经很无所谓了。尤其宁国府好几代都是单传的,哪怕添个闺女也是天大的喜事。只是谁也不曾料到,宁国府几代唯一一个姑娘是诞生了,伴随而来的却是这么一个噩耗。

敬大太太走了,走得是那般的突然,临走前甚至都来不及看一眼自己拼死生下的闺女。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荣国府。

更确切的说,是打从敬大太太早间一发动,就有人过来传消息了。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等来的却不是甚么好消息,又或者说,是好消息伴随着噩耗一起到来了。

姐儿倒是平安出生了,可惜一落地就没了娘。

没娘的孩子原就很值得旁人同情,可宁国府这个姐儿的情况却同正常的截然不同。远的不说,就说刚跟琏哥儿定亲的王熙凤好了,她也是打小没了娘,可到底那会儿她已经好几岁了,不说完全懂事了,起码早已记事了。再加上王熙凤之母是因病而死,甭管这个说法是否靠谱,至少是被众人所认同的。

可宁国府这个姐儿呢?

说好听点儿,是一落地就没了娘。若是往难听了说呢?直接说她克死了亲娘,也是完全可以的。当然,碍于宁国府的权势,就算真有人想这么说,也绝对不敢当面说出来的。可事实依然存在,对罢?

等那拉淑娴后一步得到消息匆匆赶往荣庆堂时,看到的就是贾母一脸的扭曲。

“老太太,东府那头如何了?”那拉淑娴真正想问的是,要不要她派人过去帮衬一把。只是在看到贾母这副神情时,到了嘴边的话这才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那拉淑娴跟宁国府并无太深的交情,原也不过是碍于亲戚间的情分,可若是贾母不乐意的话,她才不会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跑去隔壁讨嫌。

果然,贾母听了这话后,直截了当的道:“东府那头有敬大老爷在,甭管有甚么事儿,都定能料理妥当的。这事儿你就不用Сhā手了!”顿了顿,也许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好,贾母又额外添了两句,“左右有赖大在,让他去帮着料理!”

宁国府可不是王家。

面对王家,荣国府只要大面子上不出错,那便无妨了。可面对同样遭受不幸的宁国府,荣国府却是必须要做出一番姿态来的,起码不能让其他人家比下去,一应礼节且不说,还必须得自家人过去照料一番。

又因着敬大太太也算是宁荣二府的长者,除却辈分最高的贾母外,荣国府余下的人皆要守孝。

这下倒是好了,事情全部堆在一起了。唯一勉强算是幸运的是,贾赦这一辈儿的人中,只需要守孝百日即可,毕竟是同辈中的长者,而非真正意义上的长辈。而珠哥儿、琏哥儿这一辈的,则是守孝九个月,时间倒是不长,只是觉得心累。

仿佛是真的应了那句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那头王家老太太刚走,这边宁国府敬大太太也没了。等敬大太太的灵堂刚归整好,王家又再一次出了事儿。

王家老爷子也没了。

若说王家老太太走的还算是在众人的意料之中,毕竟她之前已经病了有两年了。可谁能想到,之前还中气十足的王家老爷子,竟然会说走就走呢?尤其今年又是三年一度的回京述职的年份,王家老爷子先前还打算能不能将王子腾调回来顶替他的位置。就算不能,他也仍旧琢磨着,看哪个旧部略妥当一些,也好让人顶上,哪怕往后记他一份情,多拉拔王家一把也是好的。

结果呢?!

且不说王家那头是一通忙乱,单说荣国府这头,多半人都要不好了。

贾母自是无需多言,这简直就是怕甚么就来甚么。一晃眼,那些个世交故友家里的老人家都没了,你说她一个人怕不怕?偏生,碍于礼节,她还不能不作出表示来,甚至为表重视,还应该亲自登门吊唁才是。毕竟,王家老爷子是跟她同辈之人,是年长者,还是高品阶的官员。

可贾母不乐意呢!撇开交情不论,想让她去灵堂,就已经要了她半条命了。

于是乎,王家老爷子过世的消息才传来一日,贾母就轰轰烈烈的病倒了。

等晚间贾赦归来后听得这个消息,登时牙疼得慌:“她这算是啥意思?知道真相的,说她是不想亲自登门吊唁,故意装病了事。可要是不知晓真相呢?那头王老爷子刚走,这头她就玩命似的病倒了?外头还不得编排出甚么乱七八糟的话本子来。她都一把年纪了,就不能动动脑子吗?”

就算这两三月里,因着贾母的主动退让,贾赦的态度也有所软化,最起码不再三天两头找麻烦了。然而,想要在短时间内彻底改变贾赦对于贾母的印象,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这不,一旦又有了事儿,贾赦还是会毫不犹豫的怒喷贾母。

那拉淑娴也毫无法子,只能无奈的摊手道:“我都来不及见老太太呢,鸳鸯就堵在门口说,‘老太太病了,病得很重,病得甚至连见人的力气都没了’。她都这么说了,我能如何?硬生生的冲进去瞧老太太吗?真要是这么做了,只怕老太太没病也得气出病来。”

横冲直撞这种事情,真心不适合那拉淑娴。当然,若是她有心想要跟贾母作对,那倒是无妨了。可问题在于,如今的她半点儿都不想跟贾母抬杠。不是不敢,而是没这份闲情逸致。

虽说贾母早就有言在先,让那拉淑娴别管宁国府的事情。可身为荣国府的当家太太,她真能完全袖手旁观?那可不是普通的亲戚,而是一本同源的宁国府啊!若是宁国府那头确是没啥好帮衬的,那倒是无妨了,可事实上那头真的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不帮衬?

等着被人戳脊梁骨罢!

也正是因着这个缘由,那拉淑娴才会略迟了一步得知王家老爷子没了的消息。再加上当时她手头上有事儿要忙,等抽空往荣庆堂来时,贾母已经将一切都布置妥当了,连病倒的消息都已经传扬出去了。

“得了得了!索­性­咱们都别去理会那糊涂到底的老太太了!”贾赦气得在屋里头死命的打转儿,“之前我已经去过一趟王家了,本想着左右只是王家老太太没了,我一人去也足够了,毕竟二弟他们一直都在那头帮衬着。可如今……明个儿赶紧收拾收拾,等后日,咱俩带着孩子们,一家子都去。”

既然贾母不打算出面,那就只能从数量上来拼了。

莫说大房一家子都要出面,连之前二房并不曾露面的庶子庶女们,这回哪个都跑不了。包括元宵节那日才刚诊出喜讯的李纨,也一样得硬着头皮去吊唁。

死者为大,已经跑了个贾母,旁的人哪个都别想跑!

端闰五十七年,过得那叫一个轰轰烈烈。至少对于荣国府来说,确是如此。只因在好不容易办完了丧事以后,王家又再度生出事端来。这一回,却是家产之争。

理论上来说,王家的下任家主必然是王家大老爷王子胜的,包括祖宅和绝大部分的家产,以及二老的私房等等,理应都由他来继承。别扯甚么公平不公平,律法就是这么写的!

——嫡长子在前任家主过世后,自动成为家主,并继承祖宅及至少七成以上的家产。

明明是律法上有着明文规定的事情,却在王家这头产生了不少的风波。而追根究底,根本的原因只在于王子胜不堪大用。这还算是好听的,更准确的说,王子胜压根就是个窝囊废!

因此,在王家二老皆出殡入殓之后,王家兄弟二人开始家产之争。

单凭双方的实力,那绝对是王子腾获得压倒­性­的胜利。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只能说世事难料罢,就在所有人都认为王家下任家主该由王子腾胜任时,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在所有人都措不及防的情况下,在某日早朝,贾赦当场发难,状告已是九省都检点王子腾对父母不孝,对兄长不悌,枉为人子,枉为人弟。

别说那些个跟王子腾交好的武将们了,就连自以为了解贾赦的长青帝和廉亲王都懵了。

#永远在突破极限的贾赦牌搅屎棍#

其实王家的事情,在场之人皆有所耳闻,即便并不打算偏帮王子腾的,也皆默认了王家的闹剧。毕竟,若是王家两兄弟差别太大了。王子胜就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不堪一用的窝囊废;偏王子腾却是能力出众,颇得长青帝赏识。

律法也好,情理也罢,很多时候都难敌权势二字。

要不怎么会有形势比人强这种说法呢?

更直白的说,当你实力不如人的时候,要么憋着要么去死。可若是你的实力远超对方的话,却可以完全按着自己的剧本走。

不服?

来战!!

王子胜原不是王子腾的对手,可谁让他有个好亲家呢?偏贾赦还是那种天­性­护短的人,若是这事儿发生在琏哥儿和王熙凤定亲之前,他绝对会坐看发小吃瘪。然而,就在去年腊月里,两家结亲了。哪怕尚未三媒六聘正式结为亲家,可既已然定亲,就算是亲家了。

贾赦徒然发难,偏王子腾因守孝的缘故已暂离朝堂,等于就是贾赦单方面压倒­性­的状告王子腾。

更悲哀的是,朝堂之上的所有人都知晓贾赦是只逮谁咬谁的疯狗。于是乎,面对贾赦的发难,所有人有志一同的选择了沉默。

最终,还是长青帝有些不忍的道:“贾恩侯说的在理,可王家这种情况却也算是特例。据朕所知,王子胜极为无用,若由他来胜任家主一职,王家还有未来吗?”

“圣上此言差矣!”贾赦毫不愧对于他搅屎棍之名,在明知晓长青帝有意和稀泥的情况下,仍硬杠了上去,“若依圣上此言,索­性­直接在律法上标明,有能者得家主之位。也甭管所谓的长幼有序、嫡庶之别了,就让所有人斗在一起好了,都苗疆养蛊似的,直接往死里斗,最终活下来的那个,得到全部家产!”

所谓苗疆养蛊,并非指所有的养蛊方式,而是特指一种死斗法。

简而言之,就是将成千上万只蛊虫放在一起撕斗,最终存活的那一只,便是蛊王了。这种法子是必出好蛊的,当然也存在同归于尽的情况。不过就算同归于尽也无妨,再从头养起即可。只要十次里头能成功那么一次,那就不算亏了。

可那是养蛊,如今说的是人!

饶是自认为已有了足够心理准备的长青帝,也被贾赦这话给噎了个半死。

真要是照着贾赦这话去做,都用不了七八年,整个徒家江山估计就要瓦解了。想也知晓,若是不在意长幼有序、嫡庶有别了,还有甚么能约束百姓的?长青帝自打即位之后,就一味的鼓吹孝道,其实真正的目的却是为了推崇忠君爱国。只是推崇忠心,好说不好听,这才退而求其次,鼓吹起了孝道。同时,长幼有序、嫡庶有别也是愚民的好法子。

试想想,甭管父母说的对还是错,都要一味的孝顺;甭管长兄如何愚笨,都要敬重;甭管嫡出的哥儿再怎么不堪重用,都绝对不能看重庶出……

这不是愚民是甚么?

更直白一些就是那句所谓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敢不亡。

一切都是为了愚民。

所以要在愚民政策执行了几十年的当下,再推崇自相残杀?呵呵,若是不分长幼、不管嫡庶,但凡有能者就可称为家主继承家业的话,那么下一步是不是就该是……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长青帝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最终不得已咬牙道:“贾恩侯所言极是!传朕旨意,王家下任家主为王子胜,祖宅并七成家产皆由家主继承!另外,王子腾不孝不梯,革去九省都检点一职,留中待察!”

虽说王子腾因着守孝的缘故,已暂离朝堂好几个月了。可所谓的暂离,并不是革职查办。他只是在最近几年离开朝堂,等孝期一过,他仍是可以官复原职的。哪怕到时候他的职位上另有他人了,也可以平调到旁的位置上。又因着王子腾素来极得长青帝信重,可以说是年轻一辈中,极为出挑的一个了。也因此,指不定等守孝结束后,王子腾还能再升个一官半职的。

如今,全泡汤了。

待长青帝圣旨一下,满朝文武看向贾赦的目光都不一样了。哪怕早在多年前就知晓贾赦是个脱缰的疯狗,可谁也没有料到,长青帝在爱将和宠臣之间,会毫不犹豫的偏向于宠臣,甚至狠狠的Сhā了爱将一记冷刀子。

没错,所谓的爱将就是王子腾,他本就是武将。而宠臣……

贾赦绝对不会料到,明明是凭借自身本事当上通过科举走入仕途的,可他身上却有个宠臣的戳。没法子,谁让贾赦这些年来,一件正事儿都没­干­,偏就飞速的晋升,这羡慕嫉妒恨之下,还能指望旁人对他有好印象?

别以为说贾赦一件正事儿没­干­就是污蔑了,仔细一盘算,他­干­了啥?

靠往自家身上抽冷刀子攀上了廉亲王,跟在廉亲王ρi股后头到处讨债,三不五时的捅一刀自家亲戚和故交,再不然就是抽起风来连嫡亲弟弟也不放过直到弟弟被削官罢职。

哦,对了,除却这些外,贾赦还特别会拍马屁,上至长青帝下至廉亲王……咳咳,其实就这俩人,其他的阿猫阿狗,人家贾赦还不乐意伺候呢。

于是乎,对于贾赦的评价呈现两个极端。

在长青帝和廉亲王眼中,贾赦千好万好,就算真的有时候脑子犯抽了,也一定都是旁人的错!

——你不惹他,他怎么会抽?

而在旁人眼里,贾赦却是个宠臣、佞臣,正事儿不­干­光会拍马屁,面目可憎让人厌恶。

——简直恨不得凑份子请杀手恁死他!

可这对于贾赦来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他原本就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事实上,他一直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梦想着有一日能平安无事的被削官罢职,重新回到他那无忧无虑的贵族老爷生活中。

在这之前,先得看着王家分家。

说是说分家,可其实就是变相的将王子腾逐出家门。长青帝都下了明旨,王家下任家主是王子胜,祖宅和至少七成的家产也都是由王子胜继承的,可不就是明里暗里的轰王子腾出门呢?

待圣旨传到王家,王子胜是惊喜交加,而王子腾自然是满脸的不敢置信,又透着阵阵绝望。

丢了家主的位置倒是无所谓,甚至连家产都没啥大不了的。王子腾自身极为有能耐,堪称神勇。加上自古都是穷文富武的,武将,尤其是上战场的武将,那就从来不愁捞不到油水。所以,失了家主之位和大部分家产并不算甚么,可若是因此得了长青帝的厌弃,那却是得不偿失了。

“这不公平!你怎能……”王家二太太李氏首先冲了出来。

只是,没等王子胜反应过来,王子腾已经开口制止了她:“爷们的事情,有你Сhā手的余地吗?且不说圣上已经下了明旨,就算并不曾,这事儿也该由我和大哥商榷决定。”

王家二太太不敢置信的望着王子腾,他们俩口子其实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因为李氏的娘家也是将门。加上王子腾成亲后,一年到头都不着家,很是觉得对嫡妻有愧,故而这些年来,俩口子从未红过脸,就连多年以来李氏只得一女,王子腾都不曾纳妾。

要知道,以王子腾的品阶,他是可以名正言顺的纳良家妾的。再说,他成亲十来年膝下却只有一女,就算今个儿要将妾生子记在李氏名下,李氏的娘家人也无话可说。可事实上,王子腾房里别说妾了,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

可就在今时今日,王子腾头一次不留丝毫情面的吼了李氏。

“回后宅去!”王子腾一声怒喝,饶是李氏心里头再怎么不愿不忿,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王子腾对着­干­。当下,李氏便红着眼退了出去。

连李氏都被赶走了,其他的人敢留下?顷刻间,众人皆作鸟兽散,只余王家兄弟二人。

半响之后,王子腾向王子胜拱手作揖,赔礼道:“大哥,这事儿是我的错,请大哥您看在我蠢笨无知的份上,就原谅弟弟这一回罢。”

说真的,王子胜被吓得不轻。

别看王子胜才是长兄,可他活得甚至不如以往的贾赦。

也许贾赦打小就被偏心眼儿的贾母所嫌弃,可他至少承袭了一等将军的爵位。既然爵位已定,家主的位置当然不可能旁落,除非贾母豁出去连命都不要了,敢于正面硬杠长青帝。不过,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可王家没有爵位,又因着王家老爷子身子骨素来不错,王家这头压根就没有心理准备。或者应该这么说,所有人都觉得家主该由王子腾来当。至于王子胜这个窝囊废,以前是在他老子跟前混日子,往后就接着在他弟弟跟前继续混呗。

因而如今这个结果,是所有人都不曾料想到的,就连王子胜也一样。

虽然圣旨已然到了王家,可事实上,早朝上发生的事情还尚不曾传开。毕竟圣旨是正式的旨意,又不是市井话本子,还给人从头到尾撸一遍头绪的?

所以这会儿,王子胜只觉得自己是有大气运的人,殊不知晓贾赦爱他爱得深沉。

当然,他很快就会知晓的。而在知晓真相之前,他还得先被自家亲弟弟吓唬一回练练胆子。譬如,眼前的作揖赔礼。

“罢了,左右我也没吃甚么亏,只要你老实按着圣旨来,我就原谅你了。”王子胜是不堪大用,可他又不是心肠歹毒的恶人,连丝毫的犹豫都不曾,他就痛快的原谅了王子腾。

其实应该这么算,王子胜跟以往的贾赦是很像,可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贾赦是因着贾母的偏心,所以打小他就黑化了,以至于格外的厌烦贾政。可王子胜却从来也不曾仇视过自家弟弟,相反,他打小就以有这么个弟弟为荣。

——贾赦认为,家里头有贾政这么蠢弟弟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王子胜却觉得,真的是八辈子积德,他才会有这么个值得他引以为傲的能­干­弟弟。

如今,弟弟都给自己作揖赔礼道歉了,还有甚么不能原谅的?这可是他打小疼爱的弟弟,是整个王家最大的荣耀。

这般想着,王子胜同时也将心里想的一切都直接摆在脸上了。

见状,王子腾怔怔的瞪了他足足半刻钟,之后才羞愧至极的捂脸叹息道:“大哥,你的胸襟气魄,弟弟自愧不如。”

王子胜:“…………你说啥玩意儿?!”

192|第192章

王子胜是震惊的。

第一时间,王子胜觉得是自家弟弟在嘲讽他,可旋即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家弟弟从小到大都是这般的能耐,怎会无缘无故的做出嘲讽自己这种蠢事儿呢?哦不,一定不是嘲讽,那就是……

真的啦?

所以他真的是有能让自家弟弟自愧不如的……胸襟气魄?!

“二弟啊!”王子胜深吸了一口气,“你果然有眼光!”

这话一出后,原本正一脸严肃的王子腾瞬间垮下脸来,心道他老子说的没错,这货就是属于绝对不能夸的典范。当下,王子腾呵呵道:“大哥您说的是,左右圣旨也到了,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今个儿将家分一分罢。”

分家是注定的,只因王子腾这人是无法屈与人下的。当然,若是有真本事的人,他也可以选择服从,可惜的是,王子胜是绝对没有这个本事让他屈服的。只是,若无这道圣旨,结局恐怕是王子腾胜任王家家主,而王子胜……随缘罢。

如今,事情倒是反过来了,却反而更容易了。

家主之位、祖宅、至少七成的家产由王子胜一人继承,也就是说,王子腾只需带走属于他的三成家产就可以了。又因着王家这头账目清晰简单,没两天工夫,王家就对外宣布已分家。

#和平分手系列#

甭管内里如何,起码表面上王家兄弟二人是和和气气的分开的。王子腾所带走的三成家产里头,有两座宅子是位于京城里的。他拣了一座较小偏­精­致的三进宅子,先搬进去后再命人归整,忙活了三五日的,也总算是安顿了下来。

王家的事情,最初是闹得轰轰烈烈,京城里头等着看好戏的人还真是不少,尤其多半人还是站在王子腾这一边的,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方式落了幕。

好戏散场了,那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罢。

也是到了这会儿,王子胜才从外头听到了前几日早朝上发生的事情。当时,他就不好了。

贾赦帮他?贾赦那个坑死不偿命的混账东西居然会在早朝上替他说话?且不提旁的,按说贾赦就算要帮,不是也该帮衬同为长青帝心腹的王子腾吗?更别提,王子腾跟王夫人的感情才是最好,就算本着帮衬亲戚的份上,也不该站在他这一边罢?

联想到分家那一日,王子腾自愧不如他的胸襟气魄,那么是否可以证明,贾赦也一样被她的胸襟气魄所折服?哎哟,这可怎生是好?他以往怎么都不知晓,原来自己竟有如此能耐!

一不小心,王子胜就想多了。

想多了以后,王子胜一个没忍住就跑去寻了贾赦。当然,他并没有大喇喇的冲到荣国府去找人,毕竟他身上还带着重孝,贸贸然的上门,铁定是会被人嫌弃的。就算贾赦被他的胸襟气魄所折服,□□国府的其他人呢?就算王子胜猛然间自信心暴涨,也不认为全天下的人都有那么好的眼光。

事实上,王子胜是跑到皇城根底下候着贾赦的,赶在贾赦放衙时,直接将人拖到了上好的酒楼里,且二话不说叫了一堆的酒菜,然后……

“你是打算请我吃酒?你自个儿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贾赦一脸的懵逼,对于王子胜他肯定没啥好防备的,却也没有想到,那蠢货竟会­干­出这么不着调的事情来。或者他应该庆幸,那蠢货多少还带了点儿脑子,要不然直接将他拖到花街柳巷去,事情才大条了。

“我为啥要眼睁睁的看着你吃?”王子胜比贾赦更懵,他点了一大桌子的酒菜啊!就算贾赦能吃好了,大不了回头再叫呗,他王家有的是钱,就算没钱也不至于请不起一顿酒罢?

贾赦了然的点了点头,恍然道:“我懂了,你这是又犯蠢了。”赶在王子胜发飙之前,贾赦嗤笑的提醒道,“敢问胜大老爷可出孝了?”

王子胜:“…………”对哦,他把这事儿给忘了。

都不用等待回答,贾赦只瞥了一眼就知晓这个蠢货心里在想甚么。贾赦摇头哀叹着王湛王老爷子简直太可怜了,这绝对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生出这么个蠢货来。不过,哀叹归哀叹,该吃的还得吃,甚至还不忘庆幸的道:“多亏你赶在这个时候请我,往前一个月,我也在孝中呢。就是隔壁东府……宁国府那头也出事了,你知晓罢?”

“嗯。”王子胜悲悲切切的望着满桌的酒菜,认真的思考自己为啥会那么蠢。

“我去年间还在感概敬大老爷有福气,老蚌生珠多大的喜事儿呢,甭管这胎是小子还是姑娘,都是喜事一桩。结果呢?唉,敬大太太走了,我前些日子看着敬大老爷,整个人好似一下子老了十来岁似的,面上都透着灰败了,知不知晓他往后该如何过。”

“能如何过呢?死了婆娘还不过日子了?”王子胜终于缓过来了,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道,“这要是旁人,一准就劝着续弦了。其实我觉得罢,续弦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你想想,嫡妻是甚么人,续弦的又是啥?吃饱了撑着去寻一个处处不如嫡妻的女子,来后院管着自己?哼,我才不傻。”

“是啊,你真的不傻。”贾赦嗤笑一声,“你只是蠢透了。”

“说啥大实话呢!!”王子胜没好气的瞪眼道。

“不蠢吗?你自己想想,府里没了人,谁给你管后宅?别说你打算自己动手管,就你这能耐,我很确定你连管家都不如。”

妻子的责任有很多,生儿育女只是其中之一。像王子胜已经有了长成的嫡子嫡女,所以他本能的认为续弦的意义不大。可他却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管家理事。事实上,自打他的嫡妻过世以后,最初那几年是由王家老太太管着后宅的,再往后则是王家二太太,同时他闺女王熙凤也开始帮着做事了。可如今,王家老太太没了,二房一家子也走了,偌大的王家只剩下了父子三人。

王子胜忽的茫然了,半响后才道:“我让凤丫头帮着管,成吗?”

“你自己的家,你问我?”贾赦一脸的“你是不是傻”的神情看着王子胜,“自个儿决定!”

“凤丫头很聪明呢,从她娘没了以后,她就掌着院子里的大小事情,也就是老太太的话,她还能听得进去,连二太太那头,她都不理会……”王子胜认真的想了想,觉得自家闺女还是挺能耐的,登时放下心来,“那就先让凤丫头管着,等回头出了孝,我赶紧给仁儿挑一门好亲事。这样一来,就算凤丫头嫁出去了,也有仁儿媳­妇­儿帮着管家。”

“也就是说,你是打定了主意不续弦?”贾赦放下酒盅,奇道。

按说,这年头有寡­妇­立志绝不再嫁的,却很少会有鳏夫立志不续弦的。当然,穷到娶不起婆娘的另当别论。可显然,王子胜纵然有再说的缺点,以王家的情况,娶个继室肯定不成问题的,顶多就是续弦本身条件差一点儿罢了。

“这……”说真的,王子胜有些犹豫,他是脑子一根筋,却也不至于蠢到甚么话都会往外说。尤其对面坐着的并不单纯是他的发小,更是他未来的亲家公。

所以,要不要说实话?

贾赦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旋即伸手拿过茶壶,替王子胜斟了一杯茶,劝道:“虽说在孝期里头是不能喝酒,不过喝茶却是无妨的。来来,我喝酒你喝茶,我以酒代茶!”

王子胜一脸的便秘:“好想打你一顿!”说归说,茶盏倒还是端了起来,且先­干­为敬。

说真的,王子胜并不是那种对原配妻子感情深厚以至于不愿意续弦的人。事实上,他不是不想续弦,而是不敢。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因着多年前,原配妻子徒然离世,他目睹亲生女儿王熙凤以铁血手段压制了全院的人,并下令将他的所有通房小妾尽数杖责至死。

也许当时还有几个带着气罢,可王子胜记得清清楚楚,王熙凤完全没有唤大夫的意图,只让人将一群美人儿丢在院子里。而当时天寒地冻,就算身体康健的人,冻上一晚也铁定没活路了。

太狠了。

哪怕王子胜也认为原配妻子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徒然离世,甚至于他也觉得这事儿跟房里的那些美人儿脱不了关系,可若是让他来出手,却是万万做不到如此狠戾的。最多,打骂一顿后再发卖出去呗,再不然就是故意让人卖到那些个腌臜地方去。总之,以王子胜的心­性­是绝对不可能下令直接将人打死的。

可王熙凤就这么做了。

当然,她还是个六岁的孩子。

“……这件事情知晓的人并不多,我是从头到尾陪在她身边的,仁儿当时被我弄到前院灵堂去了,也许他听说了,但不曾亲眼看到。除了我家这三人外,还有就是我大妹了。”王子胜的大妹,也就是贾政之妻王夫人,其实严格来说,王夫人只是看到了最后的结束部分,她并不曾全程关注。

饶是如此,王夫人还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不过,王夫人也知晓家丑不得外扬的道理,这些年来,从不曾跟任何人说这件事情。

贾赦怔怔的看着王子胜,半响后,他才伸手端起酒盅,连着灌了好几杯,这才开口道:“其他人呢?既然凤丫头只是下令责打,那动手的人呢?”

“当然被我打发走了。”王子胜没好气的瞪眼道,“不然我还能留她们下来诋毁我闺女?不单动手的人,连当时在场的丫鬟婆子,包括我那些通房跟前伺候的人,全部都被我打发走了。放心,我就算再蠢,做这些事情时还是很小心的。再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我担保这事儿不会传出去的。”

其实,王子胜很清楚,那些个被他打发走的人,恐怕十有八|九已经没了。就算还留了几个活口,恐怕也不知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苟延残喘了。

谁都不是傻的,王子胜出身世家大族的王家,又是一门武将,即便素日里一副无害的模样,可真的动起手来,也肯定不会给祖宗丢脸。

王子胜的言下之意,贾赦当然听懂了。可就是因为听懂了,他才愈发的无语起来。

“你既然在事后帮着凤丫头料理了首尾,那何不在当初一开始就替她动手呢?一个未出阁,尚且稚龄的小丫头,做出了这般凶残的事情来,一旦传出来绝对名声有碍。可你呢?你已经老大不小了,打发几个房里人又如何?压根就没必要牵扯那么大,直接将人杖责一顿,小心点儿别给打死了,之后唤人牙子过来将人带走,要是还不放心,多添些银两不就成了?”

人牙子收了银两,自然明白主家的意思。况且,就算没收银两,人牙子也不可能花费重金为底下的人求医问药的。多半,那些受了伤的人都是死路一条了。

“我知晓,我懂。你真以为我蠢到连这些道理都没听过?可那会儿,我不是被吓傻了吗?”王子胜悔恨不已的道,“就算时隔多年,我还是能清晰的记起来当时的场景。我家夫人,身子骨多康健呢,比我都能耐,怎么就好端端的,忽的就没了气?我当时脑子完全懵了,仁儿吓坏了,我只能让他先去前院。等一回头,我就看到凤丫头……”

正常情况下,骤然失去至亲,人会本能的不敢置信,这在旁人眼里就是大脑放空,整个人如何失了魂一般。在当时,王仁就是这么个反应,王子胜怕他出事,赶紧让人先送他出去。可转个身来,他就看到王熙凤一脸的杀气腾腾。

这完全不是正常反应好吗?

莫说当时王子胜的夫人是因急病而亡,就算她被人捅死在眼里,多半情况下,身为儿女也该是懵圈后悲痛万分。

可王熙凤完全不悲痛,至少从她的面上眼神里头是看不出丝毫悲痛之情的。她只是一脸的杀气,犹如血染战场的女煞神。

“被逼的。”贾赦冷着脸道,“唯一的依靠没了,她完全不能悲伤,只能靠自己。呵呵,王子胜,你应该想想自己做人有多失败。”

王子胜沉默不语。

不用贾赦说,他也已经明白了。只是,他明白的太迟了点儿。但凡他能早点儿醒悟,当时就应该抢着开口将所有的通房责打一顿后发卖出去。这样一来,既能让尚且年幼的女儿明白,自己还有父亲这个靠山,又不至于让女儿间接的双手染满鲜血。

见王子胜这副鬼样子,贾赦再度冷笑道:“十多年前,我的嫡长子瑚儿忽的夭折了。对,之前他是病了,可哪个也没告诉我,他救不回来了……我夫人立刻就晕过去了,而我则是甚么都没有问,直接将瑚儿房里的所有人,以及我院子里头所有的通房丫鬟尽数责打一番,直接唤了人牙子,让卖到最腌臜的地方去。我还暗示,一个都别放过。”

这个世道是不公平的,很多事情由男子来做,完全是无伤大雅的。可同样的事情若是搁在女子身上,却是注定要被人批判的。

就说瑚哥儿夭折一事,由贾赦来做,谁敢说一个不字?可若是换做当时的原主张氏,且不说外头人了,就连贾母这一关,也必然过不去。哪怕勉强将这事儿糊弄过去了,只要往后犯了些许差错,绝对会被旧事重提的。甚至于更可怕一些,还有人会指名道姓的诅咒,认为这番做法丧尽天良,早晚都会遭报应。

最可怕的是,会这么做会这么说的,多半都是女子。

何其荒谬!

王熙凤那事儿,最后是被掩了去,而事实上更早一些,在王子胜回过神来之后,他就将这事儿扛了下来。也因此,只是没几人知晓这事儿是王熙凤­干­的,却并非不知晓王家后宅发生的惨案。

——知情人都以为是王子胜­干­的。

“我都快悔死了!”听得贾赦这话,王子胜悔恨的拿手捶头,“但凡我当初反应快一些,只要我能拦下来,那一切都会不同了。左右凤丫头只是想要害死她娘亲的人全都去死,这些事情完全可以由我来做,哪个敢说一声错?我因着丧妻之痛,迁怒到房里伺候的人,迁怒到院子里那些个莺莺燕燕们,我哪里做错了?”

当然没做错,起码从律法上而言,身为主子是完全可以发作下人的。打骂是家常便饭,直接杖责至死,也不过是多赔些银两罢了,或者索­性­连办后事的银子也一并出了,这些都无妨。

哪怕律法上有注明,身为主子不可以随意将卖了身的下人打死……可随意又是怎么定义的?

京城里,每日里都会发生主子打死下人的事情,看过哪个主子被官衙门叫去喝茶了?无非就是赔偿的银两多少的问题。卖了身的下人是奴籍,而打死奴籍者,即便不是主子,只要愿意赔钱,就不会获罪。若是不希望自己被随意的处决,那就千万别签卖身契,哪怕缺钱也可以打长工短工的,被雇佣者依旧是良籍。

“摊上你这么个爹,凤丫头也是上辈子作孽了。”见王子胜这般做派,贾赦也不好再说甚么,只语带无奈的吐槽道。

这种事情,乍一听的确很吓人,毕竟当时王熙凤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姑娘。可仔细一想,却又让人忍不住心里泛酸。要知晓,发号施令真的不等同于直接打杀人。试想想,哪个没有气急败坏的时候?当失去至亲的家人时,愤怒到失去理智,脱口而出……

将那些人全部给我打死!!

多简单的一句话呢,可若是这句话成真了呢?待事后,整个人慢慢的冷静下来,所得到的绝对不是痛快,而是痛苦。

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就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没了,除非那人已经练就了铁石心肠,要不然痛苦和愧疚是在所难免的。

等等……

“不对,你王家好歹也算是名门大户,就算主子年岁小不懂事儿。那其他人?凤丫头没有­奶­娘吗?你夫人跟前,就没有个得力的管事嬷嬷?一个才六岁的小丫头,她的话真有那么大的威力?甚至于……你夫人没了时,我记得你并不在场,你在我府上?”

王子胜愣了一下,旋即点头:“是的,我和仁儿当时都在荣国府,我俩不是被老爷子丢到你府上做学问了吗?虽说消息是立刻传到我这儿的,可从荣国府回到我家,我记得当时虽是快马加鞭的,也起码也用了半个多时辰。”

半个多时辰,足以做任何事情了。

“老哥,你要是听我一声劝,就趁着这回分家之际,将府里上下好生撸一遍。还是那句话,一个六岁的小丫头片子,即便她在家里再怎么受宠,也绝对不可能有如此能耐。凤丫头还没出嫁,你如今仍然是她的依靠,若不­干­脆利索的将往事查明,我恐怕等她嫁出去了,再也不会认你这个爹!”

这话一出,王子胜面­色­煞白。

其实,他倒是并不怕王熙凤从此以后不认他了,他怕的是死后没脸面去见亡妻。诚然,他对亡妻的感情没多少,可甭管怎么说,都是夫妻一场,且在他们俩口子之前的感情一直不错。更重要的是,那是他的闺女啊!

“既然要查,不若索­性­一查到底。除了凤丫头,仁哥儿那头你最好也关注一些。你我曾经都是纨绔子弟,可仁哥儿……他这已经不能算是纨绔子弟了,他该算是痞子二流子!”

193|第193章

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如此的,只要没人特地点出来,当事人多半都已习以为常了。不是有多傻,或者有多迟钝,而是应了一句老话,当局者迷。

王子胜便是如此。

在此之前,他也并非完全没有感觉到异常。毕竟,自家的儿女素来都是这般­性­子。

像长子王仁,打小就是个闹腾的,别说外人了,就连自家人提起来都会不由自主的多添一句——像他老子!

再如王熙凤,那确实是个彪悍泼辣的,可问题在于,王氏女原就不是走的温柔贤惠的路线,刁蛮一些也没啥罢?

可就是这一桩桩一件件,所谓的没啥,串联到了一起后,却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就因为王仁像极了王子胜,所以就可以任由他瞎胡闹都不当一回事儿了?要知晓,王子胜是不长进,可同样的他也没有甚么闯祸能力。近两年暂且不说,他年岁大了,原就闹腾不起来了。可就算是在头几年,他最能折腾的时候,也不过是跟一群狐朋狗友一道儿下馆子吃酒玩乐,再不然就是跑去秦楼楚馆逗头牌玩儿。

然而,王仁­干­的却不仅仅是这些小事儿。

自打得了贾赦提醒之后,王子胜便先是让人彻查了王仁最近几年­干­的好事儿,这不查则已,一查……

“混账东西!我道你只是爱往秦楼楚馆里厮混,想着哪家的哥儿不是如此,也没往心里去。可你自己瞧瞧,这些年你究竟­干­了多少荒唐事儿?逗弄头牌我不管,可你连良家女子都沾手。先前宁国府珍大爷的事情,你不知晓?好好,这也罢了,左右是你情我愿的,可你告诉我,为了区区几样玩物,你到底坑害了多少人?!”

对于高门大户的哥儿来说,上秦楼楚馆那就不叫个事儿,当然不付渡夜之资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可若是对良家女子下了手,­性­质整个儿就不同了。好在王仁闹归闹,却也没有­干­出强抢良家­妇­女的事情,多半都是拿几个钱哄人家玩,而被他玩过的良家女子,也不过是顶着良籍­干­那暗娼的勾搭。

而最让王子胜无法接受的是,王仁为了区区几个小玩意儿,竟是屡次拿王家的名头说事儿,硬逼着人家割爱。若仅仅如此倒还罢了,可也不知晓是这种事情­干­多了麻木了,王仁最初只是用重金砸人换东西,到后来却是沦落为明抢了。

“好,好。你以为你不说话,这事儿就罢了?哼,你信不信我立刻上衙门告你去?”

看着跪在自己跟前沉默不语的独子,王子胜也吃不准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说来也是悲哀,自打原配过世之后,王子胜就觉得跟儿女离了心。贾赦有句话说错了,都不用等儿女嫁娶,这俩东西就已经不愿意认他了。

何其悲凉?

“不信?也成呢,索­性­我学了宁国府的敬大老爷,开祠堂将你的名儿除了如何?”

王仁依然不言不语,也不知晓是笃定了王子胜只是在吓唬他,还是对于他而言,一切都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见王仁这般做派,王子胜面露绝望的闭了下眼睛,他不是贾敬,还真做不出将独子除名的事情来。这需要太大的勇气,尤其他除了王仁之外,再无别的儿子,至于孙儿更是没影儿。

等等,为何他不早些让王仁成亲?

蓦然间,王子胜仿佛抓住了些甚么,震惊的后退了两步。

是了,当初王家二老早早的就提过要给王仁娶一房妻子,不为旁的,单为了约束他。可为何这事儿就莫名其妙的没了后续?王子胜清楚的记得,当时是王子腾的之妻李氏提议,哥儿年岁小,不着急……

可他家凤丫头都十四岁了!

徒然之间,王子胜只觉得一股子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是李氏建议让王仁晚些成亲的,以至于今年已经二十有一的王仁,始终没有妻室的约束。同样的,也是李氏故作慈母样,在王仁房里放了好些个美娇娘。还有,当年他不想续弦,原本王家二老是坚决反对的,一样是李氏劝服了他们……

王子胜怔怔的立在当场,脑海里却将这些年的一幕幕尽数过了一遍。

李氏多温柔呢,不单总是替人着想,更是将王家后宅整治得妥妥当当,让所有人皆无后顾之忧。甚至有时候,王子胜教训儿女时,俩孩子都不愿意听他的,可若是换成李氏来,总有办法让俩孩子乖乖听话。

他这些年都­干­了甚么蠢事啊!!

“老爷,凤姑娘来了。”门口的帘子被挑开了一角,小丫鬟低声说着。

“让她进来。”王子胜拿手撑住一旁的小几,略微平复了一下心绪,等待女儿的到来。

片刻后,王熙凤大步走了进来,却并不往王子胜跟前凑,而是就立在门边,远远的望着里头一立一跪的父兄二人,极为敷衍的行礼道:“敢问父亲有何事吩咐?还特地唤我来此?”

在这之前,就算王子胜有事儿要说,多半也是让丫鬟婆子转告的。仔细算起来,无论是父子还是父女,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面对面的说话了。

王子胜一脸的悲凉。

比起王子胜的五味杂陈,荣国府这头显然要平和多了。

死者已矣,更别说死的只是隔壁东府的敬大太太,哪怕听闻死讯时,的确很是诧异。不过,既然过去了,那就该咋样仍旧咋样好了。真正为敬大太太难过的,至少在荣国府里是寻不出一个的。

转眼又是八月里,三年一度的科举再次开考。

这一次,荣国府内有三人参加。

大房的琏哥儿,二房的贾政、珠哥儿父子。

说真的,这三人里头压力最大的,并非学问最不好的琏哥儿,也不是素来心理承受能力较弱的珠哥儿,而是贾政。这琏哥儿今年十四,珠哥儿也不过才十五,这个年岁就算参加了科举,考中的概率也是极为低的。事实上,别说最后的殿试了,能通过乡试的,多半也在二十五岁以上。

也就是说,珠哥儿和琏哥儿只是去试水的,能过自然是好的,不能过……

那才叫正常的,不是吗?

可贾政就悲哀多了,他曾经参加过一次科举,可惜没中。非但没中,还因着过度疲劳,之后狠狠的病了两个月。好在当时荣国公贾代善尚存着一口气,临死前跟长青帝递了折子,替贾政讨回了从五品工部员外郎一职,而贾政这一坐就是十来年。

如今,再临科举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仨都是拥有国子监监生名额的人。也就是说,他们完全可以不去参加乡试,直接参加来年的会试。如此一来,面子上是能好看一些,可惜不行就是不行,倒在会试上一样没甚么值得骄傲的。

虽说荣国府这仨皆不用参加乡试,不过因着他们跟正常的举人是不同的,他们仅仅是因着国子监监生的名额,可以免于会试,却并不代表他们就因此拥有了举人的头衔。也因此,就算无需参加乡试,他们也一样要去报个名,做个登记。

再往后,就是惨绝人寰的考前大补习了。

十二高兴疯了!

他最喜欢的就是折腾别人。可惜,能够在那拉淑娴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折腾别人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他早就打算好了,等将来出仕了,他一定要往太子太傅的位置拼搏,光明正大的折腾皇子皇孙们,最好连那位无冕太子一块儿恁!

而在这之前,他完全可以先把他家二叔折腾得死去活来。

“你说你自荐当你二叔他们的先生?”那拉淑娴一脸的惊疑不定,“我记得你先前说过,不打算让你哥哥他们出仕的,怎的又变了?”

“我不泄题就是了,只认真教导,绝对不会泄露会试的试题的。若是他们有能耐自个儿考中,为何不能出仕呢?”十二也不知晓自己怎么就给了那拉淑娴这种错觉,难道他像是那么无聊的人,非要拦着家里人不让其出仕?

那拉淑娴仔细想了想,略微修正了一下脑海里的记忆,这才缓缓的道:“折腾你二叔无妨,就是你琏二哥哥也没甚么,想收拾就收拾罢。可珠哥儿……”

迟疑了一下,那拉淑娴也不知晓该如何表述了。珠哥儿那孩子,心地是很好,­性­子也很稳妥,学识方面至少在即将临考的三人中算是最出众的。可他却也有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这种缺点真心要不得,除非他一生遇到的都是好人,但凡遇到哪个想要对付他的人,都无需太费劲儿,狠狠的逼上一逼,他自个儿就可以将小命玩完。

见那拉淑娴满脸的迟疑,十二便道:“我不会对珠大哥哥如何的,他的­性­子我还不清楚吗?都没人逼他,自个儿就能将自己逼死,若再有人给他压力,恐怕他压根就活不到开考那一日了。”

“他这­性­子……唉。”

“说起来,也不单单是­性­子问题,他的身子骨也太差了。亏得他有国子监监生的名额,无需参加乡试。要不然,三天一轮统共三轮的乡试,就足以累死他了。”十二满脸的无奈,“就算他侥幸逃过了乡试,这会试也真不好说。他要面临的根本就不是落榜的问题,而是怎么熬过那几天。”

乡试同三轮,每一轮有三天,又因着每次都要提前一天进入贡院待考,事实上考生要待的时间是每次三天三夜。考过一轮后,可以休息一日,再度入贡院仍是如此。连着三轮之后,才算是暂且告一段落。

基本上,以珠哥儿的身子骨情况,若是参加乡试的话,绝对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而会试的情况则要好上很多,虽然也有三轮,可每轮只需待上一天一夜。

“我已经再三提醒过二太太了,让她对珠哥儿的身子骨情况多关照些。她倒是听进了我的话,每日按着三顿的给珠哥儿进补。前两日我看到珠哥儿,还被他唬了一跳。那小脸儿圆的哟,简直跟二丫头有的一拼。”

听那拉淑娴这么一说,十二好悬没喷出来。还真别说,珠哥儿确实胖了许多,尤其是脸圆了不止一圈。不过,饶是如此跟迎姐儿还是有很大差异的。毕竟,珠哥儿只是脸圆,而迎姐儿却是浑身上下哪哪儿都圆。

不过,珠哥儿的身子骨的确是大问题。

哪怕会试要比乡试轻松许多,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熬过去的。旁的不说,就是不写答卷好了,将人关在巴掌大的号房里,一天一夜下来骨头都僵硬了。这以往哪怕再怎么用功念书,起码每隔一刻钟都会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而在号房里,那可真的是连胳膊腿儿都伸不直的。

更别说过了会试以后,还有愁人的殿试了。别看殿试统共也就只有那么一天,问题在于,那是在宫里,是不能进食也不能如厕的。尤其是不能如厕这个问题,直接导致还不能提前吃饱喝足。基本上,那就是一饿一整天的,若是身子骨不好的,还真就未必能撑得住。

“听你这么说,问题还真不少。要不这样好了,你专心致志的折腾你二叔,让琏儿带着珠儿多跑跑跳跳?我看迎姐儿整日里上蹿下跳的,身子骨倍儿好。”那拉淑娴凝神一想,又道,“回头我就让迎姐儿带着璟儿,省的我养个哥儿就跟养猪似的。”

十二无言以对。

其实,璟哥儿虽不爱动弹,可他并不胖。反而是迎姐儿,哪怕整日里上蹿下跳的一刻都不安生,却仍旧圆滚滚­肉­嘟嘟的。没法子,她蹦跶得厉害,吃得也多。

见十二不搭话,那拉淑娴便自顾自的定了下来:“就这般办罢,左右你只要记得少折腾你俩哥哥,至于你二叔,随便玩罢!”

……

……

贾政永远也不会知晓,自己落到这么悲惨的地步,全败一贯以温柔贤惠示人的那拉淑娴。在熬了半月之后,贾政奋起反抗,拒绝了十二给他开的小灶,决定自个儿用功念书。

比起半路落荒而逃的贾政,珠哥儿和琏哥儿反而撑了下来。一则,十二并没有刻意针对他们,二则,他俩对十二有着莫名的信任。

珠哥儿是因为崇拜张家一门读书人的缘故,打心底里认为十二一定在张家学到了不少本领。而琏哥儿就更­干­脆了,从小到大,他都被折腾多少回了,若非十二天资聪慧的话,难不成还能是他太蠢了?

哥儿俩收了玩闹之心,格外认真的跟着十二做学问。见他们终于定下心来了,十二索­性­带着他俩拜访张家,不为旁的,只为了多同张家老太爷说说话,沾沾这位太傅的喜气。

而在几人认真做学问期间,荣国府也发生了一件喜事儿。

李纨生了,在九月下旬的某日晌午发动,于掌灯时分诞下了一个大胖小子。

别说二房了,整个荣国府都是欢天喜地的。贾政原本是窝在书房里苦读的,得了信儿之后,提着灯笼过来看乖孙,并当场取名为兰儿。

至此,荣国府也终于有了重孙辈儿的孩子,而隔壁宁国府则是早就有了蓉儿,没法子,谁让宁国府是长房呢?自古长房出小辈儿嘛。

只是,兰儿的出生并不能阻止荣国府男丁们的上进心,旁的不说,起码他老子珠哥儿是格外的用功上进。其用功程度让十二忍不住在心惊­肉­跳的同时,又将魔爪伸向了贾政。

——你不是不想用功吗?不是瞧不上我?成啊!出自于太傅张淄潼手书的典籍,你是要还是不要呢?

贾政当然是要的,回头就抱着所谓的典籍开始用功苦读起来。

东西当然是好东西,可惜跟这一届的科举会试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毕竟从古至今的典籍如此之多,科举又只是考很小的一部分,想要刻意避开考到的部分,简直不要太容易了。

日子就在荣国府苦读气氛中渐渐过去了,至年前,又发生了一件事儿,却是林海一家子回来了。

林家三年的孝期已经结束了,林海赶在回京述职之前,回到了京城。又因着他本身是极有能耐的,加之前几年的事情也确实是过去了,长青帝又不是廉亲王那种记仇­性­子,很快就对林海做出了明确的表态。

——把他恁到户部当了左侍郎。

各部院子左右侍郎都是正二品,撇开户部坑死人的隐形老大不提外,林海这也算是官复原职了。在江南一带事发后,多半的人都是削官罢职,甚至还有几个特别倒霉的直接人头落地,像林海这种只是被弄到闲散的职位上待了几年,如今又回到要紧职位上的,已经是天大福运了。

问题是,户部那位隐形的老大真心很坑啊!

这头林海刚接到调任文书,来不及安顿家里人,就立马带着妻女来到了荣国府。这妻女当然是直接往后宅里丢,左右那是贾敏的娘家,往哪儿待着都不会无聊。而林海本人则是哭丧着脸寻上了他的大舅哥。

“大舅哥……”救命哟!

贾赦这些年的官当下来,虽说一直没能如愿的削官罢职,可不管怎么说,这些年来多少还是有了长进的,譬如,察言观­色­。

“哟,林妹夫这是怎的了?别介别介,论亲戚你是我妹夫,可若论品阶,你是二品官儿,我才从二品。”贾赦笑眯眯的看着林海,调侃道,“要不要我给你行个礼?”

林海险些没被吓趴下。

因着这三年里远离京城的缘故,林海根本无法掌握京城里的消息。也因此,他直到今年出了孝期,又给亡母大办了水陆法事,离开了祖籍姑苏后,这一路往京城来才开始打探起具体消息。这一打听,就差点儿把他吓死了。

甚么太子|党屡次请求三立太子,甚么前太子因不满长青帝派人行刺,再甚么九门提督王湛死在了任上,还有就是贾赦跟升天似的,飞快的晋升……

别看这些事情貌似离林家很远,可仔细一想皆有关系。旁的不说,就说林海若是在京城的话,估计他也会跟着一道儿请求三立太子,然后就一不小心再度被长青帝记恨上,再不然也有可能因着行刺一事被牵连。

这可真的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大舅哥,您可是一等将军,怎么说也得我给您行礼呢!”换个场合,林海也就摆出文人的傲气了。问题在于,眼瞅着自己就快空降到户部当左侍郎了,他是真的没那个勇气跟那位隐形老大硬杠上。

得罪长青帝是死路一条,得罪那位恐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然而,林海压根就不想死,他有妻有女,还盼着出孝以后,爱妻再给他生个儿子。这档口,你让他为了所谓文人的气节开罪那一位?呵呵。他是文人,不是傻子。

“接到调任文书?”贾赦一看林海这副神情,就知晓发生了何等恐怖的事情,当下换了一副笑嘻嘻的嘴脸,继续侃大山,“知晓这调任文书是怎么来的吗?是我跟廉王殿下推荐了你,之后廉王殿下直接跟圣上讨了你!”

林海:“…………”多大仇?!

这厢,林海对着贾赦欲哭无泪,那厢,贾敏已经见过所有的娘家人了,还抱了抱刚出生不久的小兰儿。

再然后……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荣庆堂里,已经三周岁半的宝玉身着大红袄子,头戴玳瑁小冠,一副喜庆的小模样。他得了消息匆匆赶来,尚不曾见过姑姑贾敏,倒是对林家姐儿先蹦出了这么一句话。

堂下,因着林家的拜访而全员到齐的哥儿姐儿们,只这般笑眯眯的看着宝玉,旋即又下意识的看向孩子王的十二。然而,十二压根就不以为意,他对于这个衔玉而生的堂弟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属于那种以前没交情往后也不会打交道的类型。

宝玉可不知晓下头的哥哥姐姐们都各怀心思,见自己说了这话后,没人理会他,索­性­蹬着小短腿儿就往林家姐儿跟前凑。

可怜林家姐儿如今不过两岁多点儿,且因着一出生就跋山涉水的,故而身子骨较之旁人略有些不足。加上之前因着守孝的缘故,林家姐儿自懂事以来就没见过那么多人,她本­性­又有些羞涩,冷不丁的见一个眼生的哥儿朝她冲来,便忙不迭的往母亲身后钻。

贾敏见女儿如此,忙笑着道:“我家姐儿素来胆小,恐是害羞了。”

“不怕,同我们玩熟了就好。”宝玉却是个自来熟,且还是个没眼力劲儿的,丝毫不曾因着贾敏的话而停下脚步,反而径直走到林家姐儿跟前,伸手就去拉她。

说真的,三岁半的孩子,指望他知礼数本身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儿。况且,严格来说宝玉也不算没礼数,毕竟他是表达了自己的善意,又盛情邀请了林家姐儿同他一道儿玩耍。

然而……

迎姐儿一个没忍住,直接蹦到了林家姐儿跟前,张开双手跟母­鸡­护小­鸡­似的,挡在了林家姐儿身前,还压低了声音威胁道:“新来的妹妹是我的,敢跟我抢人,回头叫政二叔叔打你!”

宝玉懵了,旋即哭着跑回了贾母跟前。

贾母也有些发懵,因着方才迎姐儿威胁宝玉时,是刻意压低了声音的。虽说像就在跟前的贾敏母女俩是肯定听见的,可上座的贾母必然听不到。故而,贾母只是看到宝玉高高兴兴的跑到前头,旋即迎姐儿跳了出来,宝玉就哭着跑回来了。

“二丫头又闹甚么?”贾母一头雾水,不过因着迎姐儿有太多的案底,又是宝玉的姐姐,因此贾母很快就将过错都推到了迎姐儿头上,“不许欺负你宝玉弟弟,更不许吓唬新来的小妹妹。”

听得贾母这话,迎姐儿先是瞪圆了眼睛,旋即转了转眼珠子,当下拿手捂着脸,嘤嘤嘤的道:“老祖宗偏心眼儿,老祖宗只喜欢宝玉弟弟,不喜欢二丫头了!偏心眼儿偏心眼儿偏心眼儿……”

贾母一头冷汗的看着自家这个胖孙女,不用问了,这一准是学了琏哥儿。瞧瞧这话说的,就算她真的偏心眼儿好了,也不用这般大喇喇的捅出来罢?这个祸头子!

“姐姐不哭,黛玉喜欢姐姐。”

还不等贾母用眼神让那拉淑娴出手,林家姐儿便已经从母亲身后走了出来,先是拿手碰了碰迎姐儿,旋即小声的安慰道。

迎姐儿瞬间不哭了:“这个妹妹我也曾见过的,梦里见的!”

不愧是阖府上下最爱学旁人说的迎姐儿,转瞬间就盗用了宝玉的名句。若光是盗用也就罢了,偏迎姐儿还半拉半搂着林家姐儿,满脸堆笑的道:“妹妹你真好看,我也喜欢妹妹你。”

俩小姑娘,大的白白胖胖一副讨喜的模样,小的­精­致秀气仿佛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这俩站到一块儿,别提有多逗趣了。

那拉淑娴忍不住掩嘴笑道:“这么喜欢你林妹妹,索­性­带着她去你房里玩会儿?对了,带上璟哥儿,别闹腾,别欺负妹妹。”

“嗯嗯,我只欺负哥哥弟弟的。”迎姐儿猛点头,全然忘了几个月前刚把探姐儿欺负得哭鼻子。

不过,也许是真的有缘分罢,这俩姐儿玩得倒是不错。主要还是因着林家姐儿­性­子软和,姐儿俩一动一静的,倒是互补得很。瞧着倒是有点儿像元姐儿尚且入宫前,姐姐带妹妹的模样。当然,如今迎姐儿却是成了姐姐,身边还拖着个名为璟哥儿的小猪崽。

说是让他们仨玩一道儿,可事实上完全就是迎姐儿和林家姐儿一道儿玩,璟哥儿今个儿被人从荣禧堂溜到了荣庆堂,又被再度溜回了荣禧堂,郁闷的他倒头就睡。等再度醒来时,外头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不光是今个儿来做客的林家姐儿没了踪影,连他那疯姐姐都跑了个无影无踪。

璟哥儿趴在暖炕上认真的思索了一下,既然没人陪他了,那就……再睡会儿?

多年以后,当旁人问璟哥儿,头一次遇到命定女神是何种场景时,他无语以对。从头到尾都是睡过去的这种话,真心不是一般般的羞耻。更羞耻的当然是,第二次、第三次……以及第很多次,他都是睡过去的。

……

……

因着临近年关,林家在京城里又没有旁的亲眷可以走动,故而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就算林海没空,贾敏也常常带着女儿来娘家这头走动。

不过,几次以后,贾敏就觉出来了,娘家二嫂王夫人似乎对自己有甚么看法,贾敏原就是个敏感的­性­子,觉察到这一点后,便很少往二房去了。又因着二房的金玉疙瘩在荣庆堂养着,贾敏索­性­便直接往荣禧堂而去,正好这里还有个小姑娘能帮她照顾自家小闺女。

王夫人为何会对贾敏不喜呢?当然,多年前闺阁中的小事儿是一个引子,不过更重要的却是……

宝玉被告了黑状。

告状的人毫无意外的就是十二,他直接寻上了贾政,也没说旁的,就是提醒了一句,璟哥儿已经开蒙了,宝玉呢?

甚么叫做撒谎不打草稿?这就是!

天知晓璟哥儿每日里都是吃了睡睡了吃的,弄得那拉淑娴几次都以为自己是养猪的。开蒙?那玩意儿是能吃还是能睡?等他睡饱了再说罢!

可惜的是,贾政并不知晓真相。又因着珠哥儿当年就是不到三岁就开蒙的,如今论学问,是远远的超过琏哥儿。当下,贾政就警醒了。他已经输给了贾赦,照目前来说,想要超过是痴心妄想了。那他的儿子就更该用功一些,珠哥儿比琏哥儿强,宝玉怎能比璟哥儿差呢?

事实上,贾政是很有野心的,他希望这个衔玉而生的小儿子,不单要­干­掉璟哥儿,更要­干­掉十二。

这­干­掉璟哥儿也就罢了,可­干­掉十二……

——宝玉永远不会知晓,他老子给他立下了何等丧心病狂的人生目标。

宝玉也跟上了寒窗苦读的节奏,而在这期间,荣国府度过了端闰五十七年的年关,来到了端闰五十八年。

开春之后,头一件大事儿便是会试开始了。荣国府这头,贾政带着珠哥儿、琏哥儿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贡院,开始了艰苦卓绝的会试之旅。

会试的艰苦且略过不提,左右不是甚么享福的事儿就是了。单说会试结束后,旁人也就罢了,珠哥儿不出意料的病倒了。且这一病,直到会试放榜都没有好。

紧接着,就轮到贾政不好了。

会试放榜,金­色­的皇榜上,后段末尾赫然写着两个名字:贾珠、贾琏。

因着原本就没抱任何希望,大房这头就没派人去瞧。而二房又因着珠哥儿病倒一事,所有人都围着他转,故而这一日只有贾政一人跑去看皇榜。结果这一看,贾政当即口吐鲜血,仰面晕倒。

消息传到荣国府,贾母直接哭死过去。好在之后不久,贾政被送回府里,又经大夫诊断后,得出郁结于心,怒气攻心的说法。简而言之,就是自己作的,并且没啥大不了的。

这么说当然有些没心没肺了点儿,毕竟吐血是很严重的事情。可面对忧心不已的贾母,只能将事情往轻了说。况且,贾政这情况确实也不算特别严重,若不好生调养确会影响到健康,可只要能看开些,再仔细将养几个月,铁定会好起来了。

至于贾政吐血的原因……

最开始所有人都被贾政给吓到了,故而没人关注这些。可问题是,会试放榜之后,是有人过来报喜的。这并非长青帝安排的惊喜,而是贡院自个儿闹的。算是一项福利,却不是面对上榜的考生,而是面对贡院里那些苦哈哈捞不到油水的差人的。

试想想,既然去报喜了,那肯定会给个红封罢?多少且不论,白得的油水谁会嫌弃?不过就是跑个腿儿罢了,万一遇到肥羊了,怕是一年的吃喝都捞回来了。

这不,还真就让他们碰到了。

继贾政之后,贾赦第二个知晓了这个天大的喜讯,他二话不说直接赏了报讯的差人每人一个五十两的大封赏,旋即便整了整衣冠,去荣庆堂报讯了。

194|第194章

“甚么?珠儿和琏儿都考中了?”

荣庆堂里,贾母且惊且喜,一脸不敢置信的望着下方来报讯的贾赦。不过,就算这事儿听起来很是不可思议,可纵是如此,贾母也不会认为是贾赦在耍她。还真别说,最近这些年来,贾母对于贾赦改观了不少,当然,饶是如此贾赦身上那个丧心病狂的戳,一时半会儿的也消不去。

“自是真的,贡院那头来人报喜讯了。我还赏了他们每人一个大封赏呢!”贾赦一脸喜气的道。

说起来,这还算是最近这些年来,贾赦头一次心平气和的同贾母说话。还真别说,这种感觉真心蛮稀奇的。呣子俩虽往日颇有嫌隙,可今个儿倒是意外的合拍。贾赦刚打赏了来报讯的差人,贾母又下令给阖府上下每个人都多发一个月的例钱,从她的私库走帐。

顷刻间,荣国府内一片欢腾。

甭管究竟是为了甚么缘由,对于前院后宅的下人们来说,多发一个月的例钱绝对称得上是天大的喜事儿了。至于珠哥儿和琏哥儿过了会试……

嗯,虽然听不大懂,可主子说是喜事,那就是喜事罢!

不多会儿,得了消息的各房大小主子就皆往荣庆堂而来。大房这头,那拉淑娴领着迎姐儿和璟哥儿,至于琏哥儿和十二早在今个儿一大清早就不知晓跑到哪里去疯了,到如今都不见人影。而二房那头,王夫人乍一听闻消息,比贾母更为难以置信,不过少许工夫后,她便领着素来养在跟前的探姐儿也过来了。

说是齐聚,其实还是差了好些人的。旁的不说,因着珠哥儿打从会试结束后就病倒了,珠大­奶­­奶­李纨便一直陪在他跟前,还有就是尚且年幼的小兰儿也是不出门的,毕竟二月底还是很冷的。

饶是如此,等其他人都赶到荣庆堂时,这里瞬间呈现出了如同过大年般的气氛。

就在这乐淘淘的气氛之中,贾赦不负搅屎棍之名,当着众人的面,冷不丁的蹦出了一句话:“我记得昨个儿贡院放榜,二弟是特地赶过去看了的罢?哦,他后来……病了。”

关键时刻,贾赦硬生生的将已经到了嘴边的那句“吐血晕厥”改为“病了”。问题在于,此时在场的人中,撇开素来不带脑子的迎姐儿之流,其余众人哪个不知晓昨个儿的事情了?

昨个儿,府上这位政二老爷可是被人给抬回来的,且前襟上头好大的一滩血,饶是他当时身着褐­色­的衣裳,那样子也着实将旁人吓得不轻。而最受到惊吓的,自然莫过于把贾政放在心坎上疼宠的贾母了。

然而……

托贾赦的福,在场的诸人顷刻间沉默了下来,就连素来爱闹腾的迎姐儿瞧着情况不对,也赶紧搂着已经开始打瞌睡的璟哥儿作闭嘴状。

半响,贾母终于长叹了一口气:“政儿他……到底还是太小心眼儿了。”

这已经算是很委婉的说法了,要是由贾赦来说的话,贾政那分明就是羡慕嫉妒恨!

可不是吗?想当年,贾赦和珍哥儿高中的时候,贾政就是一副死了老子娘的嘴脸,还接连表示不敢置信,甚至在他俩通过殿试之后,还三番两次暗指老天无眼。好罢,考虑到贾赦、贾政兄弟俩打小就互相看不顺眼,再加上贾赦这人素日里的作风确实蛮值得人诟病的,贾政甭管是羡慕也好或是嫉妒也罢,总归还称得上是情有可原。

那如今呢?

琏哥儿是贾政的侄子,珠哥儿更是贾政的亲生儿子呢!

但凡贾政有个长辈的样子,面对出息了的子侄,就该报以殷切的祝福,而非像昨个儿那般,才见了贡院外的皇榜,就立刻口吐鲜血当场晕厥!

当然,在场之人哪个都没有见过昨个儿的事情,可事实已经很清楚了不是吗?猜也能猜到个八|九分了。只能说,贾政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了,还是个盖了戳的红眼病!甚至说的难听一些,之前他死命的逼着珠哥儿用功,如今珠哥儿有出息了,他却这副模样,岂不是打心底里盼着珠哥儿不好?

在场的诸人大多数都不是傻子,若没贾赦的提醒也许不会想那么多,可偏生贾赦就提了这么一句,就连贾母都忍不住叹息了一声,那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呵呵。

自己蠢,还盼着儿子、侄子不好的红眼病窝囊废!

见底下诸人皆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贾母心里头很是不好受。偏生,这一次贾政做的真心很不地道。哪怕像上次贾赦、珍哥儿中举那般,说两句风凉话也无妨,毕竟科举除却实力外,还讲究一个气运。可贾政却二话不说直接晕厥过去,甚至在回府经过大夫诊治以后,仍不愿意告知这么大的消息,这算是甚么意思?巴不得所有人都不知晓这个消息?

要知道,会试并不是结束,在这之后还有殿试呢!

贾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很不愿意往最坏的方面去想,却又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只要一想到若是贡院那头并未派差人过来报喜讨赏,那岂不是……

想到这里,哪怕贾母再三告诫自己这已经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了,可她还是觉得胸闷气短。还是时刻关注她的鹦鹉和鸳鸯一个拿了药油,一个帮着按胸揉背,这才堪堪让贾母缓过神来。

见贾母如此,贾赦到底还不曾丧尽天良到这般地步,当下就有些心虚了。问题是他表达心虚的方式跟常人有些不同,只见他快速的将迎姐儿推上前去,丝毫没有注意到已经再度跟周公会面的璟哥儿整个人都是倚在迎姐儿身上的。

结果……

璟哥儿一个大马趴摔在了地上,好在他已经略懂事儿了些,不至于当众嚎啕大哭,饶是如此他还一脸幽怨外加控诉的瞪着贾赦。

贾赦再度心虚了,忙打哈哈:“璟儿你居然也在哦!对了,你两个哥哥去哪儿了?琮儿也就罢了,左右他一天到晚的都在外头撒欢,你琏二哥哥呢?去哪儿了?”

“我怎么会知道?”璟哥儿揉着刚才撞到地上的脑门,一脸不痛快的往那拉淑娴身边凑,还不忘低声抱怨着,“以往也没见爹整日里惦记着琏二哥哥,如今倒是拿哥哥开脱。”

“呃。”贾赦无语的抬头望着横梁,荣庆堂真不愧是荣庆堂,瞧着横梁是多么的­精­美啊!

……

一个时辰后,琏哥儿和十二回来了,且刚回到府里,就被赖大疯一般的往荣庆堂撵:“老太太催了好多次了,让哥儿们赶紧往荣庆堂去。快快快!老太太惦记着呢,赶紧的,跑,跑两步先!”

这琏哥儿倒也罢了,他原就一根筋通到底,见赖大这般也没有多吃惊,只当是贾母又作幺了。倒是十二,微微皱了皱眉头,瞥了一眼火急火燎的赖大,挑眉问道:“怎的了?别告诉我是琏二哥哥考中了。”

“怎么可能哈哈哈哈……”琏哥儿一听这话就笑开了,伸手一把拉过十二,就往前头跑,“大概是珠大哥哥考中了罢,咱们赶紧去跟他讨个封赏!”

哥儿俩很快就跑到了荣庆堂,进了门厅脱了外头沾了雪滓的大氅衣,又在过堂拐角处的熏炉里略烤了烤,这才往里头去了。

“琏儿,我的乖孙儿,来老祖宗这儿!”在这一个时辰里,贾母是越想越觉得次子贾政不中用。这屡试不中还能说是气运不佳,可他这心胸气度却实在为人所不齿。又因着珠哥儿是贾政的亲生儿子,贾母不欲太过于Сhā手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可对于琏哥儿,贾母却是愧疚万分。

再看琏哥儿,听得这话愈发笑开了:“难不成还真让琮儿说对了,我考中了不成?哈哈哈哈,别逗了,这怎么可能呢?”

诸人:“…………”

其他人倒也罢了,贾赦一个健步上前,伸手就在琏哥儿的脑门上敲了一记:“说甚么呢你!”

“我这不是开玩笑吗?打我作甚?”琏哥儿吃痛的捂着脑门子叫屈,“没中就没中呗,这没中才叫正常的好吗?我的学问那么差,连琮儿都说了,最好等三年以后,我跟他一道儿下场考试。结果你们非要我跟着珠大哥哥,我哪里能考中了?别别……老祖宗!我爹他要打我!!”

荣国府的这几个哥儿姐儿,除却最最老实巴交的珠哥儿外,旁的但凡受了委屈或者威胁,一准儿寻贾母庇护。尤其是大房的这几个滑头,每个都知晓贾母不待见贾赦,因而找贾母告贾赦的黑状,那绝对是一告一个准儿。

“老祖宗!我爹方才还推了我一下,我都差点儿摔跟头了!”这是酷爱学人说话的迎姐儿。

“你那只是差点儿摔跟头了,我摔了个大马趴呢!老祖宗!”这是无缘无故被连累到的璟哥儿。

“那我呢?”十二左顾右盼了一阵,恍然道,“老祖宗!你可不能只护着他们,要不然回头我爹没人收拾了,一准寻我的麻烦。”

老祖宗——贾母一脸的懵逼,愣是有那么小半刻钟都处于大脑放空的状态:“呃,好,是啊……你们都说得对。不对,琏儿过来,你们几个哪儿凉快待哪儿去!”

十二迎姐儿璟哥儿:“老祖宗,如今还在二月里……”哪儿不凉快呢?!

然而此时,贾母已经将琏哥儿搂在了怀里,明明后者已经是个能娶妻的少年郎了,结果贾母搂着琏哥儿时的神情,就好似他还是个尚且稚龄的小孩崽子似的。偏生,琏哥儿一点儿也不觉得羞涩,反而拧过头朝着爹娘弟妹们露出了一个嘚瑟的神情,尤其是冲着他老子。

贾赦暗暗磨牙,虽说考中了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儿,可这并不妨碍他收拾儿子,对罢?别说今个儿仅仅是过了会试了,哪怕他日琏哥儿高中状元,这老子收拾儿子也是理所当然的,就算告到金銮殿上,也没人敢说个不字!

“我的琏儿素日里都是最能耐的,学识极好不说,还那般的谦虚,一点儿都不骄傲自得!”贾母越看琏哥儿越欢喜,“不像你老子,一天到晚的都在嘚瑟,也没见他考个状元回来。”

琏哥儿笑嘻嘻的望着贾母:“老祖宗您说得对,您说的太有道理了。”话说,贬低他老子的话倒是蛮有道理的,夸他的那些……到底是甚么鬼?

“嗯,我就欢喜琏儿,像你祖父!”

听得这话,贾赦不乐意了:“对啊,我是没考上状元,可我爹就考上了?别闹了,就他那狗爬式的几笔字,还有他知晓甚么是经史子集四书五经吗?琏儿当然是像我,咱们荣国府好几辈下来,我是头一个金榜题名的!”

这倒是大实话,隔壁宁国府倒是早就有了先例。算起来,贾敬是整个贾氏一族里头头一个进士。再往后就是贾赦和珍哥儿,也因此,贾赦说他是荣国府头一个金榜题名的,这话并没有错。

然后就看到琏哥儿一脸活见鬼的神情。

“等等,你们先等等,谁来告诉我方才是不是我耳背了?老祖宗,您的意思是……我考中了?”琏哥儿一脸“咱俩总得疯一个”的神情,瞪着贾母,“这不可能罢?”

底下的十二也完全愣住了,天地良心,他没泄题啊!顶多就是先前玩疯了,把那些个将来迟早用得上的知识,一股脑的全教了。可饶是如此,也没那么夸张罢?难不成琏哥儿把他一辈子的运气都用在这地头了?

“傻孩子,当然是真的。老祖宗还能跟你开这种玩笑?”贾母满脸的慈爱。

琏哥儿觉得……他大概是昨个儿没睡好。

至晚间,琏哥儿在问遍了所有能问的人后,得出了一个让人忍不住打死他的结论:他坚定的认为自己没睡好。

没睡好怎么办?搂着璟哥儿去睡觉呗。

#璟哥儿牌小猪崽,包治你的失眠宿疾#

“他们都睡了?你爹呢?”内室里,那拉淑娴换下了外出的氅衣,只着舒适软和的棉袄子,坐在暖炕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

炕下,十二蔫头蔫脑的立着,等丫鬟婆子都出去了,才满脸无辜的道:“我真没泄题。”

“那就是天意如此了。只是……珠儿那头我不担心,他只是身子骨弱了些,­性­子稳妥得很,又从来不会得罪人,想来没啥问题的。可琏儿呢?他的­性­子摆在那儿,原是想着他左右学问不行,也能承袭爵位继承家业,再有凤丫头守着,该是出不了大错的。也没曾指望他有大出息,可如今这般,却是由不得他胡来了。”

荣国府已经世袭三代了,本来到了贾赦这一辈,算是开始败落了。可谁也没有想到,素来有着搅屎棍之称的贾赦,竟是意外的得到了长青帝的重要。若单单如此也无妨,可事实上他还是廉亲王的心腹。

廉亲王……

如今已经是端闰五十八年,离廉亲王登基只有短短三年时间。哪怕这一世的历史进程略微有些偏差,可长青帝年事已高,身子骨也并不是很好,确实也撑不了多久了。

等新帝上位,贾赦只会把他这官儿当得越来越大,削官罢职甚么的,纯粹就是做白日梦呢。

可正因为贾赦的仕途一片敞亮,却是难免因此连累到府中的其他人。按着那拉淑娴的打算,小辈儿中,十二是必然会出仕的,那么琏哥儿和璟哥儿恐怕就要做出牺牲了。其实说是牺牲也不尽然,毕竟琏哥儿是袭爵之人,府中多半家产也是由他来继承的,略微牺牲一下前途也无妨。况且,以琏哥儿素日里的做派,哪个也没想到他居然能够一次就考中。至于璟哥儿,年岁还太小,等他长成到能入仕的年岁,恐怕贾赦已经退下来了。

“既来之则安之,况且娘您不也说了这是天意吗?”十二思量了一下,“要我说,最好能盼着琏二哥哥被点翰林,如此一来,他往翰林院待上三年,而三年之后他必然已经娶妻了,我也长大了,指不定那会儿那位爷也上去了,一切都会很容易­操­作的。可偏生,以他之能,我还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点翰林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别闹了,往届里头,只有一甲头三才有这个资格,旁的就只能看长青帝的心情好坏了。基本上,每一届科举里头,能出二三百个进士,可被点为翰林的却是屈指可数,有时候甚至只有一甲的头三名。

“让你爹去说说?”那拉淑娴挑眉道。

十二嘴角隐隐有些抽搐:“您当上头那位是我皇阿玛呢。”

“不试试怎么知晓?况且,文人们都当翰林是至高无上的荣誉,贵人们却知晓,这不过是闲置的法子罢了。每三年一届的科举,留下了多少的所谓人才,又有几人得以补上实缺?偏有些是真正的人才,既不能直接让他们等待那遥遥无期的补缺,又实在是没位置予他们,不往翰林院丢,又该往哪里去呢?”

“倒也是……”

以贾赦如今在长青帝跟前的地位来看,身为贾赦之子的琏哥儿十有八|九都是会直接出仕的。如此一来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在京城里寻个微末小官,这样对仕途而言没有任何好处,反而容易闲着闲着就习以为常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是,直接将琏哥儿丢出京城放外任,真若是如此,那才叫麻烦大了。

呣子俩商议了一下,最终决定由那拉淑娴向贾赦开口,直接十二则趁着还不曾殿试的这几日里,加紧给琏哥儿恶补,争取加大一些点翰林的砝码。

……

……

转眼,便到了殿试之日。

出乎那拉淑娴意料的是,她原本以为没有问题的珠哥儿,问题别提有多大了。

原因在于,珠哥儿自打会试结束后,就一直病着。要是他直接没通过会试倒是无妨,慢慢将养着呗,左右是陈年旧疾了,顶多就是躺上三五个月的,肯定会好起来的。可是,他考上了,那就表示他要拖着病体去参加殿试。

殿试最为坑的一点就是不能吃喝和如厕。准确的说,仅仅是不能如厕而已,若是提前吃饱喝足或者在袖口捎带几块点心也是可以的,只要你能憋得住。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也因此,为了以防万一,参加殿试者都是提前吃一些­干­饭,勉强垫垫肚子,然后五更天就入宫殿试。

先考策论同时评判,再领到金銮殿上由长青帝亲自点名考问,并当场点出一甲头三和二甲第一,以及随后的点翰林。当然,若是长青帝心情好的话,也可以将其他人的活儿都­干­了。不过正常情况下,其他的名次都是由内阁和翰林院商量着来的。

于是,珠哥儿在殿试上华丽丽的晕了。

经过了上一次科举状元郎行刺无果之后,殿试的护卫情况较之以往更为森严了。好在,贾赦早先就做了准备,在替自家儿子说情的同时,也顺势告知了长青帝关于珠哥儿身子骨羸弱一事,因而闯祸倒是不曾,可显然一甲二甲都跟珠哥儿无缘了。

同样与之无缘的还有琏哥儿,他是真的气运好,且堪堪吊了榜尾,基本上他的学识也就比贾赦好那么一丁点儿而已,在一群天子门生之中,他立马暴露了本身的不足。也亏得最后那几日十二对他的恶补,至少让他并不曾在金銮殿上出糗。

次日一早,皇榜再度贴出。

琏哥儿为三甲第一百九十九名,珠哥儿则为三甲第二百十六名。

又一日,风波再起。早朝之上,有人直言贾珠之父名为贾政,身为人子理应避讳尊长之名,故而理应避“政”。

其父为政,理应避政!

195|第195章

“这不是正在让内阁和翰林院讨论着吗?你缠着朕有甚么用?!”

“可您是圣上呢!”

“就算朕身为天子,也得遵从道德人|伦。有道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贾赦!你闹够了没有?你侄子的事情,别说如今尚未有定论,就算结果真的出来,他无法入仕,那也是命该如此,你寻朕又能如何?”

御书房里,长青帝的额上青筋暴露,还得强忍着没立刻唤御前侍卫把眼前这蠢货直接丢出去。结果,这蠢货还真就来劲儿,竟是愈发的闹腾,说甚么都不愿意离开。

贾赦心里也苦啊!

人各有命,这话说得真是一点儿也没错,他牟足了劲儿想要被削官罢职,结果这眼瞅着都有十年了……削官罢职?做梦罢!

再看贾政和珠哥儿父子俩,这俩是费尽心机想要加官进爵,结果贾政是轻而易举的被削官罢职了,哪怕并未完全堵住科举之路,可甭管怎么说,就凭贾政那丁点儿能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珠哥儿更惨,他倒是有能耐了,气运也是够的,只考了一次就中了。可中了又如何?他爹名叫贾政,身为其子,必须避政!

倘若说贾赦的人生是一出狗血励志剧,那么贾政、珠哥儿父子俩绝对从头到尾都是惨剧。

“圣上啊圣上啊圣上!”无计可施之下,贾赦索­性­拿出了琏哥儿的决胜法宝,试图用唠叨逼疯长青帝。

不得不说,贾赦成功了,长青帝实在是被逼极了,终于忍不住唤了御前侍卫进来,直接将贾赦丢出了宫门。

宫门外,廉亲王一脸木然的望着被丢出来的贾赦,几步走到他跟前,冷笑着道:“贾恩侯你这又是闹甚么新鲜花招?”

“廉王殿下哟!!”贾赦瞬间跪倒在廉亲王脚边,抱着他的小腿嗷嗷叫着道,“咱俩啥关系呢,您就帮我跟圣上求个情呗。哪怕将我亲生儿子的官职撸了都无妨,可不能害了我侄子。您是不知晓,那孩子打小身子骨就不好,偏我府上那蠢弟弟哟,对儿子别提有多残酷了,不是打就是骂,要不然就是边打边骂。这好不容易孩子有出息了,哪怕只是个三甲的同进士那也是天大的好事儿呢,这档口告诉他,他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这不是……”

说着说着,贾赦也不由的面露悲伤。

其实,倘若今个儿珠哥儿只是名落孙山的,那啥问题都没有。一来,珠哥儿年岁还轻;二来,考不上也只能怪自己学识不够,下回接着努力呗。可如今这情况下,却是给了珠哥儿当头一记闷棍。

他考出了,不单通过了会试,其实殿试也是过了的。毕竟,先前的策论他答了,之后长青帝当场考问,他也不曾出错,只是因着身子骨的缘故,他没能支撑到最后,故而才使得名次比琏哥儿还落后。可甭管怎么说,他是考过了的,三甲的同进士是完全可以入仕了的。

结果呢?

比考不上更惨的是,考上了也无法入仕,且还不是因着他本身的缘故,而是因为他爹的名字……

多么讽刺的现实。

“你闹本王有用吗?与其在这里做无用功,还不若仔细想想该如何是好。”廉亲王抬脚将贾赦踢开,转身就走。

贾赦格外无奈的起身跟上,还不忘哭丧着脸喋喋不休的道:“我侄子多可怜呢,那孩子打小就乖巧懂事,别看他身子骨不好,他可用功了。说起来,我家那几个小子却是哪个都不如他。像我家琏儿,他是真的蠢,且又天生好动,学都学不进去;我家琮儿倒是聪慧得很,可也不知晓他太聪慧了还是怎的了,这小子特别气人,简直就是生来坑我这个当爹的似的;还有我家璟儿,有时候我都怀疑了,怎么就生下了他这么个小猪崽呢?”

见廉亲王不吭声,贾赦说的愈发的起劲儿了:“廉王殿下,您就帮帮忙呗。对了,之前您不是还帮我在圣上跟前说话了吗?让圣上点我家琏儿为翰林,您不是……”

“还是那句话,寻圣上去。”廉亲王一脸的冰冷。

可惜,他这副冷酷冰山的模样吓得住旁人,却必然吓不住贾赦。再说了,若非在长青帝跟前碰了钉子,贾赦他何苦特地赶来求廉亲王?

“廉王殿下……”

“闭嘴。”廉亲王猛的停住脚步,飞身一跃上马,居高临下的道,“让你家准备谢恩罢。”

“啥?”贾赦很是有些不明所以,莫说如今珠哥儿的前途未卜,就算珠哥儿和琏哥儿都进了翰林院,也不用荣国府准备谢恩,顶多就是那俩小子去感谢一下曾经教导过他们的先生而已。

“我说,叫你家准备谢恩。”廉亲王耐心有限,也就是在面对贾赦时,还能多蹦出两个字来,若是旁人胆敢质疑他的话,早就被他的眼神给杀死了,“本王的母妃把她宫里的春女官赐予了本王。”

贾赦一脸的懵逼。

许久之后,贾赦才蓦地意识到,所谓的“春女官”极有可能指的是他的侄女贾元春。所以,赐予了廉亲王的意思是……

“哈哈哈哈哈哈!廉王殿下您也有今天!!您居然……哈哈哈哈,那可是我亲侄女呢!啊呸呸呸!”

嘚瑟过头的结果就是,廉亲王一甩马鞭绝尘而去,而落在后头的贾赦则吃了一嘴的灰。

哼,就算吃了灰也一样拦不住他嘚瑟!

当下,贾赦丢了之前沮丧的心情,满脸笑意了回了荣国府。可很显然,荣国府里是绝不可能充满欢声笑语的,事实上,因着珠哥儿的事情,就连琏哥儿考中三甲同进士并得以点翰林,都不足以让诸人露出笑颜。

这不单纯是大房得意二房失意的问题,而是珠哥儿早已一病不起。

“琏儿过来。”贾赦站在荣禧堂廊下,远远的看到琏哥儿垂头丧气的走回来,忙挥手将他唤到跟前,细细的问道,“你又去瞧过珠儿了?可有问大夫是怎么说的?”

“爹。”琏哥儿苦笑一声,“大夫还能怎么说?甚么心病还须心药医,甚么只要放宽心别想那么多就会好的,再不然就是一句仔细将养着……有啥用呢?要是直接开副方子,哪怕药材再怎么珍贵稀罕,咱们也能想想法子!”

珠哥儿这病,一半是底子不好,另一半当然是心里有疙瘩。之前,会试刚结束时,珠哥儿就因着疲惫、压力大等诸多原因狠狠的病了一场,若直接没考上反倒是幸运了,结果他倒是考上了,还在殿试上晕了一回。这倒是罢了,左右都通过了,加上他年岁还轻,就算安排了官职显然也是清闲的职位,到时再慢慢将养便是了。结果倒是好,他考上了,却无法入仕,还是因着那么蛋疼的原因。

其父为政,理应避政!

这该是怎样扯淡的理由呢?倘若真有这种事情,不是该早早的宣布吗?贾政又不是前段时间刚改名的,作为荣国公贾代善最宠爱的次子,又当了几十年的工部员外郎,之后更曾在汝州任知州……他的大名不说京城上下如雷贯耳,起码应该有很多人听说过罢?

早­干­嘛去了?!

说真的,贾赦也头疼坏了,倘若这事儿搁在琏哥儿或者十二身上,其实都没啥,这俩小子皆是天生没心没肺的东西,就算真的无法入仕,大不了就换个行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吗?活人还能被尿给憋死了?

可惜的是,珠哥儿还真有可能把自己逼死。

“爹,您不是说去求圣上帮忙了?能不能……”琏哥儿迟疑了一下,还是咬牙说了出来,“我不当官了,我把您帮我求来的翰林给珠大哥哥好不好?大不了我下回再考一次,我身子骨好,多考几次也无妨的。”

“傻小子。”贾赦伸手揉了一把琏哥儿的脑袋,结果却发现这小子已经长得跟他一般高了,顿觉没趣的收回了手,问道,“可曾去瞧过老太太了?若不曾,同我一道儿去罢。”

“呃……”琏哥儿一脸的欲言又止,他是很想提醒贾赦,贾母这几日心情异常低落,估计是不想看到贾赦的。可转念一想,琏哥儿觉得凡事皆有例外,毕竟如今整个荣国府上下,撇开他这个还未上任的小翰林外,唯一有官职在身的就只有贾赦了,“那一道儿去罢。”

贾赦可不知晓琏哥儿方才想了甚么,事实上,贾赦往荣庆堂去,为的只是告知贾母,关于元姐儿的事情。

方才在宫外,事发突然,贾赦又被廉亲王当了他侄女婿这个消息给弄懵了。如今仔细一想,其实这也未必是好事儿。

廉亲王正妃、侧妃都全了,侍妾就更不用说了,最关键的是,廉亲王是儿女双全的人。呃,还有一点,廉亲王跟贾赦一样出生于端闰十七年,且比贾赦还大了俩月,今年四十有一。而元姐儿则是二八妙龄,年仅十六岁。

老夫少妻在本朝并不算啥稀罕事儿,尤其廉亲王和元姐儿也不能算是老夫少妻,毕竟人家还有十八新娘八十郎呢。廉亲王本身肯定也不会辱没元姐儿,可这事儿仔细一琢磨……

不对味儿呢!!

甭管再怎么觉得不对味儿,这事儿肯定是无法隐瞒的。倒不是说瞒不了,假若贾赦铁了心想要隐瞒这件事儿,也没啥问题,毕竟荣国府已经脱离朝堂很久了,只要在他这儿把口子堵上,基本上贾母以及二房就无从得知这个消息了。事实上,若非他同廉亲王交情很是不错,廉亲王都不会将这事儿特地说给他听。

可若是隐瞒……

“琏儿呀。”荣庆堂近在眼前,贾赦却忽的止住了脚步,唤了一声琏哥儿,又跟做贼似的压低声音道,“要是我知晓了元姐儿的消息,可故意隐瞒着不让老太太知晓,你说将来要是不小心……”

“甚么?元姐儿?爹,您打听到了元姐儿的消息?”琏哥儿压根就没听完贾赦的话,就已经高声嚷嚷起来。这光是嚷嚷还不够,他还一下子窜得老高,飞一般的冲进了荣庆堂,朗声唤道,“老祖宗!我爹打听到了元姐儿的消息!是元姐儿呢!”

虽说如今珠哥儿尚在病中,可毕竟大夫也没有完全放弃,加之二房那头有意瞒着贾母,贾母还道是珠哥儿心疼到手的功名没了,在屋里闹别扭呢。故而一听到久违的孙女名讳,登时又惊又喜的迎了上来:“元姐儿她如何了?琏儿你慢慢说,别着急。”

琏哥儿:“……呃,是我爹说的。”好像后面还带了一句甚么话,到底是甚么来着呢?

没等琏哥儿想起来,贾赦已经一脸血的走了进来。都已经这般了,他除了老老实实的告知全部实情外,还能如何?要是再矢口否认的话,除非他真有本能瞒一辈子,要不然铁定会被贾母打死的。

“唉。”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贾赦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廉王殿下告诉我,宫里的仁妃娘娘已经将元姐儿赐予了他当……”当甚么来着?

贾赦猛地睁开眼睛,入目的就是贾母有些懵的神情,他本人也不知晓该怎么往下说了,只好敷衍道:“反正就是赐予了廉王殿下,至于名分,大概是侍妾一类的罢。”

廉亲王是正一品的亲王殿下,按律可有一名正妃、两名侧妃,以及十二名侍妾。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若是暗地里想额外多收些侍妾,估计也没人敢置喙。好在廉亲王此人并不贪恋女|­色­,这正妃、侧妃的位置肯定是占满的,不过侍妾应该没那么多。

“我家元姐儿要当侍妾吗?还是廉王殿下……”贾母面上的神情从先前的惊喜先是转为不敢置信,再然后却是满面的失落之情了。

有道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要知道,元姐儿入宫求的是大富大贵,虽说亲王也很了不得,可若对方是廉亲王的话,却是得不偿失了。

“唉,老太太也觉得不对味儿罢?廉王殿下比我还大两个月呢,元姐儿才多大呢,虽说从家世上是元姐儿高攀了,可这事儿闹的……”

“廉王殿下有儿子吗?”到底是经历过不少事情的老人家了,贾母倒是比贾赦更快的从这件事情里回过神来,虽说没能成为圣上或者太子的妃嫔很是可惜,可廉亲王到底也是亲王爵位,倘若元姐儿能立马诞下一子,让其子成为下一任廉亲王的话,这笔买卖就不算亏。

只是这个问题一出,直接将贾赦给噎了个半死。

“我的老太太哟!您不该问廉王殿下有没有儿子,您该问他有几个儿子!”贾赦忍不住吐槽道。

贾母恶狠狠的瞪眼:“那你就说说,他有几个儿子,又是哪个生的!”

话音刚落,贾赦就忍不住翻了个老大的白眼:“我哪儿知道?!”

这下子,别说贾母了,就连始终立在一旁侧耳倾听的琏哥儿都忍不住了:“爹哟!您就别卖关子了,元姐儿到底如何了?您就把您知晓的事情都说了罢?要卖关子,或者想要人家夸您,回头我一准跪下来连着夸您好几个时辰,您看成吗?”

“听听!听听!你一把年纪了,还没琏儿懂事!”贾母恨恨的道。

“是是,道理都在你们这边!”贾赦很是怨念的瞪了琏哥儿一眼,倒还是边思量着边回答道,“据我所知,廉王殿下先前是有个极为聪慧的嫡长子的,可惜养到八岁就没了。那会儿我还没打算考科举呢,跟他真心不熟!至于后来……”

事实上,贾赦跟廉亲王真正熟稔起来,是在端闰五十一年,廉亲王接了长青帝给予的追讨欠银的差事以后。而在这之前,就算当时贾赦已然入仕,可因为只是个微末小官,连上朝议事的资格都没有,别说同当朝亲王熟稔了,甚至连打个照面都不曾。

“后来怎样呢?你倒是说呢,这是存心想要急死我这个老太婆呢!”贾母一叠声的催着,还将手上的拐柱捣得咚咚直响。

贾赦牙疼似的看着她,无可奈何的道:“反正廉王殿下不止一个儿子就是了,他还有闺女呢,铁定比我生的多!”

听得贾赦这么说,贾母立马盘算开了。贾赦如今有三子一女,也就是说廉亲王铁定不止这个数。不过这倒是也正常,毕竟贵为亲王,首先他就比常人多了两个侧妃,更别提还有好些个侍妾了。可问题也来了,廉亲王若是膝下儿女双全,尤其不缺儿子的话,那她的元姐儿可如何是好?

“哎哟我的元姐儿哟……我的心肝­肉­哟,怎么好端端的就许了廉王当侍妾了呢?就算圣上瞧不上,许给前太子也是好的。如今圣上年岁越发大了,前太子何愁不能再度复立呢?偏生就许给了廉王,等往后……哎哟,新帝哪里就能容得下他呢!”

见贾母一副心痛到快要窒息的模样,贾赦忍不住牙根痒痒:“圣上身子骨好着呢,您就这么胡说八道?这是仗着天高皇帝远?啧啧,咱们府上离宫里可一点儿也不远呢,再说了,我能把贾政那蠢货给告了,您就不怕我回头也将您给告发了?”

“你敢?!”贾母不哭了,对着贾赦怒目而视。

“啧,要不咱们试试看?”贾赦挑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还真别说,因着贾赦以往­干­多了丧心病狂的事情,贾母还真不敢跟他对着­干­。尤其若是贾赦真的豁出去了,按往常的情形来看,倒霉的铁定不是贾赦。那就……只能是她自个儿了。

“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了!你给我滚,滚出去!”

“走就走,谁怕谁!只管记着,没事儿别来找我,有事儿也别指望我会伸手拉拔一把!”贾赦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开溜了。

只留下没来得及跑掉的琏哥儿被贾母一把搂在怀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开了。

琏哥儿:“…………”我这又是招谁惹谁了?

元姐儿被宫里的仁妃娘娘赐予廉亲王为侍妾一事,很快就在荣国府内传开了。按说,自家的姑娘嫁到了亲王府上,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然而,跟贾母的想法如出一辙的是,二房那头完全不觉得这是好事儿。

那可是廉亲王呢!

全京城哪个不知晓廉亲王的赫赫威名,简直就有止小儿夜啼功效的煞神呢。这若是普通老百姓倒也罢了,左右廉亲王再闲也不会去招惹他们,可但凡是名门大家或者勋贵世家,哪个没在廉亲王手上吃过大亏?若仅仅吃亏也就罢了,那些人呢,个比个的小心眼儿又记仇。如今,龙椅上坐的是长青帝,廉亲王的亲爹,这才没人敢置喙。可等将来长青帝走了呢?

#坐等你爹百年之后#

#自有新帝替天行道#

#看你到时候怎么死#

不说旁人家了,就单说荣国府好了,贾母和二房多少次的诅咒廉亲王不得好死。如今倒是好,自家姑娘去了廉亲王府里!

所以说,到底该盼着廉亲王好呢,还是盼着他不好呢?问题是,廉亲王若是好了,荣国府以及其他的至交故友该不好了。反过来说,若是廉亲王不好了,自家的姑娘保不住不说,身为姻亲的荣国府能有好?!

得了,姑娘白养了,说不得还会给娘家招来祸端!

贾母和二房哭晕在房里,尤其是王夫人,儿子的仕途眼见无望了,闺女又所嫁非人,仅剩的一个小儿子又被养在贾母跟前,跟她半点儿不亲近。她往后,该倚靠谁去呢?这日子没法过了!!

就在荣庆堂和梨香院皆是一片哭天抢地之中,知悉内情的那拉淑娴和十二面面相觑。

二房这是甚么运道呢?眼瞅着倒霉了,结果就有天大的福运送过来。要知晓,廉亲王可是注定要坐上皇位的男人呢,偏他后宅的子嗣不丰,连侍妾都很少,这一个个的,哪怕之前只是个无名无分的通房丫鬟好了,等回头登基了,少不得也可以封个常在答应之流的。

这简直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系列。

而就在这档口,珠哥儿的病情却愈发的严重了,许是底子不好,许是压力过大,也有可能是因为前途渺茫,当然,荣国府上下一片哀嚎这事儿铁定对他也有些影响。总之,在所有人都未曾从元姐儿一事中回过神来,珠哥儿却徒然陷入了弥留之际。

所有人都被吓到了。

请寻常大夫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最终还是贾赦豁出去脸面,硬生生的将太医拖回了府里。可太医瞧过了珠哥儿的情况后,却也只是摇头叹息。

并非珠哥儿已药石罔效,而是他本身毫无求生的意念。

这要如何施救?就算医术高明的太医,那最多也就能被称一句神医,而非神仙。而身为医者,最怕的并非疑难杂症,而是病人心存死志。偏被贾赦拖来的太医还是他的老熟人,曾经屡次上门看诊的邹太医。

“我都一把老骨头了,眼瞅着就能告老还乡了,你就不能不折腾我?早十年前,我是不是就告诉过你,你这个侄子哟,他就天­性­敏感又爱钻牛角尖。这次……哦,我知晓了,为的就是先前满朝都在讨论的出仕问题罢?要我说,也是这孩子倒霉,偏摊上要避讳他老子的名讳。其实,我给你出个主意。”

“邹太医您说呢!”贾赦以为邹太医是有了医治珠哥儿的好法子,忙不迭的追问道。

“简单呢,他不是得的心病吗?只要帮他把这个心结给打开了,我估计问题就不大了。”邹太医扶着已经全白了的胡子,感概道,“若不避政而出仕,视为不孝,偏不孝者是不能出仕为官的,所以症结就在这里。”

“这些我都知晓,您老人家直接说法子呗!”

“让贾政改名呗。”邹太医一脸“你是傻子吗”的神情,“改名也是不孝,也一样不能出仕,可你弟弟不是一介白丁吗?左右都得完蛋一个,当然要牺牲最没用的那个了。”

邹太医是拥有着传统家族观念的人,也就是舍弃小我成就大家的人。在他看来,珠哥儿是已经金榜题名的同进士,而贾政只是个无用的窝囊废。再说了,珠哥儿如今还不满二十,贾政却已年近四十了。虽说老话有“莫欺少年穷”的说法,可贾政都中年了,这辈子恐怕都没指望了,既然要牺牲,当然是牺牲最没用的那个了。

说真的,听了邹太医的这一席话,贾赦有些懵,可懵完之后却是大彻大悟。

“谢谢邹太医,我感激您一辈子!!”

丢下这句话,贾赦跟疯了一样的冲了出去,且一口气不停歇的跑到了贾母跟前。有些话,他倒是可以跟贾政说,可惜贾政绝对不会理会的。既如此,贾赦也懒得再浪费时间了,直截了当的将这事儿同贾母一说,并道:“如今不是牺牲哪个前途的问题,若是珠儿的小命能否保住的事儿了。倘若可以的话,我倒是愿意用试图换他的命。老太太,这事儿就靠您了。”

听得这话,贾母当即老泪纵横,却也不至于好赖不分,立马让人将贾政唤到跟前,连哭带骂的逼他改了名讳。

可说真的,倘若更改名讳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儿,那贾赦也不用特地往贾母跟前跑一趟了。事实上,若是替贾政取名的荣国公贾代善尚且在世,那倒没啥问题了。□□公故去多年,若在此时改了名讳,却是大喇喇的将不孝的罪名往自己身上揽了。

这不仅仅是从此与仕途无缘,而是至此都要背负不孝的罪名,哪怕死后也依然如此。

贾政当然不愿意。

好话坏话说了一堆,贾母都险些要以死相逼了,可贾政就是不愿意。逼急了,他就拿脑袋往地上磕,直接将额头磕了个头破血流,他依然不愿意。

“老太太,您索­性­拿了我的命去罢!我实在是担不起这不孝的罪名呢!您这是让儿子死后都不得安宁呢……不若儿子直接拿命还了您罢!”

荣庆堂里一团混乱,也不知怎么闹的,弄到最后,贾母和贾政抱头痛哭,血和泪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贾政你个混账东西!”贾赦真的忍不了了,倘若今个儿仅仅是仕途问题,不愿就不愿罢。可很明显,珠哥儿这是钻了牛角尖,其实等他好转以后,也未必会真的入了仕途,可如今这档口,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珠哥儿白白送了小命罢?

他还只是个没经历过事情的孩子呢!

即便不提珠哥儿,就不能考虑一下年迈的贾母,以及人到中年即将面临丧子之痛的王夫人?哪怕贾赦素日里总是跟贾母作对,也一贯看不起王夫人,可他并不认为两位女眷该承受如此锥心之痛。

况且,还有李纨和小兰儿。

李纨跟元姐儿一般大小,如今都是二八妙龄。小兰儿去年才出生,纵是算作虚岁好了,也不过才两岁大的孩童。

倘若珠哥儿真的出了意外,那边是老迈的贾母丧长孙,人到中年的王夫人丧长子,李纨丧夫年轻守寡,至于小兰儿更是在襁褓之中就没了亲爹!

“你怎么就那么狠心呢?!”贾赦对着贾政破口大骂,“倘若珠哥儿真的出了事儿,那都是你逼的!就是你活生生的逼死了你的儿子,都是你的错!你的错!!”

“好,都是我的错!可大哥您怎么不想想,我身上的压力又有多大呢?那可是不孝的罪名呢?我的名讳是咱们故去多年的父亲所取,我怎能、我怎能……”

“父亲已经没了,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你儿子也走了?贾政,你动动脑子罢!就算你真的改了名讳,父亲也不会怪罪你的。可你若是……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呢,那是你亲生的骨­肉­呢!”

“对不起,我做不到。”贾政额头上全是凝结成块的血痂,配上他一脸绝望的神情,显得格外的渗人,“若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也该是他的命。”

“我呸!”贾赦狠狠的啐了一口,转身便要离开,却忽的站住了。

门外,那拉淑娴一脸纠结的立着,而她的脚边却瘫坐着已涕泪横流的王夫人。

“呃……”贾赦吃不准她们是甚么时候到的,想着他方才吼得那么大声,估计就算是站在外头也能听到个七八分,登时被噎住了。半响后,贾赦又再度回过身来,压住火气,耐着­性­子的劝道,“你再好好想想,大不了等珠儿好起来了,你再把名讳改回来。”

“大哥,我记得你的名讳是祖父起的罢?”因着角度的缘故,贾政并不曾看到门口的情形,不过就算他看到了,也一样不会改变心意的,“倘若我说,让你改了名讳,你会答应?”

“贾政你个王八羔子!!”贾赦再也忍不住了,抬脚就是一记狠踹,“行!我今个儿把话撂在这儿了,我立马改名,你要是不跟着一道儿改,回头我就算死了也要逼敬大哥哥把你除名!!”

说罢,贾赦毫不留恋的拔腿就走,其怒火之盛,连那拉淑娴都没敢上前阻拦。

再看贾政,早已被吓得面­色­煞白。

不开玩笑的说,贾赦这人真心是啥事儿都­干­得出来。改名算啥?火气上来了,换姓都是极有可能的事情。可若是贾赦真的改了名讳,难不成他也要跟着一道儿改吗?

“老太太!老太太!您看……”贾政吓傻了,他是真的不想担上不孝的罪名,哪怕是跟贾赦一道儿,他也不敢呢!

贾母发出真正属于老妪般的­干­笑声,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

……

端闰五十八年三月初,在殿试结束还不到十日光景里,朝堂中就发生了一起巨大的震动。

从二品内阁学士贾赦私自更改由其祖父荣国公贾源所取之名讳,实属不孝,故将其削官罢职。若非贾赦身上还有个一等将军的爵位,他就会瞬间从朝廷的中流砥柱直接沦落为白丁了。

说真的,过去的那些年,前太子的左膀右臂也没倒得那么快,几乎是一夜之间,就瞬间跌落神坛。要知晓在这之前,贾赦可是京城里的风云人物,晋升之快令人咂舌。

当然,紧随其后的就是贾赦之弟贾政了。眼瞅着嫡亲大哥真的豁出去了,贾政就算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的,他也得跟上。你说宁死不从?呵呵,那也许贾赦下一句话就是……

——那就去死啊!你不死,我亲手送你一程!!

贾政从了,却是在改了名讳的当下直接口吐鲜血昏迷不醒。

因着这两件事儿,一时间,荣国府成了整个京城茶余饭后谈论的焦点。还真别说,嘲讽贾赦傻的人一个都没有,相反,仿佛因着贾赦退出朝堂一事,所有人都夸赞了他。也是,人都跑了还有啥好说的?只要想想廉亲王失了这么一员大将,还不够大家伙儿乐呵的?再说了,贾赦这事儿虽说荒唐了点儿,却也有值得旁人敬佩之处。

至于贾政……

呵呵,用四个字来形容——你死定了!!

旁的也就算了,还就看廉亲王当时那反应,因着长青帝是在早朝上公布了这个消息,当时廉亲王就直接释放了森然的杀气,吓得就在他身畔的文亲王一个腿软直接趴下了,直到退朝以后,都没能直起身子来。

惨,简直太惨了。

荣国府兄弟二人这事儿,从三月初说到六月初,连说着三个月都没有半分停歇的迹象。然后,出大事儿了。

不是贾赦终于忍不住把贾政给­干­掉了,而是长青帝宣布退位让贤。

……

……!!!

吓死个人哟!

诚然,千百年间,的确有那么几个君主最后选择了退位让贤,可那毕竟是极为少见的稀罕事儿不是吗?至少,谁也没有想到长青帝竟然会来这么一出。别看如今已经是端闰五十八年了,可事实上长青帝是八岁登基的,他今年也不过才六十四岁。身子骨当然不能跟年轻人相比,可在同龄人之中,他绝对是属于康健的。

可就是在身子骨尚且康健的情况下,长青帝宣布退位让贤了。

你问原因?啧啧,原因就是借口,借口那都是胡编乱造的,再说了,还能逼着长青帝吐露真实的原因?

其实要说起来,长青帝也是一捧辛酸泪。

“你们一个个的都那么荒唐胡闹!你大哥是这样,你太子二哥也是这样。如今倒是好,你也跟着一道儿胡闹!是朕要撸了贾赦的官职吗?是朕吗?好好,都是朕的错!要不是朕快被贾赦逼得驾崩了,朕会这么­干­?你知不知晓他当时说甚么来着?非要削官罢职,非要豁出去跟他那蠢货弟弟拼了,非要……反正朕不管了,你们一个个的,爱咋咋样,朕不陪你们玩了!!”

长青帝怒了。

都说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可长青帝一怒,把自己搞退位了。

廉亲王瞠目结舌的望着跟疯了似的长青帝,心下暗自检讨着,难不成自己真的就有那么过分,瞧都把父皇都逼成甚么样子了。

“滚滚滚!都给朕滚!朕一点儿也不想看到那个跟疯狗一样的贾赦!见过豁出去命溜须拍马的,就没见过跟他似的死也要削官罢职的!还有你,你个混账东西,朕对你不好吗?朕有亏待过你吗?就算你们兄弟之中,只有老二是朕一手带大的,可你摸着良心说,朕可曾待你不薄?气死朕了!”

“父皇……”廉亲王试图开口安慰长青帝,却只说了两个字就迎来了一通破口大骂。

“一个是拼死拼活的求着削官罢职,一个又非缠着朕要将他官复原职!就当朕是上辈子欠你们这些混账东西的,行了罢?都滚,给朕滚出去!”

劝说失败,廉亲王决定让长青帝先一个人冷静冷静。

结果,廉亲王刚打算退出去,就听到长青帝再度怒喷道:“不对!你给老子滚回来!”

连朕都不提了,看来真的是气得不轻呢。廉亲王一面腹诽着,一面老老实实的滚回来立好。甭管冰山面瘫脸王爷在外头有多么的能耐,至少在长青帝跟前,他还是当年那个话唠加人来疯的老实孩子。

虽然这种说法很扯淡,可这就是事实。廉亲王曾经就是个话唠、人来疯,外加崇拜长青帝的老实孩子。

老老实实滚回来的廉亲王,仍旧束手立在长青帝跟前,可等了片刻都未听长青帝开口,便忍不住提醒道:“父皇,我滚回来了。”

“你给老子滚!!”只一句话,长青帝又气炸了。其实真不怪他,外人只知晓贾赦因私自改名一事,惹怒了长青帝以至于被削官罢职。然而事实却是,贾赦使出浑身解数,胡搅蛮缠外加撒泼打滚哭嚎着逼长青帝撸了他的官职。

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就算贾赦­干­得出来,长青帝也没脸说呢!

然而,更悲哀的是,还不等长青帝从震怒之中平复下来,他那好儿子廉亲王又来缠他,且浑然忘了在旁人面前的冰山面孔,只拿出话唠的本质死缠烂打。长青帝只觉得心好累,朕快不行了,快传太医……

“父皇,您是不是疯了?”被长青帝的命令弄得一头雾水的廉亲王,一个没忍住再度问出了大实话。眼见长青帝即将再度喷火,廉亲王忙道,“我滚,我这就滚。”

“滚回来!”长青帝怒吼一声,“朕还要跟你说禅位事宜!”

廉亲王更纳闷了:“禅位事宜寻我作甚?父皇您高兴就好。”您高兴就好的潜台词就是,其实我觉得你傻透了,可我不说,只要是你做的事儿,就算再蠢,我都捏着鼻子认下了。

这要是换个人来,或者还真不会想那么多。可长青帝是谁?这天底下若论最了解廉亲王的人,绝对是他,而不是永安宫里那个就跟贾母一般偏心眼儿的仁妃娘娘。

当然,长青帝以前也是个偏心的主儿,可他自认为已经改邪归正了。因此,他喷得那叫一个义正言辞:“你是不是傻啊?就算朕以前是偏心老二,还曾偏心过老大,可他俩各个居心叵测……朕如今偏心的是你啊!”

见廉亲王一副沉思的模样,长青帝唯恐他再说出甚么气死人不偿命的话,只强忍着吐血的冲动,一脸憋屈的道:“朕早在五年前就已经立下了遗诏,让你继承皇位!”

这话一出,廉亲王瞬间震惊了,好半响他才在长青帝一脸期待的神情下,勉强挤出一句话:“父皇您真的没疯吗?”

……

……

御书房外跪了一溜儿的宗室皇亲以及文武大臣,他们皆希望长青帝收回退位让贤的旨意。至于那些个拥有继承权的皇子们,虽各怀心思,可因着本身即位的可能­性­不高,故而也一样希望能再多给一些周转的时间。

然而,长青帝拒不接见任何人,只允了廉亲王觐见。

说真的,跪在御书房外绝大部分的人,心里都是拔凉拔凉的。凡事皆有万一,但凡长青帝一个没想通,立了廉亲王当下任天子,估计跪在这里的多半人都要玩完了。

这档口,就听得御书房里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声:“给!老!子!滚!出!去!”

随着长青帝的话音落下,廉亲王从善如流的滚了出来。见到这番场景,底下跪着的绝大多数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廉亲王就好,只要不是……

心里的祈祷尚未说完,长青帝已经紧随着廉亲王走出了御书房。之前在早朝时,他只是对外宣布了退位让贤的旨意,至于那个贤究竟是谁,他并不曾言明。而事实上,按着长青帝的打算,他是准备等廉亲王接手了部分势力稳坐龙椅后,这对外公布的。这个时间不会很长,约莫也就十天半个月罢了。

可如今,长青帝等不了了!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恁死自家这个蠢货儿子!!

“传朕旨意,朕将从即日起,将皇位传为皇四子廉亲王!”这只是口谕,正式的旨意是需要内阁草拟,再由长青帝过目后,才会公告天下的。不过,就算仅仅是口谕,出自于长青帝之口,也具备同样的效力。尤其此时的长青帝,跟以往那些个宣布遗诏的皇帝是完全不同的,他是健康的,是清醒的。

然而,与此同时,长青帝怒指廉亲王:“不是叫你给老子滚吗?你怎么还不滚?滚滚滚!”

也许,那句“他是清醒的”该打上问号才对。毕竟,等长青帝禅位后,继承皇位的廉亲王是要待在宫里的。既让他即位,又让他滚……这是哪门子的说法?!

比起一脸茫然不知晓该听从长青帝哪道命令的廉亲王,其他人面上的神情才叫一个­精­彩纷呈。

……

……

六月十六,在位长达五十八年的长青帝主动退位,年四十有一的皇四子廉亲王即位。

因着如今是年中,改年号的事儿就要等到明年再说了。不过,事实上廉亲王一点儿也不在乎年号问题,甚至连手头上的权利尚且不曾收回,就立刻下了一道圣旨。

这可是新帝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道圣旨。

为了让儿子得到锻炼,长青帝压根就没留下心腹报讯。因而无意中听说了这事儿后,长青帝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一定是儿子夸赞他这些年英明神武的。也有新帝母妃猜测,这该是立她为皇太后的旨意。再有,就是原本的廉亲王妃,也跟着猜测是不是立她为皇后的旨意。

结果——

“奉天城皇帝诏曰,特赐封一等将军贾赦为正一品殿阁大学士……”

196|第196章

谁也不会聊到,廉亲王……哦不,新帝会对贾赦爱得如此深沉。就连当事人贾赦也完全不曾预料到,事实上他整个人都已经灵魂出窍了。

这是新帝继位后的头一道圣旨,自然意义格外的不同。因此,传旨公公也并非惯常的那一位,而是之前跟了新帝数十年的万公公。

万公公当然不是真正的传旨公公,他是新帝跟前的第一心腹,也是如今宫里的太监总管。

能劳烦到这位,贾赦也是有真本事。或者应该这么说,新帝对他的看重远超于旁人的想象。只可惜,甭管意义再怎么重大,贾赦依然丝毫不觉感动。

“任命贾赦为正一品殿阁大学士?”在万公公宣读完圣旨后,贾赦面无表情的问出了这个问题,见对方颔首示意他接旨时,贾赦却忽的开怀大笑,“贾赦哟!贾赦……谁叫贾赦?哪个是贾赦?你们自个儿说罢,谁才是贾赦?”

“贾将军您就别再垂死挣扎了。”万公公笑得一脸狡诈,“您这样有意义吗?”

作为跟随了新帝数十年的心腹手下,万公公自然跟贾赦熟稔得很,也知晓他最不喜欢旁人称呼官职了。不过不要紧,不称呼官职也可以称呼爵位,事实上原本廉亲王府的人,皆是唤他为贾将军的。当然,称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赶紧让贾赦接了圣旨。

真要是有那么容易,新帝就不会让万公公特地跑一趟了。

“呵呵……万公公,许久不见了,您还是这般的红光满面。”贾赦好似刚看到万公公一般,笑着同他打了招呼,这才摆出一脸无辜的神情,道,“您来这儿是寻人罢?哦,对了,方才的圣旨我也听到了,您是来寻一位名唤贾赦的人,是不是?好好,没问题,我这就帮您去寻。你们谁叫贾赦?!”

最后一句话,是贾赦刻意提高了声音,转过身子向着后头喊的。只是话音刚落,他就接收到了齐刷刷的一溜儿白眼。

#做人不能那么无耻!#

可惜,贾赦就是这般无耻之人。虽说被迫收到了无数枚白眼,可他依然淡定自若。非但如此,他还特地走到了人群前头,挨个儿的询问起来:“你叫贾赦?不是?那就是你了,你一定是叫贾赦……”

万公公掏出帕子擦了擦额间的汗水,如今已是六月中旬,这天气热得哟,才这么一会儿工夫,他额头就已经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来。也怪他先前把事情想得太过于容易了,想着不过是替主子传道旨意,想来应该是很容易的,毕竟这年头敢于抗旨不尊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更别提,今个儿这道圣旨说的是好事儿呢!

搁在旁人家里,至少能赏给他千八百两红封的大好事儿。结果呢?红封他就别奢望了,这档口,他只求贾赦别再折腾他这把老骨头了,头一次出来传旨就摊上这种事情,他容易吗?

“贾将军……”万公公试图说服贾赦别再垂死挣扎了,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贾赦急急的打断了。

“万公公,我方才问过了,我府上并没有一个名唤贾赦之人。您看,您是不是走错门了?”贾赦笑得一脸谄媚,搓着手心道,“要不您去别家瞅瞅?这满京城的,姓贾的人可不少。”

“这满京城姓贾的人确实不少,可像贾将军您这样的人,却是这世上仅有的一个。”万公公总算看明白了,贾赦这是打定了主意不愿意接旨了,当下便叹息着道,“既然您说您不是洒家要寻的人,那么敢问一句,您贵姓?唤何名?”

本以为这么一问,贾赦铁定要漏了马脚,可哪里想到,贾赦却一脸嘚瑟的扬了扬头,显摆般的道:“我?哼,本老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贾,单名一个‘敢’字!因为这世上没有本老爷不敢的事情,故而人称敢大老爷!”

万公公:“…………”

凭良心说,这一次贾赦真没说谎。早在三月初那会儿,他不是怒气上头,非要以身示范改名吗?便是在那时,他就已然将自己的名讳改成了贾敢。这还不单单只是改名,为了以表正式,他特地跑到隔壁东府,逼着贾敬开了祠堂改了族谱,甚至以所谓赏罚分明的由头,逼着荣国府上下全改了称呼。

所谓的赏罚分明是,叫对了有赏,叫错了直接唤人牙子给发卖了。

还真别说,在这般严(hu)苛(nao)的情况下,硬生生的就在不到一个月之内,将府上所有人的称呼都给拧了过来。毕竟,贾赦的威信已经建立,旁的不说,至少下人们是完全不敢硬杠他的。

有道是,楞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贾赦倒未必进不要命了,看他能要了你的命。

如今,三个月时间过去了,莫说荣国府的下人了,连贾母都已经败退了。能怎样?生出了这么一个­操­蛋的儿子,她还能怎样?真的想要看着儿子拖着全族人一起去死吗?老话说的好,要么忍要么狠要么滚。对于贾母来说,她只有唯一的一个选项……

忍着罢。

再看万公公,已经是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了。好在他这几十年来,也算是跟着新帝出生入死了,再加上他跟贾赦认识也有七八年了,虽然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可他还是咬牙熬过来了。

半响,万公公才长出了一口气,用近乎生无可恋的语气向贾赦道:“贾将军……您真是太能耐了。那么敢问一句,您这位弟弟又是如何称呼的?”

贾赦瞥了旁边一眼,旋即用充满骄傲的语气道:“这位?我弟弟,贾敖!”顿了顿,他又道,“其实呀,我本来想让他叫贾败的,他不就是个败家子吗?可我家老太太没啥学问,说甚么也不同意。我就想着,不如叫贾敖罢,左右他这些年来,熬日子也蛮辛苦的。”

一旁,贾政捂着脸一副羞愧到没脸见人的模样。贾敖甚么的,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整个府里,除却贾赦之外,但凡有旁人胆敢唤他一声敖二老爷,他就能豁出去跟对方拼了!当然,若是贾赦想叫,那就没辙儿,这货还真是啥事儿都­干­得出来。

万公公的目光在贾赦、贾政俩兄弟面上游移着,似乎在分辨哪个比较惨。不过旋即,他就回过神来了,哪个更惨?他最惨!好端端的来传个圣旨,他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了呢?!

“贾将军,洒家再问你一句,究竟接不接圣旨。”万公公语带沉重的道。

“不接!本老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乃荣国府贾敢,敢大老爷是也!您要是不相信,就出去顺拐,隔壁宁国府就有家谱在,您仔细的愁一愁,看看我贾氏一族有没有叫贾赦的。贾赦……哎哟,一听这个名字就知晓那一定是个蠢货!”

没法聊了,天已经被聊死了。

不得已,万公公捧着圣旨带着人马原路返还。不然还能怎样?这要是削官罢职的圣旨,倒是反而好办多了,甚至于抄家灭族也比这个容易。让一个空有爵位没有官职的一等将军直接晋升为正一品殿阁大学士……

怎么就那么难哟!!

眼见万公公败退了,贾赦别提有多嘚瑟了:“跟我敢大老爷斗!哈哈哈哈……”

然而好景不长,一个时辰后,万公公又来了,且除了之前的那道圣旨外,还额外多带了一道新的。也就是说,新帝继位后的第一道、第二道圣旨全是下给荣国府的,准确的说,就是给贾赦这个蠢货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特赐荣国府一等将军贾!敢!改名为贾赦,钦此。”万公公笑得一脸喜庆,就仿佛他老来得子一般,“哎哟诶,贾将军?赦大老爷?啧啧,接旨喽!”

贾赦一脸懵逼。

姜还是老的辣,这话真的是一点儿也没错。尽管新帝不过只比贾赦大了俩月,可若是牟足了劲儿跟贾赦硬杠的话,显然贾赦还太­嫩­了。远在宫中的新帝一脸的佞笑,吓得来质问蠢儿子为啥不下旨夸夸他的太上皇一个没忍住转身就跑了。

——蠢儿子变成疯儿子了,看来朕退位真的是很明智的选择。、

荣国府里,贾赦在被迫接下两道圣旨之后,顶着自家蠢弟弟羡慕妒忌恨的目光,生无可恋的回到荣禧堂,直接趴在了炕上。

片刻后,那拉淑娴带着一溜儿小萝卜头回了房里,先是掀开帘子瞅了贾赦一眼,旋即思量了一下,让琏哥儿带着弟妹进去哄贾赦。

对此,琏哥儿是拒绝的:“我爹那么能耐都斗不过廉……圣上,我有啥用?”至少你有自知之明。

十二倒是很乐意进去劝上一劝,事实上他也的确进去了,只是才刚走到炕边上,他就双手Сhā着腰,梗着脖子仰着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哟!”被贾赦一脚踹出去老远。

接下来就轮到迎姐儿了,可怜的胖丫头哪里会哄人了?好在有十二的例子在前,起码她没有直接跑去一通大笑。想了想,迎姐儿索­性­将璟哥儿拦腰抱起,直接摁在了贾赦身上:“爹!”

贾赦快被压得吐了,天知晓璟哥儿有多重。

“走走,你们都走!你们全都给老子滚蛋,有多远滚多远!”贾赦无比的忧伤,削官罢职怎么就那么难呢?他费劲了千辛万苦,终于成功的脱离了官场,结果这才爽了三个月,一朝又被打回原形。

不对,比打回原形更惨的是,他居然还晋升了!!

须臾之间,贾赦想起了多年前,他刚通过科举入仕之初,长青帝对他的殷切期许。那话是怎么说的?现在翰林院庶吉士的位置上待个三年磨砺一下,再往御史台历练三年,之后是去内阁当个侍读学士,再来个内阁学士,直到最终成为正一品的殿阁大学士!

行了,太上皇您赢了,小的自愧不如。

“淑娴!你说我怎么那么可怜呢!”眼见讨人厌的小孩崽子们都跑了,贾赦这才揽住那拉淑娴的腰,哭丧着脸诉起哭来,“对,太上皇对我有着殷切的期待,可我记得老太太不是也对二弟有殷切期望吗?淑娴,你还记不记得那事儿?”

还真记得。

那拉淑娴仔细的回想了一番,点头道:“那会儿该是我让娘家父兄嫂子们介绍当代名儒给政二老爷……”

“是敖二老爷。”贾赦一脸悲伤的纠正道。

其实这么看来,这货悲伤的程度也很有限,要不然怎么还会有闲情逸致纠正这种小问题?那拉淑娴抿了抿嘴,最终还是给贾赦留了点儿颜面,毕竟他已经够惨了,真心没必要再让他更惨一些了。

“嗯,敖二老爷。”那拉淑娴从善如流的改了口,“那会儿,老太太不是让他先拜名师积攒资历努力往上爬吗?我记得老太太当时说的是,三五年内升为从四品,十年之内成为三品官儿,二十年内升到正二品,争取在五十岁之前成为朝廷的一品大员。对了,还有一句话,就是将来要封侯拜相光宗耀祖。”

然而这并没有甚么用,贾母说的话,一句都没有成为现实。

再看贾赦,这货更悲伤了,连眼睛都红了:“这世道真是太不公平了,都是差不多的话,凭甚么二弟就不用照着做,我就一定要按部就班的成了如今这副样子?凭甚么!!”

这个问题换做一般人,还真不会回答,因为很难回答。可那拉淑娴却想也不想的道:“因为给政……敖二老爷规划人生的是老太太,可给老爷您规划人生的却是太上皇。老太太说话不算数,太上皇就算如今成了太上皇,他的儿子也能帮他完成心愿。”

说的太好了。贾赦一听这话,眼泪止不住往下落。

他的人生,怎会如此的惨烈呢?活着真的还有希望吗?

那拉淑娴何等了解贾赦,见他这副样子,是真的觉得生无可恋了,忙不迭的开口劝道:“其实也不尽然呢。老爷您想想……对了,新帝登基,肯定是要开恩科的。老爷您既然已经这般惨了,要不要拖别人下水?”

“你指的是谁?”贾赦忽的来了­精­神。

“譬如咱们家琮儿呢。”

“不,琮儿是我的心肝宝贝儿,我可舍不得他吃苦受罪,要是我二弟就算了。”贾赦想了想,猛地一拍巴掌,“淑娴你说,要是我去求求圣上,让他免了二弟私自改名之罪,让二弟再去考一次,如何?”

尽管很想提醒贾赦,贾政的名字是他逼着改的,人家才不是私自改名。不过话到了嘴边,那拉淑娴临时改口道:“这个主意真的很不错,其实老爷您还可以这样。敖二老爷曾经是国子监监生,可他毕竟之前犯了大错,让圣上免了他监生的名额,从乡试开考,如何?”

“这个好!好极了!”贾赦登时乐了,可旋即又苦着脸道,“圣上会听我的吗?他那么不好说话。”

不好说话?原来新帝在贾赦心目中竟然是个不好说话的人?那拉淑娴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旁人暂且不论,至少在贾赦跟前,新帝一向都是很好说话的。

“老爷您可以试试看,万一成了呢?再说了,您之前不是也说了,这世上没有甚么事儿是您不敢的吗?”

“我的新名字哟!”一听到这事儿贾赦又忍不住悲伤起来,他寻个新名字容易吗?这可是他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最符合自己气质的好名字。要知道,想名字虽然不难,可他的名字必须是跟着族谱走的,也就是反文旁的字。可合适的字本来就少,加上同辈的人又用去了很多,余下的字中,真心没几个适合的。等他好不容易寻到了,也逼着周围的人认同了,结果……

不管了,自己已经倒霉了,说甚么也要拖着旁人一道儿下水。

“对了老爷,您也可以试着将王家那哥儿一并去参加。左右闲着也是闲着,都去呗,就算没考上,人生也需要经历一些不同的事儿。”那拉淑娴再度开口劝道。

这里的王家哥儿,指的当然不是王子胜,而是王熙凤的长兄王仁。说真的,那小子的学问还不如贾政呢,不过就像那拉淑娴所说的那般,闲着也是闲着,去考一次又如何?像珠哥儿和琏哥儿,谁也没想过他们能一次就考中了。

贾赦很快就接受了那拉淑娴的建议,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件悲伤的事情要办。

那就是,去隔壁东府改名。

等将费心想出来的好名字改回了原本的名字后,贾赦急匆匆的入了宫,名义上是为了谢恩,实质上却是为了给新帝和贾政添堵。可惜的是,这些年下来,新帝对于贾赦的容忍度提升了不止一筹,以至于这个所谓的添堵,完全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新帝直言:“想考就考罢,夺不夺国子监监生的名额有甚么区别吗?罢了,你想夺就夺。另外,让贾政恢复本命。”

这要是贾政取一个正常的名字,新帝觉得忍就忍了罢。可贾敖……熬你个头啊!一听就让他想起贾赦­干­出的诸多蠢事儿,脑仁瞬间就疼了。得了得了,全部都给朕把名字改回来!

“不成不成,这个绝对不成。”贾赦想都没想就断然拒绝,“夺不夺监生名额倒是无妨,可要是他将名字改回去了,我侄儿怎么办?”

“朕就是要同你说这事儿,你以为你这么做,那孩子真能好受?别闹腾了,回头朕也点他为翰林,让他这辈子都老实待翰林院去。翰林院不涉政,活儿也轻省,他不是身子骨不好吗?就往那待着,这翰林院最高的掌院学士是从二品,他若有本事,也不会耽搁前程。”

自打继位以后,新帝就放飞了自己,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他的话唠本质开始显现了。

“还有,你们家的人不是都爱往翰林院去吗?现任的掌院学士潘鼎跟你家老泰山关系不错罢?还有你那堂侄儿贾珍,朕先前查看了一下,他也能耐,居然坐到了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真挺不赖的。”

“他能耐?分明就是我能耐!我直接从一介白丁蹦跶到了当朝一品大员!”贾赦一仰头,满脸的骄傲自得。

新帝直接横了他一眼:“呵呵,那是朕能耐!”

一句话,贾赦就蔫吧了:“反正就这样罢,圣上您说的也对,我家人都往翰林院去了。我家琏儿也在呢,对了,等将来我家琮儿考科举时,麻烦圣上您也得点个翰林。”

甚么叫做厚颜无耻?

这就是!

幸而新帝已经太了解这货了,直接没跟他计较,便道:“朕给你三天时间,将要办的一切都料理好。三天后,入朝为官!”

贾赦瞬间哭倒在地,原来他只有三天的小命了吗?更可怕的是,以往他祖父、他父亲收拾他时,他还可以跑。可如今却是真正的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得了,那就从了罢!

三天时间里,贾赦还真就将一切料理好了。其实也没多少事儿,帮贾政把名字改回来,去国子监将贾政的名字从监生名单里划去,再将珠哥儿安排进翰林院,并且领着珠哥儿和琏哥儿去拜访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潘鼎,以及顺道让这俩小子认了认珍哥儿的门。

到底是亲戚不是?就算珍哥儿先前做错了事情,又被除了名,可大不了就从亲戚变成故交好了,犯不着完全形同陌路。

珠哥儿、琏哥儿以往也曾同珍哥儿当过同窗,如今又成了同僚,自是愿意来往的。至于珍哥儿……普天之下谁不知晓,贾赦乃是朝堂第一宠臣,别废话,赶紧抱大腿罢!

对了,所有事情里头,唯一有点儿麻烦的就是给贾政把名字改回来了。贾赦倒是让人支会了宁国府,可惜回头贾敬就派人来回话,不­干­!!

贾敬:……隔壁家的蠢货真心神烦啊!一会儿要改名,一会儿又要改回去,居然还是一个一个来的。你以为开祠堂改名很容易啊?滚犊子!!

197|第197章

每个人对荣国府尤其是贾赦的理解都是不同的,羡慕有之,嫉恨的也有不少。而对于宁国府的贾敬而言,隔壁家的……

全是蠢货!!

当然,会有这种想法也真心怪不了贾敬。要知晓,自打去年间贾敬之妻产后血崩亡故后,整个宁国府的所有事情尽数都堆到了贾敬一人身上。这没人帮衬也就罢了,毕竟这是他自己的劫,可让他无语的是,隔壁家的居然还一个劲儿的给他添麻烦!

改名呢,真有那么容易?每一次改名都要开祠堂,要供奉,要……偏生,隔壁家的一次又一次瞎折腾,气得贾敬真想直接跟那帮子蠢货同归于尽算了!

而今个儿,贾赦又来了。

“赦大老爷你行行好成吗?算我贾敬求你了!你家大业大人丁兴旺,怎么折腾都无所谓。可多少考虑一下我家里罢?我这府上素来人丁单薄,如今更是一辈儿只留了一个人。你要是将我这老家伙给逼死了,回头你帮我养着幺女和孙儿?”

贾敬是真烦了这帮子蠢货,当然也许更恰当一些该是嫉妒。

没错,他就是嫉妒隔壁荣国府一天到晚的­鸡­飞狗跳。而他这边,就算想闹腾,也没法子。偌大的一座宁国府里,占地跟隔壁荣国府一般无二,可隔壁已经在犯愁等哥儿姐儿们长大以后该怎么做了,而他这边却连一个院子都填不满。

一个他,一个幺女,一个孙儿。

整个宁国府里,只有三个主子。有时候,贾敬都在想,若非府里的下人不少,是不是这里更像是鬼宅。

“呵呵,敬大哥哥您说笑了。”贾赦笑得一脸的谄媚,虽然他是闹腾了点儿,也确实是无耻了点儿,可多少还是留了点儿脑子的。至少在这件事情上,错全都在他们这一边。

“珍儿如今怎样了?”冷不丁的,贾敬提起了早在多年前就被他逐出家门的珍哥儿。

贾赦微微一愣,旋即失笑道:“敬大哥哥您这是甚么意思?打算来个秋后算账,把他恁死……哦,我懂了。”思量了一下,贾赦苦笑着摇了摇头,“且不说珍哥儿会不会记仇,单说这事儿就不靠谱。您别以为珍哥儿是蓉儿的亲爹,就一定会对蓉儿好。要知道,他们父子俩是没有任何感情可言的。您若将珍哥儿唤了回来,让蓉儿怎么办?”

“我只是问问……”这些道理,贾敬何尝不知晓?可他有时候却也会心生懊悔。假若当初,别那么冲动,再留些余地,是不是整个府上的氛围都会不一样?至少,珍哥儿若是还在,他们俩口子也能给府上多添一些人气。

不过,话说回来,贾敬也不是真想将珍哥儿寻回来。一则,当年他们父子俩闹得太过了,难保珍哥儿不记仇。二则,也就是方才贾赦所言的,珍哥儿和蓉儿虽是亲父子,却实在是没甚么感情,尤其是蓉儿,这样对他太不公平了。

许久,贾敬再度开口:“我想直接将爵位传给蓉儿。”

一瞬间,贾赦已经自己幻听了:“这一个二个的都疯了不成?太上皇莫名就退位了,所以连敬大哥哥也要学着?天呐,别闹了成吗?人家太上皇成年的儿子一大堆儿,可您连一个儿子都没有,闹啥呢?”

这话一出,贾敬瞬间变脸。贾赦一见事情不妙,立马快速的改口道:“我的意思是……就算您打算让出家主之位,那也得等蓉儿再大一些罢?让我算算,蓉儿比我家二丫头小了两岁,今年才不过九岁。就算他天生聪慧又早熟,起码也得等他长到十五岁再说罢?到时候,给他寻一门亲事,最好挑女方年岁略大一些的,早早的成亲接管家业。”

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响,贾赦抬头看向贾敬,一脸的节哀顺变:“那您也得再等六年。”

六年的时间,说长不长,可说短也不短了。起码就连脸皮厚如城墙的贾赦,都不可能说这是一眨眼的时间。想想自己巴望着被削官罢职,结果反而越努力越凄惨,再想想贾敬……大概也许可能他很想摆脱家主的位置罢。

然而这一次,贾赦猜错了。

贾敬在凝神细想了许久之后,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道:“我想出家。”

话音刚落,贾敬就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贾赦露出了一副活见鬼的惨烈模样,顿觉自己是有些过了,忙又开口道:“也不一定是真的出家,我只是想寻个清净的地方度过余生罢了。”

“宁国府还不够清净?这么大的一个府里,就寻不到一个清净的地方?再不然,您倒是发卖掉一些下人,这不立刻就清净了吗?”贾赦一脸的惨不忍睹,他总觉得贾敬这是疯了。

出家呢!正常人哪个会想到要去出家?别说是为了得道升仙,升天还比较快!

似乎是看出了贾赦心里的想法,贾敬长叹了一口气:“人生在世,又是图甚么呢?我争强好胜了一辈子,结果又得到了甚么呢?空有府邸,家人却没几个;空有爵位,却始终无法一展抱负;空有家产,可吃山珍海味着华服锦衣,跟吃粗茶淡饭着粗布麻衣又有甚么区别呢?”

被这一个个深奥至极的问题砸懵了,半响之后,贾赦忽才伸手一拍脑门:“我懂敬大哥哥您的意思了。您看这样行吗?我把我家那蠢弟弟过继给您……的爹,然后您就可以把这些您并不放在眼里的府邸、爵位、家产,全部给我那蠢弟弟了,我相信就算他真的很蠢,也不会拒绝到了手的好处。”

贾敬深沉的望着贾赦,只纳闷自己为何要跟这么个蠢货浪费这般多的时间,登时冷着脸道:“你到底是来­干­甚么的?”

“改名。”眼见贾敬又要眼冒杀气,贾赦忙不迭的举手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保证,我发誓,这绝对绝对是最后一次了。要是再有下一次,我、我就跟你的姓!”

改名,一趟趟的改名,先改了新名字再换回旧名字。说真的,倘若今个儿贾氏一族的族长是贾赦,而其他族人这么来回折腾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送那人上天!所以,他在说出这话时,显得格外的心虚。

“行,你说的最后一次。”顿了顿,贾敬长叹一声,“对了,你还缺闺女吗?”

“……老太太,事情就是这样的。”

荣庆堂里,贾赦缩着脑袋,面上的心虚几乎要溢出来了。其实,他觉得自己也很无辜,就算因着改名那件事儿,的确劳烦了贾敬好几次,可也用不着背负一个小丫头将来的生活罢?偏生,在看着贾敬用那般生无可恋的语气将姐儿托付给他时,他莫名的就怂了。

宁国府的姐儿,也就是贾敬的幺女,明明都已经出生一年多了,却因着生母已逝,生父心如死灰,弄得直到如今都没个名讳。更麻烦的是,宁国府的人丁实在是太单薄了,偌大的一个府里,唯一的女眷就是姐儿本身,这叫她算养在谁的膝下?

女儿家,尤其是长女,若是没有年长的女子代为教导,恐怕将来连说亲都难。这可不是素日里贾赦和那拉淑娴开玩笑说迎姐儿嫁不出去的问题,而是真正存在的大难题。

长女,无母不娶。

“老太太,您是最和善的人,难不成要眼睁睁的看着这姐儿孤苦无依吗?隔壁东府的情况您又不是不知晓。我看敬大哥哥是完全没有续弦的打算的,他方才还跟我说,他打算出家了……别别,您先别着急上火,反正这一次是被我劝下来了,可谁知晓他以后会怎样。”

说真的,贾赦一点儿也不敢怀疑贾敬,只因贾敬原本就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的人,且从不开任何玩笑。他既然说了考虑出家,那多半就是事实了。

“没人养就送到咱们府里了?”贾母眉头紧锁,一脸的不情不愿。

其实,多养个姐儿对于贾母来说真心不算啥。即便姐儿名义上是养在她跟前的,可事实上却是由旁人照顾的。贾母所要做的无非就是提供一个住处罢了,甚至于连姐儿的吃喝用度也都是由宁国府解决的。可她还是有些不情愿。

这姐儿是一出了胎胞就没了亲娘的,再说贾母如今孙子孙女一大堆儿,做甚么想不开去抚养一个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

“您帮着养她,回头我去跟圣上求情,让免了二弟的不孝之罪,允许他通过科举入仕,如何?”关键时刻,贾赦拿出了早已准备妥了的好处。

贾母终于无话可说了,只点了点头,道:“搁下罢。”

说是这么说的,可等贾赦一离开,贾母就让人将王夫人唤到了跟前,吩咐她帮着照顾姐儿。

王夫人一脸的扭曲,却无计可施。好在这些年下来,王夫人旁的不说,心理承受能力却是增强了不止一筹。尤其如今她房里的庶子庶女一大堆儿,再多添一个似乎也不算甚么?

才怪!

要知道,二房的那些个庶子庶女之中,年岁最小的环哥儿都已经两岁了。唯独这新来的姐儿才一岁多点儿,还是屎尿不知的小孩崽子。这若是模样俊俏也就罢了,偏生的是又瘦又小,也不知晓有病没病。更要命的是,人家这般却是个地位超然的,谁让她爹是贾氏一族的族长,她又是幺女,简直比刚入宫为妃嫔的元姐儿更能耐!

可想起了元姐儿,王夫人彻底没了法子。既然会沦落到被贾母推来推去的,那就显然是没人要的。更准确的说,该是大房不要的。那她除了老老实实捏着鼻子给认了,还能如何?

当然还有法子。

等回了梨香院,王夫人很快就唤来了她的儿媳­妇­儿李纨,轻轻松松的将宁国府的姐儿一推。得了,任务交接完毕,她又浑身轻松了。

……

……

转眼,宁国府这姐儿待在荣国府已有两月时间,期间倒是没甚么特别重大事情。唯一值得称道的是,恩科果然开了。

新帝登基,开恩科乃是理所当然的。问题在于,去年便是科举年,这恩科倒真的算是学子的福利,可对于十二来说,却有些措手不及。

去年是端闰五十七年,按着十二的预想,下一次的科举该是六十年。而至于新帝的恩科,更是还要再往后两年。可偏生,长青帝出乎意料的提前退位了,廉亲王继位倒是在十二的预料之中,可如此一来,这次恩科到底考的是哪一年的考卷?

十二有点儿懵。

若光是吃不准科举考甚么,倒是无所谓。可让十二纠结的是,他一度怀疑长青帝就是被他家蠢爹给逼的退位的。倘若事实真的如此,岂不便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罪过大了去了!!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能跟忽的变了­性­子的那拉淑娴相提并论,那位才是十二真正的噩梦。

“琮儿……”

“娘啊娘啊娘,我到底做错了甚么,您直说不成吗?该打就打该骂就骂,您别对我这么温柔好不好?我都快被您吓死了。”十二心里苦啊,自打蠢爹被新帝使唤得团团转,珠哥儿、琏哥儿又都入了翰林院之后,自家亲娘仿佛猛地发觉这里还有他这么一颗小白菜……

然后全新全新的关注了他!!

太吓人了。

“哦,我知晓了,我的琮儿这是嫌弃我了。”那拉淑娴笑眯眯的看着十二,“来,琮儿宝贝儿,不不,十二心肝儿?”

十二险些哭死在荣禧堂里,他真不觉得自己最近有­干­过甚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明明是无辜的,怎么就要受这苦了?让他仔细想想……“娘啊,求求您给我个痛快罢,这眼瞅着就要科举了,您是打算赶在科举前,把儿子我给活生生的吓死吗?”

那拉淑娴好整以暇的望着十二,一脸的温柔:“不,我只是打算把你吓得生不如死。”顿了顿,那拉淑娴正了神­色­,又道,“好了,言归正传,你眼瞅着就要科举了,娘给您寻了一个经验老道的人来教导你,如何?”

“我为甚么还需要旁人教导?”十二牙疼的看着那拉淑娴,本能的,他觉得这一定是个­阴­谋。

然而,十二却猜错了,这并非­阴­谋而是­干­脆利索的阳谋。

“别同我提你有多么的能耐,你那些所谓的能耐不过就是纸上谈兵罢了。想来,你压根就没真正参与过科举罢?”

“那还用说吗?”乾隆只是在­色­字上头有些迷糊,又不是真的脑子有坑。怎么可能会让他这个继后所出的皇阿哥去参加科举吗?

“所以你就只有纸上谈兵的本事。”那拉淑娴当下就给此事盖了戳,“那就这么决定了,明个儿你自己去前院书房,我让人在那儿等着你。不准偷溜,不准寻任何借口,你要知晓,你的确没有任何参加科举的经验!”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十二还能如何?他仔细想了想,那拉淑娴这番话虽然乍一听很像是故意整他,仔细一想就更像了,不过事已至此,见一见那位科举经验丰富的人也无妨。

事实证明,十二真的是太天真了。

次日一大清早,十二匆匆赶往前院书房,成功见到了准备教导他的所谓科举经验丰厚的人——荣国府贾政,政二老爷是也。

这下子,十二终于明白了,他的确是在不知不觉间狠狠的开罪了那拉淑娴。不过话说回来,这嫡亲的呣子间,用得着这么小心眼儿记仇吗?居然让贾政来折磨他!

“琮儿,你爹和你俩哥哥都很忙,所以我才自告奋勇的来教导你关于科举的那些事儿。”贾政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成功的转移了十二的注意力。当下,看着十二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猛瞧,贾政心头一阵火热,“正如你所见到的这般,我有着丰富的科举经验……”

“屡试不中的经验?”十二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旋即见势不妙立刻改口道,“我爹说的。”

贾政面­色­铁青,不过到底不想在小辈儿跟前丢脸,故而只咬牙道:“至少,论科举经验,阖府上下都比不了我一人。”

“那倒是。”十二真诚的点了点头,虚心的询问,“所以政二叔叔您是打算教我如何才能屡试不中吗?”

——本阿哥惹不起皇额娘,还对付不了你个蠢货!

“并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贾政拿出屡试不中……哦不,数次参加科举的经验,认真的将自己用血泪换来的宝贵经验尽数传授给了十二。说真的,这很难说清楚究竟是谁折磨了谁。显然,十二不是甚么好货,可同样的贾政也不是那么好惹的,起码他可以用念叨和喷洒唾沫跟十二同归于尽。

且这一授课,就是整整三天。

十二是茫然的,他觉得自己要是真的没考中,那就是就是贾政的错。只因他如今满脑子都是……

——不要紧张,放轻松。

——千万别将区区一场考试看得那么重。

——人生那么长,总会面对几次失意的,要相信成功就在不远处!

临考这一日,因着贾赦的从中作梗,可怜的悲伤的倒霉的贾政将要跟十二一道儿参加贡院乡试。

也因着有贾政同行,贾赦异常的放心,他是这么说的:“当初我和珍哥儿去考试,就是你政二叔叔陪着的,那时候我俩都考上了。后来,珠儿、琏儿一起去考试,也是你政二叔叔陪着的,他俩也都考上了。对了对了,想当年,你林姑父就是跟你政二叔叔一起去的贡院,结果你林姑父也考上了,还是个探花呢!”

见贾赦这么说,琏哥儿也来凑了个热闹:“琮儿弟弟,你只要把大脑放空,想写的时候就写俩字,不想写的时候就睡觉。这样就能考上了。”

珠哥儿是被逼着来跟十二说话的,可他爹贾政正目光森然的瞪着他,吓得他只说了一句话:“琮儿弟弟你一定能考上的!”

……

也许是贾政天生旺别人,也许是其他人的祝福起了效果,当然最要紧的还是十二本身就很有把握。所以,在乡试的结果出来后,十二非但榜上有名,还是乡试第一名。至于贾政……贾政……贾政……

反正贾政本人都把眼睛瞧成斗­鸡­眼了,也依然没能在黄榜上寻到自己的名字。

可悲的是,这一次再也没人来安慰贾政了,就连贾母都只有一声叹息,甚么话都不想说了。

还能说甚么呢?想当年,贾政第一次下场考试,说真的,名落孙山真心没甚么大不了的,就连林海高中成了榜眼也不要紧,毕竟当时林海是出了名的才子。之后,蠢如贾赦、珍哥儿也考上了,可那一次贾政不是没参加吗?若是参加了……估计也一样考不上。

可后来呢?珠哥儿中了,琏哥儿中了,就连素来没将心思放在学问上头的十二居然也中了!!

十二:“…………”谁说本阿哥没将心思放在学问上?哪个污蔑的?!

旁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左右连贾母都认定了,她偏心了大半辈子的次子,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所以,她又算是甚么呢?识人不清,还是缺心眼儿呢?

随着十二轻轻松松的考中了乡试第一,贾母整个人已经陷入了人生低谷之中。等到数月之后,新帝改年号为泰安,自称泰安帝,亲自主持了开春之后的会试。而在这一次的会试之中,十二依然夺魁。

这下子,贾母已经不单单是陷入人生低谷了,她已经开始自我反省、自我检讨、自我厌弃了。试想想,明明科举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就算贾赦再胡闹,珍哥儿再蠢笨,珠哥儿身子骨不好,琏哥儿还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皮猴子,还有翻过年也才十四岁的十二……

贾母不得不承认,她往前的大半辈子,都是活在梦里的,怎么就会铁了心疼宠着一无是处的贾政呢?

说真的,贾母心里的变化,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放在心上。

真没法子,贾赦太忙了,泰安帝简直就将他当牲口使唤,甚么使唤的滴溜溜的转?事实上,他就快要升天了!

至于珠哥儿和琏哥儿,倒是在翰林院挺适应的。没法子,珠哥儿本身就是喜静不喜动的人,加之他的前途已定,实在是没啥好忧心的,况且翰林院上上下下都被打点过了,尤其最重要的事情是,一代宠臣贾赦是他亲伯父!

当然,比起还算认真做事的珠哥儿,琏哥儿更加的适应。他就跟泰安帝似的,仗着亲爹已经放弃自己了,索­性­整个儿放飞了自己。虽说也按时的上衙下衙,可但凡有了空闲,就爱往王家去寻王仁,美其名曰帮他补课,也好让王仁参加下一届的科举。其实,这一届王仁就可以参加的,只是这货比他爹狠多了,直接从马上摔下来,把腿给摔断了,因此无缘于科举。

这男丁们都忙坏了,女眷也一样繁忙,尤其随着贾赦在泰安帝跟前的地位越来越高了,以至于荣国府每日里宾客盈门,半点儿闲工夫都没有。就连迎姐儿都被迫出面接待一些同样待字闺中的姑娘们,甚至包括睡猪一般的璟哥儿,都没法再像以往那般一睡就是一整天了。

也不对,要说闲着的人还是有的。比如二房的庶子庶女们,再比如珠哥儿家的小兰儿,以及养在荣国府半年多终于有了自己名讳的四丫头惜姐儿。

除此以外,就是贾政比较清闲了。

可问题在于,甭管贾政有多清闲,他都没法跑去安慰贾母。这要如何安慰?——是的,您想的一点儿也没错,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您就是看走眼了。——这么羞耻的话,贾政能说得出口?他要是真有这个本事,也不会到如今都一无是处了。

就在这种气氛中,殿试开始了。

这一日,较之往常可谓是一般无二,可对于某些处在特殊情况中的人来说,却是完全不同的。

翻过年以后,十二就已经十四岁了。这要是搁在前世,已经栓了婚准备成亲也是有可能的。不过,本朝并不崇尚早婚,通常情况下都是男子十七八岁,女子十五岁以后才会成亲的。十二当然不着急这个,他又不是琏哥儿那小鬼头,事实上比起成亲生子,他更想建功立业!

嗯,皇玛法是英勇的,是伟岸的,是名垂千古的贤明君主!

就算如今这位爷瞅着略微有些不怎么靠谱,那也一定是蠢爹的错。十二坚定认为,等自己入了仕,一定能帮着当今­干­出一番大事业来!蠢爹甚么的,还是趁早闪一边去罢。

抱着三元及第的雄心壮志,十二终于盼到了殿试的这一天。

成或不成,就看这一天的了!

虽然点状元这种事情有着太多的不确定­性­,可十二却极为有信心。诚然,这一次的卷子不同于他记忆中的任何一份,可拜前世渣爹所赐,他拜读了所有皇玛法欣赏的策论、典籍,当然也誊写了皇玛法所有朱批、备注。十二相信,至少在这个世上,没人会比他更了解皇玛法的!

这个想法很不错,可惜那位爷是泰安帝,而非雍正爷。

当然,两者的确相差不多,而所谓不多的那部分相差点,估计就是贾赦­干­的好事儿了。

言归正常,且说在殿试这一日,因着今个儿五更天就要入宫,因此才三更天,十二就已经起身。洗漱、更衣自是不提,至于考试要用到的一切,也早早的命人备下了。至于如何往宫里去,指望贾政是不可能的,毕竟自打乡试以后,他就已彻底的生无可恋生不如死了,十二更希望靠自己。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儿子!宝贝儿子!心肝宝贝儿的乖儿子哟!”贾赦掐着点儿进了屋,且居然还不是空手来的。只见他端着中间搁了个小盅的托盘,颠颠儿的凑到了十二跟前,先摆着道,“看!爹的心肝宝贝儿,瞧瞧这是甚么?”

“鹤顶红?”十二眯着眼睛危险的瞪眼道。

一听到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贾赦好悬没直接将手中的托盘飞出去。关键时刻,他撑住了:“胡说八道甚么呢?这是爹昨个儿熬了一个通宵,亲手为你熬煮的秘制状元粥!”

“那你咋不给政二叔叔熬呢?”十二眼睁睁的瞅着贾赦将托盘搁在一旁,将上头的小盅捧到自己面前,登时奇道。

“你以为状元粥是太上老君炼制的仙丹呢?你怎么不让我去喂猪,没准今年还能出个猪状元呢?这是彩头!彩头你知道吗?”贾赦先是没好气的喷了十二一顿,旋即再度挤出一脸的笑来,掀开小盅的盖子,又拿过一个小勺,“你是自个儿吃,还是让爹来喂你?”

“我自己吃!”

原本,十二还想跟贾赦扯两句,可一听这话,赶紧放弃了。一把夺过了贾赦手里的小盅和小勺,一口一口的往自己嘴里硬塞。这倒不是贾赦的厨艺太差了,而是因着殿试一整日都会待在宫里,且还是不允许出恭的。也因此,通常在殿试这一天准备的吃食,皆是浓稠到几乎等同于­干­饭的粥品。

更形象的说,这压根就是一碗没滋没味又硬邦邦的浆糊。

等好不容易把所谓的状元粥硬塞下去了,十二放下小盅和勺子,拿帕子擦了擦手,准备再去瞅一眼昨个儿备下的文房四宝。当然,没人会动十二的东西,在检查完毕后,十二一脸轻松的向贾赦道:“出发了吗?是爹送我过去?”

“是啊是啊,今个儿让爹送琮儿去殿试,如何?感动吗?”贾赦一脸求表扬的神情,可惜的是,十二完全不感动。

“反正爹您也要上早朝的不是吗?再说了,身为正一品殿阁大学士,您本来就应该参加殿试的罢?”十二挑了挑眉,忽的想到了一件事儿,“对了,在殿试之上,您千万不要跟我打招呼,就权当不认识我,可以吗?”

“不孝子!”刚刚被十二提了官职饱受打击的贾赦,再度接受了致命一击,“我是你爹诶!你觉得有我这个爹很丢脸吗?人家珠儿都没嫌弃他爹!”

十二面上有些僵硬,旋即身形也略僵硬了一瞬:“其实……”

“不用解释了,你这个不孝子!行了,本老爷大人不记小人过,走罢,咱们一道儿去宫里。”贾赦顺手拎起了十二的书箱,结果走了几步后,回头一看才发觉十二压根就没跟上来,登时奇道,“我这个当老子的都没生气,你个小兔崽子气甚么?走了。”

虽说时间是还有很多,可左右都已经起身了,难道不应该立马出发吗?身为正一品殿阁大学士,贾赦是有资格坐青布骡车直到宫门口的。不像其他人,必须徒步从皇城外,一直走到宫门口,可纵是如此,这一路上也需要花费小一个时辰的时间。

再看十二,早已一脸的扭曲。等贾赦察觉到不对劲儿走回来时,十二才咬着后槽牙森然的开口道:“爹……你到底给我……吃了啥……”

“啥?状元粥呢,秘方!祖传的秘方!”

咱们家压根就没出过状元,怎么就有祖传的状元粥秘方了?不对,贾氏一族最初是金陵的富贵人家,之后跟随太|祖皇帝打下这大好江山,可贾家从来就不是书香世家!也不对,这是粥品的秘方……原来贾家祖上曾是厨子?!

没等十二想明白这事情的前因后果,肚子里已经是一阵绞痛,他只能撩起袍子飞快的跑到了隔壁的净房,一阵噼里啪啦后,终于顺畅了。

外头,贾赦掩着鼻子一边怪叫一边催促:“哎哟我去!太臭了……你到底好了没有?赶紧的,你还在磨叽啥呢?赶紧呢!”

十二很想赶紧,可还没等他把裤子提上,肚子里又是一阵绞痛。这反反复复了几次后,他直接给跪了。而外头的贾赦也终于意识到问题大了,忙不迭的唤人去寻大夫。可等大夫来了,十二已经需要两人在旁边搀着,才能坐稳恭桶,而非一个劲儿的往下溜。

彼时已是四更天了。

麻烦大了。

198|第198章

一小碗状元粥,成功的断送了十二的状元之路。

在经过了大夫的诊治又服下了紧急熬制的汤药后,十二很快就脱离了险境。当然,原本也没多凶险就是了。仅仅是最为简单的拉肚子而已,就算不看大夫不吃药,过了这阵子也就没事儿。至于之后的调理也容易,不过就是小米粥配上咸菜萝卜­干­,吃上几天养养胃罢了,真心没啥大不了的。

关键在于,等十二止住腹泻时,已是日上三竿了。且他四肢瘫软浑身无力,莫说去参加期盼已久的殿试了,就连下床走动都成了问题。

得了,殿试没戏了。

十二只一脸生无可恋的躺在床榻上,无视周遭特地赶过来探视他的人。

“琮儿乖,多大点儿事呢,等养好了身子骨,咱们参加下一回的科举,不就成了?没事儿的,你年岁还小,以后这样的机会多着呢。”那拉淑娴忍着好笑安慰道。

不是她没心没肺到坐看儿子倒霉,而是这辈子看多了十二折腾人,且每每将人家坑的吐血不已还无处伸冤。如今看十二这般模样,除了心疼之外,更多的则是好笑。

老话说得好,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善恶有报。

也许真的是这些年来,十二坑爹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直接将先前所有的罪过攒在一道儿,一口气让十二吃了个有苦说不出的闷亏。

事实上,那拉淑娴是去询问过大厨房的,食材没问题,煮粥的方式也没稀罕的,毕竟不是煎炒烹炸之类的有难度的事情,贾赦不过是将所有的食材都放在锅里,用文火慢炖了好几个时辰罢了。按说在这种情况下,顶多就是味道不怎么好,冷不丁的闹肚子却有些匪夷所思了。偏生,哪个环节都没出问题,就好像是天意让十二去不了殿试一般。

……也蛮好的不是吗?

“我说琮儿,你还真的生气了?”那拉淑娴又好笑又好气的道,“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你真的没必要上赶着去科举。你可还记得,翻过年你也不过才十四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呢,真心没必要将一切都扛在身上。”

十二侧过脸幽幽的望着那拉淑娴,又因着周遭一直有人,只能含含糊糊的道:“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吗?”

早在呣子俩相认之初,俩人就已商议好了,等新帝一登基,十二立马参加当年的恩科,入仕之后除却攒资历外,更重要的是将原本属于太子|党的荣国府拉出是非漩涡。

这个想法本没有错,毕竟那拉淑娴身为后宅的女眷,实在是很难Сhā手朝堂之事。甭管她本人有多能耐,一旦新帝继位要拿太子|党开刀的话,再能耐也只能束手就擒。要不然,还能违抗明旨不成?你当谁都是贾赦那个傻大胆?

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傻孩子,以往是以往,如今却是如今了。”那拉淑娴颇为好笑的伸手拍了拍十二的脑门,眉眼弯弯的道,“前头的事儿就让你爹去料理,他才是一家之主,是咱们的依靠。至于你,还是等再长大一些,参加下一次的科举罢。”

让十二提前出仕本就是担心荣国府深陷是非漩涡里,可照如今看来,贾赦简直做得不能更好了。当朝的正一品殿阁大学士,且还是泰安帝最为信任的心腹大臣,哪怕那位爷真的像雍正爷一般心狠手辣,也不至于猛然间就翻脸不认人了。事实上,那拉淑娴比较担心的是,自家爷把泰安帝给逼死了。

“哦。”十二满脸的悲伤,不过看他的神­色­想来是将那拉淑娴的话听进去了,因而面­色­虽仍很不好看,可起码轻松了很多。

又片刻后,十二似乎是彻底缓过来了,侧着脸目光幽幽的扫视过周遭的人群:“珠大哥哥、琏二哥哥你们赶紧去上衙罢,我没事儿的。二丫头……你走开!不准在我床头吃点心!碎渣子都掉了一地!还有你,臭小璟,这是我的床,我的!你给起来,起来不准睡!!”

看着还有­精­力咆哮的十二,那拉淑娴彻底放下心来,一面让珠哥儿和琏哥儿先行离开,一面又唤了葡萄去荣庆堂传话。且不说这些日子以来,贾母已经不再像以往那般一叶障目只顾着偏心二房了,就算真的是在以往,贾母也是很在意十二的。如今十二没事儿了,自是要去支会一声的。

结果,这厢人刚散去,那厢就听到十二咆哮道:“把臭小璟给爷丢出去!!还有,我的蠢爹呢?”

旋即迎姐儿的声音传来:“爹说要入宫求圣上通融一下。”

这话一出,别说十二傻眼了,正在吩咐下人的那拉淑娴也急急的走过来问道:“求圣上通融?通融甚么?”

“不知道。”迎姐儿一脸的无辜。

那拉淑娴同十二面面相觑,本能的,呣子俩同时感到大事不妙。

“贾恩侯你疯了?”

比起荣国府这头,新帝泰安帝更觉万分震惊。今个儿本是殿试之日,身为正一品殿阁大学士的贾赦,自然也该早早的入宫。结果,贾赦没影儿不说,连他的儿子,本该参加今个儿殿试的贾琮也不见了踪影。

这些都还罢了,泰安帝早已对贾赦时不时的抽风感到彻底麻木了,本以为贾家那三哥儿该是个正常的,结果倒好,只能说不愧是贾赦亲生的,都是一样的不靠谱!

然而,泰安帝很快就知晓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了。原因很简单,就在殿试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贾赦匆匆而来,且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哭死在金銮殿上。

泰安帝眉心直跳,本能的意识到接下来绝对不会有好事儿发生的。结果,事实比他想象中的更为惨烈。

贾赦:“……圣上呢!这事儿都怨我,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给我家琮儿煮了一碗状元粥,他就不会当不上状元。您不知晓,我家琮儿多有期待三元及第,他的状元哟!!”

“你到底想说甚么?”泰安帝拿手按着眉心,一面问着一面拿眼去瞧坐在身侧的太上皇。

按着道理来说,太上皇既已退位就不该在出现在朝堂之上。不过,毕竟今个儿不是早朝,而是殿试之上。太上皇原本是打算来这儿坐着喝一盏好茶,再随口为难一下今年的进士们,消磨一下退位之后那无聊的时光。

结果……

太上皇目光炯炯的望着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的贾赦,满脸都是看好戏的神情,要不是大殿之上是不能用点心,他都想让人上盘瓜子来磕了。

见太上皇这副模样,泰安帝黑着脸收回了目光,仍望向贾赦道:“长话短说,你到底想要作甚!”

“嗝!”贾赦哭得太惨了,好不容易停下了哭声后,直接打了个嗝,“圣上您给我家琮儿带你个探花呗。”

一瞬间,饶是泰安帝自认为已经麻木的内心,在这一刻蓦地受到了惊吓。

“你说甚么?你再说一遍?!”

“圣上,我家琮儿真的是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绝世天才!您不信的话,只需调阅之前的乡试、会试的考卷就知晓了。他真得格外的能耐,不世之材呢!您就给他点个探花罢,也不要状元,不要榜眼了,毕竟他缺考了。”

泰安帝瞠目结舌的望着贾赦,一时间没忍住直接伸手狠抓了一把发冠:“你居然还知晓他缺考了?”

“是呢,要不是因着缺考了,这一届的状元非我家琮儿莫属!”贾赦先是自豪的一扬头,旋即连个缓冲都没有,就瞬间哭晕在地,“都怨我啊!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啊!要不是我给他煮了那碗状元粥,他又怎么会失去状元之位呢?我怎么就那么蠢呢……圣上啊!”

“你……走!”当着一群天子门生的面,泰安帝总算是勉强忍住了没暴粗口,可饶是如此,他面上的神情也已经出卖了自己。因为在他的脸上,明确的显露着三个字。

——给!朕!滚!

可贾赦也不知晓是没看到还是没看懂,依然哭得就跟死了亲爹娘一样。莫说没见过啥世面的考生们了,就连同他已经极为熟悉的内阁和翰林院的人,也皆是一副目瞪口呆的的模样。

#活久见系列#

当然,闹到最后,贾赦依然没能如愿。开甚么玩笑?一甲头三的意义有多重大,是个人就该明白罢?将一个缺考之人点为探花郎,回头就能收到雪花片一般的折子。这一点,泰安帝是绝对不可能退让的,一丝一毫都绝不可能。

然而,让泰安帝倍感无奈的是,倘若贾赦会因为他的断然拒绝而改变主意的话,那他就不是贾赦了。

这才是最悲哀的事儿。

从金銮殿哭到了御书房,泰安帝整个人都要不好了,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真想撸袖子跟贾赦­干­一架算了。可惜,他不能。非但不能对贾赦动粗,甚至连将人轰出去都不行,只因至始至终,他老子太上皇就坐在一旁看戏。

终于,夕阳西下,宫门即将落下,贾赦哭着离开了。临走还放话说,明个儿一早再来。

泰安帝一脸的崩溃。

一旁看够了好戏的太上皇,砸吧砸嘴,顺手将茶盏搁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泰安帝:“孩子,你还太年轻了。”忽的,话锋一转,“先前我忍了他七八年,如今你才忍了他多久?哼,还是你老子我英明果断,直接退位果然是最明智的选择。”

说着,太上皇便已起身打算离开,不过,才走了一步,就回头叮嘱道:“明个儿贾恩侯来了,记得提前支会一声。还有,你慢慢忍着罢!”

目送太上皇转身离开,泰安帝看着他走到门槛处,冷不丁的蹦出一句话:“朕也要退位。”

“那就等你生出能耐的儿子再说!”太上皇才没那么经不起打击,相反他还转身回看了一眼,嗤笑道,“我的儿子各个都是人中龙凤,甭管挑了哪个都能独当一面。你的儿子……你的儿子……哈哈哈哈哈!”

赶在泰安帝蹦起来之前,太上皇果断的开溜了。

还真别说,这当皇帝的时候,一看到贾赦就头疼。可如今当了太上皇,却是越看贾赦越顺眼,别提能给他的晚年生活带来多少乐趣了。当下,太上皇吩咐身边人:“传令下去,谁也不准拦着贾恩侯,他想面圣就立刻给送到圣上跟前去,立刻!”

太上皇下的命令很快就传到了泰安帝耳中,可他还能如何?这要是军机大事,太上皇的确是不能随意­干­涉的,可偏生却是这种小事儿,要是泰安帝明确反对,岂不是不孝?

比起不孝的罪名,泰安帝最担心的还是自家脑抽的上皇跟贾赦联手,那他是真的可以准备退位了。

……

……

事实证明,你越怕甚么就会越来甚么。泰安帝正在揪心自家上皇会不会跟贾赦联手,次日一早,他就看到贾赦挂着一脸谄媚的笑意坠在太上皇身后。

朕还不如当初直接给点了探花呢!

“圣上啊!臣求您了!……不如赶紧圣上您将臣削官罢职了,臣愿意拿正一品殿阁大学士之位,给臣的爱子换取一个探花!”贾赦一看到泰安帝,整个气质都变了。

一秒从谄媚至极变到悲伤过度生无可恋。

“贾赦!”泰安帝瞬间黑了脸,拼命的开始释放冷气,还要尽可能的无视在一旁笑得快抽筋的太上皇,咬牙切齿的道,“你换个罢,朕给你家小子点翰林。”

太上皇万万没想到自家这个冰山面瘫从不徇私的蠢儿子,居然真的为贾赦破例了。再定睛一看,哎哟,蠢儿子真的快崩溃了,还是先缓缓罢,毕竟以后还要慢慢玩。

贾赦低着头仔细的思量了一下,旋即抬头纳闷道:“怎么又是点翰林?我被点了翰林,我那堂侄儿贾珍被点了翰林,我亲侄儿贾珠还是点翰林,我家琏儿……”

“可这些都不是朕­干­的。”泰安帝面无表情的看着贾赦。

“也对。”贾赦扭头去看笑得格外喜庆的太上皇,“那就点翰林?”

太上皇想也不想的道:“跟他要探花!……咳咳,你自己看着办。”

泰安帝死死的瞪着眼前的两人,身遭的杀气都快凝结成了实质。贾赦赶紧见好就收,果断的谢恩领旨,旋即飞速逃窜,眨眼间就没了踪影。略慢了一步的太上皇,一脸无辜的跟泰安帝对视,紧接着太上皇也忍不住落荒而逃。

然而,贾赦是消停了,太上皇也乖乖的待在自个儿的寝宫,至少在短时间内他是不会再往泰安帝跟前凑了。主要是太冷了,自身释放冷气甚么的,还是等天气热一点儿再说罢。

可惜的是,就算这俩消停了,却也还有旁的人不安分。

也不怪旁人,事实上等泰安帝钦点荣国府长房三子贾琮为二甲进士,同为点为翰林的消息一出后,满朝文武都震惊了。

之前,因着贾赦中途闹了一场,事实上泰安帝压根就没点其他的翰林。也就是说,这一届恩科之中,除却一甲头三名入了翰林院外,旁的人运气好的补了外任的缺,可绝大部分的人却是空缺候补。

若没有十二这事儿,补缺就补缺呗,左右每一届都是如此,能幸运的入朝为官且步步高升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多半的人是身俱才能却时运不济的。

可偏生就有了十二这事儿!!

满朝文武都不认识十二,他们管十二叫做——那个吃软饭的废物!

“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咱们辛辛苦苦的寒窗苦读,好不容易高中进士,却比不上一个废物!呵呵,谁让那个废物命好,摊上了这么个好爹。这年头啊,靠天靠地靠自己都不如有个好爹!”

“你说的是荣国府那个废物?听说他还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绝世之才!哈哈哈哈一定是假的罢?”

“那当然,贾政当年还自诩千古奇才呢,结果连乡试都过不了。别总是提时运不济,这一次落榜是时运不济,两次、三次……这都第几回了?照我看,那个废物像他叔!”

“也不对呢,若真是废物,之前乡试和会试又是怎么过的?难不成……是泄题了?!”

“对呢!你想想看,那废物他爹是一代宠臣,他外祖父一门的学士,指不定乡试和会试的第一名就是作弊得来的。这殿试没法作弊了,要当场答出策论了,所以才病了。”

“是啊,竟是这般的凑巧……”

虽说难免事有凑巧,可真会又这般凑巧的事情吗?乡试和会试的时候,就是如有神助,轻而易举的夺了魁。结果轮到需要当场答出策论的殿试时,却冷不丁的病倒了。竟然还是由当爹给儿子下厨熬了一碗粥,才忽的拉肚子了?

扯淡罢?

君子远庖厨,当然贾赦这人是称不上君子的,可身为荣国府的家主,世袭一等将军,且还是正一品殿阁大学士。贾赦他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特地下厨玩儿呢?

退一步说,就算他真的下了厨,难不成旁边就没人帮忙看着?这甭管是大户人家的后宅,还是东西六宫,都有一些想“亲自下厨”做小点心的人。可就算这样,你以为亲自下厨就是真的了?下厨倒是下了,基本上就是束手在旁边瞅着,间或指点那么一两句,完了这就是亲手煲的羹汤或者亲自做的点心。

所以贾赦难不成是真的亲自下了厨,亲自洗净了食材,亲自切成块,亲自放入锅,再顺便亲自烧个火儿?

你信吗?

哪怕这些事儿都是贾赦­干­的,那么请问,不过就是熬一锅粥罢了,怎么就能造成严重腹泻的后果呢?贾赦一不小心,在粥里下了巴豆吗?还是­干­脆添了点儿鹤顶红用于调味儿?

没人相信这事儿,就算私底下认为还是有可能的,可见众人都在质疑,也就顺势被带过去了。

于是乎,可怜的荣国府琮三爷,就这样成为了盖了戳的废物,还是专职吃软饭的那种。

十二:“…………”本阿哥想一个人静静。

说真的,别说十二了,那拉淑娴都没想到后续结果竟然会变成这样了。依着她的想法,这次的殿试错过了,那就下次再来呗。左右乡试和会试都过了,下回只要直接参与殿试就可以了。这不难,尤其对于十二而言,再过三年入仕,只有好处没有害处。

要知晓,十四岁的少年郎,在很多人眼中真的还是个孩子。尤其十二长得白净面­嫩­得很,不是说他长得不好看,而是长得比实际年岁更小一些。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入仕又会有甚么好职位呢?就算他在翰林院待上三年,那也才十七岁罢了。而事实上,通常高中进士的人,多半都在三十岁左右了。

科举只是敲门砖,哪怕再怎么才华横溢,等真正走上了仕途后,作用就不大了。到时候,如何为人处世,如何汲汲营营,如何……

总之,十二的年岁太小了,他应该再晚一些入仕,左右荣国府如今已经没有危险了。

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

那拉淑娴长叹一声:“这样……也行罢。反正考科举就是为了入仕,你当初也是想着进翰林院的,就这么得了,省的下回再折腾一次。”

——本宫猜中了开头,也猜中了结尾,却唯独没能猜中过程。

“娘……”十二满脸的哀伤,旋即急速转为了愤怒,“明明蠢爹才是那个废物!他才是考作弊考上的,我是凭着真本事,是真!本!事!”

“我信。”那拉淑娴颇有些不忍直视,“可我信也没用呢。”

“蠢爹才是作弊的!蠢爹才是那个废物!蠢爹才是吃软饭的!啊啊啊啊啊……我还不如下回重考一次呢!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就在十二气得恨不得找贾赦决斗时,琏哥儿满脸喜­色­的冲了进来,朗声嚷嚷道:“琮儿弟弟!他们说你是盖了戳的废物,说咱们爹是盖了戳的狗腿子,还说当今圣上是盖了戳的昏君!哈哈哈哈哈!”

十二­阴­测测的看了过来。

199|第199章

命运这种事儿,有时候是真的说不准。

要知晓,甭管是前世今生,他过得都是十分惬意的,哪怕是上辈子被乾隆帝无视了个彻底,可凭良心说,他还真没吃多少苦头。毕竟,九龙夺嫡是发生在康熙朝的,且前提是因为康熙重用诸位皇阿哥,还将他们分派到了三省六部。等到了乾隆朝时,所有的皇阿哥尽数被闲置,哪个也没比哪个好。

可就在最近的这段时日里,十二终于清晰地领悟到了,甚么叫做一波三折,甚么叫做命运多舛。

当他认为自己将要达成三元及第的成就时,却被蠢爹坑得去不了殿试。

当他以为这已经是很惨的事情了,蠢爹当着所有人的面跪求泰安帝开恩。

当他觉得事情已经不能更惨的时候,流言蜚语四起,他居然成了盖了戳的废物?!

十二深深的认为,再也不可能发生比这更惨更让他无法接受的事情了。

结果……

“琏二哥哥!!”十二笑得一脸的狰狞,“你还有甚么要说吗?一并都说出来罢!”

琏哥儿抬眼望向横梁,略顿了顿后,忽的展开笑颜:“琮儿弟弟,你没法威胁我了,因为我已经不用再用功上进了。哈哈哈!”

“娘,您可知晓,琏二哥哥这些日子以来,一天八趟的往王家跑,还美其名曰教王家大爷王仁做学问。对了,他对你们说是日日待在翰林院做事儿,可其实他把大部分的事儿都交给了珠大哥哥,自个儿却……”

“琮儿弟弟!”琏哥儿面­色­大变,旋即看到瞬间绽放笑容的那拉淑娴,登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娘,我忽的想起我还有差事没做,我过两日再来给您请安。”

说罢,琏哥儿飞似的逃窜走了,其动作之快单看一路上被吓得惊叫的小丫鬟就知晓了。

等琏哥儿一跑,十二瞬间又再度泄了气,整个人仰面躺倒在床榻上。他的腹泻倒是差不多好了,可因着这几日都被勒令少食,弄得他如今愈发的浑身无力四肢发软。当然,这一切都比不上他的心累。

“十二?”那拉淑娴挑眉看着他,见他一脸的生不如死,终于问出了思量许久的问题,“你还真就为了这事儿生气了?”

这个问题却是将十二问懵了。

他为何要在意这些流言蜚语?正常人都会在意罢?好端端的,他就被这样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若是旁的也就罢了,偏生还说他是靠着蠢爹上去的。可天知晓,蠢爹才是靠他上去的。多年前的那次科举,若非他提前泄了题,蠢爹能考上?结果如今倒是好,事情居然被倒过来了,你说他冤不冤!

说真的,十二觉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很不错了。最起码,在发生了这些事情后,他只是觉得心里头憋屈,又不曾留下永久­性­的心里创伤。这已经很值得夸赞了,总不能强求他为此兴高采烈罢?

懵了半响,十二满脸茫然的反问道:“我为何不能……生气?”

尽管说着生气,可事实上十二只是满脑门的问号。由此可见,他虽有些在意,却也不曾真正的放在心上。

见十二这般,那拉淑娴略松了一口气。虽说这事儿的确是贾赦做得不地道,可一来他不是有意如此,二来他已经尽其所能在弥补了,哪怕弥补的方式略微有些不能让人苟同,可毕竟……他蠢。

“娘是想着,以往你不也是如此吗?打小就是靠着父母,一辈子也不曾离开过长辈的庇护,别说自己闯一番事业了,其实你压根就没离开过皇城根下罢?也不曾赚过一文钱,不曾­干­过一件正事儿罢?”那拉淑娴挑眉问道。

“这是安慰吗?”十二面上的茫然被震惊彻底取代了,“娘您是要提醒我,怎么样都比上……以往好?不过我以往能­干­甚么正事儿?您总不能让我去夺嫡罢?”

身为皇阿哥,能做的事情真的很有效。起码十二确实如那拉淑娴所猜测的那般,一辈子没­干­过一件正事儿。毕竟,对于有着皇位继承权的皇阿哥而言,唯一的正事儿就是夺嫡争位。

换句话说,就是因为上辈子吃了一辈子的软饭,靠了一辈子的父母,所以这辈子也无妨?左右贾赦再怎么给他依靠,将来的路总归是要靠他自己走的,哪里像上辈子,纵然他愿意出去磨砺自己,也只能被迫待在那一亩三分地上,每日里好吃好喝的混日子。

这么一想……

咦?好像还真的是被安慰到了。

“琮儿,我的心肝宝贝的琮儿哟!”就在十二依稀仿佛感觉自己已经被安慰到时,贾赦飞一般的冲了进来。当下,十二一个仰面继续保持生无可恋的神情躺在床榻上挺尸。

贾赦进来后见十二这般模样,登时羞愧的无地自容:“琮儿,爹知晓这回是爹的错,那你说,要爹怎么做你才不生气了。你说,只要能做到的事儿,爹一准二话不说就去做!”

“爹您去揍琏二哥哥一顿?”十二瞬间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满脸期待的看着贾赦。

说真的,贾赦有点儿懵。不过只片刻后,他就一拍巴掌,咬牙道:“成!狠狠的揍他一顿,给咱们琮儿出出气!”

至于为何分明是贾赦做错了事儿,却偏生要揍琏哥儿给十二出气的原因……贾赦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直接转身出门右拐,往琏哥儿房里逮人去了。

最终的战果异常喜人,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贾赦狠揍了一顿琏哥儿后,他本人被贾母唤到了荣庆堂好一通痛骂。不过,对于贾赦来说,能哄好他的宝贝琮儿就已经是喜事一桩了,原本他还打算拿自己举例子,来证明靠爹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毕竟,若是没有荣国公贾代善,贾赦也不能承袭一等将军,还继承偌大的荣国府了。

靠爹怎的了?若不是上辈子积了德,这辈子就是想摊上个好爹,都没这个气运。当然,比没摊上好爹更惨的是,明明有个好爹,却愈发衬得自己倒霉异常。

譬如,贾政。

也不知晓外头的是怎么传的,自打关于盖了戳的那三位的老话题渐渐熄了下去后,京城里莫名的有了新的谣言。

不对,也不能说是完完全全的谣言,毕竟这里头多半甚至全部都是事实。

#贾政是个有大福气的人#

凭良心说,头一次听到这话的人都觉得完完全全就是瞎扯淡。虽说贾政跟大部分人比较起来,的确算是很幸运的。出生于国公府,又排挤开长兄成为父母最疼爱的儿子,虽说如今的日子过得略有些悲伤,不过他以前还是很舒畅的。

可再多的运气都不能掩盖贾政身上那倒霉的气息,参加数次科举,没有一次能够顺利通过不说,偏生同去的人全部考中了。先有林如海,后有贾赦、珍哥儿,再之后则是珠哥儿、琏哥儿,以及前一阵子闻名京城的废物荣国府琮三爷。哪怕最后一个略有些倒霉,可不得不说,人家也是考过了乡试并会试。

这么一看,贾政这气运确实有些古怪,似乎是专门旺别人,唯独不能旺自己。

好事儿啊!往后要是再有科举,完全可以寻贾政一同赴考,保准金榜题名!

莫名的,贾政忽的就变得炙手可热了,哪怕下一届还有三年,可平日里也有小小的考核,或者旁的需要运气加持的事情。最初,贾政尚不清楚缘由,倒是跟着人家跑了几回,等后来他终于明白了自己身上发生了多么惨烈的事情,登时又一次病倒了。

得知了贾政病倒的消息,头一次,贾母一点儿也不着急。

“政儿病了?被气病的?就因为外头所流传的说他旺别人衰自己的谣言?”贾母是真的非常失望,且不说这些谣言是真是假,就这么芝麻绿豆点儿大的小事儿,贾政居然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了。这算甚么?心肝是豆腐做的,轻轻一抹就成渣滓?

“老太太,您的意思是……”鹦鹉和鸳鸯皆一脸迟疑的看着贾母,因为此时贾母的面上非但没有丝毫担忧,反而充满了一种名为嫌弃的神情。

没错,就是嫌弃。

贾政已经不小了,事实上他本来就只比贾赦小了三岁,翻过年已经三十九岁了。眼瞅着就要迈入四旬的大老爷们,就为了这种完全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儿,给硬生生的将自己气病了?

不嫌弃他,嫌弃谁?!

“既然病了就请大夫来看看,该吃药的吃药,该休养的休养,左右府上的事儿也轮不上他来­操­心,就让他好生歇着罢。”许久之后,贾母面无表情的吐出了这些话。

鹦鹉和鸳鸯面面相觑。

这已经不是嫌弃了,而是彻彻底底的厌弃了。要是搁在以往,一听说贾政病了,哪怕仅仅是乏了,贾母也一准会让人去瞧瞧,再多赐一些贵重的药材,还会生怕王夫人照顾不周,亲自唤到跟前千叮咛万嘱咐。

可如今呢?赏赐的药材在哪里?叮嘱呢?再不然,您倒是问问病情究竟如何了啊!

“对了。”贾母仿佛忽的想起了甚么,在鹦鹉和鸳鸯期待的目光下,开口问道,“琮儿他如何了?”

说真的,俩贴身大丫鬟里头,鹦鹉是比较能言善辩的,可在这一瞬间,鹦鹉是一脑子的空白。足足愣了许久,在贾母都要忍不住怒斥时,鹦鹉才猛地回过神来,急慌慌的道:“琮哥儿他去翰林院了。”

殿试三月初就结束了,就算之后贾赦闹腾了几日,不过早在三月底,十二就已经去翰林院任职了。他是钦点的翰林,就是想当年贾赦曾经担任过的翰林院庶吉士。忙倒是不忙,不过既然点了差遣,就不可能一直待在府里不出门。

而如今,已经是四月中了,十二已经在翰林院待了半个月,这个时候贾母忽的想起这事儿,的确让鹦鹉有些措手不及。

“原来琮儿已经去翰林院了……连琮儿受到那么大的打击,都安然无恙的去翰林院任职了,政儿这是在闹甚么?他还不如一个孩子!”顿了顿,贾母长叹了一口气,“唉,他本来就不如琮儿。”

“老太太。”鹦鹉有些担心的望着贾母,一时间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只低声唤了一声。

“对了,鹦鹉你往梨香院去一趟。”

这才对嘛!鹦鹉点了点头:“需要带上甚么药材吗?”

“带甚么药材?”贾母一脸的诧异,“我是让你给王氏传话,记得叮嘱王氏,让房里的哥儿姐儿少跟政儿在一起,免得一个两个的,若单单只是蠢笨点儿也就算了,可千万别为了一丁点儿大的小事儿就寻死腻活的。”

鹦鹉:“……是,老太太您说的是。”

这人呢,受宠时和失宠后,还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简直残忍到无理取闹。真不敢想象贾政得知这个噩耗后,会有甚么反应。

200|第200章

贾政失宠了。

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贾政就莫名其妙的失了宠。虽说他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又是荣国府的二老爷,有无贾母的疼宠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可在意识到自己失宠以后,贾政还是伤心了许久。

不比贾赦打小就得到祖父母、父亲的看重,事实上贾政虽明面上得双亲宠爱,可在重视程度上是万万比不得贾赦的。之前,也是因着看重贾赦的人一个个离世,荣国府只剩下了贾母这么唯一的一个长辈,贾政这才在某些方面上越过了贾赦。

那是之前!

现如今,随着贾赦愈发的出息了,贾政在荣国府的处境是愈发的尴尬了。尤其这一次病倒之后,荣庆堂那头完全没了动静,就连鹦鹉来梨香院也仅仅是见了王夫人就立刻离开了,贾政终于意识到了不妙,可惜他无能为力。

再看周遭,因着前两年贾赦闹的那一出,以至于各个高门大户皆进行了大清洗,多半美娇娘都被发卖了,或是许是出去。贾政房里自也不例外,好在他还有赵姨娘俩姐妹不离不弃,可饶是如此,她俩也已从姨娘变成了嬷嬷,纵是美貌依旧,贾政也没脸唤她们伺候。

独自一人靠坐在床榻上,贾政眼底里俱是茫然。

他怎么就落到了这般田地?甚么有大福气的,他若是真有福气,怎的不­干­脆早托生几年,让他当了荣国府的大老爷呢?如此一来,爵位是他的,祖宅是他的,家产是他的,指不定连大嫂张氏都是他的了。自然,还包括大房那几个聪慧异常的孩子。

尤其是十二……

“老爷您醒了?”王夫人得了消息进了屋里,身后跟着的是端着汤药的小丫鬟,“既是醒了就赶紧吃药罢,回头养好了身子骨,求甚么不成呢?至于外头的那些个风言风语,老爷您无需往心里去。”

其实,王夫人倒是清楚贾政的心病是甚么,却完全不能感同身受。没法子,王家连哥儿的学问都不在乎,养出的姐儿自然都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指望王夫人感受到贾政内心的憋屈,那几乎就是白日做梦了。

偏贾政这会儿正思量着若是他能早托生几年,是否一切都会有所改变时,就听到王夫人这话,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哼,你个愚蠢的­妇­人懂甚么?做好你应做的事儿!”

这是明着给她脸子瞧了!

王夫人面­色­铁青,想当年她也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疼宠的心肝儿,以她的家世,嫁给能继承家业的嫡长子那是绝对不成问题的。可谁让当初王老爷子非要跟荣国公贾代善死磕,在明知晓贾代善已为嫡长子贾赦定下了一门好亲后,非但不曾放弃,居然还退而求其次……

好个退而求其次!

所谓的“次”就是眼前这个窝囊废!

“老爷何出此言?”王夫人一个眼刀子下去,小丫鬟们纷纷鱼贯而出,而原本要立刻呈给贾政的汤药,也被随意的搁置在了一旁。只片刻工夫,屋里便只余床榻上的贾政并立在一旁的王夫人了。

“少废话,别以为本老爷病着就不知晓院子里的情形。哼,大房的璟儿早就已经开蒙了,可咱们房里的几个哥儿呢?探姐儿倒是无妨,左右是个姑娘家,环儿年岁还小,也不着急。可瑾儿、玎儿、珥儿呢?”

贾政说的是他房里的四个庶子和一个庶女。

这几个孩子里头,瑾哥儿、玎哥儿、珥哥儿都是五岁的年纪,环哥儿则是三岁。按着荣国府的惯例,其实满了三岁就该开蒙了。像珠哥儿当年就是三岁开蒙的,倒是琏哥儿略晚了一年。可甭管怎么说,都已经五岁了,也确实该考虑开蒙一事了。

不曾想,听得贾政这话,王夫人却只是不冷不热的道:“亏得老爷您还惦记着几个孩子,可老爷您是不是忘了一事儿?咱们的宝玉比他们几个都大,他们只是虚的五岁,咱们宝玉论岁数,却已是六岁了。”

身为嫡子,还是衔玉而生的心头­肉­尚不曾开蒙,那几个小贱|蹄子生的东西还用在意?莫说这会儿只是略忽视了点儿,就算今个儿贾政要给他们开蒙,王夫人也会给拦阻下来的。

庶出的东西还想出息?做你的春秋大梦!

还真别说,哪怕王夫人这种心思是有些上不了台面,可关于宝玉的那些话却也没错。饶是大房那头原就不怎么在意哥儿的学问,也绝不可能留到这么大的年岁仍当小娃娃宠的。君不见迎姐儿六岁时,都已经被逼着识字算账了吗?

“宝玉由老太太养着,自是没问题的。”贾政仍自嘴硬,心里却颇有些不舒服。

这要是搁在以往,贾政说甚么都不会疑心贾母的。可谁让最近这段时间里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呢?尤其是自打去年六月里,泰安帝正式继位后,连着两道圣旨都是给贾赦的,甚至还让那个混不吝直接混到了正一品殿阁大学士的位置上,也是自打那时候起,贾政觉得贾母对他的态度彻底变了。

终是逃不过攀附权贵吗?

贾政并不知晓,贾母压根就不是单纯的攀附权贵,而对他的厌弃也并不是因着这件事儿。事实上,早在泰安帝继位的几个月前,贾母就对贾政变了看法。

还是因着珠哥儿那事儿。

诚然,贾政素日里表现得极为有孝心,可这究竟是他真的孝顺,还是想让人知晓他是个孝子,那就不得而知了。以往,贾母并未往深处想,可自打珠哥儿因着贾政名讳一事,即将无缘仕途,甚至因此病倒险些丢了小命时,贾母却是看透了。

甚么纯孝之人,那是贾政希望自己身上有这么个戳,而非他本质上就孝顺。相较而言,虽说贾赦打小就是个气死人不偿命的贱|人­性­子,可起码他活得真实,活得率­性­。尤其贾母见到贾赦为了救侄子,不惜自毁前途时,才终于大彻大悟了。

也许贾赦是个贱|人,可贾政却不是人!

有道是虎毒不食子,贾政却为了区区一个孝子的名头,宁愿眼睁睁的看着珠哥儿去死。这真的就是孝顺?贾母坚信,一个连亲生儿子都不在乎的人,他人若遇到险境,一准会对她这个当娘的弃之不顾。

也是从那时起,贾母就已经有了厌弃心理。之后,一贯看重贾赦的泰安帝继位,又极力提拔、重用贾赦。再到今年十二殿试前出事,却能坚强的面对外界的流言,甚至完全不曾对其父贾赦产生任何怨愤,终于让贾母幡然悔悟。

可惜的是,这些事儿贾政全然不知,在他心里,贾母就是个攀附权贵的俗人!

得亏贾母不知道这些事儿,要不然她能活活的给气死过去。要知道,就算她如今已经厌弃了贾政,可她对于贾赦依然没有好感。没法子,贾赦实在是太气人了,而贾政……却是伤人了。

“老爷,您的意思的是,任由宝玉在老太太那儿每日里无所事事,而我却要给几个庶子寻访名师,让他们开蒙做学问?”王夫人冷笑道,“老爷您是不是觉得我真的傻透了?”

“放肆!”贾政面­色­一沉,“宝玉之事,我回头会同老太太商议的。可那几个孩子……”

“等宝玉开蒙后,我自会送他们去族学。”王夫人压根就没打算听完贾政的话,便­干­脆利索的打断道,“老爷您自好生休息罢,我还有事儿要忙,先告退了。”

在贾政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王夫人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面上满是嘲讽的笑容。

若说贾母只是对贾政厌弃了的话,那么王夫人却是早在去年间,就已经恨上了贾政。她的珠哥儿,她的心头­肉­,明明有法子可以出手相救,可她的夫君就是这般的心思歹毒。这要是换一个重情重义的人来,也许待事情过后,仍能同夫君好生过日子。可惜,王夫人却是一个典型的王氏女。

凭良心说,若是在当时,贾政一死便能救下珠哥儿的话,王夫人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出手谋杀亲夫。而

夫君和儿子哪个重要?对于这个问题,王夫人都懒得回来。

虽说如今夫君和儿子都救回来了,可曾经的绝望和愤恨却绝对不会因此而消失。

出了房门,王夫人唤来了管事嬷嬷:“将房里那些个毛毛糙糙的小丫鬟都撤出来,换上经年的老嬷嬷进去照顾咱们那位二老爷。还有,二老爷身子骨不好,没事儿就不用出门了,就让他在屋里安心养病,外头的事儿无需他来­操­心。对了,哥儿们那头仔细查一查,看看到底是哪个碎嘴的东西在闹事!”

管事嬷嬷领命而去。

没多久,贾政就发觉自己被软禁了,可即便如此他也无可奈何。他身子骨不好是事实,况且这事儿王夫人一早就支会过贾母了,贾母也认为这档口贾政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府里将养身子骨比较好。

这一将养,就是数月光景。

……

……

五月间,林家派人来传讯,说是贾敏有喜了。贾母欢喜不已,连派了人送去好几箱子的补品,并每隔几日都要让人去瞧瞧,回来好将贾敏的近况形容给她。

同时,也因着贾敏有了身孕,林家姐儿便不再往荣国府来了,宝玉在荣庆堂嘀咕了好几回,贾母一方面心疼宝玉,另一方面也是担心林家人丁稀少,怕姐儿无人照顾,便索­性­让人将姐儿接到府里小住。

至五月底,林家姐儿黛玉来了。

既然是来荣国府小住的,那么于情于理也该住到荣庆堂贾母处。当然,事实上也确是如此。可如此一来,却是有了一桩意料之外的纠纷。

贾母让人将黛玉安排在了自己房内的碧纱橱里。

这个消息,是容嬷嬷跑去告诉那拉淑娴的,且说这事儿时,容嬷嬷一脸的狰狞,完全不加掩饰的添油加醋了好些个话,只差没直接说出贾母居心叵测了。

“主子!阖府上下哪个不知晓,二房那金玉疙瘩是睡在碧纱橱外的床榻上的,就一门之隔呢!虽说两个孩子年岁都小,可他们是表亲,又不是同族之人。就算同族好了,咱们家的迎姐儿,也没有跟璟哥儿睡一道儿的说法!”

其实,迎姐儿没同璟哥儿睡一道儿,是因为那拉淑娴觉得迎姐儿靠不住,当然璟哥儿也不是甚么好货。这要是搁在二房的元姐儿还未入宫之前,那拉淑娴倒是很放心元姐儿帮她带孩子的。

当然,这也只是打个比方,毕竟是同族同宗又尚未曾分家的近亲,偶尔亲近亲近,也没人会说个不字。问题在于,黛玉她不是啊!

身为林家的嫡长女,哪怕从血缘上来说,她同荣国府的哥儿姐儿还是很亲近的,可事实上还不如隔房的宁国府。好歹他们都姓贾,而黛玉却是姓林的。更何况,男女七岁不同席,虽说俩孩子都尚不满七岁,可也快了不是吗?宝玉虚岁都六岁了,跟自家表妹就隔着一道薄薄的木门,且多半时候这道门还是不关的。

那拉淑娴面无表情的看着容嬷嬷变着花样的编排贾母和宝玉,半响后,才道:“宝玉为何还不开蒙?”

“……不知道。”容嬷嬷的话被打断后,先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旋即就有了好主意,“主子您的意思是,让那金玉疙瘩去进学?”

“前些日子,我娘家二哥还问我,要不要让瑾儿去张家念书。”继十二这个所谓的天才之后,张家那头对于璟哥儿真心是万分期待。可惜,璟哥儿不是十二,撇开聪慧程度,单单就璟哥儿那­性­子,绝对是那种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也因此,璟哥儿都已经六岁了,却只去过一回张家,还是从头到尾睡过去的。

“主子。”容嬷嬷脑洞大开,“您难不成是打算让二房那金玉疙瘩也一同去张家?这是打算给他一个好前程?”

是否是好前程如今尚不曾得知,可至少那拉淑娴能够肯定,去了张家后,宝玉一定会被折磨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偏生,还没人能编排她甚么,毕竟张家的能耐是举世皆知的。

“他若有本事,许他一个好前程又如何?嬷嬷,咱们跟二房没有不共戴天的仇怨,况且亲戚里头出息的人越多,对于咱们也有好处。况且,除了这个法子外,还有旁的好法子吗?姐儿已经来了,不可能才待了不到一日就返家的道理。老太太在,也没有往我这儿来住的道理,更别说我房里还有几个哥儿。”

黛玉走不了,甚至连换个地头待都不可能。哪怕如今荣国府空置的院子还有不少,可连正经的嫡出大小姐迎姐儿都没有自己的院子,莫名给黛玉拨个院子又叫甚么事儿呢?

那么,唯一的法子就是把宝玉恁死……恁出去。

“左右都要折腾,不如一次­性­折腾好。”那拉淑娴淡淡的吩咐道,“嬷嬷辛苦一些罢,将琏儿的东西都搬到东院去,再给他挑选几个得力的人,丫鬟婆子就由嬷嬷做主,小厮一类的我回头同老爷支会一声。再将我私库里的东西拨一些予他,眼瞅着王家就要出孝了,最迟明年凤丫头就要进门了,索­性­让琏儿先搬出去熟悉一下罢。”

东院是给继承人所住的,论楼宇气派程度,是绝对比不得荣禧堂的。不过,东院那头胜在­精­致小巧,加之后头还有个别致的小圆子,在刚过来的那段时日,那拉淑娴还是很满意东院的。

满意归满意,那拉淑娴却也不可能待在东院,她是荣国府的当家太太,理应跟贾赦住在象征着家主之位的荣禧堂。不过,琏哥儿倒是无妨,左右最初明年也要搬,不如趁早搬过去,省得回头手忙脚乱的。

弄走琏哥儿后,便是十二了。别看十二年岁还不大,可有道是成家立业,他虽尚不曾成家,却已然立业,自然算是大人了。那拉淑娴早先就相中了位于荣禧堂后头,粉油大影壁之后的小院子。那院子不大,端的是方正,加上正房左右耳房,并东西厢房俱全,倒是适合如今还孑然一身的十二。况且,离荣禧堂也不远,回头想要寻十二了,也方便得很。

打发走这俩哥儿,接下来便是小可怜璟哥儿了。

倘若有选择的机会,璟哥儿绝对不会去张家进学的。他跟十二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事实上跟琏哥儿的­性­子也不同,这孩子没啥太大的缺点,唯一令人诟病的是,懒。

懒到恨不得让人往他脖子上挂个大饼,他好张嘴就吃,倒头就睡。论学问,倒是不算太差,只是因着先前由那拉淑娴开蒙,因而只能勉强说句不差,却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然而,拜宝玉所赐,璟哥儿的好日子到此为止。当然,陪同他的还有宝玉。

那拉淑娴想将自家小子跟二房这金玉疙瘩一道儿打包送往张家一事,出乎意料的没有碰到半点儿坎坷。

贾母虽面露不舍,却并未说出任何反对的话。王夫人更是自打知晓消息以后,就乐得合不拢嘴。至于贾政,完全没人想到要支会他一声,以至于直到俩孩子被塞进马车送往张家以后,贾政才无意中从丫鬟处得知了消息。

旋即,贾政大怒。

可这又同那拉淑娴有甚么关系呢?怒就怒呗,贾赦发病的时候,她都完全不担心,谁会在乎区区一个贾政呢?况且,有的是人镇压他。

事实完全如同那拉淑娴所预料的那般,这厢贾政才刚表达了自己的愤怒,那厢贾母就破天荒的亲自赶往了梨香院,逮着贾政就一通破口大骂,骂他不知好歹,骂他本人不知上进还要耽搁儿子求学,骂他没脑子还整日里拿乔,骂他……

反正贾政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连带王夫人都被贾母喷了一通。

不过,王夫人一点儿也不在意。她的长子进了翰林院,前途无量;她的次子虽年幼,可有张家人在,怎么着也不可能混得比他老子差;更别提她的闺女元姐儿如今已在泰安帝的后|宫里,哪怕尚未被赐封,可有贾赦这个天字第一号红人的大伯在,以后还能有差?

对于王夫人来说,只要膝下的两子一女都好好的,她才懒得理会贾政那个蠢货。正好贾母也厌弃了贾政,她更是有恃无恐了。

待贾政蔫巴了,荣国府就彻底的平静下来了。

当然,该忙碌的还是忙碌得很。就说那拉淑娴好了,哪怕三个小子都被她打发出去了,可跟前不是还有一个闺女吗?迎姐儿已经是十二岁的大姑娘了,该学着亲自上手管家理事了。

于是,继璟哥儿之后,迎姐儿也跟着悲剧了。

七月底的某日晚间,贾赦因着差遣略晚了归家,遥遥的就看到书房里亮堂堂的,还道是琏哥儿或者十二在。结果进了书房,才看到自家的胖闺女一脸生无可恋的神情,盯着眼前的账本,时不时的扒拉一下算盘,再记上一笔。

贾赦一脸的稀罕:“哎哟,我家胖姑娘居然会打算盘了?不错不错,真不错。对了,你那胖指头会不会明明想拨一个算筹,结果一不小心连拨了两三个?”

为何贾母在厌弃了贾政之后,仍然对贾赦爱不起来呢?这是有原因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贾赦是个彻头彻尾毒舌的贱|人。

迎姐儿幽幽的看过来:“娘拨了两个庄子予我,叫我三天之内,将所有的账目都理清楚。”

“哟,所以如今算得怎样了?”贾赦眼见迎姐儿对于自己唤她“胖闺女”都无所谓了,顿时知晓事儿大了。当下,便一脸笑盈盈的凑上前去,幸灾乐祸的道,“我看看……瞧这一笔烂字,你算出甚么花样来了?”

“明面上的账目是肯定没有问题的,至于暗地里的……”迎姐儿瘪着嘴格外怨念的道,“要是连我都能轻易的看出内里的假账,那做假账的人岂不是比政二叔叔都蠢?所以让我算这个到底有啥用呢?”

201|第201章

在荣国府所有人的心目中,贾政的脑子绝对是垫底的,这一点莫说迎姐儿了,连刚被那拉淑娴打包去张家的璟哥儿和宝玉也是这般认为的。

不过,认知管认知,没人会在意旁人脑子里想的是甚么。可像迎姐儿这般大喇喇的说出来,却是明显有些不妥当了,尤其迎姐儿只是个小辈儿。

当下,贾赦把脸一板,沉声道:“怎么可以这般没有礼貌呢?”轻咳一声,贾赦瞬间笑开了花,“大实话咱们就在自个儿这里说说,往后要是去了老太太处,千万要忍住。”

迎姐儿一脸茫然的瞧着贾赦,仔细想了一下,忙将手上的笔放下,用背后告黑状的口吻跟贾赦告密道:“爹,我同您说,我这话就是跟老太太学的。这些日子我不是跟娘一道儿学管家理事吗?老太太逮着机会也说要教教我,不单教我,她还在教林家妹妹。结果,一旦我和林家妹妹做错了甚么,老太太就总在嘴里念叨,‘怎么能比政儿还蠢呢?这以后可怎生是好呢?’”

这话一出,贾赦好悬没笑喷出来。还真别说,迎姐儿学的这话绝对是贾母说的,那说话的神态语气,活脱脱就是贾母的翻版。

“作幺罢你!得了,好好算你的帐,回头等学好了管家的本事,爹给你说一门好亲事。”贾赦笑着打算离开,结果就看到迎姐儿目光炯炯的盯着他看,登时心头一个咯噔,“宝贝闺女,你这是甚么意思?这是不想嫁人,害羞了,还是……”

“爹您帮我说给榆哥儿好不好?”迎姐儿眨巴眨眼睛,笑得一脸谄媚。

“老实算你的帐!要是学不好,索­性­别嫁了!!”说罢,贾赦板着脸拂袖而去,却也因此并不曾看到迎姐儿在他背后,小胖脸上露出了狡诈的神情来。

等贾赦进了那拉淑娴的屋里,一见房里就那拉淑娴和容嬷嬷俩人,登时忍不住吐槽道:“小姑娘家家的,怎的能这般没脸没皮的!”

那拉淑娴一脸的纠结,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又侧过脸去瞧容嬷嬷,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贾赦面上:“老爷,我和嬷嬷哪个看起来像是小姑娘家家了?”

“老爷我说的是咱们家那个胖丫头!”贾赦怒了,“那个小破丫头,人不大心眼儿居然还不少。你都不知道她跟我说了甚么!”

“说要嫁给我大哥家的榆儿?”那拉淑娴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旋即就看到贾赦面上露出了一副死不瞑目的神情,当下失笑起来,“原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情,再说二丫头这么说是有缘故的。还不是因着之前我总领着她回娘家,她同小铃铛姐弟俩玩得熟了。再说了,二丫头跟榆儿是同年所生,她是三月底,榆儿是八月底。加上我大哥就榆儿这么个宝贝儿子,想来到时候会让他提前成亲的,娶个略大些的妻子亦是无妨。”

从道理上头说是铁定没有问题的。

虽说本朝并不像前朝那般崇尚早婚,可凡事皆有例外。一般来说,每族的长房嫡枝都是早婚的,像隔壁宁国府,除了被贾赦坑过的珍哥儿外,之前几代都是早婚的。

加上榆哥儿除却是长房嫡长孙外,还是他爹中年得子,更是注定了成亲时间不会晚。

贾赦一脸的悲伤。

这话要怎么说呢?道理我都懂,可本老爷舍不得呢!

“闺女跟小子不一样,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你就不能让二丫头晚点儿嫁吗?咱们家又不是没钱养不起闺女,更是好不容易才得的这么一个。这样好了,先把琏儿嫁……的亲事办妥,然后再办琮儿的。只有二丫头的事儿,以后再说!”贾赦一锤定音般的道,可旋即就看到那拉淑娴一脸的无奈,和容嬷嬷面上明晃晃的写着俩字“蠢货”。

也许是贾赦面上的颓丧太明显了,那拉淑娴无奈的叹息一声,示意容嬷嬷先退出去,这才开口道:“有道是长幼有序,原就该让琏儿和琮儿先成亲。再说了,咱们家二丫头才十二岁呢,哪个说要将她嫁出去了?就算早婚好了,那也得过了十四五再说呢。”

“那就好那就好。”贾赦庆幸不已。

说真的,闺女也好小子也罢,就贾赦这­性­子,哪个不是当做心头­肉­般疼宠着。可若是小子成亲,那是往自家添丁进口,反之闺女嫁人,却是自此不再是自家人了。旁人且不论,贾赦就想着当年贾敏那事儿,虽说他跟贾敏的感情也称不上有多好,却也清晰的感受到了贾敏出嫁前后的差距。

怎么说呢?贾敏没出嫁前,哪怕一年到头也没同贾赦说上两句话,可对于贾赦来说,贾敏她在府里,那就够了。可一旦出嫁,哪怕最近这大半年里,贾敏往荣国府跑得蛮勤的,可的确已经不是自家人了。

如果有选择的话,贾赦真希望自家闺女寻个上门女婿算了。

“对了,淑娴,咱们索­性­给二丫头寻个赘婿呗,反正府里头有的是钱。”贾赦舔着脸凑到那拉淑娴跟前,哈着气道。

那拉淑娴深深的看了贾赦一眼,片刻后,起身道:“老爷您醉了,早点儿歇下罢,明个儿还要早起上朝呢。”

贾赦:“…………”

对于儿女迟早是要嫁娶一事,贾赦的接受度还是很高的,他只是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那般快而已。可惜,还没等他酝酿好感情悲伤,朝堂上又出事了。

御史高良鹏冷不丁的就在早朝上发难,弹劾曾任从一品太子太傅的张家老太爷张淄潼。

高良鹏,寒门子弟出身,空有一腔报国之心,却并无太出众的能耐。又因着他为人处世不够圆滑,屡屡因小错而得罪旁人。也至于如今已六旬年纪,却仍仅仅是从六品的御史。

泰安帝倒是无所谓,弹劾高官这种事情,一年到头总是能碰上几十次。而只要并非污蔑,哪怕最终并不曾弹劾成功,御史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因此,泰安帝只示意高御史朗声道来。

问题就出在贾赦身上。

身为正一品殿阁大学士,又承袭了一等将军爵位,外加还是泰安帝跟前一等一的大红人,贾赦非但有上早朝的资格,更是立于诸臣之前,离上前弹劾的高御史仅有三步之遥。而彼时,听得这货弹劾他家老泰山,贾赦只怒目圆瞪,周遭的杀气不要钱的狂飙的,忽的身畔的几位大臣连着后退的几小步,唯恐一不小心惹到了这个煞神。

下头的动静那般大,泰安帝能没看到?

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一眼贾赦,泰安帝再度示意高御史道来原委。

“回禀圣上,臣弹劾张老是有真凭实据的。其一,张老为官时有诸多不妥;其二,张老教子不严,教子无方;其三,张老当年急流勇退,实乃心虚,臣……”

贾赦终于忍不住了,直接蹦出来喷道:“你脑子有毛病是不是?我那老泰山是翰林院出身,一路从翰林院做到内阁,最后得太上皇看重才得以出任从一品的太子太傅。若是我老泰山为官时有诸多不妥,太上皇能让他当上太子太傅?你到底知不知道甚么叫做太子太傅?!”

所谓太子太傅,便是专门教导太子之人,也就是太子的授业恩师,更往深处说,那就是太上皇为前太子准备的幕僚。

前太子自襁褓之中就被立为皇太子,周遭的一切皆是最为金贵的,包括身边之人。在前太子尚未被废黜之时,太上皇对于他的用心绝对堪称慈父表率,也因此,张家老太爷能够当上太子太傅,就已经证明了张家老太爷的为人是被太上皇所认可的。

“贾恩侯,闭嘴。”泰安帝幽幽的出声,用眼神示意再开口就要将他丢出去。

贾赦这才勉强退回了原处,却仍是用眼刀子不停的甩向位于中间的那蠢货。

高御史擦了擦额间渗出的冷汗,凭良心说,贾赦怒起来还是很恐怖的,可在害怕之余,他的脑海里却仍是回想着前几日之事。若说他是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那么像贾赦这等纨绔子弟便是蒙祖荫的。这一刻,高御史有意识的忽略了贾赦其实也是通过科举入仕这一点。

“回禀圣上,方才贾大学士所言极是,张老当年可是太子太傅!”高御史意有所指。

这话一出,满朝皆不由的窃窃私语。

其实,罪名甚么的压根不重要,这是有人要借泰安帝之手对付前太子的旧部了。而拿张家作筏子倒也未尝不可,毕竟,张家老太爷在多年前便已离开朝堂,哪怕曾有些香火情,这些年过去了,也散得差不多了。至于张家那三位老爷,因着张家大老爷曾在家闭门数年,如今论官职还当属张家二老爷最高。

然而,之前任正三品通政使司通政使的张家二老爷,去年间因职务上的一些差错,被降了半品,如今是从三品的太仆寺卿。

泰安帝思量至此,便已明白了高御史的用意,或者应该这么说,是明白了隐藏在暗处的幕后黑手的用意。

其实这事儿说白了很简单,泰安帝虽已继位,可因着继位时间尚短,外加头上还有个太上皇立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其实尚未完全坐稳这个龙椅。而那些人要做的便是趁他位置尚未稳当之际,挑拨他与太上皇之间的父子情。至于张家老太爷,甚至是去年间因错被降职的张家二老爷,皆是倒霉的试金石罢了。

当然,比张家更倒霉的是御史高良鹏,不愧是年少得志却一辈子不曾高升的蠢货,竟是半点儿不曾察觉到,这事儿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得玩完。

“继续说。”泰安帝保持着一贯的冰山面瘫脸,语气平静毫无起伏。

高御史微微一愣,在他的预想里,听到“太子太傅”这几个字,泰安帝不管怎样都应该露出些不忿来,毕竟相较而言,前太子才是真正的皇位继承人,而泰安帝虽说有太上皇的传位圣旨,可到底比不上当了几十年太子的前太子。

“是,陛下。”饶是如此,高御史仍是不敢不答,当下就将他事先预想好的话一一讲述出来。

对比高御史给张家老太爷所罗列的三条罪名,严格来说,哪一条都无真凭实据,却又哪一条都隐隐透着异样。

为官时多有不妥,指的是张家老太爷当年所任之职位。太子太傅这个位置,搁在前太子尚未被废黜之时,当然是极为崇高的。可惜的是,前太子到如今也不曾有任何封号,反而让泰安帝上位了。

又说张家老太爷教子不严、教子无方,当然是指张家大老爷因爱妻之死闭门数年,以及张家二老爷屡次因暴脾气在任上被人拿了小辫子。

至于当年张家老太爷忽的急流勇退,明面上是为了教导天资聪慧的外孙十二,可这个理由完全不被人所采纳,也难免会令人浮想联翩。

好不容易等高御史将张家老太爷的罪状一一阐明之后,等待许久的贾赦终于逮着机会再度怒喷。

“太子太傅原就是太上皇所认可后,让我那老泰山任职的。你这话的意思是,太上皇识人不清,我老泰山不配当这个太子太傅?既如此,你就该在去年间就上折子弹劾,却不是弹劾我老泰山,而是弹劾太上皇识人不清!”

“甚么教子不严、教子无方?张家一门都是翰林,若是这般都是错,那我相信,全天下当爹都希望自己摊上教子无方的罪名!呵呵,再说了,律法中有哪一条是关于教子不严、教子无方的?真要像你说的那般,我家老子合该死后都没法安息,毕竟我那愚蠢的弟弟一辈子都没­干­过一件像模像样的事情!”

“还有那甚么心虚……你脑子给驴踢了是不是?我家老太爷退出朝堂时,早已年过六旬。对了,也就是比你稍微年轻两岁。这以往,我倒也认为他老人家退得太早一些了,可如今看来,没错!这人呢,还真是不能不服老,一老脑子就容易出问题。早早的退下来,也免得在早朝之上犯蠢丢脸!”

贾赦一口气不停歇的喷了许久,莫说被喷得怀疑人生的高御史了,就连始终旁观的文武百官并皇室宗亲都有些不忍直视了。

至于高座之上的泰安帝,始终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心下却已经开始思量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其实仔细想想,哪个都有嫌疑。若是泰安帝和太上皇产生了矛盾,那么皇室宗亲里好些个亲王郡王就再次拥有了机会。而较之他们,说真的,泰安帝更怀疑尚在幽静之所的前太子殿下。

诚然,张家老太爷曾经是太子太傅,可谁都知晓,那是曾经了。况且,张家早在多年之前,便因着守孝的缘故回了祖籍,且等回京之后,就改变了立场,虽未再度站位,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张家早已背弃了前太子。更别说,在这之后前太子两次被废,张家却无一人出面为他求情……

泰安帝深深的认为,就凭他对前太子的了解,那位太子二哥还真不是一个宽宏大量之人。

用曾经背弃过自己的心腹,离间父亲和弟弟之间的感情,怎么算这笔账都不亏本,不是吗?若是成功了,那自然千好万好。哪怕不成功,又有几个人会怀疑到他头上呢?毕竟,张家老太爷曾经是前太子的心腹幕僚。

抱着这样的想法,当贾赦再度忍不住开口喷高御史时,泰安帝并不曾出言阻止。直到贾赦闹够了,泰安帝才平静的道:“贾恩侯所言极是,朕亦是这般认为。”

#一代宠臣贾恩侯#

毫不夸张的说,当泰安帝说出这话时,在场诸人心头都蹦出了这句话。甚么叫做宠臣?这就是!贾赦他何德何能,竟然能够得到泰安帝这般看重,明明他就是个混不吝!

偏生,贾赦听得这话并无任何异样,只换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上前谢恩道:“圣上您果然有眼光!”

在场诸人:“…………”这真的是在夸奖泰安帝吗?贾赦你的脸还要不要了?!

倘若贾赦是会在意旁人腹诽之人,他就不会这般厚颜无耻了。事实上,在谢恩之后,他只回到原位,拿目光森然的扫视着高御史,仿佛在说,老子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打击报复甚么的,在官场之中是很正常的行为。可此时的高御史却忍不住汗流浃背,只因贾赦的目光实在是太­阴­森狠戾了。况且,当着当今圣上、皇室宗亲、文武百官的面,贾赦都敢如此明晃晃的威胁他,那背地里呢?

一瞬间,高御史想了很多很多,却唯独没有想到另外一个可能。

那就是——贾赦坑人从来都是当面坑害的,他不玩拐弯抹角这一套。

当天退朝之后,高御史如同被人刚从水里捞上来一般,浑身湿漉漉的,连头发都是汗津津的。孰料,就在他勉强起身打算离开之时,忽的脚下被人一扳,旋即背后传来一股子巨大的力道,整个人就直接飞了出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摔了一个狗吃|屎。

高御史直接摔晕了过去。

脸朝下这种摔法,最有可能的就是将鼻梁摔断,问题倒不是很大,可高御史到底是年过六旬之人了,这么一摔,基本上就告别官场了。

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愣了一下,旋即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了位于高御史后两步的贾赦面上,包括已经起身离开龙椅的泰安帝。

贾赦一脸的无辜:“怎的了?哎哟!高御史你怎么了?我的天呐!快去请大夫!怎么就摔了个狗吃|屎呢?不对不对,这该叫甚么?摔了个大马趴!对,就是这个。话说,你们看我作甚?不是我­干­的,真的不是。”

现有吃过亏的人一脸血的趴在这里,在场之人哪里还敢跟贾赦硬杠?也是到了此时,他们才忽的想起……

——贾赦他是个混不吝了!!

比起旁的重臣会使用各种­阴­谋手段,贾赦是那种会趁你不注意,在你头上套上麻布袋狂揍一顿的痞子!

这要是被贾赦反弹劾一次,哪怕最后落得削官罢职的下场,都无妨。可若是贾赦不顾脸面的­干­出了甚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他不要脸,旁人还要呢!!

相较于瞬间怂了的在场诸人,泰安帝估计是最淡定的那个。当然,也有可能他已经被弄懵了,只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冰山面瘫脸让他不至于情绪外泄。在脚步略微一顿后,泰安帝平静的离开了朝堂,至始至终不曾对贾赦那近乎明目张胆的行为发表过任何意义。

泰安帝都不曾,更妄论旁人了。

只要一想到下一个丢尽了脸面的人很可能是自己,就再没有人敢上前挑衅了。诸人纷纷作鸟兽散,贾赦见没人理会自己了,顿觉没趣的撇了撇嘴快步离开。

当天傍晚,从高御史的府邸传出来一个消息,因着那突如其来的一下重摔,高御史鼻梁断裂,两颗门牙同时离他而去。又因官员不得面容有碍,高御史递交了辞呈,由时任正一品殿阁大学士的贾赦亲自给予批复,令其好生休养,今后都不用回官场了。

如此这般赤|­祼­|­祼­的报复,在朝臣之间传了个遍儿。之后又有一个正义感爆棚的年轻小御史试图挑衅贾赦,结果却在当天晚间被人发现光溜溜的睡在皇城根下,很快就被人以失仪之罪革去了官职,可这内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惹谁都不要惹贾赦!

这句至理名言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官场,被所有新入仕的官员铭记在心。

202|第202章

“大太太,老太太让您立刻派人去张家将宝玉接回来。”

荣禧堂里,鹦鹉满脸的尴尬,手里的帕子都被她揉成了一团,目光更是完全不敢跟那拉淑娴对视,只低声将贾母的吩咐说了出来。

那拉淑娴微微挑眉。

原本,那拉淑娴是打算趁着今个儿不怎么忙碌,正好教迎姐儿如何拟礼单子。结果还没说上几句话,鹦鹉便来了,且一开口便是这话,自是让那拉淑娴不由的诧异万分。

“可曾说是为了甚么?”

鹦鹉抿了抿嘴,似乎在考虑这话要怎么说,略停顿片刻后,才道:“许是老太太想念宝玉了,这宝玉打从一落胎胞,就没怎么跟老太太分开过。眼瞅着都已经走了近两个月了,这……”

“宝玉三天前刚回来过。”那拉淑娴先是示意迎姐儿自个儿看看礼单子,后又让葡萄去将容嬷嬷唤来,自个儿则是伸手端过小几上的茶盏,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见状,鹦鹉颇有些站不住了。

其实很简单,宝玉的确往张家做学问有近两个月时间了,可又不是一去不回的。事实上,每隔十天,宝玉和璟哥儿都会回荣国府住上两日。毕竟,这做学问再要紧,两个哥儿年岁太小,若只能不着家,铁定是会哭闹不休的。

捱了一会儿,鹦鹉张了张嘴,似乎打算开口说些甚么,却始终不曾发生声音来。她很犹豫,犹豫到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是想说又不敢说甚么事儿。

忽的,那拉淑娴侧过脸去瞧迎姐儿手上的礼单子:“给你派件正活儿可好?”不等迎姐儿答话,她便又道,“娘跟前的葡萄和石榴年岁都大了,且因着之前没寻到妥当的人,硬是多留了她们几年。索­性­前俩月终于寻到了好人家,娘将二丫头帮着安排她们的嫁妆,如何?”

“我?”迎姐儿不敢置信的拿手反指着自己,“娘,我可是才刚学会看账、算账。这逢年过节的礼单子都还没弄明白,您叫我给她们……不不不。”

“嫁原就要比娶容易,一应的礼节那是男方家里的事儿。况且,只是让你拟嫁妆单子罢了,能出甚么错?再一个,葡萄和石榴嫁的都是府里的家生子,就算你真的出了差错也不会有甚么问题的。”

“可是……”

“没有甚么可是,你拟罢,回头拿来我瞧瞧就可。记得,她俩这些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比着小康人家嫁闺女的份例来。若是怕出错的话,回头拿你的私房给她们多添一份妆,她们保准不同你计较。”

迎姐儿一脸的懵逼。

甚么叫做比照着小康人家嫁闺女的份例来?她知晓寻常人家是怎么给闺女置办嫁妆的吗?她连自己的嫁妆都弄不清楚,礼单子也仅仅是看到最普通的节礼一道。不过好在,这是府里的家生丫鬟嫁给家生子,就像那拉淑娴说的那般,即便出了差错,要弥补也容易。

“那行,我试试看,回头娘帮我瞅瞅。”迎姐儿不愧是贾赦和那拉淑娴养大的闺女,心大得很。尤其在想通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拿她的私房往里头填后,迎姐儿彻底放松了,另拽了一份空白礼单子,提笔就往上头填。

这档口,容嬷嬷也进来了。

“嬷嬷帮我问问鹦鹉,这好端端的,老太太怎就忽的想起要接宝玉回来了。上回,还没听说宝玉在张家受委屈了。”那拉淑娴轻飘飘的将问题抛给了容嬷嬷,当然也没有错过在她提葡萄和石榴亲事时,鹦鹉眼底里一闪而过的羡慕。

论年岁,葡萄和石榴要大出鹦鹉一截,按说鹦鹉无需太着急,毕竟荣国府的惯例,都是过了二十才将丫鬟许人的。当然,若是跟了主子那就是另外一说了。可去年间,贾赦才大闹了一场,若是贾母再将丫鬟随意许给府上的老爷和哥儿,指不定贾赦脑子一抽,再度上折子弹劾自家了。

基本上,荣国府的家生丫鬟已经绝了当主子的心,毕竟有前车之鉴摆在跟前,这不生养孩子她们往后靠谁去?可若是生养了孩子,去母留子简直比不生养更可怕。

“鹦鹉。”容嬷嬷倒是没想那么多,直接一个眼刀子甩过去,张口就道,“咱们府上的丫鬟婆子仿佛太多了点儿,一个个养得是金娇玉贵的,尤其是老太太院里的那些个大丫鬟们,竟是比寻常人家的姐儿都金贵许多。要我说,合该再­精­简­精­简,你说是罢?”

鹦鹉也不是傻的,尤其近些年来,随着贾赦地位权势的上涨,大房整个儿就是水涨船高了。偏贾赦还是个不在意风言风语的人,若想拿孝道压着他,指不定回来就­干­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混账事儿来。也因此,贾母已经歇了跟贾赦硬杠的想法,身为丫鬟的鹦鹉就更不敢了。

当下,鹦鹉便道:“老太太听说了张家连着被弹劾一事,生怕宝玉被张家连累,这才要立刻将宝玉接回来。”

“怕被张家连累?”容嬷嬷眉头紧锁,一脸狰狞的瞪着鹦鹉。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只听说是张家人惹出了甚么祸端来,怕是接下来不好收场。”鹦鹉苦着脸将自己知晓的事情都抖了出来,可正如她所言,具体的情况她也不大清楚,毕竟她也只是贾母跟前较为受重用的丫鬟罢了。

那拉淑娴和容嬷嬷对视了一眼,旋即,那拉淑娴便轻笑一声,向着鹦鹉摆了摆手:“替我转告老太太,宝玉很快就会回来的。”

也是听了这话,鹦鹉才长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的行礼告退。

等鹦鹉出了房门,容嬷嬷才冷笑一声:“这是打量着张家快倒了,想急急的抽身罢?哼,也是个没眼力劲儿的,怎的不想想,若张家真的靠不住,老爷能将璟哥儿一并送去?”

“别管她。”那拉淑娴将手里的茶盏随手搁在一旁,冷着脸道,“原还想着到底是一家子,能拉拔就拉拔一把,到底宝玉这孩子年岁小,仔细教着也能教好。哪曾想,人家不领情也罢,竟还嫌弃起来了。既如此,嬷嬷就让人往张家跑一趟,将宝玉赶紧接回来才是。”

“是,主子。”容嬷嬷躬身答应着。

“等等。”那拉淑娴出言叫住了几欲离开的容嬷嬷,略一思量,才道,“先缓缓,左右今个儿也晚了,不如索­性­明个儿我亲自往张家跑一趟。我倒是要看看,究竟张家出了甚么事儿,惹得咱们这位老太太竟是这般担忧起来。”

事儿肯定是有的,等晚间贾赦归家时,听了那拉淑娴的话后,却是嗤之以鼻。

张家的麻烦倒是不大,可有一点却是有些烦人的,那就是似乎真有人打算拿他们的小辫子。也亏得张家本身行得端坐得直,以至于所提出的罪名多半都是胡说八道,这才让贾赦逮着机会反喷回去。可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很明显,就是有那不开眼的小人打算从张家身上咬一块­肉­下来。这御史台倒是无妨,有贾赦盯着,又有之前的惨案垫着,短时间内倒是安全的。可旁的地方呢?若他们不来暗的,走明路呢?像去年间,张家二老爷被人拿到了错处,硬是降了职,那贾赦就没法子了。

也因此,贾赦只简单的告诉那拉淑娴:“大事儿不会有,小事儿难以保证。不过早朝这边大可放心,他们越不过我去。可若是私底下做些腌臜事儿恶­性­人,那我就没法子了。”

至于贾母非要将宝玉接回来一事,贾赦只嗤笑道:“那就接回来罢,记得先将宝玉弄回来,再将这事儿告诉王氏。就让她俩闹腾去罢!狗……咳咳,反正就是闹腾。”

狗咬狗一嘴毛,搁在这事儿虽然也挺恰当的,可考虑到其中之一是贾赦的亲生母亲,这话就不好说了。不过,听贾赦这意思,是压根就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所以,应该不算甚么大事儿罢?

抱着这样的想法,次日一早,那拉淑娴便领着迎姐儿去了张家。

得了消息特地赶出来迎接她们母女俩的,是张家二太太。

“妹子,你三嫂子又有孕了,因着她年岁也大了,这胎颇有些辛苦,老太太特地吩咐了让她老实歇在屋里,哪里也不用去。”张家二太太笑脸盈盈的挽住了那拉淑娴的手,又特地瞧了瞧迎姐儿,“姐儿长得是愈发的圆润了,可惜我家俩小子年岁都不对,要不然铁定往家里娶。”

“二舅母,嘻嘻。”迎姐儿才没有旁的闺阁女子一听说自己的亲事就害羞的神情,相反,她相当乐意旁人提她的亲事,同时也在心里想着,张家二房没有适龄的哥儿,不代表整个张家没有呢。再说了,张家至今都不曾分家,到时候她不是一样能嫁到这儿来?

“行了,别闹。”那拉淑娴一眼就看穿了迎姐儿心里的想法,忙开口制止,免得一个不留神,迎姐儿就把她自个儿给卖了。

好在张家二太太完全没往那方面去想,只觉得迎姐儿这小模样讨喜得很。

待姑嫂二人沿着小路往后头的福瑞斋走去时,那拉淑娴借机打探起了前些日子的事情。

其实,外头的事儿,尤其是同朝堂有关的事情,正常情况下是很难传到后宅的。偏贾赦这人的脑子还跟旁人有异,旁人觉得天大的事情,他也许只认为是芝麻绿豆点儿玩完全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儿。再加上容嬷嬷虽能耐,却还真没有本事打探朝堂之事,故而在昨个儿贾赦开口之前,那拉淑娴是真的甚么都不知晓。

“说真的,咱们这位姑老爷真是绝了,绝了!”

张家二太太也是个妙人,听那拉淑娴问起了前些日子的事儿,还道是她想听自己夸赞贾赦,忙不迭的开了口:“姑老爷太能耐了,先前让府里老太爷忧心不已的事儿,到了他跟前,竟是轻而易举的就办成了,你说他能耐不能耐?说起来,去年间老太爷心里头就已经有了计较,那会儿太上皇还未退位呢,谁也不知晓下一任圣上是哪个。可甭管是哪个,总不可能是被圈禁的那位,偏老太爷还曾任太子太傅,这不是……”

虽说张家老太爷当上太子太傅完全是因着多年前太上皇对他的看重,可以说,张家老太爷是被调职成了太子太傅,而非出自于他的本意。当然,张家老太爷也没反对就是了,毕竟太子才是正统,他支持太子也挑不出错来。

坏就坏在,太子最终成了前太子,若非当时张家那位老祖宗冷不丁的咽了气,好让张家一门从容离开京城的话,怕只怕整个张家都折在那会儿了。而如今,类似但比当年更为严重的事情再度发生,张家老太爷都做好了以死谢罪,让家中子嗣再度以守孝避世时,贾赦就这样冒了出来。

“老太爷都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了,直说若真的不行,就拿自个儿的命来换取咱们这些晚辈们的命。一听这话,妹子你三个哥哥都差点儿没晕过去,纷纷劝阻。对了,你二哥去年被贬职一事你也知晓了罢?就是那会儿发生的事儿。老太爷让咱们按兵不动,冷眼瞧着新帝的举措。”

最坏的打算,就是以命换命,毕竟张家当年是借着守孝早早的脱身的,真要计较起来,其实并没有实质上的罪名。新帝就算再怎么小心眼儿,总不能无中生有罢?最可怕的也就是张家老太爷将命留在京城,让其余人等递出辞呈,再度避世不出。

结果,还是那句话,贾赦就这般冷不丁的冒出来了。

“老太爷一直都在说,摊上这么个女婿也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张家二太太笑得异常轻松,眉眼都是舒展开的,看起来一点儿也不似作伪。

只是,瞧着张家二太太这副模样,又听着她所说的这话,那拉淑娴心里头颇为不是滋味。

她怎的就忘了如此重要的事情。新帝继位,清算旧账。哪怕张家本身没有做错任何事儿,可太子|党的名头却足以让他们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偏生,太子太傅是长青帝任命的,无形中让整个张家都戳了太子|党的章。更可怕的是,旁人都认为张家是实打实的太子|党,可那位被圈禁了多年的前太子,却从来将张家视为叛徒。

那拉淑娴低头盘算了一下,若不曾有这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恐怕张家早已被上头那位清算了。就算太上皇还活着也没用,那一位从来就不是良善的主儿。

“怎么就没人支会我一声呢?”那拉淑娴长叹一声,语气里是满满的落寞。

“说甚么胡话呢?这若是好事儿,忘了谁都忘不了妹子你。可偏生这事儿……你呀,既然已经嫁了,那就是夫家的人了。”张家二太太笑脸盈盈的道,却绝口不提这是对那拉淑娴的一种保护。

可不是保护吗?出嫁女既已出嫁,就不该再Сhā手娘家事宜。这话搁在平日里还显得有些不中听,可搁在去年千难万难的情况下,却是明晃晃的对那拉淑娴的保护了。

眼见那拉淑娴神情有些低落,张家二太太又笑开了:“真的不用再担心了。其实呀,咱们家就没怕过那些个弹劾的宵小之辈。说白了,这事儿的重点不就是在于圣上对张家的看法和态度吗?”

弹劾自是没啥好担心的,张家本身行得正坐得端,就算那些人折腾到死,也不可能寻出罪证来的。­鸡­蛋里挑骨头这种事儿,原就是无稽之谈。可若是泰安帝原就打算折辱张家,那张家就不用再挣扎了,还不若让泰安帝出一口恶气,随后该退的退,该避的避。

说白了,这事儿还真的是多亏了贾赦。

张家二太太一叠声的赞美着贾赦,听得那拉淑娴很是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半响,临近福瑞斋时,那拉淑娴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二嫂快别夸了,指不定我家老爷压根就没想那么多。他以往同我说过,他是拿老太爷当亲爹看待的,自然容不得旁人诋毁老太爷了。”

“原来,贾赦竟是这般看待老夫的?”

说话间,已至福瑞斋内。让那拉淑娴没有想到的是,平素惯常待在前院书房的张家老太爷,竟然特地在此等候着她。

“外祖父!”迎姐儿笑得异常甜美,一副讨喜的模样。

张家老太爷虽心知迎姐儿并非自家姑娘亲生的,可也明白姑娘和姑爷的立场,当下便笑呵呵的拉过迎姐儿的手,哄道:“姑娘家就是好,可叹我张家旁的不缺,单就只缺小姑娘家家的。要不­干­脆这样,二丫头嫁到外祖父家里来,好不好?”

“好啊!”

这一次,那拉淑娴没能立刻制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迎姐儿把自己给卖了,当然同时看到的还有张家旁人不敢置信的神情。

“我的傻姑娘哟……”那拉淑娴彻底没了法子。虽说知晓张家这头是绝对不会对迎姐儿有恶意的,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随随便便就将自己给许出去了,真心有些让人无奈。

倒是张家二太太,撇开最初的愣神,旋即便捧着肚子笑弯了腰。且她不仅自己笑开了,还特地往前急赶了几步路,入了正堂向张家老太太道:“老太太,咱们家有大喜事儿了,回头您再也不用抱怨瞧闺女和孙女了。这不,小妹将她的闺女给老太太您送来了。”

那拉淑娴:“…………”我可没答应。

答应不答应已经不重要了,从不知晓害羞为何物的迎姐儿早已欢天喜地的扑到了张家老太太怀里。因着从来没人告诉过她真正的身世,加上张家这头因着在意那拉淑娴的想法,对她素来都是和颜悦­色­的,故而相较贾母而言,迎姐儿更喜欢她的外祖母。

“外祖母最好了,外祖母最疼二丫头了。”迎姐儿缠着张家老太太不放手,圆滚滚的脸上笑得露出了两个小小的酒窝来,再加上她软糯的声音,莫说张家老太太原就对她欢喜得很,就算今个儿只是头一回见面好了,也保准立刻能拿下老太太的心。

“得了,我算是明白了,老太太压根就没惦记着我。”那拉淑娴故作伤感的叹息一声,一眼瞥见立在八宝阁前满脸的尴尬的张家大太太,忽的心下一动,主动上前道,“大嫂,二嫂家的哥儿年岁不对,可大嫂……欢喜我家二丫头不成?”

然而,让那拉淑娴诧异的是,不等张家大太太开口,张家老太太便劫过了话头,朗声道:“有啥不欢喜的?咱们家呀,仿佛真的是每一代只能出一个姑娘。我养了你十几年,又养了小铃铛二十年,偏生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抛下我这个老婆子不管了,我这心里呀……”

“老太太。”忽的,有个小丫鬟满脸喜­色­的掀了帘子进来报讯,“保龄侯夫人带着姐儿回来探亲了。”

甚么叫做背后莫说人?

这便是!

那拉淑娴一个没忍住就笑喷了出来,一旁的张家二太太原还强忍着,见状登时也笑了起来。

再看张家老太太,一脸的茫然无措,片刻后才换上喜气洋洋的神情,一叠声的道:“赶紧领进来呢!我的铃儿哟,我的心头­肉­儿哟!”

随着张家老太太话音落下,保龄侯夫人便抱着爱女进了正堂,见诸人面上有异,她还诧异的问道:“这是怎的了?哟,小姑姑您也在呢!云儿,快唤……呃,唤婶娘?!”

203|第203章

这声婶娘一出口,在场的诸人皆笑开了。

就连说话的保龄侯夫人在最初的愣神之后,也拿帕子掩嘴轻笑着。倒是她怀中的女儿湘云时年三岁,正是最可爱懵懂之时,虽说不大明白诸人为何发笑,倒也乖巧的开了口,冲着那拉淑娴甜甜的唤了一声:“婶娘。”

有道是,女子出嫁从夫。因着保龄侯爷跟贾赦乃是表兄弟,这保龄侯府的千金大小姐唤那拉淑娴一声表婶娘也是应该的。虽说如今省却了一个“表”字,却更是显得两家亲厚。

唯一的问题便是,保龄侯夫人却是那拉淑娴娘家内侄女。这母女俩人,当娘的刚唤了小姑姑,当闺女的却随后唤了婶娘,岂不是彻底乱了套?

在场之中,估计也就是年仅三岁的湘云完全没弄明白其中的缘由,只径自甜甜的笑着,还不住的拿眼去瞧长得白胖喜庆的迎姐儿。犹见迎姐儿向她瞧了过来,湘云更是喜气洋洋的伸出小手,唤道:“姐姐抱!”

不曾想,这一声姐姐,再度引得诸人连声发笑。

就连素来有些迟钝的迎姐儿都反应过来了,半是好笑半是纳闷的道:“我管铃表姐唤姐姐,如今铃表姐生的姐儿也管我叫姐姐,这可怎生是好?”

“叫你你就应着呗。”那拉淑娴拿手轻碰了碰迎姐儿,一面示意她去寻湘云玩,一面又伸手将保龄侯夫人揽了过来,又好笑又好气的道,“听说你嫁人以后都不往娘家来了?啧啧,可见姑娘家的胳膊肘还真是往外拐的。”

“小姑姑……”保龄侯夫人看着那拉淑娴,满脸的无可奈何。甭管她在保龄侯府如何的威风,可一回到娘家,瞧着这些个至亲,却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年少时候。尤其在见着素日里极为疼惜她的小姑姑时,更是一副乐呵呵的任凭奚落的模样。

哪知,瞧着她这副模样,那拉淑娴愈发没好气了,只拿手点着她的额头,一副嫌弃的模样:“可算是瞧出来了,当着老太太的面儿,故意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好让老太太觉得是我这个当姑姑的为老不尊,可劲儿的欺负你,对罢?那可不成,这回且暂饶过你,等回头,我寻个没人的地儿,再狠狠的欺负你一通才是!”

眼瞧着这对姑侄愈发闹腾了,张家老太太赶紧笑着叫了停。

“多大的人儿了,一个两个的,早当了娘不说,尤其是淑娴你,这眼瞅着儿子都快娶媳­妇­儿了……对了,同我说说,你打算让琏儿啥时候成亲呢?对方是哪家的姑娘?”

那拉淑娴有点儿不想开口了。

说真的,王氏女的名声在京城里头还真算不上有多好。倒不是她们本身做了甚么,而是王家的门风太彪悍了。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倒是无妨,京城很多人家,哪怕是一些书香世家,也不会逼着女儿家做学问。可王家的彪悍在于,拿姑娘当小子养,却将小子彻底放养,能出甚么结果还要看天意,这个还真说不准。

不过,这会儿见张家老太太一脸期待的望着自己,那拉淑娴略一迟疑,还是说了实话。

果不出所料,一屋子的人都惊呆了,当然这里肯定不算迎姐儿和湘云,小丫头早已跑到一边玩开了。

过了半响,张家老太太一脸犹豫的开了口:“王家……是我想的那个王家吗?我怎么隐隐记得,你同你那妯娌有些不睦?”

虽然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过就连那拉淑娴也没法厚着脸皮说,她已经跟王夫人和睦了。准确的说,她俩不过是从相看两厌,到如今的退避三舍。既然你也看不惯我,我也看不惯你,那能少见就尽量少见一些罢。又因着贾母愈发的变了态度,她俩就是想要闹矛盾,可也得有个挑事的人呢。

“我那二弟妹呀……其实人也不坏,说白了,也不过是被教唆的罢了。”略一思量,那拉淑娴决定将锅往贾母身上推,“这长幼有序的道理,老太太您也是知晓的,偏我府上那位,只恨不得将她那小儿子捧上了天,可我家老爷那­性­子哟,也是个不好相与的。就因着府上老太太的态度,闹得他们两兄弟三天两头的闹意见,我和王氏差不多也是这种情况。

张家老太太一脸的震惊。

荣国府的那些事儿,虽说有不少传到了外头,可架不住那拉淑娴这个当事人从来不往娘家说。又因着张家这头原也不是好打听消息的人,也因此,这算是头一回,张家老太太明确的从那拉淑娴口中得知贾母的­性­子。

……这是有病罢?

“敢情荣国府前些年闹成这样,都是你那婆婆惹的祸儿?”张家二太太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旋即自知失言,忙掩了嘴,笑得一脸尴尬。

那拉淑娴虽不好明讲贾母的不是,却也没打算替贾母隐瞒着。哪怕这些日子以来,贾母对大房、二房的态度变了许多。可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拉淑娴总觉得,恐怕贾母将来还会再生事端。

“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罢。”那拉淑娴长叹一声,“恐怕你们都不知晓,自打我府上老太爷去了以后,府上那位政二老爷一直都是窃居荣禧堂的。王氏的心态我倒是能理解,既有婆母和夫君在旁撑腰,能住正院子又有甚么不好的?就算真的要怪罪,那也落不到她身上来。若非之后惹恼了我家老爷,逼的他跟府里彻底翻脸,还不知最后会落个甚么结果呢。”

因着贾政一家子窃居荣禧堂乃是孝期发生的事儿,加上之后没两年,那拉淑娴便携容嬷嬷取代了原主和­奶­娘的身份,故而这些事儿虽也有人知晓,却并没有惹起太多的关注。

见屋里诸人皆是一副长见识的模样,那拉淑娴苦笑着摇了摇头。

贾母­干­过的极品事儿,那真的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相较于她,王夫人那绝对算是好的,起码她做事是图一个利字,而贾母却是全凭喜怒行事。

“不提这些扫兴事儿了,你们只需知晓,其实我府上大房和二房之间并无太深的矛盾,可架不住有人在里头挑事儿呢。如今,我家老爷算是彻底豁出去了,要是再有人想不开挑事儿,天知晓他能­干­出甚么荒唐事儿了。这人呢,素来都是楞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听得那拉淑娴这话,在场的人皆一副心有戚戚然的神情。

哪怕如今看来,贾赦跟张家、史家的立场并无任何冲突,还能偶尔出手拉拔一把,可不得不承认的是,那可真是个祸头子。

饶是像张家老太爷这般经历了极多事情的长者,都对自家这个混不吝的女婿甘拜下风了。说真的,见过能折腾的,却没见过这么豁出去命折腾的。况且,就算以往曾经出过几个胆肥的人,那也是折腾死对头,唯一贾赦却是往死里折腾自个儿家里。

不过,有了那拉淑娴之前的那番话,张家老太爷却是悟了。

——摊上这么一个光会作幺不­干­正事儿的亲娘,贾赦便成啥样儿都不稀罕。

“怪不得人常说,娶妻不贤祸及三代。也亏得贾赦是被逼到了极点,索­性­豁出去了,要是他一直忍着憋着,怕只怕荣国府迟早得毁在荣公夫人手上。”张家老太爷长叹一声后,看向那拉淑娴,一脸严肃的告诫她,“记着,但凡跟你那婆婆有关的事情,你皆不要Сhā手,有事尽管让贾赦去面对,身为男子,理应为后宅的妻儿撑起一片天。”

那拉淑娴笑着点头称是,心下暗道,就贾母那德行,只怕是轻易不敢跟贾赦较劲的,毕竟万一贾赦豁出去了,上嚷嚷着要将国公府归还于泰安帝,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又提起之前说过的那事儿,张家老太爷倒是对王家没甚么意见,毕竟王家虽门风彪悍了点儿,可到底也没­干­出甚么荒唐事儿来。再说了,哪怕他已经不在朝堂了,却也知晓王家那王子腾绝对前途远大。

想当年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老臣们,如今又有几个后人还在仕途?又有几个是有真本事而非蒙祖荫的?即便有几分本事,若本身没有气运又有何用?要知晓,那些个老臣后人,有一多半都是站在前太子那一边的。

亦如贾家,亦如张家,还有小铃铛所嫁的史家。

“儿孙自有儿孙福,既然荣国府那头看中了王家的姑娘,想来也是仔细考量过的。”张家老太爷看出来了自家老太婆面上有些不情愿,当下笑着开解道,“再说了,谁让咱们家没适龄的姑娘呢?若是有,淑娴还会挑上王氏女吗?”

“少贫嘴,就算咱们张家没姑娘,其他人家呢?”张家老太太凝神思量了起来,一副非打算好生寻个像样姑娘的模样,看得那拉淑娴无奈的同时,又有些好笑。

张家老太太的意思,那拉淑娴自是明白的。说真的,这武将世家期盼着能迎娶一个书香门第的姑娘,可书香人家却是万万不会挑武将家的姑娘。且不论文采如何,单是那个­性­子,就让人很是吃不消了。再一个,王家的彪悍在于,不单养出来的姑娘都是这般骄横跋扈的­性­子,连带嫁进去的媳­妇­儿,甭管以往在娘家多么的温婉可人,没两年就被王家同化了。

你说吓人不吓人?

但凡有的选择,张家老太太才不想跟王家扯上关系。就连当初将闺女嫁到荣国府时,她也是事先不知情的。毕竟,原主张氏才是荣国府的长房长媳,至于王夫人则是在张氏进门半年后才嫁进来的。虽说这消息荣国府是知晓的,可在张氏当年说亲时,张家这头确实是不知情的。

可饶是亲家,也没有Сhā手管对方娶哪家姑娘为媳­妇­的。况且,荣国府这头跟王家原就是故交,都是金陵的大家族,上百年的老交情了,岂容后来的姻亲指手画脚?

也因此,当知晓自家闺女将要跟王氏女结亲事,张家老太太那叫一个忧心忡忡。尤其王家那头,听说子嗣各个都是习武练剑的好手,这张氏女不怕勾心斗角,可论武力却是不堪一击的。

“淑娴,我且问你,王家人是不是各个都能征善战的?”一想到自己担心了几十年的问题,哪怕闺女全须全尾的站在自个儿跟前,张家老太太也不由的担心起来。这闺女已经嫁了多年,且跟王夫人又仅仅是妯娌,问题倒是不大。可万一自家外孙娶了个母老虎进门……

“各个都能征善战?”不想,那拉淑娴听得这话直接笑了出来,“这话合该让王家大老爷听听,尤其是他被我家老爷打得鼻青脸肿的那一回。”

张家老太爷也抚掌大笑:“王家能征善战的人是有,可真的比较起来,却也没有特别值得一提的人物。老婆子你仔细想想就知晓了,若是王家人真的那么能耐,为何当年太|祖皇帝赐封四王八公十二侯,却完全没有王家的份儿?倒是最近几十年来,那些悍将的子嗣愈发的不着调了,倒是将王子腾显了出来。不过,要我说,那王子腾连荣公贾代善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更别提宁荣二府的先祖了。”

不是王子腾特别能耐,而是同时代没有出过一个悍将,可不就是将他显露出来了吗?

听得张家老太爷这番解释后,张家老太太终是松了一口气,只是还有些不大放心的追问了一句:“那王家的姑娘呢?不会也打小跟着舞刀弄枪罢?”

“咱们家还有传承了数百年的书香世家呢,你看我啥时候跟闺女、孙女过不去了?”张家老太爷也是真无奈了,“就算比旁人家多识得几个字,会作几首诗,若论文采如何同咱们那几个儿子孙子相比?我绝不会因着闺女、孙女不上进而责骂,王家那头也一样不会逼着女眷去习武。再说了,王湛那老小子若真有这个本事,也该将王子胜往死里打呢!”

提及前两年刚过世的王湛王老爷子,张家老太爷也颇有些唏嘘不已。虽说他跟王湛并没有太多交情,可到底是同辈人,也都是有本事的,加上两家并无任何冲突,倒也算是互相敬佩的。

“老太爷怎的知晓当年王老爷子没将他家长子往死里打呢?可惜,没甚么用。”那拉淑娴轻飘飘的说道,“倒是据我所知,王家那位大老爷最近两年爱上了打孩子。准确的说,就是一天三顿的往死里收拾他那长子王仁,啧啧,别提有多惨了。”

在场诸人无语凝噎,这算是甚么?一脉相承的爱好打儿子?

好在就算再怎么不理解王家,也知晓没人会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的打闺女玩的,更别说在场的还有一位得了王熙凤恩惠的保龄侯夫人了。

因着最初张家老太太面露不悦,保龄侯夫人也不会上赶着让老人家不痛快。及至这会儿见张家老太太总算缓了神­色­,这才笑着替王熙凤说话:“老太太您这是忘了?先前,我在侯府遇到难事儿时,还有凤丫头特地跑去帮了我。还真别说,这王氏女果真是有些手段的,若是当对手确是麻烦,可若是成了一家子人,却是没提有多痛快了。”

“可不是?”那拉淑娴也接口着,却是拿了王夫人说事儿。

其实,王夫人浑身上下的确是毛病一大堆,却比较起来,她却是要比贾母靠谱得太多了。这荣国府有一多半的祸事就是拜贾母所赐,若非她为母不慈,在两个儿子之中挑拨离间,搬弄是非,荣国府何苦会闹成前些年那种样子?

至于王夫人,打从一开始,她就站定了自己的立场。她为的是二房这个小家,为的是她那几个亲生骨­肉­,当然也许还有她的夫君。王氏女是自私自利的,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掩饰过自己的缺点。

有正院子不住,何苦去偏院住?

有中馈可以掌着,何苦放弃到手的好处?

有贾母为二房撑腰,何苦自个儿去拼搏还吃力不讨好?

对于王夫人而言,大房就是对手,只要大房少了一分好处,他们二房就能多些甜头。其实,王夫人也并非一定盼着大房不好,就拿国子监监生的名额来说,若有可能,王夫人也希望阖府的子嗣都去国子监,可若仅仅只有一个,她却是眼巴巴的瞅着恨不得立刻夺过来给她那心肝宝贝的儿子。

这种心态就好似遇到灾荒年间,都快活不下去了,当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努力活着。到了那时候,甭管是偷也好抢也好,都无所谓了。王家的人都是很直白的,我想要我得不到,所以我要拼命的去争抢。

可若是机会很多,甚至是那种多到用不完的,却非要藏着掖着,不让人够到,甚至倒打一耙看着家里人去死,那就不是一般般的脑子有问题了。

很不幸的,贾母就是那种人。

明明知晓二房天生较之于大房势弱,若真的心疼二房,倒是将她积攒了大半辈子的私房财物都给二房呢,在这点上,就算抠门如贾赦都从未惦记过贾母的私房。可贾母偏不,她的东西就要死命的藏着掖着,哪个都不给。却又不忍心见着二房受委屈,偏帮二房对付大房,硬要从对方身上咬下­肉­来,喂给二房吃。

“……我不觉得王氏那­性­子有甚么不好的,她原就不是圣人,自私自利也是人之本­性­。相反,她那­性­子若是用得好的,绝对是一把利刃。”那拉淑娴笑着解释了荣国府如今的形式,忽的想起了今个儿自己的来意,登时面上的笑容更甚了。

贾母担心张家牵累到宝玉,可王夫人却是巴望着宝玉能跟着张家人做学问,天知晓今个儿那拉淑娴若是将宝玉领回去了,王夫人会怎样恼火呢。更不得了的是,贾政已经彻底被母亲、妻子伤透了心,怕是闹将起来,他也会选择两不相帮的。

那拉淑娴说了自己的来意,却见保龄侯夫人笑得一脸灿烂,忙问怎的了。

“小姑姑回娘家,是得了你府上老太太的吩咐,将宝玉接回去?可你府上老太太去给我家大爷去了信,说要接云儿去荣国府小住一段时日。”顿了顿,保龄侯夫人忽的冷笑一声,“她这是在打甚么主意呢。”

能打甚么主意?湘云时年三岁,乃是保龄侯爷的嫡长女。甭管保龄侯爷将来有多少孩子,这头一个孩子铁定是极为看重的。再说了,不论旁的,单一个侯府千金的名头,就足以唬住不少人。再看贾母最宝贝的金孙宝玉,却仅仅是荣国府二房的次子,他爹还是一个白丁。

一个亲爹是白丁,自个儿不单无法继承荣国府家产,甚至连二房的家产都轮不到的黄口小儿,居然肖想堂堂侯府千金大小姐?

默默的侧过脸看着窗外,那拉淑娴感概道,今个儿的天气真不错啊!

“小姑姑,要是你家璟哥儿有心,我倒是愿意的。可那甚么宝玉,让他玩他的玉去!”保龄侯夫人气呼呼的道,“对了,要是回头见了你家老太太,我可以呛她吗?”

那拉淑娴思量了一下,当即就给出了个馊主意:“你不是同凤丫头关系不错吗?你同她说,再让她同她那好姑母提一提。正好,我今个儿把宝玉领回去,要是下回王氏还打算送她儿子过来,我就让她表个态。张家可不是她想来就来的!”

“凤丫头明年就该出嫁了罢?到时候她那个­性­子,再加上她姑母,还有我那好姑父……你家老太太不会有事儿罢?”饶是对贾母颇有意见,保龄侯夫人都不由的起了同情心。王氏女是真厉害,若是两个王氏女相斗绝对有看头,可万一这俩选择了合作……

——会逼死人的罢?

“所以才让你别Сhā手。”那拉淑娴忽的心中一动,“对了,我家老太太就是史氏女呢,你的正经姑母。怎样,我这个小姑姑比起她如何?”

保龄侯夫人不由的打了个寒颤。虽说夫家那头才算是正经亲戚,可她一直将贾母当成长辈的长辈,还是划分到老不死一栏的。可如今一算辈分……太渗人了。

打着哆嗦,保龄侯夫人还不忘跟那拉淑娴要准话:“那说好了,我家云儿才不往荣国府去。之前还听说那老太太居然将林家姐儿和她宝贝金孙搁一屋休息,太吓人了。”

“是呢,要是你家云儿去了,指不定就是三人在一屋休息了。”还真别说,这事儿绝对是贾母­干­得出来的。

再看保龄侯夫人,一脸的惊悚:“不送了!她要再来为难我,我去她家住着!!”

“没事儿,回头我就让王氏将宝玉带回她院子里。这哥儿跟娘住才是正理,再说了,二房那么多的庶子庶女,要是老太太喜欢的话,让全给抱到荣禧堂,随她闹腾。”

作为亲姑侄,那拉淑娴和保龄侯夫人三言两语间就将坑贾母的计划敲定了。当然,计划是计划,具体实施起来还需要仔细商榷,这就是后话了。不过,亲眼目睹了自家曾经天真无邪的姑太太和姑­奶­­奶­黑化的张家人,登时面面相觑,皆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若说王家的门风彪悍异常,那么张家就是清纯可人了。

或者应该这么说,王氏女嫁出去以后是逼死婆家,张氏女嫁出去后就是被婆家逼死了。原主张氏便是如此,小铃铛若无闺阁最后几年的磨砺,加上娘家给力,还有个吓死人不偿命的姑父,估计也是以死收场。

而摆在眼前的却是……

俩张氏女联手谋划,打算让俩王氏女齐齐上场逼死恶婆婆的典型——贾母。

#惨绝人寰,喜大普奔#

那拉淑娴和保龄侯夫人皆在张家待到了傍晚才离开。在这期间,除却闲话家常外,也略提了一些关于张家的打算。

其实,张家并不是真正的太子|党,而是保皇党。他们会选择支持太子,理由跟当年的廉亲王一般无二。就是因为太子乃是太子,才会站在他那一边。也因此,当太子成为前太子时,张家也无任何背叛之意,他们只是又回到了当今的身边,转而支持下一任太子亦或天子。

问题是,这个理由真的很扯,基本上脑子正常人都是不会相信的。那么,就要挑选一个脑子不那么正常,又颇得泰安帝信任的人去游说了。

显然,这个差事非贾赦莫属不可。

待离开了张家,那拉淑娴坐在马车凝神思量着,而马车另一边迎姐儿却又开始了作死日常。当然,迎姐儿跟贾赦完全一样,就算是他们自己作死,最后死的也是别人。

“你咋那么矮呢?你咋那么胖呢?你咋那么白呢?笨蛋宝玉!”迎姐儿一叠声的喷着宝玉,还伸手去捏宝玉­嫩­­嫩­的小脸蛋儿。

宝玉则是一脸的懵逼,直到自己的脸蛋落入魔爪后,才堪堪回过神来,先是伸手打掉,再然后就是回击了:“我还小,当然矮,我长到你那么大就高了。我不胖,你比我胖多了。白……白不好吗?老祖宗最喜欢我了!”

迎姐儿眯着眼睛杀气腾腾的盯着宝玉:“宝玉,你的礼貌呢?有你这么跟姐姐说话的吗?要记得唤我二姐姐,还要说您。知道了吗?笨蛋宝玉!”

“你你……”宝玉瘪了瘪嘴,想哭又强忍着不哭。

“叫我二姐姐。”迎姐儿笑得一脸嘚瑟,“我爹是你爹的哥哥,我是你的姐姐,你们全家都比我全家小,知道了吗?笨蛋宝玉!”

虽然这个逻辑的确很扯,可宝玉愣是寻不出理由来反驳。毕竟他爹的确比贾赦小,而他也的确比迎姐儿小。所以,当哥哥姐姐的就可以欺负弟弟妹妹?宝玉忽的悟了,旋即拿眼角横着迎姐儿:“我要告诉老祖宗,二姐姐欺负我,还叫我笨蛋。”

“是笨蛋宝玉,才不是笨蛋。笨蛋宝玉你知道了吗?”迎姐儿扑闪的大眼睛,一字一顿的道,“来,跟姐姐说,笨蛋宝玉。”

宝玉先是愣愣的看着迎姐儿,旋即一个没忍住扯着嗓子放声大哭。

这下子,总算是引起了那拉淑娴的注意力,先是看了看宝玉,又瞥了一眼迎姐儿,当下那拉淑娴就没好气的道:“闲成这样儿了?那回去以后,先将葡萄和石榴的嫁妆单子拟出来,再将中秋节的节礼单子拟一遍,另外今年中秋家宴就交给你来练手了。”

有道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哪怕迎姐儿作死经常会连累到别人,却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场。

“哈哈哈哈哈!你活该!你活该!”宝玉乐坏了,也不哭了,拍着巴掌笑话迎姐儿。

迎姐儿登时就怒了,拿手一下接着一下的拍着宝玉的头顶,哪怕并不疼也将宝玉给拍懵了:“笨蛋宝玉笨蛋宝玉笨蛋宝玉!跟我一起说,笨蛋宝玉!”见宝玉并不开口,迎姐儿再接再厉,想着反正惩罚已经下了,还不若趁机狠狠的出一口气,“说啊,笨蛋宝玉!”

到底只是个小毛孩子,宝玉忍了又忍,旋即再度放声大哭。

那拉淑娴终于看不下去了,伸手将宝玉抱过来揽在怀里哄着,还不忘警告迎姐儿:“你就作罢,信不信回头我将年礼的事情也一并交给你?年礼可不是普通的节礼,要是出了差错,你就小心点儿罢!”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啊!

只见迎姐儿转了转眼珠子,旋即颜面嘤嘤嘤起来:“娘不喜欢二丫头了,娘竟然喜欢隔壁房的笨蛋宝玉!”

“少来这套!”那拉淑娴完全不理会,这要是摊上心思敏感的孩子,当娘的是应该注意一些。可惜的是,大房一帮的小狼崽子,各个心大无比不说,还都坏得流油。就连早些年天真可爱的琏哥儿,这几年也愈发的像老油条了,也不知晓是跟贾赦学的,还是跟翰林院那帮老翰林学的。

见假哭没用,迎姐儿果断的放下手,格外的淑女的袖手坐好。

宝玉没瞧过这种架势,窝在那拉淑娴怀里瞧了一会儿,没片刻就忍不住跳下去寻迎姐儿玩了。那拉淑娴见这孩子也是个心大了,估摸着跟他哥哥应该不是一个­性­子的,便懒得理会,由着他们去了。

待马车到了荣国府,那拉淑娴直接打发迎姐儿领着宝玉回梨香院,并告知宝玉归来的原委,她本人则一身轻松的径直去了荣庆堂。

迎姐儿那里是完全无需­操­心的,传个话而已,那丫头不单能将话传到,还自带添油加醋的本事,毕竟有些话不适合那拉淑娴说,而从迎姐儿口中说出来,不单更有可信度,还显得愈发的气人了。

别看迎姐儿一副白白胖胖憨厚可爱的模样,可事实上,她却是大房那么多孩子里头,最像贾赦那一个。毕竟,琏哥儿只是外表像,贾赦的­精­髓还不曾学到;十二的­性­子是上辈子就养成的,只能说他天生就跟贾赦是一类人,并不能说他像了贾赦;璟哥儿则是年岁太小,又懒得要命,实在是看不出来哪里像贾赦了,毕竟贾赦只是坏,可半点儿不懒。唯独只有迎姐儿,且不论外表如何,也不管她小时候有多傻,可如今这心黑得简直跟贾赦有的一拼。

等那拉淑娴到了荣庆堂,向贾母表示事儿已经办妥,并已将宝玉送回梨香院后,正准备等待着贾母的怒喷时,王夫人杀气腾腾的赶到了。

……ρi股后头跟着个名为迎姐儿的小胖丫头。

仿佛就跟毫无察觉周围有甚么人似的,王夫人一走进正堂,连个眼神都不曾给那拉淑娴,直接立住开始运气。

“先前耽搁我家老爷的前程,又险些误了我的珠儿,本以为经历了这般多的事情,您老人家总算也该认识到甚么了。结果呢?我真的是太天真了,还以为您之前没拦着宝玉不让他上进,算是已经开了窍。敢情在这儿等着我呢?宝玉好好的在张家做学问,您怎么就忽的想起他了?我这个当亲娘的也没有这搬巴心巴肺的想着念着,就您想?倒是衬得我跟个后娘似的!”

可怜的贾母,在此之前刚被告知,宝玉直接给送到梨香院了,她还没有就此向那拉淑娴问罪,就听着王夫人跟个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的就是一大通话。

然而,即便王夫人因着喘气而略停顿了一下,已经完全懵了的贾母,也没有抓紧机会反驳。有道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只这么片刻的迟疑,王夫人又开始了。

“瞧瞧您花了大半辈子的时间疼着冲着我家老爷,可如今我家老爷却仅仅只是一介白丁!说起来都好笑,我家老爷为何会被削官罢职呢?别扯上大老爷,赦大老爷只是依着律法办事儿。是我家老爷先贪污受贿,将自己的官途逼到了绝路上,可这一切是谁造成的?瞪我作甚?对,没错,我是帮着老爷收钱了,可这是谁让我做的?谁哭着喊着闹着说府里头没钱啦!咱们家已经家徒四壁衣食无着啦!就算要流落街头沿街乞讨啦!”

王夫人扯着嗓子喊了两声,旋即立刻换了一副讥讽的语气。

“哼,也是我天真,我家老爷则是纯孝,竟是人家说甚么就信甚么了。别瞪我,我在娘家那会儿,就没人教过我甚么是律法,我们王氏女呀,就是这般的目不识丁不通道理,不像某些侯府千金,竟也跟我这种粗鄙­妇­人一般没有见识!”

若说方才还只是指桑骂槐的话,那么如今却是实打实的指名道姓了。

贾母被气得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连声大喘气着,却愣是没有丝毫晕厥的前兆,倒是看着很像是随时都可以冲上来跟王夫人拼命。

可惜,王夫人已经彻底豁出去了,她才不怕!

“我家老爷被您宠了半辈子,算是彻底给废了。我家珠儿,也被您宠了近二十年,要不是他摊上个能耐的大伯,别提废了,只怕连小命都得丢掉。还有我那可怜的元姐儿,那会儿我是说好生寻个人家嫁过去的,偏您不允,非要寻那甚么教养嬷嬷,吃了十来年的苦,才给巴巴的小选入宫!”

“那不好吗?她如今可是圣上的女人!”贾母终于逮着个话头,愤恨不已的吼道。

“好好!当然好啦!也不看看当初元姐儿刚被赐给廉王殿下时,您那副担心得快晕过去的模样!得了,我算是看透了,但凡您瞧不上眼的,那一准有大出息。反过来说,您觉得大好的特好的,那一定讨不了好!”

王夫人简直就是豁出去跟贾母拼谁的嗓门响了,结果当然是明摆着的,王夫人吼的整个荣庆堂鸦雀无声,包括立在一旁已经彻底傻眼的那拉淑娴,以及之后尾随进来的迎姐儿。

“不是吗?不是吗!我家老爷,您瞧着好罢?他如今就是一介白丁!我家珠儿您瞧着好罢?他险些没了前途还差点儿丢了小命!我家元姐儿您瞧着好罢?费尽心机给弄到宫里,进去前吃了十来年的苦,进去后还不知晓给作践成甚么样子呢!”

顿了顿,王夫人狠狠的撸了一把袖子,一副战斗到底的狠戾模样。

“再仔细想想,元姐儿给赐予廉王殿下时,您就说不好了要糟了!结果,她如今是圣上的妃嫔,就算一时半会儿的还没得封赏,可铁定也远不了。再譬如,赦大老爷您瞧着不好罢?坏话说了一大通,只差没有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是个废物了,结果人家如今是正一品的殿阁大学士!”

“那是他走了狗屎运!”贾母咬牙切齿的怒吼道。

“行啊!那您也走一个呢!”王夫人不怕死的跟她对吼道,“我读书少,我出身低,我还没见识!可就算如此,我也知晓甚么叫做正一品殿阁大学士!难不成,老太太您的意思是,当今圣上没眼力劲儿?!”

就算再给贾母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接王夫人这话。哪怕私底下她真的认为贾赦是个废物,而圣上是个昏君,那也没胆子直接说出来呢。

眼见贾母气得拿手直捶胸口,王夫人反而愈发的嘚瑟起来了:“老太太,我这个当儿媳­妇­儿的给您跪下了,我跪下来跟您磕头赔不是求求您放过咱们二房罢!我不图旁的,只求您可劲儿的嫌弃咱们二房,可千万别太待见咱们二房了。就这样好了,我家老爷是怂货,是一无是处的废话;我呢,是个泼­妇­,出身低微没脑子;我的珠儿又蠢又笨,我的元姐儿是个没福气的,我的宝玉更是浑身上下寻不出半个优点来……我求求您说咱们二房的坏话罢!”

“王氏!你信不信我让政儿休弃了你!”贾母勃然大怒,王夫人这话分明就是在指责她是乌鸦嘴嘛!

王夫人猛地一拍巴掌:“就这么办!对了,您索­性­立刻下令将我撵回娘家去,就跟当年趁着大老爷不在家,您将大太太呣子二人连夜撵出家门一个样儿!”

“甚么?还发生过这样的事儿!!”

几乎王夫人的话音刚落,贾赦就一头冲了进来,又惊又怒的抬眼瞪着贾母。方才,他刚回到府上,就被告知后宅翻天了,还道是贾母又跟王夫人联手欺负他家温婉贤淑的好媳­妇­儿了,结果……

“赦儿,你别听这个蠢­妇­胡说八道!”贾母暗叫不妙,忙急急的开口反驳道。

可惜的是,虽然贾赦对王夫人有着千百个意见,却唯独不觉得这是假话。哪怕他刚进门没多久,也才听了几句话,可联系上王夫人那怒火冲天的模样,明显这是在盛怒之下将心里头都倒了出来。再说了,这不还有那拉淑娴在嘛?

结果,贾赦刚打算回过头来询问那拉淑娴,就被王夫人截过了话头:“我王氏对天发誓,那绝对是真的!对了,还不止是他们呣子俩,当时大嫂都已经怀上了琮儿,老太太还是将他们赶出去了,连夜赶出去呢!!”

这话一出,贾赦总算是有了印象。其实事情的原委未必就有王夫人说的那么夸张,比如说,连那拉淑娴当时都不知晓自己怀了身孕,更别提贾母了。可不得不说一句,整个事情还真是如此,顶多就是掐头去尾掩去了不少细节处。

毕竟,那拉淑娴也不是甚么善茬,与其说是贾母单方面的将她和琏哥儿并肚子里的孩子连夜撵出家门,不如说那原本就在那拉淑娴计划之内。

但王夫人也没说谎,不是吗?

贾赦目光森然的望着贾母。

这下子,王夫人更嘚瑟了,她来之前就已经瞧过贾政那货了。很明显,贾政因着前段时间的事情,算是被贾母彻底伤透了心,就算碍于孝道仍会站在贾母那边,可一心一意的对待贾母,跟敷衍的只做表面功夫,那是完全不同的。再说了,王夫人如今长子有出息了,女儿的前途更是敞亮,唯一没着落的次子年岁还小,也不用太担心。

况且,有一件事儿王夫人谁都没有告诉,那就是她早年间嫁到金陵城的娘家妹妹给她来信了,信中有意无意的提及,想来个亲上加亲。

她的娘家妹妹哟,可是嫁到了皇商薛家的!当年薛家来王家下聘时,王夫人还特地回过娘家,那绝对是拿钱撒着玩儿。且薛家也是一脉单传的,当然族亲有很多,可紫薇舍人薛公却只有一个儿子,便是她的妹夫,而她妹夫膝下的一儿一女皆是她妹妹所出,这要是将薛家那姐儿娶回来,岂不是娶回了个财神爷?!

又思及自己的大儿媳­妇­儿,王夫人只觉得万分膈应。

也许在旁人看来,李纨是千好万好。不单娘家是读书人家,本人知书达理不说,还在进门第二年就给她生了个大胖孙子。

可王夫人一点儿也不稀罕!

生小子有甚么好稀罕的?哪个女人生不出了?想她不也是进门第二年就生了珠哥儿的?让她尤其烦恼的是,李纨她没嫁妆,也不是完全没有,而是整副嫁妆加到一块儿,统共也只有不到两万的钱。其中一大半还是荣国府下的聘礼!要知晓,就是她当年也是带了几十万的嫁妆进门的,而她妹妹算上薛家给的聘礼,足足有上百万的嫁妆!

女人嘛,生儿子不稀罕,有钱才是稀罕。只要一想到李纨那穷酸的嫁妆,王夫人就心肝儿疼。好在,珠哥儿是二房的长子,将来家业肯定是予了他的,倒是不用发愁。可她的宝玉却是次子,将来少不得她用私房贴补些,最好就是给寻个有丰厚嫁妆的媳­妇­儿,那才叫妙呢。

而李纨还有一点让王夫人格外厌烦的,那就是李纨她向着贾母!

也并非完全心向着贾母,而是李纨她知礼数,事事都已贾母为先,这点让王夫人格外的受不了。这太婆婆有啥好在意的?随便糊弄一下就得了,有好处当然是想着自己婆婆了。李纨她是不是傻啊?

王夫人打定主意,长子既然已经如此了,那么次子定要好好谋划。宝玉的媳­妇­儿定要娘家有钱,嫁妆丰厚,本人聪慧能耐,最最重要的是一心要向着她。

所以,得罪了贾母才是好事儿,免得回头贾母硬给她家宝玉强塞一门所谓的“好亲事”!

“老太太,咱们今个儿索­性­把话说清楚罢!咱们二房的事儿您就少掺合罢,咱们实在是没福气享受您的好心!对了,您要是真想含饴弄孙,我回头将我那一屋子的庶子庶女全给您送来,死活不论!!”

说罢,王夫人一扭腰身,跟身后有鬼在追似的,飞快的跑远了。

204|第204章

荣庆堂里,贾母气得七窍生烟,偏生这一次她硬气极了,纵然被气成这副模样,仍然坚持着不晕厥过去。可惜的是,晕厥也好坚|挺也罢,都要有人在乎才是。然而,贾政被伤透了心,如今在梨香院里黯然神伤的疗养,至于贾赦则是不惹事儿也罢,就连贾母都已经对这个儿子完全不抱任何希望了。

近些年来的是是非非,只能证明贾政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同时也证明了贾母这一生都是失败的,却唯独无法证明贾赦靠谱。

——连贾赦都能考上二甲进士,没考上的人不都是蠢蛋吗?

——连贾赦都能成为正一品殿阁大学士,至今仍是一介白丁的贾政,当然就是奇蠢如猪了。

“你们都给我滚出去!”贾母略缓了一口气,再度开口时,却是怒指贾赦和那拉淑娴,直接将人轰了出去。

那拉淑娴倒是还罢了,作为目睹王夫人发飙将贾母从头到尾嘲讽了个彻底的旁观者,她很清楚贾母这会儿心头有多窝火。既如此,不立马离开难不成还要留在这儿等这被贾母当出气筒吗?可惜,她是无妨,贾赦却是立马炸了。

这些年来,贾赦的脾气可谓是日渐增长,尽管他原本脾气也不是很好,却完全不能跟如今相提并论。

“王氏给了您气受,您倒是寻她去呢,好端端的溜我们玩儿呢?还是那种玩够了,就一个滚字。这算几个意思?好嘛,惯会在我们大房跟前充大爷,碰到二房了,这还不是二弟呢,您就怂成这般了?上来跟她­干­呢!拿出当年血战姨娘的气魄来,跟王氏大战三百回合,看到底哪个先趴下!二弟不是纯孝之人吗?让他替您出气呢,别夸赞受了,又跟个二傻子似的,坐看他媳­妇­儿跟您斗。啧啧……”

“我让你滚!”贾母一个甩手就将身畔的小几连同上头的茶盏点心碟一并扫到了地上,发生好大一声巨响,“贾赦,听到没有?就算你如今是一等将军,是正一品殿阁大学士,可我让你滚!!”

贾赦一脸扭曲的瞪着贾母,好一会儿才恨恨的转身就走:“行!我走,以后求着我来,我也不来!”

“没人求你来,给我滚远点儿!!”身后,贾母又连摔了好些东西,直到身畔的东西尽数摔了出去,这才捂着心口喘气落泪。

——她怎么就摊上这么两个小畜|生了呢?

至于那拉淑娴,眼见贾赦都跑了,她还留着作甚?只立刻退了出来,还不忘将看好戏看得出神的迎姐儿顺手捞了出来。

只是就这么片刻的耽搁,贾赦就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那拉淑娴在微微愣神后,笑得异常无奈。倒是迎姐儿这会儿总算是回过神来了,胖脑袋左摇右晃了一阵子,旋即反拉着那拉淑娴跑出了荣庆堂。

贾赦就在外头垂花门前等着,且面上的怒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嗤之以鼻。

见妻女出来了,贾赦才同她俩一道儿往荣禧堂去,且边走边吐槽道:“你说老太太傻不傻?一天之内,将我跟二弟同时往死里得罪,这对她有甚么好处?她以为她还是当年那个侯府千金?别闹了,且不说我外祖父早多少年就没了,单说我舅舅都没了十来年了。她能指望谁?儿子女儿靠不住,她以为娘家内侄儿就靠得住?天真!”

没给那拉淑娴说话的机会,贾赦连珠炮一般的道:“再不然她还以为如今还是当年那位荣国公夫人?对,她的品阶是没变,也没人打算撤了她的封赏,可她有没有想过?我爹他老人家早就没了,她如今要靠的是我这个当儿子的!哼,我才不会让她依靠!”

侧过脸见那拉淑娴一脸无奈的瞅着他,贾赦奇道:“你怎么不说话?难不成老太太今个儿真的说你了?”

“老太太今个儿是被人说了。”那拉淑娴提醒道,“我以为老爷您听到了,也看到了。”

“哦,王氏。”贾赦无可无不可的道,“王氏这人也就是嘴皮子利索点儿,能有甚么本事呢?淑娴,你可别小瞧了老太太这人,她多­精­明的一人呢。旁的不说,我有三个庶妹,可她们的娘全不见了。偏即便如此,老太爷也跟没事儿人一般。还有啊,当初我那三个庶妹原有看着不打眼内里却极好的人家可以选,她偏不,给她们全挑的是外表美如画,内里……啧,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是为我那三个妹夫量身定做的!”

“老爷您到底想说甚么?”那拉淑娴试探的问道。

“不就是想同你说,老太太和王氏­干­架,你别掺合,让她们闹腾去罢,反正一个两个都不是甚么好东西。”顿了顿,贾赦忽的问道,“这好端端的,王氏作甚么要跟老太太闹架?”

那拉淑娴无语凝噎。

敢情贾赦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了消息赶到荣庆堂亲眼目睹了贾母被王夫人破口大骂的场景。可饶是如此,贾赦依然没将这事儿往心里去。当然,也许他是有点儿生气,可显然这个生气的对象是贾母,而非王夫人。

看来,贾母就算有千万个缺点,起码有一点认知并没有错。

——她确实生了俩混账儿子。

“怎么了?”贾赦又不明白了,其实今个儿要是贾母和王夫人联手气那拉淑娴,他绝对能真身上阵跟自己的亲娘、弟妹拼了。可问题是,贾母和王夫人­干­起来了,他该帮哪个?凭良心说,贾赦哪个都不想帮,他只想摇旗呐喊。

见那拉淑娴又不出声了,贾赦无奈的低头去瞧身畔的胖闺女:“小胖丫头,你说说今个儿怎的了?”

小胖丫头——迎姐儿一脸幽怨的望着贾赦,五官都挤到一块儿了:“要是爹您愿意换个称呼,我倒是可以将事儿的前因后果都告诉您。”

“好的,二丫头。”贾赦从善如流的改口道。

“老太太觉得张家快要倒霉了,所以逼着娘将宝玉接回来。这会儿爹您昨个儿就知晓罢?”见贾赦点了点头,迎姐儿笑眯眯的道,“然后今个儿娘就将宝玉接回来了,且让我直接领着宝玉往梨香院去,并将这事儿告诉二太太。最后,二太太听了我的话,就一脸怒气的杀过来了。”

贾赦思量了一下,又问道:“你对王氏说了甚么?”

“没说甚么呀!”迎姐儿一脸的无辜,“就说了老太太的担心,还有宝玉以后都不用再去张家了。”

本能的,贾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可待他仔细的瞅了迎姐儿一眼,见自家胖闺女只无辜的眨着大眼睛望着自己,又忽的觉得似乎是自己想太多了。自家的胖闺女嘛,打小好吃懒做,永远都是傻乎乎的样子,应该不可能做出甚么缺德冒泡的事情来的。

这般想着,贾赦很快就将心头那点子异样抛开了,只拿手捶了捶手心,忽的道:“我想起来了!王子腾他要升官了!”

“王家出孝了?哦,算算日子似乎是的。”那拉淑娴琢磨了一下,想起之前王家那头传来消息,打算年底就给王仁将亲事定下来,明年开春就娶亲。待王仁的事儿解决了,自然就轮到王熙凤了。

“管他有没有出孝呢,边疆出大事儿了。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没合适的人选,毕竟若有良将,人家身上也都是有职务的。正好,王子腾不是闲着吗?这要是出孝了,自然立刻上战场。要是没出孝,夺情便可。”贾赦想起了之前泰安帝同他说的话,登时笑开了,“这下有好戏看了,王氏虽有俩哥哥,其实她跟王子腾的关系更好一些,且王子腾平素也愿意为她做主,咱们老太太要有大麻烦了!”

听得贾赦这话,那拉淑娴脑海里瞬间浮现了一幕场景。

——贾母怒指贾赦:你个不孝子,孽障!!

不过,话说回来,贾赦的确不是个东西,可贾政也没好到哪里去呢。至于贾敏,现如今瞧着是没有大错,可身为闺女,还是个已经身怀六甲的闺女,贾敏的作用显然有限得很。

对了!

“黛玉还在荣庆堂呢。”那拉淑娴忽的看向迎姐儿,“二丫头要不你今晚去荣庆堂歇着罢,正好安慰安慰黛玉,免得她年岁轻胆子小,被今个儿的事情吓到了。”

迎姐儿不敢置信的回看过去:“那娘您就不怕我被吓到?”

那拉淑娴笑得异常温柔:“你猜?”

得了,不用猜了,迎姐儿垂头丧气的转过身子就往回走。她以往也时不时的宿在荣庆堂里,因而一应东西都是全乎的,倒是没必要再折腾一趟。

问题是,她心寒!!

尤其等走了好几步,都没听到后头的动静后,迎姐儿忍不住扭头看过来,结果让她心碎的是,自家爹娘已经手挽着手走远了。

嗷呜!她也要学政二老爷闭关疗伤!

可话说回来,要是她特特地地的跑到梨香院要求见政二老爷,然后真心诚意的向他讨教如何在被亲爹娘伤害以后,独自一人闭关舔伤口疗伤……

一!定!会!被!打!出!来!的!

最终,迎姐儿只老老实实的垂着头回了刚离开不久的荣庆堂。索­性­她总算还有点儿自知之明,压根就往正堂里凑,而是跑回了以往元姐儿的院子。当然,自打元姐儿入宫以后,这个小院子就归她所有了,偶尔王熙凤也会过来小住两日,不过从王熙凤跟贾琏定亲以后,就再也不曾来过了。算一算时间,都有两年多了!

等迎姐儿满脸悲伤的坐在以往元姐儿最喜欢的窗台底下对着外头已经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发呆时,院里的小丫鬟忍不住过来问她,要不要去跟贾母等人一道儿用晚膳。

“对啊!我完全可以跟爹娘一道儿用完晚膳再往这里来呢!”迎姐儿恍然大悟,旋即又伤心起来,“一定是坏爹想独占着娘,才将我打发出来的!不对,好像是娘让我过来的……不管了,反正爹就是大坏蛋!”

身畔的小丫鬟一脸懵逼的望着迎姐儿,完全不知晓该怎么接这话。

好在,迎姐儿原也没指望一个小丫鬟能有多机灵,只摆手吩咐道:“你往荣禧堂跑一趟,让我跟前的丫鬟过来这里伺候我,顺道儿将大厨房送来的膳食也一并带过来。对了,再唤个人去老太太那屋瞅瞅,要是得巧碰着黛玉,就领她过来与我同住。”

小丫鬟先是道了是,之后又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见没旁的事儿了,才下去吩咐了起来。

不多会儿,晚膳尚未到来,倒是黛玉先来了。

“二姐姐。”黛玉颦着眉,一脸的忧心忡忡。

“可是老太太生气了?不打紧的,左右气她的人是二太太,对了,还有我爹。可又不是咱们­干­的,怕甚!”迎姐儿见晚膳尚不曾到来,便让人沏了茶先送过来,见黛玉还是老样子,奇道,“黛玉,你到底在担心甚么?”

“担心老太太会不会给气坏了身子。”黛玉幽幽的道。

这话一出,直接将迎姐儿给噎住了。身为大房唯一的闺女,且还是最像贾赦的那个,迎姐儿已经很多年没有真正关心过贾母了。没法子,从小到大她都数不清楚贾母到底晕了几回了。也许是十几回,也许是几十回罢,左右每一次贾母都能从晕厥之中醒来,且再一次中气十足的骂人,有甚么好担心的。

倘若今个儿面对的是自家哥哥弟弟,迎姐儿一准嗤之以鼻,她已经彻底被贾赦俩口子带歪了,温柔善良之类美好的品­性­,完完全全的远离了她。

偏生,如今她面对的却是柔弱可人且满脸担忧的黛玉。凭直觉,迎姐儿觉得黛玉不像是在诓她,可问题是,她打小就没碰上过这样的事儿。

——老太太晕厥了怎么办?唤大夫,开方子,去熬药,灌下去。之后,该­干­嘛就­干­嘛去,散了散了。

“二姐姐不担心老太太吗?”黛玉柔声问道。

这下子,迎姐儿已经不是被噎住了,而是像活生生吞了个蛤|蟆似的,一脸囧然的看着黛玉。好半响,迎姐儿才道:“对,担心老太太。那我明个儿跟我娘要些上好的补药,给老太太送去好了。”

“可老太太并不缺药材呢。”黛玉一脸的真诚,“我觉得,咱们可以去侍疾,就像以往我娘病了,我都是在她跟前的,哪怕并不能做甚么,总归能给她解解闷,劝她好生休息。”

“……我怀疑我要是去了,会让老太太联想起一些不怎么美好的事情。”这下,迎姐儿是真的担忧了。

“这是甚么意思?”黛玉没弄明白迎姐儿的意思,索­性­撇开不去想,只道,“二姐姐,要不咱们如今就去瞧瞧?起码看看老太太吃了不曾。”

迎姐儿深呼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定一般,猛点头:“好!咱们去瞧老太太吃了没!”

这要是还没吃,见了她铁定吃不下去了。可要是吃了,那会不会直接恶心的吐出来?介于贾赦刚刚才刺激了贾母一回,迎姐儿对自己完全不抱任何希望。偏偏,看着一脸纯真美好的黛玉,她实在是狠不下心来去拒绝。

——既然没法拒绝黛玉,那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贾母吃苦受罪喽!

事实证明,迎姐儿的想法是很靠谱的,贾母果然见到她没好脸­色­,自然也铁定没有好心情。

同时,事实也证明了一件事儿,黛玉是个很敏感的人,哪怕贾母并不是针对的她,还是被她轻而易举的感受出来了,并且在离开贾母内室之后,立刻伸手拉住了迎姐儿。迎姐儿感受到黛玉的小手拽着她,下意识的低头一瞧,却正好对上黛玉愧疚的脸­色­。一时间,迎姐儿有些懵,她完全不明白黛玉为何要对她愧疚。

身为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愧疚这种情绪本不该存在她的心中,久而久之,她就对这种情绪感到无比的陌生。当然,这跟迎姐儿本身所处的环境也有关系,毕竟大房全是一些心比天大的人。没错,旁人是心比天高,他们则是心比天大。

待回到了自个儿屋里,黛玉立刻落下了憋了一路的眼泪。

迎姐儿目瞪口呆。

“哟,胖丫头你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欺负林家妹妹。啧啧,你放心罢,我一定会将这事儿完完整整、一字不落、添油加醋的告诉娘的。”十二立在廊下,一脸大尾巴狼的­奸­诈模样。心道,多亏闲着没事儿来这儿瞅了一眼,要不就错过这场好戏了。

“我才没有!”比起自我反省,迎姐儿显然更喜欢将责任往别人身上推。当然,这不能说是个好习惯,可至少能永远保持一副好心情,“是老太太啦!老太太欺负黛玉了。”

“这种蠢话,搁你你信吗?”十二撇了撇嘴,“阖府上下哪个不知晓老太太将林家妹妹当成心头­肉­?我眼瞅着,撇开宝玉不论,老太太最疼的就是林家妹妹了,连小兰儿都不如她。结果,你竟同我说,老太太欺负了她?啧,我宁愿相信老太太把你打了个皮开­肉­绽。”

十二真的只是下意识的吐槽而已,毕竟他同哥哥和弟妹素日里都是这般说的。事实上,他对迎姐儿还算是客气的,这要是摊在琏哥儿身上,保准更毒舌。

结果,谁也不曾料到,黛玉听了这话后,原本只是落了几滴泪,这下子却是簌簌的狂掉泪珠儿,唬得十二连着往后退了两步,一副随时打算脚底抹油开溜的怂样儿。

还是迎姐儿缓了缓神,拉过黛玉,尽可能温柔的问道:“黛玉你怎么了?是老太太吓着你了,还是我家蠢哥哥气到你了?”

蠢哥哥——十二连番运气,这称呼明明该是琏哥儿的,怎么能用在他身上呢?

“二姐姐,你很好。”黛玉拿了帕子轻拭眼泪,“老太太她……一定不是故意的。”

迎姐儿再度一脸懵逼,忍不住回头去瞧了瞧同样不在状态的十二,兄妹俩同时脱口而出:“老太太怎么我/你了?”

好罢,答案是明摆着的,俩人都不知晓。又或者,就算他俩都知晓,这一时半会儿的,也绝对不会往那方面去想。最终,还是黛玉哭够了,又在俩人拼命的逗趣开解下,才吞吞吐吐的道出了实情。

于是,迎姐儿在短时间内,第三次懵了:“黛玉你的意思是……因为老太太对我不好,所以你才觉得愧对了我,这才哭得这样稀里哗啦的,还耽搁了我的晚膳?!”

十二也道:“就是,多大点的事儿……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也不瞅瞅自己胖成甚么样子了!人家都说,小时候胖不是胖,你呢?从小胖到大,愣是从一个小汤圆长成了如今这副大­肉­包子的模样。哼,瞪甚么瞪,你还有脸瞪我!你呀,不单单是胖,你还肿了,你还涨了,你还肥了!”

黛玉红着眼圈看看迎姐儿,又看看十二,满脸的不敢置信。

倒是迎姐儿,很不客气的回给十二一个眼刀子,恶狠狠的拿了块点心往自己嘴里塞:“我就吃!我气死你!”

“胖死你!”

“气死你!”

“哥哥姐姐,你们别吵了……”黛玉看不下去了,弱弱的开口努力劝解。可她隐隐的,却感觉到这俩吵架时,并无任何恶意,一时间又有些好奇的左顾右盼的,忍不住问道,“你们究竟在吵甚么呀?”

迎姐儿还真回答她了:“没吵甚么,就是练练嘴皮子。对了,回头等凤姐姐嫁进来了,我就跟她学!到时候,我倒是要看看小哥哥你还怎么硬气!”又回头向黛玉显摆道,“黛玉你还没见过凤姐姐罢?凤姐姐老厉害了,她能一口气不停歇还不重复的骂上好几个时辰!”

黛玉开始陷入沉思。一直以来,她所认为的厉害,指的都是某方面有所成就的人,所以说,王熙凤的厉害之处,是她的吵架本事?

然而,还没等黛玉想明白,又听迎姐儿咋呼起来:“对了!我­干­嘛要这么想不开等明年凤姐姐嫁进门来呢?我完全可以去寻二太太呢。没错,我明个儿就去寻她。”

十二纠结的看着这俩妹妹。对于天生一副弱柳扶风般的林家妹妹,他虽不觉得亲近,起码没啥恶感。至于自家这个胖妹妹,这些年下来,他倒是真的放在心上了,可问题是……

#妹妹太蠢,怎么办?#

#已经很蠢了,还打算往更蠢的方向撒丫子狂奔,又该怎么办?#

#如果没有抢救的价值了,我能不能恁死她?#

思来想去了好一阵子,最终十二还是选择了放弃。左右他已经有了个蠢爹了,还有个蠢哥哥,那么再多出一个蠢妹妹,仿佛也不是甚么无法接受的事情。再说了,跟王夫人学一学也算是好事,起码王夫人都是把人往死里逼的,而不是被人逼死。

抱着这样的想法,十二完全没有阻拦迎姐儿的意思。

……

……

次日一早,王夫人表示她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二丫头,黛玉丫头,你们俩打算跟我学吵架?”王夫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勉强崩住了面上的神­色­,没立刻暴露出狰狞的面孔来。可饶是如此,王夫人也觉得自己支撑不了太久的。

——这俩小破丫头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存心跑来奚落她的是罢?还学吵架呢,这分明就是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个泼­妇­!

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王夫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尽可能平静的道:“乖孩子,你俩去园子里玩罢,我这儿还有事儿呢。”

王夫人一面说着这话,一面在心底里为自己寻借口。她一个连孙子都有了的­妇­人,怎么能跟俩小破丫头计较那么多呢?当然,最关键的一点还在于,这俩小破丫头的爹,她都招惹不起。

贾赦就不用说了,世袭的一等将军,正一品殿阁大学士,还是泰安帝跟前天字第一号大红人。至于林海,虽说单论人品,跟贾赦绝对是一个天一个地的,可无奈而是,林海也是个将闺女捧在手心里宠的,尤其黛玉不仅仅是他头一个孩子,还是至今为止唯一的孩子。

当然,王夫人也明白,就林海那人品,只怕就算这一回贾敏生的是儿子,也不见得会对黛玉少疼爱半分。若他是那样薄凉的人,早该在贾敏进门多年无子的情况下,另想法子了。

因此,甭管这俩姑娘有多不遭人待见,可王夫人却不得不牢记着她们的爹都不好惹。

简直太让人生气了!

“林妹妹!你是来寻我的吗?”仿佛是嫌王夫人气得还不够厉害,关键时刻,宝玉出马了,且完全无视了他亲娘,直奔黛玉而去。结果,很理所当然的,被迎姐儿拦了下来。

“笨蛋宝玉,见到二姐姐我开心吗?”迎姐儿跟逗鸟似的,逗着宝玉。

宝玉面­色­一变,才隔了一天的事儿,莫说他原就不蠢,就算真的是蠢货,也绝对不可能彻底忘却。可眼瞅着自己很想亲近的黛玉近在眼前,宝玉这心里痒痒的,只恨不得将迎姐儿一把推开,好让自己同黛玉好生亲近亲近。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迎姐儿仿佛是看出了宝玉心底里的想法,当机立断跟王夫人做起了交易:“二太太还想不想让宝玉弟弟进学了?我家璟儿可一直都在外祖父家里做学问呢,甚么张家快倒了,这种话就跟老太太说我爹是个废物一样。二太太您见过能考中二甲第二,且当上了正一品殿阁大学士的废物吗?所以说,我外祖父家里才不会出事呢。”

虽说迎姐儿某些品­性­让王夫人相当不待见,不过她倒不会怀疑迎姐儿这话,尤其这话同她之前预想中的一般无二。

很多时候,人们评价一个人是否聪慧,都会拿自己当标杆。比如说,当对方的想法同自己一样时,就难免会产生,嗯,这人不错,很聪明。反之,则是……哪里跑出来的蠢货?

也因此,当迎姐儿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后,王夫人立刻丢开了对迎姐儿的成见,忙不得的道:“二丫头,我也是这般想的。对了,你们先进来,我请你们吃点心。”

素来不会拒绝点心的迎姐儿,欢欢喜喜的拉着黛玉跟王夫人走了,略慢了一步的宝玉也赶紧跟了上去,却因着迎姐儿的严防死守,愣是没寻到突破防线的机会,只急得他抓耳挠腮。

“你的功课做完了吗?”迎姐儿认真的瞅着宝玉,“我家璟儿已经将千字文倒背如流了,你呢?我的笨蛋宝玉弟弟。”

“宝玉,立刻去背书!小心我让你老子收拾你!”王夫人把脸一板,随手指了一下书房方向,喝道,“还不快去!”

宝玉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伤害,当下就哭着跑开了。

没了碍眼的人,又有美味的点心在,且黛玉还不似十二那般会跟她抢点心,迎姐儿觉得梨香院这头真的太­棒­了,当下决定明个儿还来。而王夫人这头,思量着贾政如今已经废了,珠哥儿虽看着还行,可他本身还要靠贾赦拉拔,指望他帮宝玉显然是不切实际的,而王家那头,王子腾就算再能耐再有出息,也真心没法寻到靠谱的先生。

还得靠着大房!

虽说婆家、娘家都是武将世家,可王夫人半点儿都不曾想过让宝玉走武将之途。且不说宝玉未必就有这个天赋,单说她娘家二哥王子腾好了,各个都夸他有天赋又努力,可那些年她却是看在眼里了,自家二哥多苦呢,打小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且忙活到如今还不如贾赦这纨绔。既如此,还折腾啥呢?想要功成名就,又不愿意付出太多,那就只能走文官之途了。

“二丫头,婶娘对你好不好?”王夫人笑得一脸谄媚。

迎姐儿还真思量了片刻,旋即点头道:“是挺好的,就比对元大姐姐略差一点儿,不过比对三妹妹倒是好多了。”

这个小破丫头!!!

王夫人吸气再呼气,然后再吸气呼气:“那你想不想你元大姐姐?”

“想啊!我爹说了,等腊月里,元大姐姐被封了妃子以后,就领着我去瞧她。对了,妃子是不是很­棒­啊?甚么叫做四妃之一呢?还有啊,宫里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点心?回头让元大姐姐请我吃,好不好?”

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通,迎姐儿却没等到王夫人的回答。将手里的点心一股脑的塞进嘴里,迎姐儿侧过头去瞧王夫人,却愕然的发现王夫人已经呈灵魂出窍状态。愣了一下之后,迎姐儿大乐:“快快!将你们院子里的好点心都拿出来,快点儿!”

屋里的大丫鬟面上一阵扭曲,这明摆着就是趁火打劫。偏生,迎姐儿这话她还不能不听,赶紧快步走出屋子,吩咐小丫鬟去了。

等迎姐儿连吃了三盘点心,又灌下去两杯蜜茶后,王夫人终于缓过来了:“二丫头!”

“点心都吃得差不多了,二太太您吼我也没用,我是不会还给您的。”迎姐儿直接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笃定王夫人不可能拉下脸跟她计较。

“你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的话,回头我给你十盘,不,二十盘点心!不对,我让人去街面上买一堆的好吃的予你,你想吃甚么,我就让人给你买甚么。不单今个儿,以后都算数!”

王夫人是真的豁出去了,这一刻,别说是区区吃食了,就连宝玉的前程都不被她放在眼里了。毕竟,张家的作用仅仅是给宝玉寻个好先生,□□国府又不是真的寻不到先生,好点儿差点儿问题真心不大。况且离宝玉入仕起码还有十来年时间,王夫人的要求不高,只求宝玉在三十岁之前中进士,也就是说,还有二十多年。

“那我要吃驴­肉­火烧!”迎姐儿毫不客气的点菜。

“行行行!你先告诉我,关于元姐儿的事情是真的假的?她真的会在腊月里被圣上赐封为四妃之一吗?是真的吗?!”

“我咋知道?这是我爹说的。”迎姐儿满不在乎的道,“我爹说了,等元大姐姐被封妃以后,就领我入宫去瞧她。嗯,我爹还说了,腊月里他也要入宫参加那甚么宫宴。”

贾赦的人品差得没话说,可他并非无的放矢之人。再说了,若是在官场之上,遇到不得不应酬或者敷衍的人,偶尔说编排两句谎话还是很有必要的。可贾赦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糊弄迎姐儿玩吗?更别说,迎姐儿这个小丫头一点儿也不好糊弄,若是图一时好玩哄骗了她,回头她能直接烦死你!

王夫人徒然间彻底松快了。

夫君虽然废了,可他从来也没起来过。长子前程已定,往后只会越来越好。长女就快要封妃了,等将来再诞下一儿半女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至于次子……那就以后再说罢!

既如此,她还怕贾母作甚?

要战便战!!

205|第205章

尽管王夫人坚信贾赦并非无的放矢之人,可这个消息一日未被确认,她就没法彻底安心。加上思及自己刚狠狠的得罪了贾母,又许久不曾回娘家了,王夫人索­性­在次日一早,带上宝玉回了一趟娘家。

只是此时,所谓的娘家已经并非王夫人住了十余年的那个家了。

其实,兄弟姐妹们多的人家,哪怕俱是嫡亲的,也会产生小团体。若是相互之间感情都不错的话,多半是以年龄来划分小团体,毕竟年龄相近的才有共同语言、兴趣等等。可若是彼此之间互有嫌隙的话,那自然是按照­性­子和喜好来分了。

像王家,王夫人素来跟她的二哥王子腾关系好。一则,他们之间只相差了两岁,又都是养在已故的王家老太太身边的。二则,王夫人嫁得好,王子腾混得好,俩兄妹互相扶持拉拔,倒也还算平衡。

也因此,当王家分家之后,王子腾携妻女离开了王家位于京城的老宅子,搬去了相隔三条街面的一座小而­精­致的三进宅子里。

算起来,这还是王家分家之后,王夫人头一次回娘家,自然也是头一次拜访王子腾的新家。王家倒是已然出孝了,不过王子腾却并未第一时间补缺,而是在家中等待消息。当然,消息其实已经传来了,只是兵部那头尚未安排妥当,故而近段时日王子腾还算空闲。

王夫人便是在这档口去拜访的,还带上了她那衔玉而生的金玉疙瘩。

见是许久不曾碰面的妹子和外甥,王子腾还是很欢迎的。虽说如今看来,王夫人的确是所嫁非人,贾政基本上已经毁了,莫说他本就没甚么真材实料,就算真有,往后也不会再有前途了。好在,荣国府尚未分家,王夫人的夫君是没用,可谁让家主贾赦愈发的能耐了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王子腾索­性­让妻女皆出来会客,一同接待了妹子和外甥,也算是宾主尽欢罢。

当然,王夫人没待太久,只是将近段时间的事情拿出来说了说,又极力邀请王子腾夫人和女儿来荣国府走亲戚,同时也委婉的转述了贾赦无意中露出的消息。

对于旁的消息,王子腾并不在意,他是靠自身能耐立足官场的,也就是凭借着实打实的军功上位的,因此并不是很在意那些个小道消息。于王子腾而言,除非天下太平,要不然他就不可能不被重用。当然,就算有这番自信,若是外甥女能耐,他自也不会拒绝。

“既是你府上那位赦大老爷所言,那应当是真的。”见王夫人虽面有喜­色­,却隐隐还有些忐忑不安时,王子腾思量了一下,又道,“按说,圣上是去年登基的,赐封事宜理应在去年皆完成。可因着如今太上皇还在,又恰巧圣上继位乃六月时,加紧开了一届恩科,这才耽搁了很多事宜。”

“二哥您的意思是……”王夫人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去年间,圣上只下旨称赞了太上皇,加封了仁太妃为皇太后,又册封原廉亲王妃为皇后,以及……贾恩侯。”说到这里,王子腾颇有些五味杂陈。

谁都知晓新皇登基有多麻烦,尤其太上皇还在,很多事情简直就是乱如麻。也因此,大家都能理解泰安帝只册封皇后,无视了其他妃嫔。可问题是,王子腾是故意将顺序颠倒的,事实上泰安帝是先连下两道圣旨给贾赦,之后才轮到他亲老子的。

这是何等的荣耀啊!

荣耀到让人忍不住腮帮子发酸。

“别管你府上那位赦大老爷了,单说圣上的后|宫。原本的廉亲王妃被册封为皇后,那么按着惯例,两位侧妃应当晋升为四妃之二。圣上之前后宅的女子很少,撇开出身低微的伺候宫人,你家元姐儿的确很有机会占了剩余两位妃位之一。”

话是这么说的,可事实上明年开春就要大小选了。这小选暂且不说,大选肯定会有很多适龄高门贵女参与的。旁的不说,王子腾就下意识的瞥了自家闺女一眼,目光晦暗不明。

但凡稍微关注一些官场的,都知晓王子腾成亲二十余载,却独独只得了一个爱女,自是将她视为珍宝,毫不夸张的说,真的是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

王子腾爱女名唤王熙鸾,其实若对王家大房有所敬意的话,就不该取名为“鸾”。毕竟,鸾凤鸾凤,明显就是鸾在前凤在后。王家大房的嫡长女名为王熙凤,偏二房的嫡长女却为王熙鸾,分明就是铁了心的要压大房一头。

也不知晓该说幸运还是无语,王家大房完全没有察觉到二房的险恶用心,多年以来都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半点儿不在意。久而久之,二房这头也失了兴趣,不过名讳当然不会轻易更改。

然而,王熙鸾这名讳的寓意倒是不错,出身也高贵,加之如今王家已然分家,作为正二品武将之嫡长女,王熙鸾当然有资格参加大选。可惜的是,她身子骨太弱。

不是黛玉的那种弱柳扶风,王熙鸾是真的体弱,更确切的说,她有心疾。差不多就是保龄侯爷的那个毛病,只不过,保龄侯爷的病情很轻微,若非他自己拼死拼活非要争出个名堂来,他是不会病倒的,更不会发生病重的事情。

可王熙鸾并非如此,她是先天心疾,而且相当严重。

也亏得王家富贵,王熙鸾又是双亲求了许久才得来的心肝宝贝,那可真的是打小仔细将养着,人家千金小姐是金娇玉贵的养大,她则是被所有人放在心头上仔细呵护着长大。莫说半点儿委屈了,连稍微重一些话都没受过。可饶是养得这般­精­细,她一年到头也起码要生两回病,每回差不多三到五个月。

就这个季节,秋高气爽的,王熙鸾还能在王子腾夫人李氏的陪同下,到正院子来见客。这要是再往后两个月,哪怕仅仅深秋,她估计就要躺在床榻上仔细将养了。

其实,论容貌王熙鸾半点儿不比她的堂姐王熙凤差,不单容貌姣美明艳,更是有种我见犹怜的韵味儿,且她的脑子并不比王熙凤差,相反在其母李氏的­精­心教养下,极有心机城府。

但凡她的身子骨略好一些,王子腾绝对会送她入宫!

一旁的王夫人瞧见了王子腾瞥的那一眼,当下心头微动,思量着如今王子腾愿意帮她,一方面是出于多年的兄妹情谊,可另一方面却何尝不是想让仕途更进一步吗?甭管王子腾是否有能耐,能多条道儿铁定是好的。可若是王子腾之女入了宫,那还有她闺女元姐儿的事儿吗?

这般想着,王夫人也快速的打量了王熙鸾一眼。因着王熙鸾打小身子骨不好,其母李氏又看得紧,因此哪怕是王夫人都没见过这个侄女几次。感情完全谈不上,充其量也就是个面善而已。

可随着这一打量,王夫人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王熙鸾很美,不单是五官­精­致绝美,那种与生俱来的柔弱之感,简直就是让人不由的心头发酥。这王夫人还是女子,且用的是审视的目光,若是完成男子,还不立马被勾去了心魂?

当下,王夫人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自个儿的闺女自个儿知晓,王夫人自是清楚元姐儿容貌极好。可所谓的极好,却也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像元姐儿,长相是不错,可她是天生的端庄秀丽的容貌,但凡她端起架子往那儿一戳,实打实的嫡妻范儿,还是贵气十足的那种。可问题是,元姐儿她这辈子都当不了嫡妻了,这般模样好是真好,一定能讨婆婆的欢喜,却未必能勾住男人的心。

“大哥。”王夫人到底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年岁轻见识少的­妇­人了,当下便笑看着王熙鸾道,“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呀,一转眼,鸾哥儿也这般大了。对了,我听我府上大太太说,明年就该迎娶凤丫头进门了,这鸾哥儿只比凤丫头小了两岁,可已许了人家了?”

这话倒也没错,毕竟王熙鸾翻过年都十五岁了。再一个,如今王家已然分家,哪怕王子胜的两个儿女一直不嫁娶,也丝毫影响不了王熙鸾。当然,王熙鸾一直不曾说亲的缘由,并不在于王子胜那头,而是因着先前守孝三年的缘故。

虽说身为孙女并不用替祖父母守孝三年,可王子腾夫­妇­俩需要呀!且王熙鸾打小身子骨不好,她本身也不愁嫁,多在闺阁里养几年倒也在理。

“相看了几家,目前……我倒是觉得保宁侯世子不错。”王子腾道。

王夫人微微有些诧异。按着她的想法,王子腾就算还未下定决心将女儿往宫里送,也不该这般直白的回答她。尤其,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大喇喇的说出来真的好?再看一旁的王熙鸾早已羞红了脸低下头来,偏那李氏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似乎对于王子腾这话并未感到任何讶异。

思忖再三,王夫人还是决定把话说明白,毕竟将来要求着王子腾的地方还多着呢。

“大哥,您别怪我说话太直。我也明白保宁侯世子是很不错,可鸾哥儿今年也不过十五岁,大选的年纪是十三到十六岁。您真的没想过让鸾哥儿入宫搏一搏前程?虽说平心而论,我自是希望我家元姐儿好,可也不会因此拦着鸾哥儿,不让她上进的。”

“你这个想法,我也曾思量过,不过还是算了罢。”王子腾轻摇了摇头,末了还叹息一声,“宫中哪里是那么容易拼搏的?若说战场上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那么后|宫之中,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晓。再说了,如今那位可是圣上了,不像你家元姐儿,多年前就已经赐到了圣上的潜邸。这是命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王夫人自然不会再劝下去,况且她原本也不希望王熙鸾入宫抢这份恩宠。

至于如今免去王熙鸾大选的事儿,自是不劳烦王夫人­操­心了。一般来说,只要臣子上折子请求撂牌子,多半时候圣上都是会应允的。之前的长青帝是这般,如今的泰安帝看着更不像是好|­色­之徒,应允的可能­性­占了起码九成以上。倘若王熙鸾真的说给了保宁侯世子,那完全可以让保宁侯爷上折子请求赐婚。

这般思量着,王夫人彻底放下心来。

然而,没等她松口气,却听王子腾迟疑的开了口:“我家鸾哥儿是绝对不会参加大选的,可你府上……你可不要忘了,贾恩侯如今既是世袭的一等将军,又是在朝的正一品殿阁大学士。他那闺女,也是要参加大选的。”

王夫人霍然起身,面­色­煞白。

……

……

“可还在聊着?”王子腾夫人李氏一脸不耐烦的问道。身畔的丫鬟忙点头称是,又去拿了茶点果子急急的呈了上来,只是做这些事儿的时候,丫鬟眼底里俱是惊恐。

好在今个儿事情多,李氏并未拿丫鬟出气,待闺女王熙鸾走过来倚着她坐下后,李氏便立刻打发丫鬟出去了。

王熙鸾一脸恹恹的。

每年的春秋两季,是她为数不多的康健时候。等回头到了冬日里,她又该整日整日的待在暖阁里的暖炕上,连下床走动都不可能。若是到了来年酷夏,她则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自然也吃不下东西,偏因着身子骨的缘故,她屋里也还不能放太多的冰块,以至于她每年的夏日熬得比冬日更辛苦。

可就算是尚算康健的春秋两季,王熙鸾的日子也不好过。

跑跳玩闹从来都是奢望,又因着她很怕马车的颠簸,少有的几次出门子也是坐轿子,这就意味着,她不能离太远。再加上,她怕风怕晒怕吵,等等约束下来,基本上她这十五年来唯一的喜好,就是翻几页话本子,或是请两个说书人来家里说话,连戏班子都得专门挑人数少不闹腾的。

“怎的了?这是累着了?要不要唤大夫瞧瞧?”

李氏自是知晓女儿的身子骨有多弱,可今个儿天气是真不错,加上出门又是坐的软轿,统共也就是走了十来步路。且就算在会客之时,李氏也有注意着女儿的神情,掐着点儿出言提前退下了。左右王夫人和王子腾是嫡亲的兄妹,那屋里又是一堆的人,啥忌讳都不需要。

“用不着,左右大夫来了说的也是那么两句,我都会背了。”王熙鸾心不在焉的道。

瞧着她这样子,李氏就知晓这是在心里揣了事儿。再仔细一思量,会客前还好好的,那就是因着王夫人了:“可是因着你姑母说错了话?”

但凡是个讲究的长辈,就不会在晚辈跟前这么说话。可李氏完全不在意,事实上,王夫人也好,或者是王家的其他人,全都不被她放在眼里。

“没。”王熙鸾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的双眸,让人瞧不出她在思量甚么。不过,没片刻,她便幽幽的开口道,“为何不让我去宫里?”

这话一出,李氏心跳都漏了半拍:“说甚么胡话呢?宫里那是人待的地方吗?”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苛刻了点儿,李氏特地放缓了语气,用哄孩子般的口吻道,“你表姐那是运气好,正好让她赶上了好时候。如今那位可不是当年毫无继位希望的廉王殿下,他是圣上,将来有着三宫六院数不清的女人。”

“那我堂姐呢?”王熙鸾抿了抿嘴,语气相当刻薄的道,“她一个无母的嫡长女竟也能嫁到国公府了?为何不让她嫁给珠大表哥,偏就许了荣国府长房嫡长子呢?”

其实,琏哥儿并非荣国府长房嫡长子,真正的嫡长子该是早夭的瑚哥儿。只因瑚哥儿虽然是早夭的,可在夭折前,他就已经定了名讳入了族谱,故而就算将来琏哥儿继承了家业,他仍只是府里的二爷。

可王熙鸾这话也没错,至少在外人眼里,琏哥儿跟长房嫡长子也没甚么区别了。

嫡长子,意味着承袭爵位继承家业。

“你跟她闹甚么?就算嫁到了荣国府里,你以为那还是国公府?如今那贾恩侯是一等将军,等传到他儿子身上,就只剩下二等了。你是要嫁给侯府世子,是将来的保宁侯夫人,怎么也比一个二等将军夫人来得好罢?”

话是这么说的,可李氏心里也没少嘀咕。

诚然,保宁侯府尚在,侯爷的爵位也一直不曾被降。可那是因着保宁侯府几代人都晚生养的缘故。当年,第一代保宁侯年方三十就被赐予侯爷之位,偏当时因着战乱四起,到了五十岁,才得了个小世子。而如今的保宁侯爷便是当年那位小世子,至于试图说给王熙鸾的,则是第二代侯爷年过四旬才得的嫡长子,不过他们家就跟开了糊似的,四旬得了头一个儿子,之后在短短的三年内,连着又生了俩。

四王八公十二侯,人家都传到了第三代,乃至第四代了,唯独只有保宁侯府,当家的只是第二代。天知晓,轮到如今的世子时,侯府究竟还是不是侯府。

“好了,鸾儿,你爹已经决定的事儿,就别不高兴了。你爹还能害你不成?回头呀,我将家里七成的家产都予你当嫁妆。”李氏是打量着,左右自己不能生养了,甭管王子腾是打算将来纳妾生养,还是从族中过继一个,都比不上她亲生的闺女。因此,拿家里绝大多数的家产充作嫁妆予女儿傍身,是她一早就打算好的。

——只是当时,打算的却是将王家数百年来积攒的家产中绝大部分予了王熙鸾。

对于嫁妆,王熙鸾不是很在意,当然并不是她生­性­豁达,而是知晓母亲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糊弄她的,争与不争左右都是那么一回事儿。

“罢了,我听娘的。”

“这才是娘的好闺女。”李氏笑脸盈盈的伸手拍了拍女儿的手背。

然而,当触及王熙鸾那瘦骨嶙峋的手背时,李氏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因着心疾的缘故,王熙鸾的胃口一直不大好,毕竟多大时候她都是在熬日子,而非过日子。因此,消瘦是难免的,只是却看得李氏心头却是沉甸甸的。

沉默许久后,李氏目光里闪过一丝狠戾,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咬牙道:“看来,当初给的报复还不够。哼,她那一条贱命,怎能比得上我女儿的身子骨?好嘛,如今她倒是死了,可她的儿女居然都好好长大了,还要嫁娶了……想得倒美!”

“太太,大姑太太走了。”

窗外,小丫鬟低声回话。

窗内,一室清冷。

王家发生的事儿,除却王家人外,也就只有王夫人知晓了。至于被她带到王家去的宝玉,则是没在屋里待多久,就被丫鬟领着去溜了好几圈,并在回府后严肃的表示,以后再也不去了。王夫人懒得理会这个蠢儿子,打发他去背书后,便独自一人坐在炕上思索。

对于打小就跟自己关系极好的二哥王子腾,王夫人还是很信任的。当然,关键在于,倘若王子腾真的打算送女儿去参选,完全用不着特地编排谎话哄她。毕竟,那是他的自由。

可既然已经明说了,那么就代表着王子腾之女是绝对不会入宫参选的。

所以……迎姐儿……

因着王夫人只在王家待了一个多时辰,回到荣国府时,也不过堪堪晌午。待匆忙用过午膳,又掰着手指头盼着时间过去后,王夫人急吼吼的去荣禧堂寻人了。

“大嫂,您最近可忙?有甚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很想再来一次打开天窗说亮话,可那拉淑娴到底不是自己的娘家二哥,王夫人只笑得一脸谄媚,一副狗腿子的模样。

那拉淑娴有点儿懵,不过旋即一拍巴掌,直言道:“既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琏哥儿成亲要准备的东西,就交给弟妹你了。记得,一定要给王家撑足了面子。”

王夫人:“……好。”她自个儿特地跑过来找事儿,如今事儿真的来了,她还能说不好吗?顶多也就只能在心里头暗道,那拉淑娴果然心大,连儿子的亲事都能交给她来办。

不过,又有甚么不成的呢?

也许王夫人有千万个缺点,可最起码她管家理事的能力是没有问题的。至于­操­办亲事,端的是繁琐麻烦,其实难度并不算高。再加上对方又是王夫人的娘家,那拉淑娴琢磨着,应当出不了差错。况且,就算真的出了甚么差错,她到时候也是要查看的,又不是真的撒手不管了。

“弟妹可是还有事儿?”那拉淑娴略有些好笑的看着王夫人,她当然知晓王夫人不可能专程过来讨差事。

或许在多年前,王夫人还会跟自己争抢管家权,可自打贾政被削官罢职,而贾赦却高升后,王夫人瞬间蔫吧了下来。又思及今个儿早间,迎姐儿特地从荣庆堂过来告诉她,说她一不留神说漏了嘴,那拉淑娴便猜着应当是这事儿了。

犹见王夫人只一脸的迟疑,那拉淑娴索­性­帮了她一把:“可是为着元姐儿的事情?放心罢,我家老爷先前就同我说了,圣上那头有意提拔元姐儿。这皇后的位置是定下了,可不是还有四妃吗?两位侧妃定会封妃,剩余的两个位置,其中一个便是元姐儿的,另一个恐怕要等到来年开春,大选之后了。”

“大嫂的意思是,元姐儿真的能成为四妃之一?”王夫人意有所指的道。

“不然呢?”那拉淑娴听出了王夫人未尽之言,却有些闹不懂王夫人究竟打算做甚么,因而只拿眼瞧着她。

其实,元姐儿若真能被册封为四妃之一,绝对要感谢圣上未继位前后宅的­干­净,或者­干­脆就感谢曾经的仁妃娘娘如今的皇太后了。

却说这位也是个能耐的,作为早期就伴着太上皇的老人儿,她一共生养了三子两女五个孩子,且立住了两个半。之所以说是两个半,是因为其中一子一女是早夭的,剩余的两子一女中,长子便是如今的泰安帝,次子则是十四王爷,至于女儿却是成年出嫁生养之后,过世了。

如今,皇太后作为泰安帝的亲生母亲,且还有一个出宫开府的十四王爷,可算是享福了。唯一有点儿麻烦的是,泰安帝并不是很在意他这个母亲,再说了,太上皇还在,自然轮不到皇太后来抖威风。

然而,这位皇太后却是个跟贾母­性­子一般无二之人,她最疼的便是小儿子十四王爷,对于能耐的长子素来疼爱不起来。

并非不疼爱,而是疼爱不起来!

亦如贾母如今已经厌弃了贾政,可她扪心自问,依然没法昧着良心夸赞贾赦。原因很简单,贾赦他实在是太混账了,哪怕他如今位高权重,贾母也不想捧他的臭脚。

皇太后的心态跟贾母如出一辙,谁让她俩都有那么一个丧病的长子呢?

贾赦是个没脸没皮的混不吝,泰安帝是个冷心冷情的面瘫;贾赦疯起来连他自己都怕,泰安帝则是不知晓甚么时候就跟着抽着;贾赦打小就无比嫌弃自己的蠢弟弟,泰安帝同样是不曾正眼瞧过他那傻货弟弟……

当娘的,看到自己的儿子有出息是很自豪,可若是儿子的­性­子太一言难尽,那么也只能选择视而不见了。

也是基于这个缘由,皇太后之前颇有些不待见泰安帝,给他赏赐的女子也多半是出身低微的。君不见当时只是小选入宫的元姐儿,不也照样进了廉亲王府吗?且元姐儿还是王府后院里,撇开王妃和两位侧妃外,出身最高的那个。

由此可见,皇太后的脑子也没比贾母强多少。

不过这对元姐儿来说倒是个好事儿,只要能赶在来年开春大选之前,先将名份给定下了,那就不怕落后一步入宫的高门贵女了。毕竟,这妃嫔晋升是很难,可若是没有出任何差错,也不会轻易将人撸了啊!

“大嫂,我只是担心元姐儿,没有旁的意思。”这档口,王夫人也有些想通了。不是确定迎姐儿不会入宫,而是一旦元姐儿在今年年关里头被册封为四妃之一的话,那么就算来年开春迎姐儿参加大选,也完全不用再惧怕,毕竟一家里头出一个妃子已经算是祖上积德了,连着出了两个,那是要出事儿的!

“是这样吗?那也行,你去忙罢。”那拉淑娴也不说破,只淡淡的道。

是个人都能看出王夫人心里头揣着事儿,可她若是不愿意说,也没人会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非要她说出来不可。至少,那拉淑娴­干­不出这么没品的事儿,又想着最近没甚么大事儿,便很快就将这事儿抛到了脑后。

……

……

没几日,迎姐儿就风风火火的冲进了荣禧堂。

“娘啊娘啊娘!救命啊娘!!”

“原本是没人要你命的,不过你要是再大声嚷嚷呢,回头我倒是可以给你寻出几件要命的事儿来。”那拉淑娴笑得异常和善,成功的唬得迎姐儿原地束手立好,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可惜的是,表现得再老实也没用,毕竟迎姐儿是装不了多久的。

只小半刻钟后,迎姐儿就哭丧着脸开了口:“娘啊,二丫头要嫁给榆哥儿!”

饶是那拉淑娴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也险些因着这话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咳咳……第一,你琏二哥哥还没有成亲。第二,你琮三哥哥也没有成亲。第三,你今年只有十二岁,一般姑娘家都是十五及笄以后才出嫁的。当然,还有最最关键的一点,张家一日不来提亲,这事儿就一日不算数!”

“那我也不要入宫。”迎姐儿瘪着嘴一脸的哭相,“二丫头不傻呢!当初元大姐姐入宫时,小哥哥跟我说了那么多话,我一句一字的都记在心里。这元大姐姐的事情我管不了,可我自个儿呢?嘤嘤嘤,你们若是非要我入宫,我就、我就……哭给你们看!”

那拉淑娴沉默了一瞬,道:“是哪个傻货告诉你,你要入宫的?”

“宝玉。”迎姐儿眨巴眨眼睛,补充道,“笨蛋宝玉。”

于是,那拉淑娴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这一次,隔了老半天,她才试图用最委婉的方式告诉迎姐儿一个悲伤的事实:“你的身条不好看,模样虽喜庆可就是不够出彩,没法给人一种眼前一亮的惊艳感。另外,你小聪明是有的,却没有心机城府。再就是,除了会算两笔账外,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你没有一样是­精­通的。”

迎姐儿也跟着沉默了,少许,她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账:“那我就是又胖又丑又笨又没本事?天!我居然……娘啊娘啊娘!娘您怎么可以这样说我呢?”

“这是事实。”那拉淑娴很是悲伤的看着迎姐儿,“都怪娘素日里太宠着你了,如果你真的想要入宫的话,回头让你爹去求俩教养嬷嬷,咱们也不赶来年开春的大选了,左右你年岁小,完全可以赶下一届。只不过,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你再也没有时间玩闹了,也不能敞开肚子猛吃猛喝了,还要没日没夜里用功上进……”

“对对对,娘说的一点儿也没错,我就是一个又胖又丑又笨又没本事的小破丫头!我还不愿意上进,就、就跟政二叔叔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怂蛋!”迎姐儿都给吓懵了,举着手诅咒发誓一般的诋毁自己。

“行了,回头让你爹去圣上跟前求个情,直接撂牌子罢。”

这当然是没有问题的,且严重被吓到了的迎姐儿将这事儿牢牢记在心中,并在当天晚上候在二门里,一见到贾赦就连哭带闹的让他明个儿一早就去求情。

说真的,贾赦有点儿发懵。哪怕琏哥儿的亲事已然定下,可他却一直将除琏哥儿外的其他孩子,单纯的就当做孩子来看待。

结果……

本着不能一个人懵逼的想法,贾赦次日下了早朝后,就去御书房求见泰安帝。

“圣上啊!求求您放过我家那胖墩墩傻乎乎的小闺女罢!她翻过年也才十三岁呀,您怎么着也下不来手,对罢?再说了,您都收了我家侄女了,可不是得撂了我闺女的牌子。要知道,当年我二弟可是打算把他闺女嫁给前太子殿下的,结果没打通关节,一个不留神,就给了您了。那时候,我家老太太哭得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直道白费了多年的心血,好好的白菜就给那啥啥糟蹋了……咳咳我是说,谁能想到后来您登基了呢?哈哈哈哈!”

泰安帝:“…………”

206|第206章

好好的白菜就给那啥啥糟蹋了……

这句话在泰安帝的脑海里不停的循环着,让他瞬间大脑放空,无比的茫然。说真的,打从端闰五十一年得了追讨欠银的差遣后,泰安帝自此便认识了贾赦,从此开始了近十年的孽缘。甚至泰安帝可以拍着胸口说,自己的内心已经经历了千锤百炼,甭管再发生任何事儿,都无法撼动他那坚定的内心了。

然而,贾赦只用了三两句话,就成功的得以让泰安帝的面瘫脸瞬间龟裂。

“第一,当年往朕后宅赐人的是我母妃,现如今的皇太后。第二,朕从没有打算过让你的女儿入宫。第三,门在那头,滚!!”

贾赦先是微微一愣,旋即笑得跟偷腥的猫儿一般,他忽的醒悟了!

这泰安帝先前只能算是纳了贾赦的侄女,按着出嫁从夫的原则来看,顶多也只能各算各的,就譬如那拉淑娴的娘家内侄女嫁给了保龄侯爷,可这并不代表人家保龄侯爷就要管那拉淑娴唤姑姑。然而,这种法子并不适用于至亲。

元姐儿只能算是贾赦的近亲,而迎姐儿才是赦大老爷嫡亲的闺女,哪怕只是过继的,也一样是上了族谱的嫡女。

换句话说,在纳了元姐儿之后,泰安帝仍可以无视他跟贾赦的辈分,也就是照旧平辈论交。可若是他很不幸的将迎姐儿也一并收入宫中的话……

那是要管贾赦叫老泰山的!!!

单就是冲着这一点,哪怕迎姐儿是个天仙美人儿,泰安帝也敬谢不敏了。

“朕再重复一遍。”泰安帝拿手指着门的方向,满脸扭曲的道,“滚!”

滚就滚呗,反正这些年来,贾赦也已经被泰安帝喷习惯了,要是哪一日泰安帝冷不丁的换成了温柔和善的嘴脸,这才吓人呢!

这贾赦是颠颠儿的开溜了,却留下泰安帝独自一人在御书房里生闷气。可没多久,泰安帝面上的怒容就散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狰狞。人嘛,就该对自己好一点儿,又不是小时候了,碍于太上皇的训斥不敢表露自己的内心,如今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了,喜怒形于­色­又如何?就算他今个儿喜怒不定,遭罪的也是别人!

泰安帝这是豁出去了,磨着牙扯过之前文亲王上的折子,上头写的是请求泰安帝允许他们兄弟们改名,为的当然是避讳天子之名。泰安帝原并不在意这样的事情,可思及贾赦那混蛋每每折腾他家那蠢弟弟,那自个儿呢?

哼,你只有一个弟弟,朕是十几二十个!

然而,泰安帝的手指在文亲王的折子上头只停留了一瞬时间,便再度挪开了。凭良心说,文亲王这人真的不坏,还是属于那种对谁都不错,偏又没有野心之人。泰安帝的弟弟们虽多,可心地纯良的却少之又少。再一个,文亲王素日里表现得太弱了,万一刺激过头了,岂不是糟糕?

“传朕旨意,召十四王爷入宫!”

太上皇的十四子,也就是泰安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其实,若按着年龄来算,十四王爷都快可以给泰安帝当儿子了,哪怕如今已然大婚分府,可他的­性­子确实有些不敢令人恭维。

那就好好磨一磨!

……

……

贾赦绝不会想到,就是因着他替自家胖丫头免去入宫大选一事,刺激得泰安帝直接拿同胞弟弟撒气。更不会料到,这把火,最终还是烧到了他自己身上。

当然,那就是后话了。

这会儿,贾赦已然离宫,在草草的料理好今个儿的事务后,才晌午刚过,他就偷溜回府了。这也是有缘故的,一方面他是迫不及待的将好消息亲口告诉妻女,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泰安帝早间刚被他刺激过一回,短时间内是绝对不会想看到他的,又因着贾赦是盖了戳的天字第一号宠臣,也没人会这么想不开告他的黑状。

既如此,偶尔翘个班又如何?

带着一脸的喜­色­,贾赦颠颠儿的回了荣国府,头一件事儿就是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正被账本折腾得死去活来的迎姐儿。

“真的?我不用去宫里了?”迎姐儿立刻把账本子往前一推,顺手将毛笔一掷,高声欢呼着,还不忘拍贾赦的马屁,“爹您最­棒­了,爹您最能耐了,二丫头最最喜欢的就是爹了!老喜欢老喜欢了!”

那拉淑娴听着动静略有些不对头,便绕过来瞧情况,正好听着这话,当下笑得一脸和气:“哟,我倒是不知晓咱们家胖丫头的小嘴儿竟是这般的甜。”

冷不丁的听得这话,迎姐儿面上瞬间一僵,原本喜气洋洋的神情也被悲伤所替代,拿手背揉了揉眼睛,垂着头扯着衣角可怜兮兮的道:“其、其实我也是很喜欢娘的。”

“既是喜欢,那就赶紧将事儿给做完了。葡萄和石榴的嫁妆办的太算凑合,虽说是落了几样平素人家常用的嫁妆物件,不过你给挑出来的嫁妆还是很不错的,马马虎虎算你合格了。接下来便是中秋家宴了,之后是重阳节,还有冬至小年夜,以及最为重要的除夕大年夜。对了,索­性­我将来年正月里的事情也一并交予你罢。”

“娘,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娘您的啊!”迎姐儿的面上从悲伤过度到绝望,却仍是不愿认命的垂死挣扎着。

“还有个事儿。”结果,那拉淑娴就跟完全没听到没看到似的,径直说道,“你林姑姑年前就要生了,大约是在腊月上旬或者中旬。你记着除却惯常的节礼、年礼外,还要多送一份催生礼。催生礼是很重要的,直接代表着娘家是否重视这个出阁的姑太太,你记得列好单子备好礼物后,让我过目一下。”

迎姐儿木然的看着那拉淑娴,半响才挤出一句话:“……还有吗?”

“让我想想。”那拉淑娴还真就顺着迎姐儿的意思思量开了,半响后,笑着道,“论起大事儿,自是年后你琏二哥哥要娶亲的事儿了。”

“总不能连这个也让我­操­持罢?”饶是自认为已经饱受磨难,听了这话后,迎姐儿还是一脸的惊悚万状,“这事儿要是给办砸了,回头凤姐姐能直接挠死我!!”

那拉淑娴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旋即安抚道:“放心,我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了,所以这事儿就交给二太太去办了,也说了要仔细着点儿,且回头需要我出面的事儿,我也会亲自­操­持的。不过,万一要是真的出了甚么岔子,我会记得让你凤姐姐去折腾二太太的。”

这话的意思是,王夫人是个替死鬼,迎姐儿估计也就堪堪比王夫人的处境略好一点儿?

“咳咳,胖丫头你慢慢忙活,爹知晓你辛苦,真……可怜。”贾赦格外敷衍的安慰了一下迎姐儿,旋即强忍着笑意跑了出去,只是没片刻工夫,外头穿堂里就传来了贾赦那嚣张肆意的大笑声。

“要继续努力哦,老喜欢老喜欢你爹的二丫头。”那拉淑娴淡笑着转身离去。

迎姐儿:“…………”

所以还是因为她说错了话吗?娘吃味儿起来真的好可怕啊!!

可怕不可怕暂且不论,左右那拉淑娴决定下来的事情是无可更改的。当然,迎姐儿也可以置之不理,不过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后果一定更残酷,她还是老实点儿罢。

于是,没两日,阖府上下都发觉了异常。没法子,迎姐儿最初过的是混吃等死的逍遥日子,之后被那拉淑娴使唤得团团转,可紧接着却是真的忙得飞起,毕竟荣国府家大业大,恰逢下半年大小节日一大堆,没俩月迎姐儿就瘦了一圈。

这要是搁在其他哥儿姐儿身上,指不定当爹娘的多心疼呢。结果,谁让迎姐儿不幸摊上了这俩不着调的爹娘呢?那拉淑娴其实还好,她原本是个极重规矩,严以律己同时也严以待人的。可惜的是,历经生死之后,那拉淑娴彻底的看透了,规矩甚么的完全不重要,左右她已经不是当年母仪天下的那拉皇后了。再加上贾赦又是个出了名的混不吝,俩人朝夕相处了近二十年,可不是应了那句老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

眼见迎姐儿才俩月就瘦了一圈,那拉淑娴别提有多欢喜了,当下便吩咐下去,来年的大小事儿也都交由迎姐儿来处理了,争取在十五岁及笄之前,瘦到正常体型。

至于贾赦,他的态度更明了了。

“二丫头,要不­干­脆让你娘将琏儿的亲事也一并交给你处置罢?左右不就是个成个亲吗?好赖都是成亲,即便出了些许差错又有甚么大不了的。最紧要的是,这么多年了,你居然瘦下来了。”贾赦上下打量着迎姐儿,啧啧称奇。

迎姐儿那已经从大饼状瘦到鹅蛋形的圆脸上,是浓浓的悲伤与落寞:“我这是被谁害的啊!爹,您就不能待我好点儿吗?”

然而,指望贾赦自我反省显然是个奢望。尤其见迎姐儿一脸生无可恋的神情,贾赦只笑得一脸灿烂:“这不是挺好的吗?翻过年你都十三了,就算没那么早出嫁,可也该跟着你娘去别家赴宴了。就算不外出好了,咱们府上的宴请也多,到时候人家宾客一瞅……哪儿来的小美人胚子呀,赶紧领回家去!多好。”

“呵呵。”迎姐儿不想跟贾赦鬼扯了,直接黑着脸转身离开。

贾赦丝毫不觉得被扫了颜面,反而一脸欣喜的开始琢磨,还有甚么事儿是能够让迎姐儿锻炼的。要不,让迎姐儿学学骑­射­?这仿佛有点儿不靠谱,那就让她学琴棋书画?不错不错。

甚么叫做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这就是!

打死迎姐儿她都不会想到,在自己快要被累死的情况,不单她娘坐等看好戏,她爹还特地给她寻事儿做,这还不算,那两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哥哥竟还分别来找她谈心。

琏哥儿是这么说的:“二丫头你悠着点儿,那可是你哥我头一次成亲呢,要是出个甚么差错,看在你是我妹子的份上,我是不会同你一般计较的。可你嫂子……咳咳,我是说凤姐儿会­干­出甚么事儿来,我可不敢保证。”

十二更­干­脆:“好好­干­,回头小哥我的亲事也交给妹妹了。对了,我一定争取找个比凤姐姐更恐怖的嫂子来收拾你。哈哈哈哈哈!”

饱受伤害的迎姐儿最终只能去璟哥儿那头寻找安慰,只是万万没想到,等来的居然还是失望。

凭良心说,璟哥儿是个好孩子,除了贪睡了一点儿外,真心没有旁的缺点了。加上之前他就被那拉淑娴丢到了张家,基本上一个月也就回来那么几次,等宝玉流回来后,他更是减少了回家的次数。一直到腊月初,张家给他放了假,他才迈着小短腿回到了久违的荣国府里。

“璟儿弟弟,我跟你说……”迎姐儿得了消息,立刻飞奔去迎接她的好弟弟。结果,就看到先一步到了荣庆堂的璟哥儿,已经倚在黛玉身边睡着了。

黛玉见迎姐儿过来,忙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同时压低声音道:“二姐姐,璟哥哥他可受罪了,您先让他睡一觉,有事儿回头再说罢。”

受罪?迎姐儿直勾勾的盯着有段日子不曾见面的璟哥儿,完全寻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

璟哥儿的容貌极好,哪怕大房这几个哥儿姐儿长得都不差,他却是占了这最佳的位置。

这要是搁在几年前,已经长成一个俊俏少年郎的琏哥儿自是头一份的好容貌,可琏哥儿的长相是属于那种俊美之中带着点儿痞子气,给人一种蔫儿坏的感觉,一看就不是纯良之辈。

十二的容貌则是略显普通了点儿,加上他素来信奉低调做人高调做事,往往没发生事儿时,总是容易被人忽略过去,可一旦疑心上了他,却是哪哪儿都可疑,偏又没的证据。

至于迎姐儿,则是因着­肉­嘟嘟的身形破坏了她的美貌,如今瘦了好些,倒也不失为一个小美人儿。

唯独只有璟哥儿,他的长相是属于那种­精­致到了极点的模样,且他心思单纯,给人一种空灵纯净的感觉。旁的不说,单是黛玉与他倚在一起,完全没有任何突兀之处,反而给人一种菩萨座前金童玉女的感觉。

粉雕玉琢、面如冠玉的璟哥儿啊!

哪里像是遭过罪的?

再看璟哥儿,睡得那叫一个喷香。他是晌午前就回来的,却是直到傍晚时分才醒转过来。且一睁眼,他就看到跟前立着个怨气冲天的迎姐儿。

眨巴眨眼睛,璟哥儿先是瞧了一眼身畔的黛玉,旋即才再度将目光落在迎姐儿身上,迟疑了片刻后,璟哥儿小心翼翼的道:“你是我的胖姐姐吗?”

许久不见了,迎姐儿何止是瘦了一圈,要不是如今是冬日里,哪怕在暖阁里穿的也不算少,璟哥儿都快以为他那对不靠谱的爹娘又给他生了个姐姐。当然,是瘦子版本的。

只是,听得璟哥儿这话,迎姐儿并未感受到任何欣慰,当下她便选择重拳出击,曲着手指在璟哥儿的脑门上狠狠的来了个脑瓜崩:“说,我是你甚么人?”

“姐姐……”璟哥儿捂着脑门子,眼泪汪汪的道。

这熟悉的语气,这熟悉的劲道,还有这熟悉的杀气,不是他家胖姐姐还能是谁呢?只不过,到底府里出了甚么事儿,把他那个圆滚滚­肉­嘟嘟的胖姐姐变成了瘦子?不对,也不能说是瘦子,迎姐儿是瘦了很多,却完全称不上消瘦,仿佛­肉­是少了许多,身量也拔高了不少,整个人瞬间从大胖丫头变成了如今略有些丰腴的美人胚子。

“乖,我家璟儿最乖了。”迎姐儿­奸­笑着凑上前去,正打算在璟哥儿身上好好练练手时,冷不丁的外头窜进了人来。

是荣庆堂的丫鬟,且还是个一看就有紧要事情的小丫鬟。甚至连个眼神都没往他们这头飘,便飞快的窜离他们身边,径直往里头去寻贾母了。只一会儿,便听到里头响起贾母又惊又喜的声音:“生了?敏儿她生了个大胖小子?”

黛玉霍然起身,一双眼眸亮晶晶的,面上更是透着一股子掩藏不住的喜­色­:“我娘给我生了个弟弟呢!”

“弟弟有啥好的?宝玉弟弟是个笨蛋,我家这个却是懒蛋。”迎姐儿心不在焉的拿手指戳着璟哥儿,后者憋着嘴一脸的憋屈。

“我有弟弟了!”黛玉仿佛完全没有听到迎姐儿的吐槽,只径自欢喜连连,“我也有兄弟姐妹了,真好!我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那你是几个人?”迎姐儿侧过脸来瞧黛玉,略带调侃的道,“林妹妹,不是我哄你,弟弟真的一点儿也不好玩。你看看宝玉,那么淘气那么烦人。你再看看璟儿,那么懒散那么贪吃。你呀,应该让林姑姑生个姐姐。”

这话一出,璟哥儿真的忍不住了,先是拿手拨开了蠢姐姐的胳膊,旋即才道:“姐姐有甚么好的?惯会欺负人,还总是将点心甜汤吃光光。对了,还会拿手挠我的痒痒­肉­,一点儿也不好!”

“姐姐不好,难不成哥哥好?璟儿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呢?”迎姐儿真就顺着璟哥儿的话,伸手去挠他的痒痒。

璟哥儿又是躲闪又是忍不住发笑,闹了一阵子后,才终于逮着机会跳下了暖炕,飞快的躲到了黛玉身后:“瞧见没?瞧见没?姐姐一点儿也不好。真要说起来的话,我倒是想要个妹妹,像林妹妹这样的小妹妹。”

黛玉瞬间羞红了脸。

再看迎姐儿,居然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嗯,这个不错。像二太太家的三丫头就很好玩,可惜她不喜欢跟咱们玩。到底还是林妹妹好呀!”

于是,黛玉的脸更红了。

几个孩子说话间,贾母已经吩咐好丫鬟该取甚么礼物了。其实,要送到林家去的礼是一早就备下的,可临到了该送出去的时候,贾母却犹觉得不够。催生礼早就送了,该是准备小哥儿洗三、满月、百日要用的礼了。而作为林家小哥儿的外祖母,贾母觉得自己合该将礼额外加厚几分,毕竟林家那头已经没甚么长辈了,当然贾家这边除了贾母之外,也没其他长辈了。只是如此一来,就显得贾母的独一无二了。

光是备礼哪里够呢?

贾母心下盘算着,自打贾敏查出有身子以来,她就再没瞧见过女儿了,虽说外孙女黛玉在荣国府小住,可这外孙女到底比不上嫡亲的闺女。再一个,贾敏为人仔细得很,能在查出有孕后再也不出门子,就代表着她很有可能在小哥儿满周岁前,一样不出门。

“我还是亲自往林家去一趟罢。”贾敏喃喃自语着。

迎姐儿刚领着黛玉和璟哥儿走进里屋,就听得贾母这话,顿时脚步一滞,满脑子问号的看了过去:“老祖宗您要亲自往林家去?”

多稀罕不是吗?自打荣国公贾代善出殡以后,贾母就一步不曾离开过荣国府,谁来请都没用。那会儿,贾母用的是悲伤过度年事已高的借口,可如今呢?兴奋过度,人一下子就年轻了十几二十岁?

扯罢您!

其实,贾母离不离府的问题倒也不是很大,左右来回都有马车接送,到了地头也有软轿子的,关键是多年不曾离府,回头叫人怎么说林家?毕竟,这闺女生产,还是头一回生产,就劳动了年老体弱的老母亲?且贾母还是超品的国公夫人!

当然,迎姐儿想得没那么多,她只是本能的觉得诧异。而在诧异的同时,她又本能的感觉到贾母说这话时,语气有些不自然。

“对,我要亲自往林家去一遭。”比起迎姐儿近乎本能的直觉,贾母是真的没想那么多。这嫁出去多年的闺女终于给女婿家里添了个哥儿,怎能不让她欢喜异常呢?自然,这私心也不是完全没有,毕竟对于贾母来说,府里的两个儿子都是靠不住的,与其坐等着看儿子、儿媳­妇­儿的脸­色­,还不如趁早将重心移到闺女身上。毕竟,闺女和女婿的为人还是很靠得住的。

见贾母仿佛是铁了心的要去,迎姐儿自不会阻拦,她只是让人将消息分别传到了荣禧堂和梨香院罢了。这贾母去不去其实真的无所谓,不过那拉淑娴和王夫人于情于理都会在洗三之日跑一趟。当然,为表娘家对于贾敏的重视,提前一日去也使得,顶多就是到洗三之日再去一趟罢了。

两刻钟后,那拉淑娴和王夫人一前一后赶来。

虽说又隔了这么会儿,可贾母面上的喜­色­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眉眼弯弯的笑得别提有多欢喜了。那拉淑娴倒也罢了,她原就不在意贾母的态度,倒是王夫人心里头酸溜溜的,只道添孙子的时候也没见贾母这般乐呵。

这倒是错怪贾母了,事实上彼时的贾母不单单是对于贾敏添子感到高兴,更是为了自己又多了一个依靠感到万分的欣慰。的确,出嫁的闺女并不负责养老,可仔细想想,若是女婿能耐的话,同样是一份依靠,至少能让她有底气立足荣国府,而不是冷眼看着俩儿媳­妇­儿骑到她头上来作威作福。

抱着这般想法,贾母简直就是欢喜得合不拢嘴,当着诸人的面,一叠声的夸赞起来。

从贾敏出生开始夸,到她如何早慧懂事,再到国公爷突然离世耽误了她,接着是贾敏远嫁多年,那位已逝的林家老太太又是多么的不好相处,偏贾敏又极为可怜的一直没能添个哥儿,最后则是说到如今贾敏终于来了福气,将来定然事事平顺……

凭良心说,贾母这些话并没有错,只能算是有感而发。问题在于,她实在是不该当着俩儿媳­妇­儿的面,将亲闺女往死里夸赞。那拉淑娴倒是左耳进右耳出,满心满眼都在盘算着怎么才能再给迎姐儿寻活计,可王夫人却是越听越来气,偏她越来气贾母说的越乐呵!

彼时,贾母已经从她闺女说到了她那好女婿。

林海的确是个好女婿,要知道但凡稍微富贵一些的人家,房里都是养了几个通房小妾的。这还是在嫡妻有子的前提下,若是嫡妻无子,没翻天就已经很不错了。

譬如贾赦,之前房里就没少过人,只是他这人虽有­色­心却并不长情,自打瑚儿早夭后,他便索­性­将所有的通房一并打发走了。又譬如贾政,虽说贾政并非极为花心之人,可他的房里确实没缺过人,也就是在贾赦疯了一般的闹腾之后,才总算清净了些。

然而林海的后宅就是­干­­干­净净的,哪怕贾敏入门数年都未曾开怀,他仍不曾动过纳妾的心思。等后来,贾敏诞下一女黛玉,林海更是将闺女放在心尖尖上疼宠,甚至已经做好了平生只得一女的准备。

可说真的,林海好是真好,却不该从贾母口中说出来,毕竟林海越好只能证明贾母那俩儿子越混账。

等贾母将林海也夸了个天上有地上无后,眼瞅着还没有停止的迹象,王夫人终于忍不住了:“老太太,我那院里还忙着呢,回头等洗三之日,您若想去的话,咱们就一道儿往林家贺喜去。若您想歇歇,我就随大嫂一同去。那如今,我就先告退了。”

不等贾母开口,王夫人便已快步离开了,她实在是烦透了贾母的自吹自擂。关键在于,这到底有啥好夸赞的?生儿子罢了,说得好像全天下只有贾敏会生一样。至于夸赞林海更是不得了,当她愿意看到一屋子的庶子庶女吗?烦透了不说,居然还不能弄死。

“你……”眼睁睁的看着王夫人离开,贾母原本满是笑意的面上猛地沉了下来,尤其待抬眼见那拉淑娴只心不在焉的低头看着手里的茶盏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算是甚么意思?真以为得了圣上的看重,就可以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了?这官职究竟是怎么来的,自个儿心里头明白,何苦跟人家有实打实真本事的人比较呢?”

贾母也是气得口不择言了。

她容易吗?!前半辈子过得那叫一个顺风顺水的,结果冷不丁的老天爷就给了她一记闷棍,砸得她晕晕乎乎的不说,还逼着她看儿子、儿媳­妇­儿的脸­色­过日子。这让心高气傲的她如何能坦然接受?

如今,好不容易盼到女儿生了外孙,女婿又对女儿极好,可不得扯张虎皮当大旗吗?管不管用暂且不论,起码让她乐呵乐呵。

可惜的是,没人会在意她的心情。

那拉淑娴也是到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瞧了瞧身畔的空位置,嘴角微微扬起,笑着道:“既然弟妹走了,那我也去忙活了。对了,二丫头、璟儿还有黛玉跟我一道儿走罢。正好等洗三那日,我领着黛玉去林家。”

同样没给贾母开口的机会,那拉淑娴一行人飞快的离开了。

贾母捂着心口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也许是因着太凄惨了,老天爷都忍不住开始同情起贾母来。就在贾敏诞下哥儿的迟次一日,林海因着做事稳妥,被泰安帝从正二品的户部左侍郎,提拔为从一品户部尚书。

消息传到荣国府,贾母欢喜得直念佛,愈发的坚定要亲自赴林家参加洗三宴。

然而,贾母并不知晓,就在她得到消息的不久前,她的好女婿林海差点儿被她那糟心儿子逼死在早朝上。当然,正所谓,善恶皆有报,天道好轮回。她那糟心儿子也没讨到好就是了。

……

……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前。

早朝上,泰安帝命原户部尚书接任他先前未尽的差遣——追讨欠银。

原户部尚书年纪已经很大了,之前泰安帝还是廉亲王时,他就整日里被折腾得死去活来。后来,廉亲王变成了泰安帝,他以为自己终于逃过了一劫,也不用整日担心被人家报复,而是可以安安心心的等着到时间告老还乡了。结果……

泰安帝险些逼死了他!

虽说没有真的被逼死,不过结局也没有好多少。原户部尚书在早朝上晕厥,太医急急赶来后,断言这是因着情绪太激动造成的小中风,生命危险当然是没有的,不过肯定无法再当官了。

无奈之下,泰安帝只得临时认命户部尚书。

在户部之中,仅次于尚书之位的是左右侍郎,林海是左侍郎,而右侍郎则是比林海还要大上十岁的老臣。按说,左侍郎是辅佐之责,也就是说左右侍郎虽是平级,可实际上却是地位低于右侍郎的。再加上年龄和阅历的关系,理应提拔右侍郎,可惜……

高坐在龙椅之上,泰安帝刚把目光落在户部右侍郎面上时,就看到前一排号称天字第一号宠臣的贾赦又在作幺了,

不由的,泰安帝直勾勾的看了过去。

贾赦一脸眉飞­色­舞的拿眼瞥向后方左手边的林海,笑得那叫一个­阴­险恶毒不怀好意。当然,这是泰安帝的想法,人家贾赦是觉得肥水不流外人田,有好处当然要想着自己人了,虽说他本人很希望被削官罢职,可林海跟他不一样,人家是个正常人。

泰安帝略微一迟疑,旋即朗声说出了自己的任命。

提拔原户部左侍郎林海为户部尚书。

因着角度缘故,林海完全不知道贾赦­干­了甚么,一听得这话,他当场就懵了。虽说升官是一件好事儿,可联系一下泰安帝之前的话,当了户部尚书头一件事情恐怕就是追讨欠银了。

这活儿是他能­干­的?就算他办事稳妥,可追讨欠银要的是脸皮足够厚,他真的不行。

“另外,朕命贾恩侯率领三千骁骑营陪同追讨欠银。”

贾赦正笑得一脸嘚瑟,冷不丁的听得这话,登时惊呆了:“圣上!臣是文官啊文官啊文官!”正一品殿阁大学士,那当然是实打实的文官,半点儿都不打折扣的。而率领骁骑营这样的事儿,显然跟一个大学士沾不上边儿。

然而,泰安帝只深深的看了贾赦一眼,便道:“行,那你把年前年后所有的诏书都给拟了,顺道儿再将水患、­干­旱、蝗灾的具体实施策略也给写了。对了,还有南疆……”

“臣贾恩侯愿率领三千骁骑营替圣上追讨欠银!!”贾赦直挺挺的给跪下了。

老话是怎么说的?

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善恶有报。

207|第207章

报应这回事儿,即便有人愿意相信,多半也不觉得会应验到自己身上。当然,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一般人也不会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天天花式作死。可谁让贾赦不是一般人呢?他简直快要脱离人类的范畴了。

为了坑一把妹夫,结果一不小心被替天行道的泰安帝给坑上了,贾赦满脸的生不如死。要知晓,他虽不喜欢当官,却也不得不承认正一品殿阁大学士比之前他所待过的一切官职都要来的松快得多。当然,这也很有可能是因为泰安帝知道他是个甚么德行,并不敢真的将军机要事交给他来处置。

于是,他无聊了,想找事儿了,遭报应了。

话虽如此,贾赦的内心还是悲伤。可没等他悲伤完,刚下早朝,林海就来寻他了。

也不知晓是不是因着心头发虚的缘故,贾赦本能的跑旁边走了两步,抬眼看到林海一脸的诧异,贾赦又忽的想起,这是他妹夫,所以……有啥好怕的?!

“咳咳,妹夫呀,明个儿就是洗三之日了,我已经吩咐过了,届时顺道儿将外甥女也一并给你送过去,省的我那妹子总是惦记我府上苛待了她。”贾赦眼神不住的漂移着,却偏偏还要作出一副格外无辜的神情,愣是拼命将话题扯开去。

不想,林海压根就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只道:“家事还是等回头放衙了慢慢说罢。贾大学士,您对于追讨欠银一事,可有个大致的章程?毕竟,当年您也算是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林海说得很是委婉,可再委婉,这里头的意思也很明白呢。不就是说,贾赦多年前曾跟随当时还只是廉亲王的泰安帝一起上门追讨过欠银吗?或者说得更直白一些,贾赦曾豁出去命坑过自家、亲戚家并至交好友家。

“能坑的人家,我都坑遍了呢!”贾赦自然听懂了林海的言下之意,却忍不住吐槽道,“但凡能要来欠银的,当年我一早就登门讨债了。这不是……对了,叫我大舅哥,或者直接唤我恩侯。”

“这怎么使得?”林海愣了一下,论年岁他比贾政还小了两岁,加之两者不单有姻亲关系在,如今更是上下级的关系,直接称呼字,显然不大妥当。可叫大舅哥就更不妥当了,这会儿还是正经办差时间呢!

不过,林海是个­性­子脾气都极好的人,一眼瞧出贾赦眼底里的不情愿,又联想到之前听过的一些闲言碎语,当下便从善如流的改口道:“这样罢,我还是唤您贾将军,正好配得上您如今率领的三千骁骑营。”顿了顿,林海忽的奇道,“既然您不愿意当文臣,那方才为何要推脱差遣?”

“我不是不愿意当文臣,我是不愿意当官!”贾赦忍不住喷道,“再说了,起码殿阁大学士的活儿少,想偷溜也方便多了。这新的差遣……对了,我也可以想法子偷溜呢!不错不错,我明个儿去参加你儿子的洗三宴!”

“明天是休沐日。”林海无奈的提醒道,“好了,言归正传,关于这追讨欠银……”

“哎哟林妹夫、林尚书!您就行行好,放过我罢!这样好了,我教你一个好法子,先将欠银十万两以上的列个名单,然后挨个发函通知,不还钱就不用当差了,直接闭门思过去!”

“这怎么行?到时候朝堂一乱,你我都是罪责难逃。”

贾赦愈发的无奈了,他算是瞧出来了,自家这个妹夫简直就是数十年如一日的一本正经。偏生,­性­子这种事儿一时半会儿是绝对改不了的,可问题是,追讨欠银就不是一本正经能完成的任务。

思量了一会儿,贾赦忽的有了主意:“那就先这么­干­,吓唬吓唬他们,看能不能瞎猫碰着死耗子,逮着几个胆子小的。”

这话一出,林海看贾赦的眼神都不对了,偏贾赦笑得一脸自得,没等林海开口拒绝,他就已经快步开溜了。开甚么玩笑,他当官唯一的乐趣就是扯各种理由摸鱼开溜,这眼瞅着将来的日子就要不好过了,还不准他趁着灾难未曾到来,好好的乐上一乐?当下,贾赦直接丢下林海,优哉游哉的回府去了。

可怜的林海,他很想提醒自家这位大舅哥,若真有胆子小的欠银者,那铁定一早就将欠银上缴了,哪里还会捱到今日?换句话说,能捱到今日的能是好对付的吗?

望着贾赦飞快逃离的背影,林海长叹一口气,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将欠银目录再度整理一遍,瞅着哪个好对付,就先对付着罢。

……

……

不提苦闷至极的林海,却说贾赦回了荣国府后,立马就发觉了气氛不对。又听闻那拉淑娴因着头疼在内室里歇着,贾赦危险的眯了眯眼睛,转身去了东暖阁,直接逮住了已经不那么胖的小胖丫头一枚。

“说,是不是老太太又瞎折腾了?”都不知晓事情原委,贾赦已经给可怜的贾母定了罪。

迎姐儿放下整理到一半的礼单子,抬起头幽幽的看向贾赦:“亏得老太太没听到爹您这话,要不然还不气得晕过去?对了,还真别说,真被您猜对了,可惜老太太恁的不是娘,而是二太太。也不是今个儿一回了,昨个儿林姑母产子的消息送来后,便已经有过一回了,今个儿是第二回。”

“那就没问题了。”贾赦顿时安心了,贾母跟王夫人对上了,甭管哪个倒霉,他只要坐等看笑话就好了。

——最好两败俱伤!!

“爹您可真是好人。”迎姐儿扯了扯嘴角,似乎觉得这事儿不该瞒着贾赦,便朝他勾了勾手,偷偷摸摸的道,“昨个儿老太太是为的林姑母产子而高兴,仿佛是觉得自己有靠山了。今个儿老太太却是为了林姑父晋升儿高兴,对了,林姑父真的成了户部尚书?”

“这消息传得有够快的,早朝刚开始认命的,才一个多时辰罢?”

“那就是真的喽?”迎姐儿登时兴奋起来,“所以老太太往后还有的嘚瑟?二太太还要跟她闹?对了对了,爹您说,要是我将元大姐姐会被封妃一事告诉老太太,她会如何?”

贾赦摇了摇头:“这事儿先别说,一来事情还没完全定下来,二来万一老太太就此失去了斗志,咱们府上会少了很多乐趣的。乖啊,左右离小年夜也没两日了,很快的。”

这话倒是没错,迎姐儿掰着手指头算了一阵,很快就淡定的继续开始写礼单子。今个儿,贾母照样将那拉淑娴和王夫人唤去听训外加显摆她有个好闺女和好女婿。当然,最终以王夫人愤然离席宣告结束,只是连着两天听贾母瞎吹牛的那拉淑娴回来后很是觉得有些头晕,便索­性­连房里的琐事也一并交给了迎姐儿,自个儿躺着歇下了。

次日一早,荣国府全部人分别乘坐五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去了林家,可谓是给足了林家面子。要知道,连宁国府都派来的代表,当然所谓的代表就是被送到荣国府喂养的四姑娘惜春。

不过,饶是荣国府阖府出动,林家给哥儿办的洗三宴还是令人失望。

许是因着林家在京城的亲朋好友较少,不然就是因着林海昨个儿刚遭受了一大波打击,也有可能是因着贾敏如今在月子里,府上没有其他能人帮着­操­持。总之,林小哥儿的洗三宴办得那叫一个冷冷清清。基本上,荣国府的人就占了全部来客的十之七八了。

虽说洗三宴的确没必要大办特办,可眼瞅着洗三宴办成这样冷清,旁人倒也罢了,数十年才出门一回的贾母自是满脸的失望。况且,洗三宴这般不得重视,基本上也可以想见之后的满月酒会成甚么样子了。

“敏儿你怎的……”贾母欲言又止的看着女儿,偏因着跟前凑着俩儿媳­妇­儿,她也不好把话说的太明白。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贾敏一脸的淡然,丝毫不觉得宴请如此冷清有甚么不对的。

也是到了这会儿,贾母忽的悟了。

曾经的贾敏,是荣国公贾代善最疼爱的幺女,又因着荣国府素来张扬无比,造就了她本人也喜好奢望热闹的­性­子。只是后来,因着她和林海的亲事频出波折,以至于硬是改变了她的­性­子。等到她嫁给了林海后,这十几年来过得一直都是安稳平淡的生活,直接让她忘却了曾经的过往。

如今的贾敏,已经不是荣国府当年那个金娇玉贵的千金小姐了,她是林海的夫人,仅此而已。

于是,从林府回来的当天夜里,贾母就病倒了。

从来不遭待见的长子愈发的有出息了,却打眼一看就是个靠不住的糟心货;偏疼了大半辈子的次子内里却是个怂货废物,连媳­妇­儿都管不住,更别提替她撑腰了;本以为幺女是个好的,当然事实上贾敏的确不算差,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相隔多日未见,如今的贾敏满心满眼都是夫君和儿女,哪里还容得下她这个老婆子呢?!

贾母病了,她觉得自己已经没了活下去的勇气了。

而就在这档口,宫里终于传出消息,泰安帝下旨大肆封妃,其中元姐儿被封为四妃之一的贤妃娘娘。

208|第208章

十年了!!

仿佛自打贾赦脑子犯抽跑去考科举开始,二房就陷入了各种倒霉事件之中。当然,谁都不会认为自己一生都能顺畅无忧,可饶是如此,这十年也过得太凄惨了。

好在,如今一切都熬过去了。

王夫人一脸的红光满面,只觉得多年以来堆积在心头的郁结之气,都伴随着这道册封的圣旨彻彻底底的一扫而空了。哪怕二房还是比不得大房,可至少她长子有出息了,女儿更是前途远大,唯一让她头疼的小儿子将来好好折腾一番,还是能指望的。

至于她的夫君贾政?哼,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可如今她的儿女都有出息了,谁还在乎一个奇蠢如猪的废物夫君呢?她有儿女可以依靠!

随着圣旨的下达,王夫人从觉得从未有过的身心舒畅,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然而,跟王夫人有着同样想法的,还有贾母。

册封的圣旨是在腊月二十二这一日所下达的。原本依着荣国府素来的惯例,应当是在次日,也就是腊月二十三小年夜这一日,才正式聚在一起过小年的,往前若是家里人愿意,聚在荣庆堂陪伴贾母自然也使得,可显然如今没人会这么­干­。只是贾母听闻了册封圣旨后,却一意孤行的非要所有人来荣庆堂小宴一番。

偶尔小宴一番倒也合情合理,毕竟贾赦身为正一品殿阁大学士,无论是小年夜还是大年夜,都必须进宫领宴,等于就是没法全家人聚在一起过年了。因此,提前聚一聚还是很有必要的。

只是相对于大房的淡然处之,二房那头却是有些微妙了。

小孩子们自然是不可能想的太多,只觉得过大年哪哪儿都好,尤其贾母对于孩子们素来都很和善,倒是皆满脸的喜­色­。王夫人原是极为不待见那群小孩崽子们,可她如今心情好,不单和颜悦­色­的叮嘱了届时要乖巧听话些,还给每个人都赏了好些东西。唯一心情不大好的,就是贾政了,自打连十二都入仕之后,他就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独自一人舔舐伤口。这伤口是否好了暂且不知,他本人却是愈发没脸见大哥侄子,甚至包括自己的儿子。

可不想见也得见呢,这不是过年吗?

莫说仅仅是些微的不待见,就算仇深似海,这大过年的也得挤出笑脸来面对,甚至还不能说酸话,要大度大气,要……

——他还是死了算了!

过年啊!那可是过年啊!!

贾政给自己做了无数的心理建设,仍然不愿迈出这一步。反而是王夫人等得不耐烦了,直接领着孩子们一并前往荣庆堂,至于珠哥儿一家三口则是在晌午过后就早早的去了,当然,去的更早的还有大房那一群不消停的货!

荣庆堂里,贾母让李纨带着小兰儿并隔壁东府的惜春坐在暖炕上,又唤了最讨喜的璟哥儿搂着,迎姐儿倚着她,满脸的喜悦之情完全遮掩不住。至于珠哥儿、琏哥儿以及十二,则坐在外头过堂里,品茗随口扯着差遣上的事儿,或者关于过年走亲访友的事儿。

这些都没甚么,关键是里间的贾母朗声赞美着元姐儿,且已经连着大半个时辰的夸赞着,完全没有丝毫消停的意思。

“……娘娘打小就是个聪慧乖巧的,也亏得我当时有远见,特特央了老门路给她寻了个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仔细­精­心调养了十来年。若非如此,怎会有如今的她呢?娘娘哟,可算是熬出来了,我这心里真的有太多滋味,都不知晓该如何说了。”

“说来说去,亏得当时由我教养着娘娘,不然能如此?珠儿媳­妇­儿,倘若你将来也生了姐儿,到时候也给我送来。旁的不说,单看娘娘,还有我的敏儿、跟前的二丫头,哪个教养得不好了?说来说去,我眼瞅着也就只有三丫头脾气怪怪的,动不动就哭鼻子,多金贵呢!”

“方才说到哪儿了?哦,娘娘哟,她也是个感恩的,定然不会忘却我这些年来对她含辛茹苦的养育之恩。我呀,还就等着享娘娘的福了。听说明个儿小年夜,娘娘也会出席?可惜没能亲眼瞧上一瞧,不过就算瞧不着,我老婆子也知晓她有多么的仪态万千、艳压群芳……”

只有一道帘子之隔的外头过堂里,珠哥儿、琏哥儿、十二齐齐的立起身子,一声不吭的拿眼去瞧门边的两人。

那拉淑娴一脸的惊愕,且惊愕之中还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仿佛在说……这天底下居然有比贾赦更不要脸的人?!

而立在那拉淑娴落后约小半步的王夫人,则是一脸的杀气腾腾。这真的一点儿也不夸张,此时此刻的王夫人,就好似浴血奋战的煞神一般,很是有股子遇神杀神遇佛弑佛的惊天杀意。

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儿,那拉淑娴先是上前两步,后又往旁边走了两步,在完全将王夫人行进道路给空出来后,她才轻声道:“我寻琮儿说句话,弟妹你先请。”

王夫人甚么也没说,只是深吸了几口气,旋即气沉丹田……

“我却是不知晓,这天底下竟然还有惠泽祖母的事儿!真有这般能耐,怎的不让两位老爷给您再请个诰命呢!”

伴随着这句话,仿若煞神附身的王夫人大步流星的杀进了内室。

内室里,贾母的声音徒然间戛然而止,正倚着贾母昏昏欲睡的迎姐儿,和已经不知道睡懵过去多少觉的璟哥儿,冷不丁的被惊醒了。至于坐在暖炕上的李纨并兰儿以及惜春,也都下意识的看了过去。

这里头,最愤怒的人自然是贾母,最尴尬的人却是李纨,余下的人等多半都是没弄明白发生了甚么事儿的。包括年岁最长的迎姐儿,她所能做的也就是将弟弟璟哥儿从贾母怀里揽过来,顺手拍拍他的背,让他继续睡他的大头觉。

“王氏!”

“我知晓我姓王,不劳烦老太太您特地提点我。这要是旁人也就罢了,偏是老太太您特地提点的,保不准回头就传出了我这个荣国府的政二太太,竟是忘却了娘家的名姓,多稀罕不是吗?啧啧,这人呢,要脸面是应该的,可豁出去命也要往自己脸上贴金……真以为自己能成仙成佛了?”

“你说甚么?!”

贾母怒火中烧。且不论如今已经是年关了,就说今个儿早间才从宫里传来那么好的消息,贾母也是好多年都没能好生乐上一乐了,好不容易才盼来的好消息,没等她吹够爽够,却冷不丁的被王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透心凉的冰水,这让她如何不气?

可比起贾母,王夫人觉得她才更应该生气。

怀上元姐儿的时机,其实是王夫人自打进门后最难的时候了。那会儿,她也不过是个二八少女,往前眼瞅着长嫂刚生下瑚哥儿,她虽紧跟着诞下了珠哥儿,可因着贾母疼爱贾政,便只将珠哥儿抱到身边养着,弄得她被迫跟心爱的儿子骨­肉­分离。再往后,长嫂又怀孕,这回诞下的便是琏哥儿了,她虽紧赶慢赶的也怀上了,却是个小闺女。

闺女也好啊,闺女也是她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可谁知,偏就那般巧,瑚哥儿夭折了,贾母一怒之下非要将琏哥儿也接到身边来,这还不算,甚至将主意打到了元姐儿身上。

之后,事情接连不断的发生,王夫人迫于各种压力,只能将一儿一女拱手相让,虽说她也得了一些好处,可这些有儿女来得重要吗?诚然,王氏女很贪财,可同样的她们也极为在意子嗣,更别说王夫人管家理事不过才短短一两年时日,比起捞到那些油水,她失去的不是更多吗?

唯一让王夫人感到庆幸的是,哪怕一儿一女并不在自己膝下长大,可两个孩子都很好,脾­性­且不说,起码他们都很孝顺。对于王夫人来说,儿女本身过得好,又极为孝顺,那便够了。

可!是!

不就是略晚了一刻赶来荣庆堂,不就是在前头穿堂里略让了让那拉淑娴,不就是为了保持稳妥的形象在门口多停留了一瞬……竟然让她听到了这些话!!

元姐儿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闺女,凭甚么贾母一句养育之恩、教养有功,就将一切功劳都揽了过去?这一刻,王夫人只觉得心肺上皆窜起了熊熊大火,几乎想要连同自己都烧个一­干­二净。

今个儿,她和贾母总有一个要躺下!!

“我说甚么?问的好!娘娘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闺女!老太太,我敬您是长辈,可就算是长辈也不能这般的作为罢?对,我读书少,我王氏女压根就都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蠢货,可您呢?您这位堂堂侯府千金,超品的国公夫人,您倒是同我说说,甚么叫做‘厚颜无耻’!”

“好好,王氏,你是终于忍不住将心里说出来了吗?好一个王氏女,我就知晓王家这等门第,是出不了好东西的!甚么教养,你王家压根就没有家教!”贾母怒目圆瞪,几乎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然而相较而言,比起愤怒至极的贾母,对面的王夫人却露出了一副择人而噬的神情来。吓得迎姐儿赶忙连拖带拽的将璟哥儿往暖炕这边拽,可等到了暖炕边上,她又犹嫌不够,索­性­将璟哥儿推到最边边角角处,自个儿则是缩到了李纨的身后。

李纨:“…………”你知晓甚么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说真的,原本迎姐儿没动弹时,倒没人将她看在眼里。只是她的动作那么快,加上还要费力的拽璟哥儿,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迎姐儿心下一惊,忙拿双手捂住眼睛,心中默念着:你们看不见我你们看不见我你们看不见我……

如此蠢样,就连随时随地会炸的王夫人,都忍不住脚步一顿,面上的神情也龟裂了一些。

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原本,王夫人是带着血拼到底的气势杀过来的,而事实上一开始的发展也很完美,若无意外的话,今个儿贾母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自个儿气晕过去。可谁能想到,中途居然会出现个瞎折腾的迎姐儿呢?

按着迎姐儿的想法,她虽然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却能清晰的看明白王夫人面上那浓浓的杀意。你说王夫人要恁的不是她?那怎么能肯定呢?万一,一个不小心来了个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找谁哭去?就是基于这个原因,迎姐儿二话不说带着璟哥儿就逃生去了。

于是,被莫名打断了情绪的王夫人,当下杀气一滞,偏她还不能跟迎姐儿这个蠢丫头一般见识,只如同毒蛇一般,目光冰冷的注视着贾母:“哼,老太太,您可别忘了您是怎样的一张嘴。我家老爷被您夸过多少回呢,如今整个儿都废了。赦大老爷被您说了多少回废物呢,如今他可是正一品殿阁大学士。若老太太您多少还有点儿良知的话,那就麻烦您放过我们二房,放过我的娘娘!真要是不成,您也可以选择噤声!”

噤声,是很委婉的表达方式,它的近义词是——闭嘴!

这贾母又不傻,哪里会听不懂王夫人的潜台词?这简直就是已经明晃晃的将乌鸦嘴三个字往她脑门上恁了。甚至于她还不如乌鸦嘴呢,人家乌鸦嘴至少还能理解为预警,她这分明就是不顾一切的在诅咒自己最在意的人。

“好你个王氏,好你个王氏!”

“我好不好真心用不着老太太您来惦记,真怕我受不起您的惦记!”王夫人目光森然的看了贾母最后一眼,旋即扭头就走,只撂下一句话,“我乏了,今晚的小宴就不参加了。”

完全没给人挽留的机会,王夫人带着残留的杀意,大步流星的离开了房间。

又小片刻后,似乎王夫人所留下来的杀意渐渐散去了,诸人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先是十二忍不住向那拉淑娴问道:“娘,您方才说找我说句话,是甚么?”

于是,十二得到了来自于那拉淑娴的迷之鄙夷:“胡扯的话你也信?行了,你去外头候着,见你爹回来了,让他赶紧过来。”虽然已入年关,虽然朝堂皆已休息,虽然就算不休息也没正事儿要办,然而贾赦依然整日里寻不到踪迹。

十二只幽幽的看了那拉淑娴一眼,旋即一把扯过琏哥儿:“哥哥同我一起去。”说着,也不管人家琏哥儿是否愿意,便硬生生连拖带拽的将人弄出去了。以至于那拉淑娴看过去时,只依稀看到琏哥儿一脸懵逼的神情。

默默的叹了一口气,那拉淑娴让人将二房的哥儿姐儿都唤了进来。

这王夫人是怒气冲冲的离开了,可她挥一挥衣袖,没带走一个熊孩子,甚至连她亲生的宝玉都丢下不管了。

那拉淑娴一面在心里感概王夫人也是心宽,一面却不得不将孩子们安顿好。好在二房的哥儿姐儿看着倒是比他们大房靠谱多了,准确的说,人家是安生不闹腾。可惜,再怎么靠谱也没太大作用,只因才没多久,二房一群小孩崽子就在迎姐儿的指挥下,完全闹成了一团。或者应该这么说,在迎姐儿的教唆下,所有小孩崽子彻底释放了他们的野­性­,在短短一瞬之内,将荣庆堂闹了个天翻地覆。

“出去!都给我滚出去!!”贾母再度怒气冲天。

好巧不巧的是,贾赦刚回来,ρi股后头还坠着俩互相推搡嫌弃的熊孩子。

从外头冰天雪地里刚回到室内,贾赦还不急松一口气,就冷不丁的听到了贾母这话。这要是贾赦脾气好一些,­性­子稳妥一些,仔细这么一问也没就事儿了。偏生,贾赦至始至终都跟稳妥无缘。

“先前非要提前一日办小宴,如今我特地赶来了,又叫我滚出去。这算是甚么意思?甭管是哪个让您受了气,至少总是将气撒到我身上吗?我这又是招谁惹谁了?赶紧您老人家当初生我下来,就是为了多一个出气筒啊?好好,我算是彻底看透了!我走!我自个儿走,不用劳烦您了!”

贾母不敢置信的看着莫名怒喷了她一顿的贾赦转身就走,愣是没法回过神来。

这不是元姐儿当了娘娘吗?四妃之一贤妃娘娘……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多么荣耀啊!怎么一个个的都是这副态度?娘娘可是她一手养大的!!

可怜的贾母永远不会知道,指望贾赦去看元姐儿的脸­色­是多么的不现实。人家连太上皇和当今圣上的脸­色­都不看,他会在意区区一个无子无功的妃子?再说了,人家元姐儿也未必就愿意替贾母主持公道,毕竟整个府里,撇开一无是处的贾政外,第二无用的可不就是贾母了吗?

然而,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在贾赦带头离开荣庆堂后,那拉淑娴也一脸无奈的领着大房的哥儿姐儿走了。余下的二房诸人皆一脸的茫然,尤其是珠哥儿和李纨,除却茫然外,还有尴尬万分。偏生,梨香院那头又派人过来说,贾政身体不适,今个儿也不过来了……

“天杀的混账东西!你们一个个都不将我这个老婆子放在眼里,要你们何用?何用!走,都给我走!给我……滚!出!去!”

那就走呗。

珠哥儿俩口子先是对视一眼,旋即皆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无奈,当下便领着自家兰儿、养在跟前的惜春,以及二房诸多的哥儿姐儿,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荣庆堂。

也是等人都走光了,贾母面上的怒意才渐渐的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不甘和怨愤。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这样的日子过得有甚么滋味呢?还有……还有她还有娘娘。

彼时的贾母万万不会想到,这个世道对她充满了恶意,以至于等她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中途又用了药,眼巴巴的盼到晚间小年夜时,家宴还未开始,噩耗先行传来。

小年夜宫宴上,刚被泰安帝册封为贤妃娘娘的贾元春,因殿前失仪、贻笑大方之罪,特革去贤妃之位,降为贤嫔。

消息传来时,天早已黑透了,准确的说,如今已经不能算是晚间,也该是深夜了。哪怕荣庆堂里地龙烧得暖暖的,熏炉、炭盆、暖手炉等等都是齐备的,可饶是如此,一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皆感到心头一凛。

昨个儿刚晋升为妃,今个儿就立马降为嫔,用的还是殿前失仪这种无凭无据的理由。除非打从一开始泰安帝就是打算耍人玩,要不然这里头铁定另有隐情。

这下好了,丰厚的小年夜宴也进行不下去了,就算满桌都是龙肝凤胆,也得有胃口不是吗?别说二房惶恐不已,就连大房诸人也不由的面面相觑。两房尚未分家,那就是一个完整的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荣耀和灾祸一并承担。

只这般,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直到丫鬟匆匆来报,贾赦回来了,还带来了好些赏赐。

呼——

至少这般看来,泰安帝还不曾胡乱牵连,那么事情就还有救,哪怕不要前程了,也要保住荣国府上下。

“元姐儿这是怎的一回事儿?先前倒是仪态万千的走过来,圣上还特地让她跟在皇后身后。这是多大的荣耀你们知道吗?虽说同为四妃之一,可毕竟另外两位曾经都是圣上潜邸时的侧妃呢。让元姐儿跟在皇后身后,那就是等同于将她拔高到皇后之下、四妃之首的位置上。结果呢?结果!!”

许是知晓府里诸人都等待着具体消息,当然也有可能是贾赦早已憋不住想跟人吐槽了。方一进门,他甚至来不及喘口气,就连珠炮似的喷开了。

“仪态万千倒是真仪态万千,可惜刚走到位置前,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摔了个惊天动地的狗吃|屎……我是说摔了个大马趴。”

尽管紧急改了口,可在场的诸人还是皆绿了脸。

怪只怪贾赦形容得太贴近——摔了个惊天动地的狗吃|屎……

209|第209章

随着贾赦的话音落下,荣庆堂里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落在了贾赦面上。

说真的,当所有人都沉默不语的视线盯着自己时,饶是心比天大的贾赦,在那一瞬间,都不由的升起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唬得他忙不得的摆手解释道:“好了好了,我知晓我又说错话了,自罚三杯总行了罢?”

贾赦先是下意识的搓了搓胳膊,安抚了一下瞬间齐齐战栗的汗毛,旋即猛地伸手一把夺过琏哥儿手里的酒盅,又­操­起相隔不远的酒壶,十分豪爽的连灌了自己三杯。

只是,酒一下肚,贾赦的面­色­瞬间就变了。

将酒壶和酒盅放下,贾赦举起巴掌冲着琏哥儿的后脑勺就是重重一拍:“多大的人儿了,去年就入仕了,明年就要娶媳­妇­儿了,居然还在吃果子酒?你以为你还是三岁的小毛孩子不成?亏得老子还专瞅准了你!”

琏哥儿一脸的欲哭无泪,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好端端的坐着都能遭受这莫名的无妄之灾,偏生骂他的打他的还是他的亲老子,这叫他如何是好?

“当我想这般吗?还不是娘让人换了我的酒?”末了,琏哥儿只能带着满腔的委屈控诉道。

其实,在通常情况下,像琏哥儿这般的富家公子,但凡上了十三四岁以后,甭管是想要喝酒还是­干­脆往房里纳人,身为长辈都是不会出手制止的。当然,这里头得有个度,若是超过了这个度,譬如贾赦年岁轻的时候胡闹到全京城闻名,那就难免会惹来一通责打了。可正如贾赦所言,琏哥儿已经入仕了,翻过年就要娶妻了,这还是因着王家冷不丁要守孝的缘故,事实上二房珠哥儿在琏哥儿这个年岁时,都已经当爹了。

甭管从哪方面来说,琏哥儿都已经是大人了,再让他喝女眷和孩子惯常喝的果子酒……

“淑娴啊,不是我说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贾赦瞬间摆出了正义凛然的态度,语重心长一般的道,“琏儿他已经长大了,何苦再这般拘着他?其实别说琏儿了,琮儿也早已不是小孩子了,你呀,还是太慈母心肠了。”

那拉淑娴淡笑着回看贾赦:“老爷,娘娘如何了?”

这话一出,贾赦瞬间卡词了。

也是因着那拉淑娴的这句提醒,先前始终处于懵逼状态之中的贾母和二房等人,这会儿终于堪堪回过神来了。正如那拉淑娴所猜测的那般,贾赦是在顾左右而言他,至于琏哥儿喝不喝酒、喝甚么酒之类的小事儿,说真的,压根就没人在意。比起这些个芝麻绿豆点大的小事儿,自然是元姐儿的事情来的重要得多了。

“说啊!娘娘她究竟如何了?你少扯琏儿,淑娴还能苛待琏儿不成?你赶紧说娘娘!”贾母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瞪着贾赦,只忙着一叠声的催促着,因而忽略了此时面­色­已经不正常的王夫人。

然而这一回,没等贾赦开口,王夫人却猛地霍然起身。双目赤红的几欲滴血,偏她谁也不看,只带着满脸的怨毒,狰狞的瞪着贾母。

“娘娘如何?哼,还问甚么?有甚么好问的?怎还有脸问呢?”先是连珠炮似的轰了贾母一脸的问题,旋即王夫人更是露出了又悔又恨的神情,“先前我是怎么说的?求求您老人家看在咱们二房活得不易的份上,大发慈悲的放过咱们罢!瞧瞧您线头都­干­了甚么事儿!夸了我家老爷才华横溢,结果他却是屡试不中;夸了珠儿仕途顺畅,却害的他险些没了前程还丢了小命;还有……对,对,就是那样的,昨个儿您不是还夸赞过娘娘仪态万千、艳压群芳吗?结果呢?您终于满意了?还是打算害得咱们家破人亡了,您才满意!!”

贾母一脸的震惊,在看旁人面上的震撼也丝毫不少于贾母。

很多话,事前说和事后说的效果是截然不同的。

其实在今个儿之前,王夫人就不止一次的说过贾母乌鸦嘴,同时也提过以往的事儿。可甭管怎么说,那些话听起来都有些牵强附会。别说贾母不会承认了,就连荣国府的其他人都没当作一回事儿。

可昨个儿贾母夸赞元姐儿的事情,是被很多人都听在耳里的。至于究竟夸了些甚么,估计没人能记得这般真切,却也知晓昨个儿贾母是搜刮肚肠般的将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往元姐儿身上堆砌。

也就是说,这一回王夫人终于不再是事后诸葛亮了,她成功的猜测到了事实的真相。

“怎的了?是心虚不敢开口,还是不愿意再跟咱们这些您瞧不上眼的蠢货说话了?”

王夫人目光冷冽的盯着贾母,说出来的话,字字句句都像是一把利刃,狠狠的往贾母心头戳:“也是我以往年轻没经历过事儿,这才让您哄了去。真以为您是为了我二房好,事事顺着您不说,还每每为了所谓的孝道忽略了我的儿女们。”

“娘娘啊!我的娘娘……她原该像二丫头那般,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宠溺着长大,甚么苦头都不用吃,甚么烦恼都与她无关,哪怕养得略娇憨了一些,又能如何呢?大不了就寻一户门第不如咱们府上的人家,就像当年的姑太太那般,不好吗?”

“对了,姑太太……”

说着说着,王夫人忽的再度变了脸­色­,她终于意识到了以往被她所忽略的一切:“咱们府上可有四位姑太太呢,除了嫁到林家的那位之外,旁的三位都不是您老人家所出的,却各个都被您捧在手心里,说的也俱是明面上极好的人家。结果呢?那三位姑太太,两个没了,一个久无音讯,唯独当年眼瞅着低嫁的敏姑太太,如今过得倒是有滋有味的。”

“你扯这些做甚?!”贾母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娘娘殿前失仪,莫说同我毫不相­干­,敏儿又是哪里招惹上你了?她好端端的在林家做月子,怎么就能跟这事儿扯上关系?”

不曾想,贾母先前不说话时,王夫人尚且留了一丝理智,可等贾母一开口,王夫人却是彻底崩溃了。

“是是是!这一切都能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合该娘娘倒霉!就为了一句搏前程,她小小年纪就吃了那般多的苦头。宫里的教养嬷嬷,那是好相与的吗?别以为都瞒着我我就不知晓了,当年,二丫头没少被教养嬷嬷给吓哭,都吓得不敢往荣庆堂来了,这还是娘娘的教养嬷嬷,从来没凶过她更不曾打过她。可想而知,当年娘娘究竟吃了多少苦头!!”

谁家闺女谁心疼,这一回,王夫人是真正的心疼上了。

这还不比往日里怄气的情况,若是搁在往日里,甭管王夫人有多生气,最起码不会当着自己亲生骨­肉­并大房诸人的面,就这般大喇喇的跟贾母怼上。可今时今日,她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了,事实上此时的王夫人,是伤心多过于愤怒的。

一方面,她深深的懊悔着当初就不该同意让元姐儿入宫搏那份前程;另一方面,她也是心疼元姐儿好不容易挣出的前程,竟这般轻易的被这个老虔婆给毁了去!!

啥?你说这并不是贾母的错?

不听不听不听!我不听!!

王夫人原就是冲动易怒的­性­子,这还是近些年来吃够了亏,才勉强收敛了自己的­性­子。然而,在盛怒之下,谁还会在乎那些个有的没的。道理甚么的,得在心情平静的时候慢慢听慢慢琢磨,可如今王夫人整个人都处于撕心裂肺的痛楚之中。在这个时候跟她扯道理,没被她喷个狗血淋头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指望她将大道理听进去?

白日做梦!

贾母的心好累,她再一次的后悔当初怎么就松口同意王夫人进门了呢?就算贾家和王家同为金陵四大家族,却也没有必要非得联姻不可。退一步说,哪怕真的要联姻,倒是选了王家那个小闺女呢!作为世交,王家当年的那四个哥儿姐儿,贾母都是见过的,尤其是两个姐儿,还都不是一般般的熟悉。哪怕王家那位小闺女,论相貌身段为人处世,样样都不如王夫人这个当姐姐的,可那又如何呢?没啥能耐的人,总归相对来说,要好拿捏一些罢?

带着满腔的悔意,贾母痛彻心腑的道:“王氏,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你竟会如此放肆大胆!且不说娘娘出事同我毫不相­干­,即便真是如此,也轮不到你来教育我!”

眼瞅着贾母和王夫人又要再度怼上了,在场诸人都是慌的。

要知晓,这俩人都是有前科的,甭管是以往贾母对王夫人单方面的碾压,还是如今俩人势均力敌的怼战,对于外人来说,也许还能静下心来看一场好戏,可在场的都不是外人。

尤其是大房,哪个赢了都不好收场,要是两败俱伤……贾赦这个身为嫡长子的,岂不是愈发倒霉了?

当下,贾赦再度举起巴掌拍向了琏哥儿的后脑勺,并在琏哥儿开口控诉之前,抢先一步怒斥道:“琏儿你这个混账小子!你自个儿说说看,又­干­了甚么混账事儿?罢了,老子都懒得理会你了,一天天的,都不知晓在­干­甚么!走走,你给老子滚回你的东院去!还瞪!信不信老子抽你!”

琏哥儿憋得满脸通红,他又不傻,自然知晓贾赦只是变着法子想要趁机撵他走。可道理他都懂,他只想问问,他究竟­干­了甚么混账事儿了?好在琏哥儿还没有失去理智,只捂着后脑勺忿忿不平的站起身来,带着一脸的怨念打算先行离开。

结果,还不等他离开,十二就已经笑开了:“爹,我告诉您哟,哥哥他­干­的混账事儿多了去了,您要是不提醒一下,他都想不到您说的是哪个事儿。对了,就说最近的好了,就昨个儿,哥哥他又往王家跑了,还美其名曰探望好兄弟王仁。哈哈哈哈,爹您说好笑不好笑,哥哥他竟是连谎话都不会编排了,还好兄弟王仁呢。连珠大哥哥这个当表兄的,都不带往王仁跟前凑的,就哥哥他傻!”

已经往外走了两步的琏哥儿,不敢置信的看向十二。

弟弟甚么的,果然最讨厌了。

冷不丁的往哥哥身上抽冷刀子,还当面告黑状的弟弟,那真的是别提有多讨厌了!

亏得贾赦这会儿没空跟琏哥儿计较这些,哪怕听得十二这话,也仅仅是面­色­更黑了几分,顺道无比嫌弃的道:“走走,就知晓你俩都不是甚么好东西,全都给老子滚蛋!”

将琏哥儿和十二齐齐轰出去不说,贾赦还顺道将再度瞌睡虫上身的璟哥儿抱了起来,并抬手给了迎姐儿一个脑瓜崩儿:“二丫头还不动呢?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吃,别下费了大半年功夫才清减的身子骨,过年大半个月就又给胖回去了。”

迎姐儿一脸震惊的看了过来,完全不敢置信自家蠢爹居然这么损她。然而,让她更为不敢置信的事情还在后头,只见贾赦在喷完儿女之后,瞬间换了一副嘴脸,格外谄媚的向那拉淑娴道:“淑娴,你看……”

得了,赶紧走罢!

那拉淑娴拉过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迎姐儿,一脸无奈的告退了。再这么待下去,且不说贾母和王夫人会­干­出甚么荒唐事而来,就连贾赦这头,都难保会不会再度犯蠢。

只片刻工夫,大房诸人便如同退了潮的流水一般,转瞬间就彻底没了踪影。

最最倒霉的是二房诸人。

诚然,元姐儿出了意外,他们哪个心里都不好受。感情是一回事儿,这家里头出个娘娘是多么荣耀的事情。且听着贾赦之前那番话的意思,似乎泰安帝也有意给元姐儿做脸,要不然不会让她跟着皇后出席。毕竟,哪怕成为了四妃之一,元姐儿终究也是小选入宫的,且家里头空有国公府的名头,实质上却是一介白丁之女。

二房诸人心口皆是五味杂陈,就连几个年岁小的,也被之前的气氛所感染,纷纷低头静默。

而在这些人中,最最为难的当属贾政了。

昨个儿,贾政是咬死了不往荣庆堂来。倒不是不想看到贾母,而是百般不愿同贾赦碰面。可今个儿是小年夜,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再避而不见了。好在他及时想起,贾赦今晚应当是不会出现的,毕竟宫宴结束已经很晚了,哪怕真的过来了,也该是略请安一番,便自行离开的。

因着这个缘故,贾政终于鼓起勇气来到了荣庆堂同家人见了面。

然而……

贾赦莫名的出现了,还带来了这般噩耗。然而,贾政在意的却不是这些,而是贾赦从头到尾都不曾将他这个当弟弟的看在眼里。就贾赦方才的作为,简直就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一个他似的。

更让贾政难堪的是,他媳­妇­儿又和他老娘怼上了。

当媳­妇­儿和老娘发生矛盾时,身为男人,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这个问题,理论上来说是没有完美答案的。不过对于贾政而言,尤其是一年前的贾政来说,答案是明摆着的。媳­妇­儿还能同亲娘相比较?真要是不像话了,直接休弃便成!

可惜,如今的贾政已经不是曾经的他了。

有道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可以这么说,每个人心底里都有那么一个柔软处。在以往,贾政内心最柔软的地方都给了贾母,却万万不曾想到,贾母却用冷漠和鄙夷往他心头狠狠的扎了一刀。

说不恨是不可能的,贾政甚至于一度觉得自己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要知道,在他的心目中,贾母跟所有人都是截然不同的,哪怕今个儿贾赦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一通,他也可以完全不放在心上。或者不是贾赦,是隔壁东府的贾敬,是他的媳­妇­儿王夫人,是素来看不惯他的二舅子王子腾,哪怕是他的亲生儿子瞧不起他都无所谓。

这世上所有人的都可以看不起他,唯独贾母不!可!以!

偏生,贾母不单表现出了鄙夷和厌弃,甚至有种彻底将他贬到尘埃里的感觉。

扪心自问,贾政不觉得自己是那般的一无是处,至少他曾经努力过,哪怕天赋不行,起码他也寒窗苦读的十余载。偏生如今,他当年所作出的一切努力尽数被抹去,人家都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搁在他身上,难道不是就算一无所成,可至少曾经付出过心血吗?

没有,甚么都没有。那个生养了他的人,那个曾经将他放在心坎上的人,那个无论他做甚么都鼎力支持的人……彻彻底底的否定了他,以及他的整个人生。

“政儿!你就看着你媳­妇­儿这般放肆?”终于,贾母再度将目光落在了贾政身上,只是目光里再也没有了期待,有的仅仅是厌恶和嫌弃。

贾政重重的闭了下眼睛,再度睁眼时,仿佛下定了决心:“老太太,我乏了,先告退了。”

“你说甚么?”贾母犹不敢置信的望着贾政。可惜的是,贾政只慢慢的起身,慢慢的后退,最终慢慢的消失在了门帘后头。

荣庆堂里,安静如­鸡­。

过了许久许久,王夫人忽的发出了一声嗤笑:“瞧见了罢?这就是老太太您的好儿女们!您真以为所谓的养育之恩会被娘娘放在眼里?您亲生的骨­肉­都不将您放在眼里,娘娘?哼,别做这些个白日梦了。我们走!”

王夫人的话音落下,二房诸人纷纷起身跟随而去。

若说贾政方才的举动是往贾母心口Сhā了一刀的话,那么王夫人等二房诸人的行动,却无异于在贾母那鲜血淋漓的伤口上狠狠的撒了一把盐,痛得她浑身战栗,整颗心痛得只剩下了麻木和苦涩。

是啊,这就是她的好儿女们!!

长子贾赦素来混账无比,贾母早在十几二十年前就已经对他彻底失望了,哪怕如今的贾赦早已今非昔比,贾母仍不曾对他改观,在她的心目中贾赦永远都是那个顽劣不堪的混不吝。

次子贾政年少时看着还行,及至最近这几年,是愈发的蠢笨不堪,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若光是废物也就罢了,如今连最后的那点儿孝道都淡然无存了,即使如此,要他还有何用?

至于小女儿贾敏,若是搁在贾母理智的时候,她自然能想明白,女儿出嫁就是夫家的人,别说日日在贾母跟前尽孝了,甚至于一日都不尽孝,也没人能说甚么。哪怕在律法上,赡养父母的责任也从来不会落到女儿身上,更别说贾母是有儿子的,还有俩!

“这一个个的……这一个个的……”贾母被气得心肝疼,犹望着这一室空寂,更是不由的老泪纵横。

人人都道她好福气,出身高贵嫁得良人,两子皆为她所出不说,更兼如今子孙绕膝富贵无双,实乃真正有大福之人,可事实上呢?她还不如索­性­随了老太爷去了呢!!

想到此处,贾母不禁悲从中来。

“老太爷哟!您怎么就丢下我一人走了呢?您不如索­性­带我一道儿走,也省的被这帮子不孝子孙活活气死!老太爷……老太爷……”

次日一早,贾赦哭倒在宫门口,扯着嗓门嚷嚷着自己全家都不孝,要求圣上严惩不贷。

泰安帝的内心是崩溃的。

见过浑身是刺看谁都不顺眼的愤青御史,也见过为了利益或者私下仇怨豁出命来诋毁对手的,甚至泰安帝也曾见过明明错在自己却拼命往别人身上捅刀子的卑劣小人。

可贾赦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你说贾赦控告他阖府不孝?”泰安帝牙疼似的看着跪在底下的万公公,要不是知晓跟随了自己几十年心腹的­性­子,他还真要以为对方在戏弄他,“朕知晓贾恩侯是个混账,可他……”

万公公满脸扭曲的跪在地上,听得泰安帝说不下去了,这才开口道:“回禀圣上,此事确是属实,您看是不是该唤贾将军觐见?”

“觐见?”泰安帝终于接受了贾赦再度犯病的事实,却一点儿也不想大过年的看到这蠢货,“还见甚么?嫌不够糟心的?让他直接滚蛋!”

“是……”万公公无奈的起身打算去通知贾赦,临走前,却忍不住抬眼瞧了下泰安帝,那眼神里充满了浓浓的同情怜悯,激得泰安帝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没多久,泰安帝终于明白万公公为何要如此同情他了。

只因,登闻鼓响了。

民间常有“登闻鼓告御状”的戏码,多半开头都是被贪官迫害的家破人亡,结果多半是温馨治愈的团圆大结局,当然开头的贪官肯定会遭到严惩,好人也都会有好结局。至于中间,多半都是如何如何的艰难险阻,整出戏码基本上就围绕着一个主题——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

可戏码是戏码,现实要比戏码里残酷的太多了。就说登闻鼓告御状一事,那就不是指敲响就成的,民告官首先得用酷刑来证明决心以及清白,若是死了就是老天爷不帮忙,若是还活着那就随便问问,最终能否真相大白,那就只能随缘了。

问题是,贾赦他不是平头老百姓,他要告的也不是地位相差极大的高官。

——他把自己全家都给告了。

泰安帝深深的觉得,认识贾赦多年,每每都在刷新自己的三观,饶是如此,今个儿仍是特殊的一天,也算是长见识了!他活那么大,真的是头一回听说自个儿告自个儿这种事儿,哪怕当了近六十年皇帝的太上皇,也没有遇到过。从这个角度来看,泰安帝忽觉与有荣焉。

才怪!

这人呢,就不能太惦记了。这厢,泰安帝刚想起了太上皇,那厢,得了消息的太上皇就匆匆赶来。

“听说贾恩侯把他阖府上下都给告了?告得居然还是不孝这种罪名?”太上皇一改在位期间的严肃古板,只带着满脸的兴奋之情,一个劲儿的往泰安帝跟前凑,“来来,你不是跟贾恩侯关系不错吗?跟我说说!别这样嘛,说说,我不会告诉旁人的。”

恰此时,外头传来问安时,旋即贾赦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进门了。

刚一进门,贾赦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趁着抹眼泪的机会,偷眼那么一瞄。哎哟,太上皇居然也在哟!这大过年的,大家伙果然都闲得发慌。

得出了这个结论后,贾赦更淡定了,只一面往地上趴,一面哭诉道:“圣上,臣有罪,臣阖府上下都有罪啊!”

彼时,泰安帝已经彻底僵住了,他原就是出了名的冰山面瘫,只是这会儿却是差不多僵硬成一座石像了。哪怕贾赦哭得惨烈,他却连眨眼都不曾,只木着脸直勾勾的望着贾赦。

好在,贾赦是哭诉惯了的,原也不需要泰安帝的配合,更别说这会儿还有太上皇在场。

“你说,赶紧说,到底荣府出了甚么事儿?说出来,要是圣上不给你做主,我给你做主!”太上皇笑得一脸灿烂,再度觉得退位让贤是一件多么英明神武的事情。当然,泰安帝究竟贤明与否,他还没有看出来,可至少看出来当皇帝是件苦差事。

贾赦飞快的瞧了一眼泰安帝,见后者毫无任何表示后,便爽快的向太上皇道:“其实就是不孝顺呢!我家老太太昨个儿哭了一宿,活生生的将自己哭晕过去,连夜请的大夫哟,好悬没给救回来。如今,她倒是无事了,却是连声控诉儿女不孝。臣想来想去,还是趁早过来投案自首罢。”

居然还蹦出了个投案自首?!

太上皇愈发的兴奋了,说真的,虽说民间将不孝视为大罪,可皇家才不管这些。说白了,将子民教化成愚忠愚孝是御下的策略罢了,像甚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之类的话,不过是哄人玩罢了。事实上,当父母跟人品有甚么关系?只要身子骨康健,哪怕是十恶不赦的坏人,那不也能当父母吗?

当然,贾母不至于夸张到这个地步,可显然,太上皇是丝毫不在意这个出了名的蠢­妇­的。

可不是蠢­妇­吗?将个蠢货儿子放在心尖尖上疼爱了大半辈子,还四处放话,蠢儿子有多么的才华横溢,连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都蹦出来了,尤其贾政的长相同贾母有着五六成的相似,太上皇瞬间认定,这分明就是当娘的蠢,当儿子的也跟着蠢!

“继续说呢,你家老太太怎么你了?就说你不孝?不对,儿女不孝……儿?女?”太上皇终于琢磨过味儿来了,却是忍不住一脸的囧样。

若是儿孙不孝,那就没啥问题了。可甚么叫做儿女不孝?儿子和女儿都不孝顺?可贾母都这么大把年岁了,连重孙子都有了的人,还有未出阁的女儿吗?可若是已出阁的女儿,凭啥要孝顺娘家父母?

“太上皇!”贾赦见太上皇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当下说得更起劲了,“您说的一点儿也不错,我家老太太她……她若仅仅说臣不孝,那臣倒也认下了,可她还说我那素来纯孝的二弟也一样不孝,还说我那已经嫁到林家十多年,如今还在月子里头的妹子不孝……好罢,既然老太太都这么说了,那就是不孝。”

“林家?哪个林家?刚被他坑过的户部左侍郎……哦不对,是户部尚书林海?”太上皇在提到“他”时,向着仍在石化中的泰安帝努了努嘴。

“对。”贾赦毫不犹豫的点头,丝毫没有替泰安帝辩解所谓的“刚坑过”。

“可林海成亲很多年了,你说是十多年?还在月子里头?”太上皇愈发的不解了,这到底是甚么跟甚么呢。

这回,贾赦倒是耐着­性­子解释了起来:“臣那妹子腊月初六才刚诞下了林家现如今唯一的哥儿,如今才腊月二十四,自是不曾出月子。至于我家老太太的意思,大概就是,昨个儿不是过节吗?臣领旨入宫赴宴,臣那妹子当然是在林家好生待着,唯一陪伴在老太太跟前的就只剩下我二弟以及旁的家人了,可似乎老太太她不大乐意。”

太上皇抬眼望天,旋即又看了看仍在石化中的泰安帝,忍不住拿手戳了戳:“别傻了,帮我撸撸这里头的关系。”

所谓忠孝,那自然是忠在前孝在后的。贾赦入宫领宴视为忠,这点儿绝对没有任何过错。贾敏已然出嫁,别说尚在月子中,就算她无所事事好了,也不该在节日里头往娘家跑,所谓的孝更是无稽之谈。至于贾政……

话说,那不是贾母亲自盖了戳的普天之下绝无仅有的大孝子吗?

这档口,泰安帝也终于醒悟过来,先是拿眼横了一眼太上皇,旋即才向贾赦道:“你家老太太糊涂,你也跟着糊涂吗?敢情她说甚么就是甚么,对不对?那她先前还夸了贾政呢,朕是不是应当提拔了那蠢货?”

“可我家老太太确实说了臣阖府上下皆为不孝之人。”贾赦一脸的无辜。

“养不教父之过,荣公已然过世,她养出一府的不孝之人,自然全是她的责任。”泰安帝冷冷的道,“这个说法你可满意?”

贾赦的眼神飘啊荡啊,只差没直接开口提醒泰安帝,您身畔的太上皇在狠狠的瞪您呢!

“既然满意了,就赶紧给朕滚。大过年的,你就不能消停一些?”泰安帝忽的心下一动,“其实,你家老太太会闹腾是因着昨个儿宫宴上的事情罢?”

贤妃贾元春于昨日宫宴上失仪,被泰安帝怒斥并降了份位一事,早已传遍了各处。泰安帝私下一琢磨,估计荣国府那位老太太心疼孙女了,这才故意闹了一场。至于贾赦,分明就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特地来寻他开心的。

然而,贾赦却道:“昨个儿的事情……臣那弟妹的反应比老太太厉害多了。怎么说呢?罢了,臣索­性­就实话实说好了。”

带着无限的纠结意味,贾赦将昨个儿王夫人的话,去掉一切形容词和语气词,只用最平凡无奇的话复述了一遍。

待说完后,贾赦还特地加了一句:“……这事儿听着虽离奇,可臣却觉得多少还是有点儿道理的。圣上您想想,当初我家老太太没少诋毁您,说您脾气坏人缘差,也就是当今是您的亲老子,这才由着您胡来,回头等新帝继位了,自有人替天行道!哈哈哈哈,您说这事儿多有意思呢?”

泰安帝伸手指向门口。

贾赦秒懂:“嗯嗯,门在那边,臣滚,臣立刻就滚!”

210|第210章

荣禧堂内,那拉淑娴早早的侯在了穿堂里,眼见贾赦裹着大氅衣走进来,忙不得的迎了上去,笑着替他褪了氅衣,又拿了家常衣裳给他换上,这才笑脸盈盈的拉着贾赦往里头去。

“淑娴,你怎的都不问问事情办妥当了不曾?”由着那拉淑娴将自己拉进了东暖阁里,贾赦见里头空无一人,倒是隐约露出了诧异,也忘了方才自己的问话,只奇道,“二丫头呢?”

“自是在老太太那儿。”那拉淑娴接过了丫鬟送上来的热茶,亲自替贾赦斟上,搁在他跟前,笑着道,“老爷您是不知晓,自打早间您出门后,老太太便将阖府所有的孩子都唤到了跟前。对了,老太太还问起了老爷您。”

贾赦听得一头冷汗:“她不会也拿我当孩子看罢?”

“是不是当成孩子看,这点儿我并不知晓,不过老太太大概的意思就是,希望所有的儿孙都陪伴在她跟前。”顿了顿,那拉淑娴意有所指的道,“赖嬷嬷今个儿还特地往林家跑了一趟,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没能拦下来。”

这大过年的,让心腹嬷嬷往早已出嫁多年的姑老爷家中跑,算是怎么个意思?难不成真的因着太过于思念,想让贾敏回来探望自己?暂且不说大过年的没有不待在自己家里的说法,最要紧的是,贾敏如今还在月子里头呢!如今已是腊月下旬了,外头的天冷得几乎能冻死人,这档口逼着贾敏过来,哪怕一路上都有马车和暖炉,也能将她冻出个好歹来的。

说真的,若是之前贾赦对于贾母还有那么一丝耐心的话,听得这话后,却只余了冷笑:“正好,我今个儿不单告了阖府不孝,还顺道在圣上和太上皇跟前,给老太太上了眼药。哼,她以为她是超品的国公夫人就没人能耐她何了吗?想得美!”

“上眼药?”那拉淑娴奇道,“不是让老爷您想法子闹出事情来,好将娘娘的事儿遮掩过去吗?”

元姐儿在小年夜殿前失仪一事,早已伴随着宫宴散场,传了个沸沸扬扬。倒不是泰安帝不愿意替其遮掩,实在是因为这种事情是绝对遮不住的。要知道,当日入宫领宴之人,除却宫中妃嫔外,还有皇室宗亲,以及类似于四王这种恩荣尚在的人家,当然也包括正二品以上的文官以及正一品以上的武官。林林总总加在一起,足足有二三百人。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这种类似于乐子的事情给遮掩过去?倘若今个儿出糗的人是皇太后,那倒是还有可能。可元姐儿算甚么?一个刚晋升的妃嫔罢了,娘家虽是国公府,可如今除却贾赦这个宠臣外,其他的子嗣皆不值一提。至于泰安帝的态度就更明确了,恼怒之下直接贬谪了她的份位就是最好的态度了。

既是无法遮掩,那就只能闹出更大的动静来。

事实上,自打昨个儿从荣庆堂归来的路上,贾赦便已经询问了那拉淑娴,可有好的法子将此事糊弄过去。深知宫斗内|幕的那拉淑娴,很快就决定让贾赦再闹一场,配合昨个儿贾母的事情,效果简直不能更好。

“我在去宫中的路上,仔细的想了想。这闹事儿其实不算甚么,当然要是搁在林妹夫这样的迂腐书生身上,自是了不得的大事儿。可本老爷是谁呢?经历了这些年的种种,普通的闹腾别说圣上了,旁人都不会在意的。”贾赦犹自感概着。

那拉淑娴瞧了他一眼,暗道,他居然还有自知之明?

却听贾赦又道:“这不是你说的,正好借着老太太昨个儿的事情闹一场吗?我索­性­将事情往大了折腾,状告咱们阖府不孝只是个开端,之后我又将头几年老太太亲口说过的话,一一告诉了圣上。对了,我还是当着太上皇的面告诉圣上的。”

“等等。”那拉淑娴对于太上皇是否在场并无感觉,她只是徒然间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老爷,昨个儿我同您说的时候,是让您想法子借着不孝的由头,暗指老太太不慈和胡来罢?请问,甚么叫做头几年老太太亲口说过的话?您所说的……头几年,是指甚么时候?”

“就是头几年啊!”贾赦一脸的心虚,眼见那拉淑娴盯着他不放,这才不得不松口道,“就是圣上还是廉王殿下的时候。”

“那老太太说了甚么?”那拉淑娴一面问着一面垂目思量着,只是她虽并不常往荣庆堂去,可到底整日里都待在荣国府里头,这听到过的贾母之言别提有多少了。

“就、就是那个嘛……”

贾赦愈发的心虚了,偏那拉淑娴只不依不饶的看着他,弄的贾赦大冷天的出了一头的汗不说,眼神也愈发的漂移起来了。

其实,很多话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真心不觉得有甚么问题。哪怕隐隐觉得有些对不住贾母,可既然要说了,就一咬牙开口说出来就是了,左右贾赦原就不是那等子瞻前顾后之人。可如今,面对一脸真诚的那拉淑娴时,贾赦倒是终于意识到了他这么做有点儿缺德。

何止有点儿啊!简直就是缺德冒泡了!

终于,贾赦老老实实的说了实情,再看那拉淑娴,完全是一副“你一定是在逗我”的神情。于是,贾赦更心虚了。

这事儿简直就是比之前贾赦无意间出卖了元姐儿更惨,毕竟元姐儿无论是入宫还是之后的许人,都不是出自于她主观自愿的。再一个,泰安帝对元姐儿是很熟悉的,虽说他并不热衷房中之事,可同样他后宅的女人少,元姐儿又素来都是稳重妥当的­性­子,既不会吃味儿又不会胡来,这般省事的个­性­倒是颇得泰安帝的心。

也因此,就算知晓贾母先前有意将元姐儿说给前太子,可那是贾母的问题,并不是元姐儿的过错。再一个,当时泰安帝还仅仅是廉亲王,自是比不得在太子之位上待了数十年的前太子的。也因此,像贾母这等利益至上的人,他虽略有反感却也能理解。

可如今这事儿­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泰安帝能够理解尚不曾继位的自己不如前太子一事,可他完全不能理解,区区一个国公夫人有何等胆量竟然编排皇室中人,尤其他当时已是亲王殿下,莫说国公夫人了,就算荣公贾代善尚且在世,也比他低了不止一筹!

狗胆包天!

——这是泰安帝对贾母的评价。

“老爷,您会坑死老太太的!!”那拉淑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变相的指摘贾母不慈和胡来,跟直接控诉贾母对当今圣上不敬,这里头有着天壤之别。旁的不说,就泰安帝那个­性­子,说好听点儿是恩怨分明,其实本质上就是睚眦必报!

蓦然间,那拉淑娴仿佛看到了贾母最后的下场。

“我也没法子呢。”贾赦努力掩去心虚的神情,故作镇定的道,“这不是被折腾烦了吗?你也知晓,老太太那­性­子,作天作地的,成日里仗着自己辈分高地位尊崇,就没个消停的时候。这么说罢,我听说她已经将主意打到史家千金身上了。”

史家千金?

有那么一瞬,那拉淑娴是懵了的。不过旋即,她就想起了之前在张家碰到小铃铛母女俩的事儿,当下便明白了贾赦这话的意思。

大概是因着贾母深知两子一女都是靠不住的,转而打算倚靠孙儿。可大房这头,哪怕年岁最小的璟哥儿,都被贾赦看得死死的,平日里请安倒是无妨,轻易不会宿在荣庆堂。唯一松口的时候,也就是先前黛玉在府上时,让迎姐儿去陪着黛玉,可那也是基于迎姐儿鬼­精­鬼­精­的­性­子。

既然大房这边靠不住,那就只能选择二房了。然而,珠哥儿已经长大了,哪怕他之前是养在贾母跟前的,可他的­性­子摆在那里,莫说表明态度支持贾母了,事实上要是真的遇到了难题,他要么及时抽身,要么就是将自己逼死,没有第三个选择了。当然,二房从不缺儿女,可惜以贾母的­性­子是万万瞧不上庶子的,那么唯一的选择也就是那位了。

衔玉而生的宝玉。

宝玉年岁不大,行事作风却是很令人诟病,偏贾母宠着一个人时,很容易失去理智不分青红皂白的觉得那人处处都完美。偏贾政又因着被贾母伤透了心,没有心力去管束宝玉。至于王夫人,她倒是想管,先前也的确将宝玉拘在梨香院不让其离开,可又能拘多久呢?听闻,宝玉已经哭闹了好几日,非要往贾母跟前凑。

说白了,贾母到底是超品的国公夫人,是整个荣国府辈分最高之人。倘若贾政能旗帜鲜明的表明自己的立场,那么要留住宝玉尚可行。可显然,贾政不会这么做,估计最迟月底,宝玉一定会再度回到荣庆堂贾母身畔的。

亲自养育宝玉,最好能让宝玉同亲生父母离心,并给宝玉安排一门上好的亲事,还得是一定会向着自己的,这是目前为止贾母最大的人生目标。

这旁的尚且不论,亲事铁定是越早敲定越好的。毕竟如今宝玉年岁尚小,哪怕没有旁的优点,瞧着粉­嫩­可爱也是个不得了的长处。趁早将亲事定下来,也省的将来宝玉长残了,没有姑娘愿意嫁了。

问题是,祸害谁不好,偏将手伸到了小铃铛的心肝儿身上?!

那拉淑娴只一脸崩溃的望着贾赦:“老爷,我可有同您提起过,我那娘家内侄女……也就是保龄侯夫人,她已经不是以往的她了。”

“这话是怎么说的?哦,你是说保龄侯府不会同意这门亲事?这不明摆着吗?傻子还会答应下来!老太太也是太想当然了,当初她不就是保龄侯府的嫡长千金,要不然老太爷出身不凡地位超然,外加本身也是个极有能耐的人,能娶得她为妻吗?同样的道理,她怎就不搁在旁人身上思量一番呢?再一个,我那表弟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你都不知晓圣上将他丢到哪里去了!”

说起这事儿,贾赦只觉得泰安帝不愧是当今天子,起码这心就比他大多了,也难怪这么多的刺激下来,人家连脸­色­都不曾变化。一想到当初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史家大爷,从跟着追讨欠银一直到撸袖子下天牢亲自用刑,贾赦就觉得自己要不好了。

没错,就是亲自用刑。那位曾经的文弱书生,在泰安帝继位之后,就被丢到了刑部去历练。这一历练,就莫名其妙的开发了史家大爷的独特属­性­——刑讯高手。

贾赦摸着自己仅有的良心发誓,头一次知晓这事儿时,他好悬没给吓尿了。要知道,刑讯这种事情,它还不如上战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呢,起码看起来痛快无比。这用钝刀子杀人,并且在对方情绪崩溃的档口,挖坑套话之类的,简直就是神人!

将这事儿简单的告诉了那拉淑娴,贾赦只觉得心好累:“老太太再胡闹,那也是我的亲娘啊!自打我知晓了她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后,我就怕史家大爷冷不丁的上门恁了老太太!还真别说,倘若我是史家大爷,我姑姑非要拿个不入流的东西娶我闺女,我二话不说,直接恁她!”

孝道,从来就不包括姑母。其实最简单的分辨就是,想要尽孝那就必须是一家子。当成为两家人且连供奉的祖先牌位都不一样的时候,那就完全没有必要尽孝道了。

当然啦,要是长辈过世了,守孝还是应当的,可那也是表面功夫,又有哪个人会为了姑姑过世而痛彻心腑的?最起码,贾赦可以拍着胸口表示,他就不会。其实别说姑姑了,亲妹子去世也就那么一回事儿,顶多乍一听消息心里头难过一阵子,不过那真的最多是一阵子,回头自然该­干­啥就­干­啥去了。

对于这一点,贾赦承认自己很薄凉,可同样的,史家大爷也不是善茬呢!

“老爷。”那拉淑娴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打算说了实话,“我有没有同您说过一件事儿?今个儿赖嬷嬷是去了林家,除却想让敏妹妹来探望她之外,还明着说了,叫黛玉回来。”

“回、回来?”贾赦震惊了,黛玉她姓林,来荣国府该用回来这两个字吗?况且,如今已经是腊月下旬了,就算要走亲戚也该来年正月里再说。这档口过来,是打算新年在荣国府过?

“我这么说罢,老太太的意思大概是希望宝玉娶史家、林家这两家其中一位千金为妻。”那拉淑娴面无表情的吐出了这句话。

贾赦一脸的懵逼,好半响才弱弱的开口:“我能说其实我也挺喜欢小外甥女吗?不过,我后来想想,唯一年岁合适的璟儿不能继承家业,偏如今也看不出好赖来,就忍住了没说。”

“这好办,回头让琮儿压着璟儿做学问,等他再大一些了,让他去拜林妹夫为师,只要他能金榜题名,这门亲事倒也未必没有可能。”那拉淑娴­干­脆利索的将事情定了下来,回头再看贾赦时,却见贾赦一脸的魂游天外,忙伸手拍了拍他,“先不说璟儿,你说林家万一知晓了老太太这想法,会如何?”

“你怎的不说史家呢?我觉得史家大爷比林妹夫可怕多了。”这话一出,那拉淑娴直接就沉默了。贾赦瞧着有些不对劲儿,隐隐的从心底里冒出了一个不详的预感,不敢置信的问道,“你不会告诉我,史家那头已经知晓了罢?”

那拉淑娴再度沉默不语。

史家那头,是正经的侯府,且历经种种磨砺的保龄侯夫人早也不是当年那个丧母的小可怜了,而是一个随时随地能置人于死地的凶悍母老虎。至于保龄侯爷,也就是史家大爷,那拉淑娴接触的不多,可照贾赦的说法来看,那也是个狠角­色­。

小俩口不禁抬头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里看到了无奈和惊悚。

目测,就算没有泰安帝的报复,贾母也一样要糟。

糟不糟的,贾母不知晓,她如今只一心惦记着如何将宝玉要回来,再给宝玉择一门上好的亲事。

结果,好消息尚未传来,坏消息却接踵而至。

头一个便是贾赦­干­的好事儿,登闻鼓告御状,亲口控诉阖府上下不孝。

说真的,当这个消息传开之时,别说贾母这等在事端中心的人物了,就连同这事儿毫无关系并且自认为颇为了解贾赦之人,都被吓得不轻。这已经不是脑子里进水的问题了,这分明就是脑子里进了屎啊!

旁人尚且如此,等贾母听闻此事后,直接一口气没接上来,两眼一翻仰面晕厥过去。

尚留在荣庆堂的哥儿姐儿们,皆面面相觑。旋即,该唤大夫的唤大夫,该请神佛的请神佛,闹到最后等贾赦和那拉淑娴闻讯赶来时,甭管是大房还是二房,一溜儿的哥儿姐儿在佛龛跟前跪成了三排。

贾赦都给气乐了:“你们这是­干­甚呢?”

作为年岁最大且已经成亲生子的珠哥儿,是铁定要出面的。当下,他便起身走到贾赦跟前,恭恭敬敬的道:“因为没甚么能帮上忙的,我们就打算为老太太祈福。”

祈福……

“好罢,也算是有点儿道理。”贾赦捏着眉心,一脸的无可奈何,“所以大夫是怎么说的?老太太又怎的了?”

开口的依旧是珠哥儿:“大夫先前诊断老太太为郁结于心,不过之后又诊断为怒气攻心,我也不知晓究竟是哪个,可以肯定是,老太太这是陈年旧疾。”

“珠儿,这你就不懂了,其实郁结于心也好,怒气攻心也罢,归根究底就一句话。自个儿作的!”若说贾赦原有几分担忧,到了这会儿却是全然不在意了,“对了,你爹娘呢?”

“我爹身子骨不好,昨个儿晚间也跟着病倒了。我娘……”珠哥儿一脸的纠结,他不知晓该不该告诉贾赦,他那彪悍的亲娘已经开始磨刀了,就那副择人而噬的模样,他哪里敢让亲娘过来?这不叫出事儿,这叫出人命!

“罢了罢了,反正如今老太太也不待见你爹娘了。”贾赦倒是看得开,说完这话后,还特地添上了一句,“当然也不待见我们俩口子,对罢,淑娴?”

那拉淑娴笑得一脸温柔娴淑,并在贾赦看过来时,示意他扭头往后看。

后方,贾母已然苏醒,怒目圆睁的注视着贾赦:“你还有脸过来!!”

贾赦愣了一下,旋即诚心诚意的发问道:“敢问老太太,我究竟做了甚么事儿,竟是没脸过来了?”

“你还敢说!你还敢说!你你你……你摸着你的良心说,今个儿究竟­干­了甚么丧尽天良的事情!!”贾母气得连连捶胸,且说完这句话后,好一阵子喘不过气来,一副随时随地都会升天的惨状。

见她如此,饶是缺德如贾赦,也知晓接下来的话不能说得那般直白了。可如何委婉的讲述一件事儿,对于贾赦来说,不亚于作一篇赋论。

思来想去,贾赦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那拉淑娴。

都如此这般了,还能如何?那拉淑娴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替贾赦辩解道:“老太太,我家老爷这般作为是有缘故的。”

“他连登闻鼓告御状的事情都­干­了,居然还有缘故?!”贾母满脸的不敢置信,只是她的决心倒是不小,哪怕每说一句话都要喘|息半天,她仍是不愿放弃任何一个怒喷贾赦的机会,“你个混账东西!孽子!”

那拉淑娴无奈的摊了摊手,示意贾赦亲自上阵。

——左右不管如何都要生气,那还不如让贾赦自个儿说呢。

可怕的是,不单那拉淑娴是这么想的,就连贾赦在略微迟疑后,也赞同了那拉淑娴的想法,当下便索­性­凑到贾母跟前,尽可能简洁明了的将事情讲述了一遍。

贾赦是这么说的:“老太太您别生气了,其实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娘娘吗?如今满京城大街小巷的都在谈论娘娘出糗的事儿,我要是不­干­出一件大事儿来,如何能将这事儿掩了去?这不,自个儿告自个儿,多有意思呢?起码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听着路边有人在谈论咱们府上儿女不孝父母不慈……呃,我甚么都没说。”

“贾赦你个混账东西!我当初合该一生下你,就将你溺死在尿盆了!!”贾母气疯了,对于她这等爱惜面子的人来说,有甚么比脸面尽失更为可怕的?

诚然,元姐儿出糗的确是件大事儿,可问题是这事儿已经出了,是绝对不可能完全掩了去的。既如此,何苦要拖她下水,败坏她的名声呢?这一刻,贾母丝毫都不曾想到,对于一个宫妃来说,流言蜚语是何等锐利的武器,她想到的只有自己。

其实,贾母那­性­子说白了就是一切以自我为中心。

她并非父母控,也不是夫控,更不是儿孙控。然而,她却希望她的父母是女儿控,希望她的夫君是妻控,希望她的儿女是母控……

这要怎么说呢?自私到了极点,又妄想自己成为所有人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存在,或者­干­脆就是偶尔施舍点儿关心,却奢望旁人用­性­命来守护她。

“其实,您一点儿也不在乎我们罢?”贾赦忽的悟了,旋即苦笑连连,“不单是我,还包括府里的每个人,以及入了宫的娘娘和嫁到了林家的敏儿。你都不在意的,一点儿也不在意,是吗?”

从前强调自己是侯府千金,并不代表她就在意父母,事实上她在意的唯独仅有侯府千金这么一个身份铭牌罢了。之后,摆出超品国公夫人的气派来,在意也不是已故的荣公贾代善,而是欣赏贾代善为她挣来的这份诰命。再往后,疼爱贾政也并非出自一腔母爱,而是觉得贾政能为她带来荣耀,要不然又怎会在失望之后彻底的将贾政丢开不管呢?而如今,别看昨个儿晚间贾母寻死腻活一般的哭诉元姐儿,可其实她难过的也不过是孙女从妃位跌到嫔位的这事儿本身罢了。

贾赦木木的看着贾母,后者则同样回给他一个木然的神情,是沉默,更是默认。

甚至在片刻之后,贾母还­阴­森森的笑了起来:“这是……难道不是你们应该的吗?”

应该为我挣来身份地位荣耀,应该将我放在心尖尖上捧着宠着供着,应该在遇到危险时毫不犹豫的为我险胜——这些都是应该的,理所应当。

见状,贾赦甚么话都不想说了,他只是下意识的退后了两步,旋即转身就走,未留只言片语。而在他走后,那拉淑娴垂下眼眸细细的思量了一会儿后,向着贾母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便唤上大房的哥儿姐儿离开了荣庆堂。余下的珠哥儿一家三口和东府的惜春,并一群庶子庶女们皆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只是半响之后,珠哥儿也领着他们离开了。

“走!都走!走了就不要回来了,都给我滚远点儿!无用的废物!”贾母仰面躺倒在床榻上,略带浑浊的眼泪从两边的眼角滑落,面上除却愤恨哀伤之外,还有一丝不明所以。

她做错了甚么?她哪里做错了?

不,她才没有错!

这世上有一种人,是永远都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儿。哪怕将铁证摆在她的眼前,她也依然错的是这个世界。

待又过了两天平静的日子,贾母再度发难,以死相逼让二房将宝玉给她送来。王夫人自是不愿意的,她甚至已经拿着嫁奁里镶嵌着无数名贵宝石的短刃打算血战到底了,可最终还是被劝了下来。

被贾政、珠哥儿俩口子,并年幼的宝玉齐齐劝了下来。

贾政的意思是,到底贾母是府里的老太太,没的将事情做得那般绝的,至于王夫人的心情贾政难得的表示了理解,并允诺将自己私房里头的七成交给王夫人,甚至发誓以后房里再不会有庶出子女,并附带庶出子女将来的一切皆由王夫人做主,他绝对不会出手­干­预。

珠哥儿则是拉着李纨跪求王夫人。要知晓,甭管贾母做错了甚么,或者错得有多离谱,可至少在这件事情上,当祖母的要求亲自抚养金孙,是占理的,是没有错的。若是王夫人一时冲动­干­了蠢事,那可真的是祸及全家了。且珠哥儿还拿自己和元姐儿当了例子,说他俩虽自小养在贾母跟前,可对于谁是亲娘哪里会弄错呢?祖母和亲娘孰轻孰重,这还用得着说吗?

而宝玉……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老祖宗说了,要不是你在里头挑拨离间,她如何会活得这般艰辛?还有瑾儿、玎儿、珥儿、三妹妹和环儿,他们的娘都是被你发卖出去的!你怎会这般恶毒呢?我才没有像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娘!”

王夫人最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饶是她千防万防却仍是没能防住贾母。毕竟,宝玉之前在贾母跟前养了好几年,身边的­奶­娘、贴身丫鬟等等,全都是贾母的心腹。况且,就算宝玉不去荣庆堂又如何?贾母完全可以派人来梨香院传话,身为荣国府的老封君,贾母的心腹自是在府里出入自由,无人敢拦!

咳咳,也许贾赦敢拦,毕竟普天之下少有他不敢的事儿。

望着满脸恼意,眼底里甚至有着一丝厌恶的次子,王夫人有那么一瞬间恨不得直接冲到荣庆堂掐死贾母,再拿刀在她身上捅上十七八个窟窿。

当然,那只是想想而已,王夫人尚且不曾完全失去理智。要知晓,她有儿有女,宝玉是她的亲骨­肉­,然而她却并不是只有宝玉一个亲骨­肉­。再看旁边,夫君贾政虽无担当,可凭良心说,夫妻多年他也没­干­出特别过分的事情来,哪怕通房丫鬟最多的那段时日,贾政依然不曾宠妾灭妻。还有她最为在意的长子珠哥儿,以及珠哥儿身畔抱着兰儿的李纨,甚至还有多年未见的女儿元姐儿……

她还有亲人,没必要在已经被贾母教歪了的宝玉身上死磕。

“行,你走罢。”王夫人终于选择了放手,权当这个飞快窜出去的儿子不是从她肚子里钻出来的。

放手,有时候又是一个全新的开端。

……

……

没几日,便到了大年夜。贾赦依旧入宫领宴,荣国府诸人则依旧聚在荣庆堂里。等贾赦回到府中,也依旧去了一趟荣庆堂。唯一不同的是,上回他带来的是坏消息,这回却终于是好消息了。

“娘娘让弟妹领着小兰儿去一趟宫里,明个儿一早。”

这算是格外的恩赐了,不单允许身为母亲的王夫人入宫,还特许多带一个小兰儿。当然,若是可以的话,元春更想见一见她的长兄珠哥儿,毕竟未入宫前,他们俩兄妹的感情是极好的。可惜,珠哥儿早已成年,泰安帝是绝对不会允许一个外姓成年男子随意进出后|宫的。好在小兰儿年幼,除了能代替他爹珠哥儿外,元姐儿也是真的很想看一看,这个在她入宫之后诞生的小侄儿。

王夫人在短暂的惊愕之后,登时满脸的泪水。

她的元姐儿是端闰五十六年三月初三入宫为女吏的,期间除了贾赦时不时的传来一些消息外,压根就没法见面亦或通信。如今,近五年的时间过去了,她们母女俩终于可以见面了。

然而,煞风景的是,贾母冷不丁的开口道:“为何不是我领着宝玉入宫见娘娘?王氏能同我比?兰儿能同宝玉比?”

要不是想着大过年的不想闹得太僵,贾赦真的很想喷一句,为啥不能比?也许王夫人是不如贾母,可兰儿呢?身为二房的嫡长孙,怎么就不能跟二房次子比较了?亦如贾赦之子琏哥儿,论身份地位原就应当比贾政更高才对。当然,事实上也确是如此,哪怕撇开将来的继承权和世袭的爵位,单是如今,琏哥儿就已经远超一介白丁的贾政了。

——指不定将来兰儿和宝玉也是这般!

可惜,今个儿是大年夜,贾赦略平静了一下心情,挤出一个格外欠揍的笑容,呵呵的笑道:“老太太,您说的太对了,可谁让圣上和娘娘想得正好跟您相反呢?对了,其实娘娘还真打算唤您和王氏一并前往,可惜呀……”

“可惜甚么?你个混账东西,是不是又从中挑拨了?”贾母又惊又怒的道。

贾赦嗤笑一声:“老太太您太看得起我了,哪怕在宫宴上,我也只能隔着老远瞥一眼娘娘罢了,中间一大堆的皇室宗亲啊,密密麻麻的望不到边呢!不过,您要这么说也无所谓,谁让娘娘比不得圣上呢。”

在贾母惊愕至极的注视下,贾赦露出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圣上有令,念及荣公生前功绩,暂不夺去其夫人诰命,但荣公夫人史氏终生不得入宫!”

211|第211章

“真是大快人心!”

梨香院里,王夫人红光满面的坐在自己房中饮酒,对坐的贾政心不在焉的陪着,俩人各有心思,却又诡异的有了同样的利益,被迫再度被绑定在一起。

连灌了几杯酒,王夫人见贾政这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心头冷笑几声,面上倒是不露分毫,只笑着给他斟酒,好言相劝道:“老爷您又何必如此呢?咱们是俩口子,打从成亲那一日起,就注定不会被分开。说句不好听的,今个儿就算是咱们俩人有一人没了,您以为就不是俩口子了?笑话!”

贾政依然不言不语,其实他心里都明白,甭管先前有多么不喜王夫人,哪怕一心想要将王夫人休弃了事,如今这一切都是痴心妄想了。

王夫人,王家。哪怕王湛王老爷子已经故去,可王老爷子生前那么多的旧部,除却极少部分外,绝大多数都以王子腾为首。诚然,在分家那事儿上,王子腾吃了大亏,可谁让他这人识时务呢?在察觉到不妙后,迅速理清利弊,毫不留恋的撇开大注家产,虽看似落了下乘,却实际得了名声。

而王子腾,在王家四兄妹里头,他跟王夫人的关系是最好的。

更要命的是,这王家在王老爷子过世后,并不曾衰落太多,可他贾政却已成一介白丁。素来瞧不上的长兄也就罢了,妹妹、妹夫也愈发的对他疏远了,就连他的亲娘……呵呵。

休妻已然无望,那就好生过日子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贾政也是很识时务的。

“你还要我如何?我的私房大半都予了你,也保证了往后再不会有庶出子女。至于先前那几个孩子,既说了随你,我就断然不会再Сhā手。”贾政苦笑一声,“你总不能还跟我清算旧账罢?”

“当然不会。”王夫人轻笑了笑,“以前的事情,既已过去,那咱们谁都不用再提了,一切还得往前头看。老爷,咱们这二房其实也不算差了,您不能老是同大房相比,这世上又有几个赦大老爷呢?瞧瞧咱们如今,珠儿出息了,前头还听说他办差比琏儿稳妥多了,上峰有意提拔他呢。娘娘……虽是降了份位,可既允许我领着兰儿入宫拜见,就说明她过得其实也不算差了。”

“明个儿一早就要入宫,歇下罢。”贾政没啥兴趣谈论这个话题,只敷衍般的道。

有甚么好说的呢?也许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他们二房是不算差了,儿女都有出息,岳家也屹立不倒。可这一切的一切又同他有甚么关系?往前几年,他至少是从五品工部员外郎,也曾外放任过知州,如今却仅仅是一介白丁。

也许,他应该再试一试,说不准下次他就中了呢?他大哥不就是科举之后,仕途一帆风顺的吗?甭管才学如何,起码从科举入仕,自身底气就足了。对,他应该再试一试……

“那就歇下罢。”王夫人见贾政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也没了说话的兴致。只是她也知晓,就算如今立刻歇下,她也定然睡不着的。罢了,仔细盘算一下明个儿该同元姐儿说些啥才是正经的。

二房那头渐渐静了下去,荣庆堂却仍是灯火通明。

其实,从贾赦归来,到诸人陆续散去,再到如今这会儿,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然而,荣庆堂里却始终保持着之前的模样,家宴上的碗盘依旧,只是原本­精­美的佳肴却早已变成了残羹冷炙。

宝玉倚在贾母身畔,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不停的打瞌睡,偏贾母只仿佛被抽去了魂魄一般,只呆呆的枯坐在椅子上。原本,贾母这般模样,自该有丫鬟上来劝解,无奈厅里的气氛太过于压抑,饶是胆大的鹦鹉都不敢轻言相劝。

又过了半响,还是宝玉再一次从瞌睡中醒转过来,伸手揉了揉眼睛,不解的问道:“老祖宗为何还不去休息?是不曾吃饱吗?可是饭菜已经冷了,要不让姐姐们拿下去热上一热?”

贾母循声看了过来,原本毫无焦距的双眼,直到落到宝玉面上时,才渐渐的有了光彩:“宝玉……唉。”

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声叹息,贾母也是真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之前,诸人都在时,她只觉得满腔的怒火险些要将她自己点燃。可等诸人皆散去,她的怒火就跟来时一般,迅速的消散而去。

“老祖宗?”宝玉到底还小,饶是心思通透,又如何能理解□□的弯弯绕绕呢?他只是径自劝着,“已经很晚了,歇了罢。”

“好,去歇了。”

不然又能如何呢?

……

……

这一夜的大年夜,过得何止凄凉,至少对于贾母来说,是这样的。

孰料,次日一早,赖嬷嬷来请辞,原本她年岁大了,加之先前赖总管也走了,如今管家的是赖大俩口子。赖嬷嬷的作用几乎已经彻底没了,顶多也就是贾母得闲了唤她来跟前说话唠嗑而已。可哪怕并无用处,乍一听说赖嬷嬷要离开,贾母心里头还是不好受。

然而,事实上离开的并不仅仅是赖嬷嬷,还有贾母跟前已经用惯了的鹦鹉和鸳鸯。

贾母跟前的八大丫鬟,鹦鹉、鸳鸯、琥珀、珍珠、翡翠、玻璃、碧玺、玛瑙。这些全是铁打的名字流水的人儿。偏贾母又喜欢将身边调养好的人送到儿孙跟前去,故而她跟前伺候的人虽从来不缺,却基本上隔几年就会换新的心腹丫鬟。

像如今,最得贾母看重的,毫无疑问就是鹦鹉和鸳鸯。可她俩年岁也不小了,贾母倒是想自私的将人扣下,却又因着好颜面,怕被人说嘴。好在,其他的丫鬟也已经长成,就算她俩离开,贾母也不会落到无人可用的凄惨地步。

只是,太巧了。

巧得让人心里不由的打了个突。

在赖嬷嬷离开后,鹦鹉和鸳鸯也走了,她们是在正月初五替贾母去林家喝了哥儿的满月酒之后,领了贾母赐下的衣裳首饰离开的。又过了七八日,贾母跟前两个经年老嬷嬷也跟着请辞,其实说是经年老嬷嬷,这俩的年岁也不过才四十出头罢了,端的是能做事又稳妥的年纪,可她们也走了。待过了元宵节,陆陆续续的又走了几个人。到了这个时候,莫说贾母了,连宝玉都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老祖宗,姐姐们怎么都走了?还有,新来的姐姐怎么都不愿意陪宝玉玩儿呢?”

后面这点才是至关重要的。

以宝玉的­性­子,其实很难观察到嬷嬷们的离开。一则,他对经年老嬷嬷原就没甚么感情,甚至于对自己的­奶­嬷嬷都抱着很无所谓的态度。二则,老嬷嬷嘛,离就离了呗,左右荣庆堂里从不会缺少伺候的人。

问题是,如花似玉的大丫鬟们几乎都走了,当然补进来的也不少。赖大家的也极是能耐,新送来的小丫鬟,除却年岁偏小之外,旁的皆是上乘的。且对于宝玉来说,年岁偏小是正正好,一下子多了好些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玩伴,不要太开心哦。可惜,宝玉很快就发现了,新来的姐姐们都不喜欢他。

“宝玉啊……”贾母叹息一声。

都说姜还是老的辣,贾母却不得不感概一声,当她那俩儿媳­妇­儿联手时,其狠戾程度较之她这个老婆子又何止高了一筹呢?其实,早在赖嬷嬷请辞时,她就已经有了模模糊糊的感觉,毕竟她同赖嬷嬷相处了几乎大半辈子,即便今个儿赖嬷嬷有着必须要离开的理由,又岂会在正月初一说出这般扫兴的话来呢?

那个老狐狸啊,恐怕早已另投他人了!

也正是因着知晓这一点,贾母这才痛痛快快的放了人。只是,连她也不曾想到,随着赖嬷嬷开的这个好头,手底下的人竟会顺势一一离开。

嬷嬷们用的借口,统一都是年老体弱,外加儿孙离不得自己。丫鬟们则统一都说要嫁人了,还都是父母/祖父母/伯父母等等,随便扯个亲戚当借口,竟是丝毫不管她是否会察觉真相。

至于新进来的小丫鬟们,问题倒是没有的。贾母私以为,就算俩儿媳­妇­儿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至于想要对她这个老婆子痛下杀手。甚至她冷眼看着,似乎新来的丫鬟也不像是另有主子的模样,只是先前被教得狠了,对她隐隐有些敬畏,且完全不敢往宝玉跟前凑。

还有甚么不明白的?恐怕不单单是她那俩儿媳­妇­儿联手了,还将她化为利益给了那无知的蠢货王氏!!

这荣庆堂,恐怕已经姓王了!

“宝玉,老祖宗跟前可就只剩下你了。宝玉,你一定要好好的,将来长大了,替老祖宗撑腰啊!”贾母将眼泪往肚里咽,面上却还是勉强挤出笑意来。这档口,她已经失去了硬拼的资格,其实若有机会,她倒是很想问一问那拉淑娴,就算要控制她的荣庆堂,又何必将这个权利交给王夫人呢?这是甚么脑子!

贾母不知道的是,那拉淑娴只是纯粹怕麻烦而已。

可不是麻烦吗?偌大的一个荣庆堂,偏贾母跟前伺候的人原就很多,哪怕将老人都换出来了,可也得按着数目填补进去不是吗?正如贾母所想,那拉淑娴也好,王夫人也罢,就算有再大的意见,也不会苛待甚至坑害贾母。既如此,一个萝卜一个坑儿,这拔掉了一个萝卜只剩下了一个坑,当然是要往里头填进去一个的。

林林总总加在一起,那拉淑娴只瞥了一眼,就烦了。

也不知怎的,自打去年将手头上的事情一股脑的交予迎姐儿后,她算是愈发爱偷懒了。偏这事儿,是个既麻烦又没法锻炼人的糟心事儿。那拉淑娴自不会交予迎姐儿去烦恼,又不想给自己找一堆事儿做,思来想去,索­性­卖了个人情予王夫人,让她去烦罢。

然而,王夫人却是如获至宝。

不到一个月,曾经铁通一般的荣庆堂里,已经尽数换上了王夫人挑选的人,当然也包括宝玉跟前伺候的人,除却­奶­嬷嬷并不曾换掉外,旁的尽数是新人。

当然,因着时间尚短,王夫人又不可能将陪嫁陪房送过去,故而说是她的人,其实忠诚度并不算高。可那又如何?王夫人有的是时间和闲心,左右如今整个荣庆堂都在她的手上,一时半会儿料理不好,回头慢慢的料理。也正是因着手头上掌了荣庆堂,王夫人甚至都没心情去理会珠哥儿那院子,任凭李纨一点一滴的将院子彻底捏在手里。

荣国府在慢慢的进行权力更替,这种无声无息的战斗,有时候远比刀光血影来得更为可怕。

好在,这一次贾母被迫交出了手头上所有的权利,为了争这块利益,王夫人除了梨香院外,放弃了旁的一切。李纨则得到了她那院子的掌控权,至于旁的却是尽数落到了迎姐儿手上。

迎姐儿:“…………”她是无辜的,她一点儿也不想要荣国府的管家权。

在这种氛围里头,时已近三月,王家大爷成亲了。

其实说起来,王家大爷王仁也是蛮可怜的。人家早一点的,十四五岁就成亲了,晚一点的也顶多二十岁。可王仁,再过几年他都要三十而立了,偏到如今才成亲。能怪谁?怪他老子呗!

好在,没成亲也不妨碍他在房里放美人,只要没弄出孩子来,哪个也不会闲得慌去他房里盯着的。哪怕要嫁给他的周家姑娘,依稀听闻此事后,也表示无所谓。

男人嘛,成亲之前略闹腾了些当然无妨,只要成亲以后老老实实的待着,要么上进要么死!!

王仁绝对不会想到,王子胜终于豁出去来了一招狠的。他之前放养了儿子二十来年,冷不丁的有了当爹的意识后,立马对王仁进行了惨绝人寰的棍­棒­教育。还真别说,有些人真的是不打不成器,哪怕打了也没成大器,可起码王仁终于学乖了。

可这些又算得了甚么呢?当爹的打儿子,再狠心还能真的将儿子打死不成?旁人暂且不论,王子胜是肯定下不了这个手的。甚至有一度他完全不知晓该用甚么法子教育王仁,毕竟王仁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破孩子了,他已经长大了,已经形成了特有的­性­子习惯。

好在,王子胜有个好兄弟!

不是他的亲弟弟王子腾,而是他的损友赦大老爷。

“仁儿,你明个儿就要成亲了,为父有几句话要同你交代。前些年,为父真当是枉为人父,对你疏于管教,以至于养成了如此纨绔的习­性­。唉,唉!”

“爹,老头子……”王仁腮帮子都要酸掉了,“您不能跟以前一样同我说话吗?”

“这不是你明个儿就要嫁出……咳咳,老子是说啊,明个儿周家那姑娘就要嫁进来了,你往后可要好生对待人家。但凡有个甚么不好的,老子今个儿就把话搁在这儿了,她告一回状,老子揍你一回!”既然自家崽子不喜欢玩煽情的那一套,王子胜从善如流的改了风格,“别以为等老子年岁大了就揍不得你,回头我就跟你二叔讨个武夫来,揍不死你!”

王仁一脸的懵逼,半响才道:“爹,明个儿是我大喜的日子。”

“嗯,对,没错。”王子胜认真的想了想,“要不老子今个儿再揍你一顿?”

有那么一瞬间,王仁是慌的。不过好在,他很快就发觉自家亲爹说这话时,眼底里带着笑,这才略松了一口气。只是,想起之前那事儿,王仁忍不住四下张望了一番,悄声向王子胜道:“爹,您明个儿真打算冒险?可万一……”

“怕甚么?老爷子生前常说,不入虎­茓­焉得虎子。”王子胜冷哼一声,“放心,老子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王仁也只能无奈的表示听从。不然还能如何?真的要在大婚前一日被亲老子揍个半死,明个儿连高头大马都上不去?真要是这般,他王仁的面子要往哪里搁呢?

这个时候,王仁还不知晓,伴随着他的成亲,他的颜面基本上也只能搁在地上任人踩踏了,谁让王子胜豁出去了,比照着自家闺女的­性­子寻儿媳­妇­儿呢?

其实罢,若真的寻一个像王熙凤这般的胭脂虎,问题还不大。毕竟,王熙凤长得好看,小嘴儿也甜,只要别把她往死里得罪,在正常情况下,王熙凤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但是!

王子胜瞥了尚被蒙在鼓里的王仁一眼,心道,老子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这般想着,他心里就舒坦多了,左右他都跟周家说好了,可以打可以罚,至少小命还得留着的。

可怜的王仁,直到次日一早,骑上高头大马,去周家将花轿迎回来后,他仍不知晓真相有多么的残酷。

待拜堂结束,待送走亲朋,待红盖头掀开……他还是一无所知。

也是直到入了洞房,小嘴儿都亲上了,王仁才猛然间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儿。

新嫁娘小脸还是挺好看的,脸白白的,眼睛大大的,当然没有到让人惊艳的感觉,可起码是属于清秀一类的。王仁对于妻子的容貌并没有太大期待,因为他早先就知晓,自己娶的是一个二十一岁还没嫁出去的老姑娘。也因此,当他掀开盖头看到新嫁娘的模样时,还有些惊喜,说真的他很怕他老子一时犯病给他娶回来一个钟无艳。

只是,既然新嫁娘的模样还算中上等的,那为何会直到二十一岁还未出嫁?周家也是京城的高门大户,嫡支更是了不得。当然,这位周姑娘并非长房嫡支,只是算是旁支的子嗣,可饶是如此,配给王仁也是亏了的。

王仁带着一脸的不明所以,却在将新嫁娘搂在怀里亲上小嘴后,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你好……壮。”王仁内心是崩溃的,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有多么的肤浅,以及之前偷瞄新嫁娘时,心里那隐隐产生的一丝异样。

怪不得新嫁娘明明是坐在床榻上的,怎的看起来略有些高呢。怪不得新嫁娘那衣裳层层叠叠的,看起来跟个小山似的呢。怪不得他伸手一揽小嘴一凑,就直接被压倒在床榻上了。怪不得……

出生在武将世家,哪怕王仁本身不学无术,他至少见识颇广。再说了,以往他还曾被祖父丢到过兵营里历练,虽说没啥结果,可起码看多了士兵­操­练的情形。更别说王家原就有两个武将在,祖父已过世,可他跟二叔还是很熟悉的。

然而,当一个体型不逊于他二叔的新嫁娘呈小鸟依人状依偎在他身畔时,王仁还是有种立刻去死一死的悲观想法。

等天亮了,丫鬟过来催促他们俩口子洗漱去见长辈时,王仁还在被窝里装死。可惜,新进门的夫人周氏随手这么一捞,就这般将王仁打横抱起。

王仁:“…………”

对于王仁而言,成亲之前的人生甭管有多么艰难险阻,比起这一刻,那都是极为美好的。甚至可以这么说,连洞房花烛都是美好的,毕竟房里昏暗,区区两根喜烛顶甚么用?他只能凭感觉体会到媳­妇­儿的身强体壮。

可惜,如今天亮了,看着已经梳洗打扮好的媳­妇­儿,再低头看看自己,王仁欲哭无泪。

媳­妇­儿啥啥都好,就是个头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个半头,胳膊有他小腿那么粗壮,且那­肉­极为结实,只看一眼就知晓,这压根就不是胖出来的,而是练出来的。

“大爷,大爷!”

就在王仁感受到来自于亲爹的无限恶意后,丫鬟匆匆进门。当下,王仁脑海里就浮现了之前他爹跟他说过的事儿,心头一紧的同时,王仁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我爹呢?他怎么了?”

212|第212章

听王仁这么一说,来传话的小丫鬟脚步微微一顿,旋即略有些怪异的道:“回大爷的话,老爷他正等着大爷和­奶­­奶­呢。”

“哦,这样啊。行了行了,我们这就过去。”一听说不是自家老子出事儿了,王仁立刻就恢复了无所谓的态度,不过等他侧过头看到刚娶进门的“美娇娘”后,登时再度换上了生无可恋的神情。

人家是,娶妻如此,夫复何求。搁在他这儿就是,娶妻如此,生死有命。

凭良心说,王仁是真的领悟了。媳­妇­儿丑点儿真的没关系,个头小点儿也真的无所谓,或者胖乎乎的问题不大。可一个长相秀气­精­致,身强体壮五大三粗,感觉分分钟能将他拍死的媳­妇­儿……真的压力好大啊!

“大爷,咱们一道儿去?”好在,周氏长得虽略有些夸张,容貌和声音都挺不错的,尤其细声细气说话的时候,很是容易让人忽略掉她那可怕的身形。

可忽略并不代表不存在啊!

“行,那就走罢。”王仁木着脸拖着脚,保持着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慢慢的往正院子去。其实,若有旁的选择的话,王仁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带媳­妇­儿往家人面前带。他老子王子胜倒是无妨,万一吓到了他那好妹子……

好罢,不得不承认的是,王熙凤的胆子比王仁大多了,况且要跟周氏过一辈子的人又不是她,她有甚么好怕的?

话是这么说的,可等王仁俩口子匆忙赶去正院子时,一路上见到的都是一脸目瞪口呆的人们。

王子胜和王熙凤父女俩亦是如此。

其实,昨个儿拜堂成亲之时,在场的人都看到了新嫁娘,哪怕蒙着红盖头,那身形终究是糊不了人的。不过,因着新嫁娘的衣裙偏长,鞋子又是特别做的平底鞋,加之先前周氏被娘家父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含胸弓背,反正衣裳是特制的,也看不出体态来,只千万将个头隐藏好就是了。

结果相当喜人,那就是连王子胜和王熙凤都被吓到了。

“爹!我和周氏来给你敬茶了!!”

先前这一路上,王仁想了很多很多,尤其他知晓昨个儿王子胜另外有计划在身,且这事儿风险极大。因此,哪怕丫鬟说了王子胜在正院这头等着,他还是有些忐忑。可既然如今都亲眼瞧见了全须全尾的王子胜,那就是真的没啥好担心的了。

故而,说这话时,王仁带着一股子恶狠狠的威胁之意。

只是几乎在同一时间,王家这位新上任的大­奶­­奶­就这般媚眼如丝的看了王仁一眼。只一眼,王仁就怂了。

“咳咳,仁儿,今个儿是你大喜之日,为父很高兴,很高兴……”王子胜虽年轻时候花名在外,不过自打嫡妻过世后,他很是好了一段时间。当然,至今为止,他房里还有几个没名分的通房,不过那也不算甚么,毕竟他从来就不是甚么正人君子。

只是,按说就算再怎么花名在外,身为公公,也不能一直盯着儿媳­妇­儿看,可王子胜他控制不住啊!!

然后,王家这位彪悍的凤姑娘直接起身,往侧边挪了两步,一直走到了王子胜的身后,伸手就在王子胜的胳膊上狠狠的拧了一把。

“嗷!”王子胜先是惨叫一声,旋即倒抽了一口凉气,再然后才是回首控诉的瞪了女儿一眼,可惜他能做的事情真心不多,“臭丫头你给老子一边待着去!那个……还不快点儿将茶端上来。”

茶盏很快就端了上了,并由丫鬟交予了大­奶­­奶­周氏。周氏的礼节倒是没有问题的,她娘家原就是京城里出了名的书香世家,哪怕她们家只是旁支,教养也是极为妥当的。可周氏的问题从来不在于礼节或者其他,她这个体型就已经很吓人了,哪怕是跪着将茶盏往前头一送,也足以吓住王子胜。

尤其王子胜还是跟他家妹夫一样的怂货。

“好,好,好孩子。”王子胜颤颤巍巍的接过了儿媳­妇­儿的茶,看也不看就直接灌了下去,全然忘了所谓的敬茶在很多时候仅仅只是做做表面功夫而已,一般都是接过来稍微抿一口的,没人会一饮而尽的。

好在王子胜虽不靠谱,王熙凤还是不错的,一面示意丫鬟将早先就准备好的红封和首饰送了上来,一面又安排人去瞧瞧厅里的早膳可安排妥当了。虽说依着礼节,男女应该分席而坐,不过今个儿是新媳­妇­儿进门的第二天,加上自打分家以后,王家的人口急剧缩水,偶尔全家聚在一起用个早膳倒是不妨事儿。

可王子胜是拒绝的!!

“凤丫头,我想来想去还是分席而坐罢,到底你嫂子是名门大户出身的。分开,分开!”王子胜尽可能平静的吩咐着,只是他那微微颤抖的声音却出卖了他。

旋即,王子胜就得到了来自于闺女王熙凤的一记杀气腾腾的瞪眼。

若是全家小聚的话,那就是王子胜父女俩外加王仁小俩口,一共四个主子围坐在一桌上。哪怕确有压力好了,那问题也不大,毕竟还有旁人分摊压力。可若是分席而坐的话,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男女分开,王熙凤将要独自一人面对可怕的新嫂子用早膳。哪怕周遭伺候的丫鬟并不少,可王熙凤依然觉得心肝儿直颤,反正她是没胃口吃早膳了。

然而,王子胜到底是王家的家主,王熙凤她亲爹,这都已经大喇喇的吩咐下去了,王熙凤还能如何?哦不,她能做的事儿还有很多,譬如禁了她爹的酒。这般想着,王熙凤转身就吩咐下去,一个月之内,都不用给她老子半滴酒,哪怕是果子酒也一样!

王子胜并不知晓他闺女又在坑爹了,不过王仁却知晓他被他老子狠狠坑了。

因着人口少,外加王子胜也没心情做周氏的规矩,所谓的敬茶只进行了不到半刻钟就草草的结束了。旋即,周氏被领到了内厅里陪着小姑子王熙凤,而王子胜父子俩则去了外厅一道儿用早膳。

凭良心说,王熙凤也有点儿胆寒。周氏是那种远远看着还行,若是凑到跟前来,略一凝神就能看到她手上紧绷的肌­肉­,甚至还能从她的眼底里看到一丝狠戾的神情。

“嫂子。”王熙凤艰难的咽了咽口水,这别人家的新嫁娘一进门,是先适应婆家的规矩,譬如由婆婆、太婆婆立规矩甚么的。旁的她是不知晓,最起码她姑姑王夫人,那会儿就没少让儿媳­妇­儿李纨立规矩。这些事儿,王熙凤都知晓,她还略有些担心到时候那拉淑娴让她立规矩一事。

可周氏不一样,莫说王家除却王子胜之外就没长辈了,就算有,又有哪个敢让她立规矩的?这一刻,王熙凤终于明白了,难怪这姑娘先前一直嫁不出去,这哪里是娶媳­妇­儿,分明就是娶了个祖宗进门!

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怂的王熙凤,今个儿终于不得不低头认怂。

所以说,有时候最好的武器就是你比他强。

“妹妹。”周氏只是体型略庞大了一些,她本人的脑子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且王熙凤那故作镇定的表情,她在之前二十年已经看多了。因而,见王熙凤有意向她示好,她便也柔声道,“往后,我可以向大爷一样唤你凤丫头吗?”

王仁那混蛋才不会唤她凤丫鬟,他都是直接唤“那个臭丫头”的。王熙凤一面暗自腹诽着,一面强笑着道:“可以,嫂子您说甚么都可以。”

周氏闻言,面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她想起了出嫁前双亲对自己的叮嘱。

其实,虽说周家的确是京城里数得上号的书香世家,可那却是长房嫡支,跟他们这些旁支并无太大的关系。唯一所受到的好处就是,谈婚论嫁方便了些,另外就是由周家老爷子起头建立的族学,不单束脩全免,还提供每日两餐并一顿点心。甚至若是族中子嗣出息的话,无论是想上府学还是国子监,但凡能考上的,长房都会提供一切费用。

然而这对于周氏来说并无太大的作用,哪怕周家是书香世家,也不可能让她一个女孩子跑去念书。不是周家舍不得那个钱,而是没有先例。纵然是长房嫡支家的姑娘,那也是请了女先生来教的,当然事实上长房嫡支几十年了才一个姑娘,且那位已经出嫁很久很久了。

甭管怎么说,周氏童年还是很幸福的,虽说娘家是不如长房那般富贵,却也算是小富之家,不单衣食无忧,她跟前还有一个­奶­娘一个小丫鬟伺候着。加上周氏又是双亲唯一的女儿,比照着家里头那三个哥哥五个弟弟,周氏可以是说娇养着长大的。

咳咳,至少相对来说是这样的。

就是在这般优渥舒适的环境下,周氏慢慢的长大了……就是一不小心长得太大了。

却说她娘家双亲就是体格比较出众的。她娘倒是还行,顶多就是略胖了一些,这也没法子,生了八个儿子一个闺女,就是想瘦也没法瘦。可她爹那就不是一般般的结实了,以及她的三个哥哥五个弟弟,也一样都是人高马大、膘肥体壮。

最开始,周氏之母发觉女儿长得略大了些,就让她跟着哥哥弟弟多跑跑跳跳,以为这样至少能瘦一些。结果却是,周氏越跑跳越能吃,继而越长越结实。偏因着周氏一个姑娘家极少出门,而家里人又每日里都看着,逐渐也就看习惯了,只想着她还小,往后定能瘦下来了的,却万万没想到,周氏压根就不是胖瘦的问题!

话本子里描写武松打虎一幕时,是这么写的:

——却说那武二郎身长八尺,仪表堂堂,浑身上下有百八十斤力气。

很不幸的是,周氏全家除却周母之外,余下所有人包括周氏在内,皆身高八尺以上。这男子是无所谓啦,长得高大威猛反而更好说亲,加上周家虽比不上长房,可也算是小有资产,周家兄弟们一直都是很受欢迎的。

直到……周氏的长兄长大了,开始说亲了,最后成亲了。等她长嫂在敬茶之日被周氏吓了个半死之后,全家人终于开始正视起她的问题了。

嫁不出去啊!!

这简直就是送命题。

人家闺女哪怕丑点儿,或者父母抠得连一文钱的嫁妆都拿不出来,可依旧嫁出去了。然而,周氏那就不是长相和嫁妆的问题。

哪怕周家小有资产,哪怕全家长相都不算差,哪怕他们不求门当户对,甚至不要聘礼白送三倍的嫁妆,然而依旧没能将周氏嫁出去。无奈之下,周母去求了长房,央他们帮着请了绣娘、厨娘,乃至教养嬷嬷,费心费力费钱的将周氏打造成为十项全能。

可惜,还是没用。

她大哥娶妻时,她才十三岁。而直到她二十岁了,连最小的弟弟都开始议亲了,她依旧没能嫁出去。

就在周家已经彻底绝望之时,救星来了!!

“凤丫头,我往后一定会对你好的,我爹娘从小就教导我,做人一定要有良心,一定要懂得知恩图报。”周氏一脸真诚的看着王熙凤,若非她的长相是那种偏向于女儿的秀气­精­致,王熙凤都要被迷晕了。

只是,王熙凤虽不曾被真的迷晕,却也有些晕晕乎乎的:“知恩图报?”感谢她大哥迎娶之恩?那也应该谢谢她大哥罢?虽然王熙凤敢保证,王仁一定不会接受这份谢意的。

“哦,凤丫头你可能不知晓,我和大爷的亲事,是荣国府那位大老爷从中牵线搭桥的。就是凤丫头你……”说到这里,周氏略顿了顿,向王熙凤露出了一个促狭的笑容。可惜的是,王熙凤面上并未露出她意料之中的羞涩,而是一脸见鬼的神情,“怎么了?”

王熙凤只想呵呵贾赦一脸,这是甚么仇甚么怨呢!!

等等,周家……

“你就是人称闲鹤先生的周老爷子他们家的?”这下子,王熙凤终于明白了。周家和贾家一样都是张家的姻亲,贾赦虽极为惧怕他那老泰山,可到底两家还是很亲近的,若是托张家帮着说一门亲事也是极有可能的。这么看来,坑的人不是贾赦,而是张家了。

“我们是同族之人,不过我家是万万比不上长房的。”周氏笑得异常甜美,又瞧了一眼已经摆了满桌的早膳,提醒道,“我刚进门,却是不知王家有何规矩。凤丫头你看……”

“王家没有规矩。”王熙凤先是斩钉截铁的回道,旋即见周氏面露不解,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我王家是武将世家,原就不怎么讲究。不如­干­脆这样好了,由嫂子您来做规矩,也好让我仔细瞧瞧,免得将来出了门子,反而被人笑话了去。”

周氏见王熙凤不像寻常闺阁女子那般害羞有礼,又想起之前听闻一些事儿,当下便爽朗的道:“也行,那就听妹妹的。”

于是,在人家新媳­妇­儿进门第二天被各种立规矩时,周氏却忙着给王家立规矩。偏王家父子俩都是出了名的怂货,眼见王熙凤都举白旗投降了,他俩直接就没反抗,说啥听啥。

更准确的说,早膳之时,王子胜和王仁父子俩直接在前厅里­干­了一架,当然俩人都没打得好,毕竟这俩都怂。偏生,等王熙凤过来瞧他俩时,这俩还得装出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哥俩好的勾肩搭背,并有志一同的称自己脸上的伤是摔出来的。

父兄蠢成这样,王熙凤觉得还是嫂子比较靠谱。

事实上,王熙凤也不是完全没有想法,她只是觉得左右自个儿在娘家也待不了几个月了,与其跟这个体型庞大的嫂子对着­干­,还不如直接伏低做小,也要讨些人情。

不过,生活之中处处都是意外。还没等王熙凤嫁出去,周氏就有了身孕。不等王家诸人接收完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已经分出去的王家二房就出事了。还没等王子胜父子俩前往探望,就传来王子腾夫人李氏病重的消息。

这按着正常情况,家里头若是有事儿发生,多半是男子出面应对的。加上王家二房虽已经分出去好几年了,可到底两家还是一本同源的,王子胜和王子腾还是嫡亲的兄弟俩。可若是女眷病倒了,那自然不适合男子却探望了。偏周氏刚怀了身孕,哪怕她本人始终强调她身子骨很好,王家人也不敢让她轻易出门。

还不满三个月呢,天知晓出门一趟会如何,哪怕啥事儿都没发生,也吓人不是吗?再说了,王子腾夫人李氏是病重,也没具体说是甚么毛病,万一要是传了人,大人也就罢了,肚子里的孩子若有些损伤,回头就算后悔也来不及。

抱着这般想法,王子胜父子女三人头一次齐心协力的压制住了周氏,却是因此将周氏感动得眼泪汪汪,直道以往在娘家时,双亲都没有这般疼惜她。其实倒不是不疼惜她,而是她素日里太彪悍了,以至于双亲有意无意的忽略了她是个姑娘这件事儿。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周家父母不想看到身高八尺的姑娘哭得泪水涟涟。

——太伤眼睛了!

于是,王熙凤索­性­独自一人去了叔叔家。当然,这仅仅是一种说法,事实上王熙凤带了一溜儿的下人,浩浩荡荡的出了门。这知晓的,当她是去探病,不知晓的,还当她要去抄家呢!!

等等……

抄家?!

“去前头问问,这是怎的一回事儿?”王熙凤坐在马车上,同车的两个丫鬟一个嬷嬷都被吓到了,只因他们的马车才刚驶到巷子口,就被官兵拦截了下来。且看那些官兵所穿的衣饰,竟是轻易不露面的骁骑营。

骁骑营通常不会在京城露面,原因倒不是他们有多高贵,而是他们尽数都是骑兵。虽说京城街面普遍都比较宽敞,可若是上千的骑兵聚在一起,还是很容易造成拥堵的。当然,有一种情况是例外,那就是抄家灭族,通常都会有骑兵在场,将整个宅院团团围拢,以防罪人脱逃。

想着王子腾圣恩隆重,王熙凤私以为,应该是王子腾家同条街面的哪个倒霉蛋被查抄了,便唤了人往前头去瞧瞧。

不多会儿,有人敲了马车壁,旋即就听到有人极小声的唤道:“凤姐姐,里头是王家的凤姐姐吗?我是荣国府的二姑娘,我可以上你的马车吗?”

事实上没等王熙凤开口允许,守在外头的丫鬟已经将马车帘子掀开一个角落,让迎姐儿进来了。见事情已经如此了,王熙凤只得木着脸问道:“二妹妹怎会在此?”

“我爹在抄家,我来看他抄家。”

王熙凤:“…………”你们父女俩也是真绝­色­。

想了想,王熙凤又忍不住问道:“只你一个?你的兄弟们呢?”

“嘻嘻。”迎姐儿笑得见眉不见眼的,“凤姐姐是想问我琏二哥哥去哪儿了罢?可是今个儿并不是休沐日,二哥哥、三哥哥都去翰林院了。我原本倒是想将我家璟儿抱来的,可他不愿意出门,宁愿在家里睡大头觉。我又想将二太太家的三妹妹抱来,可三妹妹不喜欢同我玩,怎么也不愿意跟着我。后来,我想着还有养在珠大嫂子跟前的东府四妹妹,原想骗她出来的,可她好像更喜欢同小兰儿一道儿玩。”

说着说着,迎姐儿面上的笑容便消了去,只一脸不高兴的神情:“凤姐姐,你说为啥妹妹们都不喜欢我呢?哼,以前元大姐姐可喜欢我了!”

“呃,也许是因为她们都太小了。”王熙凤就算再怎么毒舌,也不会去说自己未婚夫的妹妹。尽管她很想说实话,可到底还是忍住了。

“嗯,我也觉得妹妹不如姐姐好。凤姐姐,等你嫁过来了,你同我一道儿玩罢!好吗好吗?对了,不用等嫁过来,今个儿凤姐姐就能同我一道儿玩。好不好?好不好嘛!我知道凤姐姐你最好了!”迎姐儿直接依偎了过来,还死死的抱着王熙凤的胳膊不放手。

“好是好。可我这会儿要去我叔叔家。”王熙凤还能说甚么?

“那也带我一道儿去罢,我还没有见过凤姐姐你的堂妹呢。”迎姐儿眨巴眨眼睛,努力让王熙凤觉得自己很可爱。不过,她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打算,因为真论起长相的话,王熙凤要比她漂亮多了。因而,迎姐儿只道,“凤姐姐你带我一起去玩,回头我将琏二哥哥打小­干­的蠢事儿都告诉你。还有,往后我也可以帮你一起对付琏二哥哥!”

这个主意一点儿也不好。

王熙凤是很想拒绝的,毕竟她对于琏哥儿几岁尿床之类的蠢事儿真的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可她更知晓荣国府大房有多宠爱这个闺女,没勇气拒绝的结果,那就是带上呗。

不对!

“二妹妹,这条街都被堵住了,咱们没法进去了。要不这样好了,我领着你回我家玩儿?”

“堵住了?”迎姐儿愣了一下,旋即回头去找之后跟上来的小丫鬟吩咐道,“让我爹把道儿让开!我要跟凤姐姐一道儿去亲戚家玩儿!”

听着迎姐儿这格外有气势的话,王熙凤只觉得满头黑线。然而,更让她无语的是,没过多久,道儿还真就让开了一条缝,不大,却足以让王家的马车过去,且从马车窗户帘子的缝隙里往外看,还可以看到一群骁骑营的人马皆排排靠边站。还真别说,的确挺有趣的。

更有趣的,当然是王子腾家门房的表情。

哪个开门的时候,抬眼就看到一群骁骑营的人马,都会被吓死的罢?这要是王子腾本人倒是还好,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可他们家的门房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一看到这幕场景,直接两腿一软双膝着地,哭着喊着求着别杀我。

贾赦的冷汗都下来了:“滚你的!让管家出来见我!”

门房麻溜儿的滚了,没多久,管家出来了。这个管家自然不是王家原本那位,而是分家以后被提拔起来的。好在即便如此,这位也是认得贾赦的,忙忍着腿软上前套近乎:“赦、赦大老爷哟,您近来可安好?敢问、问我们府上可是犯了甚么事儿?对了,已、已经让人去唤我家老爷了,马、马上……”

“听你说话也是够累的。不用叫王子腾,是我家闺女和未来的儿媳­妇­儿来你家玩,好好招待,等回头我抄完家就上你们家……接她们。去去,别折腾王子腾了,直接让她们进后宅呗。”

“是是是,赦大老爷您说的是,您说甚么都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王家一门都是狗腿子,区别只在于王子腾只在泰安帝跟前跪,而他家下人则是见到哪个不好惹就先给跪下了。

管家顶着一头一脸的冷汗,目送贾赦带着兵丁往隔壁去,心里先是盘算了一会儿隔壁正三品的护军参领要倒大霉了,旋即忙不得的将两位小姑­奶­­奶­迎了进来。

王小姑­奶­­奶­并贾小姑­奶­­奶­,在众人拥护之下,浩浩荡荡的进了二门里,又被人领到了后宅正院子。

彼时,提前一步得了消息的王子腾之女王熙鸾已经候在了正院子外头。见自己的堂姐跟一个不认识的小姑娘摆出这般大的架势过来,登时面上有些不好看。待想起了之前管家让人传过来的话时,面­色­就更不好看了。

“堂妹,好久不见了,我是你的堂姐。”王熙凤一脸假笑看着许久不见的堂妹,说真的,这个许久不见完全不是客套话。事实上,别说如今两家已然分家,就算未曾分家之时,王熙凤也很难见到自家这个体弱多病的堂妹。

“堂姐。”王熙鸾面无表情的吐出了两个字,旋即转身就走。她身畔的大丫鬟忙不得的笑道:“大姑娘请,贾姑娘请。”

迎姐儿倒是不在意王熙鸾的脸­色­,主要是她在自家妹妹里头一点儿也不受欢迎,像三丫头探春就总是一看到她就跑,四丫头惜春略好一些,只是回头钻进李纨的怀里死活不肯出来。这么一想,王熙鸾只是不爱理她,其实真的还好啦。

当然,王熙凤也不在意,甚至于她很是有些欣赏堂妹面上的神情。

她这个堂妹呀,其实­性­子倒是跟她相差不多,只是因着身子骨太差了,偏又不是个能耐得住的人。久而久之,愣是将­性­子憋得各种别扭,有话也不知道好好说,动不动就给人甩脸子,还极为自负高傲,仿佛这天底下就没一个她能看得上。

王熙凤一面暗自腹诽着,一面拉着迎姐儿就往里头去了。

说起来,这还是王熙凤头一次来这边,毕竟两家分家那会儿还是闹出了不少问题的,哪怕最后算是和解了,可这并不能让她真正释怀。更别说……

“二丫头,你能帮我气气她们母女俩吗?她们以往总是欺负我。”王熙凤不愧是能屈能伸的胭脂虎,关键时刻还知晓要拉帮手,且她很清楚迎姐儿的杀伤力,瞧着是不打眼,可事实上却是个蔫儿坏,君不见连她那好姑母都没少被算计。

“那回头凤姐姐嫁进来后,记得要陪我玩儿!”迎姐儿趁机提要求。

“成交!”王熙凤咬着腮帮子道。

有了迎姐儿的帮助就好了,等回头进了屋,虽说还是没能亲眼瞧见王子腾夫人李氏,却并不妨碍她俩联手将王熙鸾气疯。

王熙凤先开口挑事儿:“哎哟堂妹,方才都没注意到,这几年没见了,你怎么一下子老了那么多呢?事儿可以让旁人去办,你身子骨不好,可千万别太­操­劳了。对了,是不是因着婶娘病倒了,才将所有事儿都压在你身上了?这可使不得,要是你也给病倒了,你让婶娘如何是好?”

迎姐儿接着道:“方才我就想问凤姐姐了,这位姑娘真的是姐姐的妹妹?我瞧着怎么不像呢?尤其这会儿,仔细打量着,竟像是我家珠大嫂子的姐姐。”

俩人一唱一和的,配合别提有多带劲儿了。加上她俩的出身原就比王熙鸾更高一筹,气得王熙鸾又想反驳又无力反驳。

渐渐的,王熙凤就感觉到不对劲儿了。

她们这会儿已经到了内室里,加上这个屋子原也不大,从这里到屏风后头的拔步床,统共也就十来步远,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按着道理躺在拔步床上的王子腾夫人李氏没可能听不到。可是,里头一直没有声音。

“罢了,咱们就不打扰婶娘休息了,回头我再来瞧婶娘。”王熙凤本以为,她这么说就一定能见到李氏了,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奇怪,里头依旧毫无动静,倒是王熙鸾恨恨的吩咐嬷嬷送她们出去。

虽然心下存疑,可王熙凤原也不是那等子会因着好奇而冒险的­性­子。当下,她便拉过迎姐儿,随着那嬷嬷离开了正院子,一路往前院走去。

直到她们走得连身影都瞧不到了,王熙鸾才忽的变了脸­色­,一个拧身去了隔壁的耳房了:“就这么放凤丫头走了吗?”

耳房里,也有一架雕刻­精­美的拔步床,只是帘子放得很低,且乍一看至少也有三层以上,以至于从外头看里头,全是黑咕隆咚的。不过,按着王熙鸾这话,里头该是有人才对。

少许,里头出声道:“不走又能如何?贾家的姑娘……京城里谁不知晓贾恩侯是个混不吝,敢动他的姑娘,且他如今就在隔壁抄家……咳咳咳,罢了,还是等下回罢。”

王熙鸾抿着嘴一脸的不悦,却似乎并不想反驳里头人的话,半响,才吭吭哧哧的道:“再过两个月就是六月里了,凤丫头的亲事就安排在六月初。”

“那就让她在成亲前再来探望我一次。哼,我本想要了她夫君的命,好一并毁了她那一双儿女的亲事,却没料到反被算计。好,真好!”说话之人声音极为沙哑虚弱,却透着一股子刻骨铭心的恨意。

似乎是听出了声音里的恨意,王熙鸾没有再开口,只微微点头后告辞离开了。

……

……

两个月后,荣国府内张灯结彩,琏哥儿更是喜气洋洋的在试他的新郎装。明个儿,他就要骑上高头大马去王家迎亲了,一想到盼了这些年,终于可以抱得美人归了,他就忍不住嘴角上扬,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都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都乃人生四大喜之一,可琏哥儿却觉得洞房花烛夜才是最­棒­的,毕竟他金榜题名的时候整个人都活在梦里,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只有一脸的懵逼。

“明个儿就要当新郎官了……”

就在琏哥儿喜气洋洋的对镜自揽时,十二冷不丁的就从他背后冒出了个头,并用极度­阴­森的语气说了一句话,吓得琏哥儿险些没瘫坐在地上。不过等琏哥儿回过神来,发现是自家蠢弟弟在胡闹时,登时没好气的狂抚一把狗头。

不管怎么说,在身高方面,琏哥儿还是有优势的,哪怕近两年来,优势在慢慢的缩小,可起码到目前为止,十二还是比他矮。

“好好,我错了我错了,哥哥求放过。”眼见自己就要被收拾了,十二忙不得的求饶,并毫不犹豫的卖了自家蠢爹,“哥,我告诉你个事儿,咱家的蠢爹正在联合他那些狐朋狗友,打算在哥你的喜宴上,将你狠狠的灌醉,让你没法洞房花烛。”

琏哥儿惊呆了,以至于被十二反手揉散了头发,他也没能回过神来。

他想起了王家大爷。

前些日子,琏哥儿照样去王家给王仁补功课时,很凑巧的跟王家大­奶­­奶­周氏碰了个正着。这倒是不怪他,他人在前院书房里,是那周氏亲自拎着食盒来给王仁送吃的。好在周氏也没那么矫情,她虽家境不错,可到底不是真正的大户出身,倒也不至于因此感到不好意思。在将食盒送到书房后,周氏便落落大方的告退了,从头到尾也没往琏哥儿身上落半个眼神。

但是琏哥儿有!!

打从周氏进书房的那一刻起,琏哥儿的眼神就好似粘在了周氏身上一般,从上到下前前后后,一直看到周氏告辞。甚至连书房的门被关上以后,琏哥儿依然没能回过神来。

王仁当时就呵呵了。

事后,琏哥儿跟王仁赔了半天不是,又是作揖又是鞠躬的,还允诺之后要帮他在王子胜跟前打掩护,这才让王仁松口揭过这件事儿。可天知晓,他当时压根就没想过要对周氏不敬,更不是被迷住了,只是单纯的被唬住了。

虎背熊腰的八尺好汉……居然是个女的。

亏得周氏压根就没留意到琏哥儿,要是连周氏都觉得自己被冒犯了,那琏哥儿只能跪求速死了。毕竟,只一眼就看出来,两个他都不是周氏的对手。

也是在见识过了周氏以后,琏哥儿才明白,这世上真的有坑死儿子的老子!

“爹他想­干­嘛?仅仅是想看我出糗,还是另有目的?我是不是以前得罪他得罪狠了?他有没有可能让他手下的三千骁骑营拦在外头,不让我准时去王家迎亲?还是他打算想办法直接把我­干­掉?”

十二目瞪口呆。

“琮儿你说话啊!哎哟好弟弟,方才是哥哥错了,哥哥不该欺负你的,你倒是开口说话呢,你说爹会不会这么丧心病狂?这旁的也就算了,哪怕当众出糗我也认了。这万一他授意三千骁骑营把我­干­掉怎么办?我真的打不过他们呢!”

琏哥儿是彻底慌了神,在见识过周氏后,他再也不敢小看当爹的手段了。尤其他爹比王子胜还不靠谱,天知晓会出甚么事儿。

这厢,琏哥儿已经想到最坏的结果了,那厢,十二弱弱的开了口。

“那是咱们的爹,亲爹!”就是后爹也不至于那么狠,“还派骁骑营把你­干­掉呢,今个儿是休沐日,他要是真敢在今个儿随意调动骁骑营,圣上就能将他­干­掉了。”

“呼。”琏哥儿长出一口气,在心里真诚的感激泰安帝,并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认真办差,再也不摸鱼了。

见他如此,十二已经彻底无话可说了,只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

然而,他俩都不知晓,王熙凤如今正陷入险境之中。呃,或许应该换一种说法,那就是王熙凤害得她婶娘、堂妹母女俩陷入了险境之中。不过,因着王家的刻意隐瞒,这事儿并无直接传扬出来,而是选择了渐渐隐去。

次日一早,荣国府外,琏哥儿骑上高头大马,带着一长串人马,兴冲冲的往王家而去。约莫一个半时辰后,迎亲队原路返回,就是多出了一抬花轿,以及跟随在花轿之后的上百抬大红嫁妆。

数十年来,王家嫁女都秉持着一个传统:王家,不差钱!!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能让外人看出王家很在意王熙凤,也能让王熙凤在婆家更有底气。尽管,她原本就挺有底气的。

只是外人并不知晓,今个儿这对新人明面上看起来都是喜气洋洋的,可内心里却是忐忑不安。

琏哥儿怕的是自家老子冷不丁就抽风了,为此他昨个儿晚上特地赶到荣禧堂,在贾赦的瞪视之下,死缠烂打的哭求那拉淑娴救命。然而他并不知晓,贾赦原本仅仅是打算在喜宴上将他灌醉而已,如今却因着他这番作为,愣是中途改了想法,毅然决定让琏哥儿出个大糗。

至于王熙凤的忐忑不安,一方面是因着徒然离家有些不适应,另一方面却是因着昨个儿的那事。

……她从不曾想过,父兄居然背着她做了那么多事儿,除却为了她那已故多年的母亲报仇外,更多却是为了她出气。她也不曾想到,婶娘和堂妹竟会恨她入骨,甚至恨不得毁了她的一生。她更不曾想到,当面临生死关头时,才认识三个多月的嫂子竟会挺身相护,要知道嫂子是有身孕的!

万幸的是,大夫说了,她嫂子身子骨好,哪怕将一屋子的人都打成了重伤,也不过些微动了一点儿胎气而已,只要歇上两日就不会有事儿了。也亏得如此,要不然她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的,哪怕父兄告诉她,二房想要害他们很久了,可她仍会觉得,那都是因着上次她刺激太过的缘故。

对了,上次!

定然是因着当时在巷子口碰上了迎姐儿,且王家的门还是被骁骑营叫开的,要不然恐怕那一次她就会出事罢?那个时候,她分明感觉到了异样,特地让人将王子腾夫人李氏病重的消息传到王家,这明摆着就是想让她去探视。可她明明已经到了,却连正主儿的面儿都不曾见到。这里头没问题,你信?

一想到死亡曾经离自己那么近,饶是胆大如王熙凤也难免有些后怕。

假如那一次,她没有遇到迎姐儿会发生甚么事儿呢?假如昨个儿,她嫂子不曾执意要陪她去王家又会如何?知道一想到昨个儿那幕惨状,王熙凤就只觉得一股子凉气从脚底心直窜上了头顶。

不寒而栗。

哪怕她之前感受到了婶娘和堂妹对她的厌恶,可她真的以为,这仅仅只是相看两厌而已。人嘛,谁能没点儿私心呢?就像王家尚未分家之前,她爹和她叔父也不是很和睦。就像荣国府那头,贾赦和贾政更是全京城都知晓的关系恶劣。可再怎么样,不都是一家人吗?

说真的,王熙凤有些茫然无措。甭管她之前有多么狠戾,对于亲人,总归是存了一份善心的。毕竟,那是同住一个屋檐下多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人。

也是在经历了昨个儿事情以后,王熙凤才忽的悟了。亲人又如何,有时候亲人还不如外人,至少在面对外人时,会有防备之心,可当无遮无拦的面对亲人时,一旦冷刀子抽出来,你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

甚至于,她的婶娘和堂妹都不需要害她的­性­命。只要将她毁容或者毁去她的清白,她这一生都完了。

幸而,老天有眼。

幸而,善恶皆有报!

花轿之上,王熙凤面上的忐忑之情渐渐的褪去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满面的怒容。

她是王熙凤,是凤辣子,决不允许宵小之辈前来挑衅!

……

……

等喝得醉醺醺连站都站不直的琏哥儿,在旁人的帮助下才勉强掀开红盖头时,看到的就是一脸肃杀之意的王熙凤。

一瞬间,琏哥儿酒醒了。

#终于娶到媳­妇­儿了,但是媳­妇­儿好像不是我想象的那一款#

熬过了王家守孝,躲过了贾赦等人的坑害,琏哥儿在终于抱得美人归的这一夜,被彻彻底底的吓尿了。媳­妇­儿依然很美,不对,应该说更美了,然而她的脸­色­她的气势她的威压……

琏哥儿只想一个人静静。

213|第213章

不管怎么说,媳­妇­儿终于进门了,琏哥儿内心还是很喜悦的。哪怕货不对款,可只要一想到王仁家那身高八尺的周氏,琏哥儿瞬间平静了下来。

“凤姐儿……哦不,该是琏二­奶­­奶­了。”琏哥儿笑得一脸谄媚,不过却并未靠近,毕竟王熙凤如今的面­色­不是很好看,万一有个意外,他立刻跑路也还来得及。

恰此时,王熙凤也收敛了心神,向着琏哥儿勾魂的一笑:“琏二爷。”

只这么的笑容,瞬间让琏哥儿忘却了之前的所有恐惧。嗯,一定是他方才喝了太多的酒,醉眼惺忪的才会将王熙凤的媚笑看成满面杀意。

琏哥儿完全没有意识到,真要是有这种事情,那就不单单是喝醉的问题了,而该是他瞎了。杀气腾腾和媚眼如丝,这是截然不同且完全没有任何关联的神情。可惜,此时的琏哥儿满心满眼都是王熙凤,才不会去思考这等需要费脑子的问题。甚至等他完全清醒过来后,也绝对不会往深处想,只会觉得是自己看岔了。

洞房花烛夜异常的和谐,待次日一早,琏哥儿已经完全成了王熙凤的裙下之臣,小两口腻腻歪歪的出了东院,往荣庆堂而去。

虽说按着道理是先拜见公婆,可谁让荣国府还有一个太婆婆在呢?好在王熙凤同贾母也是熟悉得很,相对而言,她反而有些杵贾赦和那拉淑娴。

“我爹那人呢,人送搅屎棍之名,这是连圣上都认可了的。所以你不用理会他,再不然你就偷偷的拜托二丫头,让她可劲儿折腾我爹去。不过,我爹素日里也忙得很,应该是没闲工夫管咱俩的。”一路走着,琏哥儿还不忘将自家爹娘卖给王熙凤,“至于我娘,那是最最温柔不过的……这是假象,其实我娘比我爹厉害多了,我小时候最怕就是落在我娘手里,简直不能更惨!”

王熙凤一脸的愕然,她是有些杵贾赦和那拉淑娴,可那也是因着互相不熟悉的缘故。毕竟,就算她之前来过荣国府,那也是住在荣庆堂的,顶多就是偶尔往梨香院去瞧瞧她的姑母,对于大房几人,她最熟悉的恐怕就是琏哥儿和迎姐儿了。

可这俩货都不是厉害的角­色­,迎姐儿倒是越大越腹黑了,琏哥儿却是从小到大永远都是一根筋通到底的。

“大太太很凶吗?”王熙凤略微有些忐忑起来,甭管她的­性­子有多强悍,在进入一个新家庭时,总归会有一些不安之感的。尤其,无论从出身地位还有自身能耐上,她都不可能同那拉淑娴相比,加上对方又是她的正经婆婆,难免就有些忧心了。

“不凶,她只是喜欢笑着折腾人。”琏哥儿卖起爹娘来毫不犹豫,“其实我娘还行,她做事有分寸,就算要折腾人,也讲究一个循环折腾。倒是我那俩弟弟一妹妹哟……”

“二丫头很好。”王熙凤略有些奇怪的看着琏哥儿,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好?好个屁!那个臭丫头啊,打小就是个闹腾的,贪吃贪睡不­干­活,还最喜欢告黑状,我没少因为她被爹娘收拾!还有我那三弟弟琮儿,他更是个黑心的,从襁褓里就开始欺负我,这么多年了,我就从没在他手上讨到过便宜。倒是我最小的弟弟璟儿,除了爱打瞌睡外,其他都还凑合。而且他不粘人,也不闹腾,大概是家里最讨人喜欢的一个了。”

王熙凤一脸的茫然,为何琏哥儿口中的大房跟她之前印象中的全然不同呢?哦,有一点倒是完全一样,那就是贾赦是得到所有人认可的搅屎棍。可这同她有甚么关系?哪家的公公也不会来寻儿媳­妇­儿麻烦的,再说了,全京城的人都知晓,贾赦的日常爱好是折腾老娘和弟弟。

甭管再怎么茫然,荣庆堂还是到了。

琏哥儿笑得一脸喜庆,在丫鬟的偷笑中,将尚有些回不过神来的王熙凤拉进了正堂里。

彼时,荣国府所有主子都聚在了这里,包括二房那几个尚且年幼的哥儿姐儿。

“老祖宗,琏儿将新媳­妇­儿带过来了。”琏哥儿笑眯眯的同贾母打着招呼,虽说他老子跟贾母闹得有些僵,不过他本人倒是对贾母没啥意见,顶多就是偶尔随大流开溜而已,事实上在多半时候,他还是很乐意当个乖巧讨喜的孙子。

贾母这会儿也是笑着的,对于这门亲事,她说不上来满意与否,左右琏哥儿也就那样,哪怕过了科举入了仕途,在翰林院的差事也是­干­的不好不坏的。这要是她的宝玉,那是打死她都不会松口允了这门亲事的。

——她的宝玉值得最好的,琏哥儿的话,配王氏女也凑合。

亏得在场诸人都不会读心术,要不然就贾母这种想法,很难保证在场的两位王氏女会不会直接冲上去给她一个痛快。幸好,明面上还是一派和乐的。

因着在场所有人都没打算为难王熙凤,新婚次日的敬茶很是太平顺畅。王熙凤也从长辈处得了不少的赏赐,就连珠哥儿和李纨俩口子都准备了贺礼。待敬茶完毕,自是分成男女两处分别去内外厅用早膳。这倒不是荣国府有多讲究,而是人数太多了。

话虽如此,小兰儿还是跟着李纨的,毕竟他年岁太小,他爹珠哥儿看着是稳妥,却不是一个会照顾孩子的人。

这女人嘛,除非是心肠格外硬或者是天生怕麻烦的,一般来说,看到年幼的孩子都会心生好感。若是刚成亲的,却不单单是心生好感,而是略带着一丝向往的。

王熙凤亦是如此。

既是女眷一道儿用早膳,自是按着辈分排的。王熙凤就坐在李纨的下手处,只需侧个脸就能看到软糯可爱的小兰儿。虽说并不同房,可到底是妯娌俩,便也悄声说起了话来。而对面坐着的迎姐儿却是逮着机会跟俩妹妹套近乎,只差没发誓以后保证不欺负她俩了。

对于王熙凤来说,在荣国府的头一顿早膳倒也用得不错,除却最初略有些紧张外,多半时候她还是很放松的。当然,这还是要得益于在场之人都是她以往曾见过的,哪怕不算很熟,起码也要好过于全然陌生之人。

只是,待用罢了早膳,各人散去之前,那拉淑娴却忽的吩咐迎姐儿:“二丫头,你将东院那处的账目予了你嫂子,再将大厨房、针线房并内宅采买的事儿都理出来,让你嫂子同你一道儿管,回头等她上手了,就全交予她。”

迎姐儿登时双眼放光,也不管在场的人有多少,直接飞扑向那拉淑娴:“娘!娘您终于打算放生我了吗?不对,是终于要放我一条生路了吗?还是不对,那个啥……娘您对我太好了,二丫头最喜欢最喜欢娘亲了!”

那拉淑娴一脸嫌弃的看着她:“知晓你瘦下来了,可你这份量还是很重。”

要是搁在往日里,迎姐儿听人说她胖或者类似的词儿,铁定会面露不悦的。可这会儿,她实在是太开心了,天知晓打从去年开始,她的日子过得有多凄惨,要不然也不会在这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快速减去了困扰她十多年的肥­肉­了。

“娘,我就知晓娘最疼我了!”迎姐儿直接无视了那拉淑娴面上的嫌弃,摆出了一副比琏哥儿更为腻歪的神情来,抱着那拉淑娴的胳膊死活不放手。

“还愣着作甚?今个儿先将东院那头的事情交接完毕了。至于旁的,你倒是可以慢慢来,左右也不着急。”那拉淑娴先是无奈的向着迎姐儿摇了摇头,旋即又拿眼瞧向尚有些愣神的王熙凤,笑道,“凤丫头,以后就要劳烦你了。这也没法子,到底琏儿是荣国府的继承人,你迟早要当这个家,早些练练手也是好的。”

“对啊对啊!”迎姐儿闻言立刻松开了那拉淑娴,转而跑去缠住王熙凤,一脸谄媚的狂拍马屁,“嫂子你最好了,我最喜欢嫂子你了。来来,你跟我来,我这就将东院的事儿都予了你。还有旁的事儿,咱们尽快完成交接罢!其实嫂子你那么­棒­,完全可以先接手过去,要是有甚么问题,再来寻我也不迟呢!”

不等王熙凤反应过来,迎姐儿直接将人拖走,还不忘向那拉淑娴道:“娘啊,我先带嫂子去熟悉管事嬷嬷们了,您放心,一定不会出岔子的!”

王熙凤一脸懵逼的回首看向那拉淑娴,见后者已经笑得前俯后仰完全不在意的模样,这才松了一口气。却听迎姐儿又道:“嫂子你别怕啊,要是有管事嬷嬷不听话,你甚么都不用做,直接让她们滚去找我爹就好了。哎哟,我同你说啊,阖府上下所有的丫鬟婆子都怕我爹,毕竟我爹疯起来是连圣上都害怕的。”

没一会儿,这对姑嫂俩就走得没踪影了,只依稀从远处传来迎姐儿絮絮叨叨的推销声。

那拉淑娴也终于笑够了,还有闲心同王夫人吐槽道:“瞧见了罢?我就说二丫头是个惫懒的,弟妹还说她长大了懂事了。啧啧,那是因着之前没人愿意帮她,她才不得不自个儿忙起来了。如今凤丫头进门了,我看呀,接下来凤丫头有的忙喽!”

这那拉淑娴是开心了,王夫人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之前,她还打算用小恩小惠收拢王熙凤的心,并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她这个亲姑母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可惜,如今却是没啥可能­性­了。

当下,王夫人­干­笑一声:“忙点儿好,像她们这等年岁轻的,合该多跑跑动动,也让咱们这把老骨头轻省一些。”

“这话倒是不错。”那拉淑娴赞同的点了点头,“我当初就是想着二丫头迟早都要嫁出去,与其让她到夫家以后再费心学,还不若直接让她在娘家就将所有事情都学会了。不过,如今凤丫头嫁进来了,她倒是真轻松了。”

说来说去,那拉淑娴还是懒的。其实说白了,不过是她前世连东西六宫都掌过了,到了今生,反而对这些事儿看开了。当然,荣禧堂还是得捏在手里的,毕竟那是她自个儿住的地方。

可如此一来,大房倒是和乐了,二房却难受上了。

王夫人自不用说,事实上自从琏哥儿和王熙凤定亲以来,她就将一切都盘算好了。想也知晓,刚进门的媳­妇­儿哪里能抓到管家权呢?别说管家权了,正常情况下,连自己的小院子想要完全捏在手里,都需要仔细归整个一年半载的。这还是在婆母不曾存心使绊子的情况下,若是对方有心,恐怕新媳­妇­儿就算费心费力也难以将院子彻底捏住。到那时,可不是轮到她这个当人家亲姑母的人出手相助?

旁的暂且不论,单说珠大­奶­­奶­李纨好了,算算日子,今年已经是她嫁进荣国府的第五个年头了,在这期间,她还为府里诞下了这一辈儿头一个哥儿。可即便如此,真正拿捏了自己那个院子,还是今年年初那会儿。

要不是年初那会儿,大房二房联手对付贾母,王夫人又忙着将荣庆堂捏在手里,李纨还不知晓要过多久才能拿捏住自己院子呢。

看看自己,再瞧瞧别人,李纨觉得委屈极了。

这人一旦委屈上了,除非城府深到能将一切情绪都隐藏在外表之下,要不然多少都会露出一些来的。李纨当然不属于前一种人,她也就比喜怒形于­色­稍稍好上那么一丁点儿而已。

自然而然的,王夫人察觉了,连贾母都暗暗注意上了。

对于王夫人来说,李纨这个儿媳­妇­儿虽称不上糟心,却也一点儿都不舒心。当初,要不是贾母和贾政都支持娶个书香门第的姑娘,她绝对不乐意。书香门第有甚么好?若是跟那拉淑娴这般的,娘家父兄都居高位,时不时的能帮衬一下,那倒是赚了。可李家呢?没钱没权没势,充其量也就李父是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除却这个,整个李家都一无是处。

可李纨都进门那么多年了,儿子也生了,跟珠哥儿的感情也不错,再加上虽没甚么太大的本事,却也是守本分的人。王夫人虽不喜她,却也谈不上厌恶。

结果,王夫人还来不及嫌弃呢,李纨自个儿倒是不乐意了。

在荣庆堂憋了半天,李纨挂着一脸的不悦,一手牵着兰儿,一手拉着惜春,回了自家院子。偏此时,珠哥儿已经去翰林院了,而她在荣国府多年,除却养在她膝下的隔房妹子和亲生儿子外,愣是连个说话的人儿也没有。吩咐­奶­嬷嬷领着兰儿和惜春在房里玩,李纨只独自一人枯坐在窗台边,抿着嘴想心事。

于她而言,婚后的生活其实也算舒心的了。虽说婆婆有些不好相与,可公公却是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的,太婆婆对她也和气,至少从不曾挑过毛病。夫君又待她极好,儿子更是她的心头宝。至于帮着照顾隔房的妹子,她也没有任何意见,左右她素日里也闲得很,加上惜春是有­奶­娘和贴身丫鬟的,所谓的照顾也不过是想起来了叮嘱两句,并不妨事儿不说,还能给小兰儿做个伴儿。

可那些都是之前了。

眼瞅着王熙凤一进门就不费吹灰之力的拿到了东院的管理权,且瞧着那拉淑娴的意思,竟仿佛是打算将整个荣国府的中馈都交予王熙凤来管。虽说荣禧堂铁定会被那拉淑娴捏在手里,而荣庆堂和梨香院又是王夫人掌着,可便是如此,那也是一大块肥­肉­啊!

李纨不傻,虽说她的娘家是所谓的书香门第,可事实上李家是从李父这一辈儿才发家的。更准备地说,李父三十有五才考上进士,及至她出嫁前,堪堪升任从四品国子监祭酒。再加上李父成亲晚,李纨本身就是他的老来女,可以说李父这辈子也就那样了,从四品便是到顶了。

更让李纨难受的是,她没有兄弟,别说亲兄弟了,连个堂兄弟都没有。族人倒是有,可李父入京几十年了,早已跟金陵那头疏远了。倘若将来她真有甚么事儿,当真除了夫君和儿子外,就只能靠自己了。

既然形势那般严峻,李纨也不免想多攒些私房钱。她的嫁妆包括当初荣国府给李家下的聘礼,都是捏在自己手里的。王夫人虽有千万个缺点,却不至于没品到瞧上儿媳­妇­儿的那点儿私房。可饶是如此,李纨攒了这些年,也不过才堪堪两万的钱而已。

昨个儿跟随在王熙凤花轿后头的嫁妆,只怕就有好几十万了,这还是明面上的,暗地里田产、铺子,乃至金票银票有多少,又有谁能知晓呢?

人比人,简直就要气死人呢。

带着一脸的伤感,李纨连午膳都没胃口吃了,直到傍晚时分才盼来了珠哥儿。

珠哥儿倒是好­性­子,尽管一身疲惫,却还是耐着­性­子听完了李纨的哀愁。没错,李纨就算再怎么心情不好,也不会抱怨的。毕竟,没摊上个好娘家只能怪她运气不好,一味的指责王熙凤肯定是没道理的。更别说,相较于嫁妆上的多寡,李纨更气的是王夫人捏着权利不放手。

只是,甭管是哪个问题,都不是现阶段的珠哥儿能够解决的。

思量了半响,珠哥儿只道:“若是家中缺少花用的银子,我那儿也还有些私房,一并予你便是。可这旁的……我只能告诉你,太太早就有言在先,公中的钱财且不说,至少二房的私产和她的嫁妆,将来都是留给我的。”

李纨大吃一惊。

虽说律法上是有明着写了,嫡长子可继承至少七成以上的家产,可事实上真的很少有人会这么­干­。哪怕明面上按着这种比例分了家,母亲的嫁妆和私房却多半都会用来贴补小儿子。

可若按着珠哥儿所言,这根本就不单单是王夫人的嫁妆问题了,而是暗指二房的家产不会给其他几个哥儿姐儿。

“这……太太真的是这般说的?”李纨且惊且喜,却是惊大于喜,“三妹妹也就罢了,左右只一副嫁妆便可,可余下的哥儿呢?宝玉呢?”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三姑娘探春是庶出,旁的哥儿也多半都是庶子。按着荣国府的惯例,只要一日不分家,将来子嗣嫁娶,公中都会出一笔钱财。也许那数目并不算多,可起码比得上一般的小富之家。至于王夫人,无论是将来庶女出嫁,还是庶子分家单过,她都可以选择是否贴补,贴了钱旁人会道她一声好,不贴钱也没甚么话好说,庶出子女罢了,谁会在乎呢?

可宝玉却是嫡子,还是衔玉而生的嫡子。

对此,珠哥儿只微微摇头道:“听太太的意思是,往后都不管宝玉了。不过,老太太倒是很喜欢宝玉,想来将来会将私房留给宝玉的。”

李纨微微颦眉,旋即倒是轻松的笑了。

贾母的私房要留给谁,那是她的自由。说真的,就算李纨再怎么爱算计,也不至于算计到太婆婆头上。再一个,通常情况下,母亲的私房都是留给自己儿女的,很少越过儿女直接给孙子。若是贾母真的这么做了,却是变相的得罪了大房二房乃至已经出嫁多年的姑太太贾敏。如此一来,贾母倒是走了个­干­脆,却等于是变相的孤立了宝玉。

君不见,贾赦的祖母徐氏便是将私房留给长孙贾赦的。虽说这也算是在情理之中,毕竟这么多的孙儿孙女,唯独只有贾赦一人是徐氏亲手带大的。可情理是情理,却难保当爹娘的心存不满。其实若无此事,贾赦也不至于被贾母厌弃那么多年。

然而,贾赦是有真本事外加福运极好的人,宝玉呢?

“既如此,那我就放心了。”李纨笑得一脸的温柔,却并不点明她放心甚么。珠哥儿也没往心里去,在他看来,如今自己膝下唯独只有兰儿一个孩子,甭管到时候得了甚么,将来还不都是兰儿呢?李纨虽有些小家子气,可珠哥儿却相信她对兰儿一片慈母心肠。

李纨的心事状似是得到了安抚,实际上却并未完全解决,而是为往后埋下了祸患。

且不提李纨,却说王熙凤没进门两日,就被王夫人请去了梨香院谈心。

倘若王熙凤是个稍显软弱的人,或者­干­脆就是那种清高自傲的人,那都无妨。偏生,王熙凤的­性­子脾气同王夫人如出一辙,还天生一副势利眼。等一去梨香院,瞧着这连东院一半大小都没有的小院子,再看到院子里头一群庶出哥儿姐儿在嬉笑玩闹,王熙凤当时就在心里将自己和王夫人彻底划清了界限。

二房太蠢太无用,如今唯一出息的也就是珠哥儿罢了。可甭管王夫人怎么吹嘘珠哥儿办事儿稳妥,本人能耐,可到如今也不过才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而已。

——虽说她家琏二爷更惨,才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可架不住咱们头上有人!!

#王氏女揍是辣么自信#

揣着一肚子的自信,王熙凤摆出了琏二­奶­­奶­的架势来应对她的好姑母。于是,王夫人只跟王熙凤打了个照面,就被气得胃疼。

“凤丫头。”王夫人面上带笑,暗地里却是不由的腹诽起来。她就知晓她那混账大哥教养不出好姑娘来,看罢,虽说模样不像,可那神态气势简直就跟她大哥如出一辙。将个软糯可爱的闺女教成胭脂虎,也算他有本事了!

“二太太。”王熙凤也一样面上带笑,只是有意无意的却是用眼角瞥着屋里的陈设。直到扫视到珐琅彩婴戏双连瓶,她的目光才微微顿住。

王夫人顺着王熙凤的目光看过去,登时笑开了:“怎的,凤丫头你喜欢这个?我还道你同你小姑母一般,只喜欢赤金的摆件呢。”

喜欢赤金摆件可不是甚么好话,只差没明摆着说王熙凤没品位了。毕竟,这年头有来历的古董玉器才是主流品位,赤金……小门小户倒是极欢喜的。

“哦不,我还是喜欢赤金的摆件,只是觉得二太太房里这双连瓶颇为眼熟。”王熙凤一脸的沉思,片刻后才忽的道,“这不是原先老太太房里那个吗?还是原是一对的?”

这话一出,王夫人嘴角明显的抽了抽,为了避免自己在王熙凤眼中成为出嫁还不忘往娘家拿东西的钱眼子,她只能忙不得的撇清自己:“是原本一对的,我出嫁时,老太太就予了我一个,原是说好另一个要予了你小姑母的,难不成她忘了?”

“估计不是忘了,而是我小姑母不稀罕。”王熙凤勾了勾嘴,“我想起来了,当初老太太临终前,也说了要将这双连瓶予我的,可我瞧不上,就只要了她的赤金头面。”

王夫人再度觉得胃好疼,有心想说赤金头面才是真土气,可一想到王熙凤那些珍藏的宝贝曾是王家老太太的珍藏,她就甚么也说不出来了。

好半响,王夫人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来:“凤丫头,虽说你如今是琏二­奶­­奶­了,不过我依旧是你的姑母,不用这般生分的唤我二太太。”

听得这话,王熙凤很是认真的看了王夫人一眼,旋即半真半假的道:“生分也有生分的好处,至少二太太您不会同我借首饰借钱了。”

第三次,王夫人觉得胃疼,甚至连肝儿都开始疼了。她不明白王熙凤这话究竟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可她却不得不将这个当成玩笑话,免得回头她当真了,王熙凤又来一句“我同您开玩笑的,不是您叫我别生分的吗”,那样一来的话,她就该浑身上下都疼得慌了。

“凤丫头你还是这般爱说笑。”王夫人强笑着道。

回应王夫人的,是王熙凤不以为然的神情。这要是搁在以往,王熙凤其实还是很愿意跟王夫人交好的,一方面是娘家的姑母,一方面又是府里的长辈,不管怎么说,与之交好都没有任何害处。然而……

她刚被婶娘和堂妹联手坑了一把!

要不是当时她嫂子周氏不放心非要跟着她一道儿去,那会儿倒在地上被打成重伤的人,或许就变成她了。即便没挨打好了,万一毁了容或者赔上了清白,叫她往后还怎么做人呢?同理可证,婶娘靠不住,姑母能是好东西?

可怜的王夫人万万没有想到,她千算万算却唯独算漏了王子腾夫人李氏。这王熙凤头一次上当,还可以说是她年岁轻没经历过事儿,外加对亲人有着本能的信任。可第二次呢?

不好意思,王熙凤一点儿也不蠢,甚至于有些­精­明过头了。

在经历了娘家婶娘和堂妹联手坑她的事情之后,王熙凤再也不敢随便相信所谓的娘家亲戚了,大概除了她爹之外,连她哥都被列入了待审核名单里头。

这么一想,王夫人也是蛮惨的,虽然她的确有所算计,可到底还没实施不是吗?啥小动作都没做,直接被拉进黑名单这种事情,的确很值得令人同情。

更惨不忍睹是,这一切的一切,王夫人都毫不知情。她只是天真的认为王熙凤被她爹王子胜养歪了,本着不能看着娘家内侄女往错误的道路上飞奔的想法,同时也惦记着落入了王熙凤手里的管家权,王夫人笑得更为亲切了。

“凤丫头,有个事儿要问问你,这几日可曾辛苦?姑母知晓你能耐,在娘家时就将府里归整得妥妥当当的。□□国府到底同王家不一样,旁的不说,地方大了人多了,事情铁定也一并跟着来了,不是吗?”

“是啊,我如今过得别提有多充实了,一想到偌大的一个府里,绝大多数的事情都要由我来安排,我这心里别提多带劲儿了。”王熙凤一脸的喜气洋洋,“二太太您是不知晓呢,我家太太可信任我了,还说等回头我上手了,就将除却荣禧堂之外的所有地儿都交给我,包括送礼回礼的事儿,以及接待贵人们的事儿。”

王夫人一脸的便秘,这才几日工夫,居然连我家太太都出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熙凤是那拉淑娴的娘家侄女呢!

话虽如此,可王夫人还是得笑着面对王熙凤,半是规劝半是心疼的道:“凤丫头你到底还年轻,这般多的事儿,不会忙坏吗?”

“既然二丫头能做到,我为何不能?”王熙凤扬着头,一脸的自信。

“哟,你是不知晓,二丫头从去年到如今消瘦了多少呢。也是大太太狠心,这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王夫人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轻得如同喃喃自语。

只是这话,还是落入了王熙凤耳中。她当时就心头一跳,仿佛意识到了甚么,可转了转眼珠子,却权当没听到这话,唯独声音却冷了半分:“二太太,今个儿也不早了,我还有很多事儿要忙呢。二妹妹昨个儿还说,关于公中库房的那一堆账目都要我帮着理一理,我呀……到底没二太太您的好福气,可以享清福。”

说罢,王熙凤便掩嘴偷笑着告辞了,也不能王夫人出口挽留,便径直转身离开了。

等王熙凤一出梨香院的话,王夫人便气得砸了手中的茶盏,待目光落到刚才被王熙凤夸过的珐琅彩婴戏双连瓶时,好悬没忍住冲过去也给摔了。万幸的是,关键时刻王夫人的理智还是回来了,这双连瓶不单价值不菲,最重要的还是已过世多年的王家老太太心爱之物。

——尽管那位喜好屯东西的王家老太太心爱之物着实不少。

王夫人被娘家内侄女气到的事情,很快就传了出去。也是到了这会儿,王夫人才猛地意识到,其实她的梨香院一点儿都不安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那句不能为外人所知的话,并不曾一并传扬出去。若是连那话都传出去了,她恐怕就要忙着清洗跟前的心腹了。

饶是如此,王夫人在短时间内还是没空跟王熙凤较劲儿了,她在忙着整顿梨香院的同时,还不忘继续死死盯着荣庆堂。

然而,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梨香院尚且不曾完全整顿好,荣庆堂那头却进了好些个丫鬟。其中一个长相温婉秀丽如同大家闺秀一般的小丫鬟,还被贾母冠上了珍珠之名,拨到跟前仔细调|教了半月之后,直接送到了宝玉身边。这还不算,后进来的几个丫鬟里头,资质不错的真心不少,贾母一连提拔了好几个,顺道填补了之前鹦鹉、鸳鸯的空,还将先前王夫人送来的人彻底搁置了。

听到这种消息,王夫人还能有好?她本能的以为是那拉淑娴反悔了,这才在暗中算计她,可还没等她查出个所以然来,荣禧堂那头传来一个让她惊呆了的消息。

那拉淑娴又有了。

214|第214章

“怀孕了?她居然又怀孕了?!”

王夫人满脸的不敢置信,哪怕她的小儿子宝玉年岁也不大,可到底也已经六岁了。事实上,王夫人是在七年前怀上宝玉的,纵是如此她还觉得如同在梦里一般。可那拉淑娴呢?她比贾赦小了三岁,也就是跟贾政一般大小,今年刚好四十岁。

四十岁还能生孩子吗?王夫人很是茫然,不过她也明白那拉淑娴是个­性­子很稳妥的人,既然连消息都传出来了,那就必然是真的。毕竟,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那拉淑娴都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扯谎。

忽的,王夫人捂住了肚子。

那拉淑娴跟王夫人是在同一年嫁进荣国府的,一个在年前,一个在年尾。随后俩人又紧挨着怀了孕,一个诞下了瑚哥儿,一个诞下了珠哥儿。又两年,俩人依然是前后脚怀孕,这回是琏哥儿和元姐儿先后出生。往后,那拉淑娴怀上了十二,这回王夫人没能跟上,倒是她房里的赵姨娘没隔多久就诞下了迎姐儿。而就在七八年前,俩人再度凑在了一起,这回却是璟哥儿和宝玉……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操­纵着一切。哪怕真的是巧合了,既然之前都能碰巧,为何这一回不能碰巧了?

至于十二和迎姐儿那一次,王夫人坚定的认为,是那个该死的赵姨娘抢走了她的机缘。要不然,她当时应该能紧跟在那拉淑娴之后怀孕的,甭管生的是哥儿还是姐儿,只要是亲骨­肉­,哪个不疼惜?

而这一次,谁都别想抢走她的机缘!!

王夫人的心腹嬷嬷一脸茫然的看着她,见她半响都没动静,反而捂住了肚子,更是疑惑起来,不禁开口道:“太太,您这是……肚子不舒坦?”

一听这话,王夫人当下面­色­一沉,厉声道:“让你打听的事儿,到底打听清楚了没?究竟是哪个故意同我作对,非要白送老太太那么多资质出众的小丫鬟?”

虽说如今王夫人手里捏的权利不多,可她始终认为,只要捏住了荣庆堂那头,哪怕油水捞得少,那也是她赚了,起码心里头能舒畅许多。可谁能料到,她才一个眼错不见,竟让贾母白得了好些个小丫鬟,还各个都是机敏水灵的。要知道,买个小丫鬟并不难,可若要寻到资质上佳的,却只能碰运气了。

十好几个呢!!

但凡有一个入了宝玉的眼,这孩子恐怕这辈子都回不到她身边了。

其实,王夫人心里也很矛盾,一方面她不愿意再在宝玉身上花费­精­力,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那到底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思来想去,最完美的解决方式应当就是像珠哥儿和元姐儿那般的,养在贾母跟前,心却向着她,最好还能帮着她将贾母的私房都弄到手。到时候,她绝对会再度敞开心扉接纳宝玉!

可若是宝玉被彻底收拢了呢?若是贾母再度立起来了呢?或者更可怕的,哪天宝玉以孝道相威胁比她离开荣国府呢?

人有时候真的不能想太多,一旦脑子里的事情多了,就很容易将原本很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就譬如眼前这事儿。

“回太太的话,虽还不曾打听出究竟是何人指使的,不过应当不是大太太。”

“不是大太太还能是谁?哦,我知晓了,你是觉得她怀了身孕压根就没有­精­力理会这些事儿,对吗?”王夫人冷笑一声,“先不说寻摸这等好丫鬟需要不少时间,单说她会自个儿亲自去­操­持这些事儿吗?不过就是吩咐一声罢了,都不需要费心力。”

王夫人既然都这么说了,身为她跟前的嬷嬷,哪怕是心腹也只能选择附和。毕竟,虽毫无证据,可王夫人这话听起来也是蛮有道理的。

见没人反驳她,王夫人在愈发得意的同时,也愈发的恼怒了:“我真的是看错她了!还道是她真有那般大方,竟是舍得将荣庆堂的管家权予了我。结果呢?她竟然是在充大方!太可恶了,就算真的舍不得,那就索­性­别当这个好人,如今倒是好,给了又反悔,她是拿我当猴儿耍吗?”

这话比方才那话更难回答,只因甭管回答是或不是,王夫人都不会开心的。

最终,还是王夫人自个儿平复了情绪,只是面­色­仍有些难看:“罢了,这事儿再查也不会有结果的,她还能特地写下来留作证据等着咱们去拿吗?你也别管这事儿了,左右整个儿荣国府,除了老太太就属她最坏心了。老太太倒是想这么­干­,可她没这个能耐,那就也只能是她了。”

“是,太太您说的是,那接下来……”

“别管了,让我仔细想想对策。”王夫人沉默了许久,忽的蹦出一句话,“去寻些名贵补药来,你亲自送到荣禧堂去。”

“太太您莫非……”想要投|毒?一瞬间,老嬷嬷直接吓傻了,这要是旁的事儿,她帮着做一下也无所谓,哪怕丧尽天良她也不在乎。可这事儿,已经不单单是丧尽天良的问题了,而是用最惨烈的方式将她这条老命送掉!她真的不敢。

“想甚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王夫人猛地侧过脸狠狠的瞪了过来,咬牙切齿的道,“那是我珍藏的补药,我自个儿都舍不得吃的!就算有再多的钱,没有门路都买不到的上好补药!”

“是,是。”

“废话少说,赶紧给我送过去。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脑子蠢如猪吗?今个儿就算那药材是她自个儿派人去买的,等买回来也是要仔细检查的!罢了,赶紧去,最好能打听出一些事儿来,甭管大小事儿,都回来告诉我。”

也不知晓该说王夫人运气好,还是运气糟了。她虽派了心腹嬷嬷去荣禧堂送补药,也存了打探消息的心,却并未抱太大的希望。毕竟,若是主子在里头说紧要的事儿,铁定会派人在外头守着的。可有时候事情就是那般巧,或者应该这么说,贾赦和那拉淑娴并不觉得那是不可对外人言的事情。

等嬷嬷从荣禧堂回来后,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王夫人还道她在装蒜。不想,等听了她的话后,王夫人才徒然­精­神起来。

好,这个可以利用。

……

……

傍晚时分,梨香院旁的小偏院里,几个年岁轻的嬷嬷正带着小丫鬟们在做针线。虽说荣国府是有针线房的,不过主子们的贴身衣裳还是由跟前做帮着做的。像王夫人,她的里衣从不假手于人,只让最信赖的嬷嬷帮着做。而这里头的丫鬟嬷嬷们正在忙的是几个哥儿姐儿的衣裳。

“瞧这手工,多细致,费了不少工夫罢?”

“到底是亲生的,跟咱们这些讨口饭吃的,终究不一样呢。”

“可不是?人家曾经还是姨娘呢,就算如今没法子成了嬷嬷,那也跟咱们这等粗人不同,那可是伺候过老爷的人!”

随着一阵哄笑声,曾经的小赵姨娘,如今的小赵嬷嬷满面通红,拿着针的手不停的颤抖着,连着好几次都扎错了地方,哪怕再小心,最终还是扎到了自己的手指头上。小赵嬷嬷索­性­不­干­了,将衣裳并针线胡乱的团成一团丢回绣箩里,又抬起胳膊将绣箩往腰上一夹,拧着腰身怒气冲冲的回了自己的房里。

在多年前,这个离梨香院只有不到一盏茶工夫的偏院里,还住满了姨娘们。不单是姨娘,还有各位姨娘所出的孩子们。

小赵嬷嬷曾经有两个孩子,女儿是三姑娘探春,儿子则是在二房排行第六的环哥儿。虽说有时候她也烦这俩闹腾不休的孩子,可等到终于失去他们时,她才终于明白当初姐姐的痛苦。

忽的,房门被打开了,发出了难听的咯吱声。这是门板陈旧腐朽以后才会有的声音,而在几年前,她这儿还常常迎来二老爷贾政,那会儿小丫鬟和粗使婆子们打扫得可勤快了,莫说声音了,就是拿洁白的帕子抹上去,也担保没有一丝一毫的灰尘。

可如今,曾经跟她掐得你死我活的姨娘们,有的回了娘家,有的另行嫁了人,还有的直接去了庄子上养老……总之,还留在荣国府的,只余她们俩姐妹了。

“又生气了?我说你这是何苦呢?”赵嬷嬷合上了门,叹着气走到妹妹身边。

曾经,她有个好听的名字,还是贾母赐予的,名唤珍珠。

曾经,她也是容貌姣美的青春少女,赏给了二老爷贾政后不久,就有幸怀了孕,并平安诞下了女儿。

曾经……

可这些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儿,如今的她,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她的名讳,只会唤她赵嬷嬷。而她当年发誓要一起过富贵日子的妹妹,则被顺势唤作了小赵嬷嬷。

何等悲凉。

“谁生气了?跟那种人生气,我气得过来吗?”小赵嬷嬷坐在床榻上,随手拿过她的绣花枕头,又掐又打的折腾着。

这要是搁在前几年她尚且受宠之时,别的不说,摔几套茶具还是没问题的。可惜,因着搅屎棍贾赦的一番建议,如今整个京城里都不敢轻易往房里纳姨娘了。哪怕真的要纳,那也是半点儿不敢露。按说,她也可以当个小通房,哪怕是个没名分的大丫鬟也好呢,可谁让搅屎棍就在府上呢?别说贾政了,连小赵嬷嬷本人都清楚,但凡她敢有甚么出格的举动,王夫人一准会传出去,旋即就等着看贾赦再参一本好了!

该死的,该死的!这跟她想象中的生活完全不一样!!

“好了,别生气了。”赵嬷嬷见妹妹这般模样,心里头也很是不好受。

其实,比起妹妹,赵嬷嬷本人更想不通。明明最坏的结果不是该像周姨娘那般吗?无儿无女,荣国府也要养她们一辈子,还要依着规矩给她们月钱,每季都有衣裳或者料子,逢年过节的赏赐也不会少,身畔更是至少有两个丫鬟伺候着。也正是因着看到了最坏的结果,赵嬷嬷才拉着妹妹一起伺候了贾政。当然,她妹妹也是自愿的,毕竟荣华富贵近在眼前,又有几个人能控制得住呢?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比起旁人府上至少可以偷摸着养几个通房,荣国府直接被断绝了希望。

“小妹……金玉!”赵嬷嬷见劝不好妹妹,又怕耽搁了今个儿的活计,直好略大声的唤了她的名讳。

小赵嬷嬷一下子就愣住了,可旋即她却愈发恼怒了:“别叫我!难不成姐姐忘记了,二房那衔玉而生的哥儿唤甚么?也亏得我已是­妇­人了,要还是个丫鬟,指不定还要改名讳呢!哼,这个名讳是死去的爹娘给我取的,花了十文钱托庄子口那老秀才取的!凭甚么就因为一个黄口小儿,逼着我改名讳?凭甚么!”

“你呀!都多大岁数了,还学小孩儿闹脾气!”赵嬷嬷彻底无奈了,“没人让你改名讳,你的名讳除了我之外,这天底下还有哪个知晓?”

“还有我哥!”小赵嬷嬷赌气一般的呛声道。

听了这话,赵嬷嬷却是沉默了。赵家的人口原本并不算少,至少在曾经是这样的。最上头是祖父母,中间是她们的父母,下边则是姐俩加一个兄弟。然而,时至今日,祖父母是老早就没了,她们的父母也故去多年了。偏她俩因着身份关系被困在荣国府里,外头只剩了她们那个兄弟。

“我攒了一些钱,回头托人给国基送去。他年岁也不小了,不能再一天到晚没个正经的胡混下去了,也该娶个媳­妇­儿收收心了。”赵嬷嬷叹了一口气,心情却并未因此而好转半分。

“你有多少钱?够不够?不够我这儿还有一些。”小赵嬷嬷伸手揉了揉眼泪,她如今也没啥好指望的,好在当嬷嬷的月钱也不少,虽比不得当姨娘那会儿,可到底省却了脂粉钱,衣裳换得也没以前勤了,加上这府里也没地方花销,倒是攒了几个钱。

“你能这么想就好了。”赵嬷嬷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的道,“放心,这事儿我自有打算,回头不够了再问你要便是。”

小赵嬷嬷原是打算辩驳的,可听到最后那句话,倒是没了意见。左右她们俩姐妹如今也这般了,未来会怎样,听天由命罢。

见妹妹终于平静下来了,赵嬷嬷稍稍放下了心,思量了一番后,她只道:“你也不用担心,虽说咱们如今身份不同了,可俩孩子你不是日日都能见到吗?我是想着,三姑娘那头暂且不说,回头想想法子去跟太太讨个好,让咱们跟了环哥儿,你说如何?”

探春和环哥儿都是小赵嬷嬷所出,又因着王夫人压根就没打算隐瞒他俩的身世,且原又是住在一道儿的,故而这俩孩子都知晓自己的生母为何人。事实上,王夫人别说隐瞒了,有时候忙不过来就直接将这俩孩子丢给赵嬷嬷姐妹俩,一副心大的模样。

能不心大吗?王夫人从头到尾就没在乎过庶子庶女,只要有人帮着照看不就行了?谁会多事到掺合进这种是非里头?再说了,赵嬷嬷姐妹俩铁定不会苛待俩孩子,王夫人觉得她俩比其他的下人靠谱多了。

也正是因着如此,小赵嬷嬷其实没必要那般绝望。哪怕身份不同了,可俩孩子到底是在跟前养着的,又因着王夫人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她俩若真想调到梨香院里做事,确是不难。

“你呀,打小就容易钻牛角尖。你看看你自己,再想想我,还有甚么不满足的?最起码,你有儿子傍身,太太那­性­子就算心底里再怎么不情愿,到时候嫁妆也好安家费也罢,能亏了他俩?就算太太给的少了,这不还有公中吗?总之,等环哥儿一成亲出去单过,你就跟上来,他是你亲生儿子,还能亏了你?”

赵嬷嬷苦口婆心的劝着,她当然能够理解那种心理落差,毕竟她也是亲身经历过的。可凭良心说,她可比小赵嬷嬷凄惨太多了。

“姐……”

“行了,咱们姐妹俩也别矫情了,只要你记住,你是有儿子的人,且太太半点儿都没打算同你抢儿子。有些事情你稀罕,太太一点儿也不稀罕。回头咱们想法子调到环哥儿身边去,再慢慢商议往后的事儿。”

“嗯,姐,我听你的。”

姐妹俩说了一通心里话,又对未来产生了一丝期待,终于在半刻钟后调整好了心情,打算趁着如今天­色­还亮着多做些绣活儿。毕竟,若是活计没做完,晚间点油灯­干­活儿时,费眼不说,关键还费油呢!

只是,就在她俩打算推门出去时,忽的听到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俩人对视一眼,索­性­挪步到另一边的窗户旁,侧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真有孕了?”

“可不是嘛!要说到底还是大太太福气好,一连生了四个儿子不说,如今竟是又有了。对了,听说大老爷、大太太还很高兴的说,这回一准儿是个姑娘呢!”

“人家都要儿子,偏他们搞怪。”

“也不是这么说的,毕竟大房又不缺儿子。撇开之前那位,如今不也有三个健健康康的哥儿?要我说,人人都这样,越是缺啥就越是想要啥。”

“不对呀,大房不是有二姑娘吗?”

“你个小丫头懂甚么,你比二姑娘大几岁?”

“就是就是,二姑娘究竟是哪个生的,咱们这些嬷嬷不比你个黄毛丫头知道的多?哈哈哈哈!”

……

屋外院子里,笑声一阵阵的。屋内窗户旁,赵家两姐妹面上的神情急剧变化着。那拉淑娴竟是有孕了?还盼着再得个姑娘?不对,不该说是再得一个,而是大房至始至终都没有姑娘!

“姐姐!”小赵嬷嬷一脸热切的抓着赵嬷嬷的手,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虽说她们之前想着让环哥儿照顾亲娘和姨母,可哪个都知晓,外甥再亲能跟亲骨­肉­比?若有亲骨­肉­,哪怕只是个女儿也是好的。更别说,迎姐儿可跟二房的三姑娘探春截然不同,她是被大房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即便如今大房有了亲生女儿,那她也是被宠了十几年的,少说也能多得一份嫁妆罢?

“我知晓了,我知晓了……”赵嬷嬷喃喃的说道。

乍一看,似乎赵嬷嬷比她妹妹平静多了,可事实上她却比任何人都激动。诚然,身为这个时代很平常的女子,多半都带有重男轻女的想法,可前提却是有儿有女才能重男轻女。她统共只有那么一个女儿,这些年来都快想死了,却依然无法相认。若是给她机会重新要回女儿,她哪里会轻视?只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宠着。

先前一直没有机会,而如今,机会来了!!

赵家姐妹俩并不知晓的是,她们今个儿所经历的一切,包括之前有人故意拿话刺激小赵嬷嬷在内,全部都是王夫人使的手段。她的目的很简单,挑起大房的内乱,好报复先前那拉淑娴拿她当猴儿耍的羞愤。

王氏女其实都是偏激的,愤怒起来很容易丧失判断力。一如之前贾母刚夸了元姐儿仪态万千,次日元姐儿就在诸人面前出糗的事情一样,其实并无证据,甚至乍一听还有些无稽之谈的感觉,然而王夫人却依然坚定不移的相信了。

换句话说,但凡是王夫人认定的事情,哪怕再怎么毫无依据,甚至荒诞无稽,她都会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

而事实上,王夫人被坑跟那拉淑娴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她已经有一年多不曾Сhā手过除却荣禧堂之外的地方了。

“可曾传到了?”见老嬷嬷点了点头,王夫人冷笑一声,“我倒是要看看,这回她怎么接招。哼,旁的倒也无妨,顶好是让她没法平安诞下这个孩子!”

——敢算计她,就要做好反噬的准备!

老嬷嬷只一个劲儿的点头,心里却愈发的不安起来了。

其实,单单只是传个话儿倒是无妨,左右她本人也没露面,甚至连那些说闲话的丫鬟婆子也不是她的手下,而是转弯抹角寻了好几个中人传话,哪怕有朝一日事情爆发了,她们也只会觉得不小心听到几句闲话,管不住自己的嘴说了而已。

没事儿的,一定会没事儿的……

据说,同样的话多念叨几遍,就会产生极为神奇的力量。最起码,老嬷嬷不再忐忑了。左右将来事发了也寻不到她头上来,她怕个啥?嗯,大着胆子上罢,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送赵家俩姐妹一块儿去死而已,无妨的,真的无妨的。

那么接下来,就是给赵嬷嬷和迎姐儿创造母女相认的机会了。

这个机会很快就到来了,主要是因为迎姐儿如今还挂着管家的头衔,哪怕她将多半的事情都转给王熙凤了,可她本人在那拉淑娴的教导下都花了半年工夫才勉强接过来,王熙凤再聪慧,也没可能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将一切都归整得井然有序。

事实上,为了让更多的人知晓往后王熙凤才是荣国府的当家­奶­­奶­,迎姐儿压根就没听那拉淑娴的吩咐,而是选择了反其道而行。没让王熙凤接手府中的事务,却是先将对外的事宜都交给了她。

所谓的对外事宜,包括日常的接待贵客,三节两寿的贺礼,以及至交好友家里的婚丧嫁娶等等。至于对内的,东院当然是交了出来,另外就是王熙凤最为期待的采买事宜。

而今个儿,王夫人只是让人去同迎姐儿说,三姑娘探春下一季的衣裳料子出了错,就很容易的将迎姐儿哄了过来。

为了避嫌,甚至连去唤迎姐儿的都不是王夫人跟前的,而是探春的­奶­娘。

等迎姐儿到了梨香院,自有人去相隔不远的偏院通信,只片刻工夫,赵家俩姐妹就摸了过来。

“是差了半匹,不过且放心,回头等我仔细对了账目,看是哪里出了错,一准立刻给三妹妹补上。”迎姐儿倒没推诿,况且这也不是甚么大事儿,毕竟荣国府人多事忙,偶尔出个小差错也是正常的。更别提少的那半匹料子还仅仅是做里衣的细棉布,本就不值当几个钱,应当是弄错了,而非有人昧下了。

迎姐儿的话音刚落,就忽见门前一暗,一个人影直接扑了过来,边哭边道:“我的女儿啊!我苦命的女儿啊!”

凭良心说,迎姐儿不是懵了,而是完全没意识到这是在说她。在瞬间的愣神后,迎姐儿很快就往旁边让了让,并且心理素质极好的向探春的­奶­娘吩咐道:“三妹妹这边可是着急用?若是这样,我回去就先让人送过来。事儿可以慢慢查,可不能耽搁三妹妹。”

探春的­奶­娘反而更懵,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哭喊着的赵嬷嬷。其实,她并不清楚前因后果,而探春该得的衣裳料子也确实是少了,她只是依着规矩上报了,并未掺合进去。然而,作为荣国府的家生子,她当然清楚迎姐儿的身世,毕竟从迎姐儿出生到被大房过继,中间隔了好几年。哪怕并不清楚迎姐儿身世的人,起码也知晓迎姐儿最开始是二房的姑娘。

所以,这是……

“女儿!你是我的女儿,我是你的亲娘啊!”赵嬷嬷哭得很厉害,如果说最开始她是有点儿做戏的成分,可随着见到迎姐儿,她的眼泪登时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其实,若非早先知晓眼前这姑娘是迎姐儿,她都不敢相认。毕竟,这两年来迎姐儿的变化太大太大了,而她已经至少三四年没见到她的女儿了。

然而,甭管是相认还是煽情,那都得有人配合才是。可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意外,迎姐儿却还在惦记探春那少了的半匹布,莫说赵嬷嬷了,连探春的­奶­娘都有些不忍心了。

好在,赵嬷嬷并未放弃,而事实上她也已经没有退路了。若是能认下女儿,哪怕将事情闹得再大,只要女儿愿意护住她,那她就能全须全尾的活下来,并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可但凡女儿不愿意相认……

赵嬷嬷完全不敢想象,得知消息的贾赦会如何疯狂的报复。

“既然这边还有事儿,那我就先走了。”迎姐儿压根就没在意赵嬷嬷,事实上她以为这是探春的亲娘,毕竟她对二房这边不大熟悉,只知晓庶出的哥儿姐儿都是各有母亲的。甚至在临出门前,她还有闲心回头道,“三妹妹放心,一会儿我就让人送料子来,不会耽搁你用的。”

探春一脸无辜的望了过去,料子甚么的她真的不缺,王夫人就算再不喜她,也绝对不会在这种地方克扣她的,少了这一匹半匹的也不会耽搁事儿。况且,她已经认出了跑进来的俩人,一个是她亲娘,一个是她亲姨母。

所以,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儿?

“女儿!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亲骨­肉­啊!女儿啊,难道你不想认我吗?”

迎姐儿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才是那个疯婆子的目标,在愕然的同时,她毫不犹豫的甩开了那人的手,十分平静的道:“你认错人了,你女儿应该是三妹妹罢?不过,这话你也不要随便说,她是荣国府的姑娘,就算是你生的,那也是二老爷和二太太的女儿。”

赵嬷嬷面­色­煞白,满脸震惊的望着迎姐儿,完全不敢相信方才那番话是出自于迎姐儿之口。虽说那番话并没有任何脏字,也不带任何情绪,可她还是觉得字字句句都如同利刃一般扎在了她的心上。

眼见迎姐儿即将再度转身离开,赵姨娘索­性­不管不顾的上前抱住了她,这次迎姐儿没能挣脱开。

“放肆!你知不知道你在­干­甚么?立刻放开我,要不然我让管事嬷嬷杖责你二十杖!”迎姐儿也是有脾气的,事实上大房的人脾气还都不小,就连看着最软萌可爱的璟哥儿,一旦没让他睡好觉,那起床气可是能吓死人的。

听得这般毫不留情面的话,赵嬷嬷再度崩溃了,可她很清楚自己早已没了退路,因而甭管发生了甚么事儿,她都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直到惊动了王夫人。

凭良心说,王夫人是不愿意出来的。可外头的动静实在是太响了,她要是再寻借口说在歇午觉没听到,也太扯了。毕竟,连这般大的动静都没听到,那就只有可能是晕了或者­干­脆没气了。而等她出来后不久,贾政也一脸懵逼的从书房走了出来。

彼时,梨香院已经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因着是在自家府里,迎姐儿也没甚么防备心,跟前只带了两个贴身丫鬟。也因此,冷不丁的碰上这种事儿,俩丫鬟并未能在第一时间阻止这一切。

而这会儿,赵嬷嬷已经说到了她当年生迎姐儿万分凶险的情形了,并清晰的说出了迎姐儿身上的胎记,以及那拉淑娴­干­的好事。

——最后那件事儿,赵嬷嬷是赤红着眼睛控诉一般的说出来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迎姐儿终于回过神来,抽出手来向着赵嬷嬷的面上就是正反手两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在这并不大的梨香院里,惊得一前一后走到院子里的贾政和王夫人目瞪口呆。他们只知晓迎姐儿在大房极为受宠,却从不曾真正的领教过迎姐儿的臭脾气。

事实上,毫不夸张的说,迎姐儿是大房所有孩子里头,脾气­性­子最像贾赦的那一个——尽管她并不是贾赦亲生的。

“我不管你有没有生过孩子,也不管你口中的孩子究竟是不是我,只请你弄清楚一件事儿,我是荣国府长房大小姐,而你……”迎姐儿面无表情,眼神却如同刀子一般的戳进赵嬷嬷的心里,一字一顿的道,“不过是个卖了身的奴才罢了,即便我是你生的,又同你有何关系?”

“你、你说甚么?”赵嬷嬷原是抱住了迎姐儿,可在被迎姐儿抽了两巴掌后,却是不由的瘫坐在了地上。哪怕那两巴掌只是声音清脆些,事实上一点儿也不重,可于她而言却仿佛是将她整个人一并抽碎了。

“听不懂?哼,那我这么说罢。大徒律法上有明确规定,儿女只属于父母所有,而所谓的父母,只能是有婚书的夫妻二人,除此之外跟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关系。不管我是谁生的,哪怕我压根就不是贾家的姑娘,只要我爹娘认了我,将我上了族谱,那么这辈子我就是他们的女儿,跟你……毫无关系!”

族谱胜过一切。

不管是嫡亲的儿女,还是庶出的子女,或者是养子女、继子女。只要一旦登上了族谱,那就是无可更改的事实。当然,想要将孩子认回也可以,只要再次修改族谱就可以了。然而,甭管是将儿女出售,还是送养、过继,都需要经过其父母的同意。显然,只要贾赦和那拉淑娴不松口,就算今个儿是泰安帝过来,也不能改变迎姐儿的出身。

是出身,而非出生。

赵嬷嬷两眼直勾勾的看着迎姐儿,仿佛要将她刻在心里,又仿佛目光根本不曾落在她的面上。

“闹够了就让开,我爹娘是原配夫妻,甭管你方才说的话是否属实,你都没有权利做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姓张!”迎姐儿撂下这句话,扭头就要走,却忽的停住了脚步。

梨香院门前,贾赦满脸寒霜的看着院内的一切,而在他身后是皆满脸急切的琏哥儿和王熙凤俩口子。

再往周遭一看,迎姐儿这才发觉,她的俩丫鬟中较为机灵的小悦不见了,显然是见势不妙去搬救兵了。往后推算一番,大概是去寻王熙凤了。而王熙凤肯定不敢拿这种事情惊扰到刚怀孕尚不曾坐稳胎的那拉淑娴,那她就只能去寻琏哥儿。幸而,今个儿是休沐日,不单琏哥儿在,贾赦也在。想来是琏哥儿知晓这事儿自己兜不住,索­性­去前头寻了贾赦。

只片刻工夫,迎姐儿就将前后事情联系到了一起,旋即她整个人就好似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般,手脚发软不说,连脑海里也是一片空白。

蓦地,迎姐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飞奔到贾赦跟前,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大老爷,有两件事儿我必须告诉您。”

东院里,王熙凤一脸忐忑的立在贾赦跟前,她的身边是忧心不已的琏哥儿。迎姐儿到底只是个刚满十三岁的小姑娘,且还是打小就没有经受过半点儿坎坷的千金小姐。事实上,能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并用疾言厉­色­反击赵嬷嬷,于她而言已经是不容易了。及至见到至亲的家人,她立刻情绪崩溃嚎啕大哭。

再然后,她就晕倒在了贾赦怀里。

可如今的荣禧堂里,有个刚检查出喜脉,连胎都不曾坐稳的那拉淑娴,再考虑到那拉淑娴已经是四十的人了,若在这种情况下让她知晓这事儿,哪怕她再坚强,也难保不会有情绪波动。到时候,却是极有可能发生一尸两命的事情。

所以,迎姐儿不能往荣禧堂送,当然也同样不能往荣禧堂后头十二所住的院子送,连荣庆堂都被排除在外。思来想去,贾赦只能选择听从王熙凤的建议,将她送来了东院。

东院地方大,房舍不比荣禧堂少,最重要的是,东院离得很远。自打多年前从东院搬到荣禧堂后,那拉淑娴就再不曾往东院来,当然除了远之外,更有可能是不愿意看到这个送走了瑚哥儿的地方。哪怕偶尔想要寻琏哥儿,那拉淑娴也是差人来唤的。

既然往前十多年都不曾来过,那么基本上也可以肯定,怀了身子的那拉淑娴完全不会来这里。

“你说罢。”贾赦淡淡的道。

王熙凤略一迟疑,旋即娓娓道来。

说起来,这事儿也真的是凑巧。先前,王夫人不是特地唤了王熙凤去梨香院半拉拢半立威吗?若单只是如此,那事儿倒没甚么大不了的。可问题在于,王熙凤刚被自家婶娘和堂妹联手坑害过一回,除却警惕心外,还多了一层叛逆之心。

你不是想要跟我交好吗?我偏不,我就要跟着反着来!

“……我将这事儿告诉了二妹妹,也说了我打算给二太太寻些麻烦让她头疼。二妹妹同我说,她去年间就让人寻了一批资质上佳的小丫鬟,原是打算等荣禧堂那些年岁渐长的大丫鬟陆续配出去以后,慢慢的替换进来的。不过,既然我想要给二太太找事儿,她可以先将那些丫鬟让予我。”

让王夫人恨得牙痒痒的荣庆堂俏丫鬟事件,其实是王熙凤和迎姐儿联手­干­的。提出建议的人是王熙凤,而提供方法和人手的却是迎姐儿。

想也知晓,如今不过才七月中,王熙凤是六月里嫁进来的,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一个来月而已。就算王熙凤再怎么聪慧,迎姐儿再怎么配合,想要在这么短时间里完全这种格外费心费力的事儿也是不可能的。也是因为如此,王夫人才会疑心上那拉淑娴,因为王熙凤没有这个人脉,而迎姐儿则是没有动机,唯一可能的就只有那拉淑娴了。

谁会想到这俩糟心货竟然联手了呢?

说好的嫂子和小姑子是天生的仇人呢?!

贾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说有两件事儿要说,这是第一件,那另一件事儿呢?”

“还有就是……”王熙凤抿了抿嘴,略有些紧张的道,“仍是那一日,二太太特地将我唤到梨香院说事儿的那日,临走前,我曾听到她近乎喃喃自语般的说了一句话,仿佛是‘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应该就是这句,我当时急着告辞也没往心里去,可如今想想,怎么都不对味儿。”

“王氏,好你个王氏!!”贾赦勃然大怒,“你俩听好,我把二丫头交给你俩照顾,不管用甚么法子,先将她哄好。荣禧堂那头,我之前已经支会了琮儿,他自会将消息彻底瞒住。至于王氏……”

贾赦目光狠戾的道:“我会让她知晓甚么才是真真正正的痛!”

匆匆出了东院,贾赦在往梨香院赶的途中,路过了一切如旧的荣禧堂和荣庆堂,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可等他走到梨香院时,这才明白为何前头并未被打扰。

事实上,十二压根就没依照贾赦所言将荣禧堂封闭起来,他只是将所有涉事之人一并关在小小的梨香院里头,堵住嘴依着次序轮番杖责。

“以为没有理由就不能责罚你们了?啧啧,小爷我从来不知晓咱们这府上竟还有如此天真之人。打罢,继续,别停下。一人二十杖,不用争不用抢,人人都有份。”

十二让人在梨香院靠院门这边放了一把太师椅,这会儿正端着茶翘着二郎腿,笑得异常诡异。

“这人呢,还真是不能不认命。像小爷我命好,甭管怎么投胎,依旧是富贵命。不像有些人呢,明明是当奴才的命偏生就不信邪。成啊,既然想改命,那小爷我就成全你们。不知晓怎么改命?教你们一个最简单的法子,那就是……去死!”

“死了的话,下回说不准就能投到富贵人家了。当然喽,佛家有云,那甚么……六道轮回,这是否富贵尚且不知,说不准你们还能投到畜生道呢。啧啧,真要是这样,回头小爷我还让人将你们买了来,这回就简单多了,直接送到大厨房,晚上多加个­肉­菜!”

“咋了?不说话了?哦,对了,你们被堵着嘴呢。放心,虽然你们的命不值钱,可小爷我也不是那般残暴不仁的人。趁着挨打的时候仔细思量思量,把想说的话理一理。没理顺也不要紧,回头打完这圈还有下一圈,一次二十杖,相信在没气之前,你们一定能想起甚么来的。没想起也不要紧,回头等死了以后给小爷我托梦就成,我不怕的。”

贾赦走进院门的时候,就看到背对院门坐姿格外辣眼睛的十二。

除了冷汗涟涟外,贾赦还觉得这孩子挺不赖的。

不得不承认,迎姐儿的确被养歪了,有这么个品位捉急的爹,她能长正才叫奇了怪了。不是亲生的又如何?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贾赦相处了十来年,迎姐儿早已从当年那个白糯可爱的小胖团子,长成了一个外表依然白­嫩­内里却是黑心的芝麻馅儿汤团了。

“问出甚么来了?”贾赦走到十二身后,拿手敲了敲他的额头。

十二赶紧起身站直,极为狗腿的道:“所有人都在这儿了,第一圈差不多就要打完了。我让人将打完的人送到柴房去问话,单独提讯审问,相信一定会有不少收获的。”

“你人在外头,那谁在里头审问?”贾赦一面说着一面就往柴房那头走。其实,说是柴房,可梨香院又不开火,即便有个茶水间,日常用的也是炭。因而这柴房也就放了些许杂物,总的来说还是属于大而空旷的。

说话间,贾赦已经到了柴房门口,虽说十二并不曾回答他的问题,可那也是因着他走得太快了。既已到了柴房门口,贾赦便下意识的伸手推开了门。

柴房肯定是比较­阴­暗的,采光跟厢房完全没法比。好在这会儿也才下半晌,外头天­色­亮堂得很,且里头还点了一盏油灯。

贾赦眯着眼睛往里头一瞅,先看到的是面如土­色­的贴着后墙根立着的贾政和王夫人俩口子,旋即才将目光挪到跟前,定睛一瞧:“怎么是你?!”

215|第215章

坐在灰扑扑的桌案后头,史家大爷一脸生无可恋的抬头望着贾赦,只差没在自己的额头上刻上一行字:我是无辜的。

然而,事实却是,就算他今个儿真的刻了这行字,贾赦依然不会相信他的。

“你来这儿作甚?不对,应该是你来我家作甚?居然都不曾派个人支会我一声,你在搞甚么鬼?”贾赦原本攒了一肚子的气,虽说他并无意迁怒于史家大爷,却也忍不住语气略有些冲。

好在,史家大爷并不十分在意。

“别用看贼一样的眼神看着我,我是从你家大门走进来的,才不是爬墙!对了,我还是带着妻女一道儿来了,光明正大递了拜帖的。”史家大爷一脸郁猝的望着贾赦,提醒他收敛一点儿,“至于我为啥会在这儿……我也很想知晓,身为正五品的刑部郎中,我­干­嘛非要跑到这儿来帮忙刑讯逼供呢?居然还要面对你的质问。”

贾赦愣了一下,旋即忽的笑开了:“别这样!大表弟,咱俩是谁跟谁啊,这不是亲戚嘛,互相帮衬一把也是应该的。”

史家大爷幽幽的道:“赦大老爷,您可知晓方才您那宝贝儿子也是这么说的。”

“甚么?”贾赦奇道。

“表姐夫,咱俩谁跟谁呢。这不是亲戚嘛,如今我这儿有了难处,你帮衬一把不是应该的吗?往后,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表姐夫!”史家大爷掐着嗓子模仿十二说话,说罢,立刻颓废的放下手来,无奈的向贾赦讨饶道,“我说赦大老爷,咱们要不­干­脆就别论亲戚了,左右我唤您大老爷,您唤我大爷,成吗?”

“哈哈哈哈!”贾赦一个没忍住直接笑了起来,旋即伸手重重的拍了拍史家大爷的肩膀,“我说表弟啊,不对,表侄女婿啊,你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太天真了。你唤我大老爷,又让我唤你大爷,是不是暗指你要管我叫爹?”

史家大爷好悬没被这话气得趴下,偏他爹跟贾母是嫡亲的姐弟俩,可当年贾母早早的出嫁了,又很快生下了贾赦,而他爹却是极晚才成亲,又在成亲后多年才生下了他。事实上,史家大爷只比琏哥儿大了三岁,若是瑚哥儿不曾早夭的话,倒是同他差不多大小。

也因此,就算贾赦方才那话有占他便宜的意思,他也只能默默的忍了。尤其是……他娶了那拉淑娴娘家内侄女呢!!

“赦大老爷你也别太得意了,连琮儿都知晓我擅长刑讯,你就不想知晓我问出了甚么?”史家大爷挑了挑眉,冷笑道,“要是不曾认清辈分,我还真就装聋作哑了。”

“你别装疯卖傻就好。”贾赦才不吃这一套,十二是谁?打小就是个小混蛋,还是一个从里到外黑透了的黑心肠小混蛋。都不需要特地跑到院子里头追问,贾赦就敢肯定,十二能将史家大爷请来,必然是有后手的。

事实上,贾赦猜得一点儿也不错,虽说史家大爷一家三口来荣国府拜访是个意外,不过十二很开心的利用了这个意外。至于他将史家大爷请过来帮忙,也是允诺了好处的。

——知晓满清十大酷刑吗?十二表示,他可以提供全部版本,包括所需要用到的刑具和具体使用方法。

“行了行了,我说就是。”史家大爷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了,就算他非要跟贾赦拼辈分,充其量也不过是将自己挪到跟贾赦一个辈分而已,可这又抵甚么用呢?哥哥教训弟弟还是理所当然的,更别说,史家大爷还真有些不敢当贾赦的弟弟。

呶,看那边墙角根儿处,贾赦的嫡亲弟弟贾政和他媳­妇­儿王夫人,正一脸生不如死的贴着墙根站着。

所以说,当贾赦的弟弟是需要背上很大风险的,反而当晚辈的好处多多。史家大爷又不傻,自然知晓该如何抉择。

尽管王夫人和她跟前的心腹嬷嬷都觉得自己做的万无一失,然而事实上,这世间压根就没有任何万无一失的事情。之前未被人发觉,那是因为没人跟王夫人较劲到底,以及没有真正的好手出马帮忙。如今,史家大爷出手了,哪怕这儿没有他用惯了的刑具,面对这些个从未见过世面的丫鬟婆子,他只使了点儿小手段,就查明了一切。

只见史家大爷随便将桌案上摆着的一沓纸递给了贾赦,同时开口道:“琮儿告诉我,你家的姐儿原是二房的庶女,后过继给了你。而就在今个儿,姐儿的亲生母亲忽的来了一出母女相认的戏码。很意外是吗?所有人都觉得很意外。不过没关系,咱们可以理一理这里头的缘故。”

“既然是过继,而非话本子里的狸猫换太子,这就代表这事儿是过了明路的,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加上姐儿的亲生母亲在府里待了十多年了,之前一直忍着,今个儿突然爆发,是为了甚么?或者说,这事儿能造成甚么后果?”

没有给贾赦说话的机会,史家大爷径自说道:“若是旁人家,我还真的不知晓,偏就是你们家。今个儿我一家三口来府上拜访,是特地来探望怀了身孕的贵府大太太。巧合的是,姐儿就是怀孕的大太太的女儿。试想想,掏心掏肺养大的女儿,徒然间被旁人认去了,不管最后的结局如何,大太太一定会伤神的。她如今怀着身孕,又是如此高龄,结局是甚么,就不用我多说了罢?”

“往前推算,你还想不明白吗?”

“在你们府上,有个人想要大太太的命。可杀人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尤其在杀人之后还不愿意被牵连在内,那就更是难上加难。所以那人费尽心机安排了这出戏码,为的就是不费一兵一卒就将死对头杀死。”

“想知道对方是谁?这个很简单,你仔细想想,你家姐儿原是二房的庶女,跑来跟她相认的是二房曾经的姨娘,将大太太怀孕的消息透露给那位姨娘的是二房的婆子,今个儿这一出戏是在二房所居的梨香院中发生的,你家姐儿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二房另一个庶女短了份例,接下来负责看好戏的是二房的丫鬟嬷嬷,而之后跑出来做主的是二房的老爷太太。”

史家大爷笑得一脸贱样,要是贾母在此处的话,一定会惊呼这完全是贾赦犯贱时候的模样。一般无二啊!

可惜的是,贾赦此时一点也不想犯贱,他只想发疯。

“所以,结论是甚么。”尽管已经猜到了一些事儿,贾赦还是希望有个最后的结论。

“你想要甚么结论呢?啧,赦大老爷你要明白,虽然我站在这里,也帮着你们家刑讯逼供了,可事实上这不是案子,也没法交由刑部来处理。包括……”史家大爷虚点了点已经交给贾赦的那沓纸,“这些不能作为供词。”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史家大爷和贾赦同一时间看向了后墙根处,并且成功的捕捉到了王夫人面上那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登时,王夫人被吓住了。

“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我要去荣禧堂看下妻女。放心罢,在官场也好几年了,我知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对了,需要我提供几个看不出伤口的刑讯法子吗?”似乎是知晓贾赦不会同意,史家大爷虽开口问了,实际上却是一脸贱笑的走出了柴房。

几乎是在柴房的门再度关闭的同时,里头传来一声凄惨至极的叫声。

过了约莫半刻钟时间,柴房的门被推开,贾赦略整理了一下衣衫,一脸正气的走了出来。待见着院子里的人都在盯着自己时,忽的想起了一件事儿:“琮儿,你派个人去王家,就跟王子胜说,我想请他喝酒,也愿意帮他……毁了王子腾。”

最后几个字,贾赦说的很轻,仿佛像一阵清风般的划过心田,又似乎很重,一下又一下重重的敲击在心房上。

王子腾是年少成名,如今已步入中年的他,可算是武将之中前五之人,又因着他是老臣之后,数代忠臣,很得泰安帝的信任。可以这么说,单论影响力,他并不比贾赦差。

在所有人都期待着贾赦和王子腾一文一武为泰安帝效力时,俩人却斗了起来。

更准确的说,贾赦单方面的开掐,一副老子怼死你的模样。在王子腾完全不曾反应过来之前,就收罗了一堆的罪证。

说真的,尽管大徒的律法已经比较完善了,可事实上真正完全遵守的人多半都是老百姓。对于贵族阶层而言,略有些犯事儿压根就不算甚么。像之前,史家大爷的父亲老保龄侯爷,便是因着吃空饷被勒令闭门思过的。可这仅仅是明面上的罪名,暗地里却是因着掺合了夺嫡一事。当然,明面上的罪名也不是冤枉他的,而是确有此事。且按着律法,吃空饷只要超过一千两银子,就足以判决斩立决了。

没人去统计过老保龄侯爷究竟吃了多少空饷,可想也知晓,他出生于富贵之人,怎么可能看得上区区一千两银子呢?恐怕真正的数目是十倍数十倍,乃至于上百倍。

你说之前太上皇一直没有发觉?不,他知晓,只是视而不见罢了。就好比王夫人跟前的心腹嬷嬷,偶尔也会以主子的名义让大厨房上点好酒好菜,或者偷偷的拿了小丫鬟送上来的银子。王夫人能不知晓吗?只是故作不知而已。

主子宽容,下人就会放肆,这用在官场上一样如此。

当贾赦铁了心要恁王子腾时,都用不着诬陷,随便拿几样罪证就可以了。再不然,每年还有三节两寿冰炭孝敬,在这上面做文章,也不是不可以。更别提,王子腾还有一个糟心媳­妇­儿李氏。

王家的奇葩在于,不单王氏女贪财,连嫁进王家的媳­妇­儿们,甭管以往在娘家是甚么德行,一旦进了王家的门,就会自然而然的染上了王家的习气。贪财简直就像是刻在了骨子里一般,完全成了本能。

而人一旦贪了财,再发生甚么事儿都不稀罕。尤其王子腾位高权重,还是曾经不止一次去边疆打仗,去南方平乱的武将。若是在边疆,但凡战利品,身为将士是可以随便取用的,一文钱都不留给国库亦无妨,只因这事儿很难查清楚具体数目。而在南方,所谓的平乱更是乱上加乱,谁不知晓起义需要钱财?若是趁乱顺手弄掉几个心头大患,或者将几个乡绅富商玩死,不就可以多捞一笔钱了吗?

其实,连贾赦也没有想到,一旦彻查下去,王子腾竟有这般多的毛病。

这也难怪,王子腾是天生的武将料子,能征善战,却未必有底线。毕竟,文人爱惜颜面,又不曾经历过太恐怖的事情,即便你让他们作乱,他们又能如何呢?可武将……

每一次的改朝换代,靠的都是武将,而非唧唧歪歪的文人。

吃空饷,贪墨军资,昧下战利品,收取巨额贿赂,以及包揽诉讼、买官卖官。

泰安帝勃然大怒,他是对王子腾信任有加,却也架不住这么多的罪证一下子都甩到他的龙案上。信任?到了这会儿,还信任个鬼啊!

如果说,贾赦只是起了个头,那么随着他的表态,接下来在朝堂上就演出了一幕墙倒众人推。毕竟,贾赦的能耐是有目共睹的,这不是嘲讽,真的不是,而是指他每一次上折子控诉某人,那人一准会倒血霉。

在这点上,贾政就是最好的例子。

随着罪证越来越多,哪怕某一些的确略­鸡­毛蒜皮了一点,又有一些则似乎真假各占一半。可惜,泰安帝已经怒了,一面让大理寺和刑部共同介入彻查此事,一面唤贾赦带上他那三千骁骑营,直奔王子腾府上,意图查封。

按着一般的惯例,查封也好,或者­干­脆抄家灭族也罢,通常都会让没有甚么关系的人前往。

也就是最基本的——避嫌。

作为有着上百年交情的金陵四大家族之二,贾家和王家当然是关系极为亲密的,尤其两家是姻亲,还是接连两代都联姻。甚至这么说罢,如今已是八月初了,在两个月前的六月里,王家嫡长女王熙凤刚嫁给了贾赦的长子琏哥儿。

这么近的关系居然不避嫌?!

但凡搁在旁人身上,早就有一帮子的言官各种进谏阻止了。然而,贾赦终究是朝堂上的一朵奇葩,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充分的向世人证明了,他的脑子不单有坑,还是个无底巨坑。

担心他会偏帮世交和姻亲?不,他连嫡亲弟弟都敢恁,世交和姻亲又算个啥?更别说,王子腾这事儿,原本就是他折腾出来的!!

凭良心说,朝臣们已经明确了一件事儿,跟贾赦做朋友很惨,做姻亲更惨,若是不幸成了近亲,那基本上就可以给自己准备后事了。

谁让贾赦最喜欢恁的就是自己人了呢?!

对此,贾赦很愤怒。他自认为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怎么就变成别人嘴里六亲不认的冷血怪物了呢?一想到外人对自己不尽不实的评价,贾赦只想毁天灭地。于是,他就­干­脆带着这股子情绪,跑去王子腾府上了。

三千骁骑营其实算不了甚么的,在京城这大街小巷里头,骑兵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可谁让他们看起来威风呢?当然,谁都没有贾赦威风。

一脚踹开了王家的大门,贾赦嗷嗷叫着打头就往里冲。就是有他做了个好榜样,之后至少有一半的骑兵跟了进来。

当年王老爷子没了以后,王家兄弟二人分家,王子腾只拿了很少的家产,这处宅子位置倒是不错,可惜就是太小了点儿。统共也就是三进的院子,被挤进了至少一千来人后,好悬没给挤爆了。

若是此时王家之中能有那么一两个有脑子的人,肯定会趁乱从角门摸出去,毕竟贾赦这人只有讨债的经验,他没有查封的经验。加上王家只是这一整条街里头的其中一座宅子,就是想围住,也只能堵着前后门。万一王家要是往邻居府里头开了一道小门,想跑不要太容易。

也是贾赦运气好,或者该是王家运气太背。在听闻自家被官兵围拢之后,王子腾之女直接吓得心疾发作,一下子就人事不省了。王子腾之妻李氏,原本正打算逃离,却在目睹女儿犯病后,也跟着一道儿晕了。等贾赦带人赶到,正好来了个瓮中捉鳖。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

王子腾他都不知晓!!

天可见怜的,早在贾赦发作之前,他就拜托泰安帝将王子腾弄出了京城。也没去得太远,不过就是直隶那头,快马加鞭的话,估摸着三五天就足以一个来回了。可有时候,别说三五天了,一两个时辰都能造成无可挽回的悲剧。

等京城这头闹得翻天覆地时,王子腾终于得到了消息,可已经太迟了。罪证已然收集齐全,家里也被查封了,只等着他回京慢慢审问。

说真的,王子腾很想反抗,虽说京城里有他的妻女,可这并不是他必须回去的理由。然而,泰安帝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临时征用了贾赦的鬼点子,这回是真的不费一兵一卒就将王子腾拿下了。

贾赦提供的点子是:下|药。

别想得那么龌龊,其实就是往王子腾饮食里掺了点儿蒙汗药。于是,王子腾就不得不束手就擒了。

征用这个点子的最初,泰安帝还是很犹豫的,他自认为是个有良知有品位的皇帝,这么下作的手段实在是用不出来。可惜,甭管他再怎么高尚,有贾赦这么个贱|人当心腹,就注定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最终,王子腾被押解回京,直接送入天牢。

巧合的是,负责提审王子腾的,不是旁人正是最近心得满满的史家大爷。你问甚么心得?当然是关于满清十大酷刑的心得体会了。事实上,为了表示对史家大爷的感谢,不单十二提供了完整版的满清十大酷刑,就连容嬷嬷也附赠了一份宫中私刑。

当然,名字肯定不能这么说,十二将满清十大酷刑的由来引申到了夏商周时代,至于容嬷嬷则笑得一脸温柔善良,以至于史家大爷压根就没能鼓起勇气问出处。

于是,王子腾很幸运的成为了史家大爷练习新刑讯手段的第一人。

……

……

“二丫头上哪儿去了?可别告诉我,这些日子她一直缠着老太太?”

彼时,荣禧堂里。那拉淑娴越想越不对劲儿,虽说她往日里也不是每日都能瞧见迎姐儿的,可连着小半个月了,都不见迎姐儿的踪影,就算她怀着身孕脑子变笨了,也不至于连这般大事儿都发觉不了。

“不是有璟儿陪着你吗?二丫头太闹腾了,我怕她影响到你安胎。”

贾赦也很是无奈,为了不让那拉淑娴察觉到外头的事儿,他做了很多的努力。譬如,逼着琏哥儿俩口子快点儿将迎姐儿安慰好。又譬如,央求小铃铛、贾敏等亲眷带着自家姑娘前来探视。再譬如,亲自去张家将辛苦念书的璟哥儿又接了回来。要知道,璟哥儿之前可是一个月才回府两天的,可如今都陪了那拉淑娴近十日了。

然而,有句老话叫做画蛇添足,说的就是贾赦。

若是没有璟哥儿日日趴在那拉淑娴身畔睡大头觉,没有小铃铛时不时的带闺女过来探视,没有贾敏带着黛玉回娘家小住……说不准,那拉淑娴还没发觉呢。

其他的也就不说了,单单贾敏带着黛玉回娘家一住就是七八日,就已经够惹人怀疑的了。要知道,贾敏去年腊月里才生下了哥儿,如今也不过才八个多月大小。撇开这么丁点儿大的哥儿不管,偏带着自家姐儿回娘家一住就是好几日……

说真的,贾敏能同意贾赦这不靠谱的建议,纯粹是怕自己这位搅屎棍大哥哪一天丧心病狂的恁到了自家老爷头上。

没有甚么是贾赦­干­不出来的,不是吗?

“老爷,说实话!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儿?”那拉淑娴下来最后通牒。

贾赦想啊想啊想,还终于让他想到了一个理由,相当不错的理由:“罢了,我实话告诉你罢,是因为二丫头太喜欢琏儿媳­妇­儿了,天天缠着要跟琏儿媳­妇­儿一个炕上睡觉。以至于琏儿在盛怒之下,跟二丫头打了一架。二丫头受了大委屈,还受了点儿小伤,所以……呃,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216|第216章

那拉淑娴目瞪口呆。

其实,小孩子家家的,偶尔吵架打架都是很正常的事情,除非年龄差距非常大,或者是极度文静的­性­子,要不然没有打打闹闹才叫怪异了。不说旁的,就连原主张氏小时候也没少跟哥哥们吵嘴斗气,这还是她本身­性­子文静,加上三个哥哥有意让着她,这才没闹出大动静来。至于他们家这几个小孩崽子……

“淑娴,我跟你说啊,琏儿他真的是太过分了。当然,我也知晓二丫头她不懂事儿,可这也没法子。你想想二丫头以往跟元姐儿关系多好,可元姐儿入了宫当了娘娘,就算这辈子还有见面的希望,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眼见那拉淑娴陷入了沉思之中,贾赦决定再接再厉,一定要将此事糊弄过去。其实,贾赦也明白,那拉淑娴并不是那般脆弱的人,可说真的,就迎姐儿那事儿,连他这个大老爷们都难受了许久,胎还不曾坐稳当的那拉淑娴是绝对受不住的。不过,若是将事情扯到孩子们的纠纷上头,那就无所谓了。

贾赦默默的在心里加上一句:琏儿,爹对不住你,爹往后再也不坑你了。

然而,贾赦这般并不能立刻说服那拉淑娴:“老爷您的意思是,就因为二丫头见不到元姐儿,所以琏儿揍了她一顿?”这甚么见鬼的逻辑!

“不不,你说漏了几点。”见那拉淑娴面露狐疑,贾赦再度使出了忽悠*,“这主要还是因为,二房的三丫头和隔壁东府的四丫头都不喜欢咱们家的二丫头。你想啊,二丫头她原就盼着有个姐妹陪着她,如今琏儿媳­妇­儿嫁进来了,可不是正合她的心意吗?偏琏儿他们小俩口新婚燕尔的,怎么黏糊都不够,你说二丫头掺合进这事儿里头,叫个甚么事儿呢!”

这番话下来,那拉淑娴倒是有些相信了,毕竟迎姐儿不受妹妹们的欢迎是所有人都知晓的事实。

当下,那拉淑娴恍然道:“所以老爷您就让小铃铛和敏儿都带着闺女来府里?您是打算,给二丫头寻俩妹妹?”

“我那是安慰她!”贾赦一面感慨怀孕的媳­妇­儿就是好糊弄,一面还要装出正义凛然的姿态来,“唉,我也是真没法子了。这孩子之间打闹,心疼的就是爹娘呢,我这个当爹的,看到闺女受委屈别提有多心疼了。对了,我也教训琏儿了,我还揍了他一顿呢!”

那拉淑娴目不转睛的盯着贾赦,似乎在判断他的话是否属实。半响,她忽的笑开了:“别扯了,我都知晓了。”

凭良心说,这话一出,贾赦的心跳都漏了半拍。好在,如今的贾赦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只知晓胡闹生事的纨绔子弟了,他已经成为了能够面不改­色­心不跳还有泰安帝的能人,因而最终还是端住了:“我没扯,淑娴一定是你太疑神疑鬼了。”

“没扯?我不信。”那拉淑娴忽的掩嘴笑了,“行了,多大点事儿呢,我知晓老爷您甭管嘴上是怎么念叨的,心底里还是最疼爱琮儿。”

“啊?”贾赦愕然,飞快的转了转眼珠子,勉强开口道,“这话怎么说的?”

“是琮儿又瞎折腾了罢?欺负二丫头的人也是他罢?要我说,老爷您也太宠着他了!您也不想想,那小子还在襁褓里时,就知晓欺负琏儿了。后来,又天天拿二丫头撒气玩。等咱们府上家学建起来后,索­性­跑去那里祸害人。这旁的也罢了,您可还记得,以往的珍哥儿,还有咱们那位政二老爷,哪个不是被他祸害过的?连隔壁的敬大老爷都让他给忽悠了好几次。”

贾赦之前都被吓得指尖狂哆嗦了,还好他及时将手拢在袖子里,没让那拉淑娴瞧见。待听得这些话后,贾赦登时松了一口气,偏他还不能明表现出来,忙绷着脸偷偷的呼气。

“老爷还不同我说实话?哼,随您的便,左右回头我一定饶不了琮儿那小子。”那拉淑娴侧过身子去给璟哥儿盖被子,结果刚盖上,璟哥儿就给蹬掉,气得那拉淑娴拿手指戳他的小肚子。

也是趁着这个机会,贾赦终于平复了心情:“其实,我已经揍过琮儿了。”

“我能信您?”那拉淑娴头也不回的道,“旁的事儿都可以信,就单单对琮儿的事情没法信。敢问这十来年间,老爷您可曾动过琮儿一根手指头?哪怕明知晓他坑了您,不也一笑了之了?”

“那淑娴你的意思是……”贾赦微微有些牙疼,其实那拉淑娴说的没错,几个孩子里头,他的确最喜欢十二了。而除了原就疼爱外,贾赦对十二还有着那么一丝亏欠,毕竟当年科举殿试时,是他把十二坑惨了。

若说上次是无意为之,可要是这次仍要十二背锅的话,那他这个爹当得也太不称职了。

“老爷您舍不得收拾,回头我上就好了。放心,就算我如今行动不方便,可总有方便的那一日。到时候,连本带利的一并算总账!”

贾赦:“…………”琮儿小心肝儿,是爹对不起你啊!!

因着那拉淑娴怀孕以后极度嗜睡,贾赦却经常有公事要办,睡得比较晚。故而,这几日,贾赦索­性­让璟哥儿陪着那拉淑娴,左右璟哥儿旁的不成,睡姿还是很老实的,且经常一觉睡到大天亮,完全不吵不闹。

而今个儿,在亲眼看着妻儿睡熟了之后,贾赦便蹑手蹑脚的出了内室,转而飞快的跑出了荣禧堂,直奔十二所在的小院。

两处离得很近,才半刻工夫,贾赦便带着一脸谄媚的笑容,走到了十二跟前:“琮儿你还没睡呢?这都那么晚了,你还在办公事儿?天,你们那边也太辛苦了,回头我跟潘院士打个招呼,让他给你少安排些事儿。虽说能者多劳,可你才多大呢,真亏他下得去手。”

早在贾赦冲进书房的那一刻,十二就已经放下了毛笔,不过还没等他起身行礼问安,贾赦就跟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的话。

尽管还不知晓发生了甚么事儿,可十二格外笃定的表示,他家蠢爹这一定是又缺德事儿了,还是跟他有关的!

当下,十二起身跟着笑道:“爹呀,天­色­都这般晚了,您不好生留在荣禧堂陪着我娘,特地跑我这儿来做甚么?对了,我没在做公事儿,那些个事儿我早在翰林院就做完了,就算还留了一些没做,一般我也会让琏二哥哥代我做。难不成……是琏二哥哥同您告状了?”

贾赦不由的嘴角抽了抽。

这么看来,他家媳­妇­儿还是很有经验的,老早就知晓十二不是个好东西。至于琏哥儿,就算他是家里如今最大的孩子,又是府里的继承人,可从某方面来说,他还是太­嫩­了,或者应该说,他太纯洁善良天真了。

当哥哥的欺负弟弟肯定不对,可反过来说,倘若今个儿是当弟弟的欺负了哥哥……嘶,这当哥哥的怎么就那么窝囊呢?太蠢了!

#无论如何都要躺枪的琏二爷#

“琮儿你做得对!”首先,贾赦肯定了十二的这番作为,旋即才哈着气搓着手心,一脸讨好的神情道,“琏儿太蠢了,让他多做些事儿是很有必要的。至于琮儿你,左右那么聪慧那么能­干­,略微偷懒一些,也省的旁人追的心力交瘁。不过,爹这儿有一个事儿要同你商量商量,你看……”

十二晃了晃脑袋,心下愈发肯定贾赦今个儿是有求于他的,他也不矫情,直截了当的说道:“我要那幅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

微微顿了顿,十二笑得眉眼弯弯:“我知晓爹您一定­干­了甚么对不起我的事儿,只要您将珍藏送予我,甭管是天大的事儿,我都会原谅您的。”

贾赦:“…………”为甚么他的媳­妇­儿和儿子都那么可怕呢?这到底是为甚么?!

许久许久,久到外头候着的小丫鬟都忍不住探出脑子瞧瞧里头为啥没动静时,贾赦终于一拍大腿,咬牙切齿的低吼着:“成交!!”

成交之后,当然是要交代事情原委了,等贾赦用最简单直白的话将事情交代清楚后,他完全不看十二面上的神情,只脚底抹油飞快的开溜。一直到贾赦都跑出院子了,才听得里头传来十二崩溃的惨叫声。

“哼,叫你坑老子,活该!”贾赦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径自往前跑着,心里头却疼得直哆嗦,“哎哟喂,老爷我珍藏多年的宝贝哟,嘶……贾政你个乌龟王|八蛋!都是你害的!!”

也许在这件事情里,有太多的过错方,就连迎姐儿都不能说她完全没有做错任何事儿。然而,有一个人却是真真正正的全然无辜。

那人名叫贾政。

甭管是以往还是如今,也甭管贾赦他究竟变了多少,有一点是真的丝毫没有任何变化,他仍旧喜欢将所有的一切责任都往蠢弟弟贾政身上推。

就说迎姐儿这事儿好了,如今已经彻底查清楚,幕后主使就是王夫人,当然王夫人跟前的心腹嬷嬷,还有赵嬷嬷两姐妹也都不是甚么好东西,甚至于就连中间那些个负责传话之人,也都是一群爱嚼舌根的长舌­妇­。

可这一切跟贾政并无任何关系,然而贾赦却仍旧认为,贾政该负起所有的责任来。

王夫人做错了事儿?那她也是贾政的媳­妇­儿,要是当年贾政不曾娶她进门,哪儿来的如今这些事儿?至于王夫人跟前的心腹嬷嬷,不一样可以套用上一句话,没有王夫人,哪里会有她们。还有赵嬷嬷姐妹俩,这俩人都曾经是贾政的姨娘,还说不是贾政的锅?

若说十二背锅至少有好东西入账,可贾政却是属于那种背了锅还要被收拾的人,甚至在那一日,贾赦在听了史家大爷关于真相的推测后,直接一记老拳将贾政打晕过去。

嗯,打的是贾政,不是王夫人。贾赦就算再混账,他也不想打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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