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兰心真正的新婚初夜是在第四天晚上度过的。
叶兰心给的评价是,这真是个技术活。幸亏萧逐是练过的,要是两个生手,那可真是灾难性的,腰闪了那是必备,血溅当场是必然。
叶兰心本来住在少凰宫,按理说,少凰宫是未婚皇女居住的地方,现在她已经结婚了,就应该搬出去开府,但是真都帝纤手一挥,说搬什么搬,朕膝下就一儿一女,晏初住在雏凤宫,他们就继续住在少凰宫好了。
结果谁都说女帝疼爱嫡长女,但是根据皇族内部信息指出,真都帝这么做,其实就是为了“钱”这一个字——搬出去住多浪费钱啊对不对……
第二天早上,自然是娇慵洞房倦梳妆,直到快中午了,叶兰心还没爬起来。
萧逐倒是早就起来了,但是看她一脸恨不得睡死过去的样子,把她喊起来之后又迷迷糊糊的斜靠在床上,嘴唇水润润的,长长的睫毛垂着,象只睡糊涂了的小狐狸一样,头发乱乱的,毛茸茸的。
无端觉得她这个样子可爱至极,萧逐看了觉得心里怜惜,便让女官把烦端进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低声哄着要她吃饭。
没睡饱的毛茸茸塑月土产小狐狸恹恹的看他一眼,乖乖的任他喂着,叶兰心眼光扫到哪碟菜,萧逐就挽袖夹给她,慢慢一碗粥见了底,萧逐正要端起几案离开,却被叶兰心打着哈欠拽拽袖子,重新窝回他怀里,又点了点几案,意识是要他一起吃。
想想这样也好,新婚初夜之后夫妻两个一起窝在床上吃早餐似乎也别有风味,萧逐重又把她揽入怀里,刚端起碗,在他怀里眯缝着眼睛半睡不睡的叶兰心就把筷子递了过来,萧逐一愣,随即唇边轻轻有了一缕笑痕,把她又在怀里搂了搂,举起筷子的时候,他才忽然发现,几案上一筷子没动,明显是给他留下的几样小菜,都是他最喜欢吃的菜,而他碗里的粥,也是他最喜欢吃的。
在旁边侍膳的女官看他微楞,不禁一抿嘴唇,悄声道了一句,说这是昨天储君抽空吩咐下来的,听说殿下您喜欢吃。
听到这里,他举筷的手又顿了顿,再看怀里那已然睡去的女子一张清秀容颜,心里眼底,就同时温暖了起来。
忽然一刹那,才有了无比清楚的感觉:她已是他的妻,他后半生的伴侣,他要和她共度一生。
他是她一生良人,她是他一生牵挂。
他要保护她,尽自己所能,为她撑开一片天地,惟愿她今生今世都可以如此安详的卧在他怀里,一生唯有锦绣暖阳春日,不遇寒冬。
自己和怀里这个女人的相遇,相守,未尝不是今生最大的幸事。
慢慢笑着吃完了早饭,本来还打算去院子里走一套剑法的萧逐和衣而卧,重新抱紧了怀中的女子。
而就在他把叶兰心的纤秀脸孔埋入怀中的刹那,那个女子慢慢张开了眼睛,深灰色的眸底了无睡意,只有一线奇妙的波动困惑。
头顶上方传来了萧逐平稳悠长的呼吸。叶兰心微微动了一下身子,稍微依偎更近,但是两人已紧紧贴合,再不能更近,她眼里就多了几分失望的颜色。
想更近些。
想离这个男人更近一些。
她人生到此,从未有过想要主动靠近谁的冲动,但眼前这个男人是例外。
想靠近他,呼吸、声音、味道、皮肤的接触,任何一点都让她觉得安心无比,只想眷恋的要更多一些,更近一些。
这种感觉似乎比安心又更多了一点什么,她从未经历,读过的书里也没有说过,对于她是完全未知,初次袭来的时候几乎有些惶恐,却又有微微的甜美。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她不讨厌,很喜欢。
一念及此,她又朝萧逐的方向挤去,然后脑袋顶上飘下来萧逐忍无可忍的声音,“兰心,你再挤我就要掉下去了。”
不知道怎的,一听这话,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委屈,但是委屈什么又不知道,这种新鲜的,第一次体会的情感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慢慢涨起来,她不说话,只扁了扁嘴,也不抬头,就是更用力的搂过去,撒娇又任性的孩子一样。
被她勒得呼吸都有些困难的萧逐头疼的摸了摸自己的额角,很清楚除非自己动手把她掰下来,不然身上这八爪鱼是不带松手的,他叹口气,双手扶上她腰际,然后在叶兰心以为他会把自己扯开扔出去而惊慌一用力的时候,他猛一翻身,带着叶兰心滚了一圈,人已滚到了床的内侧,把伏在他身上的叶兰心下颌抬了抬,看着那双美丽的深灰色眼眸,微笑,“现在随便你吧,嗯?”这回靠墙了,她总不能再把自己挤下去了,大不了被她压在身上,反正叶兰心身量娇小,他也就当盖了一个重点的锦被就是了。
但是他显然低估了叶兰心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的本事了,卧房里安静了片刻,接着萧逐忍耐的声音传了出来,“……叶兰心,我警告你,我不是手巾,没法团吧团吧贴在墙上的!”
所谓新婚。
一直到了下午,叶兰心和萧逐嬉闹够了,才神清气爽的爬起来,她起床的时候,正好窗外在下雪,太阳在飘飘扬扬碎玉一样的天空里晕黄的一团,却衬得每一片落下的雪花都仿佛落金一样。
叶兰心趴在窗台边上,孩子气的伸出手去接落下的雪花,萧逐从她身后走过去,双手从她的肩膀上越过去,在她眼前交会,左手的食指搭着右手的拇指,右手的食指搭着左手的拇指,框出来一个方框子,正好举在她的眼前。
“有没有觉得从这里看出去的景色会比较不一样?”萧逐在她身后笑着说,她朝他怀里缩了缩,想了想,“我记得看到过很多小孩子都这样做游戏。”
“啊,这是帝君告诉我的,他说小时候经常做这样的游戏,一哄就会开心。”
除了这个哄小孩子开心的小把戏,那天在冰火洞里,慢慢的聊天长谈里,永茂帝君告诉他,自己的女儿最怕冷,意外的不喜欢吃甜的,喜欢辣的和咸的,同样也很意外的对苦味的食物很有兴趣。
他还告诉萧逐,叶兰心很喜欢走路,不喜欢轿子,觉得在里面晃悠悠的晕,但是坐上更晃悠的马车反而就不晕了。
那个身为叶兰心父亲的男人絮絮叨叨,巨细披靡,一样一样告诉她,叶兰心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完全不似一个帝国最高统治者的配偶,只是一个傻傻的,溺爱着唯一女儿的父亲。
那时候,萧逐心里有一种非常温柔的感觉,他深刻的意识到,自己的妻子,被她的父亲,这样的爱着。
能被这样的爱,是一种幸福,而他为了她能被这样爱着,觉得非常高兴。
这么想的时候,自己,应该也是有一点点的爱着叶兰心的。
有些爱,产生于一瞬之间,有些爱,是慢慢积累。
他的爱,就应该是后者。
现在是一点点,但是随着慢慢的相处和积累,会变成很多点,最后,也会非常爱她,超过杜笑儿吧。
“……”听了这句话,叶兰心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看了一会儿窗外飘扬的雪花,看了一会儿萧逐伸到她面前的小小方框子,又看了一会儿萧逐,唇角慢慢上弯,感觉上是一贯的懒洋洋的笑容,但却一丝感情都没有,有一种奇妙的冰冷。
“……父亲……从来没有陪我玩过这种游戏。他说的哄人,应该是哄晏初吧……”慢慢的说道这里,她神色里忽然就带了一种非常微妙的东西。
没有温度,不是嘲笑也不是鄙视,是一种陈述事实,却又不带善意的感觉。
“帝君从来没有陪我玩过,没有带我散过步,在我发烧的时候陪在我身边,也没有给我念过故事书,更没有握着我的手教我写字,在我不肯学习的时候揍我ρi股——这些全都没有。”
“他是不是和你说过,我不喜欢甜的,但是还蛮喜欢辣的和苦的?不喜欢轿子,但是马车可以忍?那我告诉你,其实我对食物没什么偏好,马车轿子一样晕,选马车仅仅是因为它时间快我可以少受一点罪。”
她这样说着的时候声音平淡,全身放松的靠在他怀里,没有看他的意思,这样平淡的语调却听得萧逐心里一抽,在诧异于父女二人的描述为何差了这么多之前,他更先反应的,是对于这样说着的叶兰心的心痛。
那个女子继续说着,“……那些父女之间应该有的啊我全都没感受过,帝君和你说的,都是他单方面的臆测。他觉得,应该是这样,如果是他的女儿,那么就一定会这样、他只是在向你描述,他臆想中的叶兰心。”说到这里的时候,她慢慢的伸出手,袖子卷曲,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雪花落在她指尖,便沉寂的融化了,她唇角带起一丝笑,“他觉得他愧对我,虽然……我并不这么认为。”
说到这里,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扶着萧逐的手臂,向前探头,眼睛正好从他双手搭起的框子向外看去,愉快的眯起了眼睛。
“这种哄孩子的方法,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呢。不过,看出去的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从他的手指间看出去的世界,落雪纯白,美丽不可思议。
这样说着,她向后舒展身体,靠在了萧逐的怀里,笑了。
萧逐沉默,刚才那几句话里,叶兰心透露出了非比寻常的情报,在塑月皇家一派和乐融融的背后,似乎有着非常严酷的内幕。
而从另一个角度,其实也说明,关于怀里这女子,他有太多不知道的事情。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疑惑什么。”叶兰心漫漫的笑开来,转身蹭在他怀里,用脸颊贴贴,然后蹭上。
“我总有一天会告诉你的,但是抱歉,不是现在。”时机不到。所以自己没有感情这件事情不能告诉他,叶兰心说着的时候,也这么对自己说。
“……”萧逐想了想,轻轻伸手,抱紧怀里的女子,没有再追问,他只是在她耳边呢喃,“兰心,你不想说就不要说,我只希望你记得一件事。”
“嗯?”
“我是你丈夫,保护你天经地义。我拼尽性命不要,总得护你周全。”
然后,叶兰心笑了起来,双手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这个男人对她说,为了她,可以拼尽性命。
多好。
章六十 新婚幸福生活(下`)
作者有话要说:啪嗒啪嗒爬过,V之前最后一次更新囧
婚礼结束,各国使节都是在十二月中往回走的,大越使节因为是自家亲王的关系,留得格外晚了一些,在塑月过完了春节才准备启程,这里面也有德熙帝安慰自己叔叔的意思在。
正月十五,宫内摆完了元宵宴,花竹意上殿正式辞行,预定正月二十就离开塑月,启程向大越而去。
宴席结束的时候,花竹意有意无意的向萧逐的方向看了一眼,萧逐心里一动,面上却没有一点显露,只身旁的叶兰心似笑非笑的斜瞥了他一眼。
当晚花竹意果然来访,叶兰心大大方方窝回屋里,萧逐引了花竹意到内室,大越的中书令敛起了一贯嬉笑的表情,从怀里取出一张密折,递到了他手里。
上面蜡封用的是大越德熙帝萧羌从不离身的小印,萧逐一凛,拆开一看,慢慢的,唇边就漾出一线苦笑。
上面是萧羌亲笔书信,寥寥几句,就一个消息,等今天开春,在沉国刚刚春耕的时候,大越要二次对沉国发兵——
沉默的看完这封书信,他沉默的在烛台上引燃了它,然后转头看向笑眯眯拢着双手,似乎正在等他回答的花竹意,沉吟了片刻,低声道:“那陛下想要我怎么办?”
花竹意想了想,抓抓头,一幅“我该从何说起这样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道:“殿下知道,最近成王也在说亲的事情吧。”
是的,叶兰心成婚之后,大家的矛头就全指向了晏初,毕竟,在叶兰心没有子嗣之前,塑月皇朝顺位第二继承人,就是晏初,攀上这门亲戚,绝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次很多来庆贺的使节团都是叼着自家权贵名门女儿的画像来的,几乎算是炮轰一样的推销,晏初好悬没被画像给埋掉。
而萧逐也知道,目前在给晏初初步甄选的权贵之女里,最有可能的,一是沉国国主的女儿兴阳姬,二是荣阳帝国皇帝嫡亲弟弟的独养郡主。
想到这两个人选,萧逐心里忽的一跳。
“……陛下的意思莫非是……”
他欲言又止,花竹意却知道他想说什么,微笑,慢慢颔首。
“是的,陛下不希望这两桩婚事中的任何一桩达成。”这两桩婚事对大越而言都毫无好处,而沉国那一桩,对即将对沉国出兵的大越而言,更是只有坏处。
但是听到这句话,萧逐心里却升起了一种荒谬的味道:原来他那个侄子根本就是当自己是西施了。
这种微妙的违和感让他几乎想大笑出来,但是最后拜良好的教育所赐,他只简单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花竹意上下看他一眼,敛起了笑意,“此外,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平王。”
他说的是萧逐已被废止的封号“平王”,而不是他新的封号“永王”,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句话的重点所在,萧逐反问一句,“那不知中书令是以什么身份在问?”
啧啧,真不愧是萧氏皇族的一员,虽然为人正直温和,但是关键时刻,机锋唇齿倒还真不含糊,花竹意听了他的问题,眼睛转了转,懒洋洋的笑起来,“哎呀哎呀,永王就是个喜欢计较的事情呢,当然是我自己的一些个人的小小问题啦。”
听到他把称呼换为了塑月的封号,萧逐顿了顿,没说话,等待他发问,对面的中书令大人眯细了一对浅灰色的眼睛,悠悠然的问了一个问题,“我说,殿下,假如有一天。塑月和大越开战,您帮那一方呢、”
“……为什么两国要交战呢?”
“都说了是一个假设了啊假设了。”看着笔直的看着自己,似乎打算从自己眼底看出什么破绽的萧逐,花竹意毫不在乎的任他看着。笑眯眯的等答案。
这个所谓假设的问题,其实不能回避,因为在这风云变幻的东陆之上,这是非常有可能在明天就会变为现实的问题。
他想了很长时间,最后慢慢的说:“如果真有这样一天,我会帮助顺应天道的一方。”
“哦,就是帮助义的一方是吧?”花竹意摸摸下巴,继续说道:“那么,假如不义的一方是塑月,你要怎么办?”
如果侵略者,挑起战争的是塑月?
萧逐一双明如剑上秋水的眼眸蓦的睁大,然后慢慢眯细,不知不觉之间,一股与他平日温和截然不同的尖锐气息就扩散开来,然后他的回答里几乎就带了一线金属一般的颤音。“萧逐身为大越之人,理当报家国于危难——我会尽我一切所能阻止不义,拯救我的祖国,然后——”
“然后?然后若是在您这东陆第一名将的帮助之下,大越反败为胜,击退了塑月,您又要如何?”
“我回归塑月,愿受罪责。毕竟我已是塑月皇族一员。”
“那如果大越反击势如破竹,直抵丰源,即将刀兵屠戮皇族,您又要如何?”
“守护妻子是丈夫职责,但有我身,必不让一寸刀兵相加于我妻。”
“那若当时大越已灭国而来,塑月大势已去,您又待如何?”
这一连串毫不停歇针锋相对,互相拷问一般的对答到了此刻已是最后,听到这句话,萧逐忽然毫无预兆便轻笑了起来。
他本就绝代容貌,昔年红衣如火,银枪如雪,曾是多少少女一生隐秘相思,今日他一身塑月玄色常服,衣袂翩翩,却正如一团黑焰,平白多了一份摄人心魄的尖锐之美。
这个男人用和他一贯的温和截然不同,却奇妙的和他本身气质毫无冲突,近乎傲慢的语气慢慢的笑着说:“皇侄当世枭雄,我妻贤明是一时之选,此二人如条件相同,应是势均力敌,但是如果是大越灭塑月而来之情况,即便以我和我妻之力,大抵也复国无望。”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那种近于傲慢的笑容慢慢一点点加深,让他绝世美貌的容颜浮现出一种微妙而危险的魅力,“虽然在我皇侄有生之年复塑月无望,但是,在这东陆之上,以我和我妻之力,再立一国,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这样说着的时候,两人间烛火轻轻一跳,一朵烛花细弱炸开,萧逐绝色面孔瞬间明灭,便有了一种静谧的诡魅,无端让对面的花竹意微微发寒。
良久的对视之后,最后花竹意轻轻一笑,忽然整个人放松一样向后靠去,瘫软了一会儿,伸出手拨了拨自己细软的刘海,“啊,这回答还真是让我满意呢……”
说完,花竹意撑起身体,拍拍手,又寒暄几句,就向外走去。
萧逐送他出去,两人走过偏殿的时候,正好叶兰心也有客人,正送了回来,三个人恰恰打了个照面,花竹意向叶兰心轻轻躬身,然后笑着说:“殿下,我家王爷可是一等一的好男人,可千万要珍惜哟。”
听了这句,叶兰心一抓头发,笑嘻嘻的回答:“这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了。”说到这里,她整个人向萧逐怀里一扑,毛茸茸从他臂弯里探出头来微笑。
花竹意也微笑起来,拱手告辞,萧逐拖着叶兰心送他上了暖轿,又嫌拖她太麻烦,干脆一把抱起她来,向内殿走去,叶兰心伏在他肩头,咯咯笑着,活像只偷到腥的小母狐狸。
然后,在萧逐踏上回廊的时候,叶兰心伏在他肩膀,轻轻吹气一般地道:“小花是来跟你说明年大越开春要对沉国用兵的事情吧?”
“……你怎么知道?”这是大越机密,他都是刚刚才得知,她是怎么知道?
“啊,是刚刚才知道的,刚才来人就是母皇那边传出来的旨意,你皇侄今天刚向我国提出建议,联手吞并沉国。然后花竹意好巧不巧这个时候上门,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萧逐心里沉吟了一下,想问什么却没有问出来,叶兰心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手指卷着他玉冠之下漆黑发束,笑道:“这个你不用太担心,实际上,大越并不需要我国出手,也能摆平沉国,这次知会我国,不过是为了用我们防着……”这时两人已到了屋里,叶兰心被他小心放到榻上,她就势扑在锦褥里滚了几滚,头发散乱,再抬头看他的时候,半张面容上黑发凌乱,忽然就有了一种狡猾的味道,“……防着荣阳罢了。”
数百年前,在大越和塑月都尚未立国的时候,荣阳曾是天下共主,沉国那时候就是他的属国,时至今日,虽然沉国也已跻身强国之林,但统治者也依然称国主而不称帝王,名义上也依旧是荣阳属国,还时时象征性的进贡一些东西,对于死抱所谓天下共主荣光不放的荣阳而言,是绝不可能坐视沉国被灭的。
上次是沉国主动挑衅大越,而且几乎是立刻决出胜负,快得荣阳来不及反应,才让大越得手,这次大越要谋定后动,必然各国都能察觉风吹草动,那么荣阳Сhā手的可能性就很高。
这道理萧逐比谁都明白,他现下揣摩叶兰心话里意思,挑眉:“然后?”
“然后?哪还有什么然后?真打起来,荣阳一定要向塑月借道才到得了沉国,我们跟沉国本来就是死敌,再加上沉国国势衰微,我们借道了就等于开罪国力正蒸蒸日上的大越,你觉得借道的可能大吗?”
萧逐想了想,摇头。
叶兰心大笑了起来,她摇了摇手指,“错了,塑月会借道的可能性很大哟~~夫君。”
六十一 蠢动
在听到这句话的 瞬间,萧逐的瞳孔轻轻细了一细,他轻声问道:“……为什么?”
“第一,因为我母亲是一个非常非常厌恶战争的人。第二,如果我们拒绝了荣阳,荣阳很可能会强行越境。第三,我国现在没有将才,堪以为将的,一是阳泉,他要拱卫京都,不能擅离,二是我父君,但是我母皇是不会允许他领兵的,三是王舅,但王舅不能出洞,四就只有你,但是恐怕也不会让你出战。所以,这三点合在一起考虑,荣阳的态度又非常强硬的话,母皇很有可能会收些好处,默许他们越境——毕竟,真让大越灭了沉国,大越实力就是东陆第一,对塑月而言,其实也没什么好处。”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样子悠闲自在,犹如一只小小的狐狸,眼睛却眯细了起来,带起一线冷酷神采。
萧逐想了想,苦笑着发现,这个可能性很大。
不过……敏锐的捕捉到她话语里微妙的含义,萧逐慢慢的问道:“女皇陛下的意思我明白了,那兰心你的意见呢?”
“啊啊,我的意见啊……”她笑眯眯的把自己的脸埋在了手肘间,微笑,“荣阳大军过境,对我和塑月都没有丝毫好处。”
非常清楚,她说的是“我和塑月”,其中并没有包含真都帝。的2b
“所以?”他挑眉看她。的
“啊啊,所以……我说阿逐,你真的应该关心 下自己的事情,我这里划到你名下和我父君划到你名下的汤沐邑一共七千户,你是不是一次都没有关心过?”的
汤沐邑?封地?这种时候忽然扯到这个?
萧逐脑中灵光 闪,立刻唤来少凰殿里掌管印钥的女官,取来地契等等,顺手摊开地图,这一看之下,他心下立刻明了。
叶兰心和永茂帝君划给他的汤沐邑,全部环绕在塑月边境重镇瑞城附近。
瑞城同时连接塑月、荣阳、大越、沉国四国边界,而他的封邑恰好以一种很散乱的形态包围 整个瑞城附近,萧逐不认为这是一个巧合。
没有说话,迅速比对完地图地契,有着绝色美貌的男子安静的看向灯光下越发笑得象 只小狐狸一般的妻子,慢慢的,开始了解到他的想法了。看着萧逐那双逐渐锐利起来的眼睛,叶兰心知道他已经 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你身为永王,虽然不必象其他亲王一样就藩出镇,但是,去巡视自己的领地总是应该的。”
萧逐到此时已然会意,便笑吟吟的接道:“而且春天最是一年农耕水利紧要时候, 个季节巡视领地,也是正常的对不对?”
叶兰心拊掌而笑,“是啊是啊,然后亲王巡视领土,必然要领一支护卫部队,就算偶然遇到 什么邻国有大兵要强行过境之类的,保家卫国本来就是皇族应尽责任,那么亲王带兵抵抗,自然也是正道。”的
说到这里,夫妻二人相视而笑,明白对方所想,恰是和自己一样。
首先,真都帝是不会下达任何明发诏书,允许荣阳帝国军队过境的,毕竟双方都是主权大国, 样做太留人口实,如果真都帝真的允许 过境,那么也必然是默许,而这样,当时“恰好”在附近的萧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误以为”那是入侵者,就 样击退荣阳军队,真都帝也不能加以任何问罪。
如果真都帝没有允许越境,而荣阳强行越境的话,那就更好,直接击退,连什么由头都不用想。
两人笑了一阵,正好女官送夜宵进来,端起热腾腾的银耳粥,叶兰心小小呷了一口,放下银盏,正色道:“但是阿逐,如果真要开战,我只能调动一万兵马给你。”
“精锐?就算全是精锐也太少了。什么都干不了的。”萧逐是东陆名将,十六岁初战之后未尝一败,正因为用兵如神,他才格外深刻的知道,所谓奇袭,以少胜多之类的东西之所以出名,就是因为成功的几率太小
兵乃诡道,但是兵术之中,完善补给,勤加训练,整备比对方人数多数倍的士兵,才是正道。
所以一听到一万这个数字,萧逐立刻就皱起眉头。
叶兰心说完之后,似乎也觉得自己太小气了,给的有点太少了,不禁抓抓头,试探性的看了一眼萧逐,想了想,“要不……那边是屯田制,咱早点儿过去,反正塑月比沉国冷,春耕比他们晚十几天,趁这时候先抓紧把屯田的农民军训练起来?就算挥锄头吧,战场上多几万人在后面抡也壮观点……”在萧逐鄙视的眼光里,她自动消音,把后面不靠谱的话咽回去,认命的抓过桌上的地图开始研究起来。
这就是所谓的欠抽吧。
萧逐不动如山,叶兰心小心的把地图拖到了榻上,扳着手指头算人数,过了 会儿,怯生生报了个数,“……再加五千?”
萧逐继续用鄙视的眼神看她。
万五确实是不太靠谱……叶兰心苦恼的把头发都拽下来了,抓起一支笔在地图上左边戳右点。最后长长舒出一 口气,“……再加三千。”
这回萧逐的眼神里除了鄙视之外很还清楚的告诉她:你当打发要饭的啊?
可是我真的拿不出人了啊啊啊啊
叶兰心在心里惨叫,郁闷的在榻上滚动了一圈,最后又猛的坐起来,抓起笔在地图上一路勾画,最后气势万钧的朝他面前一拍,“一口价,不还了,二万五千人,塑月最精锐的天军,全骑兵组成!”
塑月三军分为天地人,天军是纯骑兵组成,最为精锐,这二万五天军确实是她能直接立刻调动的最大的资本了。
萧逐也知道大概也逼不出什么了,看看她又摇摇头,最后很勉为其难的点点头,把被她圈点得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样的地图卷了卷,“嗯,如果现在立刻就出发,那么一两月训练出来一群能拿着锄头砍人的农民……勉强够了吧。”
喂喂,你也在打屯田军的主意好吧?
叶兰心气结。
两个人嬉闹了一阵,洗漱睡下,然后几乎从来不做梦的叶兰心在那天夜里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漆黑的梦。
如果真都帝没有允许越境,而荣阳强行越境的话,那就更好,直接击退,连什么由头都不用想。
两人笑了一阵,正好女官送夜宵进来,端起热腾腾的银耳粥,叶兰心小小呷了一口,放下银盏,正色道:“但是阿逐,如果真要开战,我只能调动一万兵马给你。”
“精锐?就算全是精锐也太少了。什么都干不了的。”萧逐是东陆名将,十六岁初战之后未尝一败,正因为用兵如神,他才格外深刻的知道,所谓奇袭,以少胜多之类的东西之所以出名,就是因为成功的几率太小
兵乃诡道,但是兵术之中,完善补给,勤加训练,整备比对方人数多数倍的士兵,才是正道。
所以一听到一万这个数字,萧逐立刻就皱起眉头。
叶兰心说完之后,似乎也觉得自己太小气了,给的有点太少了,不禁抓抓头,试探性的看了一眼萧逐,想了想,“要不……那边是屯田制,咱早点儿过去,反正塑月比沉国冷,春耕比他们晚十几天,趁这时候先抓紧把屯田的农民军训练起来?就算挥锄头吧,战场上多几万人在后面抡也壮观点……”在萧逐鄙视的眼光里,她自动消音,把后面不靠谱的话咽回去,认命的抓过桌上的地图开始研究起来。
这就是所谓的欠抽吧。
萧逐不动如山,叶兰心小心的把地图拖到了榻上,扳着手指头算人数,过了 会儿,怯生生报了个数,“……再加五千?”
萧逐继续用鄙视的眼神看她。
万五确实是不太靠谱……叶兰心苦恼的把头发都拽下来了,抓起一支笔在地图上左边戳右点。最后长长舒出一 口气,“……再加三千。”
这回萧逐的眼神里除了鄙视之外很还清楚的告诉她:你当打发要饭的啊?
可是我真的拿不出人了啊啊啊啊
叶兰心在心里惨叫,郁闷的在榻上滚动了一圈,最后又猛的坐起来,抓起笔在地图上一路勾画,最后气势万钧的朝他面前一拍,“一口价,不还了,二万五千人,塑月最精锐的天军,全骑兵组成!”
塑月三军分为天地人,天军是纯骑兵组成,最为精锐,这二万五天军确实是她能直接立刻调动的最大的资本了。
萧逐也知道大概也逼不出什么了,看看她又摇摇头,最后很勉为其难的点点头,把被她圈点得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样的地图卷了卷,“嗯,如果现在立刻就出发,那么一两月训练出来一群能拿着锄头砍人的农民……勉强够了吧。”
喂喂,你也在打屯田军的主意好吧?
叶兰心气结。
两个人嬉闹了一阵,洗漱睡下,然后几乎从来不做梦的叶兰心在那天夜里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漆黑的梦。
如果真都帝没有允许越境,而荣阳强行越境的话,那就更好,直接击退,连什么由头都不用想。
两人笑了一阵,正好女官送夜宵进来,端起热腾腾的银耳粥,叶兰心小小呷了一口,放下银盏,正色道:“但是阿逐,如果真要开战,我只能调动一万兵马给你。”
“精锐?就算全是精锐也太少了。什么都干不了的。”萧逐是东陆名将,十六岁初战之后未尝一败,正因为用兵如神,他才格外深刻的知道,所谓奇袭,以少胜多之类的东西之所以出名,就是因为成功的几率太小
兵乃诡道,但是兵术之中,完善补给,勤加训练,整备比对方人数多数倍的士兵,才是正道。
所以一听到一万这个数字,萧逐立刻就皱起眉头。
叶兰心说完之后,似乎也觉得自己太小气了,给的有点太少了,不禁抓抓头,试探性的看了一眼萧逐,想了想,“要不……那边是屯田制,咱早点儿过去,反正塑月比沉国冷,春耕比他们晚十几天,趁这时候先抓紧把屯田的农民军训练起来?就算挥锄头吧,战场上多几万人在后面抡也壮观点……”在萧逐鄙视的眼光里,她自动消音,把后面不靠谱的话咽回去,认命的抓过桌上的地图开始研究起来。
这就是所谓的欠抽吧。
萧逐不动如山,叶兰心小心的把地图拖到了榻上,扳着手指头算人数,过了 会儿,怯生生报了个数,“……再加五千?”
萧逐继续用鄙视的眼神看她。
万五确实是不太靠谱……叶兰心苦恼的把头发都拽下来了,抓起一支笔在地图上左边戳右点。最后长长舒出一 口气,“……再加三千。”
这回萧逐的眼神里除了鄙视之外很还清楚的告诉她:你当打发要饭的啊?
可是我真的拿不出人了啊啊啊啊
叶兰心在心里惨叫,郁闷的在榻上滚动了一圈,最后又猛的坐起来,抓起笔在地图上一路勾画,最后气势万钧的朝他面前一拍,“一口价,不还了,二万五千人,塑月最精锐的天军,全骑兵组成!”
塑月三军分为天地人,天军是纯骑兵组成,最为精锐,这二万五天军确实是她能直接立刻调动的最大的资本了。
萧逐也知道大概也逼不出什么了,看看她又摇摇头,最后很勉为其难的点点头,把被她圈点得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样的地图卷了卷,“嗯,如果现在立刻就出发,那么一两月训练出来一群能拿着锄头砍人的农民……勉强够了吧。”
喂喂,你也在打屯田军的主意好吧?
叶兰心气结。
两个人嬉闹了一阵,洗漱睡下,然后几乎从来不做梦的叶兰心在那天夜里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漆黑的梦。
梦里什么光线都没有,空间狭长而冰冷,有风声呼啸而下,犹如鬼哭。
她是幼小的样子,手还几乎握不住笔,在一片黑暗中匍匐在地,一笔一笔勾画着什么。
然后,她就醒了过来。
屋子里暖炉太热, 额头上有微微的汗珠渗出来。
不是梦,只是回忆罢了。
意识里还带 一点弥漫着的睡意,叶兰心翻身, 靠在男人的怀里,枕在他一头乌发之上,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静好。
看着看着,就听到萧逐的声音传了过来,“怎么醒了?做噩梦了?”
“……没有。” 答道。
说话的时候,萧逐依然是闭着眼的,气息悠长,带着他身上淡淡的味道,慢慢环绕而来,叶兰心心底便安静下来,靠近他胸膛,小小的蜷起身子。
然后那个男人闭着眼睛,舒展手臂,用锦被包覆了她,温暖安适。
于是,在这个夜晚,东陆的历史,就这样被决定了
大越使节终于启程归国,正月很快过去,塑月帝国也从一年一度难得的放送里慢慢醒转。
开始了每年例行的二月授官,根据去年一年的政绩行为评定来授予或剥夺官职,而诸王俸禄升降等等,也全在二月里。
这一年的授官上,有两个比较重要的变动,一是塑月第一名门阳家的族长阳泉,自请调去边关,却被驳回,反而升 从三品的左骁卫将军。因为右骁卫将军从来都是储君虚领的职衔,实际上,左骁卫将军就等于总领了整个京畿的安全护卫。到这里为止,一群人都说,那个自请外调不过是做做样子,在三十岁之前升到从三品, 样重要职位,才勉强和阳家的族长相称。
第二个变动就是,在二月授官的第一个朝会上,真都帝宣布,成王晏初将在二月初出镇瑞城——这是远比阳家族长的前途更能刺激猜测的决定。
与东陆上其他国家都有所不同,塑月对皇族的限制非常严厉,从皇帝配偶而下,除了储君,其他所有的皇室成员不食封地,而是根据他本身所领的官职和他的封爵而食俸禄。
而真都帝一朝,唯二在这个规矩之外的皇族成员,一个是萧逐,一个则是安王叶询,而现在,成王晏初成为了第三个例外。
萧逐是以亲王之尊而入塑月,所以才有了封地食邑,几乎就是半个储君的尊荣。这个先不提。叶询本来就是储君,让出帝位给真都帝,除了封号,他余下等等先帝早就下了特旨,与真都帝无异,这点大家也都没啥意见,至于晏初,倒确实是出乎众人意料了。
真都帝给的解释是,晏初本来就是叶询的养子,那么以叶询的子嗣计, 样的待遇给晏初,也未见得出格。
六十一 蠢动(下)
这个说法虽然勉强了些,但是塑月朝上确有先例,硬说起来,也不见得不合理,台面上大家也都没说什么进谏的话,但是台面下,因为萧逐入赘而有所减弱的关于下一位皇帝也许有变的谣言,犹如将熄的火堆里猛然被倒了一捧油,呼啦啦又热烈滚烫起来。
真都帝这个举动被各种各样的解读,拥护叶兰心的,说真都帝故意这样做,是为了把晏初赶出权力中心,好彻底断了他和叶兰心争锋的念头。拥护晏初的,则鄙视的一口啐过去,说你们知道什么,成王一就藩,那待遇就是和储君一样了,这分明是陛下要抬举成王,这是易储的先兆!
民间已是沸沸扬扬,权力的中心没什么声音,但是平静的水面下的暗流却比民间的大声叫嚷要来得更加危险。
只要不太出格,谁当皇帝对老百姓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是对于支配着塑月的贵族以及皇族们,却是有关于一整个家族盛衰成败的重要投资。
到底要跟随哪个?选谁?叶兰心?叶晏初?还是干脆中立?
现在暗示太多,事情并不明朗,所有人都只能沉默,然后睁大双眼。
而真正的那几个当事人,却是真正的沉默。
虽然叶兰心再三强调过,晏初是绝对不会背叛她的,但是萧逐却不这么想。
对他而言,晏初也好,荧惑也好,都是未来敌手。
对于晏初出镇瑞城一事,叶兰心只笑容满面的说了一句,“阿初也长大 ,能独当一面了,很好很好。”就再没下文。但是对于萧逐而言,晏初的出镇瑞城,却又是多了一个变数。
如果荣阳以帝位作为交易,晏初开城借道,那要怎么办?
但是这样想法过于偏重于大越,以他现在身份,实在不好说出来,叶兰心又绝口不再提这件事,他有心探她口风,又全被她技巧绕开。
结果,直到二月底送晏初离了丰源,他也不知道叶兰心到底是什么想法。
当天叶兰心代天子送亲王出城,回转宫里缴了旨,刚转出宫门,就看到阳泉裹着一袭裘衣,踏雪而来,看起来也是要出宫的样子。
少凰殿和阳泉的宅子挨得很近,叶兰心就招呼阳泉上马车 起走,阳泉也不客气,告 声罪就上了马车。
叶兰心其实只是客气客气, 本来以为阳家 个以谨慎而著称的族长不会上来,但是他却立刻答应,她就明白,阳泉有话要对自己说。
心里有了这层计较,叶兰心也不先说话,就笑眯眯的靠在马车里的暖炉上烘手,过了片刻,就听到坐在她对面的男人低低叹了一声,她侧头看去,看到阳泉闭了下眼睛。然后再慢慢睁开,一双温和的眼睛就锁在了她的脸上。
轻巧的把手翻过来,继续烘着手背,叶兰心笑着说:“受过伤的手天气一冷一潮就容易疼,还请见谅。”
她说完这句,阳泉没接话,只盯着她的手看,过了片刻,当马车行到了少凰宫的时候,阳泉淡淡开了口:“……殿下到底想做什么?”
车轮粼粼,马车已行过了少凰宫门口,叶兰心没有下令,马车便慢慢的向前而去,在两个人的沉默中越过了阳家的宅邸,在因为落雪而行人稀少的小巷里行进着,没有任何目的。
听了这个问题,叶兰心没有立刻回答, 左手支着额头,右手依旧在熏笼上翻覆烘着,过 片刻,她反问了一个问题,“你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是你驳回了我镇守瑞城的请求,然后……是你促成了晏初镇守瑞城。”
“啊。然后呢, 有什么疑问?”叶兰心笑着看他,似乎觉得他问的都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被她这样一问,阳泉极其难得,略有焦躁的态度立刻消失,他沉思一般看向叶兰心。对方只是露出了一贯懒洋洋的笑容。
“我说阳泉,你是不是觉得,你去瑞城会对我比较有利,放阿初去瑞城纵虎归山之类的有的没的?”
阳泉想了想,温厚的笑了起来,他摇摇头,“殿下果然聪慧。”
说完这句,上马车时笼罩在他身上的违和的气息全然消去,放松了身体坐在叶兰心对面的年轻阳家族长已经完全恢复了一贯的优雅从容。再开口的时候,已经是只谈风月不谈风云了。
叶兰心有的没的和他闲扯,车窗外扯絮 样的雪花漫漫的飘着,眼看就要入夜 ,车夫不得已,只能赶着马车向回走,叶兰心在和阳泉讨论完京城谁家新出的馒头味道很不错之后,毫无预兆的提起 自己第一个问题,“你到底知道多少,阳泉。”
这个问题直击而来,他也不能再一次含糊带过,阳家的族长想了想,唇角慢慢漾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我知道的并不多,只是刚才殿下的话,让我确定了一些东西而已。
“哪些?”
“成王殿下并不是您的敌人。”
“……我该说,真不愧是阳泉你吗?”叶兰心挑高了一边的眉毛,右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撩着熏笼上流彩的穗子,“就这样, 还敢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泉确实不知道。”他温和的微笑着,从容回看面前的女子,“我只知道,殿下在布一个局,这个局牵扯巨大,一举一动,已经不只是动摇塑月国本的程度,恐怕牵动的,是整个东陆。而在这个局里,成王殿下也是您手里的一颗子吧?”
叶兰心支着下颌,慢慢的笑着,深灰色眸子细细的眯起,“阳泉啊,我、晏初、塑月有共同的敌人。 必须要除掉这个敌人,塑月才能生存下去。 们不过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努力……毕竟,我就是 样被教育长大的,不是吗?”
塑月的利益是第一。你的存在价值就是为了塑月。
她从小就是被这样灌输长大的,除此之外,她没有别的任何想法和目的。
“那阳泉你觉得你在这个棋局里,是放在哪里,什么样的一个地位?”笑吟吟的反问。
阳泉仔细想想,手指顺着自己漆黑长发,然后温厚微笑,“应该是……很重要的一个位置吧。”
叶兰心看了他一眼,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整个人伏向熏笼,笑眯眯的说:“泉泉你好有自信呐。”
“呀,适度的自信是美德之一。”阳泉也笑着,很合作的低头示意感谢夸奖。
“……所以,替我好好守着京都,嗯?”
笑着,她极轻的说,然后慢慢半垂下长睫,一双深灰色的眼睛在睫毛后半遮半掩,却透出一股与往常截然不同的锐利来,阳泉看了她片刻,忽然失笑,摇摇头。
啊,是替她好好守着京都呢。
“小叶子,你真是的……”说完这句,阳泉缓缓伏下身子,漆黑的朝服犹如暴风雨中翻卷的海浪,在马车这狭窄的空间里铺展开来,衬着他袖口领边一线余烬一般的红,便忽然让这个面目平凡,一贯温厚的男子有了了种惊心动魄的魅力。
叶兰心支颐,似笑非笑看着面前的男人在自己面前低下头去,挽起她一线玄色裙摆,在青色的冲天之凰上印下轻轻一吻。
“谨以我身,誓以忠诚。”
塑月名门第一,阳家的族长,负责整个京畿安全的男人,这样轻轻的说。
叶兰心眯起了眼睛,微笑。
此时马车嘎然而停,原来,已到了少凰宫门前。
就这样,塑月帝国新年的人事动向在一片猜疑和议论中不动声色的落下了帷幕,授官令一出,按照律令,官员应该在三日内执行,晏初二月初就离京去了瑞城。
到了二月中,内江那边报怕有凌汛,河工一直是塑月重中之重,一有讯息报上来,朝廷立刻就组派专员。叶兰心抓了这个机会上殿请旨,要和萧逐一起去巡视河工。
她身为储君,兼管河工,去干这个理所当然,至于萧逐,她也给找了十足十的好借口,说萧逐初来乍到,对塑月一点儿都不熟,不如就借着这个机会让他了解一下风土人情——当然了这些都是表面的理由,母皇你忍心让你女儿刚结婚就一个人到河道上吹冷风吗?
真都帝对天翻了一个白眼:女儿你直说你想公款带着夫君出去玩好了,找借口真不象你一贯剽悍的作风啊……
结果,二月底,比晏初晚了将近十天,叶兰心和萧逐也到了瑞城附近,萧逐的食邑。
虽然两个人都知道,是为了掐断荣阳有可能的进军而来到此地的,但是真到了这地方,萧逐还好,还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在靠近荣阳边境上的几个小村城镇之间训练屯田兵,时不时带着马出去跑 圈,踩实地形,考虑怎么这里挖一道沟,那里可以埋点儿什么的。而在叶兰心方面,则是完全忙到脚打后脑勺的状态。
防着荣阳固然重要,内江的凌汛也不是可以放着不管的,本来她还以为自己能有空帮帮萧逐的忙,结果每天光是处理河务就让她焦头烂额,好不容易终于抽出来一点点空,也全贡献在给萧逐即将动用的部队安排补给粮草去了。
六十二 升天吧,气球!(上)
一气忙到了三月初,终于有一天,她筋疲力尽的从河堤上往下爬了,正想爬回封地去看看萧逐情况如何,却不料从叶询那边有消息传过来,要她过去见一面。
仔细想想,自己一直在瑞城边儿上打转,到现在一直都没去见叶询,确实也说不太过去,叶兰心也只能揉着腰上了马车。
到了冰火洞,见到叶询,叶询问了几句河工上的事情,满意点点头,随即把话题换到大越和沉国之上。
非常清楚这是个异常敏感的话题,叶兰心表面上笑嘻嘻,实则非常谨慎的回答他的问题。
听她说完,叶询眯着眼睛,手指在桌子上勾画大概的地形,过了片刻,他点点头,“我也不赞成给荣阳借道。”
听了这句话,叶兰心心里最后一块大石落地。
真都帝极重视自己兄长,只要叶询这么说,真都帝就绝对不会借道给荣阳。
说完这句,叶询向她招招手,她走过去,坐在了叶询身前的草地上,任他打开她发带钗环,慢慢用象牙梳子顺着他的头发。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冬日中午的天空从上面射下来,映得湖水点点金鳞,仿佛金龙浣甲一般。
然后她听到给她梳理头发的男子悠悠的声音从头顶上方落下,“小叶子,你喜欢萧逐吗?”
“不喜欢。”她回答得干脆利落,只在三个字出口的时候,心底蓦的有了一线心虚味道。
叶询笑了起来,“很好很好。”
然后那个男人轻轻掬起她一捧黑发,慢慢系上发带,看着那黑色丝绸一般的发从自己指尖流泻而过。
“这样才对,除了这塑月帝国,你什么都不能爱。”
叶询叹息一般这样说着
坐在他身前的叶兰心笑了起来,转回头看着低头正看自己的舅舅,女子露出 温柔的笑意,拍拍他的膝盖,“安啦安啦,舅舅,我谁都不会爱的。”
听着这句承诺,叶询露出了温柔的微笑,不再说话,只是把外甥女的头发梳好,拍拍她,让她先去吃饭。
啊啊,看起来……她的舅舅也开始怀疑了。
这还真是……麻烦事。
不,最麻烦的是,不能让他对萧逐起疑心,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喜欢萧逐……
等等——
一边朝自己房间走着一边思考的叶兰心,忽然发现自己想到了一个非常诡异的词:喜欢。
她刚才想到的居然是,不能让叶询知道自己喜欢萧逐。
她按照自己的思维方式重新顺了一遍,没错,她用的是喜欢萧逐这样一个肯定句式。
那么,她……喜欢……萧逐?
她是这么判断自己此时心情的。
原来,从看到他第一眼开始,心里不断涌动的奇妙安心、不安、微妙而不能拿来形容的各种从未经历过的感情,全部都是……喜欢?
她下意识按着自己胸口,只觉得从意识到自己喜欢萧逐开始,这里的跳动就有微妙的不同。
略有些急,然后不知怎的,觉得跳的格外的有力,鲜活生动了那样多。
安心的甜和不安的酸,还有一些不知道哪里来的,微微的不安,在她心里慢慢聚汇。
——就象是吃水果的时候,味道不小心跑到心里面一样。
叶兰心这样总结着,她确定了自己应该是喜欢着萧逐这样一个事实,继续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她绝对信任自己的演算推理,既然她的理智告诉她,她喜欢萧逐,那么,她就喜欢他。她不想去刨根究底,上次的教训让她学乖了,这种直接由理智给出的答案最好不要追究,不然,应该会搞得上次和杜笑儿那次差不多,自己先精神崩溃掉。
但是,和杜笑儿那次的感觉截然不同,这次的感觉是甜而让人愉悦的——啊,她还感觉到了愉悦这种情感。摇头,她笑着对自己又有了新的发现。
走入洞|茓,小童上来禀告,说荧惑已等她很久,叶兰心笑嘻嘻一掀帘子,看到荧惑坐在桌旁,一脸凝重的看她,眉间额角半只残蝶盈盈一动。
还没等她发问,荧惑低声说了一句:“小叶子,我怕安王他已经察觉了。”
昨天派人去唤叶兰心来冰火洞之后,叶询就唤了荧惑来陪自己下棋。
荧惑当时正在陪杜笑儿提纯那个奇怪的会烧的水,听到叶询召唤不敢不去,赶过去的时候,叶询已经沏好了两杯热茶,放好了一张纵横棋盘。
虽然从小师从叶询,但是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下一步会做什么,他无论如何都猜不出来。
因为无法探知而产生由衷的畏惧,荧惑在叶询面前全然无一点在外的狂妄骄恣,战战兢兢在他对面一坐,等他发话。
叶询却没说什么题外的话,只取了一把棋子,和他猜黑白,查了是单是双,叶询取了黑子,笑道:“这次可不让子给你了。”
荧惑立刻赔笑:“殿下棋力堪称国手,总不能连一子都不让着自己的弟子吧?”
听这这话,正要落子的叶询忽然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他,摇摇头,“话不能这么说,我老了。你们都长大了,再让子的话,我怎么输的都不知道了。“说完,塑月女帝的兄长,轻轻落子,玉石子,云母盘,清清脆脆一声响,不大,却足够让荧惑惊心动魄,”让我看看,你棋艺最近如何了,能不能陪我下完一局棋。”
这句话说得饶有深意,让荧惑心里一突,全盘精力都放在了观察叶询神色上,剩下心力哪还够支持下完一局棋,中盘就被屠了大龙,凄惨告负。
叶询倒也不难为他,悠闲复盘,状似不经意的问了他一句,“晏初最近可好?”
这一问问得荧惑浑身冷汗淋漓,还不敢不说,只能硬着头皮勉强应了一声好。
叶询微微颔首,“他好就好,你和他关系亲厚,记得要多提点他,所谓物极必反,他若万事都春风得意,那就要小心泰否易位了,君不密失其身,君子不密而失其德。”
叶询知道了——
听了这句话,荧惑一瞬间瞪大眼睛,只觉得思维都在瞬间停止了一般,只有一个念头——他知道了,叶询知道了!
然后叶询又若无其事的和他扯了一会儿闲话,就打发他离开,他却再没有精神去和杜笑儿折腾奇怪的东西,径自去查了一些他需要的东西,脸色大变之余,到了叶兰心房里等她回来,现在把这一切都告诉她,他总算安心了些一口把茶灌了下去,脸上才算缓回来一点颜色。
走到他身边,为他又倒了一杯暖茶,叶兰心看着他喝完,然后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舅舅还不知道我们到底要干什么。我觉得他只是察觉了表面上我们想让所有人看到的,‘成王晏初和储君叶兰心夺嫡’的这个信息……”
荧惑摇头,“不,小叶子,安王知道的应该绝不止这些。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卷地图放在桌面上,轻轻指点,“你也知道,阿初到瑞城,名义上是接管了安王的镇守之职,但是,你看,我查了一下,阿初根本就没有办法调动现在瑞城的地军。”
瑞城是塑月重镇,在此地负责守护的,除了各城府兵之外,还有二万五天军骑兵精锐守护,这部分属于永茂帝君的部属,她可以指挥调动,已经把所有权转交给了萧逐,然后,还有十五万地君在叶询的控制之内,让晏初来这里就藩,就是在打这十五万地军的主意,听到荧惑这么说,叶兰心的眉毛也皱了起来,她一把抓过地图,仔细看去,看到荧惑在上面的圈圈点点,瑞城附近共十万府兵已被晏初控制,正在朝向她预想中的地方移动,而叶询手下的地军却以非常微妙,仿佛在府邸预防府兵和荣阳突袭一般的姿态一样,谨慎的向冰火洞附近移动防护。
唔,冰火洞方向确实是塑月的咽喉要道之一,如夺了这条路,就可以绕过前面六关,直逼丰源了,但是……有哪里奇怪。
她微妙的觉得,叶询应该察觉得更多。
如果仅仅是担心晏初和自己借这个机会相争储位的话,那么就连府兵叶询都应该不会让晏初掌握。
叶询出镇瑞城近二十多年,在这一带,塑月皇帝的诏书恐怕都比不上叶询一句话来的有威力,府兵也好,地军也好,都和叶询私兵无疑,他不想让晏初动府兵,那就谁也动不了。
但是,叶询表现出的态度却非常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