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父亲看着赶牛的一家人走出村头后,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还在卧床的我。自从这场大病降临到我的头上的那一刻,父亲完全听信了那个“张天师”的鬼话,成了他旗下一名虔诚的信徒,给我吃草根,穿草鞋,睡草席,克制前世的富贵命……这些烂招。
好不容易熬了一段时间,病不但没有一点起色,全身倒长了许多红色的疙瘩,遇热便犯痒。听到父亲说关于赶牛的事,终于松了一口气,知道用来克富贵命的苦办法不管用了,需要更换方式了。虽然猜测出,它应该也是父亲用来治疗我的特殊方法,但我依然站了出来——几天没有来看我的赶牛的,一下子把我的心弦勾上了。
我睁开眼,挪动了一下身体。这是卧床半个月以来第一次主动移动身体。父亲急坏了,大声叫唤着我的母亲的名字。这时,父亲的思想驱使他来帮我,但行动却违反了思想的安排。左顾右盼的父亲,犹如电视节目里处在危急关头的演员,愚笨地戏正在上演。
这时,我母亲,一个勤劳且会持家的农村妇女。在屋后水塘边的一块大石板上,清洗父亲预备冬天使用的旧棉制大衣。父亲的旧棉制大衣是镇上发的,从父亲竞选上村长的那个冬季,到不再管事的另一个冬季时,整整三年了。卡其布外纯棉内,保存得很好。父亲是一个传承了所有男人们都爱面子这一共同点的人。时常觉得自己不当村长了,有愧镇上头也不能为村里再造福了,棉制大衣也就没有必要留着,留着来年再穿的时候会惹来笑话的。母亲说,不穿的话,可以送给本届村长,或留给我们兄弟穿也可以。于是在那天的那个下午,当父亲跟我说赶牛的事的时候,趁着天晴,用榔锤在屋后的水塘边上捶开了。贪婪之外吸足了水的大衣,在母亲的榔锤下不断释放多余的水汁,并且发出沉重的呼救声,一声接一声,回响在整个空旷的水塘面上。父亲的叫唤声也就显得无劳且多余了。
他说,别去看了,他们是早上踏着露水走的。
我并没有父亲预想的那么健康,爬起来走下床去是完全没有可能,他急促的叫唤声无形中给我带来了失去已久的烦燥感。我欲哭无力又欲罢不能的同时,开了口,“我只想坐起来,听听关于赶牛的。”
父亲的叫唤声,终于停止了,在我的话语结束的几秒钟后。当时我的话语吐出,父亲仍一直在叫唤着母亲的名字,叨着女人就是磨的意思的话,就在父亲又准备叫母亲名字,张大着用来扩音的嘴的时候,思想把他悬在了半空中,声音在会聚的途中被更急激的气流的打散,消失在无形中。嘴就一直那样张着了,安静了许多。过了半晌,思想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应该替行动着想一下,于是跟行动出现了第一次的配合——父亲走过来,替我拉了枕头,让我靠着。原以为赶牛的事情只是他瞎编的,继续说下去肯定会词穷语竭,接着便以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结束。谁知,替我拉过枕头后,父亲给我倒了杯开水,他一改常规,去掉了很多没必要的细节和步骤,直奔主题。
他说,别伤心了,他们是一大早踏着露水走的。赶牛的来过跟你告别,我把他挡在了门外,告诉他你还在睡。当时太早了,赶牛的说他等了很久了,没时间了,说约定好一定要当面跟你告别,说你答应过送他出夜坪。还说如果没见到你,他是不会走的。夜坪的故事,他不想做其中失信的人。他跟我说,只想进去看你一眼,就一眼,看了就走。不会打搅你休息,不想失信自己的承诺。
我回绝了他的请求。
说他的意思会帮忙转到的。赶牛的与你,在我的眼皮底下长大,他的性子跟牛差不多,耐磨,倔的狠。
他说,要不就让站在窗口往里看一眼就好了。
我又回绝了他,说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