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八月初。黄昏将近。
我和我的家人现在已经不敢出门了,怕失望的消息一个接一个来。当初,父亲打算放弃,他们曾经为了爱情许的诺,准备起程时村里的老人挡了下来。他们说,状元是自己的,不应该求助别人。虽没实力,但也不能屈于外人,而我的父亲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呢?他们觉得什么都得靠自己实在,于是慷慨得颤抖的拿出长年的积蓄,递给了父亲。父亲很感动,心想天无绝人之路。接过从那几双颤抖的手递过的心意,他突然觉得很沉很沉,以至双腿站立不住弯曲下去倒在地上,眼眶里储蓄了几十年的苦水,终于溢了出来。
这是一个男人。这是我的父亲。
夜晚很快降临了,各家锅勺碰撞发出的响声,隐约可听见。烟囱“突突”地往外吐着黑白的浓烟,整个山村很快被笼盖了一层薄薄似雾气的东西。
夜坪路上,有几个人用肩来回的运输着木料,他们嘴里说着话,手指间夹着燃烧的烟,前后一字成行的走着。走得很快,知道的人知道他们是在赶时间,不知道人也许会误以为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灰溜逃走。但稍微注意听一下他们的谈话,便会恍然大悟了。他们是村里年轻的担架,主要负责夜坪###时所需的东西。此时,铁哨子响起,离###的时间快到了,他们不得不加紧脚下步伐的速度,虽紧迫,可闲话却未间断。
村里的铁哨子是村长集合各家掌事的工具,只要铁哨子响起,不管你有事没事有钱没钱,半小时之内必须到夜坪里集合。若是没到,村里管事的也不会说什么,倒是一些老辈们会议论不休,搞得全村风雨。这是自订的不变规矩。而这些,并不虚传。记得,前几年村里有一个干部,在连届选举会上得到当时的最高票数,可自动提出了“辞官”到外地打工,赚了个钵满盘满回乡。这有了钱的人家,对村里有付出没回报的###,不屑一顾。可他万万没想到,村里老一辈人的厉害功夫——他们扬言要贴白板,上坟地向老主宗告状,把他们一家赶出村去……有钱的人家算是怕了那些老辈,纷纷求饶,寻求解决方案,这不,夜坪的路就从泥土路变成了水泥道。
铁哨子“呼噜呼噜”的声音,在向阳街大街小巷里传遍后,窜到山村上端夜鸟的梦中作客,不想却把他们吓坏了。此时,一声尖叫接着一声,各枝头的鸟四处逃逸,仿佛山洪爆发,野火烧林这样的灾难来临。山村下端,向阳街的一百多户人家,陆续走到大街小巷里,他们相继碰面传递香烟,开开乡野玩笑,一起向夜坪的路上走去。
赶在他们前面的是那几个年轻的担架,这回他们担的不再是木块,而是几桶干净的井水和散装烟,也就是最后一担了,意味着###将要开始,他们的工作将会变为延续,延续到###之后的收场上。
以往的担架,负责让火堆燃烧起来就没别的事,回家吃个饭再来等###的结束便是了。这次的###却不一样,会议的主事人跟他们打过招呼了,留一阵子。他们以为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一个个手拿扁担站在离火堆子一米多的地方,等待主事人的分咐。
八月的夜晚还未见凉意,站在火堆子旁的五个担架,被火烤得汗流浃背,面红耳赤。此时的他们,希望主事人能够快一点发话过来,不然他们就要在村里的老一辈们面前坏规矩了。可是,主事人并不懂得几个年轻担架的微妙心里,他一直等,像年轻的担架等待他发话一样,等待到会人的肃静。这需要一个惯性循环的时间,具体不是几分钟或十几分钟能够完成的。统一时间的长短,得靠到会人的整体自觉性。譬如,前排的老一辈不私谈了,后排的也就会自觉地肃静下去,后排的后排的后排也就会自觉地肃静下来。
可是这次的###,到会场的老辈比起上一次来说少多了,他们有的先去了,有的已在他乡享清福,留下来的只有几位,他们觉得应该好好珍惜彼此间的感情,多互相走动走动。如此一来,他们的话越聊越开,把整个###的预定时间越推越晚。前排安静了许久的到会者,已经不耐烦了,他们换了位置,准备悄悄溜走。
站在众人前面的年轻担架,已经受过了衣服被汗打湿又烤干的过程,他们都不愿再受了,却没人愿意做坏规矩的领头人。因为那样的话,意味着失去担架的职务和补贴。就在这,都不愿意可谁都受不了的情况下,一个叫平的年轻担架丢下了手中的扁担,三下五除二脱掉套在身上的白色背心,径直走到水桶边,用勺舀了一大瓢喝下去。其他的几个担架见状也豁了出去。
主事人这下急了,破口对担架大骂起来,还以补贴威胁他们要守规矩。怒火燃眉的年轻人,岂能为几个臭补贴没了志气。话说回来,虽然都知道穷,可谁也不愿意长年被人挂在嘴边,就别提当作威胁的工具。人是有志气的,狗急了还会跳墙。年轻的担架,听主事人那么一说,都卯足了气,决定都不干了。
老辈们现在知道了,大伙都是因为他们的谈话变得不耐烦的,可是他们是老辈,总不能在小辈面前认个错吧!于是他们觉得,主事的人应该负全部责任,最起码的应该提醒现在要开会了,可是他什么也没做。现在却只听到,张口骂年轻的担架们。那些是村里的接班人,做错了需要教育,可也不能当着众人揭他们的短啊!
这样,老辈们也开骂了,把主事人从主事台上骂了下来,骂到后排去了。起先,想离开的人,现在觉得老辈们挺明理的,也就打消了要走的念头,都回到各自的位置,看他们过瘾的发泄。担架们也挺感谢老辈们的,乖乖地站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等待接下的工作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