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5">颠簸一路，深山中几乎都是羊肠小道，再神骏的马匹在这种情况下也是步履维艰，郁朝抱着倾晨走在前面，后面跟着郁暮。怀里的女孩安静的像已经死掉，郁暮时不时的试探下她的鼻息，还好，虽然微弱，但也呼吸均匀，没什么生命危险。“前面好像有个山洞，我们过。”因为大旱的缘故，山上几乎没有任何植被，前面山壁下有个大大的口子，一眼就能看见，郁朝先带着女儿驾马过去。果然，是个挺大的山洞，郁朝站在里面，感觉伸手能摸到顶的样子，倾晨早已经被颠簸坏了，不管不顾的靠着山洞一侧坐了下来，弄了一身土都不知道。“看样子能歇歇脚，整顿一下，明天再赶赶路就能走出这片鬼地方了，等过了这座山就好了。”虽这么说着，可这光秃秃的山上，连点生火的柴草都找不到，虽然是夏天，但是这山上晚风吹着，还是怪冷的。郁朝贴心的把女儿搂进怀里，倾晨靠着父亲温暖的胸膛开始打瞌睡。“好多年没这么狼狈过了。”郁朝看着女儿疲惫的样子，有些心疼。郁暮却是凝望着怀里的女孩，眉头一刻都没有舒展过。“她还在发抖，好像一直都在做恶梦。”“都走了这么久了，按理说这孩子应该醒过来了才对，可是现在你看，她还是昏昏沉沉的。”夜幕下郁朝明亮的双眼黑白分明，谁能想象就是这么一个男人不久前才刚刚将一个村庄变成修罗场。“是不是生病了？”郁暮有些担心。“不是。”郁朝很肯定的说，“她现在只是自己不想醒过来而已，今天的事情对她来说打击太大了，才这么大的孩子，遇上这种事没有被当场吓傻掉已经很不容易了，她这样一只睡着，也只是不想不愿意想起今天的这一切而已。”“大哥？”郁朝的声音难得的低沉，透着悲凉，让郁暮不由的心头一紧。“没什么，我只是想起那时候的我，也是这样……”回忆又飘向很远的地方，那里也是鲜血淋漓的人间地狱，逃出那里的时候，自己也是那样的仓惶无力。“大哥，这些年来，辛苦你了。”知道自己一定是又触碰到兄长心底的伤疤，回想这么多年的经历，郁暮也是悲痛不已。听弟弟那么说，郁朝却是爽快一笑，一切负面的情绪都被抛到脑后，“干什么这么说，辛苦又怎么了，还能有辛苦的机会也是老天恩赐了。”说完，竟然就哈哈大笑了起来，郁暮心中酸楚，看大哥这个样子，差点都落下泪来。郁暮拿手绢沾了水，帮昏迷的姬天心擦了脸，触碰到她没有伤痕的皮肤，感觉分外细腻，一点都不像个在农家长大的孩子，只是现在她脸上额头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结了痂，都看不出女孩的面貌了nAd1(如果不是普通农家的孩子，那她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田地。在郁暮疑惑的眼神中，郁朝也仔细的检查了女孩的双手和衣服，那身衣衫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灰扑扑的，还有一点一点的深色痕迹，那是血液干涸在上面留下的印记，不过当郁朝的手指细细的捻过女孩的衣角时，那种衣料本身特有的细化触感还是隐约可见。女孩的手上全部都是触目惊心的伤口，连几片指甲都已经脱落了，可是那骨节之间的细嫩和挺拔依旧显露无疑，郁朝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这个孩子绝对不是那个村子里的人，而且，她也绝对不是农家儿女，那些人也一定是因为她们不是同村人才会对她们下毒手的。”郁暮的心中一瞬间闪过无数的念头，其中最强烈的那个呼之欲出。“那大哥你说，这孩子会不会是……”“八成是了，是个流落至此的苦命人，家里一定是遭了什么变故才会逃到这里来，不过看样子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啊。”郁暮叹息着抚摸着女孩瑟瑟发抖小肩膀，一时间又觉得酸楚难耐。“我们带她回瑶山吗？”“当然了，她这么一个孩子要是没人照管，过不了几天可怕就要曝尸荒野了。”在兄弟俩沉重的叹息中女孩的命运终被改写，瑶山，那个遥远的地方开始一点一点走入姬天心的世界。之后的几天时间里，女孩儿都是浑浑噩噩的度过，醒了睡，睡了醒，反反复复，可从来没见过她完全的睁开眼睛。一行人为了照顾她，从骑马换到了坐马车，可她每天除了能喝些清水之外几乎什么都咽不下去，而且她开始特别害怕带荤腥的食物，只要闻到一点点就会吐，胃里原本也没什么东西，吐出来的都是胃液，胃液吐完了就开始吐血，而血液里那种腥甜的味道让她的胃更加痉挛起来，如此反复，不断的呕着血，直到整个人都麻木了，没有意识的时候才会停止。郁倾晨像照顾一只小宠物一样的照看着她，给她喂水，擦脸，换衣服，可女孩丝毫没有好起来的迹象，一行人已经行至蜀中，空气变得湿润起来，可她却像棵枯萎的树苗，从里到外都皱了起来。每到一处，郁朝都会小心的注意官差的动静，可这段日子本来就不太平，又有谁会去关注那个偏僻的荒村发生了什么，一路走来竟然没有碰上任何与此有关的通缉，郁朝也暗暗的松了口气。他是个行走江湖的汉子，杀起人来从不手软，可大多都只是针对江湖中人，那天要不是自己被气疯了，也不会下手那么狠。因为一路平静，所以进入巴蜀后兄弟两也不再走小路，这天看天色已晚，便找了个干净的客栈住了下来。这几天来因为路途平顺，女孩儿的状态好像也好了一些，将她送至客房，郁氏兄弟又买了些水果带给她吃nAd2(“来，丫头，吃点这个。”郁暮挑了一个红彤彤的果子给女孩递过去，女孩伸手接了，小心的咬了一口，只不过那双眼睛依然是通红的颜色，好像被罩上了一层血色的迷雾，身在其中的人如行尸走肉一般没有任何意识。“我说，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一路上我们都‘丫头，丫头’的叫你，以后总不能一直就这么叫着吧。”郁朝看女孩，看她好像对别人说的话有那么一点点意识了，便小心翼翼的探问起来，可女孩却只是微微的一愣，什么的话都没有说，连吃果子的动作的停顿了下来，意识好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身边的一切都置若罔闻。“老二，别心急，让她再缓几天，反正现在我们也不急着赶路了，就在这休息两天，让她好好的歇歇。”郁暮没有别的办法，也就只得点头答应，之后的几天里大家都时时刻刻的守在女孩身边，跟她说话，喂她东西吃，可女孩却依旧麻木，缩在床角一坐就是一天，倾晨喂她喝水她也只是机械的张张嘴，最多就能吃点水果，好像永远不知道饿一般，即便已经瘦骨嶙峋，但依然没有办法进食，对此，郁氏兄弟也只能郁结。不过倾晨倒是很乐观，女孩的每一个细微反应她都能记在心中，包括她今天眼珠子多转了几下倾晨都了然于胸，她能感觉到，女孩在慢慢的苏醒过来，对于他们的存在也已经渐渐的接受了。就这样，在倾晨乐观的引导下，郁氏兄弟也是更加努力起来，无微不至的看护着女孩，看着她一天天灵动起来。数天后，倾晨终于又凑在女孩身边探问起她的名字，女孩终于对他们说话了。“我就叫丫头，就叫丫头。”声音几乎细不可闻，不像郁倾晨的声音那样带着小女生特有的婉转，听起来干干瑟瑟的，一点都不像个孩子。“那你姓什么，你总不会连姓都没有吧？”那个时候的女孩子，没有名字也很正常，大家都是按着家里的排行叫，老大就叫大娘，老二就跟着叫二娘，所以郁氏兄弟一点都不奇怪这个女孩叫做丫头，因为大多数人家也都是这么叫的。“我姓苏。”不可能直接告诉人家自己姓姬，姬是皇姓，一听就不是普通人家，也不能说自己姓楼，现在还不知道轹王把楼家怎么样了，但自己和楼夕云这么逃掉，暗中追捕的人一定不会少。女孩低着头，郁氏兄弟都看不清她的脸色，但觉得很奇怪，“苏姓南方居多，那个小村子里，怎么会有姓苏的人啊？”“我们不是那个村子里的人，只是路过，就被他们关起来了……”提起往事，女孩儿还是会不自觉的颤抖。“你跟你姨母是要去找什么人吗，怎么会跑到那个地方去，你们家里其他人呢？”郁朝觉得还是尽早问清楚的好nAd3(“家里没有人了，现在连姨母也没有了，都没有了……”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怎么也制止不了颤抖的双手，女孩又开始咬自己的下唇，那里一道深深的伤疤还没有愈合，郁暮赶紧制止了她。“别咬，你是小狗吗怎么这么喜欢咬自己？”女孩转头躲过了郁暮的手，脸上悲戚的表情传递着这一刻的生不如死。可这么多天来，女孩的脸上第一次有了表情的转换，还是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丧失亲人的痛苦他们也品尝过，可是不管发生过什么，都不能那么永远的消沉下去，郁氏兄弟一直都很担心，担心这个女孩就此毁了，再也走不出那道阴影。“丫头，就算你们家里人都死光了，你也还是得活下去，你既然活到了现在，就证明老天他还不想让你死，那么你就得继续活着你知道吗？”郁朝轻轻的揉了揉女孩头顶的碎发，像一片枯萎的荒草，不扎手，但却让人很不舒服。“丫头，你要是觉得大叔我还行，你要是信得过我们，不如就跟我回去，给你倾晨姐姐做个伴，倾晨她阿娘死得早，家里就她一个孩子，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亏待你！”郁朝其实早就料到这样的结果，也早试探过女儿的意思，看倾晨一路上那么乖巧的照看着这个捡回来的女娃，知道她是真的把这女孩当成了妹妹看待，所以他才想要收养这女孩，这么可怜的小孩，要是他们不管，一定只有死路一条。可郁朝的话竟然让女孩有些不可思议，像是看见了什么很奇怪的东西一样看着他，让郁朝很不自在。“我没有家了，也没有伴，所有人都不见了，只要和我在一起的，都不见了……，我不需要你们帮，不需要……我一定会把你们害死，会把你们都害死的！”还以为自己不会再流泪了，在那么多天里，都不知道到底哭过多少回，眼泪，不是早就干了吗？“爹爹还在火里，那么大的火，我都没能去救他，我都没有去救他……！还有哥哥，我骗他说会等他回来，可是我没有，我没有……带上我他一定逃不掉的，一定逃不掉的！还有姨母，她可以不用管我，不用救我，只要不救我她就不会死的！”郁暮在女孩撞上床柱前拦住了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喜欢疼痛的感觉，每一次剧烈的伤痛都让她痛不欲生，但她就是喜欢，所以她一直以来都是伤痕累累，即便长大后也依然如此，手腕上，额头上，到处都是伤口，这样的自虐的行为一直伴随了她一生，直到死去。而此刻被紧紧制住的女孩拼命的挣扎着，郁暮差点又一掌打晕她，倒是郁朝却狠狠的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又一把摔在了墙上。身体上传来的疼痛让女孩不仅没有感到害怕，还让她有那么一丝丝的喜悦，终是靠着墙倒下，可嘴角却挂着一丝难言的笑意。“你多大呀，啊？你能从大火里救什么人，你没被烧死已经不错了！”郁朝真的已经愤怒了，一路上这个女孩要死不活的，他都忍了，毕竟是孩子嘛，受了那么大的刺激有点接受不了也很正常，可是现在，这个小小的孩子竟然一副寻死腻活的样子，他最见不得别人这副模样了。“你会武功吗，还是会妖法？你就这么大点还是个女孩子，你能救谁？你家里人遭了难，能有你一个逃出来已经不错了，而且你那个哥哥可能也还没死，难道你就这样一头撞死了，给他一点希望都不留了吗？”郁朝自然是想拿话把女孩敲醒，可其实她真的误会了女孩的意思，她真的没想死，国仇家恨啊，她怎么能就这么离去。“我不死，我为什么要死，他们都还活着，为什么我要死……”郁朝以为女孩终于开窍了，上前安慰道：“这么想就对了，你还小呢，别人保护你也是应该的，等你长大了，你就可以去保护别人了。”怕她还想不开，又补充道：“你别看大叔我现在这个样子，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只能任人欺负，什么办法都没有，所以我才练了一身好武功，现在你看，还有谁能欺负我？”女孩看着男人满脸的坚毅和骄傲，终是下定决心般的点点头，对，自己还小，还有时间慢慢长大，还有机会报仇。“谢谢你，谢谢你们。”“哈哈，这就对了嘛！”郁朝将摔在地上的女孩扶起来，体贴的帮她拍打掉落在身上的尘土，笑着说：“大叔我脾气就这样，要是摔疼你了也别埋怨大叔，以后大叔绝对不会再这样了。”屋子里的气氛终于缓和了过来，郁暮和倾晨的脸上也都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大家紧紧的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女孩的目光划过每一个人的脸，郁朝黝黑的皮肤上细细密密的胡渣子都清晰可见，虽然兄弟两五官长得很是相像，可郁暮却温润多了，整个人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郁倾晨的长相没有随她老爹，像个温婉的大小姐，小小年纪看着就是个美人胚子。女孩仔细的看着大家，大家也看着她。“谢谢你们救我，帮我，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报答了。我不能跟你们走，今天晚上我就离开吧，你们以后跟谁都别说遇见我的事情。”“为什么？”郁倾晨本来已经准备好了当姐姐了，可现在却突然听女孩说要走，不由的吃惊起来。“你这么小，就你一个人，你怎么活呀？”郁朝很不高兴，怎么感觉这个女娃儿说话做事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呢，而且，这么小一个孩子，怎么说起话来不大人都还显得深思熟虑？“只要想活，总能活下去的。”女孩不好意思的低着头，说：“我知道你们是好人，所以我更不能连累你们了。”“连累我们？我们瑶山郁家比不上江湖上那些武林世家，可也不至于养不起你一个女娃儿，还是你有什么仇人，害怕我们打不过？”被郁朝这么一问，女孩更加不好意思起来，赶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害怕……”“唉。”看着欲言又止的女孩，郁朝叹气道：“我知道你怕什么，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谁心里都不会好受，但是这次你真的不用怕，相信我们，我们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了，什么事情没经历过，我们一定好好的陪着你的，绝对不会让你再孤苦伶仃了。”“对啊，你放心吧，我们一定能照顾好你的。”郁暮也过来帮腔，女孩脸色纠结，完全不知道怎么办。“行啦，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赶紧的，给老子磕个头，你就是我闺女了！”“大哥，你已经有倾晨了，这个闺女怎么说也得让给我呀！”郁暮笑着打断兄长的话，把女孩拉到自己面前，“你要是愿意，就叫我一声阿爹，不用改姓，我们瑶乡不像中原有那么多规矩，只要你不嫌弃我们是瑶民，就跟我们一起回家吧，但我保证，以后一定把你当自己的亲闺女带，好不好？”女孩终是动摇了，有什么会比亲情更能吸引她呢？许久，女孩终是端端正正的跪下，眼里含着泪磕了头，怯生生的唤了一声：“阿爹。”“好！”郁暮高兴的把女孩拉起来，上上下下的打量，虽说女孩穿着倾晨的衣服显得有些不合体，宽宽松松的绑在身上，小脸上也是斑斑驳驳的伤口，看不出容貌，但自个的女儿不管怎么看都觉得顺眼，想着赶紧给她买件合体的衣服，等那小脸上的伤疤退掉，指不定就是个小美人呢，想着想着就得意起来了。郁朝在一旁看着好笑，自己这个弟弟老大不小了还没有成亲，怎么现在突然就有兴趣当爹了呢？“对了，我郁暮的女儿怎么能没有名字，嗯，你以后就叫……”郁暮倒还算靠谱，收了女儿第一件事就是想着怎么给取名字，眼睛看向窗外，沉思少许突然来了灵感，“倾晨，晚烟……，你就叫晚烟吧，跟你姐姐的名字也配。”确实是个很有诗意的名字，可是为什么看着郁暮的表情女孩就那么不自在呢？转头看向窗外，暮色里袅袅青烟，在天空中纠缠消散，女孩终于转过头来对着刚刚认的义父，迟疑的问道：“晚烟，晚上的烟？”“呃……”没想到被这么快就拆穿了，郁暮尴尬的不知所措。终是被这一幕逗笑了，女孩再一次跪倒在地，朝屋里的人又行了一个大礼。“郁晚烟叩见阿爹、大伯，还有姐姐，多谢阿爹、大伯收养之恩，晚烟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再一次被拉起来，郁晚烟对上了一张满是喜悦的脸，她刚才直接就称呼自己叫‘郁晚烟’而不是‘苏晚烟’，就是认定了郁暮，这让郁暮怎么能不开心。“好，这下我郁家就有两个乖闺女了，赶紧的，吃了东西我们就去给晚烟置办东西，好好给她收拾收拾！”“我也要，我也要！”倾晨没忘了趁火打劫，既然要去给妹妹买东西，怎么能少了自己的一份？郁朝笑嘻嘻的哄着女儿，郁暮也体贴的给晚烟削着水果，只有一个人早已经泪流满面，当眼泪划过嘴角时，却已经尝不出是苦是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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