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觉得手心一片湿热,把手挪开时,竟发现李商隐在流泪。
“打过仗,难免要死人的,”老人的语气不由得温和起来,“公子自幼在家乡,没见过这种场面,但以后会陆续见到,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可是……”李商隐怔怔地说,“在家乡,我曾目睹过沧州报捷……”
“是报捷了,朝廷军胜了呀。”
“这样子的胜利……”
老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手搭在他单薄的肩上,默默地等他将此刻的悲伤消化。
多年以后,李商隐仍不时想起那一日沧州道旁的残垣与白骨。人生第一次远行所见的风景,竟带着如此不祥的意味。他常常在想,如果那时候没有坚持走过去,没有用他充满希望的眼睛看到这一切,那么,当他刚刚走上仕途时,心情是否会有所不同,而往后的人生,是否就能因此改写。
可是在当时看来,那只是他人生中一个小小的Сhā曲。当他在郓州见到令狐楚时,他还是像个十七岁的少年那样,有着美好的梦想与期盼。
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但许是因为前几日下过雨,空气中有一层挥散不去的薄雾。正值春天,节度使府院中的桃花开得美丽,因为薄雾的缘故,便蒙上了淡淡的灰,愈发映衬出粉墙黑瓦的堂皇肃穆。李商隐敝衣小帽,背着简陋的行囊走来,令在院中劳作的老妈子漠然地别过头去。
四下弥漫着鄙薄的味道,李商隐却仿佛丝毫不觉,一直目视前方。脸上带了种梦游似的神情,嘴唇轻轻地颤抖,仿佛在期盼着什么。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带路的仆人走进偏厅,直到座上的老者放下书卷,回过头来,他脸上那梦游似的神情才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秀目骤然明亮起来。
“恩师大人……”他上前深深作揖,眼眶不觉已湿润。
座上老者正是提拔他、资助他来此,却素未谋面的太平节度使令狐楚。此刻,面对比他小了近五十岁的李商隐,令狐楚并不拘泥于长幼尊卑,快步上前扶起了这个少年。
“十六岁便能凭一纸文章,让朝中百官动容的才子李义山,”令狐楚像朋友一样直呼李商隐的字,“老夫今日终于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