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密爱2503房(上) > 第九章

第九章

她喝完一杯又一杯,跟周德生­干­了一杯又一杯。

大厅响起华尔滋舞曲,宾客们一对对相拥着跳舞了。

“你们还不进去啊?这么多话要讲啊?”江天云出来催他们进去。“进来跳舞啊,你们是主角呢!”

“跳舞?妈,我要在这里跳~~”小君转一圈,站不稳,周德生赶紧扶好她。

“她喝醉了,伯母,你放心,我在这里照顾她。”

“真是的,高兴成这样……”江天云捏捏女儿的脸,回到大厅去。

“你看……我跳得好不好?”小君揪起裙襬,随音乐转一圈又一圈,凝视指间银光闪过一瞬又一瞬。“你看你看!萤火虫~~”

“什么萤火虫?这比萤火虫贵多了,要八十几万怎么跟萤火虫比?”他不时出手扶她,他傻气地笑着,觉得喝醉的江小君好可爱。

“明明就是萤火虫嘛~~”她舞了一圈又一圈,贪看那闪了一瞬又一瞬的光芒,一个不稳滑倒了,她跌坐在地。

“小心点!”他伸手要拉她起来,她却赖在地上不肯。

“对啦,不是萤火虫……”她笑得掉泪,抚着戒指说:“你看……它不会飞……”吻吻戒指,好冰。

“怎么整晚讲萤火虫?”他微笑,揽她入怀,拽得紧紧地。“你醉了,好开心是不是?”

“嗯~~”她在他怀里打了酒嗝,好累,闭上眼。

“要不要回去休息?我送你?”

“嗯……”

有一只萤火虫从黑黑的草丛飞出来了,一下高,一下低,在夜里,像小星星。溪水淙淙,夜虫嘀嘀,有人牢牢牵住她手,那大大的掌心,有粗糙的茧,刺着柔软的手心皮肤,有种很安心的感觉。

是啊,这跟周德生的手不同,这是很男子气概,长着厚茧的大手。

她缓转过脸,望见他粗犷的侧脸,心跳差点停止,眼红透。

“是你?”

黎祖驯在她身边,他凝视前方浓荫的山林,指给她看。“你看,萤火虫。”

她不看,泪如泉涌,盯着他,问:“为什么要拿我妈的钱?那天我在2503一直等你!”

他转过脸,仍是那无所谓的戏谑的微笑表情。“你要结婚了,还想这些­干­么?”

“你对我是真心的吗?你真的爱过我吗?”

他微笑,不回答,只是笑着,笑看她哭。

小君望着那不曾忘的容颜,望着曾热吻过的嘴,望着他下巴新生胡髭,曾经它们痒着她的颈窝,见面这刻,她手心冒汗,脸颊烫,仍为他心跳如擂鼓,她听自己颤着声问:“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有没有新欢?多可笑,离开四年,恨四年,最在意的竟是这个,有没有爱上别人?

他脸上表情深不可测,仍似当年,教她难以捉摸。

再见他,她觉得自己打回原形,还像十九岁时幼稚愚蠢,是啊,这男人总是可以教她变得愚蠢。

“­干­么问这个?”他戏谑地笑着。“难不成……你还爱我?”

她震住。

猛地醒来,小君坐起身,汗湿了衣裳,一下不知身在何方,一室的黑暗。待眼睛逐渐习惯黑暗,意识渐渐回笼,才警觉是梦,情景却栩栩如生。

她怔怔坐着,心悸,无助。她下床,没穿上鞋,踩着冰冷地板,一步步走至窗前,推开窗,冷风扑面,外边街上,一盏路灯,隔着黑暗,与她遥望。

窗边大树,巴掌大的叶子被风吹得发出沙沙低响,小君靠着窗沿,木然地站着,凝视着黑夜。

昨晚她允诺婚事,午夜醒来,竟觉得了无生趣。

事业到达颠峰,眼看感情也有着落,可怎么每日人前都像在表演?演着一出叫做“我很幸福快乐”的戏码?

她不敢对母亲诉苦,更不敢向周德生坦诚,其实她越来越觉得人生无趣。越成功,越空虚,她晚晚要靠安眠药助眠,每天醒来都渴望可以不必下床。常常吃很多但没有饱的感觉,喝很多水依然觉得口渴,睡很久却睡得不沈,醒来更疲惫。

每次比赛胜利,站在台上,聚光灯下,台下欢声雷动,黑压压的人们起立鼓掌,为她疯狂。她捧着奖杯,那冷冰冰的奖杯贴着心房,空虚是那么的强烈,心中一片苍凉。她赢得一众喜爱,却失去曾经的最心爱。她被大家崇拜,却因为曾被某人抛弃,耿耿于怀,念着他,就算他坏,还是难以释怀。

小君望着黑夜,隐约听见,遥远地方,­性­枪合唱团永远年轻,恨流行地激烈吶喊。而今功成名就的生活,敌不过五年前和黎祖驯狂放恣意的快乐时光,敌不过曾窝在厕所因宰杀凤梨而狼狈却生气勃勃的感动,敌不过曾经和美美窝在床上亲密地讲悄悄话……

她好寂寞啊!

真讽刺,那时候什么都不确定,拥有的比现在少,为何感动很多?她依稀记得为爱疯狂,热血沸腾的自己,好像大脑有火,烧得晕头转向,一股脑地热情追逐亲爱的人。当时的她浑身发热,每天朝气蓬勃。她怀念那时候的自己。

现在呢?

午夜梦回,惊醒,几乎会认不出现在的自己,觉得很陌生,每朝醒来洗完脸,看见镜中的自己,也会为那张冷漠的眉眼感到怵目惊心。现在她理智冷静,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和周德生恋爱两年,相敬如宾,除了拉手,其他都不逾矩。现在到了该结婚的时候了,就结婚去。这爱情进度由他主导,母亲也乐观其成,觉得他温柔体贴,会是好丈夫。

没人发现小君死气沉沉。

因为她不再是当年的羞涩坦白的江小君,她也学会演戏,收拾真实的表情,痛或是无奈的时候,感到无趣的时候,尴尬的时候,通通用微笑做注解,拿手到连自己都快要误会自己真的很满足、很幸福……

但梦境不会说谎,比真实生活里的江小君还诚实。

她竟然问梦中的黎祖驯——身边有没有人?

莫非还在意?小君心惊胆战,又恼又气。

这逝去的爱情,为什么像背后灵,如影随形。他在她心中打了结,一直没解开,好无力啊……

初秋,小君与周德生回台湾筹备婚礼,预计十二月结婚,小俩口要忙婚事,江天云代为出面,应付音乐界各大协会的演奏邀约、慈善义演。

小君见过未来公婆,周父为人严谨,不说话时,微蹙眉头,不怒而威。在金融机构担任一级主管,身居要职,算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他很满意小君这个媳­妇­,觉得白白净净的江小君,美丽温柔,气质高雅,会是贤慧的好妻子。周母贵气逼人,应对进退,很懂分寸,她跟江天云很快结为好友,两家人互动良好,共商结婚大计,选在个风光明媚的星期天,就把婚事都订下了。

回台湾几天了,忙着婚事,一直到今天才有空。小君在市区瞎逛,这城市比当初离开时更时髦、更现代化了。街上招牌,很具时尚感,几个国际­性­知名品牌纷纷进驻台北街头,小君看得眼花撩乱。走进百货公司,在化妆品柜前,挑选保养品,小姐热情地为她介绍新进的眼线液。

“画起来超美的,你试试看,而且不容易晕氮,就算流汗也没有关系。”

专柜小姐抬起小君下巴,描眼线。忽然,小君从镜子里,瞥见个熟悉的身影,猛地转头。

专柜小姐惊呼,眼线画歪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帮你擦掉……”弯身取卸妆油处理,再抬头。“咦?人呢?”

人不见了!

“美美?美美!”小君追着一抹亮橘­色­背影,她不会看错,那穿着亮橘­色­洋装的是杨美美。

那人回头,看见她,拔腿就跑,像见鬼。

小君追她,百货商场,她们一个追一个跑。

“美美?是我……江小君啊!美美~~”一个没命地喊,一个使劲地逃。

踩着高跟鞋追,小君追得很辛苦。

美美跑得快,一转眼溜出百货公司,却和正要进来的少­妇­撞个满怀,双双跌倒在地。

“搞什么啊!”少­妇­拎着的袋子摔在地上,东西全滚了出来,散了一地。

“好痛!我的妈……”美美按着脚踝,痛得站不起来。

少­妇­边捡东西边骂:“莫名其妙,你走路不看路啊?”

少­妇­气呼呼走了,美美还痛得按着脚踝呻吟。

“美美!”追上了,小君停在美美面前,扶着膝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干­么跑?”她望着美美,美美也望着她。

忽然,美美噗地爆笑出来,指着小君的右眼。“你眼睛怎么回事?”一条黑线,直岔出眼睑,斜飞到眉毛上了。

“啊……我刚刚在描眼线……”小君忙摀住右眼,超尴尬。

这别后相逢,没有温馨,只得狼狈。一个跌在地上,一个眼线乱飞,两人瞪着对方,同时笑出来。

“来,很痛吗?小心。”小君扶起美美,美美一拐一拐地靠着小君走,两人回到百货商场。

“都是你害的……”美美埋怨。“唉,­干­么追我啊?”

“那你­干­么跑?”

美美睐她一眼。“喂喂喂,搞清楚,我们已经绝交了。”

乍见江小君,心虚,她慌得就跑,没想到小君还使劲追。

小君脸微红,尴尬了,低声说:“都那么久了,早就不气了。”

两人走进女厕,美美帮小君擦掉眼线。

“不要动喔……”

“好了吗?”

“唉,这眼线液要用卸妆油啦,你忍耐点。”

“啊、好痛。”

“不大力一点擦不掉啊~~”

美美抹去眼线,拿出眼线笔,帮她描好眼线,又问她有没有口红,帮小君把妆补好。

“好了。”美美退一步,欣赏杰作,由衷赞叹:“好漂亮啊!”别后再见,小君出落得更美了,现在可是个灵气逼人的气质美女呢!

杨美美则是个丰满­性­感的大美人,小君打量美美,她原来的婴儿肥不见了,五官立体,身材玲珑有致,打扮也相当时髦,身上搽着浓郁的香水。

两人望着彼此,千言万语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小君眼眶红了,忽然抱住美美。“我好想你……”真的,在德国虽然也交了一些朋友,但总觉得有隔阂,故人还是最可爱的。

“我……我也是。”美美真心回抱小君,小君这么看重她,她心里的罪恶感更深了,她感到惭愧。

“我们去喝咖啡好不好?”美美提议。她想跟小君坦白所有的事,即使会让小君讨厌她、憎恨她,她决心全盘托出,她想告诉小君,黎祖驯至今都没再跟谁交往过,他还在等小君。曾经她以为自己可以取代小君的位置,甚至明目张胆的,鼓起勇气跟黎祖驯告白。

结果,她是自取其辱,黎祖驯绝情的反应让她彻底死心。

甘愿面对现实,于是隐瞒信件的罪恶感便时时刻刻鞭打着她的良知,成了美美的梦魇。既然逃不了,既然又再碰头,看见小君因为见到她喜极而泣,美美心上温暖,更觉得惭愧。把心一横,美美决心将事实全盘说出,也许,这两个人还有机会,既然小君回台湾了,说出来以后也许会被他们唾弃,但不说出来,这个错误会永远折磨着自己。

“你过得好吗?在国外顺利吗?”

在咖啡厅,美美询问小君近况,一面暗暗斟酌着该怎么开口,好难启齿啊!

“我很好。”眼看美美脸上满是内疚的神情,小君善解人意,轻覆住美美的手,笑道:“美美,我要谢谢你。”

“啊?”

“真的!”她握紧美美的手。“我看得出来,当年的事,你还一直耿耿于怀吧,你不用内疚啊……”是因为这样刚刚才不跟她相认吧?可怜的美美,这几年一定怀着很深的罪恶感。

“我其实早就不怪你了,说起来那时候我也有错,我太幼稚了,你其实也是为我好,我真傻,竟然跟你生气,还说要跟你绝交,我好傻。美美,我很感激你……”

感激?美美听得糊涂。“为什么?”

“当初你做得对,要不是你让我妈把我带走,我现在可能还是在速食店打工。”

“可是……”

“我这一年在Innsbruck音乐学校当讲师,每天都好充实。现在跟未婚夫回台湾筹备婚礼,顺便参加几个慈善演出,我给你票,要来捧场喔。”

美美楞住,一下子搭不上话。她刚要说黎祖驯的事,可等等……未婚夫?小君要结婚了?

“我最近要拍婚纱照,预计十二月在君悦宴客,在敲日子呢!”

美美傻楞楞,六神无主,心慌意乱。

小君继续说,她笑着,一副很幸福的模样。“所以喽,你看,我过得这么好,你就不要再自责了,当初离开黎祖驯是对的。”

“你要结婚了?可是黎祖驯……”

“那个人……以后不要再提了。”小君冷道:“我不懂,那时怎么会那么喜欢他,不值得……”随即又感到好笑。“幸好离开他,现在才过得那么幸福……”

小君的手机响了。“对不起,我接一下电话。”

美美看她接电话,对方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应该就是那个未婚夫吧?

小君脸上满是笑意,口气好温柔地说:“我和朋友在喝咖啡……嗯……”小君看美美一眼,说:“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改天介绍你们认识……好啊,我在忠孝东路这边的百货公司……嗯,几点?好啊,一起吃晚餐,司机到了再跟我说,嗯,好,晚上见,掰。”

“是他吗?”

“对啊,我们晚上要一起吃饭。”

“他对你很好吗?”

“当然,不然­干­么跟他结婚?”小君失笑。

“你爱他吗?”

“当然……当然爱他。”

“就像爱黎祖驯那么爱?”

小君脸­色­微变,美美注意到了。

“小君,婚姻不是儿戏,一定要很爱很爱才可以结婚,只要有一点点犹豫,就千万不要冒险,那是要跟某个人朝夕相处一辈子,不能冲动啊。”

“我很爱他,为什么不?他对我很好,他不会让我哭,他不会伤我的心,他什么都依我,再不会有谁对我那么好了,他是个很­棒­的人。”

“我不是问他这个人好不好、我是问你爱不爱他?”

小君一下子呆住了。毕竟是亲如姐妹的老朋友,每个表情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小君笑了,笑得僵硬,逞强道:“我爱他,而且很快我们要结婚,我会给你帖子,记得要来喔。”

美美不好意思再提,她们改聊起这些年彼此的变化。美美换了一家更大型的婚纱店,当造型设计师,有一技之长,生活不成问题,贷款在木栅买了一间小公寓,跟妈妈住。

一小时后,周德生的司机来了,她们交换电话,约好来日再聊,小君先离开了。

从咖啡厅往外看,美美看小君上车,她默默地喝光冰咖啡。忽地趴到桌上,哭了。

糟透了,她觉得自己真是坏透了,边哭着边搜出手机,打给某人——

“喂,晚上出来喝酒。”

“好啊好啊。”那个人立刻答应。

“我警告你,我晚上要喝非常多的酒,你要负责送我回家。”

“为什么要喝非常多的酒?要庆祝什么?”

“少啰嗦,来就对了。”

张天宝张大嘴巴,颤抖着,揪着手中的信纸,信纸明显被揉过了,绉巴巴的,但字迹清晰可见。张天宝啊了半天,只管瞠目结舌,半晌还讲不出半句话。

旁边,杨美美烂醉,趴在桌上,喃喃自语:“我是坏女人……”

“信为什么在你这里?”

“因为我是坏女人啊!”

“黎祖驯写给小君的,怎么在你身上?不是早该拿给小君了吗?”他知道祖驯跟小君的约定,但现在是?

“因为我是坏女人……”

张天宝很震惊。“你……你就算怕黎祖驯难过,也不应该瞒着他,让他白等那么多年。应该早一点告诉他,小君把信退回来了,他也不用浪费时间一直等。”

美美猛地抬头,盯着张天宝。“我是坏女人!你呢、是大笨蛋!”竟然想成信被退回,白痴。

“啊?”

“信根本没送出去。”

“啊?!”张天宝骇得跳起。

“我没拿给小君,所以小君从来就不知道有这封信。”

“那那那那她知不知道黎祖驯把那笔钱捐给育幼院?”

“不知道,她以为黎祖驯为了那笔钱抛弃她。”

“啊咧~~”太震撼,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只能无言指着美美,你你你地嗯啊半天。

“所以我说我是坏女人。”

“为什么这样做?”

“因为我关心他们……”美美打了个酒嗝,站起来,一把揪住张天宝领子,凶神恶煞地瞪着他:“因为我关心他们,我为他们好,他们爱得那么痛苦,我看不下去,我帮他们了断,让他们挣脱这个无望的爱啊~~才怪!”她松手,跌坐椅上,怔怔地,坠下泪。“因为嫉妒,因为我喜欢黎祖驯。”

“美美……”一下子知道这么霹雳的事,张天宝不知所措。又看美美掉泪,慌了手脚,忙递面纸。“没关系,我帮你去跟黎祖驯道歉,你不用担心,他是我麻吉,我一定让他原谅你!”

“不能说,说了也没用,只会让他更伤心。”

“要说!”张天宝坚持。“我们要勇于认错,赶快告诉他,然后叫他想办法去找江小君,你也知道那小子还爱着小君,就算是天涯海角也会追过去……”

“不用到天涯海角,小君回来了。”

“那更好,把他们约出来大家把事情乔一乔,然后——”

“小君要结婚有未婚夫了。”现在说出真相,只会让他们更痛苦。“都是我害的……”

张天宝急了。“江小君呢?还爱黎祖驯吗?”如果还爱,就有机会。

“她说她很幸福,很幸福。”

不幸福的,只有黎祖驯。

难道要去跟黎祖驯说——对不起,你的信没有交给小君,对不起但这事已经不能挽回,你也不要去追小君,因为她要结婚了。

太残酷了!这等于在黎祖驯受伤的心坎又补上一刀,教他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掀起波涛,教这两人又再一次经历风暴。

张天宝无计可施,跌坐椅上,傻楞楞,又看一次信,这大男人忽然揪着信,哽咽起来。“我麻吉真可怜,惨……”

“是啊,都我害的。”

“你太过分了。”

“对,我很可恶。”她嚎啕大哭。

“再给我一手啤酒!”张天宝对服务生喊。

“你还要跟我喝酒吗?”

“唔,不醉不归。”

“我这么坏你还跟我喝酒­干­么?”美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别这样说,你是一时糊涂。”

“我一定会遭到报应的。”她哭哭啼啼。“罚我这辈子当老姑婆好了。”

“美美……”

“不,这处罚太轻,罚我出去被车撞好了……”

“不行!”张天宝抱住美美。“我不要你被车撞,罚你嫁给我好了。”

美美怔在他怀里。

张天宝八成醉了,胡说八道:“我我我我虐待你,我我我替天行道。”

“胡说什么啊?”她推开张天宝。

张天宝­干­脆趴在桌上。“我……我喜欢你!”

“笨蛋……”美美啜泣。

“你还不是一样笨!”

江小君到师大演讲,结束后,在校园附近闲晃。这边好多大学生,他们高声交谈,眉宇间洋溢着青春的气息,活泼地笑闹,连小君也感染到那一股活力,心情好极了。她找了一家气氛不错的咖啡厅喝咖啡,旁桌的学生恋人,正在斗嘴呢!小君偷偷听着——

女的问男的:“如果你真的爱我,为什么还要跟­干­妹妹见面?”

“唉,没认识你的时候,就认她做­干­妹了,她失恋了我当然要关心,我们又没什么。”

女的哼一声。“­干­妹妹?!男生认­干­妹妹是为什么?以为我不知道。”

“不要番了喔,我已经说没什么,你再吵我要生气了。”

女的安静了一会儿,眼泪就掉下来了。

“我觉得你不爱我~~你去跟你­干­妹妹在一起好了,反正她现在失恋了,你刚好可以给她安慰……”

女友哭了,男的这下着急了,忙劝慰着:“别这样……别哭嘛,她算什么?她只是小妹妹啊,怎么跟你比?”

“那么多间餐厅,你为什么偏偏带她去我最喜欢的西堤吃饭?那地方是我带你去的!”

原来是介意这个,小女孩就是小女孩……小君偷笑,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也只有女生才能明白。

起身买单,小君离开咖啡馆。

那女孩不顾旁人眼光,犹呼天喊地,做伤心欲绝状,让男友手足无措忙着安抚。小事情,就又哭又气很介意,看来荒谬,但……

小君自嘲地想——五年前,她初恋,那时年轻莽撞,是不是也像她?全心全意投入爱里,所有焦点都放在恋爱上,患得患失,怕对方变心,没有安全感。

现在成熟了,不再向往那种整个世界只有他的爱情。那么用力谈恋爱太可怕了,现在,爱情对她来说不再是生命的全部,爱情反而变成一种阶段­性­任务,两个人工作上合作得不错,他喜欢她,她也不排斥,自然走在一起,没有轰轰烈烈,就是一种温温的感觉,然后彼此的年龄到了,就筹备婚礼,准备共组家庭,做这个年纪每个人都该做的计划。

她不再把心整个地投入进去,像燃烧那样,沸腾着热烈地爱人。因为心情起伏不大,所以能保住最完整的自己,他的存在,不会令她患得患失。她也不会因为怕他离开,就时刻惶恐不安。

这种淡淡地恋爱关系,她可以正常吃睡,心情稳定,可以专心工作,能完全的做自己,这很好啊,自由自在,男朋友不在身边,也不会牵肠挂肚地想念。见面了,聊天吃饭,也挺开心地。

周德生像她的家人,给她温暖,却不会害她丢掉心,吃掉她的安全感,吞掉她的理智,偷走她的喜怒哀乐,有他不错,哪天没有了也不会不能活。

小君心安理得,大街上闲逛,心情好极了。

忽然听见贝多芬交响曲,驻足欣赏,音乐从一个通往地下室的入口传出来,入口立着店牌,夕光柔柔地亮着店家名称“PROMISE”,小君好奇,下楼参观。

这里别有一番天地,空气飘着旧物的气息,混着纸张和木头的气味。近五十坪大的空间,十几个书架上堆着二手书,各种千奇百怪的二手杂志,成迭成迭的堆在地。柜台在入口左侧,大桌上堆着旧书、旧CD、旧影碟,那边还有一区摆放古董艺品。天花板悬着架子,安着一台电视,电视正播放古典演奏音乐会,播放的交响乐正是从这电视传出的。

好有趣的地方!小君好奇的东看西瞧,这儿进行各种二手交易,堆满老东西,十几位客人有的窝在书架前看书,有的找CD,有的正在研究古董。

“有什么需要吗?”顾店的少女过来招呼客人。少女染着一头金发,嚼口香糖,像个太妹。

小君礼貌地微微笑。“谢谢,我只是随便看看。”

少女耸耸肩。“那你逛,要什么再跟我说~~”说完,钻入书堆忙去了。

小君流连在书架间,又挑了几张二手的古典乐CD,然后参观一个个造型奇特的古董。有明清时期的花瓶、有造型奇特的印章、有玉制的纸镇,有……

忽地像被雷打中,小君呆立不动,瞪着一只白蓝­色­的咖啡杯,杯身是一只坐姿神气的猫咪。

她震惊,想起有过一模一样的杯子,那杯子被黎祖驯打破,他曾买了三秒胶一片片拼贴起来当笔筒。

她取来杯子,抚着杯沿,细细打量,这一只,完好无缺。而她那只,却伤痕累累。

身后响起轻快的脚步,伴随恶作剧的呼喊,这低沈充满磁­性­的声音,教小君心神俱震。

第六章

“发霉~~吃晚餐了,今天吃鱼排饭~~”黎祖驯大呼小叫地,全然没有一般老板的架子。

“老板,你要我说几次,少故意好不好?是芳梅、不是发霉,你不要乱叫!”

他哈哈大笑,这爽朗的笑声,小君不可能认错。

她忽觉浑身血液往脑门冲,是他?!是黎祖驯!

那熟悉的声音又说:“张发霉,贝多芬要听几次?我听到耳朵都出油了。”

“你有没有品味啊?这套交响乐是我们这礼拜的主力商品。”

“要吃饭了,听贝多芬会消化不良。”

“那你每天放那个­性­枪乐团的歌吼来吼去,我才便秘咧!”

一室客人都笑,唯小君听了心惊胆战。没错,真是他!不敢转身面对,她没心理准备啊。

怎么办?分开五年,撞见负心人,她要骂他,要质问他,要跟他讨回公道!于是她立刻有了行动。

转身骂他——

不,江小君没这么做。

当下第一件事,她急急往右前方厕所去。她想,刚刚来的路上风很急,头发可能乱了。刚刚在咖啡馆吃点心,口红搞不好糊了。刚刚有揉眼睛,眼线有没有晕开?现在气­色­怎么样?衣着有没有整齐?情绪混乱的当头,她最在意的是自己的仪表。

她要光鲜亮丽出现他面前,她要美丽漂亮得让他超后悔,她要挽回被抛弃的尊严,她要……

当小君急急溜向厕所整理仪容,张芳梅还在跟老板斗嘴。

“不然你放你要听的~~我警告你,我现在要吃晚餐,不准放­性­枪!”

“那么放店歌吧~~”

“厚,我知道你又要放那首。”

“聪明。”

贝多芬退场,钢琴乐曲从音箱流泄,顿住小君的脚步。她正要开厕所门,前脚已经要跨进去了,却被这琴声给骇住。

The Promise!

是她弹奏的乐曲,电影钢琴师的情人主题曲。

他还留着当初她送他的卡带……真讽刺,A走她妈妈的钱,还不要脸地保存她全心全意为他演奏的钢琴曲?

她听他好得意地跟他的店员说:

“怎样?这店歌赞吧?Promise就是要听The Promise.”

“听到烂了,到底这是谁弹的啊?”

“说出来吓死你,弹这首歌的人现在已经是很有名的音乐家。”

“谁?”

“秘密。”

“­干­么神秘兮兮?哦~~该不会跟这个人有一腿吧?”

“唉!大音乐家怎么可能看上我们这种小人物。”

“­干­么不说谁?我看是你乱说的。”

黎祖驯不想拿他跟小君的恋情做文章,已经分开,就有道义保护旧情人的隐私。

然而,听在小君耳里,这些话令她气得发狂。他在得意吗?很得意吧?什么叫不可能爱上他?他心知肚明,当年她有多迷恋他,而他呢?店是靠妈给的那笔钱开的吧?有多少夜,这男人对着多了好几个零的存款,笑她愚蠢?

而她呢?竟然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慌得想去整理仪表?

小君苦笑,心中酸楚。

太没骨气了!他这样对你,你还在意他看见你的模样会有什么感觉?你白痴,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幼稚少女,怎么还会因为这烂男人,没自信地急急去整理仪容?他什么东西?不过是利用爱情的混蛋!

小君深吸口气,转身,瞪着那个混蛋。可恶,五年过去,她在异乡郁郁寡欢,这混蛋却依然英俊如昔,粗犷­性­格得害她心跳加速。她的离开没能令他憔悴,她的离开丝毫没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他正笑着跟工读生聊天说笑,一口健康白牙在那里闪闪发亮,这混蛋仍英俊非凡,下巴新增的青­色­胡髭只有更加添他的男­性­魅力。但他是个践踏爱情的混蛋!

琴声回荡,在曾为他深情演奏的The Promise乐曲中,江小君直走向他们,停在他面前。

张芳梅先发现她。“嘿,有看到喜欢的吗?”

黎祖驯抬起头,表情凝住,含笑的眼,瞬间暗了。恍如梦中,朝思暮想的人儿,忽地现身面前。她比记忆中更美了,大眼睛少了当年天真的神采,正炯炯发亮地盯着他。

她化淡妆,秀丽的五官更立体。不穿少女的梦幻蕾丝边洋装,而是一身名牌套装,脚踩高跟鞋,气质高贵,脸上表情高傲冷漠,散发拒人千里外、难亲近的气息。

高高在上,遥不可及,是此刻她带给他的感觉。曾依偎着耳鬓厮磨的旧时光,如今想来荒谬得像场梦。她疏离的表情,望着他的眼神,像当他是个陌生人。往昔小鸟依人的江小君,那个天真烂漫,教他爱入心底的江小君,很需要他时刻提点呵护的江小君,已经消失,眼看是只活在他私人记忆里。

小君冷睇着他,云淡风轻地一句:“好久不见。”

“哦,认识的啊?”张芳梅问黎祖驯:“你朋友喔?”

“是啊,好朋友。”她表现得云淡风轻,那么他当然也能够强装出若无其事。

她爽约,然后光鲜亮丽地出现,跟他说好久不见?

去年中秋,他在老地方苦苦等候,那么痛过,看来全是自己一厢情愿。正如当初他早预料到的,江小君对他的爱情不过是少女情怀的一时冲动,满足了她对爱情的幻想后,时间过去,就把他撇下。说什么永远爱他,什么保证不后悔,跟定他。当初讲得信誓旦旦,时间过去,这些承诺变成笑话,只有他当真!

枉费谈过那么多场恋爱,竟栽在这小女生手上,因为她,这些年都没办法再和谁恋爱,苦苦等候,以为她会回来。想念伊人,断了身边所有缘分。

现在她若无其事的跟他打招呼,多讽刺!随着江小君的出现,对她的情感,全涌上黎祖驯的心头,他心痛,于是脸­色­更冷漠。他对她微笑,黑­色­眼睛,带着一丝嘲讽。

“有没有看到什么喜欢的?可以算你便宜一点。”看来她生活富裕,没有他,过得好极。

算便宜一点?小君失笑,拿走两百万,还有脸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了不起,这家伙也真敢,怪不得当初被他耍得团团转。

她微笑。“过得很好嘛,开店了,恭喜你。”下流卑鄙不要脸!

他也笑笑地。“托你的福,小生意,还过得去。”难道以为他该为她一蹶不振?

有问题!张芳梅在一边听得是兴致勃勃,忙着研究老板的表情,又偷瞄老板好友的表情,刺激刺激,这两个人嘴上说是好朋友,可彼此的眼神都有杀气,对话也酸溜溜的呢!

小君说:“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黎祖驯点点头。“请说。”

“这卡带请你还我,我不希望它在这种地方播放,更不希望是这家店的店歌。”他不配听,负心汉有什么资格听The Promise?

大惊!张芳梅楞住,她就是卡带中弹钢琴的那个人咩?

黎祖驯冷笑,怎么?怕旧情被知道?想撇清跟他的关系?如果以为他会打着她的名号,到处宣扬旧情,那她未免也太看轻他这个人。

他抽出卡带,还给小君。小君伸手拿取,他忽地紧握住,教她拿不走,抬眼,戏谑地笑问:“还有什么要我还的,尽管说。这个呢?”解下左腕手表,也一并还给她。那是她第一份薪水买的礼物。

一股劲地抽回卡带,没收手表,她瞪着他。曾付出的情感,他还不起!

没了音乐,这里好安静,两人对峙,因为误解,都怨着对方。张芳梅噤声,只觉得暗潮汹涌,非常刺激。

江小君打开皮包,拿出喜帖,扔到桌上。

“下个月我结婚,欢迎你来。”

“你结婚?”黎祖驯大受刺激,一时招架不住。

看着他惊愕的神情,给她很大的满足感。胜利!过瘾哪~~小君昂着下巴,享受这一剎胜利的快感。

五年前被你抛弃、被你利用,但、黎祖驯,你瞧瞧,我完全没为此堕落,更没为你蹉跎,我要结婚了,跟一个比你更好的人结婚~~

小君在心头欢呼吶喊,这几秒的胜利,令她热血沸腾。

而她春风得意的面容,就像刀光闪痛他眼睛。他镇定思绪,懒洋洋地道:“哦?好巧,你知道吗?”拿起喜帖打量,他说:“我上个月才订婚。”

什么?订婚?跟谁?!

小君骇住,惨白了脸。由于大受打击,她一时半刻张着嘴,很失态,搭不上话。

输人不输阵,江小君那反应不过来的痴傻样,让黎祖驯心头一阵爽。嘿,你结婚我订婚,谁都没有为了谁颓丧失志,感情好,他也将她一军。

这对旧情人,难得重逢,没体贴问候,反倒互相幼稚的呛声。

就在小君因黎祖驯订婚的消息而恍神,一通电话,即时将她从天外天拉回来。

“喂?德生……”小君接电话,是周德生打来的,说要一起吃晚餐。她瞄黎祖驯一眼,侧过身,笑眯眯,口气比平时更软甜:“好啊,吃日本料理吗?嗯……好,我在师大附近,OK,等你过来,掰~~”手机放回口袋里,转头,张嘴,正要再呛他几句,威风一下,可黎祖驯大手一挥,要她住口。

“约会愉快,掰。”他撂下话,心很痛,不想再比较。

她僵住,随即笑盈盈,难掩得意地说:“你听到了啊,我要去跟未婚夫吃饭,掰喽。”

她转身上楼离开,可在转身瞬间,笑容隐去。脚步轻盈,心却沈甸甸——

他订婚了?谁?是谁?!谁让他想安定下来?

江小君人一走,张芳梅咻地抓住老板手臂。“你什么时候订婚?我怎么不知道?”

“我每天什么时候订便当,你知不知道?”

“欸,我在问你订婚的事,不要转移话题。”

“什么时候订便当比我什么时候订婚对你来说更重要吧。”

“嗟!”张芳梅不笨,觑着老板。“连女朋友都没有就订婚了?我看你跟鬼订婚,­干­么骗人?”

黎祖驯大口大口吃便当,不说话了。好幼稚,竟为了赌气,谎称他订婚。愚蠢!他恨恨地咬着鱼排,卯起来吞,没小心鱼刺,呛住了,大咳。

“怎么搞的?”张芳梅忙拍打他的背。

“水~~”他握着喉咙,痛苦求助。

张芳梅赶紧倒水给他,他拿了猛灌,灌不下去,又猛咳,折腾半天,才吐出鱼刺,好狼狈地俯着身直喘息。

有没有哭?没有,是鱼刺呛的。喉咙痛,胸口痛,都是鱼刺呛的,都赖给鱼刺害的,可他心知肚明,一手撑着桌面,低低喘着,他心知肚明啊!

好难得再遇到江小君,他却一直讲反话,真心的一句“我爱你”讲不出口。其实一直难忘伊人的好,爱着她,全心全意爱着,像吃着美味的鱼儿,直到吞下鱼刺,鲠在喉,才知道痛。都因为鱼儿太好吃教他忘了刺,卯起来吞,才疏忽地被刺伤。

他忘了不管什么鱼儿总有刺的,他怎可能只贪图美味,其他都想着不去顾?现实是爱情的刺,时间是爱情的刺,这鱼儿已不是当初他那条心爱的鱼儿,江小君已经改变。

真傻,他满以为有奇迹,他曾经甩过很多女人,直到遇见江小君。江小君是他感情上的分水岭,爱过她,他从此爱不上别人,他被她绑住了,却恨她自由。恨她可以无所谓地告诉他,她要结婚,把他当什么了?也不怕他伤心,好残酷,她变得好坏。

江小君大步往师大校门口去,周德生要过来接她吃晚餐。好­棒­,好迫不及待,最爱吃的日本料理呢,周德生真体贴。

走着走着,她忽地转入小巷,对着谁家的围墙,大口深呼吸,大口地吐气,这样两、三次,还不能收心,还不能平静,看看周围,四下无人,只有一只老狗趴着睡觉。

“啊~~”她咆哮,咚咚咚地重槌几下墙壁。可恶!可恶、可恶!坏透了,卑鄙无耻下流,黎祖驯是王八蛋!

老狗跳起,吓得落荒而逃。

槌完墙,小君动也不动趴在墙前,呼吸激动,双手好痛。

这一秒她在心里骂——管他去死,管他跟谁订婚。

下一秒她想!那女人是谁?

接着一秒骂!管他去死,管他爱谁。

更下一秒她怀疑!他很爱那个女人吗?

更下下一秒心巾,咆哮——管他去死,他现在过得怎样不关她的事,她不在意。

再下下下一秒又气——拿那种不义之财,他早晚有报应,诅咒他被女人抛弃,诅咒他结婚后很快离婚!

手机响了,她接起。

老好人周德生在那边兴高采烈。“我到了喔,你呢?在哪?”

“马上到。”

关了手机,她蹲下,摸着发烫的脸。对自己下令——

停止!停止想他的一切。快停止,江小君,那人是恶魔,你长大了,不该再被他的言语激怒,不该再被他左右情绪,不该啊!不是已经摆脱他了?不是早把他抛得远远地?不是很多书都说报复旧情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活得比他更好!

站起来,快快走向未婚夫的所在。

对,要高高兴兴,热热烈烈,盛大隆重的去结婚。黎祖驯?哼,他哪根葱,去死吧!她不会被影响,绝不被影响,绝不!休想!

周德生带女友到这家台北著名的顶级日式料理店。

“这家店如果没有预约是不可能有座位的……”他跟服务生点完餐点,知道女友喜欢吃虾手卷,特意点了很多手卷。

小君赞美。“地点这么偏僻还客满,可见得是真的很好吃。”

“本来没位子了,不过……”周德生邀功地笑着。“但是为了你,我特地拜托我爸,他关系好,名气够,只要亮出我爸爸的名号就能订到位。”

“只是吃一顿饭而已,不用这么麻烦吧?”还惊扰到老人家,真过意不去。

“跟你吃的每一顿晚餐,对我来说都很重要——”周德生握住小君的手。“我不会随便敷衍。气氛不够好,餐厅摆设不够优,餐点没到一定的水准,我是绝不让我心爱的未婚妻享用的。”说完,他吻一下她的手背。

“你对我真好。”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面前摆设­精­致,食材讲究的晚餐,小君眼前忽然浮现一个画面,这画面使得她表情恍惚了——

黑夜里,灯火辉煌人声喧哗,那是一条夜市,她想起排着长长队伍,想起胡椒饼,想起那家胡椒饼饱满烫手,一撕开汁液迸流,还冒着热气……小君咽了咽口水,啊,好想吃胡椒饼。

周德生用筷子轻戳生鱼片。“你看这个生鱼片的­色­泽,一看就知道很新鲜,还有这个­肉­质的弹­性­,你知道怎么分辨吗?”

小君失神,好想吃胡椒饼喔,是因为它真的太好吃?还是因为那天太开心?

“快吃啊!发什么呆?”周德生的呼喊拉回小君的心神。

将近三千块的豪华日本料理,小君却吃得很少。买完单,小君建议他:“下次不要点这么多,太浪费了。”

“有什么关系,我宁愿吃不完剩下来,也不要让你吃不够。”周德生挽着女友的手,走出餐厅。“接下来你想去哪?看电影?逛书店?还是去唱片行看看新的CD?”

“嗯,你想去哪?”每次都让她决定,好像太自私了,但是周德生没有自己的主见。

“你想去哪我就去哪。”

“你没有比较想去的地方吗?偶尔换我陪你去啊。”

“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很快乐了。”

“你比较想看电影?还是去书店?”

“你呢?看你比较想去哪我们就去哪。”

这是一出爱情剧,一出主角只有江小君的爱情剧。望着周德生因为迷恋她,深情到有些恍惚的眼睛,看着他亟欲讨好的表情,小君突然觉得好疲惫。忽然哪儿都不想去,意兴阑珊了。原来全部以她为天地的感情,没有想象中轻松,也是会累的。

“我……我想回家,吃太撑了,想睡觉。”

“是喔,好吧,我送你回去。”明明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但他因为过度体贴,立刻接受她的决定。

回去路上,坐在周德生的宾士车内,皮椅很舒适,车内温度刚刚好。她却觉得心坎深处,不断地涌上烦躁的火苗,在那里烧着。

她看了未婚夫一眼,莫名地对他生气。可是又知道他没做错事,她气他什么呢?没有理由,就是觉得生气哪……他明明没做错事!

到家了,一离开汽车,她暗地里竟松了一大口气。

周德生提醒她:“过几天要挑喜饼,你先看看有哪几家喜欢的。”

“你呢?你有没有喜欢的?”喜帖也是她决定的,婚纱摄影公司也是她决定的,饭店也是她决定的,婚宴形式也是交给她决定的,喜饼总该让给他来决定了。

老好人周德生笑笑地说:“只要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啊、啊!小君脸一沈,笑得勉强。“好,我知道了,掰~~”

“等一下——”周德生忽然跨出车子,打开汽车后座,拿出一大束红玫瑰。“九十九朵代表长长久久,红玫瑰代表我爱你,给你。”

是的,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九十九代表长长久久,红玫瑰就代表爱情。周德生跟着大家的普遍价值观来讨好她,她收下,却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没有惊喜,反而觉得自己更麻木几分。

周德生高高兴兴回去了。

江小君走进大厦,搭乘电梯,上楼。

有人教她,巧克力要配黑咖啡吃;有人教她,如果要独立生活,你最好要学会怎么骑机车;有人告诉她,怕洗­干­净的衣服硬硬的触感不好,会伤她的皮肤,所以帮她洗衣服,要加熊宝宝衣物柔软­精­。

不禁去想,假如是周德生,假如当初是周德生,他会怎么做?

他不会告诉她要去学着骑机车,他会说,他来负责接送,你不要吹风淋雨。周德生没有什么巧克力配咖啡这种怪搭配,他习惯按照餐厅配好的套餐点餐,他习惯上网将美食家评论好的优质餐厅列印下来,来决定哪一家好吃,他绝不可能随随便便一时兴起去冒险吃路边摊,更别提排队吃胡椒饼。周德生哪里管什么衣物柔软­精­?家里聘印佣,这些琐事,他才不会去管。

他过优质生活,跟随世人评价行走。安稳,保险,但缺乏惊喜。

她怀念十九岁夏天,她被黎祖驯拉去学冲浪,她被带去猫空喝茶,他们偶尔跑去山里烤­肉­,他们做过太多事,而那些事如果不是因为认识黎祖驯,她这辈子绝不可能碰触的事。

刺激新鲜偶尔还会跌倒受伤,像坐云霄飞车,常常情绪起伏很大,但却有种活生生的热情,时时在体内蓬勃着。忽望见镜中的自己,脸­色­瞬间发白。

江小君猛然惊觉,她竟然很可恶地在比较着周德生跟黎祖驯。竟在衡量着谁带给她的快乐多?这坏影响都是因为撞见黎祖驯,听见他订婚才引起的。她得想办法发泄掉这团混乱的情绪,她必须搞清楚这迷团,否则她会一直想不停哪!

江小君拿出手机,约人见面。

她警告:“不要乱动,快­干­了。”

他哀嚎:“黏黏的,很不舒服啊。”

她凶他:“忍耐一下是会死喔!”

他求饶:“还要多久?”

她发狠:“好了好了,我要撕了。”

唰一声,他尖叫:“好痛!”

老公寓客厅,美美的母亲和新男友约会去,今晚铁定又要夜宿男友家里。张天宝开车来接美美出去,他们要去PUB玩,自从美美向他吐露了心中大秘密,他们竟莫名地诡异的亲密起来。

本来要出发了,可是在美美发现张天宝鼻头有很多粉刺后,计划突然产生变化,她非常想表演身为造型师的美容专业,硬要用自制敷面泥帮张天宝敷面,说是要拔去他鼻子上所有粉刺。

张天宝碍于情面惧于反对,只好假装出很期待地欣然接受,但——痛死了啦!

美美撕下面膜,很兴奋地秀给天宝看。“你看你看一二三四五有五个粉刺,你好脏啊你,恶心啊你~~”

“真的欸,马的,还真的可以这样拔?!”

美美手机响,接起,脸­色­骤变,原本亢奋的声音突然小了八度。“喔,好……好……嗯,诚品咖啡馆吗?我大概半小时后到。”

关掉电话,美美哇哇叫:“完了完了我完了!”

“怎么了?谁找你?”

“小君……忽然说有事要问我。”美美蒙住脸蹲在地上。“她该不会知道那封信的事吧?”

“你不要慌好不好?她跟黎祖驯早八百年没碰面了,她不可能知道啦!除非有人跟她说……”

美美扭头,忽然盯着张天宝,眼神诡异。

“­干­么?”

“你有没有跟别人说?”

“拜托!当然没有,我帮你守密都来不及了。”

“黎祖驯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我们不是讨论过了,江小君既然要结婚了,让他们知道对他们不好吗?”

“那这么晚了,为什么江小君忽然——”

忽然张天宝手机也响,看见号码,他脸­色­骤变。

美美问:“是谁?”

张天宝瞪着闪烁的手机面板。“是黎祖驯。”

忽然张天宝跟杨美美咻地巴在一起,瞪着张天宝的手机。

张天宝惶恐地问:“见鬼了,他们两个怎么会忽然都找我们?”而且在夜这么深的时候,好诡异。

“你快接啊。”

“喂?”张天宝接了。“嗄?现在?现在?!喔……好,我等一下到。”

挂上电话,美美急急揪住天宝手臂。“他找你­干­么?”

“要跟我见面。”

“在哪见面?”

“诚品咖啡馆——”

“不会吧~~”美美惊声尖叫。“他们知道了他们知道了~~”

“我是说诚品咖啡馆的过去好几条街穿过好几个路口黎祖驯住的2503.”说完自己一直笑一直笑。“吓到你了吧?哈哈哈哈哈,喔!”他被美美踹一脚。

“笨蛋!我快紧张死了你还开玩笑?”

“好啦、对不起啦!”

“黎祖驯有没有说找你­干­么?”

“不知道,回头我再跟你报告。”

“他们一定知道了,不然怎么忽然同时要找我们谈话?怎么办?怎么办?”

做坏事,就要时时恐惧着被发现,好惨,美美好慌。张天宝也无能为力,帮不上忙。

第七章

张天宝赶到2503,黎祖驯正在清空衣橱。

开店后,黎祖驯不是住在店里就是住在2503.他指着堆在床上的衣服说:“这都是以前江小君留在这里的,你拿去送人好了,公司女同事很多吧,送给她们。还有这个……”

黎祖驯指着地上的纸箱。“里面有咖啡机啊、花瓶啊、保养品啊、女孩子的用品啊什么的,你看有没有女生要,通通拿去。”

张天宝张望纸箱内的东西。“哥哥,你差不多一点好不好!”他拿出一罐面霜。“都五年了,这个早就过期了。还留着?”

“好,那个扔掉。”他抢走面霜,咚地丢进垃圾桶。看,说丢就丢多潇洒!他往床沿坐下,点烟抽。

张天宝觑着他看。“这全都是江小君当初没拿走的?”

“对。”

“决心要扔了?”

“决~~心要扔。”

张天宝看好友用力点了点头,喷一口烟。他右脚踝跨在左膝盖上,随便抖晃着,像在掩饰心中的焦虑。

“喏,既然已经下决心,就绝对不要后悔,东西我帮你处理。”

“谢,兄弟。”黎祖驯用力按熄香烟。“我想通了,像你一直说的,我以后要为自己打算,留这些东西只会让我看了不爽。而且……”又拿出一根烟点上,当只喷烟兽。“她要结婚了。”

“你知道?!”

“什么叫我知道?”

突一阵安静,两个男人对望。一个眼神心虚,一个眼­色­犀利。

黎祖驯微眯起眼。“难道……你早就知道了?”

张天宝急急解释:“唉呀,因为美美前阵子跟小君碰面了嘛,所以……我不是故意瞒你,我是怕你伤心所以不敢讲……”

“好了好了!”黎祖驯大手一挥,口气豪迈。“无所谓。她过得好,我替她高兴。你不是一直想帮我介绍女朋友,我下礼拜每天都有空,帮我约美女出来。”

“喔,哈哈哈~~那有什么问题?凭你现在的条件,想交女朋友还怕没机会?”现在的黎祖驯除了­性­格英俊,还因为二手店经营得不错,偶尔贩卖古董,赚了不少钱,要把妹太容易了。只要黎祖驯也觅得好归宿,美美心中的梗也能释怀了。

张天宝积极起来。“看你是喜欢长腿美眉,还是喜欢时髦辣妹,或是中意楚楚可怜的,我都有认识的,包在我身上。”

“嗯、嗯、好极了。”他直点头。

张天宝清点纸箱的东西,黎祖驯若有所思地沈默一阵,问天宝:“你……有没有看过江小君的未婚夫?”

“欸?”

“那个叫周德生的家伙,看过吗?”

“没有,­干­么?”

“随便问问。”

“喔。”

又静了几秒,张天宝继续清理纸箱内的东西,黎祖驯又默默吸烟一阵。又问张天宝:“杨美美呢?美美有见过那个男人吗?觉得他怎么样?”

张天宝望着好友,一阵心疼。好友眼­色­仿徨,神情颓废,说不在乎,但一直问;说无所谓,但一直追究到底。

张天宝硬着头皮挑明讲:“你要彻底忘了她啊,­干­么管周德生怎么样的。”

“也对……”他恍惚,点点头。“对……”烟熄灭,再点一根。

张天宝速速封起纸箱。“我现在就把这些东西带走,你要开始新生活!掰啦~~”扛起纸箱,告辞,一步两步三步到第四步时——

“等等!”黎祖驯追出来。

张天宝拔腿跑,不让他追,黎祖驯吼:“等一下,我叫你等一下~~”

张天宝捧着纸箱跑。“这东西留着对你不好,不要犹豫了。”

“我没犹豫,我是想自己处理掉。”

张天宝咆哮:“骗人,你舍不得,我帮你扔!”

黎祖驯吼:“给我等一等!”

追到电梯前,黎祖驯长腿一伸,绊倒张天宝。

“啊~~”天宝扑地,纸箱摔落。

黎祖驯一个助跑,整箱揽进怀里,人重重摔在地,可纸箱的东西安安稳稳留在纸箱里。两人狼狈地瘫坐在地,因为追逐,都大口喘着气。

天宝骂:“你怎么变得这么婆妈!整个人逊掉了你!”

“跑什么跑?我只是想到这东西毕竟是她的,我没资格扔,叫你等一等~~”

“马的咧,人家都要结婚了,还会在乎这些烂东西?你神智不清了你,我看你根本没想通,还叫我帮你约美女?×!我看你也只是约来做样子,根本不是真的想交女朋友!”

黎祖驯傻抱着纸箱,忽地眼尖发现了什么,啊的一声,搜出一件白T恤,激动地指着领口。“怎么黄掉了?马的,放太久,要用漂白水洗了。”

啊咧~~张天宝张大嘴,瞧着一向以潇洒­性­格横行江湖,让他崇拜佩服的拜把兄弟,竟然揪着一件泛黄的女­性­白T恤,惶恐如世界末日降临。

天宝摇头叹:“没药救了你~~”

“唉……”黎祖驯垂下肩膀,放下男儿气概。他叹气,抚额,苦笑。“说得对,别介绍美女给我了。”少造孽了,认识再多美女也没用,只是浪费时间,他还不能忘情,他还走不出小君的天地……他忘不了。

“黎祖驯……”张天宝看他难过的样子,觉得自己把话说重了,他也难过了。

“你回去,我一个人静一静。”拽起纸箱,他落寞地回去2503.关门,躺在床上,好难过。他爱过的女人,如今好冷漠。

他难过地想着——

可不可以,再像以前?像猫儿软软赖在我怀里撒娇,像猫儿在我耳边说悄悄话,像无助的猫儿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等我作主决定所有事,跟着我,一路悄悄地跟着我,说着要跟着我,说着去哪都行。我们像以前那样行不行?

他真心这么希望着,一直真心这么期望着。

我不会再说那种什么狗屁话什么未来很重要要先去念书,我不会再故作清高地放你离开。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但时间继续走,不控制爱的方向。

她要当别人的新娘,他像堕入个不醒的黑暗恶梦里。

二十四小时的敦南诚品书店,是不睡的台北人,心爱的游乐场。有可以尽情翻阅的书籍杂志,有通宵营业的咖啡馆。这地方是文艺青年娱乐圈人夜间工作者的好地方,广告看板张贴各种表演展览活动,空间弥漫浓浓的人文气息。

那边坐在原木地板的男女在讨论新书,邻桌品尝蛋糕咖啡和朋友高谈出版消息的是某知名畅销书作者,这边……这边气氛­阴­郁,笼罩低气压,摆在桌上的玫瑰花垂头丧气、奄奄一息。

“你知道吗黎祖驯订婚了?”江小君急切地跟美美说。

美美听了很惊讶。“是吗?我不知道……你听谁说的?”根本不可能。

“黎祖驯。”

美美脸­色­刷白,他们见面了?但小君好像还不知道那封信。黎祖驯为什么骗小君订婚了?

“你跟他平时有联络吗?”

“我……我大部分都跟张天宝联络。”

“张天宝没跟你说吗?黎祖驯跟谁订婚?你知道他有女朋友吗?”

“我……我不知道。”

“他什么时候交女朋友?交往多久?会不会是跟我交往的时候就和别的女人来往了?”这是她最在意的。

“不会吧~~”

“那时候本来还很爱我的,忽然可以拿走我妈的钱抛下我,我越想越觉得奇怪,搞不好那时候他就认识现在的订婚对象,因为觉得她比我好,所以才……”

小君的反应太歇斯底里,美美脱口而出:“你不是要结婚了吗?”

小君怔住,口气一下虚了。“我是要结婚,当然要结婚。”

“那还想这些­干­么?他跟谁订婚都跟你没关系了不是吗?”除非……

“我只是想弄清楚……”小君傻傻地看着好友,眼­色­凄惶。

“弄清楚什么?”

弄清楚什么?弄清楚他怎么能那样狠心?弄清楚是谁让他愿意订婚?弄清楚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弄清楚……急于弄清楚,但自己的心态却越来越不清楚。

“弄清楚以后呢?弄清楚这些能­干­么?”

小君凛着脸,不吭声。

美美握住小君的手。“还是碰到他后,你就不想结婚了?我问你,假如黎祖驯没订婚,假如他说他还爱你,你会怎样?你还会爱他吗?会为了他悔婚吗?你告诉我实话。”黎祖驯八成是赌气才这样骗小君的,看样子他们也都还不知道那封信的事,美美考虑着要讲出实情。

只要小君最爱的仍是黎祖驯,她该把真相说出来,即使会被苛责一辈子……但如果小君不爱他了,也不打算为他悔婚,实话只会伤害他们,于事无补,还会毁了她跟小君的友谊。

小君笑着说:“我怎么可能悔婚?我已经不爱黎祖驯了,我爱的是德生。”说着,拾起玫瑰花。“你看,他送我的,对我真好。”

是吗?真的吗?美美望着小君,看她捧着艳红­色­玫瑰,怎么看都觉得她的面­色­太苍白!

凌晨三点,两个傻瓜不回家,赖在PUB,心里受着煎熬。

“我很痛苦,好痛苦……”美美趴在吧台,旁边已搁着一堆空酒瓶。

“我也很痛苦~~”张天宝靠着美美肩膀,也喝得醉醺醺。

从各自约会解散,他们在PUB中碰头,分别报告小君和黎祖驯的状况,这两个人好似还没真的断了缘分,真糟糕,碰在一起,麻烦就来了,都想打听对方的感情事。

“天宝,你觉得祖驯会忘记小君吗?”

“我看还没办法。小君呢?她不是要结婚了?不是很恨祖驯吗?­干­么还问那么多?”

“你觉得江小君爱那个周德生吗?”

“不爱怎么会跟他结婚。”

“那你觉得江小君比较爱周德生还是黎祖驯?”

“如果那句话说的是真的,嗝!”他打了一个酒嗝。“那恐怕小君比较爱的是黎祖驯。”

“什么话?”

“听说女人会忘不了能让她哭的男人。”

“死定了……”美美蒙住脸,苦苦呻吟。“完蛋了,江小君当年一定为了黎祖驯哭惨了,那不就是比较爱黎祖驯?”

张天宝拉下美美的手,望着杨美美,开始大舌头:“美……美美……美美……”

“­干­么啦!”

“你……你……你会因为我哭吗?”

不,当初让她哭的人是黎祖驯。自从跟祖驯示爱被婉拒,后来就跟黎祖驯疏远了,因为尴尬也因为死心。

美美没搭话,张天宝气馁地说:“我看我是没办法把你弄哭,我没那个本事,我知道你只喜欢黎祖驯,每个女人都喜欢他。”

张天宝没本事让美美为他哭,反而是他让美美弄哭了,他趴在桌上,很娘地哽咽了。

“小妞,你哭什么啊?”美美摇他。

“不要叫我小妞!”他生气地抗议。

“那你就不要像个小妞哭啊!”

“我有什么办法,我喜欢你啊!”

“唉,我这么坏,你喜欢个屁啊?”美美微笑,头靠着他的头,眼睛湿湿的。

“我就就就爱坏坏的……”他又结巴了。

美美眨眨眼,眨出泪水几滴,她摇摇天宝,指着眼角给他看。“好啦,我哭了行了吧?小妞。”

张天宝笑了。“不要叫我小妞……”他一定是因为喝醉胆子变大了,竟然好胆地捧住美美的脸,吻了杨美美。

愚蠢!

她竟站在这里!

从下午到现在,从天亮到天黑。看看表,都晚上十一点了。八个小时?八个小时!她竟然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这里。不吃不喝、连厕所都不敢去上,只是紧张兮兮地站在这里?

这八个小时她不断问自己、重复地问着自己——“我在­干­么?我到底在­干­么?!”

愚蠢!立刻走!可是一小时过去、三小时过去、八小时过去了,她仍是站在这里,站在黎祖驯的店旁,隔壁住户的大门入口处。

我一定是疯了!江小君脑袋发烫,身体发热,血液沸腾。她什么都不顾,就只想看一看他的订婚对象。亲眼看看她的模样、他们的互动,她只是好奇喔,绝对没有别的意思,没有嫉妒,也不是因为爱,只是好奇地想看看。

她一边质疑自己发疯了,一边又安抚自己这没什么,毕竟大家曾经热恋过,当然会好奇他现在的女朋友是什么样子吧!

突然,小君倒抽口气,黎祖驯出来了!他打开路旁一辆黑­色­轿车,发动,驶离。

她立刻拦了计程车,杀气腾腾下命令:“跟踪他!”

“小姐,你这样说我怎么知道他是谁?跟踪谁啊?”司机问。

小君跺脚,激动地指着前方。“那辆黑­色­轿车啊!快啊,快不见了……”

“厚啦厚啦,抓­奸­呴?”司机嘿嘿笑。

车子一路紧追,最后停在火车站。黎祖驯下车,走向火车站。

小君心中一凉,该不会还要搭火车追吧?呜呜~~幸好他只是绕过火车站,走上旁边的天桥,到对面马路。

他脚程快,小君没头没脑地追,还要注意不被发现,有够艰难啊!终于他停下脚步,小君急急左看右看——那女人在哪?他新欢在哪?

到处黑压压的人,这里太热闹,小君心惊胆战地搜寻,是那穿红洋装的?还是那个穿白套装的?还是……等等,看着看着她觉得诡异,抬头,这街牌,这气氛,这闹哄哄人潮,这光彩照天的夜市——

这是饶河夜市啊!

她来过的啊,几个夜晚,他们携手游玩过。小君看着那熟悉的背影,往一处摊位前进,隐身在人潮后头,看他排在一行人龙后,他等着买胡椒饼。买完胡椒饼,他坐在庙口阶梯,他们一起坐过的位置,他一个人默默捧着胡椒饼吃。没有谁来赴约,他一个人。那身影在人潮凶猛里,显得凄凉孤独。这边,跟踪旧情人的江小君,面­色­凄惶,有种走投无路的感慨。

等他吃完胡椒饼,继续跟他漫游,随他走进唱片行,发现他买了一张CD,“钢琴师的情人”电影原声带。再跟下去,他回到车内,离开。

小君又拦车,想知道他是不是跟谁同居。

他跟很多人同居,原来他仍住在当初的老旅馆。他还住2503吗?为什么他的身影那么孤独?为什么买那张CD?因为她把原来弹奏的那张卡带要回去的关系吗?他为何在意?他真的有订婚对象?但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寂寥?为什么还去吃他们爱吃的胡椒饼?为什么坐在老地方,吃相那么忧郁?他的店为什么会有她最爱的那一款猫杯?他特地去找来的吗?为什么?

小君悻悻然离开,她听见风吹路树的沙沙声,眼前只看见漆黑的路面,一路上的路灯闪过她落寞的脸容。走着走着,只身在夜里游荡,感觉像迷了路。

她不想回家,也不想去找男朋友。无心逛街,整天没吃也不觉饿,像失心疯,恍恍惚惚,满脑子想着黎祖驯。

这到底怎么回事?

隐约觉得不对劲,她走了好远的路,仍不平静。想到很多往事,那些原本因愤怒而忘记的美好事。

那年夏天,黎祖驯跟育幼院院童玩闹的身影,他爽朗的笑声,院童缠着他的开心表情……这是一个大坏蛋会做的事吗?

那年夏天,他那种对任何事都没所谓的无赖样,那种对事业没野心,人缘超­棒­的黎祖驯,他是坏人吗?他会因为想得到两百万就出卖女朋友吗?

小君又想到,为了保护她,他一直没有真的占有她,说要等到她真的很笃定他们的未来很明朗时,才要与她发生关系,他认为这样对她最好。好几个夜晚他亢奋地挨着她身体,她能感觉到他在苦苦压抑自己的欲望,但他不因为欲望就冲昏头,他比她理智,他是这样为她打算,这样的顾虑着她的前途。

这样的人,会是自私的吗?

帮她把破碎的猫杯,一片一片拼好,就怕她生气难过,他不在乎她?

手机在口袋震着,小君接听电话。

“我好想你……”是周德生。

“喔。”

“你在哪?”

“在……”她忽然不知身在何处,原来走到了陌生的街道。“我在逛街。”

“在外面啊,那正好我接你回家,顺便带你去吃宵夜。”

“我想回去休息了,改天吧!”

“喔,那我去载你。”

“我想自己回家。”

“喔……”他失望,沈默了会,提醒她:“明天晚上要挑喜饼,别忘了。”

“嗯。”

回到家,小君陪妈妈看一会电视。洗完澡,躺在床上,她把玩黎祖驯归还的手表。表带褪­色­,皮面磨出裂痕,表面好多刮痕,它苍老,一副历经风霜的样子。主人时刻不离身地戴着吗?

将手表系在左腕,表带贴着手腕皮肤,她心悸,落泪。心里无声地问着——

你心里在想什么?坐在老地方吃胡椒饼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夜深人静住2503你有什么感觉?我不明白……黎祖驯,你让我不明白。

一颗两颗,晶莹的泪珠,濡湿表面。

不觉得你真的可恶,但憎你一再让我失控,令我六神无主,只要看到你这人,我就管不住自己。犯错,失控,糊糊涂涂,恍惚迷惘。

为什么你老是给我这种感受?让我讨厌这样失控的自己,恨五年过去,依然受困于你。

再过一个小时,就要跟周德生去挑喜饼。

她还坐在这里,在咖啡厅雅座,她已经这样傻傻地坐了一下午。桌上,烟灰缸,堆满烟蒂,她重复点烟的动作,她重复划火柴点燃一根根香烟,看它燃烧,喷烟,死亡,再点下一根……她心中有个结,没得解。

恍惚的眼神,随时间过去逐渐冰冷,渐渐浮现的是一种笃定的眼­色­。

忽然起身,她推开店门,走入金­色­夕光中,走向路旁黎祖驯的店,走下阶梯,眼角瞥看见他,他和员工站在柜台内。

黎祖驯也看见她了,他凛容,注视她。

她不理会,带着冷漠的脸­色­,走到艺品区,取下柜子内的猫杯,转身,回柜台前,猫杯递向他。

“这猫杯哪来的?”不顾旁边有客人,她冷着脸问。

不怕出丑,今日就是来兴师问罪的,她不要自尊了,她受不了心结的折磨。不怕他笑她还介意过去的感情,早五年前,她不会做到这样难堪,那时她很会替别人想,受委屈也不敢大声嚷,但现在不同了,她很爱过被伤过就恨起来,恨着时,没理智。

隔着柜台,他与她对望。因为江小君不寻常的举措,旁人都静下来,打量着他们。

既然她敢问,他目光一凛,回答她:“我去奥地利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买的。”

小君美丽的眼睛,因生气而异常灿亮。“你故意去找的?这杯子要卖多少钱?两百?五百?一千?”

小君憎他听The Promise,憎他买猫杯,憎他店名取PROMISE,憎他抛弃她却还戴着她送的表,憎他去老地方吃胡椒饼,憎他住2503,憎他和别人订婚了却做这些扰乱她心的事。

“这杯子是非卖品。”

“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

一改往昔爱开玩笑戏谑的表情,她尖锐冰冷地提问,让黎祖驯也异常严肃地回答问题。说这些话的同时,他的心很痛,就像一个被判了死刑的人犯,还遭刽子手凌迟。

她装不懂吗?她非要看他痛苦出丑吗?好啊!他索­性­不再骄傲地遮遮掩掩,不再武装出不在意她的样子,她想听真心话,想嘲笑他的痴情,好,行,反正他看开了,他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了。

于是他说:“我曾经想……将来见面……要送给你。”

她笑了,泪光闪烁。他真说得出口?在对她做了那些残酷的事后,他说得出口?她松手,一声脆响,猫杯四分五裂,破碎在地。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有动作,大家都被这一幕惊骇到,都好奇地打量着对峙的他们。

黎祖驯盯着小君,同时跟张芳梅说:“今天提早打烊。”

“可是……”张芳梅还想说什么。

祖驯喝叱:“现在!”

不消半刻,人走光,张芳梅嗅到不寻常讯息,也溜了,店里只剩祖驯跟江小君。

“为什么?”黎祖驯深邃的黑眼睛,伤心又愤怒。变心的是她,跟别人结婚的是她,现在为什么一副忿忿不平很受伤的样子,她凭什么用这种态度对他?他已经够难受了,她还要来踹一脚才甘心吗?

“你敢问为什么?你会不知道?提早打烊,把人都支开,怕我说了什么让你丢脸吗?你了不起,开店了,拿我妈的钱开店,你很聪明啊黎祖驯,你晚上睡得着吗?跟别人订婚不惭愧吗?我不提你还真的装没事?还有脸说猫杯要送我,怎么?感谢我让你赚大钱吗?你让我很恶心!”

静静听完她的指控,黎祖驯胸口剧烈起伏,火大,咆回去:“这跟我开店有什么关系?我信里写得很清楚,我说把钱捐给育幼院,我也说你们不想的话可以止付,但你们没有。现在舍不得那笔钱了?想讨回去吗?可以,要不要马上开支票给你?当作是你的结婚礼金!”

什么信?小君震住,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但她看得很清楚,听得很清楚,他受伤的表情,他痛苦的口吻。在那野兽般愤怒的咆哮声中,她震惊困惑,吓出泪了。

“你哭?哭什么?不准哭!”他冲过来,双手猛地揪住她肩膀,气得用力摇晃她,咒骂她!

“我最讨厌你这种表情,少给我装无辜,有什么资格哭?有什么资格用这种表情看我?怎么?江小姐,我说我跟别人订婚,你受不了吗?你搞清楚,你要去跟别人结婚,有什么资格怪我?去年在2503等你,你知道我多失望?把我从国外找来的猫杯砸碎,­干­什么?你有毛病啊?你不要我,也不想我跟别人交往吗?你会不会太过分了?!”

她被吼得耳朵嗡嗡作响,他剧烈的摇晃她令她头昏,她面­色­苍白,颤着声问:“什么信?你为什么在2503等我?”

他骇住,这剧烈的争吵变成莫名其妙的问答,这中间有一大段落差。她表情困惑,黎祖驯很震惊,难道……他松手了。

“你没收到信?我拜托美美交给你。”他问。

“没有……”她摇头,哽咽了。“没有,我不知道什么信。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等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把钱捐给育幼院……”

“但是美美说,她亲手把信交给你。”

他们怔望彼此,都心跳剧烈,都血液沸腾,都头昏目眩,一起恍惚了。在这沈默注视中,小君的手机响了,她没接,让铃声去响,她知道是周德生打来的,她不想接。

颤抖着,她问:“所以……你等我?”

“一直等你完成学业。”

“可是你订婚了……”

“骗你的。”

“为什么?”她泪凶猛,不断涌,湿透脸庞。

他亦红了眼眶,声音沙哑:“因为你要结婚,我生气。”

太荒谬了!她笑了,笑得凄楚。

他忽然醒悟,怀抱希望,问:“你结婚也是骗我的?”为了赌气,因为误会,所以做戏气他吗?

“是真的。”她说,斩断他的希望。

“真可笑……真可笑……”他的眼­色­瞬间暗下,苦笑,抬头望天花板,忍住快要涌出的男儿泪。

电话铃声刺耳,持续响着,心弦紧绷,她泪如雨下。

“如果知道你等我,我不会……我不会跟别人交往……”

他转身,不看她,他颓丧,手撑在柜台上,他没话说了,还能说什么?他不知道。

“祖驯……”见到他因伤心绷紧的身子,她走上前,想拥抱他。

他回头,斜觑着她,低声制止,用一种压抑冷漠的口吻,恨恨地说:“不要过来,去找你的男人。”

他看见她面­色­刷白,震住靠近的脚步,他看见,她眼眶盈满泪水,知道她也伤心。他知道不能怪她,知道这是无奈,但,还是忍不住冲口说出伤她的话。

他爱有多深,失望就多重。他憎这种错过,知道她没错仍然恨,如果她相信他,如果她多些理­性­,她该知道他不是那种人。她竟然一直认定他会拿那笔钱?她这样看他的吗?她爱别人,并决心结婚。

是,他活该,他当初不该顾虑太多,是他愚蠢,也不该认为杨美美是她好友就把信拜托她,他气自己笨,又恨她傻。他心情太乱,他全身发热,他不知道这凶猛的恨要拿什么发泄……

小君伤心地望着他,接电话,来自一把她此刻最不想听的声音。

“你在哪?怎么响那么久?”

她盯着黎祖驯,回答周德生:“我在师大附近。”

“快七点了,我约了三家店挑喜饼,我现在过去接你,在师大门口?”

“嗯。”关手机,转身,她离开。

她走了,真去找她的男人了!

黎祖驯重击柜台,踹翻书柜,成迭旧书摔落,通通砸在地上,埋没猫杯的碎片。

他瞪着一地混乱,蹲下,扫开书堆,瞪着碎片,想到当初,那个怕她生气,急着外出买三秒胶,熬夜拼回碎片的自己。

这次碎得太厉害,这次拼不回来……怎么会这样?只一个关键出错,两人不再同路。

小君大步赶往师大,边拿出手机,打给杨美美。

“黎祖驯写的信呢?”

“小君?!”

“信呢?写什么?写了什么?!”她失控怒吼,不顾旁人侧目,在大街咆哮。“念给我听,现在!”

杨美美吓到了。“我去拿信、我马上念……”

美美逐字逐句念给小君听。随着信件内容,小君的脚程越来越慢,最后绕进街旁小巷,窝在水泥墙痛哭失声,趴在墙前,站不稳,几近崩溃。

原来把钱捐出去了,原来暂时从他们的爱情离场,他是为了让她可以专心自己的前途,可以冷静地好好求学,也能够不跟妈妈撕破脸,就怕她将来会后悔,后悔一身琴技半途而废。黎祖驯自以为这是对她最好的抉择,同时为他们的爱留下伏笔,只要江小君学成归国还愿意跟他相聚,他会在四年后中秋节老地方等待。

她缺席,去年中秋她在做什么?

她努力地回想,对了,那天她和母亲还有周德生在唐人街吃饭,庆祝中秋。祖驯呢?他刚刚怎么说?他说他一直在等,从满怀希望等到失望。泪水失控,她蹲下,抱住自己,光天化日,痛哭失声。

她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她对爱缺乏信心,捕风捉影,误信眼睛看见的、耳朵听见的,却没用心细想。当初她年轻,思虑不周,真的是被爱冲昏头,不管家人、不顾学业,只想和他天天恋爱。可是其实她心中有惶恐、有疑虑,怕不及时抓紧他,他就会跑掉。

黎祖驯一定是看见了她内心的那种焦虑,所以强帮她拉出迷惘的不真实的梦幻世界,推她去面对真实人生,属于她的人生。

他为她着想,她却一直在否定他。

他一直在等她,她却因为对爱失望,就投入另一个不费力的、方便的怀抱找温暖,还误以为这样的爱情才是真爱。热泪不断流淌,心却越来越清澈。

那不是爱情,贪图轻松,选择容易的,能保全住完整的自己,占尽便宜,不会受影响,不会失控,不怕被摆布,那不是爱情。

像此刻这样,心中剧烈拉扯,又痛又哭的才是爱情。高兴时可以像在飞,伤心时像有刀在剜,这才是爱情,能痛哭,心悸,这才是爱情,全身发热,激动战栗,这才是爱情。

不爱周德生,她爱黎祖驯。

她骤然起身,往爱的方向跑。

她忘了要去挑选喜饼,忘了她有未婚夫,忘了时机不正确,忘记理智在警告了,她冲动,失控,热烈地往爱的方向奔。她不能作主,不能控制双脚,很可怕,像着魔,但也很快乐……

她要见他。

穿过人群,穿过十字路口,闯了一个红灯,停在PROMISE店前,瞪着招牌,冲下楼。

黎祖驯颓坐在地,失魂落魄的盯着破碎的猫杯。听见下楼的脚步声,回过头,一个热呼呼的身子扑进怀里。

“我爱你!”她嚷,又哭了。

黎祖驯立刻搂住她,埋在她的肩颈处,激动得不能言语。大大的右手掌抚着她的后脑,将她紧按在怀。心对心,感应彼此心跳和热的皮肤,都心悸,热泪盈眶,心跳剧烈,都为这失而复得的爱情战栗,激动着,都哭。

幽暗地下室,堆着旧书CD杂志木柜、陈旧物品,它们呼吸着,散发带木头又混着泥味的气息。旧情,也在这些被主人遗弃的旧物堆里还魂。黎祖驯紧抱小君,她被那炙热的体温烘暖着,这几日的不安,剧烈起伏的情绪,都在被他抱住的剎那,变得软绵绵,很安心。

这温情的怀抱,给予她强烈的归属感,这瞬间外面现实世界都变得遥远了,尽管手机,正在外套口袋里,闪烁,呼叫。她不理会,只管着赖在这温情的怀抱里陶醉。

时光倒流,温情的回忆,一幕幕送至眼前。

金­色­流光中,她领第一份薪水,骑着机车,是怎样急切又兴奋地带礼物给他。

蓝天白云,夏日海边,浪花前,他掌控滑板,一声喝令,她踏上滑板,兴奋尖叫,乘风破浪,多澎湃的心情!

而他看她赌气地为他离家出走,是怎么感动了?同时又觉得责任重大了起来?他曾经好几个暗夜抱着这可人儿,教她初尝情yu的甜蜜,让她体会Gao潮,而自己抱着压抑的欲望,享受这甜蜜的折磨?

相爱画面,同看过的风景,一幕幕全回来。他们一拥抱,就热得融化。不管谁的手机一直呼喊,一直催促,他们紧抱,不肯放开彼此。一直到那­干­扰他们的铃声渐渐虚弱,直到没电……

第八章

小君侧躺在地上,黎祖驯盘坐着,让她的头枕着自己的腿,他轻抚着她的发,在她发泄地痛哭后,他们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说话。

小君睁着眼,眼­色­空洞,不知该说什么。之前手机一直响,像在催魂,直到没电了。

受不了沈默,他问:“你在想什么?”

“本来这时候,要跟他去挑喜饼……”周德生还在等吧?她现在好怕见他。怎么黎祖驯一出现,周德生就变得渺小而微不足道。好过分!她不喜欢这样残酷的自己,却无法抵抗内心真实的感觉。

黎祖驯面­色­一凛。“我去跟他说。”

“说什么?”

“拜托他成全我们。”

“不行!”周德生没做错事,双方家长都见过面,婚礼也开始筹备,她不能不顾对方颜面,周德生的父亲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临时悔婚,要人家怎么面对外界的眼光?她一直在想,却想不到出路。这时悔婚,要多大勇气?

“不行?”祖驯苦道:“难道你真的要去结婚?”在发现他们彼此还深爱对方的时候?

“我不知道。”

他目光一沈,哑声问:“还是……你爱他?”

小君沈默,但心中有数。爱周德生,现在又哪会痛苦?

她的沈默,令他难受。“如果你爱他,你去。”

“那你呢?”等了五年,他怎么办?

他嘴硬道:“如果要结婚就别管我,我一个人也活得很好。”只是像个活死人,又如何?黎祖驯动怒,他要跟小君厮守,但不是让她同情,他不要她怜悯。对男人来说,要嘛就爱,千万不要怜悯,这太伤他自尊。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小君有气无力。

“你想跟谁在一起?我还是他?”

离开他的怀抱,拾起手提袋,她缓缓站起来。

黎祖驯也起身,又逼问她一次:“告诉我,你想跟谁在一起?”

“你。”

黎祖驯听了,缓了脸­色­,但她又说了——

“想跟你在一起,但是太迟了,我必须跟周德生结婚,他人很好,对我很好,我没办法伤害他,真的没办法。”

黎祖驯面­色­一沈,所以呢?因为周德生是好人,不能伤害他?所以呢?选择伤害真正爱的人?

“我们可以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

“是吗?”她哽咽。“那么你告诉我,有什么办法可以不伤害他,让我们在一起?”

他直直盯着她眼睛。“小君,结婚不是开玩笑的。它代表你以后每一天每一晚都要睡在那个人身旁,一辈子,一辈子!”说这些话时,他妒火中烧。

她听着,心有余悸。

“是啊……”她苦笑。“一辈子睡另一个人身边,然后……想念不能在一起、真正爱着的你,真讽刺对不对?”她微笑,笑得凄楚。“看到你,知道你还爱我,我真的很高兴,可是你知道吗?我又恨你。那时候有好几次,你不顾虑我,真正的抱我就好了,那时候我是真的愿意,现在我很恨……第一次,不能跟最爱的你,想到这个我真的很难过、很难过。”

她转身,走了。她僵着背脊,恨恨地哭着踩出每一步。她丢下的话,震撼着黎祖驯的心。

他追上去,在她上楼前,揽住她的腰,拽下来,低头,覆住她的­唇­。她几乎是立刻地,回应这一吻……

墙上挂钟,八点四十五分三十一秒。

从这一秒,失控。像谁按下关键擎钮,欧动热情,一把揪住她的双肩,黎祖驯将小君按在墙前,贴近,便一再覆住她的­唇­。她惊呼,旋即亦抱住他,热烈回应。

双手急切地探索着彼此身体,像急着确认对方身分,每个抚触,令他们颤抖,身躯烫,大脑像有火烧,皮肤起兴奋疙瘩,这时没理智,当深爱的两人,好不容易碰撞一起,便盲目地被一股魔力驱策着,失去分寸,很急、很焦虑,好渴望合而为一,想将对方深深崁入体内,认命地被欲望摆布,真爱是最强大的催|情剂,以为可以靠理­性­控制,以为可以成熟地安抚内心对爱的奢求,一味阻扰,曾经错失,说服自己放弃,假装已经忘记,到后来发现失去相爱的时机,这些挫折,竟都变成最炙热的情yu,两人像跌入烈焰,贪婪,饥渴着,一触即发,义无反顾地,野蛮地交欢,放弃矜持。

不能厮守,至少,让她将第一次献给真正爱的人。

她是这么说服自己躺下,她认为这要求不过分,她是这么说服自己接受,说是为自己的犯罪找借口也行,她豁出去了,要他占有。

他的亲吻和爱抚热烈中隐藏着恨意,恨自己迟疑,错过她。恨命运捉弄,再次错过她。这些恨刺激出更凶猛的占有欲,慌乱的拥抱,甚至有些笨拙地褪去彼此衣物,跌到地上,他压住她手腕,很快就粗暴,又野蛮地,埋入她体内。就在冰冷地板,深深占有她的身体,在她身上沈潜,企图消灭五年的远距离。埋在紧绷的处子身,将全部力量倾注到这脆弱的颤抖着的柔软身躯,绝望却很满足……

她痛呼,但却抱他抱得更紧。她生涩的身体,在感受到他的同时,热烈收缩,无言地欢迎着,甜腻地包围住他,承受他的躁动,柔软又深邃地包围这个男人。

让他每一吋肌­肉­,硬如铁,凿刻每一处肌肤。咬牙,感受他一次深入,他进得很深,教她狠狠颤栗,感受着他的炙热饱满,那么有力量地在她深处,与她紧密相连。

他急切地吮吻她的身体,像要证明这女人是属于他的……坚硬的更坚硬勃发,而柔软地更柔软地密密包裹。

欲望冲击两个人,直至快乐到顶,再一起兴奋的崩溃,抱着喘息,疲惫地瘫痪了。

师大校园门口,周德生呆坐在车内等了许久,一遍遍按下手机重拨键,对方一直没接。夜­色­愈渐深浓,却始终不见伊人。他从焦虑变成躁郁到后来非常担心,遂打电话给江天云,告知情况。

“小君今天不是要跟你去挑喜饼吗?”江天云惊讶着。

“是说好要一起过去,我一直等不到她……很担心,不知道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你先过来,我打电话问问小君的朋友。”

关掉手机,周德生系上安全带,驱车往小君家里去。

深夜十点,江家灯火通明,气氛­阴­霾。

“还是打不通……”江天云挂上电话。

周德生坐在沙发,焦虑着,双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鼻梁。“怎么突然失去联络?要不要报警?她从来不会这样。”

从来不会这样?江天云震住,她想到五年前有一段日子,女儿是这样的,常不接电话,忽然失去消息,回来一脸恍惚,因为那个女儿热爱的男人。

不!江天云甩开这念头,不可能,那男人已经是过去式。

江天云说:“再等一会,如果还没有消息,就报警。”

“我爸有认识的警官,可以请他们帮忙。”他担心受怕,脑海不住地胡思乱想。

会不会来的路上出车祸?

还是被什么坏人掳走了?

这失踪太不寻常,几分钟前通过电话确认时间,怎可能半小时不到就音讯全无?

黎祖驯开车送江小君回家,国道上,橙黄|­色­路灯,幽暗中,像两条半空烧炽的火痕。小君懒靠着车窗,脸上的泪痕没­干­过。彻底地拥抱过,就没有遗憾了吧?可以去结婚了。

但真正拥抱过,对他的渴望更强烈!她思绪混乱,想到方才激|情的缠绵,身体颤栗,那么铭心刻骨的滋味,亲昵的肌肤之亲,往后真可以和另一个男人做同样的事吗?

黎祖驯亦心事重重,故意将车开得很慢,恨不得长路没尽头。这太残酷,跟最爱的女人最亲昵地拥抱后,就要永远地放弃她。

他眼­色­绝望,盯着前方无尽长路,他说:“做不成夫妻,还可以当朋友吧?偶尔见面?”

她缄默,没有答应。

他故做轻松地说:“就像普通朋友那样,偶尔打电话关心……像普通朋友那样偶尔喝杯咖啡,聊聊近况……我是说就像老朋友那样,不是勉强你……只是希望不要因为结婚,就不再联络……”

真可笑,他提出这么卑微的愿望。经过五年,他们的角­色­对换,以前常常是小君巴望着他,缠着他。曾几何时?分别五年的思念,让他更明了,不能没有她。哪怕只是偶尔见面都好,他不抱更多希望了。

但是她说:“不可能。”因为知道自己没办法抵抗这个人。她绝望地流泪,抹了又再流下。“以后……我们不要见面,我没办法把你当朋友……”这是自欺欺人,再继续见面,就会一再犯错直至万劫不复。

“就这样?”

“是啊。”转头,微笑看他,他那颓丧的表情令她难受,遂安慰道:“想开点,也许将来你会遇到更好的女孩……”

这话,狠狠痛着他。

“对啊……”看她一眼,他笑了,但表情跟她一样悲伤。“放心,我那边常有漂亮的美眉,想交女朋友还不容易?!”开玩笑的口气,笑笑的表情,对了,他一向就对任何事都挺无所谓的啊。这才像自己啊,但心里好清楚,再谈新感情有多困难,要不然怎么会单身到如今,在别人脸上,总会不自禁地寻觅小君的表情。

“是啊,你一向很有女人缘。”小君注视他。“嘿,我发现一件事……”她凑身,指尖点了点他的眼角:“你这里有皱纹了。”

他瞥她一眼。“这有什么,我大你七岁,老得比你快。”

她眨了眨眼睛。“所以会比我早死?”

“没意外的话。”那也不错,他忽然觉得,往后没她的日子很难熬,早死也不赖,可以越过那些思念发狂的苦。

她低头,像说给自己听:“其实这几年我们都没在彼此身边,可是也都活得很好啊,你想想看……我们现在痛苦真的很愚蠢,几个小时前,你不是还高高兴兴地在工作吗?我则是等着晚上要去挑喜饼。所以跳过刚刚那几个小时,当什么都没发生,我们没重逢,我们可以继续好好生活……一定可以,只要这样想就不会痛了。”

他苦笑,揶揄她:“没想到经过几年,你变得这么聪明,讲出这么有道理的话。”

她偏头,笑觑着他。“这是在夸我喽?”

“是啊。”他看她一眼,有一瞬,她脸上出现当年少女的神情,他想到某个画面,那个黄昏,他在唱片行打工,被蹲在地听唱片的江小君吸引,凝神看了很久,就因为她清新纯真的可爱模样。

五年前的江小君和此刻面前的江小君重迭,五年前江小君是属于他的,追随他的。而今眼前的江小君要去当别人的新娘了……

他假装若无其事,将目光专注在眼前路上,而原来痛心时,要假装没事,很困难,而且这痛苦越是强要压抑住,心就越像被针扎住,更痛几分。快不能呼吸,快窒息。

小君又问:“那我有没有比以前更漂亮呢?”像撒娇的孩子,想逗他开心些。

他也配合着表演高兴,他笑着说:“嗯……身材更好,抱起来很不一样。”

她笑,但心酸。

离目的地越近,气氛越沉重。她说着无关离别的玩笑话,企图让气氛轻松些,却挥不去离别的­阴­影,两人心头都像压着大石。

到巷口,她下车。

因为太悲伤,没人说再见。双脚踏到路面的瞬间,人离开有着他气息的瞬间,这世界突然变得好大,这空气忽然变很轻,整个人虚掉,有一会儿她要误以为这是个陌生世界,仿佛她不曾存在过。她只想回到车里,她恍惚地站了一会儿,很艰难地踏出一步又一步。这是对的,应该这样的,她头也不回地走,他则是呆在车内目送她。

真的是最后一次看见她吗?

真的不可以在一起吗?

“小君……”

他还是忍不住,喊了她。

她停下脚步,转身,凝视他。

她那为难的,疲惫又苍白的脸,让他好心疼。她红肿的眼眶,让他很不忍心。

怕再给她压力,他只好勉强挤出笑容。“忘了问你,跟以前比,我怎么样啊?”

她笑,眼泪淌得凶。她装少女,将两手作捧心状,装一个陶醉的表情,又对他抛一个飞吻。

他笑。

她也笑。她挥手,做个再见的手势。一转身,她就哭了。

他脸上强装出来的笑容,立刻黯淡了。

他看她在漆黑小巷走着,知道她不比他好过,从那颤抖着的肩膀,知道她也哭着。直至夜­色­吞没她,他才崩溃,趴在方向盘,感觉手臂湿湿的,不争气,他眼角有泪。

站在家门前,小君倍感压力,她猜周德生也在,该怎么面对他?当然,只要不说,周德生也不会知道她背叛他。背叛?这真是最冤枉的背叛,原来爱的就是黎祖驯,­阴­错阳差错过了。

小君自认为这背叛情有可原,她说服自己不要再想,她这不是选择了最不伤害别人的作法吗?没有任­性­地悔婚和黎祖驯走,她回来了,只有心没回来。

她拿出钥匙,开门,回家,果然看到周德生在。

“你终于回来了!”周德生一看见小君,冲上来,抱住,放心了。

下意识僵住身子,她说:“我没事。”挣脱他的怀抱,走进厨房。“我好渴……”回避他的视线跟碰触。

江天云追进厨房。“你跑去哪?我们快担心死了,不是跟德生约好去看喜饼吗?”

“我碰见老朋友,被拉去吃饭。”

“那也应该要打电话跟德生讲一下啊!他在师大等你等了快两个小时你知道吗?”

“和老朋友一时聊得高兴就忘记了。”

“忘记?”江天云一脸不可思议。“挑喜饼这么重要的事你也忘记?电话为什么不接?”

“手机没电了……”她开冰箱,拿苹果,不想吃苹果,只想双手有事忙,她倚着流理台切苹果,压力好大。视线盯着红苹果,她心乱如麻,机械式地剁着果­肉­。

周德生默默注视江小君,他安抚伯母的情绪。“没关系了,难得回台湾,小君碰见好朋友一定太高兴了才会忘记。”

“但这真的太夸张了!”

“没关系,喜饼可以改天再去挑。”周德生将伯母劝出去,他看得出女友很疲惫。

可怜的周德生,我根本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周德生体贴的举止和宽容的态度,只有令小君更惭愧。这么好的人,为什么没办法爱他?为什么背叛他?她真可以若无其事的忘记和祖驯的感情,去跟他结婚?想到要和周德生天长地久朝夕相处,每天在同一张床上睡觉跟清醒,小君觉得茫然,握着锋利的刀,斩剁着果­肉­,一下又一下,将苹果剁成泥状。

她觉得自己坏心、很冷血,明明犯错的是她,伤人的也是她,可怎么竟敢对周德生的存在不耐烦?太可恶了……正沈思,忽地有只手臂揽住她,一个吻轻轻落在她的额头,她立时浑身血液结冰。

“你看起来好累……”周德生扳过她的脸,抬起她下巴,端详着。“怎么啦?心情不好的样子?”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整个晚上。”在那么温柔的眼眸注视下,她好惭愧。

周德生爱怜地拨拨她脸庞的发,这些温柔举措都教小君反胃。就在几小时前,另一只火热的手掌,也是这么温柔地抚过发梢、抚过脸庞,抚过她皮肤每一吋地方,当时她兴奋地起了疙瘩,身体像着火,迎着那个人。而周德生亲昵的碰触,竟引起天差地别的感受,他的目光、他的抚触让小君一吋吋寒冷得像要结冰。

避开他的目光,她捧起苹果泥就往外走。“好晚了,你累不累?要不要回去了?”

周德生眼­色­一暗,凝视着女友的背影,若有所思。就在一天之间,深爱的女友,举措像个陌生人。

他看小君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和母亲若无其事地看电视吃水果。她失约,搞消失,拿几个混帐借口搪塞他,他火大,却畏惧追问详情,就怕惹她生气。

这段感情一直以来他就处弱势,应该生气时不生气,应该坚持时不坚持,应该主导时也不主导,一切以女友为重,迁就让步,隐瞒自己真正的­性­格,直到终于让佳人感动愿意嫁他。可是她偶尔还是会出现这种冷淡的表情,周德生气极了,不只是气她的态度,更气自己的懦弱,可是一走出厨房,他又一脸笑意,坐女友身旁,陪她看电视,跟她妈话家常,把愤怒消化得无影无踪。

他感觉这样的自己很分裂,却又没办法,只要能待在心爱的女人身旁,他什么也愿意,包括失去他自己。

一小时后,周德生回去了。他一走,小君即瘫在沙发上,倦极。

“到底碰到谁,让你连未婚夫都忘了?”太反常,江天云感到事有蹊跷。

“杨美美。”她又撒了一个谎,好累。

“是她啊……她现在做什么?还在当助理化妆师?”

“嗯……”小君随口胡应着,往后躺上沙发。右手搁在眼皮上,挡住灯光,今晚的灯特别耀眼,像将她照穿,无所遁形。

“拜托,现在不比当年了,你跟杨美美见面不用再瞒着妈了,现在我对你很放心,你长大了成熟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前妈会那么管你,是因为你年纪还太小,怕你不懂事……”江天云握住女儿的右手,宠爱地拍抚道:“现在你这么争气,没让妈妈失望,而且又有交了这么­棒­的男朋友,妈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了,你爱和谁做朋友妈都不会管你了,你有这个自由。”

是吗?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自由?不管我?真的?

小君试探地问:“妈,我可不可以……不结婚?”

江天云怔一秒,笑了,戳了一下女儿额头。“你这个叫婚前症候群,每个女人结婚前夕都会有这毛病,会害怕、会犹豫……”

小君苦笑,不是这样。她是太确定,太确定要的人不是周德生。

“放心,妈跟你保证,周德生会是个好丈夫,妈的眼光不会错,你不用担心,他被你吃得死死的,跟他结婚没问题。”

她不要周德生被她吃得死死的,她渴望被另一个人迷得死死的。

她已经闭上眼,手挡住灯光,可眼睛还是酸,还是觉得那光影很凶猛,觉得自己很赤­祼­­祼­。

“妈,你记得黎祖驯吗?”

“那当然,那个无赖,当初你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迷他迷得要死,你看,现在知道妈是正确的吧?还好你没放弃钢琴,不然亏大了,现在还会碰上周德生这么好的人吗?那时如果就这么跟那个坏蛋混下去,这辈子就完了。”

现在要跟周德生结婚,小君才真觉得,她这辈子完蛋了。

既然女儿提起了,江天云索­性­骂起黎祖驯,每句贬损,都让小君心如刀割。

“那种烂男人,早晚会遭到报应,拿女朋友家里的钱,真下流,差一点,你就被他毁了!”

“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干­么还帮他说话?”

“他是我遇过最正直最善良的人。”他关心孤儿,他为她克制欲望。他为她设想,宁愿不择手段地逼她回到正确的道路,让她去完成她的学业。

“他正直?他善良?”江天云嗤地笑出来。“那么拿那些钱又是怎样?”

小君睁眼,瞪着母亲。“妈,我爱他。”

“你疯啦?嗄?”

小君坐起,捍卫起黎祖驯的名誉。“我今天才知道,我们全误会他,那些钱,他全捐给育幼院盖房子了。”

江天云冷笑。“是噢?是啊,他真是个好人,你听谁说的?你糊涂了?!是两百万不是两千块,他舍得捐出去我头给你!”江天云目光一凛,忽然明白了。

“我知道了,你今天碰到的不是杨美美,是黎祖驯。那小子又来骗你了?知道你回台湾,又想来要钱了是不是?怎么,两百万花完了?竟然编得出这种谎话,捐给育幼院,厉害啊……”

“不要这样说他!妈——”小君气急败坏。“事情不是那样子,全是因为杨美美,你听我说……”小君将事情原委全告诉母亲,当初杨美美因为赌气藏了黎祖驯的信,而黎祖驯这些年又是怎样痴痴地等待她回国相聚。

“妈,我发现,我还是很爱他……我最爱的还是他……怎么办?”小君拉着母亲的手,很无助。“我不能嫁周德生。”

江天云先是震惊,旋即镇定思绪,握住女儿双肩。“你听我说,你冷静,看着我,听我说,黎祖驯没把钱捐出去,他骗人的。还有,他为了钱离开你,是真的。你这样想、你就这样想……不准三心二意。”

“我知道那间育幼院,打去问就知道了,捐款簿会有我们的纪录!”

“小君!”江天云捧住女儿的脸。“你想逼死周德生吗?你觉得现在悔婚他受得了吗?他爸妈受得了吗?”

小君楞住,无话可说。

江天云面­色­凝重。“好,黎祖驯是好人,我们都误会他。改天,妈去谢谢他,妈帮你去谢他,妈去跟他道歉,好不好?但你不准再见他了,你现在是周德生的未婚妻,不要害了自己也毁了别人,你要谨慎啊!”

“我没办法……”

“什么没办法?没遇见他之前你不是也高高兴兴筹备婚礼?”

“我做了对不起德生的事,我背叛他,我刚刚一直跟黎祖驯在一起。”

江天云震惊。“什么意思?”

小君回避母亲的视线。

瞧见她的表情,江天云明白了,她身子一软,摀额,头痛。

“你怎么会这样……怎么这么糊涂?一见到他就……到底上辈子我们欠了黎祖驯什么?”

“妈……”

江天云难过地掉下眼泪,好累,她真的好累。“十九岁这样,二十四岁了,怎么也这样?妈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碰上这男人,她的女儿就犯傻,每次都这样。

看妈妈这么难受,小君也跟着泣不成声。她保证:“妈,你不用担心,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能伤害周德生,我会结婚,我会。”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黎祖驯在PUB喝醉后,找到杨美美住处兴师问罪。

“你冷静点!”张天宝挡在美美跟好友问。

在发现小君已知道真相后,美美打电话跟张天宝哭诉,他赶来,整晚陪着美美。现在,面对半夜上门,怒火冲天的黎祖驯,张天宝挺身护着美美。

祖驯朝天宝吼:“你让开!”他瞪着杨美美,咬牙怒斥:“我叫你让开!”

“别这样,她够难过了。”张天宝挡着黎祖驯,哀求地说:“你吓到她了。”

就连张天宝也对黎祖驯盛怒的模样敬畏三分,他们都没见过这样的黎祖驯,黑发紊乱,双目殷红,眼中怒得似要喷出火,像头失控的兽。

躲在张天宝身后,美美又惊又怕,泣不成声。

黎祖驯指着她骂:“杨美美,你太可恶了!你还有没有良心?为什么对自己的好朋友做出这种事?”

“祖驯,你冷静点。”张天宝将他往外推。“她只是个女人,你­干­么?难不成你要打她?”

“我要问这女人,问她为什么这么狠心,为什么?!”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想帮我,可以拒绝,为什么要骗我?!”黎祖驯揪住张天宝的衣领。“你知道江小君要结婚了吗?!你知道她爱我吗?她爱我可是要去嫁别人、这为什么?”猛地重推开张天宝,冲向美美。“因为你,都是你!”

黎祖驯扬手,美美尖叫,张天宝冲过去,来不及,祖驯手一挥,砰地一声。

美美双腿一软,吓得跪坐在地。

还以为那一掌就要劈到脸上,但没有。黎祖驯一拳击到墙上,手背关节渗出血,他垂下手,望着美美,又茫然地看了看张天宝。他们望着他的眼神,像望着陌生人,而不是他们的朋友。

黎祖驯有一剎恍惚,右手关节的疼痛,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控,他从未这样冲动,差点就打了杨美美。

他惆怅,很痛苦,又觉得好荒谬。

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当年他们几个一起度过多少欢乐时光,怎么转眼间,是这难堪情景?

黎祖驯恨恨地握紧拳头,喘着气,无计可施。

夜­色­如墨,皎月白如镜,将景物照清楚。

床上,小君蜷抱自己,嘤嘤哭泣,这些挣扎竟让爱情突显得更具体。

我爱他,亦只有他。

她想要做很多好吃的给他吃,红烧排骨啦,焦糖布丁啦,想每天跟他腻在一起,不用做太伟大的事,只是跟他窝在一起看电视吃点心啦,逛超市啦,就这么简单,很无聊的事,就算不说话只是靠在一起,就是觉得好快乐好甜蜜,只要想到他在身边,就有活力过每一天……

江小君记起来了,当初那单纯的想爱某个人的热情,确实不曾在周德生身上有过那种热情,她太糊涂了,不该因为受过情伤就遗忘自己的真心,就忘记热情,投靠对她好的人,误会那样就会幸福。

很爱一个人,为爱受重伤,但那热烈的情感才是活着的证据。那样都好过死气沉沉,被动地接受不爱的人的关怀。

不爱的人,越是关怀越是体贴,她的心,她的身体发肤只会更冰冷。而真心爱着的人,只需要一个眼神,她就能发热发光。

她错了,眼看着越错越离谱。怕伤害周德生,所以她要结婚了,心里恐惧着,这是对周德生的弥补?或者这会是一个更大的错误?

黎祖驯呢?

今晚,睡在床上,他会想着什么?是不是也跟她一样痛苦?

今晚,黎祖驯回2503睡。

月­色­莹莹,照耀床边的桌子。

桌上,两只猫杯站一起,它们都伤痕累累,它们身上都布满疤痕。它们好像团圆了,而其实都破碎了。

房间黑暗,床上,一圈又一圈,白­色­烟圈飘浮着,黎祖驯叼着烟,双手枕脑后,他花三小时把另一个猫杯又拼回来了,但它们不能盛水,它们虚有其表,它们偎在一起,只是做样子,欺骗别人的眼睛,徒有杯的形状,其实都碎了。

他想着这些无聊的事,比喻来比喻去,他憎恨命运的安排,他有点愤世嫉俗地想着,他要去破坏小君的婚礼,管她怎么想,他要去抢劫别人的新娘,因为她说她爱他,没道理让她嫁别人……

捻熄香烟,翻身,趴在床上,欲振乏力。

还是­干­脆买药,找小君回2503,他们两个一起死一死好了。

真是疯了!黎祖驯啊,你真窝囊,竟然想到要殉情?你还是男人吗?

可是没有爱,活着,好辛苦!

埋在枕头深处,黎祖驯苦笑,笑出眼泪……

第九章

“你觉得怎么样?郭元益好?还是衣莎贝尔?”

“你决定好了。”

“衣莎贝尔的包装好像比较漂亮。”

“嗯。”小君没在听,失神地望着车窗外飞逝的景­色­。

周德生脸一沈,稳住方向盘,心火却正失控狂飙。这几天她都是这样,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她却像个局外人,对饭店的菜­色­不关心,对喜饼的样式很随便,对双方访客人数没意见,他讲什么她都同意,但那种随他摆布、由他作主的敷衍态度,让他很火大。

他在忍耐。他佩服自己竟然还能笑,还能很温柔地说:“气­色­不大好喔,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没有。”她人在车内,心思却飘得好远。

“我觉得好奇怪,女孩子不是都有自己梦想中婚礼的样子吗?”他苦笑。“可是你一点都不关心的样子。”

是啊,结婚是每个女人的梦想吧,但那是跟心爱的男人……

“我没意见。”江小君显得意兴阑珊。

“对了,你想去哪度蜜月?夏威夷?还是去远一点的,大溪地怎么样?那里非常适合度蜜月。”

“我觉得没度蜜月也没关系,我想快点回学校工作。”

他握紧方向盘,仍努力微笑。“说什么话?工作哪有度蜜月重要?很多新婚夫妻都是在蜜月旅行时有了爱的结晶,地点非常重要,我希望快点有小孩,我们的小孩一定很可爱……”

她听着,都听着,听到毛骨悚然。对了,小孩,爱的结晶。她跟德生的小孩是爱的结晶?不,那听起来超讽刺的,她一点都不想怀周德生的小孩。

随着时日迫近,跟周德生结婚这码事,越来越写实,同时小君也越来越焦虑,终于到家,她迫不及待和周德生道再见,不理母亲的招呼,就奔进房间,趴在床上,动也不动。

“不吃晚餐吗?我特别叫刘姨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江天云倚在房门口问。

“不要。”

“又不吃,你看你越来越瘦,你这样会生病的,不吃饭至少喝一点汤?我端来给你喝?”

“不要、不要。”病了最好。

“你这样怎么行?要当新娘子的人,不能病恹恹的。”

“我好累,我想睡了,拜托你不要管我。”

“你每天都在睡,今天也睡到下午才起来,和德生出去不过几小时,现在又要睡?”

“你不要管我!不要管我!”她发狂地扔出枕头,赶走母亲。

江天云拿她没辙,只好掩门由她去。

她渴睡,除了睡,没其他开心事。在睡梦里,幸运的话,能和祖驯欢聚,醒来这世界何等苍茫!只要看见周德生,她心中的孤独就更巨大、更立体。越是望着周德生,听着周德生讲话,对祖驯的渴望就越强烈,她该怎么办?她情愿长眠不醒。

张芳梅问老板:“这个卖多少啊?”

柜台前,一位客人正捧着玉制的纸镇等着要买。

柜台内,黎祖驯坐在高脚椅,百般无聊地叼着香烟,望着悬在半空的电视,电视里一群金发碧眼的欧洲人正在演奏交响乐。他听着,眼神空洞,也不看商品,就说:“两百。”

“两百?”张芳梅惊呼。

“买!”秃头阿伯手往口袋搜出两张百元大钞,咻地塞进张芳梅手中。“不用包,两百拿去。”赚到了!

“两万,是两万块。”张芳梅伸手要。

欸?阿伯吓退一步。“老板说两百。”眼睛瞟向那坐在高脚椅,模样­性­格的大老板。

大老板一副不关己事样地吸着烟,也不理他。

张芳梅面不改­色­地说:“我们老板跟我沟通有我们业界的术语,你是听不懂地,我们老板口中的两百就是两万的意思,这你明白吗?两万拿来。”

“哪有这种事。”阿伯拽住纸镇,心在淌血。

张芳梅秀眉一扬。“买不买?”

“我……我……我刷卡。”阿伯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信用卡。

咻、抽走信用卡,张芳梅手脚俐落给他刷下去。“对了,刷卡要多付一笔手续费喔。”

阿伯很优雅地悄声骂一句×。

结帐,打包货物,送客,张芳梅回头骂老板:“两百?疯啦!”

“随便啦。”黎祖驯手一挥,撑着下巴,懒得理。

“失恋呴?”张芳梅觑着他。

“闭嘴。”

“大老板,虽然你走颓废路线也是很帅地,但我个人觉得你把胡子剃一剃看起来比较有朝气,你现在这样满脸落腮胡,像坏人。”自从上回那个气质高雅的美女小姐出现后,幽默风趣的大老板­性­情大变,每天都失魂落魄。

黎祖驯好久没剃胡子了,也很久没好好吃一顿饭了,他睡不好,吃不多,每分每秒挂念着江小君,没办法停止。

他偷偷去她家站岗,只为了见她一面。他等了好几个小时,只等到匆匆一瞥,看见一位斯文男子开车载她出去。他隐身在街角,注意着小君的表情,她没有笑容,她看起来很憔悴,他想,她肯定也不好受。倒是那个男人对着小君说话时,满面笑容,黎祖驯真恨不得成为那个男人。

“你们女生有办法跟不爱的男人结婚吗?”他问张芳梅。

“有啊~~”张芳梅嚼着口香糖,耸肩道:“如果对方又有钱又帅又有大房子又对我好,就算不爱他,结婚也没什么不好啊。”

黎祖驯瞪她一眼。“你这爱慕虚荣的女生!”

“厚、我讲的是老实话好不好!什么爱慕虚荣?现在钱很难赚欸,我在你这里打工了不起一小时一百块,如果找个有钱的老公,每天对着老公笑啊笑啊,搞不好一天就有几万块的零用钱,有什么不好?”

“肤浅!”

“是聪明~~”张芳梅嘻嘻笑。

“不长进!”

“很务实。”她还是嘻嘻笑。

“唉,无药可救。”

他的江小君就不会这样,当年他一文不值,小君却爱他爱得发狂,跟他挤在小套房,为了和他在一起,心甘情愿在速食店工作。所以忘不了她,跟她一比,其他女人都逊掉。

“我开玩笑的啦!”张芳梅扮了个鬼脸。“我要是真那么OVER,早就去当富婆了已经,不然就去搞援茭了已经,我­干­么还来这里看您的脸­色­啊?赚这种小钱还不够去百货公司买一件维多莉雅­性­感小内衣咧~~”

她拍拍老板的肩。“一般正常的女生啊,是没办法跟不爱的男人结婚的。那是要睡在一起的捏,不是开玩笑的,让不喜欢的男人睡在旁边,肯定会生不如死,晚晚做恶梦的。”

“是吗?”是因为这样吗?所以小君跟周德生交往,却将第一次给他。

“喂,你有感情的烦恼呴,说来我帮你分析分析啊,跟上次那个美女有关呴?你喜欢她对吧,但是她不爱你?”

“她爱我。”

“喔、了。她爱你但你不够爱她,所以觉得困扰?”

“我爱她。”

“哦~~哈哈哈……”张芳梅拍手笑。“秘密恋情喔,搞不伦恋呴?”

“胡说八道。”黎祖驯K她。

“那还有什么问题?又不是不伦,两个人又很相爱,那就在一起啊,­干­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有那么简单就好了。”他叹气。

“本来就很简单,不知道你在复杂什么。”

“你还年轻,你不知道。”

“我年轻?哼、在爱情上我比你老成,我超脱了已经。”

小女孩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教他失笑。笑过后,苦涩翻涌,更难过了。是啊,他爱她、她也爱他,眼前还单身,为何不能在一起?真可笑!

“老板,你去找她吧,别在这里唉声叹气。”

“她不要我去找她。”

“为什么?”

“她快要结婚了,就在十二月底。”

“快要结婚就是还没结婚,如果照你说的她爱你,那就快点去阻止她啊!”

“没那么简单,饭店订好了,喜饼也做了,喜帖也印了,现在悔婚,要伤害很多人,她不忍心那么做,我也不想她为难,那样太自私了。”

“我看自私的是你们吧?哈哈哈哈哈……”张芳梅大笑。

他困惑了。“我们自私?如果我们不管别人,硬在一起,那才自私。”

“少来了,真恶心。”张芳梅边收拾旧书边说:“我看你们是怕被骂吧,是怕难堪吧,我最讨厌你们这种人,虚伪!”

张芳梅吐了口香糖,又骂:“那女人真要不得,既然不爱对方,还去跟人家结婚?喜帖印了又怎样,大不了赔钱。喜饼订了怎样,大不了捐出去给流浪汉吃。饭店订好又怎样,赔了订金随时可以取消。这些通通不是问题,几通电话几句话就可以解决。不爱人家却要跟人家结婚,这是欺骗,这才是天大的问题,一次谋杀两个人的爱情,人家­干­么娶一个不爱他的人?白搭嘛,过分!她凭什么牺牲人家的爱情?她不爱人家,人家可以找真正爱他的啊,她­干­么占着毛坑还在演可怜?演给谁看啊?谁感激啊?嗟~~”

黎祖驯大开眼界,这个七年级生讲话泼辣爽快,可怎么听起来那么有道理?

他盯着张芳梅,热血沸腾。

张芳梅回瞪他。“­干­么?骂你心爱的你不爽啊?瞪我?不爽开除我啊,嘿,我可是不讲假话的,就算你是大老板,我还是要这么说。”

“说得好!”黎祖驯按住张芳梅肩膀,赞道。“加薪。每小时加一百。”

“哇~~”

“你顾店。”黎祖驯拿了车钥匙就走。

真快乐,每个人都笑盈盈。

布兰梅德国茶馆,周德生与好友们的聚会,凌晨一点了还没解散。周德生搂着未婚妻,介绍给好友认识,大家都对江小君赞不绝口。

“好漂亮啊,气质很好喔!”

刘大成刚从纽约学成归国,他追问周德生:“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是啊是啊!我也想知道~~怎么会在一起的?”丘美伦也问,她在光仁教乐理。

“你们两个真厉害,拿那么多奖,是怎么培养默契的?”

刘大成亏好友:“谈恋爱了当然有默契啊,在国外就住在一起了喔?”

“没这回事,我们很有分寸。”

“少来了~~”

大家不信,取笑他们。

“我可是君子啊,到现在还每天晚上亲自送她回家,所以她妈才放心把女儿交给我。”

“我不信,少假了。”美伦骇笑。

刘大成问:“婚后要留在台湾吗?还是国外?”

周德生说:“我喜欢国外的教育环境,我希望我的小孩在比较自由的风气下长大。”

刘大成问小君:“你也希望待在国外吗?那你们有没有考虑移民?”

小君没搭话,她正对着纸巾发呆,她在研究纸巾上头的纹路,但这只是伪装,她在想着黎祖驯,他是什么心情?是不是跟她一样感到孤独?非常寂寞?

“小君?”周德生喊她,她抬头,一脸愕然。周德生尴尬地提醒:“大成在跟你说话。”

“嗄?”小君茫然。

“没关系,我没说什么。”刘大成微笑。

丘美伦有点嘲讽地说:“你好文静喔,整晚都不说话,还是觉得我们讲话很无聊?你喜欢聊什么?”­干­么整晚摆着架子?真难相处欸.

“没有,不是这样。你们聊,不用管我……”

丘美伦觉得扫兴。“唉呀,不聊了,很晚了,我们回去吧。”这女人摆明了不想参与他们的话题。

周德生好闷,送小君回去的路上,一直生着闷气,他隐忍着。

“他们都是我在台湾最要好的朋友……”你却对他们那么冷漠!

“我知道,他们人很好。”她完全没察觉到周德生在生气。她想着,这时候黎祖驯在做什么呢?会想她吗?

车子驶入小巷,停在大厦前。

守候在门外的黎祖驯,赶紧闪进暗处,默默地看着他们。

周德生提醒小君:“记得明天八点要重新试礼服,你瘦好多,礼服一直改,多吃点。”

“好。”小君马上开门,想下车。

周德生出声制止:“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喔。”她关车门,等着。“什么事?”

“你知道我对你一见钟情吗?从我在教授家认识你的那天起,我就告诉自己,你就是我想娶的女人,终于我们要结婚了,我真的很高兴。”

小君木然地听着,她应该感动,她努力要感动,做出感动的表情,但她心如止水,她无力感动,只能木然地望着他。

他深情款款地说:“我知道结婚对女人来说是很重大的决定,难免你会有些不安,不过我保证,我会让你很幸福很幸福,你不用担心,把未来交给我,知道吗?”

“我爱你……”他等小君也回答一句“我爱你”,交往多年,他从未听小君说出这三个字。他直视小君的眼睛,但小君却给了他两个字——

“谢谢。”

“谢谢?”

“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这时候你应该说我爱你,不是吗?”他苦笑。

车厢寂静,他等了又等,小君才勉为其难地挤出一句:“我爱你。”心里却想着,往后要一直撒谎吗?说多少次骗人的“我爱你”?要假装多少次的笑脸,去面对他面对他朋友他的亲人?要表演一辈子吗?她心惊胆战,这一句“我爱你”令她惶恐,她讲得好心虚。

周德生却大受感动,俯身要吻她。

她慌了,努力镇定着,这是她未来的丈夫,他有吻她的权利。

她僵硬地承受他的亲吻,忍耐着,试着说服自己这没什么,然而一个吻显然还不够,他的热情一发不可收拾,双手不安分爱抚她,他撬开她的嘴欲吻得更深……

小君猛地推开他,转过头,就抹去­唇­上他的气味。待意识到这有多伤人,已经来不及。

周德生全看在眼里,他喘着气,震惊,很难堪。

她缓转过脸,面对他,颤抖着,神情很痛苦。

“对不起……”她说,心脏剧烈地撞着胸口。“我们不能结婚。”

他瞠目。“你说什么?”

“对不起,我办不到……我真的想去爱你,你对我真的很好,但是我没办法,我真的试过了,但就是没办法……我们可不可以取消婚礼?”

“不行,不行!”他突然失控地大吼,教她吓得浑身一震。“你不要跟我开玩笑,到这时候才说你没办法爱我?我知道你不够爱我,没关系,我不是一直没抱怨地陪着你吗?我会努力,努力让你更爱我……”

他这盛怒的模样,反教小君铁了心。

这样下去不行,周德生太可悲了。他也感觉到了,她不够爱他,他却一直在忍耐,这感情两个人都承受巨大压力,为什么要苦撑?

小君受不了了,连一个吻都受不了,何况结婚后睡在一起?

“对不起,我还是忘不了他。”她心一横,冲动地全说了。

“谁?当初那个抛弃你的人?”他震怒。

“他没抛弃我,后来我才知道是误会。”

“误会?误会?!”太荒谬了,他失笑。“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是我不想再继续欺骗你,他其实一直在等我……”

“所以呢?你发现他一直等你,所以呢?”他吼:“马上撇下我要去找他?!”

小君缩在座位,她好怕,没看过周德生发狂的模样,他眼睛发红,气得青筋爆现。

“我当你没说过这些话……”他咬牙切齿,快气疯了。“我当没这回事,我们要结婚了,别现在跟我说这些,不准再跟我提那个人。”

“可是……”

“你住口!”

狂暴的口气令她颤抖,但她不愿再骗他:“你让我说完。”

“我叫你住口!”

小君急哭了。“你听我说,我们结婚不会幸稻的,我这样是在欺骗你的感情,我不能再假装爱你了。”

假装?好狠的话。他面­色­发青,一字一句说:“我说没关系了,不爱我也没关系,这样还不行?”

“可是我不爱你,一直觉得对不起你。”

“算我自己甘愿,我心甘情愿娶一个不爱我的女人,没关系好吗?”他颓丧,趴在方向盘,脸埋在双臂间。“都这种时候了,拜托,你别说这种话……”

“我知道很残忍,但是这对你不公平。”

“没关系,不公平也没关系。”怎样都好,只求她留下来。

小君铁了心,不能再欺骗这个好人,更没办法自欺。

“那天我失踪了整个晚上,其实是跟他在一起,那天……我背叛你。”

像被人揍一拳,又像忽然被谁扔进火坑,周德生震住,缓缓转过脸,盯着她。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血液热烈沸腾。

“你……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他扑过去,压住小君,强吻她。

“不要——”挟带愤怒的狂热身体,像烙铁那样迫着她,她挣扎,吓坏了。

周德生长久以来隐忍的委屈,一下子炸开了!为什么?一直让步、一直迁就,结果她竟然说要离开?可恶,可恶!竟然要跟以前抛弃她的男人在一起,这算什么?把他当什么?他犹如发狂的兽,粗暴地解她的衣,嘴在她脸颈啃吻。

“你是我的女人,你是我的,为什么!”那个人这样碰她的吗?他一直尊重她,结果呢?她竟然……他失去理智,强要占有她。

“不要这样,德生,求求你……”小君闪躲,挣扎,尖叫。

他听不见她的哀求,手掀开她裙子,身子迫入她腿间,炙热的欲望像武器威胁她,她一阵恶心,发狂打他,他扬手,甩她一记耳光。

远处,黎祖驯看见车内的争执,冲来拍打车窗。

“你住手!”

周德生听不见,仍执意非礼小君。小君惊恐地尖叫,黎祖驯捡了地上石头,愤力一砸,砰!车窗龟裂,俯在小君身上的周德生怔住,侧过脸,盯着车外的男人。

小君扳开车门,逃出来,狼狈地摔在地上,惊惧地发抖。

一把拉起小君,黎祖驯将她护在身后,挺身面对周德生。

周德生立时明白了,他就是那个男人,教小君忘不了的男人!周德生下车,冲过去殴打黎祖驯,一拳呼在他脸上。

“不要。”小君哭吼。

黎祖驯没还手,摔在地上,抹去嘴边血渍,看着周德生。“我让你打,只要你放过她。”

周德生扑过来扬手又是一拳,追上去又一拳,小君抱住周德生。“我求你……我求你了,别这样,拜托你别这样……是我对不起你……”

周德生双腿一软,跪地,嚎啕大哭。“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好残忍……”

小君也哭,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德生哭吼:“把我抛弃然后跟他在一起,你把我当什么?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很好,你们很厉害,你好狠,你会后悔,你们会后悔!”

周德生站起来,冲回车内,踩下油门,加速往路口冲去。

“德生!”小君追去,那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

黎祖驯来不及阻止,就听见巨大的撞击声,看周德生的车冲出巷口,跟来车对撞,火光闪过他们的眼睛,小君软坐在地上,捣住耳朵,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火光一瞬的时候,真希望时间暂停。

承受不起爱的伤害,但愿时间停在和黎祖驯相遇的那刻,就停在怦然心动的那一瞬间就好。

小君记得那么单纯的心动的感觉,那时候,蝉声激烈的夏季,她走出琴室,看见热烈的金­色­阳光。那是他,就是金­色­的热烈的光,将她晒伤,他不是故意的,不是有心的,但是将她晒伤,终于明白太热爱,注定要受伤,简直像被活生生褪去一层皮,莫怪人说多情不寿。

周德生躺在病床上,他也被爱情灼伤。

他昏迷了三天,动了两次紧急手术,才将大脑的瘀血清除­干­净。得知车祸的原因,小君被周家人唾弃,这三天她看尽他们的脸­色­,还牵累母亲跟父亲,他们都来帮她道歉。

周德生醒过来后,要求要见小君。

她来了,惭愧着,呆望着他,默默淌泪。

他头上缠着绷带,脚骨折,打上石膏。九死一生,但那望着她的眼睛炯炯有神,是因为巨大的恨。他请家人离开,单独跟小君说话。

“我绝不会原谅你。”

“我……我不值得你原谅……”小君筋疲力竭。“你先安心养病好吗?拜托你……”

他嘲讽:“哼,我没死,多可惜啊……我死了,你跟那个男人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对吧?”

小君由着他骂,她好累,她也快撑不住了。“如果……能补偿你的伤害,要我死都行,但是拜托你别伤害自己,为了我不值得。”

“讲得真好听,那你怎么不去死?”他指着窗户。“从这里跳下去啊,如果没死,我成全你跟黎祖驯。”

这里是高级病房,十二楼。

小君走过去,打开窗,攀上窗沿。

“江小君!”他怒吼,瞪着她。“你过来,你给我过来。”

小君走过来,他伸手,摸住她的脸。“我不要你离开。”他黑眸起雾,很憔悴。望着她眼睛,她眼­色­空洞……

“好。”她答应,她怕了。

“我们要结婚。”

她没哭,只是声音­干­枯地说:“好,我们结婚。”

“你爱我吗?”他哭了。

“我爱你。”她麻木着。

“真的?”

“真的。”什么都依他,像个应声虫。

周德生张臂,将她紧搂在怀里,痛哭了,他哭得不能自己。他抱住江小君,却永远失去她的心,他很清楚。

“你自由了……”他说,吻了吻她脸庞。“你走,我只拜托你一件事。”他放开小君,望着她,说:“不要跟黎祖驯在一起。”他憎恨自己曾经是替身的感觉,他可以原谅深爱的女人,却不想让情敌好过。

小君本来很麻木,随便他骂,可是听见这句,眼眶红了。

“至少……至少在我忘记你以前不要跟他在一起,好吗?”这是他最后的要求。

她点头。

从医院离开,江天云载女儿回家。她们这几日都累垮了,身心备受煎熬。可是江天云一句也没苛责女儿,事实上她好心疼女儿,很怕小君会受不住这种煎熬,跑去寻死。

冬天的阳光,映着回家的路途。

小君把手伸出车窗,看着光影在手背上跑。

“他说了什么?”

“要我不准跟黎祖驯在一起。”

江天云叹气。

“妈,我想回慕尼黑工作。”

“好的,回去就帮你办手续。”

“妈,你不要哭。”

江天云在哭,心疼女儿受的苦。“妈不怪你,你也别怪自己,周德生会好起来的,是他自己傻……”

不,他不傻。小君不恨他,是爱情让每个人变傻。

离开台湾的前一晚,黎祖驯来找小君,他们在大厦中庭的小花园,并肩坐在石阶上,两人肩靠肩,沐浴在月光下。有很久一段时间,他们都不说话。

小君搔抓脚踝。“有蚊子咬我……”

“在哪?”他打量她的脚踝。

小君看他从口袋拿出紫草膏,她笑了。“你还在用这个?”

“你送我的那罐早就用完了。”他帮她搽药。“这我自己买的。”

“我早就没在用紫草膏了。”

“那这罐送你。”

小君收下,凝视掌心里小小绿­色­药罐。

“我没办法跟你在一起,我会回德国工作……”

“好的。”

“你如果遇到不错的女孩,就去追,没关系。”

“好,你不用担心。”他微笑。“你也是,在德国遇上不错的老外也可以考虑。”

他们相视而笑,能够毫无所谓地说出这种话,是因为心里清楚对方其实走不开。

他们不约定再见面的时间,他们都没叫对方等待,可是心里很清楚,这辈子不会再爱上谁,他们不能好好拥抱,硬被拆散,可是心相连着,天涯海角,没有阻碍。

0 0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