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亦冰听了这斥责反而很舒服,娇哼一下。
刘达已将意思写进批文,落到纸面上的具体文字是:“避重就轻,消极抗命,我看他是故做天真状!……”他正在一位省军区副司令员的检讨报告上做批示,此语此意,再痛切不过。
刘亦冰在父亲长吁一气,投笔一搓手时,道:“爸,你给我把那姓夏的家伙赶走!”
刘达看一眼女儿寒气逼人的面孔,一言不发地起身,遵命而去。出门时还顺手带上门,这动作表明,他很快会回来。
刘达走过女儿身边,带起一股男人的气味。刘亦冰从父亲的步态里,再次感到父亲像季墨阳。哦——不,墨阳像父亲,他们俩竟是用一种姿态走路呐。虽然父亲和墨阳是两代人——男人,刘亦冰看他们,总觉得仪态方面那么相像:站在窗前时的姿势、愤怒时紧闭的口形、兴奋时眼内窜动的目光,还有……气味!都像。所以,她喜欢呆在父亲身边瞎想一气,喜欢在默视父亲的同时透过父亲躯体直视季墨阳,也就是将两人捏做一团搁心里含着,品味那极深的甜美,把他俩统统塞进自己隐私中去。刘亦冰学过医学心理学,完全知道自己有浓浓的恋父心理,并且移情到季墨阳身上。要是她的身心不靠着他们之间的一个,她这些年简直就无法度过。她懂点心理学,因此不担心自己的精神状态。相反,她非常珍惜心理隐私,牢牢守着它,既不告诉父亲,也不告诉季墨阳。她总得有点儿自己。而一个人真想有点儿自己时,就得把自己钉在自己的隐私上。
在父亲办公屋里,在四面文件和地图之中,刘亦冰反而能展开最大胆、最动情的想象,偷窃热辣辣的情思。她蜷曲在沙发里想:要是爸爸跟季墨阳那样年轻多好,我嫁给爸爸!或者想:要是季墨阳跟爸爸一样年老多好。我当他女儿……这时,她会像只小白鼠般吱吱笑叫出声。刘达听见女儿笑声,会抬头看她一眼,目光非常温存,两人相视无言,片刻之后,各自回到自己的境界中去。
刘亦冰印象很深,有一次,她和父亲都沉默着,忽然窗外一声老鸦叫,两人蓦然抬头,不是看窗外,都是急匆匆看对方,像怕对方丢了似的。然后,爸爸笑一下,继续工作了。
听说,母女之间有一辈子说不完的话,而父女之间只有目光……这话说得太好了!可惜,又是季墨阳说的。他有一个漂亮透顶的小女儿,他待她像待一只气泡儿。不碰,只甩目光托着它,用一个个的念头亲抚它。
刘亦冰在古林路的路口等候夏谷,那儿有一株巨大的樟树,亭亭如伞盖。树身在院墙里头,树冠却伸到院墙外面来了,香樟味儿飘开很远。常惹得路人举首叹羡:大院里尽是好东西!以至于人们从香樟下经过时,步子都要慢些,且走且看。刘亦冰少女时曾有个梦幻,想在这香樟树上搭个窝儿,她就住在上头……她在树下等候,感觉上就不是一个人,而是和一个朋友呆在一块。
稍过片刻,她看见夏谷故做严肃地走出门岗,直到越过马路中间,他才明显地松了口气,浑身灵活多了,因为那已是公众场合。刘亦冰暗笑,这家伙不适应卧龙山大院里的气氛,他在她家的潇洒劲头,全是硬撑出来的。啊,那一定挺累。
刘亦冰唤他一声,见他一震,连脸都红了。她想:糟糕,这家伙不至于以为我看上他了,跑来粘乎他的吧?他要真这么想了,我也无可奈何,本来我这副傻样儿就像。反正他过一会就不会这么想了,再说这全是叫季墨阳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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