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在座的,都是大军区的头头脑脑,久已俯览这一片天下,个个根深叶茂。
而江志留下的这份“文件”,几乎没一句整话,大都是历史的、事件的、政治军事的、人际关系的,方方面面的碎片。因此一路读就得一路猜,每人都得把自己加进去考虑一阵,再把自己拔出来再考虑一阵。把这一条与那一条联系起来统观一下,再把历史上某事儿和纸面上的某条印证一下。还得从某人身后认出某人来,从一个句子底下挖出含义来。特别重要的是,有多少涉及到自己,涉及到的部分,其正误利弊程度如何?读完了手上的这一份,赶紧和身边人调换另一份来看,看看不解,又拿过先前看过的那一份重新再看……累呵!
刘达足足等候了两小时,常委们还没有看完这几千字的文件,其间,也无人说一句话。他心情沉重,在他印象里,常委们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痛苦而严谨地阅读过任何一份文件,也从来没有彼此坐在一间屋子里却能够沉默这么久。他轻咳一声:“同志们,算啦算啦。”
常委们从文件上抬起头,气氛明显地颤动了一下,好像哪儿被捅破。韩政委将手中那份文件放到面前茶几上,顺手按它一下。其余常委相继走去,也将自己那份文件摞上去,再回到位置坐好。刘达指指茶几,道:“我做了件蠢事,我向党委检讨。我原以为,记下老政委病中的话,是一种对他生活和政治上的关心、负责。没有想到弄巧成拙,难以收拾。特别是,我在没有请示党委决定前,个人无权下令这么做的。事到如今,我除了向党委检讨外,还应该承担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我恳求党委研究处理我的失误。但是我保证,我这么做,除了上述动机外,绝无其他用心。”
众人沉默不语,都在等待政委开口。韩政委淡淡地道:“刘达同志刚才说了,我认为他也把问题说清楚了,这是第一;第二么,我看,处理就不必了,有个认识就好,我们大家也可以引以为戒,吸取教训;第三,关键是如何善后,大家议一议,拿个意见出来。”
众人仍然沉默不语,目光又转向刘达。刘达料到老韩会那么说的,党委在此事上头不好处理自己,一处理不就越弄越大了么?文件上的呓语不就四海皆知了么?他苦笑一声,道:“我是肇事者,我提个意见供大家参考。两个方案,一个:烧掉;一个:上报。”
韩政委道:“究竟取哪一个方案,我的意见,要从这份材料的性质上来判断……”
众人已听出味来,政委不是说“文件”,而是说“材料”。
韩政委稍停片刻,让众人将他话中的意思吃下去了,又道:“我个人比较侧重于认为,这个材料嘛,主要是江志同志在病中,在失去正常思考能力情况下的只言片语。其中,当然有一些可信的话,比如说江志同志怀念当年的战争生活那些话,这方面就很值得我们学习嘛。但材料中更多的,是一个病人昏迷中的话,没有什么可值得保留的。同志们看看,这样分析是不是比较科学,比较有利?”常委们纷纷点头称是,一个个用自己的语言,重复了与政委同样的意思,每个人都表了态。韩政委待众人轮流说了一圈,道:“材料的性质定了,处理就好办了。我同意刘达同志第一个方案:烧了。”常委们一个个都明确表示同意,无一人持不同意见。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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