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岗不高,土色也不甚分明,石块半立半卧的,瞧着挺乖。数十株针叶松,树干上皮壳龟裂,一片片翻翘着。这些树状如斜斜的老人,东一株西一株,树身一律朝南倾歪,一看就知道长年叫北风吹的。沿山势下去,远处有一条正在开通的公路;如果不出意外,数月后这座小山包将被公路拿去垫底。夏谷朝平房那里看看,西瓜还没有来,见几个兵趴在窗口上偷窥这里的首长们,就他们而言,今天这场面也许在整个服役期里也难得一见。夏谷昂首挺胸,首长似的在空旷地踱了几步,意思是叫他们看看自己,也是“首长”中的一员了。然后他缩进树荫下,散散地望韩世勇,却懒得猜想他在那里踱什么。
韩世勇踩着一条若有若无的小径,东看看西看看,时而朝草丛里踢上一脚,时而停定默想。白衬衣背上有一块已汗透,银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渐渐地,他已登上山顶,临风远眺,整个人宛如贴在蓝天上。夏谷看着眼馋,直觉得整座短松岗都被韩世勇的偌大情趣垄断掉了。他道:“好想跟上去看看。”便要动身。
“别去!”石贤汝在旁低声道。
“为什么?”夏谷看见了石贤汝的严肃神情。
“你让他一个人走走吧。为了到这里来,今天我们多绕了几十里路。”
“到底是为什么呀?”夏谷挨近石贤汝,使劲看他。
石贤汝合掌点火,叼上一支烟。那烟卷在他嘴上一翘一翘地道:“好吧,我、我告诉你。但是你听了后,绝不能乱说乱用。”
“当然!”夏谷却不解:不能乱说好懂,这不能“乱用”是什么意思呐?
石贤汝眼儿瞟上蓝天,似凝神运气,牙骨儿一紧,从脑中极深远处拈来文件,一字字复述道:“1948年4月22日,韩世勇率四野十纵五团两个连,在短松岗一带执行狙击任务。敌31军坦克营并一个团,大约两千人,经短松岗赴宁远镇增援。纵队首长要求韩世勇不惜代价抗击四小时,之后就算胜利。韩的两个连,在此地苦战一个半小时,阵地就被敌突破。之后,欲退不能,欲守也不能,部队大乱,班排各成为散兵死战了。又坚持了几十分钟,敌军就越过了短松岗。韩的两个加强连三百余人,阵亡一百二十七,伤百余人,韩自己也重伤昏了过去。这是四野十纵战史上一次有名的败仗!其中,有韩在指挥上的问题,有上级部署上的问题,战后,野战军首长追查下来,谁也逃不掉。韩从营长撤为排长,那个营,连番号也改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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