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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爱情,两好三坏 > 第六章

第六章

早上阿克醒来时,小雪已经不在了。

有那么个几秒的时间,阿克看着空荡荡的床,怀疑昨天发生的奇幻邂逅是不是真的。

“怎么连一张说再见的纸条都不留?”阿克一边刷牙,一边寻找小雪昨晚存在于房间的所有蛛丝马迹。

垃圾桶里有两只被压扁的保久|­乳­乐利包,折好的凉被,枕头上一根细细长长的头发,被移动过的“伪”陈金锋签名­棒­球。共计四个。

“还真有点他妈的怅然所失。”阿克漱口一边想,自己也没有她的手机号码,否则一个月出来聊一聊、“各付各的”,似乎也不错。

阿克笑笑,自己似乎希望她的人生能越来越好,虽然只是一场各自误判的萍水相逢。

阿克抬起头,看着浴室镜子,这才吓了一大跳。

额头上有一个用口红画的爱心,还涂满!

“马的!”阿克骂道。

一进到卖场,就遇到满脸困惑的店长。

“你昨天跑哪了?手机也不开,我怕你因为跷班被孟学骂,所以还帮你签了假单,你可别自己穿帮了!”店长一向是站在阿克身边的。

“谢了,我昨天碰到妖怪了,所以被封印在奇怪的世界里跑不出来。”

阿克穿上员工制服,很快将自己昨晚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

店长专注听完,并没有露出“听你在放屁”的表情。

“原来如此。”店长点点头。

“就这四个字?原来如此?你不觉得荒唐我都觉得不可思议,要是别人跟我说我是铁定不相信的。”阿克自嘲,看见文姿远远走进办公室。

“对了,昨天文姿的生日——”阿克嗫嚅道。

“孟学果然跟她告白了,还送了好几束香水百合,文姿感动得差点就哭了!”店长叹道,拍拍阿克的肩膀:“你跟文姿之间啊,就是缺了点爱情的运气。”

“爱情的运气?那是什么?能吃吗?”阿克坚定地说:“爱情是靠努力的,如果一切都讲运气,爱情还有什么好感人的?”

“啧啧,你这小子从哪里背来的句子。”店长笑笑,招呼客人去。

阿克想,无论如何都要跟文姿澄清误会。一有这个念头,阿克毫不犹豫走向卖场深处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文姿正在跟卖场总经理做简报,阿克只得站在门口等待。

简报的内容似乎是卖场跟上游的电器公司下单的数字有误,造成超额进货了一百台冷气机。

但上游公司依照合约,只能接受三十台冷气的全额退货,其余七十台卖场本身得自己消化,而文姿正是拟定一套全新的冷气销售企划,打算在一个月内解决冷气机的库存压力,毕竟夏天只剩下两个多月,接下来就进入砍价猛烈的秋天了。

“在窗型冷气约占五十台,小型分离式冷气约占二十台的情况下,这个数字约与原先卖场库存的比例相符,我认为虽然时间上有压力,但仍要从走访各大卖场如爱买、家乐福、大润发、顺发、灿坤等,当然也包括路边的随机抽样访谈,实地对冷气消费者进行问卷访谈,了解消费者与潜藏消费者购买冷气关键的考量因素在哪里,才能做出做­精­准的特别企划。”

文姿有条不紊地解释,阿克在门外暗自赞赏着。

“很好,那么你估计需要多少时间可以完成问卷调查?”卖场总经理问。

“问卷我已经拟定好了,请总经理过目。总共需要两百份有效问卷,大约三到四天时间去进行,如果可以从卖场调派一个门市人员跟我合作,包括最后的统计回归模型的建立,共须五天的时间。”

文姿说,将问卷放在卖场总经理桌上。

总经理点点头,看着品管经理孟学,示意他给点意见。

“很好,就这么做吧,至于跟文姿合作问卷的人选,我想从一般的门市销售人员中调派并不适当,依照我自己——”孟学正想毛遂自荐时,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阿克冲了进来。

办公室所有人错愕地看着闯入的阿克。

“我!”阿克举手,满身大汗。

“你什么?”卖场总经理瞪着他。

“我想跟文姿一起做问卷!”阿克紧张地说:“我想向文姿学姐多多学习,我想对将来实际销售相关产品时会有宇宙战舰那么大的帮助,所以请让我参加这次的市场调查。”

所有人听了阿克这番不三不四的自荐,都笑了出来。

“文姿?”卖场总经理笑着,示意文姿自己决定。

文姿冷冷地瞪着阿克,阿克心中强烈的不安——

糟糕!昨天我的缺席,文姿真的生气了

改慊嵬臣迫砑吗?」文姿冷冷地问,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却早就知道。

“会!在大学的时候,我一共有三个外号,一个叫统计软件超人!一个叫不可思议的统计学魔人!一个叫宇宙统计协会会长!”阿克胡言乱语,其实他连统计软件的名称都叫不出来。

“就他吧。”文姿收拾着文件,冷冷的。

6.2

汽车引擎盖上的热气将街上空气扭曲变形,城市的上空一片无暇的蓝­色­。

连云都给烤散了。

到了下午五点这热气还被困锁在台北这个盆地里,反复地蒸着这城市,蒸到阿克恨不得背一台冷气边走边吹。

地球快毁灭了吗?阿克胡思乱想着。

“后悔了吗?还是待在卖场比较凉快吧。”文姿淡淡地说。

那表情、那语气几乎回到了一年前,她刚带阿克实习时凶巴巴的模样。

“没这回事。”阿克笑嘻嘻地,帮填问卷的路人撑阳伞。

几个小时了,从中午做问卷到下午五点,这还是文姿第一次开口跟他说话,其余的时间,阿克就是一股劲重复说着昨天发生的荒诞故事。

其实文姿早就相信阿克了,相处了一年,她深知阿克这家伙的个­性­。

阿克就像一个只会投快速直球的硬汉,不管打击者挥了几次全垒打,他还是无法投出勾引打者乱出­棒­的变化球。

阿克就是如此耿直。

所以阿克编不出这么荒唐的故事,何况那个手铐,她昨天是亲眼见过的。

但文姿还是有些生气,她气阿克为什么不强行将手机电池抢回来,为什么不强行拖着那个叫小雪的怪女孩到锁店,把那副怪异的手铐给打开,更气阿克为什么不拒绝那怪女孩要求庇护一晚的可笑要求。

“文姿,我已经可以一个人做问卷了,你不用在我旁边示范了。”阿克指着对街一间便利商店,说:“你到里面吹冷气休息一下,翻个杂志吧,我做好街头部份的问卷后再去找你,然后一起吃晚饭。”阿克笑嘻嘻地,他的体贴一直跟别人的体贴不一样。

阿克的体贴,是发自内心的关心,是“阿克关心文姿”,而不是“阿克想让文姿觉得他关心她”。两者看似只是字句上的重新组合,却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不用了,两个人一起做,速度快两倍。”文姿冷冷说,背着阿克的脸却笑了出来。

其实,要是阿克是那种会强行将手机电池抢回来、强行拖着那个叫小雪的怪女孩到锁店把手铐给打开、拒绝庇护一晚的那种男孩,她恐怕也不会喜欢上阿克。

要知道,帅气的男孩满街跑,才华洋溢的男人不会少,多金的男人个个老,狗腿女人的滑舌不可靠。像阿克这种无法阻止自己善良特质作怪的男孩,却是大海一帆。

“文姿你真好。”阿克笑笑。

“好什么?你欠我的礼物呢?”文姿瞪着阿克。

“啊!忘记带来!”阿克傻眼,今天早上匆匆出门,竟然忘了把趴趴熊带上!

“也好,再欠我一个蛋糕。”文姿冷冷地说:“昨天我一口蛋糕都没吃到,自然着落到你头上。”

“嗯,没问题!那今晚我们就啃蛋糕当晚餐吧!”阿克笑笑,自然高兴的不得了。

一小时后,两人终于做完今天份量的问卷,于是到糕点店里挑了一个文姿最喜欢的黑森林十二吋蛋糕。

“你爱吃这么甜的蛋糕,身材还这么好。”阿克啧啧称奇。

“蛋糕到哪吃的好?”文姿故意这么问,看着街上远处。

“我知道有间店可以带蛋糕进去吃,就在附近而已。”阿克提议。

“好,那我的生日礼物呢?”文姿伸手。

“不是说我忘记带出来了吗?”阿克不解。

“所以呢?”文姿又开始生气了。

“所以——我明天再拿给你?”阿克试探­性­地问。

“为什么不今天去你家拿?”文姿有些着恼,这家伙真不会把握机会,非要女孩子将球做得这么没有面子么。

“我家?我家没冷气也没电风扇,现在回去一定超热,要是在里头点火柴,说不定砰一声就会大爆炸!”阿克老实说,不好意思地傻笑。

“那趴趴熊呢?你说的那间店正好放着要送给我的趴趴熊吗?”文姿快脸红了,这老实头竟然逼她自己说出那些话。

“对喔!好啊,那就去我家吧!”阿克恍然大悟,文姿简直气结。

阿克拎着蛋糕,指着前面说:“好巧,我家也在附近,前面拐个弯、再拐个弯就到了。”

文姿瞪了他一眼。

这一点都不是巧合,那是文姿早就从员工数据中得知阿克的住处位置,于是故意挑了间距离阿克家很近的蛋糕店。

接近爱情蠢蛋的好男孩,正需要这样聪明的女孩搭配。

阿克家在五楼,没有电梯。

所以阿克足足有五层楼梯的时间慢慢发现,跟自己喜欢的女生逐渐靠近自己房间,所代表的意义。

到了第三楼,阿克想起自己还没跟文姿告白,他的背上突然冒出大量的汗浆。

到了第四楼,阿克很想打电话给店长,及时问问他的意见,譬如今晚是否适合告白这类的问题。于是阿克停下脚步。

“怎么了?你家不是住五楼?”文姿问。

“我——我想打电话给店长一下。”阿克有些局促。

“打给他做什么?”文姿不明白,这两个人最近在中午吃饭时老是鬼鬼祟祟的。

“我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所以,我——我想打电话问他一下。”阿克慌乱的时候,连谎话都没办法编。

“你,有话要跟我说就跟我说啊,­干­嘛问店长。”文姿居然也感到紧张了,耳根子渐渐发烫。

不论她再怎么用­精­明­干­练这四个字掩饰,她终究还是个期待恋爱的小女人。

“嗯,说得也是。”阿克的脸都红了,转身继续走上楼梯。

到了五楼,阿克小租屋的门前。

“文姿,我——”阿克的声音有些颤抖,站在门口,在背包里搜寻着钥匙。

“有话,进去再说吧。”文姿深呼吸。

难得的,她紧张得有呼吸不顺。

这是幸福的预感吧?她心想,左手食指跟拇指搓得好紧。

“嗯,进——进去再说。”阿克好不容易找出钥匙,但还没将钥匙Сhā进门锁内时,门把却自己慢慢转动起来。

两人讶异地看着门渐渐打开,一个可爱的女孩站在门后,挥挥手。

“听到脚步声,就知道你回来了,阿克。”是小雪。

小雪笑得很开心。

阿克在瞬间呆立成石膏像,文姿更是完全愣住。

文姿的眼角瞥见小雪的背后,和式桌上摆着一个小小的蛋糕,蛋糕上烛光摇曳。

“你——你怎么——”阿克结结巴巴,眼前几乎一黑。

“带朋友回来也不先跟我说一声,我好把房间收拾一下呢。”小雪轻声埋怨。

阿克感觉到,一种接近灵魂的东西好像要从自己的鼻孔喷出去了。

“我明白你要对我说的话,可以了。”文姿淡淡地说,转身下楼。

阿克想冲下去唤住文姿,却听见手腕上一声喀擦。

那声音很熟悉,彷佛昨天也听过了的那么熟悉。

“爱的小手铐,亲爱的。”小雪笑嘻嘻举起手,阿克也举起手,不得不的那种。

“亲爱的个大头鬼,你怎么进来的!快把手铐打开!不然我朋友会误会的!”阿克大叫,文姿的高跟鞋声却渐渐急促,快消失在这栋楼里。

阿克管不了男女授受不亲的界限,仓促地往小雪裙子上的口袋摸去。

“你­干­嘛吃我豆腐!”小雪急忙闪开,但阿克可是跟她铐在一起的连体婴,两人在地板上滚个不停,僵持不下。

“快把钥匙交出来!”阿克快生气了,小雪只好掏出一把钥匙,高高举起。

“说你爱我!”小雪说道,将钥匙握在掌心里。

“不要!”阿克伸手要扳开小雪手掌,想抢走钥匙。

“那就跟它说再见!”小雪大声说道。

“什么?”阿克愣住。

只见小雪将钥匙抛出窗外,划出一道银­色­弧线。

阿克看看手铐,看看小雪。完全无法理解的妖怪

笂叺哪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阿克惨道。

“装你。”小雪快速在阿克的鼻子上吻了一下。

6.4

楼下的路灯打开了,小小的房间却还残存着对下午温热的记忆。

两人将桌上的蛋糕吃得连渣不剩,因为的确很好吃。

一条鱼在小鱼缸里优游,病奄奄的,小鱼缸摆在和式桌上,两人就这么看着病鱼吃完了蛋糕。

“你怎么进来的?”阿克看着手机发呆。

他连续打了七七四十九次,但文姿的手机就是不开,大概完全不想理他了吧。

“我去敲四楼房客的门,说我是你的女朋友,忘记带钥匙了,问他能不能请房东帮我开个门,就这样啰,房东最后看我可爱,还把钥匙留给了我。”小雪说,手指轻轻拨弄小鱼缸里的水。

这女孩,不,这只妖怪,真是个睁眼说谎的高手。

“那这条鱼是怎么回事?”阿克问:“牠好像生病了?肚子有点鼓起来?”

“是生病了,如果继续摆在水族店里的大缸子,一定会传染给其它的小鱼。”小雪幽幽地说:“所以我就把牠捞起来啦,想单独把牠治好再放回缸子里,我医鱼的成绩很好喔,只有真的病得很重的小鱼才会死掉。”

“看不出来你也有可爱的一面嘛。”阿克随口说。眼睛看的,还是没有回应的手机。

“所以这只鱼就寄放在阿克这里,如果阿克能医好牠,就能通过爱的小考验,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阿克要加油喔。”小雪正经地说。

“我又不知道牠得的是什么病,就算知道我也不晓得怎么治啊。”阿克说,心想其实这样也好,要是这个妖怪说的是真的,养死了牠就可以摆脱纠缠,也不赖。

“这只鱼得了白点病初期,只要定期换水三分之一,再配合每次约二十分钟的药浴,就可以慢慢康复了。这只鱼蛮强壮的,如果阿克你给牠爱的话,牠很快就能回去大缸子,跟大家在一起了。”小雪说。

“是喔。”阿克躺在地板上,闭上眼睛。

阿克虽然耿直,但可不是笨蛋,他怀疑这个女孩今天晚上是否又要用奇怪的理由藉住在自己这边。

“阿克,你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小雪说:“我认识一个在地下道用塔罗牌算命的女生,她的特­色­就是只说好听话,我想你现在一定需要这个。”

“不了,心情不好时,我只要流流汗就好了。”阿克看着窗外。

“好­色­喔。”小雪突然红了脸。

“喂,好­色­个屁,我是指打­棒­球。”阿克赶紧澄清:“我认识在­棒­球打击练习场负责锁门的朋友,无论多晚我都可以去那边练习挥­棒­,流流汗,回来就好睡觉了。”

“那我们去吧。”小雪笑着。

“戴着手铐怎么去?去了也打不成。”阿克瞪着窗外,那妖怪就这么把钥匙丢出去了。

“说到手铐,阿克,你好像不怎么担心手铐的事。”小雪问。

谁都看得出来阿克烦恼的是另一件事。

“有什么好担心的?大不了我去跟别的房客借榔头,把它的锁心捶坏就好了。”阿克喃喃自语,毫不在意。

“你要捶坏爱的小手铐?”小雪惊讶。

“不然呢?当一辈子的连体婴吗?等到你要洗澡、要上厕所时就知道惨了。”阿克淡淡地说,他昨天就这么憋尿憋得很痛苦。

“不行。”小雪斩钉截铁:“我不想吓你,但用暴力打开爱的小手铐会招来厄运,上次有个人用电锯锯开手铐,结果隔天他就拉肚子拉到死。死,是真的死翘翘的那个死!”

“少来了。”阿克却感到一股寒意,这只妖怪真是深不可测。

“打开爱的小手铐只有两种办法,一种,是钥匙,一种,则是爱的通关密语。”小雪说:“现在钥匙没了,只好说通关密语才能打开了。”

“说啊,我等着。”阿克感到很荒谬。

“要一起说才有效,而且要闭上眼睛。”小雪很认真,举起手:“说,我们要一起幸福。”

太……幼稚了吧!阿克愣住。

“闭上眼睛喔,准备了?一、二、三!”小雪看着阿克。阿克无奈点头。

“我们要一起幸福!”小雪与阿克一齐说道。

喀擦一声,手铐真的解开。

阿克讶异地看着小雪,小雪神秘兮兮收好手铐。

“你真的是妖怪!”阿克张大嘴巴。

“走吧!你说过手铐解开了,就一起去打­棒­球的!”小雪起身,笑嘻嘻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的?”阿克努力回忆。

“说谎的人要吞下一千根针。”小雪拉起阿克的手:“上次我有个朋友说了谎,结果早上醒来嘴里居然含了一大把针,差点没噎死他。”

“那针是你塞的吧。”阿克感到很恐怖。

6.5

新庄的­棒­球打击练习场。

晚上快十点了,零零落落的挥击声,有的嘹亮清脆,有的沈闷低荡。

小雪戴着头盔的样子,好像更俏丽了?

阿克心想,忍不住想起那鼻尖上的一吻。

那一吻真是快速绝伦。

但虽然有如闪电,阿克鼻尖上软软的触感好像还存在着,而或许是因为吻在鼻子上的关系,小雪嘴­唇­的味道格外忘不了。

“­干­嘛发呆啊,教教我怎么打啊。”小雪看着一旁发呆的阿克,说:“在想刚刚那一个吻啊?”

阿克惊醒,这只妖怪真不是盖的,连读心术都会了。

“你初学,从最低的时速九十公里开始吧,要不然就算­棒­子蒙中了球,球万一打在靠近手的地方,手腕也会痛到快炸掉。”阿克说,指着对面的投球机:“慢慢来,看准了再打,大约每隔五秒就丢一颗给你,也可以参考机器投臂收缩的时间。”

小雪点点头,有模有样的举起球­棒­。

球啵一声飞来,她却吓得立在一旁。

“放心,你站得那么远,K不到你的。”阿克站在铁网后面挖鼻孔,心想:原来这只妖怪也有害怕的东西啊?

啵,球又笔直飞来,但小雪慢了两拍才挥出­棒­子。

“球都落地了还挥个屁,看准了再挥啊。”阿克弹出鼻屎,正中小雪的头盔。

小雪气呼呼地回头瞪着阿克,一转回头,第三颗球又呼啸而来。

不用说,又没打中。

就这样,二十颗球都投完了,小雪一颗球的边都没沾到。

“可恶!”小雪气呼呼看着阿克。

“是,我是看不下去了。”阿克笑道,只要一闻到­棒­球的味道,他就觉得相当自在。

阿克走到时速一百四十公里的投球机前,拿起球­棒­,叫小雪躲在身后的铁网。

“仔细看好了,挥­棒­没有所谓真正的打击姿势,只要能击出球,就是好姿势,自己舒服就行了,王贞治的金­鸡­独立、漫画里的螃蟹横行、小笠原道大的武士刀斩击、铃木一朗的钟摆式打法,都行。”阿克说,投下代币。

举起­棒­子,晃晃脖子。

球喷来,简洁有力的破空声,快得连站在铁网后面的小雪,都感觉到一股飒然球威。

阿克直率一挥,球­棒­与球儿差了一个指头的距离错身而过,小雪大叹可惜。

“然后啊,肩膀要放轻松,力气才放得开。”阿克吐了一口气,朝第二颗球挥去,姿势很大,挥­棒­的力道自然很猛,却与球儿再度擦身而过。

但阿克挥­棒­所刮起的风,却让小雪打了个冷颤。

心想,阿克的力气好大。万一揍起女人,场面一定超可怕。

“下巴缩进去,集中力会加强,两只脚打开一点,星爷在少林足球里说得对,一句话,腰马合一。”阿克身体下沈,朝第三颗球挥去,球与­棒­子擦撞出命运火花的时刻再度落空。

“如果不要挥那么大力,说不定就打中了呢。”小雪在后面说道。

“或许吧,但那样的挥­棒­一点魄力都没有,所以连带,没有意义。”阿克又猛力挥­棒­,仍旧没有击中。

“没有意义?”小雪不懂。

“是啊,用没有赌上什么东西的双手抓紧­棒­子,力气绝对不够,力气不够就只能敲出安打,但安打这种东西啊——呵呵,就算敲出一百只安打也凑不出全垒打啊。”阿克用力一挥,又落空。

这次跟球的位置差得老远。

“安打不够好吗?”小雪问。

“不够,那样的距离还不够让所有的人将脖子抬起来,弯到不能再弯,就只能看着球飞啊飞啊飞啊,直到飞出整个球场外。”阿克越说越兴奋:“全垒打才是真正的无敌,所向披靡。你知道邦兹在打破全垒打记录时,有多少人在球场外的湖边划着小船、戴着手套,等着捞捕飙出球场的全垒打么!”

阿克这一说,还是没有忘记抡起全身力气挥­棒­。只是又吃下了一个K.

小雪感到很讶异,她以为阿克常常到打击场练习挥­棒­,一定是个很强悍的打击手,没想到接下来的一分钟里阿克什么球都没真正挥到,只削中了好几颗向后冲得老高的擦­棒­球。

“别着急,慢慢来。”小雪怕阿克难堪,反而安慰起阿克。

“我知道啊,我平常就是这个样子,很厉害吧!才一轮就削到了擦­棒­,看来今天状况不错,热身完毕!”阿克却一脸得意,又投下了四个代币。

此时,阿克与小雪的身后开始围起一堆人。

那些都是刚刚在练习打击的男人,有老有少,全都目不转睛。

“阿克的秀要开始了。”阿克在打击场任职的朋友笑笑。

第一球冲出,那速度带起的利落,让小雪不由自主叫了出来。

阿克低喝一声,却没有击中。

但阿克的身体几乎转了一圈,好像力气过剩似的。

“这小子如果再早一点来球场,围观的人肯定更多了。”一个胖子在后面说道:“这家伙可怪了,他挥­棒­动作超大超笨超畸形的,好像要把球整个打碎,可是偏偏打击率超低,那球可是职业级的一百四十公里啊,要是不小心敲中了­棒­子下缘,整个手腕都麻了。”

“我就因为这样,手筋受伤,做了两星期的电疗。”一个瘦子同意。

这几个陌生人因为阿克交谈了起来。

其实时速一百四十公里的球,只要常常来练习打击的人,最后都会有三成以上的命中率,甚至更高。要打得好虽不容易,要沾着球打却不难。

像阿克这样老是碰不到球,却还是豁尽全力将自己转成陀螺的家伙,却是绝无仅有。

“可不是,不过我都很期待他挥出超级全垒打的样子,这小子只要一击中球心,几乎就会命中球场网子上空的大铜锣。”另一个男子嚼着口香糖:“不过有时候他得打上好几轮才会敲中,力气好像用不完似的。”

“白痴。”一个穿着洋基队运动夹克的大学生说。

“低能。”站在大学生旁边的高大男子附和。

但他们全都目不转睛。

小雪与众人就这么看着,看着阿克挥了一轮又一轮,一球又一球地落空。

但阿克丝毫不气馁,大汗淋漓后笑嘻嘻地脱掉上衣,赤­祼­着挥­棒­,汗水依稀甩到小雪的脸上。

“好感人。”小雪若有所思,摸着脸上温烫的汗水。

也许,人生也该这么面对吧。

不管来的是好球,是坏球,手都一定要抓紧­棒­子,用无畏的勇气与球对决。

挥空几次,都没关系。

而且还要面带笑容。

像阿克那样豪迈阳光的笑容。

“阿克加油!”小雪在保护网后面大叫。

“铿!”阿克猛力挥­棒­,不偏不倚轰中球心。

球儿闪电般飞出,高高上去,高高上去。

球儿没有撞上球场上空的护网,却以美丽的弧线击中悬挂在网子上头的铜锣。

站在强化玻璃后的众人彷佛都听见铜锣清响的声音,然后,打击场内放出一段轻快的音乐,以及一段恭贺的录制声音。

那铜锣装有感应器,只要玩客打中了难度超高的铜锣,这段恭贺就会机械式放出,店家出面会致赠六十块钱的代币。

众人啧啧称奇,纷纷拍手叫好。

阿克满足地吻着球­棒­,看着球儿掉下。

众人鼓掌,却也慢慢散开。他们知道这个执着的小鬼头今晚到此为止了。

“阿克,教我。”小雪接过­棒­子,握柄都是阿克掌心炙热的体温,心中很感动。

“喂,你先从九十开始吧。”阿克穿上衣服,将球­棒­叉回筒子,带着小雪回到时速九十的投球机地区。

小雪举起­棒­子,阿克小心翼翼帮小雪调整姿势。

“你是右撇子,所以右手握在左手上面­棒­子才抓得稳,肩膀放轻松,下巴缩进去,两只脚可以再打开一点、再低一点,把ρi股勇敢翘出来,像恰恰一样。最后,眼睛不要盯着球,要直视投手的眼睛。”

阿克说,双手放在小雪的手背上。

“为什么?”小雪问。

“这不是你跟球之间的对决,而是打者跟投手间的胜负。”阿克的呼吸吹到了小雪脖子上。

“可是,机器没有眼睛。”小雪说,看着投球机蹦的一声,球笔直从身边掠过。

“机器没有眼睛,就用幻想的,把机器想象成你最喜欢的人、或是最讨厌的人,总之,你就是要与他对决。球来了!”阿克说,他的呼吸暖暖的。

小雪挥出,落空。

但她一点也不生气了。因为阿克示范了最好的球品。

“慢慢来,比较快。”阿克说,退到网子后。

小雪咬着牙,一球又一球。

“我不会放弃的。”小雪擦擦眉毛上的汗珠,瞪着机器,想象那是邪恶的技安。

铿!小雪手腕吃痛,差点将­棒­子脱手。

球儿叮叮咚咚滚出,阿克则兴奋地大吼大叫,为昨天才认识的说谎妖怪打气。

“好开心啊。”小雪学着阿克,在­棒­子上轻轻一吻。

最后那天晚上,小雪总共击出二十多颗球,虽然二十多颗球有的是虚弱的滚地球,有的是大而不当的内野高飞,但小雪已经十分满意。

尽管手腕疼的不得了,但她脸上的笑容说明了一切。

6.6

从­棒­球打击练习场出来后,阿克与小雪坐在路边喝着运动饮料。

两个人都累毙了,尤其是小雪,直嚷肩膀跟腰都好酸。

“阿克,那边骑楼有台夹娃娃机!”小雪指着一间昏暗杂货店。

“喔?”阿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小雪拖去。

小雪指着里面琳琅满目的布玩偶,笑嘻嘻地说:“有个叫仓仔的大胖子教过我夹娃娃的秘诀,很灵的,我夹一个给你,你要哪一只?”

阿克沈吟了一下,指着一只绿­色­的猴子:“这只绿猴子长得丑死了,把他夹出来教训教训!”

小雪同意,投了十块硬币进去,爪子在电子音乐声中摇摆前进,小雪聚­精­会神地调整角度,好一会儿才按下抓起钮。

“靠,真神!”阿克呆住,那爪子居然将绿猴子吊起,惊险地放进出口。

小雪被称赞可是乐得很,拿起绿­色­猴子递给阿克。

“挪,你要的。”小雪笑着,阿克也不多说就收下。

女孩子是不会喜欢这么畸形的绿­色­猴子的,看起来就是一副傻不隆冬的蠢样。

“我要这个,换你夹给我。”小雪指着里头,一个粉红­色­的猴子。

“那只有什么好?粉红­色­的猴子看起来就像仿冒的顽皮豹。”阿克不解,但还是投下十块,抓起杆子。

“那只看起来就像绿­色­猴子的女朋友啊。”小雪认真地说,开始指挥着阿克怎么挪动爪子。

爪子落下,慢慢吊起粉红­色­猴子,却在出口处不幸先行坠落。

不等小雪开口,习惯“说谎妖怪时间”的阿克就先将新的十元铜板丢进机器里。

“我知道我知道,我要是不夹到这只假顽皮豹,你这只妖怪是不会让我离开这台机器的是吧?”阿克聚­精­会神地­操­作爪子。

“阿克好聪明。”小雪满意地点头。

试了三次,靠着小雪的及时密技教学,阿克终于成功将粉红­色­猴子抓起,千惊万险地丢到出口里。

小雪似乎比阿克还要开心,一直蹦蹦跳跳、又拍手又尖叫的。

“挪,游戏结束,别淘气了。”阿克打了个呵欠,将粉红­色­猴子递给小雪,心中却是不免得意。

这可是他第一次挑战夹娃娃机成功,全拜小雪的指导所赐。

“谢谢阿克的猴子!”小雪立刻将粉红猴子套在手机上,当作吊饰。

然后小雪拿出阿克的手机,将绿­色­猴子挂在上头,满意地看着两只手机并排的样子。

“我们什么都是一对一对的。”小雪笑嘻嘻地说。

当然,那天晚上小雪又留在阿克住处过夜。

理由是?

“唉呦,谁叫你硬是拖我去打球,害我全身都是汗,臭死了。”

小雪闻闻自己的衣服。

“我硬是拖你?”阿克猛抓着头。

“我前几天住院,水电费忘记缴,所以我住的地方被断水断电啦,这下子只好勉为其难去你那边洗澡,你该不会介意吧?”小雪看着阿克。

“小雪,你真的不是妖怪吗?”阿克看着小雪。

忍不住,又想起鼻子上的那一吻。

7.1

如果有人要制作一本世界名妖怪图鉴,应该在说谎妖怪那页的解说里,放上“此妖怪肆虐后隔天早上,会离奇消失”类似的生动字眼。

隔天,小雪又像突然蒸发一样,几乎不留痕迹地消失。

阿克蓬头垢面坐在地板上,看着折迭完好的床铺,然后环顾四周,依旧没有一张纸条。不告而别似乎真是她的习惯。

“额头?”阿克灵机一动,匆匆跑到浴室抓开额上的头发一看,果然有个用口红画成的爱心。

“我真是猜不透你啊,小雪妖怪。”阿克失笑。

阿克一边刷牙洗脸,一边回忆昨晚在打击场的一切。

小雪这只妖怪虽然无厘头了点,但她专注挥­棒­的样子让阿克对她的好感增加不少。

阿克伸展筋骨,穿上衣服,直到要出门时才发现放在房间角落的大趴趴熊,这才想起另一件天崩地裂的事。

“糟糕,今天又得跟文姿解释了,我真是赔罪赔上瘾了我。”阿克沮丧地抱起大熊,打开门,想想不对。

小雪今天该不会又突击我了吧!这可能­性­接近百分之百

覆恍校我跟文姿之间禁不起再一次的误会了,今天一定要告白,让她知道我的心意,而且,今天就算睡在敦南诚品也不能回来,免得跟爱打­棒­球又爱幻想的妖怪纠缠不清。」阿克想想,于是在和式桌上留了张纸条,这才大步出门。

今天阿克与文姿照例做着问卷,只是场景从街头挪移到其它的大卖场,针对驻足于冷气机前的潜在消费者做结构访谈。

阿克预期的、像火山爆发般的文姿却没有出现。

以下是阿克在脑中推演的对话剧本:

阿克:好了啦,其实你也相信事情就是像我说的那样,那只妖怪唬烂我房东骗到钥匙,当然就自己咚咚咚跑进去,我也防不了。

文姿:我相信,但那又怎么样?最后你还不是让她又过了一夜?

阿克:可是她男朋友真的很凶,如果她被揍死了,好像……好像也不太好?

文姿:她是她,你是你,两个前天才认识的人有什么好互相关心的?

阿克:话不是这么说……

文姿:算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

阿克:后来那个蛋糕呢?

文姿:丢了。

阿克:我再买一个好不好?

文姿:蛋糕可以重买,但生日可以这样一直过一直过过不停的吗?

阿克:(傻笑)其实我并不是很介意。

文姿:(大怒)我介意。

但文姿一反常态,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说话比以前轻柔了好几倍,也完全不提昨夜撞见小雪的事,这让阿克心里毛骨悚然。没有“生气的样子”,代表气全部闷在肚子里,其结果只会越闷越火,这是第一个可能。

另一个文姿没有生气的可能,比起生闷气,却又更糟糕了。

阿克一想到这个可能,就想到了他的恋爱顾问。

“店长,事情就是我说的那样,百分之百是个大误会!但文姿都不跟我生气,还有说有笑的,难道说,她是一点也不喜欢我,所以撞见其它女孩子在我房间里也无所谓吗?”阿克捧着手机,蹲在卖场角落与店长讨论。

“我想应该是气到不行了吧?她如果只是当你普通朋友,昨天就不该看见那个叫小雪的女孩就立刻转身烙跑啊,又如果只是把你当普通朋友,正常人的话,今天见面也会亏你:咦!昨天那个女孩子是谁!你说是不是?笨蛋。”店长似乎很慵懒。

有道理。

“那我该怎么办?都已经晚上八点了,文姿忍了一天,爆发起来一定很恐怖。”阿克擦着额上的冷汗,突然看见文姿走过来,急忙挂掉电话。

文姿温柔地看着阿克,却也没说什么,手里的问卷好像快做完了。

“文姿,我——”阿克局促地站起。

“跟女朋友聊天聊完了,别忘了还有问卷要做喔。”文姿和颜悦­色­地说,阿克的头皮发麻。

“昨天晚上那个女的并不是我女朋友。”阿克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他从没想过说真话也会有这么难启齿的时刻。

“喔?这种事你跟我说做什么?”文姿笑笑,笑得阿克简直不敢看她的眼睛。

“那个女生就是我说的那个奇怪的女生,叫小雪,我们连普通朋友都称不上,她不知道把哪根筋当给第八号当铺了,所以人变得很古怪,昨天她骗我的房东——”阿克鼓起勇气卯起来解释。

“我说了,这些事你自己知道就好了,跟我说做什么?”文姿淡淡看着阿克,眼神从温柔变得冷漠,那冷漠将阿克亟欲解释的热力急速冷却。

阿克哑口无言,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7.2

文姿的心里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经过这两天心情摔到谷底的感触,文姿总算承认自己喜欢着阿克,很喜欢,很喜欢。

职场里的每个人都兢兢业业地,为不断升职、加薪不择手段,踩着同事的头往上爬,整天碎念着谣言,构陷别人,争抢业绩,为的就是证明自己高人一等,所以应该是自己踩着别人的头而不是反过来。

矛盾的是,文姿讨厌这种人,却无法阻止自己成为这种人间的佼佼者,所以文姿进入卖场才两年,就从最小的门市解说员快速晋升成行销企划,有时回想起自己是如何争取到这些工作机会,文姿甚至会厌恶起自己。

但阿克不同,他似乎无意与任何人竞争,他看似没有明确的人生目标,其实,他只是不将人生目标放在烦琐的工作上头。人生是人生,工作是工作,阿克上班的时候总是笑嘻嘻的,被文姿责骂时更是未曾反驳。

工作累了,文姿很喜欢找阿克聊些有的没的,因为整个卖场里,就只有阿克没有棱角,也只有阿克从没将她身上的棱角当一回事。

“我跟你说这些事,其实,嗯……”阿克感到呼吸困难。

“其实什么?”文姿淡淡回应。

她就是无法说服自己卸下武装,即使她仍旧完全相信阿克所说的每一个字。

误会?既然是误会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蛋糕?再买就有的东西何必可惜。

文姿看着阿克,期待阿克在受迫的情绪里,能拿出斗志,对自己勇敢告白。

阿克终于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大家都说,你是一只刺猬,我……我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是这样。”阿克有些结巴,居然有越讲越糟的趋势。

“不过什么?”文姿不明白,但也没生气。

“不过,店长说我的个­性­就像大乌龟。乌龟有壳,不怕刺猬,所以我在想,如果有可能,是不是……”阿克一直流汗,眉毛上的汗水都快将他的眼睛刺得睁不开。

文姿也感到紧张,昨天在楼梯口的紧张情绪又出现了。

突然,文姿的手机铃响,突兀地中断两人的恋爱未来式。

“喂?”文姿仓促地拿起电话,是孟学邀约晚餐的电话。

阿克软倒在地。百分之百的紧绷后,整个人顿时虚脱了。

文姿一边试着拒绝孟学的邀请,一边看着阿克。他这副筋疲力尽的模样,

文姿有些心疼,却也松了一口气。

慢慢来吧,我们之间的机会还多着呢。

“就这样了,我今天很累想直接回家睡觉,你找别人去吃吧,公司新进了两个女门市,都很漂亮,不妨考虑看看?掰。”文姿挂上电话,阿克立刻慌张地站起,不知该不该继续刚刚的对话。

“阿克,今天公司发薪水。”文姿若有所思地看着阿克,阿克点点头。

“好像是,终于又撑过一个月了。”阿克就仅仅是点点头。

“我肚子饿了,那你的肚子有没有别的意见?”文姿淡淡地说。

“别的意见?”阿克傻住,摸着肚子,是饿了没错,而且从一个小时前就很饿了。

“打电话给你的店长吧,请他指导指导你该怎么聆听女人说话。”文姿没好气说道。

阿克也不废话,立刻别过头去打电话,与店长小声商讨起来,半分钟后,阿克一脸恍然大悟地挂店手机,看着叉腰甩头的文姿。

“文姿!今天公司发薪水,你肚子饿了我的肚子也是,不如就让我请你吃顿晚饭吧!”阿克照本宣科念着,念到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笨得要死。

“好啊,那你要请我吃什么?”文姿也想笑,却依旧板着张脸。这笨槌子,完全没有恋爱的天分。

“我最近发现有一间卖咖啡的黑店,黑是黑,不过挺好玩,带你去吃看看!”阿克想起了,那一个形式特异、置顾客喜好于不顾的拉子服务生。

7.3

等一个人咖啡店。

阿不思,传说中最­性­格的拉子,号称能调理无数咖啡却不喝咖啡的服务生。

此刻的阿不思正冷淡地站在文姿与阿克的桌旁。

“我要焗烤牛­肉­饭跟一杯香草拿铁,咖啡餐后上,谢谢。”文姿阖上菜单。

“我要青酱蛤蛎面,跟……跟一杯咖啡特调!也是餐后上!”阿克兴冲冲说道。

阿不思收走菜单,一句谢谢或请稍等都没留下就回到柜台了。

“蛮­性­格的服务生。”文姿说。

“可不是。”阿克吐吐舌头,上次阿不思的任­性­让他荷包大失血,恶梦一场。

两人似乎很久没有找间店好好坐下来吃顿饭,聊一聊了,但阿克不会忘记文姿最喜欢聊的话题,旅行。

于是阿克说起自己最近在杂志上研究的德国黑森林之行与奥地利古典乐访圣之旅,文姿也开心地说起在报纸上的法国旅游专题,眉飞­色­舞的。

文姿热衷讨论旅行,却不热衷实践旅行,因为她总觉得享乐是一种时间的浪费,如果将时间通通用在所谓的正事上,将来能够拿来享乐的时间只会更多。至于现在嘛,偶而能在脑子里凭空旅行一番,就已经是莫大的快乐了。

阿克当然不觉得旅行是浪费时间,但他并不想反驳文姿,他只是默默计划着旅行,半年前阿克筹办了公司的员工东北角之旅,让文姿触摸到久违的海水,三个月前阿克筹办了员工花东之旅,让文姿呼吸全台湾最新鲜的空气。

一次比一次远,总有一天,阿克希望能将文姿带到她最想去的欧洲大陆上。

“阿克,那你最想要去的地方是哪里?”文姿吃着饭,好奇。

“我啊?如果欧洲不算的话,我最想去的地方是非洲吧?”阿克放下叉子。

“为什么是非洲啊?”文姿讶异,那不热死了。

“非洲什么东西都是一望无际的,抬起头,一望无际的天空,举起球­棒­,一望无际的草原,如果可以在那种地方跟蓝迪强森时速一百六十公里的球对决就好了,超豪迈的,可惜我猜蓝迪强森不会跑去那里。”阿克胡思乱想着。

“这一点,你跟我一个朋友很像。”阿不思不晓得什么时候站在旁边,将两杯咖啡放在阿克与文姿面前。

“小姐,你的香草拿铁。”阿不思。

文姿尝了一口,点点头,很香很细密的口感。

“喂,你的咖啡。”阿不思。

“喂?最起码你也可以叫我先生吧!”阿克感到好笑,但看到咖啡后他就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了。

宽口马克杯上,深黑­色­的热咖啡上漂浮着一粒逐渐结块的蛋黄,蛋黄的边边还有许多蛋壳碎屑。显然阿不思是故意这么瞎­干­的。

“喂!等等!这不是上次小雪叫的真命天子特调吧?”阿克抗议,及时拉住想回头的阿不思。

“谁跟你说是了?这是风流混蛋特调,专给风流混蛋的。”阿不思酷酷地说。

阿克呆住,完全无法进入状况。

模拟于科幻小说教父爱西莫夫创造的机械人三公约,传说中服务生也有三大法则要遵守,顾客至上、顾客说得永远都是对的、顾客是衣食父母,这三大法则似乎都无法在这个服务生身上找到。

“那——那我的真命天子呢?”阿克试图沟通。

“沟通无效。”阿不思摇摇手指,那动作阿克依稀见过,但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从来没有一个男生敢在我阿不思面前脚踏两条船,既然胆敢做了,就要接受我阿不思温柔的正义。”阿不思正经八百地说。

文姿噗嗤笑了出来,阿克狼狈透了。

阿不思转身回到柜台。

“可恶!那是NBA火锅之神木汤波每次盖对方火锅后比的手势对不对!你学他的对不对!对不对!”阿克抓狂朝柜台喊道。

“喝不完,罚五百。”阿不思冷淡说道。

坐在阿克对面的文姿笑到肚子痛。

她很久都没这么笑过了,只有在阿克身边她才能如此放松,也许就像阿克说得那样,一个是刺猬,一个是乌龟。

刺猬只有在与乌龟拥抱的时候才不须担心伤害对方。

至于告白?

“阿克,这次冷气的事要是忙完的话,我们计划一下去哪里玩吧?”文姿说这句话的时候,将咖啡杯举了起来,遮住自己半红的脸。

“好啊!近一点的可以去垦丁来个阳光沙滩加知本温泉之旅,如果可以凹到更多假的话,还可以去北海道、曼谷、普吉岛、印度尼西亚,或是香港澳门都行!”阿克这次完全来不及害羞,就霹雳趴啦说了一堆,毕竟旅游他已准备很久,也有很多想法。

“那就这么说定啰。”文姿笑笑。

阿克猛点头,三两下就将味道混蛋加三级都不足以形容的怪咖啡给解决了,还笑得跟傻瓜似的。

旅行是最好的瑃药、恋爱最需要的兴奋剂。

店长的谆谆教诲一直深刻在阿克的心中。

7.4

吃完饭,阿克送文姿坐公车后,自己才搭捷运回家。

从板南线的市政府站到木栅线的麟光站之间共有七站,阿克在这半个小时里,脑中只有地图跟旅行计划,还有一张张杂志上美不胜收的风景相片。

“普吉岛?就普吉岛吧?”阿克胡思乱想着,开心地用跑百米的冲劲一路奔上五楼,打开门,这才想起自己的生命已经闯进另一个女孩。

阿克留在和式桌上的纸条上被画了一个大岔。

“阿克坏蛋!”阿克蹲着,念着纸条。

纸条上,一颗阿福扭蛋压着,看来这只会读心术的妖怪今天过得不大顺。

阿克耸耸肩,幸好今天晚回来了,才让妖怪扑了个空。

阿克打开电视,将及时新闻的声音转大,一边洗澡。

“记者目前在林森北路的某邮筒前,为您持续报导近一年来横行台北地区的邮筒怪客消息,邮筒怪客在一个多月前消声匿迹后,今天晚上又再度犯案,从镜头可以看见邮筒呈现半焦黑的状态,虽然消防人员紧急灌水抢救,但里面的信件仍付之一炬,警方表示无法判断是否是同一人所为,或是经过模仿的犯行,警方正式图调阅附近便利商店与社区监视器观察是否有可疑人士……”

阿克冲掉头发上的泡沫,心里暗暗觉得好笑。

这个被媒体冠以“邮筒怪客”的大傻蛋他已经注意很久了,与其深究这个怪客烧掉邮筒里的信件所犯下的公共危险罪,不如想想怪客之所以烧掉信件的种种可能理由。

阿克猜想过,邮筒怪客是一个成绩欠佳的中学生,每次学校寄发成绩单,怪客就会想办法烧掉,免得ρi股被父母打得开花。但这个可能­性­已经被阿克自己与警方推翻,因为怪客所烧的邮筒没有一定的路线,如果是想毁掉成绩单,也总该邻近特定学校吧。

又或者往更酷的层次去想,这位邮筒怪客是某种主义、或某种特殊哲学思想的奉行者,例如“这世界充满太多谎言,所以­干­脆通通烧掉算了”的意识形态,并且努力地实践着。

或是与长庚遛鸟侠一样,邮筒怪客说不定只是打赌赌输了,所以才常常暴走烧邮筒。无论是哪一个,比起只会打嘴炮的政客,这位邮筒怪客令人尊敬多了。

不管怎么猜测,这个邮筒怪客烧信件的真正理由一定更有趣吧?

至少警察从烧信件的时间与地点上,根本无法研判凶手的年龄、动机、或地缘关系,说不定这个邮筒怪客只是快闪族那种后现代无厘头主义的奉行者,他的动机就是不需要动机,甚至无所谓奉不奉行,只是纯粹的即兴作?

无论如何,阿克自己是不讨厌这位举动KUSO的怪客。还记得去年底,快过圣诞节时,邮筒怪客一夜之间连续烧掉五个邮筒、造成许多卡片变成焦炭的节庆悲剧,成了大轰动的新闻。

阿克更是笑倒在电视前,直嚷着以后若情人节快到了,每个邮筒都要派一个警察二十四小时站岗保护吧,免得许多甜言蜜语、告白情书烧得一塌糊涂,邮局被愤怒的情侣狂砸­鸡­蛋。

“一个月没烧邮筒了,今天又突然暴走,难道又是什么节日接近了?”

阿克围着毛巾走出浴室,蹲在电视机前,看着新闻现场里几个警察围着烧焦的邮筒发愣,忍不住又大笑了起来。

突然,小雪的声音突然钻进阿克的耳朵里,令阿克全身触电般跳起。

“阿克,在录这段语音铃声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星爷那部齐天大圣东游记里,紫霞仙子说过,谁可以拔出她的宝剑就是她的真命天子,阿克,我们之间的那把宝剑是什么呢?”

“虾小!”阿克大惊,这的确是小雪的声音没错,而且还是从自己的手机里发出来的。

阿克愣住,拿起手机,那段语音铃声还在重复什么宝剑什么紫霞的,来电显示则是小雪大妖怪的可爱自拍。

“喂?小雪?”阿克茫然蹲下,按下通话键。

“阿克,我心情不好。”小雪的声音,好像在哭。

“听得出来,你在哭吗?男朋友还是揍了你?”阿克搔头。

“不是,是你。”小雪哭着。

“是因为我没待在房间里吗?阿哈!果然如此!”阿克觉得好笑,坐在地上擦头发:“我跟你说,小雪,我有喜欢的人啦,你也知道,既然我们是好朋友就要有好朋友应该有的结界,我们可以常常去打击场流汗,偶而吃个饭也没关系,就是不行天天睡在一间房,这样会让人误会的,了不了?”

“你真的很坏,真的在躲我!”小雪哭着。

“唉唉唉,还有啊,手机铃声是怎么回事?我差点被你录的铃声吓死。”阿克跪在床上,打开窗户。

突然,门把铿铿转动,门打开。

“谁!”阿克吓得差点摔出窗户。

“手机铃声当然是我偷偷录的啊!”小雪站在门口,满脸都是眼泪。

阿克简直被五雷轰顶。

妖怪,真的是妖怪!

8.1

“所以,那个叫小雪的妖怪昨天、前天、跟大前天都还是住你那边?”

店长跟阿克坐在店门口吃着早餐,阿克一脸无奈,看着吃到一半的三明治。

自从那天与文姿到等一个人咖啡吃过晚饭后,小雪好几个晚上都借故跑来找阿克,什么男友在她家门口喷漆恐吓、或是她睡到一半听见浴室马桶自己冲水的声音怀疑有鬼、或是她怀疑柜子里有不怀好意的­精­灵等,总之就是哀求过夜。

阿克能怎么办?

并非一昧怯弱的他当然是再三拒绝了,但小雪总是有办法黏在房间里找话题黏着不走,直到阿克神经衰弱、无奈放弃为止,要不就是拉着阿克到打击场练习挥­棒­,然后又说自己住的地方停水、要到阿克房里洗澡。

简直就是同居了吧?在路上捡到一个奇怪的美少女回家做神秘的研究,这不是日本A片最常看见的情节吗?这不是中年痴汉每日殷殷期盼的Se情乐透吗?但阿克只有提心吊胆的份,深怕文姿哪一天突然拎着宵夜来敲自己的门,将已经淹到膝盖的误会积得更深。

到另一个男孩家住了这么多天,小雪自也带了几件换洗衣裤跟自己的牙刷毛巾,但小雪还是很喜欢穿阿克的衣服睡觉。

“你自己不是有带衣服?”阿克躺在地板上。

阿克将脸埋进枕头里,免得看见小雪妖怪的激凸。

“那些衣服又不是睡衣,阿克的衣服大大松松的,穿起来很舒服啊。”小雪坐在窗户前,触摸着略带凉意的晚风。她身上的衣服是阿克中学时期的班服。

“很晚了,快睡吧,别忘了你自己也要到水族店打工啊。”阿克困得要死。

“说到水族店,阿克,你将这条病鱼养的很好啊,看牠尾巴摆动的样子就知道快好起起来了,你很在意我说。”小雪说。

“生病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只要喂牠东西吃,肚子饱了什么病都会好起来。我妈就是这样,以前我感冒生病,我妈就煮一大堆东西塞给我吃,我只要肚子吃撑了,烧就咻咻咻退了。”阿克的脸还是埋在枕头里。

“好笨的体质。”小雪认真。

“真不好意思啊。”阿克没好气。

“对了阿克,陈金锋跟彭政闵哪一个比较厉害啊?”小雪问,似乎还不想睡。

“ICHIRO,铃木一朗比较厉害啦。”阿克的头开始痛了。

“铃木一朗是谁?对对对!你上次跟我说过,他是美国西雅图水手队的安打王,又帅又会打球,据说快破了大联盟的单季安打记录。”小雪自问自答。

“对对对,破了破了。”阿克真希望立刻睡着。

“阿克?”小雪突然爬下床,推了推阿克。

“冲虾小?”阿克实在不想睁开眼睛。白天跟文姿到处做问卷实在很累。

“我喜欢跟你说话。”小雪笑嘻嘻的。

“嗯。”阿克的脸还是埋在枕头里,但手指却高高竖起大拇指,表示“知道了”。

“我们真的在一起好不好?”小雪又推了阿克一下。

“不好意思我有喜欢的人了。”阿克毫不留情地说,竖起食指打叉。

“我看过有句话说,恋爱是一种,两个人在一起快乐可以加倍,忧伤却可以减半的好东西,如果我们可以在一起就好了,立刻就可以变得很快乐,有什么不好?”小雪。

“没什么不好啊,但就跟你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要快乐加倍也是跟她一起加倍,要把忧伤对半也是跟她一块平分。”阿克困倦至极:“打住了,不跟你聊了,你刚刚跟我去打了两百多球,你是铁金刚啊都不会想睡觉?”

“我才想问你,你怎么舍得睡觉?”小雪嘻嘻。

阿克翻身而起,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手电筒照着小雪。

“­干­嘛?照得人家好羞。”小雪脸红。

“羞个屁啦,我是想确定一下你到底有没有影子。”阿克切掉手电筒,倒下又睡。

就是这样。

每天晚上小雪都缠着阿克聊天到天亮,从阿克最喜欢聊的职­棒­话题到阿克觉得没什么好提的童年趣事,小雪都一个劲的瞎缠,有时阿克甚至连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都记不起来。

但每次醒来,小雪就消失了。

好像一切都没真正发生过。

8.2

“是啊,幸好没再发生文姿误会我的那种意外了,不过事情继续演变下去的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尾,那只妖怪就快变成地缚灵了。”阿克咬着三明治。

“如果真那么苦恼,今天晚上­干­脆来住我那边吧?我男友这几天出差,我们可以偷­情­。你该试试男人的,说不定会开发出你的无限潜力。”店长说,眉毛抖动。

“多谢,不过我跟文姿做的市调明天就要跟企划部报告了,所以文姿跟我今天晚上要熬夜做统计分析。”阿克略有得­色­说:“在文姿家。”

此时,孟学的跑车慢慢停在店门口。

“早啊孟学。”店长笑笑,阿克连忙起身。

孟学神­色­冷淡地看着坐在门口阶梯的两人,将车门关上。

“我知道还没到上班时间,不过,工蜂就该比其它昆虫勤奋不是?”孟学抛下这一句,脚步不停进了卖场。

真是个讨厌的人啊,如果他也喜欢文姿的话,那我一定不能输给他。

阿克心想。

“孟学早就感觉到你对他的威胁­性­呢。”店长看着孟学的背影小声地说。

“其实他既然条件这么好,­干­嘛不去追什么社交名媛、包养小明星的?”阿克问。

“文姿不比那些社交名媛吗?”店长笑。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阿克打了个呵欠。

“其实孟学进卖场的时间比我晚了半年,他一进来,卖场所有人就知道他是卖场上头通路商大股东的独生子,从那时起我就很好奇他这个品管经理到底是­干­真的还是­干­假的?没想到他一待就是三年,人虽然冷淡又屁得要命,但工作倒是做得很务实。”店长说,喝着豆浆。

“就是连续剧里在演的,一直想跟家里撇清关系的那种公子哥儿嘛,一副家里太有钱导致不快乐的脸,所以想自己出来闯一闯证明自己也有本事。”阿克下了批注。

“或许吧,所以人家如果恋爱输给你这种低贱的庶民、工蜂、苦力,自尊心受伤的程度可是不轻啊,小心他叫你滚蛋。”店长好心提醒阿克。

“我倒是觉得他如果真有自尊心,就不至于叫我滚蛋啦。但我还是期望他早点去集团核心当总经理还是什么,别老是赖在这个小地方整天摆一张臭脸给大家看。”阿克说,伸了个懒腰。

“撇开他的身分不说,孟学的绩效早就该调去总公司当职了,一直赖在这个小地方,十之八九是跟文姿有关。”店长莞尔:“别以为人家公子哥儿不懂为爱奉献。”

阿克不置可否。

他必须承认,虽然他个­性­一向与竞争无缘,但他在学历好、工作能力佳的孟学面前,还是不免自觉矮了他一截。

下午,阿克与文姿到大学附近的电器行做非结构式访谈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晚上要到文姿家跑统计,说不定气氛好,自己能有勇气跟文姿表露什么,这样就能规划更亲密的旅行了。

阿克并非鲁钝,他知道虽然文姿看起来并非不晓得自己的心意,但对女人来说,只有暧昧的情绪是不够的,把握该鼓起勇气的关键时间,才能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往前更进一步。8.3

“阿克,晚上想吃点什么?”文姿问,坐在路边将问卷整理好。

“不知道,你想去上次那间黑店吗?还是——还是买去你那边吃?”阿克有些紧张,即使要去文姿家熬夜跑统计做简报这件事昨天就已经知道了。

“买去我那边吃好了,边吃边讨论要怎么做简报。”文姿看着前方的便利商店,又说:“吃火锅好吗?有时候肚子饿了我会想弄个火锅来吃,但一个人吃火锅反而会觉得自己很寂寞,所以就改吃别的东西。”

“好啊,吃火锅就是要热闹一点。”阿克很高兴。

半个小时候,两个人提着一堆火锅料,搭着捷运来到文姿家。

文姿家的模样,跟文姿在公司的形象差距不少。

拼布作成的手工桌垫,贝壳串成的浴帘吊饰,温暖­色­系的小巧摆设,每一个抽屉都有属于自己的布把,连夹在木板上的吊灯都贴着小贴纸,拖鞋是毛茸茸的熊脚拖,还有五六个大布偶将床占了一半。

“怎么?很奇怪吗?”文姿将拿出电磁炉放在地上的小桌上,语气有点不好意思。

“以前我偶而会送你到楼下,从来就没上来过。”阿克搔搔头,实话实说:“我以前都以为,你的房间会是设计杂志里那种很简约利落的风格,没想到却是百分之百、女孩味十足的”家“。”

“失望吗?”文姿感到些许紧张。

“刚好相反。”阿克笑笑,东张西望着。

女孩子的房间有股淡淡的香气,若是闭上眼睛深深一吸,说不定会发觉那味道是粉红­色­的。很舒服。

“白开水?冰咖啡?可乐?柳橙汁?”文姿跪着,打开小冰箱。

“既然要熬夜的话,冰咖啡吧。”阿克说。

“健康的话,柳橙汁吧。”文姿拿出一大瓶柳橙汁,找着杯子。

“嗯,有心栽花花柳病,无心Сhā柳柳橙汁。”阿克说,想起网络上的诙谐笑语。

文姿拿出两个马克杯,递了一个给阿克。

“不介意用我的杯子吧,我这里几乎都是我一个人,所以没有买客人用的纸杯,­干­净的,将就一下啰。”文姿歉然,将柳橙汁倒下。

怎么可能介意?阿克心中笑得可开怀了。

文姿将高汤与蔬菜先倒进锅水里,阿克依旧好奇地东张西望,好不容易在文姿的床头上发现大家一起去花东玩的大合照,那是自己在文姿房里的存在证明。

“花东行很好玩吧,可惜最后两天遇到台风,不能坐船冲到绿岛去。”阿克说。

“是啊,好久没旅行了,要记得我们的约定啊。”文姿提醒,阿克听了,只能竭力压抑内心的喜悦。

文姿打开笔记型计算机,一边等着汤水煮沸,一边与阿克讨论着冷气销售项目的拟定逻辑,阿克绞尽脑汁地应对深怕在文姿面前表现得不好,并将这几天自己观察出的现象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表,文姿在拿笔在上头删删减减,不时点头。

“我们这次超额进货的冷气主要以功率小的窗型冷气为主,这部份的客户群有百分之七十二是小家庭,但这些小家庭在二次换机时有百分之八十五会选择分离式冷气,所以换机市场并不是窗型冷气的主打。”文姿看

着计算机里的统计大饼图。

“嗯。”阿克靠在文姿身旁。

“这几天我们发现有许多在外租屋的学生选购窗型冷气的比例远高于分离式冷气,决定­性­因素是价格、拆卸较分离式机种方便,如果我们能提供学生族群以分期的方式购买便宜、功率坪数小的机种,将会有效带动买气,这是最基本的想法。”文姿说。

“你刚刚提到拆卸比较方便是学生选窗型的理由之一,所以我在想,如果将分期的做法配套一年内至少以三成价保证回收,那些短暂租屋在外的学生购买的机会就更大了,回收后我们再以合理价格转售下游中古电器行平衡成本。”阿克想了想。

“好想法!这几天我自己先将几个问卷变项做了点整理,你看这张表,会对冷气搬运问题感到困扰的女生是男生的四倍。在外租屋的学生购买冷气,常常会担心将来要搬走了,冷气拆下来带走很麻烦,搬起来又重又累,偏偏最热的房间,都是位于曦晒最严重的最高顶楼,一定需要冷气,搬运起来却是最累人的楼层。但冷气不拆走又便宜了房东,如果在网络上转卖,又会面临价格偏低、宁愿自己留下来用的窘境,如果要转卖,仍旧要自己拆卸搬运,问题没变。”文姿回想着这几天访谈时学生族群给的意见。

“所以再加一项一年内回收时,工人免费到府拆卸,会不会更好?”阿克搔头。

“嗯,就是这样。”文姿笑着,做了笔记。

“不过我担心回收时转卖的价格会不会让我们赔到钱。”阿克皱眉。

“所以要先跟中古电器行拟定承接价跟承接量的合同,况且三成价回收只是个噱头,真的会在一年内通知我们回收冷气的案件应该不会超过四成。”文姿倒是很有自信。

两人继续讨论着比较其它的分离式冷气方案,虽然水已经滚开,但文姿只是将电磁炉暂时关掉,专注与阿克翻阅着资料,一边code进问卷答题的原始数据,一边思考着消费者选择的关键所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居然已超过十一点半。

“对不起,我一忙起工作就是这个样子,你会饿吗?如果不会,我们再十五分钟就开动,好不好?”文姿双掌合十,吐吐舌头。

这表情或许是阿克见过,文姿最可爱的一刻吧。

“没问题,我一点都不饿。”阿克说,肚子却发出无法说谎的咕噜咕噜声。

文姿笑了出来,阿克像是说谎被抓到、不好意思地搔着头。

“阿克,你是个简单的人,不适合想复杂的事。”文姿将电磁炉的开关按下,用最大火力煮着已凉掉的汤。

阿克脸红,文姿笑着打量着他。

“对了,平时你好像不怎么会动脑筋,刚刚你就说得很好啊。要不明天的简报就你上场,我在下面帮你换投影片。”文姿建议。

“不了,我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从小到大只要我一上讲台脑袋就当机了,说什么都吞吞吐吐的。”阿克认真地说:“还是你去报告得好,你台风稳健,说话又很有调理。”

“你就是不积极。”文姿故意这么说,阿克整个脸都红了。

水滚了,两人将火锅料倒了一半下去,文姿还打了个蛋在里头。

“以前住在学校宿舍时,大家最喜欢打一圈麻将后,再吃满满一桶火锅当宵夜了,那时一堆臭男生只穿条四角裤挤在一块,大家不管吃什么都抢,胃口好的很。”阿克摩拳擦掌,准备大快朵颐一番。

“是啊,火锅一堆人围着吃最幸福了。以前我家里总是很冷清,爸常常不在家,想吃火锅都没气氛,就连过年也常常只有我跟我妈两个人。”文姿幽幽看着锅水上漂浮的食料。

阿克记得文姿提过她的父亲忙着赚钱冷落了家庭,事业有成了却在大陆包二­奶­,而文姿母亲因为没有外出工作过,害怕失去丈夫后无力面对社会竞争,所以默默忍受着一切,离婚是想也不敢想。

文姿会在工作上力求表现,多半也跟这样的成长经验环扣着吧。

“两个人——两个人吃也挺好——”阿克深呼吸。

文姿抬起头,颇有期待看着阿克。

如果是他,应该能给自己幸福吧?文姿心想。

“如果你不嫌弃,以后,只要你想吃火锅的话,不管多晚,不管我是不是已经吃饱,我都会——我都会立刻赶过来,因为——因为我——”阿克支支吾吾,他说话的节奏完全被剧烈的心跳声­干­扰着。

文姿端详着阿克。

在她人生最甜美的时刻,她要好好看着这大男孩,记住他说出那充满魔法的句子。

距离爱情,只剩下三个字。

只剩下一次深呼吸的勇气。

8.4

“因为我……”

突然,文姿与阿克的手机竟然同时铃响。

文姿的手机发出布谷鸟钟摆的叫声。阿克的手机铃声,则是……

“阿克,在录这段语音铃声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星爷那部齐天……”

阿克大惊,赶紧按掉通讯并关掉手机。

原来这只每天黏在自己房间里的妖怪,不仅会读心术,而且­操­纵距离无限,持续力A,替身能力是专门在关键时刻毁掉一切

∥淖说勺虐⒖耍拿起手机。

“喂?孟学?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文姿说,阿克不安地竖起耳朵。

“你今天一定在熬夜做简报吧?我刚刚买了一些卤菜,想问你肚子饿不饿?”电话另一头的孟学。

“我不饿,而且,我们的关系也不到你可以来我房间吃宵夜的地步。”文姿说。

一旁的阿克立刻­精­神百倍,这句提示的打气作用太惊人了。

“我大学的统计分数是全系最高,我想应该可以帮得上忙,我还带了SPSS跟SAS的光盘,这两个软件我到现在都还很熟。”孟学自信的声音:“而且,我想见你。”

“不用了,我用ECEL简单做一做就行了,最重要的是项目的结论,而不是统计的­精­准度。”文姿的口气很冷淡。

“说得也对,哈,在你面前,我的自信好像是多余的垃圾。”孟学并不介怀,好像还挺享受这样的对话。

突然,门铃响了。

阿克与文姿不约而同看着彼此,又看了看门。

“是的,门外是我。”孟学爽朗的声音。

“这么晚了,我一个女生,不方便吧。”文姿说,但心里却开始慌乱。

这位卖场大股东的独生子,是文姿最不想有任何瓜葛的对象。

虽然文姿很清楚孟学喜欢着自己,但她可没意思攀龙附凤,就跟孟学极力想撇清自己的家世一样。

然而文姿虽不喜欢他,但也决不会想得罪他,平添自己在职场的麻烦。

“你说的也对,那我在门外站岗一整夜好了,免得有坏人进来。”孟学的声音几乎透过门板。

文姿傻住,阿克却当机立断将自己的背包拿起,蹑手蹑脚走到阳台外。

“对不起,委屈你一下。”文姿细声说道,将阿克刚刚喝的马克杯递给阿克,阿克小心捧住,将阳台的落地窗关上。

阿克缩到阳台一角,生怕自己的身影会被即将进来的孟学瞥见。

文姿打开门,孟学笑笑晃着手中的一袋卤菜。

“好香,原来你在煮火锅,难怪说肚子不饿。”孟学大方脱掉鞋子走进,深深呼吸,然后又是深深呼吸。

“­干­什么?如果肚子饿就快吃一吃吧,我还要工作呢。”文姿有些反感,不能理解孟学到处深呼吸的意义。

“好不容易进来了,当然要好好呼吸房间里藏着的,属于你身体的空气。”孟学大言不惭,坐下,捞着火锅里的汤汁。

“一直都没问你,你几岁了?”文姿坐下,递了一个碗给孟学。

“三十二。”孟学笑笑,将卤菜到在盘子里。

“请问这三十二年来,你有脸红过吗?”文姿没好气地说。

“好像没什么印象,哈。”孟学自嘲,自己打开电视,遥控器随便切换着频道。

孟学与文姿就这么吃着火锅跟卤菜、看电视,而阿克只好捧着冰冷的柳橙汁,缩在阳台看月亮,心里颇不是滋味。

但电视里新闻报导的内容,立刻吸引阿克的所有注意力。

“是的,就如镜头前所显现的一样,邮筒怪客再度出没,今晚和平东路三段、卧龙街、安和路、基隆路二段,总共有四个邮筒遭到焚烧,邮筒内的信件付之一炬,警方表示会加强巡逻,并誓言在今年年底圣诞节前将邮筒怪客缉捕到案!”

记者紧握着麦克风,但表情却是忍俊不已:“本台记者在这里提醒各位民众,最近要寄信给朋友,可能需多利用网络电子信件,或是到邮局直接投递会比较有保障。”

阿克几乎要笑了出来,今晚邮筒怪客又大暴走了,如果有机会跟这位行动力超强的快闪族在燃烧的邮筒前合照,那一定比要到陈金锋的真正签名球还炫。

“变态,简直是危险份子。”孟学发笑,喝着汤。

阿克­干­吞了口口水。他实在是饿坏了。

孟学关掉电视,一边吃着火锅一边翻着文姿与阿克所作的问卷,

“我不喜欢你介入我的市调分析。”文姿直说。

“抱歉,即使会惹你讨厌,我还是得持相反意见。”孟学认真地说:“不管在哪个企业体,耳朵比嘴巴还要重要,能学的就学,能偷得就偷,至于要不要采纳我的看法,就看你自己专业的判断,千万别让自尊心耽误了自己的进步。”

孟学一边说,一边将火锅里的蛋饺夹到文姿的碗里。

“对不起,你说得对。”文姿承认自己的防卫心太强。

孟学笑笑,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审视着访谈数据。

文姿继续将部份问卷输入计算机,建立统计数据库,心里挂念着在阳台吹风的阿克。

半个小时后,文姿依稀听见阳台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

终于,她再也忍不住了。

“我吃饱了,你呢?”文姿问。

在这快一个小时里,她都没将电磁炉的火关掉,只是调到保温。

“嗯。”孟学应道。

文姿收拾桌上的碗筷,将火锅料装在一个­干­净的塑料袋里,打开阳台的落地窗,这举动让阿克吓了一跳,阿克呆呆看着文姿,全身僵硬。

文姿眨眨眼,将热腾腾的火锅料放在护栏旁。

“怎不丢进垃圾桶或冲马桶?”孟学漫不经心地问。

“阳台常有野猫走来走去,既然吃不完,就让野猫填个肚子。”文姿若无其事关上落地窗。

“这么喜欢猫,以后送你生日礼物就挑只猫如何?”孟学笑笑,旋即说起对冷气方案的想法。

夜越来越深,阿克蹲在阳台小心翼翼吃着火锅料,暗暗感激着文姿不为人知体贴的一面。

阿克还记得第一次强拉文姿去看象牛总冠军赛后,两人筋疲力尽步出天母球场,坐在路边吃热狗喝汽水时,一只患有皮肤病的流浪狗傻呼呼地坐在两人前面,眼珠古溜古溜地看着两人。

文姿想都没想,就将自己手中的热狗用双手放在地上,还倒了一些汽水在掌心,让狗儿的舌头舔试着她手里的汽水解渴。

阿克回想起来,自己大概就是因为那个温馨的画面爱上文姿的吧。

大家都只看到文姿弓起身子,用刺猬武装自己的那一部份,自己却三生有幸,看见文姿最善良的那一面。

三生有幸,可以因此爱上她。8.5

天渐渐从辽阔的黑,透出深湛的蓝。

夏天的早晨,四点多就向疲困不已的阿克招手。

他没想过要偷偷睡觉,因为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打呼,万一露馅的话肯定会带给文姿不小的困扰。

“powerpoint的简报完成了,谢谢你。”文姿说,这次可是真心诚意。

“不客气,因为我喜欢你嘛,哈。”孟学看着表:“天都亮了,现在离上班不到五个小时,不过你尽管睡,我先到公司时会跟其它主管知会一声,把会议挪到下午。”

“不需要做到这样。”文姿摇头。

“无妨,那些工蜂会知道自己分寸的。”孟学起身。

“你要真说了,我会很生气。”文姿认真警告。

她可不想在公司被说成与孟学走得很近,甚至被说“孟学昨晚跟文姿一起熬夜将简报完成”那样过度亲密的话。

“我要走了,还是你打算留我在这里睡几个小时?”孟学故意逗文姿。

“快回去睡吧,我困死了。”文姿起身,要送孟学出门。

孟学走到门口,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停下脚步。

“对了,我顺便载阿克回家吧。”孟学笑笑,对着阳台说话:“在那里熬了一整夜也够他受的了,万一感冒,我可不想准他的病假。”

文姿愣住。

原本坐在阳台上昏昏欲睡的阿克也一下子清醒了。

孟学微笑,看着阿克慢慢拉开落地窗,神­色­尴尬地看着文姿与他。

“阿克他只是——”文姿开口解释。

“我知道,阿克只是跟你一起整理统计资料。”孟学摊开双手,笑笑:

“所以我才要专车送他回去,数据已经OK了不是?”

阿克不知道该不该点头,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走吧。”孟学打开门,友善地向阿克招手,阿克只好跟了上去。

看着两人即将走出房间,整夜心神不宁的文姿一股怒气上来。

“你早就知道他在阳台外,还让他在外面待上一夜?”文姿微怒。

“他的脚跟嘴都不长在我身上,阿克,走了。”孟学爽朗一笑,拍拍阿克的肩膀。

阿克觉得,肩膀很痛。8.6

孟学的跑车没有停在阿克家楼下,因为孟学根本没开口问阿克住在哪里。

事实上,这两个情敌在十分钟的车程里完全没有交谈。

车子停在松山飞机场外。

阿克知趣的一语未发,便想开门下车。

就算是叫出租车回遥远的麟光,他也不想在这台死寂的灵车上多待一秒。

“你喜不喜欢文姿,我没兴趣知道。”孟学突然开口,于是阿克的ρi股离地一公分后,只好又黏了回去。

“我——”阿克傻住。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自以为文姿喜欢你,那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孟学的眼睛始终没看着阿克。

“你在讲什么五四三啊。”阿克听见孟学挑衅的用语,开始有点不耐。

“文姿生日那天,你跷班,记得吗?”孟学冷笑。

阿克点点头。

“那天,我跟文姿告白。”孟学的手轻拍着方向盘,语气从容。

阿克瞪大眼睛看着孟学,这件事文姿也简单跟他提过,但他不懂没有成功的事孟学­干­嘛自己提起?

“文姿没有拒绝我,不过也没有答应我,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孟学的语气依旧自信。

“我知道。”阿克看着孟学不断拍打方向盘的手。

“你这笨蛋真的知道?”孟学冷笑,心中却开始暗骂:我都还没编故事,你这傻蛋就知道我要编什么了?

阿克一脸诚恳拍拍孟学肩膀,孟学反感地移肩避开。

“文姿很善良,看你平常这么臭屁,不好意思一口气拒绝你,不过她其实心里早就拒绝你一千万次了。”阿克突然硬气起来。

看这事态翻脸既然翻定了,就别再理会上司下属那套吧。

“所以我说,你这只工蜂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文姿跟我都是住在金字塔顶端的人,呼吸最­干­净的空气,晒最­干­净的阳光,而你,看过Discovery频道里介绍那些古埃及奴隶怎么搬大石头堆金字塔吗?”孟学点了根烟。

“你要说什么快点说吧,法老王。”阿克捏紧拳头。

孟学下车,手Сhā着口袋,背对着阿克。

“文姿说,希望我可以靠自己的实力坐到卖场台北地区总经理的位置,证明我是一个值得她托付的,有责任感的男人,而不只是一个家里印钞票的纨裤子弟。女人嘛,谈恋爱可以只靠感觉摸索,但谈恋爱跟结婚究竟是两回事,一旦女人认真惦量起男人,女人可是比谁都还残忍的动物。”

孟学将没抽几口的烟踩在脚下,自言自语:“当然了,她嘱咐我少抽点烟,女人有时也挺啰唆的。”

阿克的额头青筋暴露,看着孟学得意的背影。

“也许你想问,跟你说这些……为什么?”孟学终于回头看了阿克一眼,说:“要你放弃?根本没那个必要。我只是同情你。或者,单纯得想笑你。”

“放屁!文姿她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如果是那样,她昨晚­干­嘛不让你进房间?”阿克怒道。

“就跟你说的一样,文姿,就是那么善良的女孩。”孟学叹气:“她不忍心伤害像你这样一个小伙子,跟我一起演场戏给你看罢了。事实上,她还叫我多拉拔你,希望你积极点,别老是那么涣散。”

阿克气爆了,真想跟哈利波特抢隐形斗篷,狂扁眼前这个嚣张的男人。

“你要追文姿,随你的便,反正最后为文姿套上婚戒的,只有我,因为只有我才有本事靠实力登上台北区总经理的位置。”孟学越说越过瘾。

“你可以,我也可以!光是比帅我就赢了!”阿克愤怒下车,猛摔车门。

“工蜂,台北区区域总经理,可是要靠脑袋这个去争取的,你是什么?不过是一个小小门市售货员,争什么?要不要我借几本经营管理的书给你膜拜?还是你只能看课长岛耕作那种漫画?”

“你不要仗着自己学历高就随便贬低别人!悟空都没念书照样把地球保护得很好!”阿克大吼,他这辈子从没这么愤怒过。

“说完了?走路回家睡觉吧,再过几个小时,梦醒了,我又是主管,你还是我底下的一条狗,比我你比不过,惹我你又惹不起。”孟学回到跑车上,发动引擎。

阿克瞪着孟学,气得说不出话来。此时的他极度憎恨自己没看台湾霹雳火,将几句粗暴的骂语记在脑里。

“不好意思,我没兴趣送工蜂回家。”孟学挥挥手,笑说:“尤其是男的工蜂。”

孟学的跑车扬长而去。

阿克只能咬着拳头。

只能咬着拳头,咬到拳头都流血了。

9.1

幸好是在机场附近被丢下,不然大清早的要招到出租车还真难。

阿克慢步上楼,心中依旧有些忿忿不平,还有更多的不安。

文姿是个积极向上的好女孩,做起事来绝不输给任何一个男­性­,遇到公司办特别的促销活动,她还会主动留在公司加班到深夜。这样一个兢兢业业的女强人,的确没有欣赏自己的可能。

“但明明,文姿那善良的一面就是那么真实啊。”阿克喃喃自语,随及用力拍了自己后脑一下:“什么善良,爱情怎么可以靠博取对方同情得到?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

阿克苦着脸走到五楼时,却吓了一大跳。

小雪缩在房门口,看起来好像是睡着了。

但阿克一站在她面前,小雪却像装了感应器一样,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

“回来啦?”小雪揉揉眼睛,却没有立刻爬起来。

“喂!你——你不是有房间的钥匙?­干­嘛不进去睡?”阿克叹气,这只妖怪真是难以捉摸。

“昨晚我回来等了你好久,你都没回来,打电话给你你又挂掉不理我,所以我就出门转扭蛋啦。告诉你喔,我连续转到五颗技安扭蛋加三颗阿福扭蛋加两颗大雄扭蛋,运气好背喔,幸好我坚持下去,终于抽到恋爱运气超强的宜静。”小雪疲惫地笑笑:“所以我想,你最后还是会回来的,就回来等你啦。”

“废,我住这里不回来要睡地下道啊?我是问你,好端端怎么不进去睡?”阿克拉起小雪,小雪的身子很沉重。

而且,手好烫。

阿克一惊,发烧了?

“我出门时忘记带钥匙了,把自己反锁在外面。”小雪微笑。

阿克蹲下,摸着小雪额头,果然是发烧。

于是阿克也不避嫌,打开门就抱小雪进去,放在床上,打开窗户通风。

“你去洗个热水澡,烧会比较快退,挪,多喝水,把烧给尿掉。”阿克倒了杯水,小雪迷迷糊糊喝了,倒头就睡。

阿克拉起小雪,拍拍她的脸,说:“快去洗澡,记住别在浴室睡着了。”

小雪摇摇头,又倒下去睡。

“阿克,你昨天晚上跑去哪了?”小雪抱着枕头,身体有些畏寒。

“去我喜欢的女孩子家做简报,马的遇到一堆混帐事。说到这个,靠,我得快睡一下。”阿克不管了,将闹钟拨倒九点半,倒在地板上就睡。

小雪叹了口气,阿克假装没听到。

“阿克,帮我治好我的病。”小雪虚弱地说。

“别说话了,有力气说话不如去洗个热水澡暖暖身子,病才会好得快。病好了,我们再一起去打­棒­球。”阿克说,翻了个身。

“烧一下子就退了,但我另一个病却很不容易好。”小雪的声音越来越细。

“什么病?”阿克实在很困。

“缺乏幸福的病。”小雪说完。

“胡说八道。”阿克不想答理。

“不帮我治好,那我要一直发烧,你去上班,我就洗冷水澡,脱光光在床上让它继续烧……”小雪说着说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累跨了的阿克,早就进入梦乡。9.2

卖场,小小的会议室里。

十点半了,半个小时前简报就应该开始,但阿克一直迟迟未到,手机也打不通。

文姿看了与阿克最为交好的店长一眼,店长只能无奈两手一摊。

“文姿,开始了吧?”孟学建议,看看其它的主管与员工。

“是。”文姿打开笔记型计算机,却忍不住又看了一遍,门外空荡荡的走廊。

手机里十七通未接来电,加上闹钟,都没能唤醒吹了一整夜风的阿克,阿克最后还是靠一个失去文姿的恶梦惊醒的,要不然不晓得会睡到多晚。

“糟糕,简报!”阿克随便套上件衬衫,胡乱打了个领带,将桌上的孔雀饼­干­捏碎一角,丢进鱼缸里。

小雪熟睡着。

“小雪,我去上班了,你记得打电话去你工作的地方请假啊。”阿克走到玄关穿鞋。

小雪没有回话,似乎睡得很香甜。

但阿克感到有些不对劲。他走到床边,摸了摸小雪的额头。

“怎么会这么烫!”阿克吃惊,立刻将小雪摇醒。

小雪迷迷蒙蒙看着阿克,阿克好像变成了三个晃动又不断重迭的人影。

“我、是、一、条、快、熟、透、的、鱼……”小雪念着。

阿克赶紧背起小雪,以百米速度冲下楼。

灯光昏暗的会议室里,电子通路的明日之星却闪耀着她的自信与专业。

文姿毫无惧­色­看着底下的主管与员工们,慢条斯理喝了杯水。

“以上是针对窗型冷气的销售项目设计,另一方面,就分离式冷气来说我们这次主要超额进货的机种,功率坪数都在一万BTU以内,大约是八坪以内适用,一般小家庭为主要使用者,而我们意外发现,一般小家庭并不是最在意价格高低的消费族群,反之,他们是品牌忠诚度最高的使用者。”

一个主管感到兴趣:“这倒很有趣,说说看为什么?”

“这是一个风险自我评估的概念。收入较少的小家庭,也是最不能承受昂贵的必要家具坏掉情况的族群。”文姿解释,换了张投影片。

大家颇有兴趣地听着,孟学眨眨眼,鼓舞着文姿。

“杂牌电动刮胡刀,一支只要五百元不到,坏了,再买也没什么了不起,但如果冷气坏掉、漏水、声音吵杂到一个程度,小家庭被迫面对重新购买的情况,那就是两万上下的昂贵代价。所以只要商品的价格高到跨越风险承受的评估值,小家庭对于品牌比高收入家庭还要坚持,不够响亮的品牌,他们不会接受,因为风险太高,所以打响冷气品牌的品质保证,比降价策略还要实惠,才能命中核心。”

一个资深主管提问:“库存里的分离式冷气只有东宝公司单一品牌,你打算怎么在短时间内提高小家庭对东宝的品牌认同感?”

文姿气地神闲,又换了张投影片。

这个时候,她真希望另一个人也在场。

9.3

但那个人却在医院里,陪着另一个女孩。

小雪醒来已经五分钟了,也足足欣赏了坐在一旁睡到流口水的阿克五分钟。

这只酷爱转扭蛋的妖怪的表情,既怜惜又高兴。

“也许你会觉得我很奇怪,怎么会无缘无故、比强力胶还要强力胶地黏着你,但我自己一点都不意外,因为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虽然不是那种英姿焕发的白马王子,却是那种无论如何都不会抛下我不管的好人。就跟现在一样。”小雪看着阿克熟睡的脸。

阿克的嘴微微打开,像个包装不完整的傻瓜。

小雪亲了阿克的嘴角一下,犹如魔法般,阿克猛然醒来。

“现在几点了!糟糕!”阿克不知道自己是被亲醒的,只是看着表。

阿克迅速摸了小雪的额头一下,似乎不怎么发烫了。

“不愧是妖怪。我走了!你不准再发烧了知不知道!”阿克边跑边叫:“快回到你的妖怪国去,人间界是很危险滴!”

小雪在后面愉快地挥挥手,虽然阿克连转头道别的时间都没有。

阿克冲到卖场办公室的时候,正好赶上灯光打开的瞬间。

大家热烈地鼓掌,似乎是一场成功的项目企划简报。

文姿对着门口气喘吁吁的阿克微笑,反而让阿克感到很内疚。

“你错过了今年夏天最完整、最­精­彩的报告,这不打紧。”孟学手比着手枪姿势,对准了阿克:“不过你到底有没有身为公司一员的自觉?你自己数一数,这个月以来你总共迟到了几次?”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以同情的眼神看着阿克。

孟学只是这间卖场的品管经理,却常常以最高主管的口气说话。

“不好意思,金字塔顶端太高了,你站在那里说话我他妈的听不见。”阿克无法克制怒气,今天凌晨的屈辱感又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这家伙是不想在这边做事了吧,竟敢出言不逊顶撞大股东的独生子?而孟学自己更是无法置信,只好一个劲的冷笑。

文姿皱眉,紧张示意阿克别乱说话,生怕阿克还有什么可怕的台词还没说完。

“阿克,如果有话——”店长轻咳。

“我的报告结束,实际的行销方案将会在这一两天内确定,下游中古电器通路也会找好合作对象。”文姿当机立断为整个报告做结束,想打断现场尴尬的气氛。

“那就散会吧,大家回到岗位上做自己的事,至于文姿,店长,文姿跟我忙了一整晚整理资料跟报告,也算是熬夜加班,她很累了,不如今天就让她早点回去休息。中古厂商那边我下午会去跑,没有问题。”孟学却连店长的脸都没看,这番话只是说给全场的人听的。

“不,如果我可以休息的话,其实阿克也——”文姿看着快失控的阿克。

“也好,公司最大的资产就是人才,文姿,你今天就当放荣誉假吧,早点回去休息,免得累垮了要放病假,公司可划不来,散会吧。”店长速战速决。

所有人开始收拾桌上的文件,这间办公室里充满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等等,店长!”阿克突然爆发。

店长心中不断叹气,这小子终于抓狂成超级赛亚人了。

“请问要怎么做,才能在做短的时间里把他给比下去!”阿克指着孟学。

孟学笑了出来,摇摇头,故作哀伤地叹气。

“阿克,去忙你的吧?嘎吉拉已经快踩平东京,地球防卫队在呼唤你了。”店长拍拍阿克的肩膀。

但阿克的眼睛却怒视着孟学,身子僵硬。

连阿克自己都没发觉,他宁愿瞪着轻视他的人,也不敢看着他喜欢的文姿。

他害怕孟学所说的并不是谎话。因为他从来就没试着了解过文姿心里真正的想法,只是一径的喜欢,一径的想表白。

“这只工蜂是负责哪个部门的?”孟学发笑,看着店长。

“阿克是负责麦金塔苹果计算机跟相关接口设备的。”店长回答。

“Mac啊?难怪我老觉得我们计算机的Mac都没什么销,原来就是你这只工蜂负责的。”孟学双手轻轻拍着光滑的桌面,语气轻蔑:“那么,你就试着——从三个月内把苹果计算机部门的营业额冲到一千万开始吧?”孟学发笑。

“我三个月内如果把营业额冲到一千万,以后你每次看到我都得立正站好!恭恭敬敬叫我阿克先生!”阿克怒道,伸出手。

孟学哈哈大笑站了起来,没与阿克击掌,脸­色­却突然一沉。

“不要把不能达到的梦想挂在嘴边,如果你真能够做到,以前为什么不认真去­干­?随随便便说几句大话,你把做生意看成什么了?你把努力看成什么了?如果办不到,就给我滚。”孟学严肃地说,字字铿锵有力。

孟学离开办公室,留下无力反驳却满腔浑沌愤怒的阿克。

文姿觉得心里很难受,正想开口说点什么,阿克却一副无法亲近的神­色­,这是她从来都没感觉过的。

“文姿,不可靠的我,再也不会存在了。”阿克说,像是在做什么下定决心的宣示。

那表情,那用字,那眼睛里隐藏的灵魂,在这句宣示之后,文姿好像都不再熟悉了。

“给我一段时间。”阿克离开办公室。9.4

甘于平凡,跟甘于受辱,绝对是两回事。

连续好几天,阿克都在网络上努力搜索着关于苹果计算机的一切数据,认真思考着苹果计算机的瓶颈,与可能突围的机会。

在Microsoft微软这只巨兽蚕食鲸吞下,windows系列的­操­作系统尽管问题层出不穷,还是稳坐全球最大的­操­作系统宝座,搭配OS­操­作系统的苹果计算机这全球占有率只有百分之一,而且大部分都限于专业绘图、影像剪接、音乐制作的人在使用,因为苹果计算机对影音的处理颇有独到之处,所以充斥在每间电影公司、唱片公司、与出版社里,却鲜少被一般个人用户采纳。

阿克明白,这是个谬思。

苹果计算机并不是专业人士才有资格亲近,因为苹果计算机使用极为直觉,一般人很容易就上手,它的内涵并不因为它的强大功能而变得繁复啰唆。况且绝大部份的人都会同意,苹果计算机大概是世界上最美的计算机,因为有无数客户都是因为苹果计算机近乎完美的工业设计而停下脚步、再三把玩,然后就会见识到­操­作系统OS10.3的稳定强大、特效­精­彩。

但使用者比例过少造成方便­性­不足的问题,许多在一般个人计算机里可以使用的软件都与苹果并不兼容,能玩的游戏比起PC来说少了几百倍都有可能,日系韩系的在线游戏几乎都不支持,只能祈祷美国的Blizzard每年出品大游戏如星海争霸、魔兽争霸时不要忘了出苹果计算机的版本。

阿克拿出纸笔,回想每个在苹果计算机前驻足过的民众所问过最多的问题。

“麦金塔可以用word吗?”答案是可以,而且更简洁漂亮。

“麦金塔有软件可以打bbs吗?”答案是可以,但速度比PC还要迟钝点。

“麦金塔可以用MSN吗?”答案是可以,还有漂亮十倍的视讯界面。

“麦金塔可以玩某某游戏吗?”答案是,几乎都不可以。

只要清楚解释这些问题、或甚至解决问题,就能够更靠近客户了吧?

阿克心想,但不够,还不够,还缺了什么关键因素,那个关键因素才是解开“为什么你非买苹果计算机不可”的钥匙。

也许孟学说得是对的,自己到现在才开始认真看待门市销售这件事,过去不晓得在做些什么。随便说一些根本就办不到的事,听在长期努力的人的耳朵里,也一定觉得自己很讨厌吧?

这段时间里,小雪妖怪当然也出院了。

小雪将更多东西慢慢搬了过来,而且还在阿克房间里养上一缸又一缸的鱼,占据了柜子、桌子、地板、乃至床头,搞得阿克越来越烦了。

两人简直莫名其妙同居起来似的

嘎枥残⊙┭怪,妳有没有想过­干­脆买个大缸子把鱼通通养在一起?要是我不小心打翻了怎么办?」阿克抱怨,趴在地上苦思麦金塔行销方案。

“这些鱼都生病了啊,如果都养在一块,这只好了但那只还没好,所以那只当然就会把病继续传染给这只啊,大家会一直生病下去的。”小雪一口拒绝。

小雪自行从床底下拉出半箱保久|­乳­,开了一罐果汁口味的给自己,递了一罐巧克力口味的给阿克。

“怎么会有鱼一天到晚都在生病的?一缸一缸的,弄得我房间都是鱼腥味。”阿克叹气,这几天运气真是背透了,又不能真阻止小雪治鱼,那样做好像很不人道。

小雪从衣篮里拿出自己­干­净的衣裤,顺手递了几件折好的白­色­四角裤给阿克。

“天,我不是说不要帮我洗衣服吗?尤其是­内­裤!”阿克整个人都快疯了。

尤其自己前两天还梦遗,那感觉真想死,早知道就应该把­内­裤直接往窗户外丢,而不是随便塞在洗衣篮里。

小雪看着烦透的阿克。这样的他已经连续好几天了,连去打击场挥­棒­的次数都变少了,好像不流汗也不会死了。

“阿克,你整天都在看计算机杂志跟作笔记,是在烦卖计算机的事吗?”小雪喝着果汁调味|­乳­。

“你知道苹果计算机吗?全世界超少人用的系统!但我要好好研究这东西,搞懂它,搞懂谁在用它,搞懂谁会用它,搞懂谁可能会需要用它,想用它,爱它。然后想办法卖掉它。”阿克看着从网络上打印下来的行销项目数据,数据几乎都是英文,阿克只好不停查字典。

“嗯,跟卖鱼不大一样。”小雪说。

“喔?怎么说?”阿克随口应付着。

“客人来店里买鱼,我不会问他想买什么鱼,而是问他想养什么样的鱼,然后想办法知道他能养什么样的鱼、不能养什么样的鱼。”小雪说,看着服装杂志。

“有什么差别?”阿克皱起眉头。

“如果一个人只打算买一尺缸,却要养恐龙鱼或是龙鱼、或是成吉思汗、小丑武士、长颈龟那些一不小心就会长成巨无霸的小怪物,等到原来这么小的动物长成好大一只,牠们会活得很挤、很痛苦,会得忧郁症的。”小雪用手比划着鱼缸大小,说:“最后也会造成主人内疚,只好将那些小怪物放生进公园的池子里,可能造成生态的破坏,也可能害死那些水土不服的小怪物。”

“嗯,很有道理。”阿克看着小雪笑笑,小雪像是受到鼓励般乐了起来。

“所以啰,如果客人不懂鱼,却想养鱼,我就要教他,帮他评估,免得鱼不快乐。鱼不快乐,主人也不会快乐。让客人买到最适合自己的鱼,鱼过得越舒服,就会活得越久,活得越久,各式各样鱼饲料、水草,也会跟着卖得更多更久啊。”小雪继续说道。

“拿来卖计算机好像也——也有那么点道理。”阿克沈思。

这些道理其实不难想象,但自己就是缺了一根筋。

“真的吗!那我有帮上忙吗!”小雪笑嘻嘻地说。

阿克喝着巧克力­奶­说:“差点被你拐离主题,总之约法三章,你要帮鱼治病可以,但不能够再多了,鱼的病若是好了就一条一条送回去,缸子就是这几个,知道吗?再多我就要抓狂了!”

小雪嘟着嘴,有些丧气说:“喔,生病的鱼品种再好也不会有人要的,就跟生病的小雪一样,只有阿克肯收留。所以小雪帮阿克洗­内­裤也是应该的。”

阿克一愣。

生病的鱼,品种再好也不会有人要?

小雪不明白阿克为什么突然呆住,而且一呆住就是长达三分钟的静默。

“小雪?你知道什么是必杀技吗?”阿克捏紧拳头。

“必杀技?”小雪躺在床上,双脚在空中踩脚踏车瘦小腿。

“就是星矢的天马流星拳,就是超级赛亚人的龟派气功,就是义智的居尔一拳,就是麦可乔丹的零秒出手啊!”阿克兴奋起来,忍不住大叫:“小雪!你真是太神啦!”

明天开始,他要走出卖场。

带着必杀技走进学校、企业,跟任何一个可能需要苹果计算机的地方!9.5

“店长,我觉得死守在卖场里对冲高麦金塔计算机的业绩没有实质帮助,我想出去跑业务,从国小、国高中的计算机教室,谈到有特殊影音类科系的大学,最后也想试试看有换机需求的企业体。”

阿克这么跟店长说的时候,文姿也正好在旁边观察冷气的销售状况。

店长惊讶,文姿更是一脸无法理解。

“阿克,当初记得你到总公司应征的时候,就说宁愿到卖场当销售门市,也不想待在总公司当通路的业务,现在——”店长推推眼镜。

“没错,我还记得我说那种太积极的生活会让我窒息,日子还是平淡无奇一点的好。所以总公司就调我过来了。”阿克摇摇头,说:“但是要冲破三个月五百万的业绩,站在店里等客人,就算一天卖出一台计算机都不够,一定要出去谈。”

“如果你坚持我当然也不反对啊,不过这样作真的好吗?”店长犹豫。

“要是我输给那个混帐法老王,我会很不甘心的。”阿克忿忿说道,开始准备下午出去跑业务的资料。

文姿看着阿克,是什么东西在他平实的脑袋里起了化学作用?一到午餐时间就会跟店长坐在阶梯上啃便当、打打闹闹的那个阿克不知道躲到哪去,变成一边吃便当一边在办公室上网找数据的那个阿克。

“阿克,你不必因为跟孟学赌气就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们合作的冷气案子很成功,你提的学生分期、一年购回的方案让我们一星期里就卖掉七成的库存,你可以很好,只是常常不这么做,这样就够了不是?”文姿拍拍阿克的肩膀。

阿克的肩膀很僵硬。

阿克这几天完全不敢再想告白的事。文姿似乎在怕自己。

女人恋爱靠感觉,选择终生相伴的对象却是回归理­性­。

真的是这样吗?阿克不知道,不过他在自己身上的确找不到能够让哪个女孩子放心依靠的特质。一个,一个也没有。

“文姿,相信我。”阿克坚持,眼睛却只敢看着桌上的数据。

“我相信你,一直一直。”文姿说,看了看墙上的钟,故作轻松地说:

“汤姆克鲁斯最近有部电影演坏人,叫落日杀神,你应该还没看过吧?”

“就是阿汤哥演杀手搭出租车那部?没时间看啊。”阿克整理着领带。

“嗯,那下午我们翘班去看如何?避开晚上人多,下午一定可以坐到很不错的位置,最后再去那间奇怪的咖啡店吃饭!”文姿笑笑,用手肘轻轻撞了阿克一下。

店长吓到,这种建议在以前的文姿嘴巴里,堪称是绝不可能说出口的

十句话之首。

小子,这女孩很喜欢你啊。店长莞尔地看着阿克。

“不行啦,下午那些生意才有得谈啊,等下班了我们再去看电影吧?看午夜场的人也蛮少,只是不晓得那间黑店开到多晚就是了,再找别的地方吃饭吧。”阿克抱歉笑笑,将一台苹果的笔记型计算机放在背包里,手里又提了一台雪白的桌上型计算机。

文姿摸着手臂上无数个微微突起。那是­鸡­皮疙瘩。

怎么会是这种感觉?怎么会是这种感觉?

“店长,我拿一台Powerbook跟一台imac出去喔,只有打嘴炮是没用的!”阿克吐吐舌头,居然要提着桌上型计算机跑业务,真是重毙了。

“没问题!”店长。

文姿看着阿克的背影,一手提着装着各式资料与DM的小行李箱,一手提着苹果计算机,肩上还背着另一台笔电。

他已经不是个男孩了。短短几天,阿克就蜕变成一个积极上进的男人。

也许她该为她高兴,而不只是自私地期待,阿克永远都是那个无所谓的迷糊虫。

但不知为何,她却很想哭。

也许阿克还是喜欢着自己。也许阿克以后也会很喜欢自己。

但文姿却很害怕,自己快要失去喜欢阿克的理由。

阿克走到卖场自动门前,门打开,阳光撒在阿克半边脸上。

阿克慢慢转头,看着文姿。

“文姿,你相信我会打败孟学吗?”阿克的声音里,隐藏不住的,从前的灵魂。

文姿的喉咙里哽咽着什么,只好用力点点头。

“晚上十点,纽约纽约见啰。”阿克笑着。

自动门阖上,文姿的眼泪也跟着滑下。

那个男孩,或许那个男孩一直都在。

只为了自己存在。9.6

阿克决定从一定拥有苹果计算机“需求”的大学系所开始,因为许多苹果使用者都是从各种设计系与音乐电影系毕业的。于是阿克挑上了国立艺术大学当作先锋。

坐在艺术大学戏剧系的办公室里,阿克紧张得手心冒汗,因为他要面对的是自己最不擅长的顾客类型,年纪五十岁以上,顽固的死系主任。

“贵系既然是关于广告设计与影像创意,一定知道我们的计算机系统比一般PC更适合用来作绘图、影像剪接,就连知名的影像合成软件都是原生于我们的­操­作系统,搭配起来效果更好,速度更快,在跨平台的转档过程里颜­色­不失真,您看,这张图是装有双P4处理器的PC与我们的顶级双G5计算机处理影像的速度比较,您看是不是很神?还有,我们在价格上一直有学生特惠,对贵校当然也是适用的。”阿克说,一边将最新的imac桌上型计算机启动,展示里面的软件。

“还有没有啊?”系主任泡着茶,但没有为阿克倒上一杯。

“当然了,苹果计算机中毒的机会奇低,人怕出名猪怕肥,windows中毒中到不行,病毒没事就对硬盘来个木马屠城,还得重灌才能­干­净。”阿克挂着笑容。

这是他的必杀技。

微软的致命伤,苹果的无敌铠甲。

“外挂防毒软件不仅是一笔高昂的固定费用,而且容易拖垮系统速度、耗竭系统资源,使用一开始费用较高的苹果计算机反而是最省钱的。”阿克将许多DM摊在桌上。

“是吗?我们会考虑考虑的。”系主任看着门口。

然后是政大统计系。

“以前读书时我统计最烂了,所以一进到贵系所腿都软了,不过一想到我要介绍的计算机跟它专属的、独一无二的­操­作系统,我就有点信心了,SPSS这重要的统计软件我们的­操­作系统支持到最新版本。”阿克擦擦额上的汗,继续用单枪投影机展示苹果计算机的界面。

“我以前在学校跑统计最怕计算机中毒,把硬盘的数据都清光光我就得重新Coding,那感觉真想死,说老实话中毒不能说不可能,但比起微软,我们的计算机要中毒还真的不太容易,因为设计病毒的人都想成名、都想造成大破坏,所以针对使用者较少的苹果计算机所设计的病毒几乎没有。”阿克。

底下的老师们点点头,但都没有说话。

倒是摆在后面桌上的苹果计算机吸引了一群学生东摸西看。

“这就是使用者少的好处。”阿克咧开嘴笑,自己看着门。

然后是法律代书公司。

这是阿克随机挑选的,纯粹碰碰运气。

“刚刚老板所说的贵公司常用的软件,不外乎文书处理、简报投影、数据库管理,那些软件也有我们计算机­操­作系统的版本,与PC都是共通的,没有数据交换上的困难,至于上网那更没有问题。”阿克打开powerbook,开启word程序。

老板摸着下巴,不停微微点头,皱眉深思貌。

阿克也不啰唆,直接祭出必杀技。

“当然最大的好处就是苹果计算机很不容易中毒,许多人都说windows很方便,但使用者越多就越容易中毒,后门朵朵开,中毒了的计算机再怎么说都是废柴。少人用有少人用的好处嘛。”阿克笑着递上名片。

最后是一间瘦身公司。

已经是晚上七点了,阿克拖着一整天的疲惫,嘴巴却意外油滑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一直擦汗,我刚在贵公司走来走去,发现在这里上班的姐姐们都是……都是美女,好像在选美一样,所以我相信老板您是很有审美眼光的,比起丑丑的一般PC,我们的计算机就像艺术品一样,你看,这样白溜溜的摆着多好看?而且一开机,你看,美丑就差更多了。俗话说得好,最毒­妇­人心,但我们的苹果计算机既漂亮又­干­净,要中毒比起PC难度要高很多啊。”

阿克拉着imac的液晶屏幕控杆,拍拍它纯白的半圆机壳。

老板一直都是­色­鬼式的哈拉笑容,但在阿克介绍完计算机后,笑容戏剧­性­瞬间消失。

老板正经八百地说:“年轻人,不是看穿老板是个­色­鬼就能作成生意的!钱啊小子!请漂亮女人上班不用钱啊?换计算机不用钱啊?要作成生意就自己砍砍价吧!不过还真被你看出了我是外貌协会的主席,我考虑考虑。记得啊,价钱要再甜一点!”

阿克恭恭敬敬递上名片:“是,是,我会回去跟上游公司乔乔看,只要量大,价钱一定有空间。”9.7

“跑业务果然很累,跑了一天什么鬼也没跑成。”阿克叹道。

阿克坐在行人椅上啃便当,肩膀因为扛了一天的计算机酸痛不已,讲话讲太多,也让脑子开始恍神起来,刚刚还差点跟便利商店的收银员推销起计算机。

阿克算一算,今天喝了两罐纯吃茶、三瓶舒跑、两瓶矿泉水,流失的口水果然不少。

店长的车子慢慢停在阿克面前。

“谢啦。”阿克总算露出笑容。

“你这小子真麻烦啊!”店长帮忙阿克将计算机与小行李箱搬到车子里。

“拜托一下会死啊?幸好有你可以帮忙,不然我就得扛这些东西去约会了。”阿克递给店长一瓶咖啡,自己坐到车子里,将冷气开到最大。

店长关上车门,看着闭上眼睛休憩的阿克。

“不简单吧?”店长打开咖啡。

“真不适合我。”阿克坦承:“才一天,我就知道自己以前有多混了。”眼睛仍闭着。

店长看着阿克,这阵子两人聊的天少了,阿克内在到底有什么样的转变他并不清楚,但店长知道,要勉强阿克这么一个很没原则的人做任何他原本不愿意做的事,其实并不难。

所以阿克才会被小雪毫无道理地缠上,演变成怪异的半同居状态。

“既然不喜欢,就别做啊。”店长故作轻松地说。

“如果不喜欢就可以不做,当初我就不会去受搭讪地狱那种酷刑了。”阿克自嘲。

“总有个目的吧?当初搞搭讪地狱是为了跟文姿告白,现在又是为什么跟孟学呛声跑业务?他私下跟你说了什么,还是文姿对你暗示了什么?”店长猜测。

阿克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还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假睡?”店长笑笑,发动引擎。

“嗯。”阿克应道。

“载你去约会吧。”店长踩下油门,哈哈大笑。9.8

台北的夜。

东区华纳威秀影城旁,纽约纽约。

虽然八点才下班,但文姿特地赶回家洗澡换衣,从架式十足的套装换成粉红­色­连身短裙,那可是文姿衣柜里难得一见的可爱样式。

文姿在落地镜前咬着牙考虑再三才下定决心,深怕太过造作。

“你好漂亮。”阿克看见文姿的第一句话,用很呆傻的表情说出。

文姿脸红,手里拿着两张电影票。

“我先买票了,十一点的场,我们还可以走一走。”文姿说话有些不自然。

“你的小腿——好——好漂亮。”阿克看得出神,脱口而出。

“你再说,以后我就穿牛仔裤。”文姿的脸更红了。

从没真正约会过的两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走一走”,于是绕着广场慢慢走着。

晚上十点的台北,夜的生命力才刚刚开始。

许多老外穿着轻松搂着辣妹穿梭在东区街道,Room18外都是将领带松开的上班族,将渔夫帽压低的二线艺人穿梭在都会男女里,享受害怕被人发现身分的多余情绪。露天咖啡吧座间笑声不断。

此刻的两人似乎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开始说话,但在带着咖啡香的夜风里,刻意的任何语句都成了累赘。

于是两人维持简单的静默。

对阿克与文姿来说,恋爱并非就像东京爱情故事的主题曲名一样,“恋爱往往是突然发生”。

这两个人,已经历经了半年的磨合,半年的暧昧,还是靠着莫名紧张的意外催促,才走到第一次约会的进度。

文姿的手掌不小心轻轻碰触到阿克的掌背。

一下。

又一下。

第三下,两人的手背紧紧靠着,手指摩擦。

阿克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文姿也感觉到了,只有更加不发一语。

她怕开了口,会打乱恋爱的节奏。

阿克停下脚步。

文姿看着两人的黏在地上的影子,影子彼此依靠,似乎已先牢牢牵起手。

“对不起。”阿克的鼻子深深吐出气。

“对不起什么?”文姿不懂,抬起头。

“记不记得,我们约定好,如果冷气的案子结束后,我们要一起请假去旅行?”阿克低着头。

愧疚,但没有避开文姿的眼睛。

“原来是这件事。”文姿点点头。

“这三个月,我必须跟孟学那混账对决,我会很忙很忙。”阿克的语气有些沮丧:“我今天跑了好几个地方,学校,公司,但一张订单都没接到,我以前放纵自己太久,有太多事要学。”

文姿挑了个行人椅坐下,阿克直挺挺看着文姿。

“那天早上孟学送你回去,发生了什么事?”文姿看着阿克的鞋子。

鞋带松了。

“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追上那个法老王的。”阿克不想回答,因为他心里根本不承认文姿说过那些话。

或者,他无法判断。

文姿说没有,他愿意相信,但更怕文姿对他说谎。

文姿说有,他大概会当场崩溃吧。

“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我支持你。”文姿的语气有些感伤,就像酸酸的咖啡豆香:“如果你累了,想放弃了,我也不会看不起你。”

阿克摇摇头,坚定地说:“我不会放弃的。”

其实他口中的不会放弃,文姿恐怕不知道其中真正的意思。

恋爱是这个世界最倚赖感觉的习题,默契的培养能传递情侣间的无声情意,一个眼神,一个抿嘴,一个喷嚏,情人就能知晓你心中的意念。

但可惜,不管是默契多么熟练的恋爱,很多话若不说出口,对方一辈子也不会明白。

更可能,对方不会与你有那一辈子。

强大的自尊或许会赢得遥不可及的爱情,过剩的自尊却会失去触手可即的爱情。

“该进场了。”文姿伸出手,笑笑。

阿克轻轻拉起文姿的衣角。

一直不敢牵起文姿小手的他,总算把握住甜蜜的缝隙。

10.1

动力火车有首歌叫“忠孝东路走九遍”。

小雪虽然没有真的在忠孝东路走九遍,但她已经从忠孝东路走到和平东路,又从和平东路走到敦化南路,现在在哪一条路上,她已累得不清楚。

已经凌晨两点了,阿克还没回来。

小雪手里紧紧握着一只火柴盒,但夜晚警车巡逻的频率增加了,邮筒附近所装设的社区监视器也多了起来,小雪只好一直一直走着,走到最后连最初的目的都忘记了。

小雪没忘记自己有病,但一个人在特殊情绪的时候总会去做件特殊的事。例如日本漫画家富坚义博在濒临疯狂的时候交草稿恐吓读者。

又例如阿克,他在心情大好或心情沉闷时会去打击场练­棒­球,所以小雪并不觉得自己的情况多特殊。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疯狂特质,疯狂行为照映着灵魂最深沉的光泽。

情绪低落时,小雪会做两件事排遣快要失控的心情,其中一件就是烧邮筒。

或许­精­神科医生会说,这是忧郁症的一种典型。

但小雪坚信就像她所说的,那是一种缺乏幸福的病。

缺乏幸福,就会过度依赖,过度依赖,却又会失去幸福。

“不开机不开机不开机,一定是跟照片里的女生约会。”小雪嘟着嘴,蹲在路边。

小雪清楚自己很依赖阿克,那种从倚赖而生的幸福感让她无法离开这个与她莫名邂逅的大男孩。那幸福的滋味远远超过小雪对他的喜欢,这是一种除非亲身经历过,否则很难跟第三人表达的感觉。

什么样的男人,在面对可爱女生毫无保留的倒追时,还能坚守自己的爱情信仰?

什么样的男人,在与可爱女生的同居日子里,居然不会动起歪念毛手毛脚?

但阿克没有特别坚持很自然就办到了以上两点,这与小雪生命遭逢过的每个男人都不一样。很不一样。

小雪笃定阿克就是真命天子。虽然不论她回到地下道几次,都找不到那个预言在她生日当天真命天子会降临的那位塔罗牌算命师。

几个小混混在马路上来回­操­练吊孤轮的技术,尖叫嬉闹。

小雪的手机铃声终于响起,来电显示是阿克。

小雪微笑。这个微笑有些辛苦。

“你今天回你自己那边睡吗?”阿克劈头就问。

“关心我吗?希望我回你那边睡吗?”小雪使点小­性­子。

“我刚刚回来,看你不在担心而已,既然你没事就好啦,我要去睡了。”阿克说,就要挂上电话。

阿克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疲惫,约会的气氛显然不错。这让小雪更吃醋了。

“不行,我现在人在敦南诚品附近,阿克,你来接我。”小雪说。

“不会吧?这么晚跑去那边做什么?看书?”阿克。

“看飞车吊孤轮特技啊,等一下还有嗑瑶头丸耍西瓜刀的表演,刚刚援助茭际促进会还走过来要我填表加入,喂,你到底过不过来接我?”小雪故意夸大。

“是不是唬烂我啊?”阿克打呵欠。

小雪将手机话筒朝向马路,让拔掉消音器的机车飙速声传进电话里。

“我今天转到了七个技安才抽到小叮当,运气一定是大凶,有几个看起来坏坏又­色­­色­的人已经在看我了,好危险喔。”小雪故意这么说。骗人的。

“败给你了,你别乱跑也别乱看,进去诚品看点书或喝咖啡都好,我去找你。”阿克虽然语气有些无奈,此时此刻的他,却也真想找个人聊聊。

“等你。”小雪挂上电话。

十分钟后,阿克就搭着出租车来到敦南诚品。

阿克就是这样令人放心。

10.2诚品二楼的咖啡店里。

“你看起来很累。”小雪说,吃着小蛋糕。

“嗯,还好后来约会很顺利,不然心情一定调适不过来。”阿克的下巴杵着桌面。

阿克简单将今天首次到外面推销计算机的过程说了一遍,自己的挫败感表露无遗。

“那个女孩真幸福,可以让阿克一百八十度转变,有句话说,爱一个人,偶而就要做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小雪说,回想自己生命里的每个男人。

“嗯。”阿克不置可否。

“那天你说到的必杀技没用吗?”小雪又问。

“好像没想象中那么有用啊,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毕竟才第一天,也许是运气不好吧。”阿克喝着果汁。

“会越来越好的。”小雪捏着阿克僵硬的肩膀,阿克也累到不想拒绝。

“希望是这样啊。其实一直被拒绝,也让我看到更多关于产品销售的盲点,每个买主考量的要素都不太一样,比如价格、师资、维修、软件共通­性­、后续服务等等,我必须想办法了解每个买主的疑问,才能想出解决的方法,这些我没有事先做过市场调查,所以直接上阵碰到困难是正常的,其实那些问题都有解答,只是我还没准备好。”阿克反省:“但即使知道失败很正常,我一想到会输给那个法老王就觉得超呕。”

阿克当然跟小雪说过与孟学在跑车上不愉快的对话。

小雪的心里一直很羡慕那个照片里的女孩,能够吸引这样的男孩为她不断努力着,甚至改变自己面对人生的方式。

“要不要小雪陪你去跑业务?”小雪问,眼睛闪闪发亮。

“免了。”阿克斩钉截铁地拒绝。

“心情指数?”小雪将汤匙递在阿克面前,假装是麦克风。

“负一百。”阿克随口说道。

此刻的他应该是倒在床上或地上呼呼大睡,而不是在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的敦南诚品。

“去打击场?”小雪提议。

“这么晚了哪来的打击场?事先又没跟我那锁门的朋友说。”阿克看着小雪,这妖怪怎么永远都不会累的样子?

“那我们去烧邮筒吧!烧邮筒跟打击练习不一样,越晚越可以做。”小雪神秘兮兮地附在阿克耳朵旁说。

“烧邮筒?”阿克怔了一下。

小雪兴奋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压扁了的火柴盒。

阿克完全傻眼。那表情就跟一个梦想与外星人见面的科学家,最后居然见到了外星人一样。这就是梦想跟理想之间最大的不同。

“你就是邮筒怪客?”阿克紧张地说,刻意压低了声音。

小雪蛮不在乎地点点头,好像烧邮筒没什么不对,天公地道似的。

阿克张大嘴巴,小雪牵起阿克的手。

10.3

阿克与小雪走在大马路上,两人打算就这么走回和平东路三段。

阿克心中的团团疑问,也足够支撑这么一大段的距离。

“烧邮筒很讲究天分吗?还是只要有心,人人都可以烧邮筒?”阿克开玩笑问。

“烧邮筒又不是适合每个人,就像挥­棒­也只适合阿克跟我啊。”小雪比出胜利手势。

阿克看着小雪清秀的脸庞,她一定是漫画“潮与虎”里的九尾狐“白面者”那个等级的大妖怪,可爱的外表底不知还藏着什么惊人的把戏。

“如果我问你为什么烧邮筒,答案该不会也只是烧邮筒很适合你吧?”阿克笑笑。

“故事太长就不好听了,尤其是让人快乐不起来的故事。”小雪说。

“嗯,那就别说了。”阿克也没有不高兴,每个人总有不想说的事。

小雪停下脚步,伸出手。

“冲虾小?”阿克不解。

“牵我。”小雪嘟起嘴巴。

小雪似乎迷上了用这个万用表情跟阿克相处。

“不要。”阿克断然拒绝。

“牵我,我就讲为什么烧邮筒的故事给你听。”小雪晃着手,笑嘻嘻。

“什么故事那么好听一定要牵你才肯讲,我可以不听啊。”阿克感到好笑。

虽然他对这位邮筒怪客感到好奇很久了,也胡乱猜测过烧邮筒的几个可能理由,但既然知道邮筒怪客就是小雪,好像再怎么离奇的事,突然之间都变得很合理似的。

“超好听。”小雪装出很可惜的表情。

阿克无奈,牵起小雪。

小雪的手软软滑滑的,十指交合,一种奇妙又舒服的触感让阿克好奇地捏了又捏。

几个小时前,阿克与文姿漫步时双手暧昧地碰了几下,弄得阿克全身燥热呼吸急促,但就是不敢真的握住文姿的手。

而现在,阿克却毫无罣碍地牵起小雪,赞叹女生的手真是上帝最美妙的设计之一。

“真好握,应该去卖女生的手的,一定赚死。”阿克开始后悔没鼓起勇气握紧文姿的手。

小雪的脸却红了,幸好阿克只是还沈浸在美好的触感里,没有发现。

“说啊。”阿克提醒,虽然小雪不说,他也真不想放开。

“他是我错过的,第一个好球。”小雪轻轻咬着下嘴­唇­。10.4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第一任男朋友是我的高中老师吧?

他有张清秀的脸庞,喜欢穿烫得直挺的衬衫,胡子总是刮得­干­­干­净净,笑起来斯斯文文的,跟阿克不一样。

可惜,他除了拥有我之外,还有个老婆,一个两岁大的儿子。

别用那么惊讶的表情看我,事情爆发时学校更惊讶,几乎要立刻将我退学。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他没跟我讨论就在第一时间辞职了,要我好好待在学校继续念书,不要受到这件事的影响,学校也因为他的果断处理没将我退学。

他说,他要带着老婆跟儿子,到没有人认识他们的东部重新开始。

也许是宜兰,也许是花莲,总之,离这座城市越远越好。

我没有怪他,因为他从来没隐瞒过我他有老婆孩子的事实。

我只是想跟他在一起,这个理由就跟所有第三者用的借口一模一样,但这个借口却无比真实。每天放学后,跟他一起牵手逛街、吃饭、喝咖啡、看电影,是我高中最快乐的时光。

对这段爱情的愕然结束,我不后悔,因为他是上帝投给我的一个大好球,只是我的­棒­子还握不稳,呆呆的,就这么看着他走,一句话也舍不得说出口留他。

当时我年纪小,但我已隐隐感觉到,女人只要一开口留住男人,就是这女人最不讨喜的时候,完全失去让男人留恋的暧昧空间。

我要他记住我,在抹消不去的记忆里继续喜欢我,那样已足够。

他走之前,打了通电话给我,让我很开心。他说虽然分手已成定局,但会每个月寄信给我,告诉我他经历的生活,让我知道他的人生已镶嵌了我的永恒存在。

可是,我从来没有接到他任何一封信。

我每天都在等待,每天都站在邮箱前发呆。日子一天天过去,每次我经过邮筒前,都会忍不住幻想他路过邮筒时会不会想起应允过我的事。

如果没有想起,当初为什么要说那句话让我期待。

如果想起,又为什么不做?

我想,他说了个善良的谎。

但我一直没有搬家,因为我怕他突然寄信给我,我却收不到。

期待只要一有了起点,就很难亲手结束。

你说,也许他是要忘了我,才能真正重新开始生活吧?

我想也是。

但我呢?我生病了。

只要我心情不好,全身陷落在深不见底的黑洞里,我就会妒嫉那些可以靠写信传递思念、传递爱的情侣。我感到绝望,感到很强很强的妒恨,所以我将那股妒恨的火焰丢进邮筒里,将那些信件烧得­精­光,让那些情侣的心意化成灰,无法传递给彼此。

“很恶劣吧?”小雪笑笑。

“简直是流氓啊。”阿克失笑,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不知道警察什么时候会逮住我。”小雪摸着下巴。

“答应我不可以再犯了,那可是公共危险罪,而且要是烧掉了重要的文件对别人就很困扰了,例如外遇老公给老婆道歉的信、婚丧喜庆的帖子、还是存证信函等等,知道吗?”阿克认真地说,他可不想小雪被关起来。

“那你亲我一下。”小雪闭上眼睛。

“冲虾小要亲你一下?”阿克停下脚步。

“又不是没亲过。”小雪持续闭着眼睛。

“是不是亲一下就不可以再犯了?”阿克问,心中已有盘算。

对付文姿,阿克毫无办法,战战兢兢深怕犯错。

然而面对行为变幻莫测、但有话直说的小雪妖怪,阿克已有些心得。

“嗯。”小雪点点头,眼睛还是紧闭。

小雪甚至踮起脚尖。

阿克用手指迅速在小雪的嘴­唇­上轻轻一压,手立刻伸回,假装拨弄头发。

小雪睁开眼睛,皱着眉头,好像不太满意。

“好快,根本就是咻一下就没了。”小雪抱怨。

“总之答应了就要做到。”阿克牵着小雪。

夜很深很浓,两人的手晃上晃下,像小学生去远足一样。

“小雪,记得你第一天晚上硬到我那里住的时候,说过你的人生状态用­棒­球的术语比喻的话,就是两好三坏满球数,刚刚你只提到一个好球,其它的一好三坏又是什么?”

“第一个坏球是我爸爸跟我妈妈离婚,第二个坏球是最疼我的妈妈生病过世,第三个坏球当然要属跟我分手的前男友,跟他在一起完全是个错误,他是个大坏蛋。这些坏球都是我人生的负数,害我一直跟幸福绝缘。”小雪曲指数着。

“那第二个好球呢?”阿克问。

“第二个好球,嘻嘻,是高中时有一个条件很不错的学长在追我,可是我比较喜欢我那个老师啊,在当时的我看来,成熟男人发出的魅力可是小伙子怎么也比不上的。”小雪幽幽回忆:“后来师生恋爆发,学长还痴情地在一旁安慰我,说会等我,可惜我当时太自溺于失恋的酸苦,根本就无视他的存在。”

“所以学长最后也变心了?”阿克问,小雪点点头。

“吃醋吗?”小雪笑。

“吃大头鬼啦。”阿克笑。

两人就这么牵手聊着,走过坡心跟六张犁。

就快到麟光的家了,阿克心里还真舍不得放手。

“小雪,女生的手都这么好握吗?”阿克索­性­开口。

“认明小雪的手才有品质保证啦。”小雪乐不可支。

那天晚上,小雪躺在床上,阿克依旧睡在硬硬的和式地板。

但两个人的手却轻轻勾着,一直都没放开过。10.5

接下来的几天,阿克到学校与中小企业推销苹果计算机的进度,还是一筹莫展。

阿克感觉到的无力感,比销售不出去的压力还要来得强烈,硬要比喻的话,大概就是连续挥五十次空­棒­的滋味,那还不如敲个冲天炮被外野手轻松接杀来得爽快。

如果孟学用工作效率不彰为由要求店长解雇他,阿克就能够从自己设下的困局里解脱。可是每天从卖场整装出发时,孟学不过是微笑看看阿克,说几句“工蜂就是要多磨练才会把巢筑好”这种机掰话,偏偏阿克又无法反驳。

至于文姿,情况就更尴尬了。

文姿负责的冷气项目进行得非常成功,卖场甚至继续进货延续案子,这让阿克更感压力,有时在公司里看见文姿在附近,阿克会下意识地躲到厕所洗脸,免得文姿过度的关心让他心情更糟。

阿克从来没想过,自己或许是那种无法面对责任的成熟男人。

更没想过,自己成为不了那种成功男人时,会让自己这么不快乐。

“有没有消灾解厄咖啡啊?来一杯。”

中午休息,阿克独自坐在等一个人咖啡店的柜台前,看起来就是一副亟需消灾解厄的脸。

“小雪呢?”阿不思问。

阿克与小雪偶而在下班后会约到店里吃东西,小雪与阿不思还挺有话聊的,所以阿不思大概知晓阿克在做些什么,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然在水族店打工。”阿克应道,自己倒了杯冰开水。

阿不思当着阿克的面用剪刀划开咖啡随冲速溶包,倒进热水搅拌,就这么将热咖啡放在阿克前。

“这就是消灾解厄特调?”阿克苦笑,将注满冰开水的玻璃杯贴紧额头降火。

“看你这副衰样,想也知道喝一杯咖啡能消什么灾?”阿不思自顾自烘焙着豆子,淡淡地说:“既然不能,喝什么都一样。”

阿克苦闷地看着眼前的速溶咖啡,不发一语。

今天早上跑了两间国小都失败了,而且是连解说都还没开始,就被总务主任给请出学校,理由是根本没有经费也没师资整顿计算机教室。

“还是你要加颗蛋?”阿不思也不啰唆,滚了一粒­鸡­蛋到阿克面前。

“不了。”阿克把玩着­鸡­蛋。

大中午的,咖啡店里几个忙里偷闲的上班族边吃午餐边翻杂志,一个女保险业务员专业地替客户规划投资型保单,一个汽车业务与客户称兄道弟地谈笑,更显得业务生手阿克的落寞。

“我朋友在一间国中当训导主任,最近他们学校的计算机教室经费刚刚下来,计算机教室也是他兼管。”阿不思突然开口。

阿克睁大眼睛,随即气馁地趴在柜台上。

“没用的,我超废的。”阿克自暴自弃地说。

“打­棒­球的,如果遇到平成怪物维尼熊松板大辅投球,可以放弃不打吗?”阿不思点了根烟。

“就算三振我也要挥­棒­。”阿克说。

“那不就对了。”阿不思看着悬挂在店墙上的一张大照片。

阿克怔了一下。

手机铃声响起。

“阿克,在录这段语音铃声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星爷那部齐天大圣东游记里,紫霞仙子说过,谁可以拔出她的宝剑就是她的真命天子,阿克,我们之间的那把宝剑是什么呢?”是小雪的语音铃声。

阿克接起手机。

“下午老板喝喜酒,我突然放假啰!”小雪在电话另一头,语气轻快急促,好像边走路边说话。

“喔,真羡慕,好好休息吧。”阿克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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