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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3)

第三十三章(3)

从三立身上又想到了肖大爷,觉得挺长时间没有跟他老人家联系了,就给肖大爷家里打了个电话。电话没人接,何天亮看看表,不知不觉间已经下午三点多钟了,估计老头子又出来遛弯了,只好作罢。

几天过去了,冯美荣警告的事情并无任何消息,跟东方铝业公司的生意还照样做着,"奇"书"网-Q'i's'u'u'.'C'o'm"又发了一个月的货,货款也照样顺顺当当结清了。何天亮跟小草研究了几次,他俩根本摸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件事情虽然一直没有发作,却是他们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更是他们甩也甩不掉的话题。何天亮对小草说:“也许这件事情冯美荣弄错了,跟我们根本就没关系,她是大惊小怪。”

小草说:“要真是那样倒好了,可是我想不会存在那种可能­性­,她如果没有弄清楚,不会对你现在做什么生意那么清楚,这事肯定有。”

何天亮又想:也许这件事情人家有关部门已经查完了,确实没啥问题,早就拉倒了,我们还在这里瞎着急。他把自己的想法给小草说了。小草说:“要是真查,哪里会那么快。”见他为这事心神不定忧心忡忡,小草反过来又安慰他,“不管他怎么查,咱们是个体户,自己挣的钱愿意给谁就给谁,犯不了大错误。大不了今后跟东方铝业的生意不做了,有了钱,­干­啥不成。你别想这事了,该­干­啥­干­啥,星期天带宁宁到白塔山玩去,你不是买了照相机还没用过吗?这回给我们好好照几张相。”

何天亮说:“怎么没照过,第一卷就给处长照了。”

小草说:“照得怎么样?我还真没见过。”

何天亮说:“我没有冲,扔了一段时间,他要我就又还给他了。”

小草说:“你这就对了,生意能不能做是另外一回事儿,设下套坑人家就不对。”

何天亮反驳她:“当时这事你也知道,可是你也没有反对呀。”

小草说:“你跟道士那家伙都商量好了,我反对有用吗?再说了,你想­干­的事情,我阻止了,你心里总有个憾处,说不准还暗暗埋怨我呢。这回你总不会埋怨我了吧。”

想到星期天要带宁宁出去玩,何天亮又来了兴头。白塔山跟玉泉山隔河相对,山势没有玉泉山险峻,却又是一番景­色­,山上有座白塔,据说是元代建造的,元代盛行密宗,传说这座塔里埋着一个身份极高的喇嘛的舍利子。这位喇嘛想跟中土盛行的禅宗争夺玉泉山,便在玉泉山对面的白塔山建了喇嘛寺,跟盘踞在玉泉山的禅宗和尚分庭抗礼。这里的居民都是汉民,没有人相信喇嘛,把喇嘛视为蒙古和尚,谁也不进喇嘛庙,让喇嘛蹲了几十年冷板凳。喇嘛到死也不服气,让小喇嘛把他的尸体砌进塔里,说一定要亲眼看到对面的汉族和尚断了香火。因而这座塔的格式跟中国的木塔大为不同,是用石头跟泥土垒起来的,塔座跟塔身像一个大葫芦,塔尖又像一截竹笋,塔身全白,这种形状的宝塔在国内并不少见。

再后来,玉泉山的香火长盛不衰,白塔山的喇嘛寺却早已成了废墟。解放后,人民政府把白塔山辟为公园,修了一些亭台楼榭,又大力植树造林,建成了新的公园,埋喇嘛的白塔也就成了公园的一景。何天亮从监狱出来以后还一次也没有去过白塔山,想到将要旧地重游,还有小草跟宁宁一块儿去,心里格外高兴,找出照相机摆弄了一阵,又出去买了胶卷装上,做好了出去游玩的准备。

第二天他起得挺早,又跑到东方铝业公司转了转,一方面联络联络感情,一方面再探探风声。东方铝业一切正常,除了供销处长出差没有见到,其他人都见到而且依然像过去那么热情友好。他松了一口气,估计这件事情可能已经不了了之了。没想到,刚刚从东方铝业出来,小草就给他来了电话,气喘吁吁地告诉他,他们的账户让检察院给冻结了。

何天亮僵了,他万万没有想到灾难会以这种方式降临到他的头上。账户冻了,意味着他这么长时间辛辛苦苦挣的钱很可能化为乌有,他的未来很可能变成一场春梦。

“怎么办?你说话呀。”小草的声音里面带了哭腔。

何天亮问:“没说为什么冻的?”

“银行的人也说不清,只是说检察院拿了冻结账户的公文,他们只能服从。”

“账户上还有多少钱?”何天亮把账交给了小草,他只知道钱的大数,具体数额只有小草能说得清楚。

“还有一百五十三万两千多。其中还有该给道士分的三十来万,卖表和餐馆挣的二十来万,总共就这么多。”

小草报的数目比何天亮心里的数多得多,何天亮暗暗骂自己,光知道埋着头挣钱,连套房子都没有买,早知道有今天,还不如听了道士的话,好好买一套房子。

“天亮,你说话呀,怎么啦?你没事吧?”

小草听何天亮没动静了,又担心他,在电话里面不断地喊他。

第六部分 第三十三章(4)

何天亮说:“我没事儿,你也别着急。冻就先让他冻着。钱是咱们合理合法挣来的,谁也拿不走。”

小草说:“你没事就好,你还是回来吧,咱们商量一下,回来的时候打个车,别­精­神恍惚再出个别的事儿。”

在这种时候,小草还记挂他的安全,何天亮心里感动,却也更觉得对不起小草。如果真的按份儿分,这些挣来的钱里面,有一小半应该归小草。小草从来没有提过,他一直把小草当成一家人,觉着反正账是小草管着,钱是两个人的,想­干­什么自己拿就行了,所以也一直没有跟小草提分利的事情。如今突然发生了这件事,万一这些钱成了检察院的战利品,他真无法面对小草了。想到这里,他浑身燥热,心里烦恶,甚至有些怕见小草了。

他招了辆车,犹豫了片刻,又不上车了。司机气得骂了一声,他也没理会。他朝家里走,明明知道这里距离家里有二十几站路,靠两条腿走回去得走一天,他还是沿着街道慢慢走着。走了一阵,逐渐冷静下来,他仔细思量着这件事情的前前后后:这件事情如果真的像冯美荣说的那样,检察院查的是所谓他对东方铝业公司行贿的事儿,那么首先应该落实他行贿的具体对象,从今天早上到东方铝业的情况来看,似乎没有这方面的迹象,可是检察院却突然查封了他的银行账户,这又说明人家对他开始动手了。目前最要紧的还是找到供销处长,看看他怎么说。如果处长根本就没有任何异常,检察院就没有道理查封他的账户,他就可以出面直接找检察院让他们给个答复。

想到这里,何天亮又掉头往回走,边走边用手机给处长挂电话。电话一直接不通,他也已经走到了处长的办公室。处长办公室的门锁着,他敲了敲,处长在里面问:“谁呀?”

何天亮刚要回答,念头一转,就没有吭声。处长打开门,见到何天亮怔了一下,随即如常,问道:“来啦?进来吧。”

他表情的瞬间变化极为细微。何天亮神经系统正处于高度警觉状态,立即捕捉到了他神情的变化,心里暗想,情况不妙,这段时间在他这里得到的信息都是假象。何天亮说:“今天没啥事儿,过来看看您。”

处长说:“我好着呢,有啥看的。”

何天亮说:“我可不太好。”

处长问:“怎么了?”

何天亮暗骂:“装孙子。”面上却做出忧愁烦恼的样子,“栽了,账户都查封了,看来这事情不很简单。”

“是吗?”处长淡淡地应了一声,似乎非常平静,毫不在意,完全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何天亮实在摸不透他的心思,暗想:这件事跟他有直接的关系,他当然不可能如此麻木,难道这里边还有其他的原因?想到这里,何天亮直截了当地对他说:“处长,我怕这里面牵涉到你呢。”

处长仍然波澜不惊:“是吗?对了,你跟我说过。不过我也跟你说了,这件事情跟我没关系,我们是正常的业务关系,没有什么背人的事儿,你紧张什么?”

何天亮问:“难道没有人找过你?”

处长放下手里浏览的报纸,一本正经地说:“兄弟,你这就问过界了,有没有人找过我,我不能给你说呀,这是组织纪律。”

何天亮心里非常恼火,可是还得耐着­性­子跟他套话儿:“处长,我现在遭难了,可是我自己连风从什么地方刮来的都不知道。要是人家找过你了,你肯定知道情况,拣能说的给我说说,让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呀。”

处长对他瞠目而视,片刻才说:“区检察院确实找过我,找我就是了解一下你跟我们公司做业务的情况,没有涉及任何其他问题。人家不说的事儿,我当然也不能问,就这些。”

何天亮确实佩服处长的定力,他明明拿过大笔回扣,事到如今还能稳坐钓台,自己跟他比火候差得太远。处长见他愣在那里,微微一笑,说:“其实我也知道你没啥大事儿。我呢,就更没事。”

何天亮弄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就追问:“那你,你……”下面的话他不好再说,怕处长误会他借机要挟。他没好说出口的话处长替他说了出来:“你是不是想说,你明明从我这里拿钱了,人家查到头上了怎么跟没事人似的?”何天亮不好答是,也不好答不是,­干­咽了一口唾液,他估计自己这时的样子一定傻透了。处长也不等他回答,接着往下说,“你是给过我几次钱,可每一次我都及时交给纪委了。实话说,钱确实是好东西,人见人爱,可是得分清楚能不能拿。特别是你给我的钱,我不敢不拿,也不敢拿,只好先接过来,然后转身再交给纪委。”

何天亮听得喘不过气来,喃喃地问:“你这是­干­吗?你这是­干­吗……”

第六部分 第三十三章(5)

处长说:“你想想,为了做生意,你设套让我钻,我没招,只好给你老人家低头,咱们的生意就算做起来了。好在你做生意还算老实,货的质量和价格都很过得去,这是我当时跟你订合同时最担心的事,如果你跟有的个体户那样,光顾了赚钱,拿假冒伪劣的东西来骗钱,要那样,咱们都得倒霉。你想想,为了做生意,你给我下套,给我钱,我要是不拿,谁知道你还能出什么馊点子,我要是拿了,也不知道你再出什么馊点子,我真是怕了你了。”

何天亮艰难地笑笑:“处长,你真把我当成坏人了。”

处长说:“不,我能理解,后来我也知道你不是坏人,可是无论如何起码的自我保护意识我还是有的,我不能因为几个钱,把自己摔到沟里去。你想,我要是连这都把持不住,我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得住吗?”

何天亮听他这么说,只有苦笑。

处长说:“也许这件事跟我有点关系,可是我绝对没有害你的意思,是你自己造成的后果。”

何天亮说:“处长,这件事情其实跟你也没有关系。你那么做我放不出半个屁。不管你怎么看我,我都永远感谢你。你忙你的,我也得忙我的去了。”

处长倒也大度,一直把他送到楼下。临分手,处长说:“你也别太着急,只要你没别的问题,仅仅凭这件事,谁也把你怎么不了。生意该做照样做,只要人家没找你,你就当没这回事儿。”

何天亮苦笑着说:“账户都封了,货款都付不出去,还能做什么生意。等等吧,事情撂撂再说。到时候我还得求你,你可不能不搭理我。”

处长说:“不会,你把事情料理好了,该做我们还是跟你做。”

告别了处长,何天亮想,这边的事情已经这个样子了,还是赶紧回去,跟小草商量商量下一步的走法。碰上这种事情,小草肯定非常焦急,他再迟迟不归,更加让她担心。想到这里,何天亮拦了出租车,急匆匆朝家里赶。

回到家,小草正在厨房监督厨师小工­干­活,表面上看不出焦急忧愁。见他回来,小草才跟了过来,拿出一张纸说:“你看看,这就是人家查封账户的文件。”

何天亮拿过来看了一看,是一张信笺的复印件。字头是河西区检察院的,上面简短地写着:天亮餐饮中心因涉及经济案件,现决定暂时冻结其在贵行开立的账户。何天亮又仔细看了看下面的落款,是河西区检察院第二检察室,盖的章子也是这个第二检察室的。

“这是从银行拿来的?”

小草说:“我要提款,银行不给提,我跟银行吵了半天,人家说他们也没办法,要是给我们提了款,人家到时候要追究他们的法律责任。后来他们给我复印了这么一张东西,说让我们自己去找找,只要人家检察院让解冻,他们啥意见没有。”

何天亮说:“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开户的银行呢?”

小草说:“那太简单了,人家到人民银行一查,只要是我们的账户,有多少都能查出来。”

何天亮又问:“那我们现在还有没有钱了?”

小草说:“有倒是有一些,可也不多了,维持这个生意没问题。”说完了又后悔地说:“早知道会这样,我要是把钱取出来,用个人名义存起来就好了,哪怕是取出来一部分也好。”

何天亮安慰她:“没关系,咱们又没犯啥事,账户冻了钱不还在吗?”

小草说:“只要你能想开,我也能想开。就算钱都没了,我们还有这个饭馆,现在生意也好着呢,养活咱们还是没问题的。起码用不着像以前那样,你去大街上擦皮鞋,我到车站去介绍旅馆。”

说是这样说,想到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很可能像冰雪到了伏天一样化为乌有,他们付出的劳动、汗水和心血将会付诸东流,小草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来。何天亮心里也是一阵阵发痛。小草一哭,他的眼睛也酸酸的,他把小草搂到怀里,轻抚着她的头发说:“别哭,别难受,没事儿,明天我就去找找人,只要我们人都好好的,退一万步,即便是钱都让他们弄没了,我们还能再挣。你一哭我的心都乱了。别哭了,我保证会有个好结果的。”

小草抬起头来,用袖口抹去眼泪,说:“我没啥,你别担心,就是心里难受,哭一哭轻松多了。人谁能没个三灾六难的,你说得对,只要人在,钱没了还能挣,比起那些连钱都没机会挣的人,我们应该庆幸自己还健康地活着。”

第六部分 第三十三章(6)

何天亮说:“我明天就去找他们,让他们给我说出个所以然来,他们在情况没有调查清楚前就封了我们的账户,我总觉得不对劲。我是个体户,这些钱都是辛辛苦苦挣来的,不是偷来抢来的,我就不相信共产党的天下没王法了。就算是我给别人送钱了,送的是我自己的钱,谁也管不着。而且我送的钱人家也没有收,这也构不成行贿罪。”

小草问:“你送的钱人家咋没有收呢?”

何天亮就把他跟供销处长谈话的经过给小草说了一遍。小草说:“这件事情跟这个处长还真有点关系,也许正因为他把钱都交给了纪委,结果人家怀疑其他的人也拿了你的钱,就把你给盯上了。”

何天亮说:“这也不对呀,要是这样,也轮不到检察院来查封我们的账户呀。”

小草说:“咱们就别琢磨了,这后面肯定有白国光他们的鬼。冯美荣已经说了,没有他们的鬼,也不会有这桩子事儿,只是不知道他们的鬼是怎么捣的。”

何天亮说:“不管他们怎么捣鬼,事情是检察院办的,我明天直接找检察院。”

小草说:“算了吧,你去找人家说什么?”

何天亮说:“还怕没说的,我得问问他们为啥封我的账户。”

小草说:“官衙门,对付你有的是办法,人家要是没有说道也不会­干­这事。既然人家­干­了,就不怕你去找,说不定人家这么­干­的目的就是让你送上门去。我想,你还是先别去。俗话说民不跟官斗。找个明白人问问清楚再说。”小草平时处事果断,可是跟司法部门打交道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怯意。

何天亮心里也没底,他也说不清如果因为账户被封而贸然地找上门去,检察院会怎么对付他。

“不行的话我先去找找肖大爷,跟他说说这事儿。”

“对呀,”小草拍了一下大腿,“你早就应该想到肖大爷,这种事儿他肯定明白,必要时他也许能出面替我们问问情况。就算他不出面,给我们指点指点也比我们两个关着门瞎思摸强得多。”

“那我下午就找他去。”

小草想了想对他说:“下午你去找他,不管结果怎么样,回来的时候都要高高兴兴的,别让宁宁知道这事儿。”

何天亮点点头。小草又问:“礼拜天白塔山还去不去了?”

何天亮说:“去呀,当然去。都已经说定的事儿了,哪能变呢。”

小草情绪一下就好了:“这就对了,这才叫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

何天亮马上给肖大爷家里挂电话。电话刚刚响,肖大爷就接了。何天亮长出一口气,心头轻松了。上次他给肖大爷打电话,没有人接,他担心肖大爷外出或者有什么别的事情。这次听到肖大爷的声音,他忽地一下眼泪几乎就要涌出来。

“肖大爷,您好吗?我是何天亮。”

“我听出来了,你怎么样?好长时间没给我来电话了。”

何天亮赶紧解释:“前段时间我给您打过电话,没有人接,大约有十来天吧。”

肖大爷说:“对了,省上组织我们一帮老家伙到老区转了一圈,老伴也跟着去了,家里没留人,我是前天才回来的。”

何天亮说:“肖大爷,您下午有没有时间,我想跟您见一面。”

“好吧,老地方。”

肖大爷显然知道何天亮不会没事急着见他,有事电话上能说也不会要求跟他见面,所以也不多问就答应了。

何天亮说:“好,您几点能到?”

肖大爷说:“四点钟吧。”

何天亮说:“好。”

肖大爷说:“不见不散。”说罢就放了电话。

小草在一旁眼巴巴地问:“联系好了?”

何天亮说:“好了,下午四点见面。”

中午吃饭的时候,何天亮没有一点胃口。小草坐在他的对面。为了不让小草担心,他仍然硬着头皮塞下去一大碗面条。小草坐在对面看他吃得艰苦,一个劲皱眉头,说:“行了,想吃就吃,不想吃别硬撑,硬撑下去也没好处。”

何天亮就势放下了碗筷。过了三点,何天亮就急急忙忙朝市府广场赶,跟肖大爷约会,他宁可早到绝不迟到。

第六部分 第三十三章(7)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广场上人很多,有伸胳膊蹬腿锻炼身体的,有抓着线轴放风筝的,也有蹲在马路沿上做呆鹅的……何天亮看看表,还不到四点,他知道肖大爷是个准时的人,一般情况下,约好的时间,正负误差不会超过五分钟。对这里他有一种特别的感情,刑满释放出来,最艰难的那段时光他是靠在这里擦皮鞋度过的。他慢慢朝摆棋摊的树荫下面走,有一群老人正在广场上作张作势地练气功。何天亮想起了道士,向一个在练功人群旁边呆立的中年人打听:“他们这练的是什么功?”

“中华正气道。”

看到这些老年人一丝不苟的认真样儿,何天亮暗暗好笑,又觉得他们可怜,想起道士如今不知道躲在哪个旮旯“修炼”,真想让他来看看这些受他蒙骗的人们。

他慢慢转悠到摆棋摊的人们那里,肖大爷还没有来。何天亮看看时间快到了,不敢走开,就蹲在棋摊旁边点着一支烟等着。过了一阵,就见肖大爷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边走还边看手表。何天亮迎了过去。肖大爷也看到了他,朝他点点手表,意思是说他没迟到。

何天亮说:“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五分钟。”

肖大爷跟何天亮握了握手。何天亮说:“找个地方坐下谈吧。”

边说边领了肖大爷朝广场西面的小食街走。肖大爷拦住了他:“行了,找个地方说说算了,别再到饭馆、茶馆那些地方去了,耽误时间。”

何天亮急着跟他说事,也不客套,跟肖大爷蹲坐到广场的花坛边上。肖大爷问:“怎么了?是不是上次咱们聊过的事情有什么进展?”

何天亮一脸苦相:“我这边没啥进展,人家那边倒是有了新的进展。”

“说说,怎么回事儿。”

何天亮掏出检察院查封账户的通知书递给肖大爷,从冯美荣到他家里传话说起,一直到他的账户被检察院查封,把事情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他跟道士设圈套逼迫供销处长跟他们签订供销合同的事情在他脑子里转了两转,终究实在拿不上台面,忍了又忍没好意思说出来。

肖大爷听他说完,印证了一句:“你真的给人家行贿了?”

何天亮点点头:“先后给了他有五六万块钱,不过人家没有要,都上交了。”

肖大爷勃然大怒:“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行贿拉拢国家­干­部下水,这种违法乱纪的事情,你怎么也做?混帐,太混帐,我过去真的错认了你。告诉你的正经事你扔在脑后,光想着挣钱,白国光他们的事情难怪你没进展,你根本就没当回事儿。”

何天亮被骂得面红耳赤,抓住肖大爷骂人的间隙赶紧解释:“肖大爷,您先别生气,您是不知道,现在做生意没有不给回扣的,不给人家回扣,谁能把生意交给你做?我也不愿意这么做,为了保住生意又不能不这么做。”

肖大爷说:“别人怎么做我管不了,可是你要做我的朋友就不能这么做,你这么­干­我怎么帮你?难道让我着老脸去求爷爷告­奶­­奶­,让人家放你何天亮一马?这事情我做不来。”

何天亮说:“我知道我错了,您老也得理解我的难处,谁愿意把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送给别人?我这也是被逼得没法。您要是能帮我,我感谢您一辈子;您要是不能帮我,就冲您骂我这一通,我也感谢您一辈子。”

肖大爷嘿嘿冷笑:“我骂你你还感谢我?”

何天亮诚挚地说:“真的,我知道您骂我是为了我好,您老是正直的老­干­部,见到我这样做当然气愤。不管这事情怎么样,今后我保证再也不这么做了。”

他说话的时候,肖大爷低头研究检察院的查封通知书,忽然“咦”的一声问道:“这个通知书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何天亮说:“是小草从银行那里复印来的。”

肖大爷指点着那份通知书说:“这简直是胡闹嘛,这怎么能查封人家的账户呢。”

何天亮凑过去看了看,没错,就是那份通知书,不明白肖大爷说的是什么意思,就问:“没错呀,这就是检察院的查封通知书呀。”

肖大爷说:“你呀,就是没见识,缺文化,不懂法,所以才犯错误。你看看,这是第二检察室的普通公函,这种公函是不能作准的。要查封人家账户,必须是检察机关统一印制的正规司法文书,要盖检察院的公章,由检察长签字批准,第二检察室的公章根本不能对外,更没有法律效力,凭这一纸盖了第二检察室章子的便条就查封人家的账户,简直是儿戏。银行也是胡来,他们也应该知道这是非法的啊。”

何天亮听肖大爷这么说,急切地问:“肖大爷,您是说这个查封文件是非法的?”

肖大爷说:“当然,这还有错?”

何天亮说:“那我要是找他们呢?”

肖大爷说:“你凭什么找人家?人家做得不对,可人家是为了查案。你呢?你是行贿,还好意思找人家。”

第六部分 第三十三章(8)

何天亮明白了这个查封通知书是没有法律效力的,心里一轻松,也能涎皮涎脸地耍赖了:“肖大爷,您刚才也说了,我没见识、缺文化、不懂法,所以我才犯错误。可是检察院不能没知识、缺文化、不懂法啊,他们是执法的,案情没有落实,就用这么一个白条子查封我的账户,您说对不对?我做错的事情,我认罚,判我刑都可以,谁让我没见识、缺文化、不懂法呢,可是他们知法犯法不是罪加一等吗?”

肖大爷瞪了他一眼:“你别跟我瞎掰。我只跟你说一句,你­干­的那事儿,你准备怎么办?”

何天亮说:“我自首吧。”

肖大爷说:“这才对,况且,你是个体,送给人家的钱人家又没有收,没有造成后果,估计还够不上犯罪,今后你可别再­干­这些违法乱纪的事情了,你还记不记得我在你开业的时候,送你的那块匾?”

何天亮说:“当然记得,那我还能忘了。”

“上面写的什么字?你给我背一遍。”

“合法经营,经济效益社会效益并重。”何天亮老老实实地背了一遍,“肖大爷,我的天亮餐饮服务中心确实做到合法经营,经济效益社会效益并重了,我没有辜负您老人家的教诲。”

肖大爷叹了口气说:“行了,你还是好好准备自首吧。这件事情交给我,我豁出老脸去找一回马大炮的麻烦。”

何天亮问:“马大炮是谁?”

肖大爷说:“市检察长,也是活该,谁让他的部下违反司法程序胡作非为呢。”

何天亮提醒他:“肖大爷,您还得注意,这里面肯定有其他的背景。您想,检察院的办案人员吃的就是这碗饭,哪能不懂行呢?后面肯定是白国光作的鬼。”

“他们捣不捣鬼我们没有证据,我别的不说,就问他们凭这一张白条子就查封人家账户对不对。”肖大爷看看表,“就这样吧,我得回家了,老伴今天晚上给我炖羊­肉­呢。”

何天亮巴结肖大爷:“今天就别回去了,我请您到大漠风情去,把大婶也叫上。”

肖大爷“哼”了一声:“今后我吃你的饭得琢磨琢磨,弄不好你小子把我也给贿赂了。”

何天亮陪着肖大爷往广场边上走。肖大爷说:“别送了,你回去吧。你这个小伙子,一定要记住,真正做大事的人,没有靠歪门邪道成功的。”

何天亮诚恳地说:“肖大爷,您放心吧,我绝对不是知道这种事情是违法的还去­干­,我是见别人都这样做,习以为常,就跟着做了。如今我既然知道这是违法的,我要再做,您老人家见着我就往我脸上吐痰。”

告别了肖大爷,何天亮心里松快了,急着要回去给小草报信。刚刚招手拦了一辆车,腰里的电话响了,何天亮看看号码,是个生疏的电话,接通了一听,是三立:“天亮,今天晚上有时间没有?”

何天亮说:“你先说啥事儿,我再看有没有时间。”

三立说:“­操­,什么态度,不管你有没有时间,别的事你都得推了。”

何天亮奇怪道:“什么破事,这么重要。”

三立说:“你还记得股市高人吗?”

何天亮说:“记得呀,就是指点你挣钱的那位。”

三立说:“对,今天我总算把他约上了,真不容易,这段时间我天天约他,今天人家总算答应了。你无论如何要来,就在百羊清真大酒楼。”

何天亮正缠在麻烦里面,哪里有心情去跟他的什么股市高人吃吃喝喝,推辞道:“我今天还真的有点事情,能不能……”

话还没说完,三立就火了:“­操­,你什么人呀你,上次不是说好了你一定来的吗?要不是有你那句话,我他妈的这么天天巴在人家后面请人家­干­吗?你是不是以为我要你埋单?这几个钱我花得起。”

何天亮听他在电话里嚷嚷,能想象出他涨红了脸气急败坏的样儿,赶紧说小话:“行了,行了,不就吃顿饭的事儿吗?我把那边推了,你说,几点?我保证按时到。”

三立说:“晚上六点半,百羊清真大酒楼,来不来你看着办。”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何天亮看看表,已经快六点了,回家再赶到清真大酒楼,时间有些紧,就给小草挂了电话,汇报跟肖大爷谈话的情况。小草在电话里说他:“苞米面做不出­鸡­蛋糕,­干­牛粪盖不起大高楼。肖大爷骂你就骂对了。”说归说,可是听到肖大爷要出面找检察院追究他们非法查封账户的事,感到事情有了希望,情绪也好了许多。何天亮告诉她要跟三立陪那个股市高人喝酒,晚上不回去吃饭了。小草告诉他宁宁已经放学了,让他早点回来,这几天不顺,别再惹出别的麻烦来。何天亮一一答应了,然后就朝清真大酒楼奔去赴三立的约会。

第六部分 第三十四章(1)

有些日子没来百羊清真大酒楼了,这里的生意跟往日一样好,何天亮看到酒楼外面的大招牌,不由想起了道士,也想起了第一次跟小草吃饭在这里碰上道士的往事。如今道士不知去向,小草跟着自己担惊受怕,弄不好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就打了水漂儿,心里不由灰落落的。

三立早已经来了,见到何天亮就迎了过来。何天亮来了,他也就烟消火散了:“­操­,我还真怕你不来了。”

何天亮说:“我敢不来嘛。”

三立说:“那个高人还没有来,咱们等一会儿。”

何天亮无可无不可,就陪他在门口等着。见三立对那个“高人”确实非常敬重,何天亮也有了兴趣,希望面对面看一看这个高人到底有多“高”。

“来了。”三立说了一声就匆匆忙忙迎上前去。

何天亮也跟在后面。三立迎接的是一个中等个头儿的中年人,戴着一副略显老气的黑框眼镜,面­色­白皙,像个学者。三立跟那人握了握手,转过来介绍何天亮:“这就是我常跟您说的何天亮,是我的哥们儿,天亮餐饮中心的老板。这位是胡志刚,是我的老师跟恩人。”

胡志刚跟何天亮握了握手,自我介绍:“胡志刚,你别听他胡说,什么老师、恩人,我可不敢当。”

何天亮见他虽然气度儒雅,说起话来却挺爽快,心里顿时就有好感,连忙说:“您别谦虚,三立这人我了解,从来不轻易服人,能服您就说明您确实有本事。”

“你也一样,三立说起你来也是得意洋洋,让人一看就知道有你这个朋友是他的骄傲。”

何天亮说:“那一回三立炒股套住差点没急疯了,多亏你指点了他,才算没让­精­神病院多一个患者。”

胡志刚说:“那也是碰巧了,我刚好有个朋友透了点信儿,靠我八成也是两个字:套牢,再不然就是:割­肉­。”

三立说:“咱们总不能就这样站在大街上聊吧?坐下来慢慢聊行不行?”

何天亮跟胡志刚哈哈大笑,跟在三立后面进了百羊清真大酒楼的门。三立早已经要好了包厢,三人坐定,服务员立即送上菜单。三立请胡志刚点。胡志刚也不客气,说:“到这里就是吃羊­肉­,别的也不会到这里来吃,就来一个红焖羊羔­肉­吧。”

三立说:“哪能就一个红焖羊羔子呢?再来,再来。”

胡志刚说:“咱们三人每人点一个菜,这就叫点到为止。”

他说得真诚,三立跟何天亮也不再劝说,三立又点了一个混装羊杂碎,何天亮点了一个新疆大盘­鸡­,三立又加了一个醋大白菜和几样下酒小菜。胡志刚连连阻止:“够了够了,剩饭是罪过。”

三立又请示胡志刚跟何天亮:“喝什么酒?”

“白酒,来一瓶阳春三月。”何天亮抢先说。

胡志刚说:“好,就来一瓶阳春三月,听说这酒比五粮液不差。”

何天亮说:“我不懂得酒,最近一段时间到我们餐馆来喝酒的就点阳春三月,说是这酒好。”

服务员很快就给三个人斟好了酒,下酒小菜也已经及时上来,三立今天做主人,自然先立起敬酒:“胡先生,天亮,今天能请到你们两个来跟我喝酒,我­操­,真是又高兴又荣幸。跟胡先生喝酒是荣幸,跟天亮喝酒是高兴。来,别的话我也不会说,先­干­为敬,我就先­干­了吧。”

他的敬酒词让胡志刚和何天亮莞尔,两人也不跟他多说,一口­干­了杯中酒。三立见他们­干­得痛快,心里高兴,又斟满一杯酒,对胡志刚说:“胡先生,我叫您一声胡大哥行不行?”

胡志刚连忙说:“那样最好,更亲切。”

三立说:“这一杯酒我专门敬您胡大哥,要不是您,我挣钱赔钱是另话,对不起哥们儿,丢面子跌份子是大事,多亏了您,我才能挽回这张脸,还挣了钱,今后在股市上还得请您多多指点。”说完,一口­干­了杯里面的酒。

何天亮敲边鼓:“这个敬酒词最后一句最重要。”

胡志刚也笑了,说:“只要你信任我,不怕赔钱,今后咱们共进退就是了。”说着,一口喝­干­了杯里面的酒。

第六部分 第三十四章(2)

紧接着他们点的几样菜也陆续上来,三个人吃吃喝喝聊了一阵。何天亮心里有事,喝了几杯酒,心事涌上来,脸上就露出了忧愁颜­色­。胡志刚说:“何先生好像心里有事儿。来,我敬你一杯。这杯酒下去,天大的麻烦也化为乌有,再­阴­的天也能云开雾散。”

何天亮知道他是个爽快人,二话不说­干­了杯里面的酒。胡志刚也­干­了自己的酒。三立担心地问:“天亮,我看你真的有心事,遇上啥事了?要不要我帮忙?”说完,看了胡志刚一眼。何天亮知道他是怕胡志刚在自己不好说话,就接过他的话说:“认识了就是朋友,胡先生跟我对脾气,我的事儿也不用背他。我还是叫你志刚吧,这样更顺口。”后面这句话是对胡志刚说的。

胡志刚说:“这样最好,就叫志刚,我听着也亲切。”

何天亮说:“当着朋友的面不说假话,我目前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

三立跟胡志刚大惊,异口同声地问:“怎么了?”

何天亮说:“事情要是顺顺当当过关,我就是百万富翁;事情要是过不去,我就是一贫如洗的穷光蛋。”

三立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这么严重。你不是生意做得好好的吗?”

何天亮管自喝下一杯酒,擦了擦­唇­边的酒渍,又夹了一块羊­肉­嚼着,三立跟胡志刚眼巴巴地等着他往下讲。何天亮叹了一声说:“仔细想想也没什么,我本来就是穷光蛋,即使这次倒了霉,等于老天爷跟我开了个玩笑,让我在百万富翁的边上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三立,还有一件事情我得靠你。”

三立说:“啥事你说,只要你相信我,我水里火里没二话。”

何天亮说:“宁宁如今跟我,万一我进去了,照顾不了她了,你一定要帮我把宁宁还给她姥姥。”

三立有了胆战心惊的感觉:“天亮,你别吓唬我,今天我高兴,你别跟我开这种玩笑,我承受不了。­操­,说了半天,到底出什么事了?”

何天亮说:“我犯事了,银行账户都让人家查封了。”接下来,将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又给他们两个叙述了一遍。“也怪我反应太慢了,冯美荣事前警告过我,说是白国光他们已经掌握了我跟东方铝业公司的关系,跟检察院的熟人通了气,检察院已经立案了。我觉着自己没啥问题,也就没有在意,光想着东方铝业那边别出啥事情,结果让人家弄了个措手不及。”

这时候胡志刚Сhā话问道:“你说的白国光是哪个?是不是如今在大都会娱乐城当老板的?”

何天亮说:“没错,就是他,你认识?”

胡志刚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话,反问道:“你怎么跟他有了过节儿?这家伙可是­阴­沟里的耗子,臭滑­奸­利占全了。”

三立好奇地问:“什么臭滑­奸­利?”

胡志刚笑笑:“­阴­沟里的耗子能不臭吗?­阴­沟里的耗子身上比抹了油的泥鳅还滑,更是­奸­诈无比,哪里有油水就往哪里凑,想抓住他可难得很。耗子的牙齿更是尖利,再硬的东西,比方说钢筋水泥,它也能在上面打出洞来。”解释完,他又问何天亮,“你说说,你跟这家伙的过节儿是怎么回事儿?”

三立对这事儿知道得清楚,看了何天亮一眼。何天亮说:“这事情他都知道,让他说吧,我喝酒。”

三立就简略地把何天亮跟白国光的恩怨情仇讲了一遍。听到何天亮从监狱里出来后,白国光还几次三番地要置他于死地,胡志刚终于忍耐不住,拍着桌子骂:“这家伙确实不是东西,杀人不过头点地,哪有这么死缠烂打非要让人死无葬身之地的。”

三立说:“我听着你好像跟他很熟悉似的,你可别跟他是朋友,­操­,那我们可就是乌龟门前骂王八,骂一个得罪一大群。”

胡志刚笑了,说:“你这不是指着鼻子骂我吗?实话跟你说,我跟白国光还真是朋友。”

三立尴尬极了,“呸呸呸”连连吐着拍打自己的嘴巴:“­操­,我这真是当着和尚骂秃驴,没事找事嘛。胡大哥,你可别在意,白国光不是好东西,您跟他不一样,您是好东西。不对,您不是东西。也不对,您是东西。咳,这话该怎么说呢?咋说都不得劲儿。”

胡志刚笑着拦住他:“算了,你别转着弯骂我了。”

何天亮在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已经自斟自酌地喝了几杯酒,这时候Сhā嘴说:“三立,你别胡说八道了,他是逗你呢,他要真是白国光的朋友能说他是­阴­沟里的耗子吗?”

胡志刚说:“我没说假话,过去我们还真是朋友,后来我实在怕了他,准确地说是怕当他的殉葬品,就跟他拜拜了。他对我还行,劈给我五十万,我就拿来当了炒股的本钱,从那以后再也没跟他照过面。”

何天亮奇怪地问:“他给你那么多钱­干­吗?他欠你的?”

第六部分 第三十四章(3)

胡志刚冷笑:“他欠我的多了,给我五十万,是给他自己买个平安。我也不愿意惹事,有了那五十万,炒炒股,转来转去五十万就变成了五百万,这辈子也够了,再跟他争斗我也没把握斗得赢他,今后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算了。”

三立来了兴趣:“胡大哥,说说,您跟白国光怎么回事儿?”

胡志刚说:“你们的事不背我,我的事当然也不能背你们。”

三立又说:“等等,先­干­了这杯酒,慢慢说,说得细一点儿。”

胡志刚也不推辞。三个人­干­了自己杯里的酒。胡志刚轻咳一声开始讲述他跟白国光的事儿。

“说起来我跟你何天亮也算是有缘。你知道我跟白国光是在哪儿认识的?就是在医院里,他当时受了重伤,根据时间和情节推断,正是你把他打的。那时我遇上车祸,腿断了,得在床上养三个月。说真的,你把他揍得够重,鼻梁骨断了,肋条骨断了两根,软组织挫伤还不算,中度脑震荡。刚开始我还以为他也遇到了车祸,还暗自纳闷,琢磨撞他的是什么车,怎么撞得那么周到,处处有伤。后来他醒过来了,我问他这是怎么了,他说是被一个仇人打的。我问他有什么仇叫人打成这样儿,他说是因为工作上得罪了人。我感觉他好像不愿意谈这个话题,也不好再追问他。后来我得知他是一个厂的党委副书记,就更加相信了他的话,以为他是领导,可能在某些事情上得罪了人而遭到报复。我跟他在一起住了两个多月院,出院的时候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他给人的表面印象非常好,没有架子,非常健谈,爽朗热情。听到我是读经济管理的,又是国内第一批财经专业的硕士研究生,他就要我到他们厂子当经济顾问,还承诺给我发一份跟他们厂长同样多的工资。他这个提议对我很有诱惑力,我当时刚刚拿到硕士学位,到他们厂当经济顾问既是一个非常好的实践过程,又可以拿到当时可以说是很可观的一笔额外收入,这对于一个穷书生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于是我就答应了他的要求。可是到头来他也没能让我当上他们厂的经济顾问,估计他一个副书记说了也不算,所以我也没有怨他。

“我是先出院的,出院后过了几个月他来找我,说是他出院后工作就调动了,如今正跟几个很有背景的人筹建一家新的股份制企业,他出任总经理,聘任我担任财务总监和经营顾问,负责公司的财务管理和资金运营。他给我开的条件非常诱人,兼职就行,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每月八千多元的工资。九十年代初每个月能拿到八千元,比普通老百姓的月收入要高出十几倍。最让我心动的是他承诺由公司出资出版我的两本经济学专著,这两本专著是我数年的研究心血,能得到出版,对我来说比给我多少工资重要得多,仅凭这一点,这个财务总监我就当定了。

“去了之后我才发现,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业务,有那么一两百万块钱,就堆在银行账户上,资金堆在银行账户上是极大的浪费。我曾经多次提出要把这些资金调动起来,资金只有流动起来才能增值,放到银行里就是死水一潭,表面上看似乎还能挣几个利息,实际上利息根本弥补不了通货膨胀蒸发掉的资金损失。白国光整天迎来送往吃吃喝喝,出入于酒楼歌肆,过着灯红酒绿、醉生梦死的生活。就这样坐吃山空,虽然公司还有几个钱,这样下去也折腾不了多长时间。答应我的事情却只兑现了一项,就是帮我出书。此外,他应酬、交际基本上都带着我,逢人便介绍我是国内头一批财经专业硕士毕业生,当时我以为他是拿我这个财经专业硕士当招牌,后来我才发现事情根本不像我想得那么简单。

“这种状况过了大概有半年之久,白国光突然告诉我说董事长要召见我。董事长就是当时省委主要领导的老婆,据说是个挺刁蛮的女人。听到她要召见我,我真的有几分紧张,我问白国光,董事长找我有什么事情,白国光狡黠地笑笑:‘董事长找你有什么事我怎么能知道,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吗。’说完又亲切地拍拍我:‘去吧,董事长最欣赏有真本事的人,没事的。’我到公司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跟董事长正面接触过,公司开大会的时候她来讲过话,平时她从来不到公司来,所以我们一般也见不到她。”

说到这里,胡志刚端起茶喝了一口。何天亮Сhā空问他:“你说的这家公司就是金城公司吧?”

胡志刚略显惊异地看了何天亮一眼:“你也知道这个公司?”

何天亮说:“这个公司全省老百姓当时哪个不知道。”

胡志刚释然地点点头:“对了,全省老百姓知道这家公司,就是从我去见董事长开始的。”

三立给每人面前的酒杯里面都斟满了酒,然后说:“咱们边喝边吃边聊。”

三个人喝­干­了杯里的酒。胡志刚就接着说:“我按时到董事长办公室去见她。董事长虽然从来不到公司来,可是公司一直给她保留着一间豪华办公室。我去的时候,她正在指挥两个工人侍弄她办公室里养的几盆兰花。我一直到现在也弄不清楚,她既然从来不到办公室来,在办公室养这几盆兰花­干­什么。也许她真的对我这样的人挺偏爱,也许她当时心情好,也许她找我是有事情要我去办,反正她对我非常客气热情,根本不是传闻中的那个刁蛮婆娘。她打发走了那两个工人,把我让到沙发上坐下,自己没有坐回办公桌后面的大圈椅,却拉过来一张小椅子坐到了我的对面。她没有谈正事,先跟我聊了一会儿家长里短的琐事,又给我倒了咖啡,还允许我抽烟。说实话,当时我真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接下来她让我谈谈对公司财务管理和资金运作方面的意见,对这方面的问题我正憋了满肚子话,她既然咨询我的意见,我本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态度,把我的意见统统倒了出来。我估计她可能不懂财经知识,就尽量用通俗明白的话给她讲解。她倒也听得很认真,甚至可以用‘津津有味’这四个字来形容。

第六部分 第三十四章(4)

“我说得差不多了,她才问:‘你说以我们目前的资金实力能做些什么?’我立即给她提了许多建议,比方投入到股市上申购原始股,搞房地产开发,或者找个项目,不管项目的前景如何,以项目为背景以资金实力为基础,申请公司上市等等。我说得差不多了,董事长突然问我:‘像我们这种公司,资金实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事­干­不成,小事不值当­干­,你说说有什么办法能用最快最短的时间能让我们的资金实力壮大起来?’我想也没想就说:‘吸引投资。’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可也是最难办的事情,正规上市以我们公司的实力和关系背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自己集资国家政策不允许,别人也不见得能放心地给你投入。‘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些有经济实力的企业组建联营公司,关键是要有好的规划,好的项目,能够吸引人家,让人家感到这确实是能赚钱的买卖,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我们自己要有很好的信誉才行。’

“董事长说:‘咱们公司的信誉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关键是要策划出一个好的项目来,这个项目策划出来以后,就立即进入执行阶段。有了项目,就有了资金需求,这样我们就好向那些财神爷们张口了。’她说的这些话我似懂非懂。公司信誉凭她是省委主要领导的老婆这一点就足够了,可是项目并不是凭空能策划出来的,听她的意思,好像只要我们有项目,就能伸手向财神爷要钱,她说的财神爷我倒懂,就是那些国有企业的经理、厂矿长。董事长对我说:‘我今天找你来,就是跟你谈谈项目策划的问题。刚才你说的那些都挺好,你就从那些项目里面选择一到两个,然后写一个详细的实施方案来,项目越大越好,投资越多越好,投资的回收期越短越好,利润越高越好。’听了她的话,我当时真的有些蒙了。她说得容易,可是我要真有本事搞这么好的项目,还用得着跟她坐到这里浪费时间吗?大概是看出我畏难,董事长哈哈一笑说:‘别怕,你放心搞,只要能自圆其说就是好文章。咱们呢,搞这个方案是为了拉投资,可不是真的为了搞什么项目。搞项目?就凭白国光那个花花公子,屁也搞不出来。’这一句话让我明白了,她让我搞的仅仅是一个能拿得出去让人家看的项目计划书,或者说是项目论证报告之类的东西,只要让人家觉得这个项目是个好项目就成了,至于到底是不是好项目,投资后再想弄清楚就晚了。说透了,就是让我用我的专业知识编一个能让人相信的发财故事。

“这实际上就是纸上谈兵,比编造假财务报表、记假账还要简单得多。对于我来说,搞这种东西真是小儿科。于是我就开始着手编写这个项目报告书。我选择了建立对俄贸易物资交流市场、投建证券交易所、进行黄河南区商品住宅小区开发等几个项目。这几个项目无论哪一个都需要五千万以上的投资,就凭他们那个小小的金城公司,谈这些项目无异于痴人说梦。不过我已经领会了董事长的目的,她就是要对人们讲述一个可以­干­大事业、发大财的现代神话故事,我的责任就是利用我的专业知识和身份招牌,把这个故事编得圆满、可信。至于他们对谁去讲述这些故事,就是他们的事情了,靠这些故事能不能挖出金元宝,就看他们的本事了。这几个项目策划报告报上去以后,他们非常满意,还专门召开了一次董事会,让我对这些项目进行答辩。说实话,那些所谓的董事们对经济一窍不通,文化程度也十分有限,提出的问题懂得四则运算的人就能解答得清清楚楚。这个所谓的答辩会实际上是一次表演。答辩会后,金城公司就开始全面出击,由董事长亲自出马,我们这些总经理、财务总监之类的人物密切配合,到各个国有企业去宣传我们的项目,动员这些国有企业的总经理、厂矿长们给我们投资,跟我们联营搞这些项目。这时候我才发现,这些国有企业的头头们我们大都已经照过面了,大部分都是前段时期白国光交际过、应酬过的。

“说实话,大多数国有企业的老板把董事长亲自上门跟他们谈项目、谈投资看成自己的荣幸,看成自己积累政治资本的机会,当成跟上面建立有效联系的机遇,凡是去谈的企业只要有钱没有不出血的,甚至有的企业没有在我们的棋盘上也主动跑来要求投资。我当时看得很清楚,这些国有企业的头头对我们项目的可行­性­跟我们公司运作这些项目的能力根本不在乎,他们硬是抱着白扔也要扔的心态,豪爽大方地把几十、几百万的资金投到了金城公司。金城公司适应新的形势,很快从金城经贸公司变成了金城股份有限责任公司。公司也像一只­干­瘪的臭虫吸足了血,变得财大气粗起来,短短半年时间,公司的账面资金就从原来的一百多万膨胀到了四千多万。”

胡志刚说到这里感慨地摇头叹息:“通过这件事情,我更真切地感受到,国有企业的产权不明晰,资产监督不到位,经营者权力过大等等这些伴随着改革开放出现的弊端,如果在深化改革的过程中不及时有效地加以解决,国有资产的流失损耗、国企­干­部的腐败、经济效益低下等等就是国企永远摆脱不了的痼疾,最终必然导致国有企业整体垮台。”

何天亮跟三立对国有企业的命运并不感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白国光、金城公司的情况,所以何天亮打断了他的感慨,把话头扭到了他们关心的题目上:“金城有了钱,董事长、白国光这些人该往自己兜里面搂了吧?”

第六部分 第三十四章(5)

胡志刚说:“那是当然,不过他们还做不到把钱搂到自己兜里又能躲过法律的追究,于是我对于他们更为重要了。这时候他们开始对我更加倚重了。董事长几乎每天都要把我揪到她的办公室里——公司有了钱,董事长也开始天天到公司办公了。白国光终于兑现了他的诺言,分给我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工资更十足发到了八千多块。这时候我们就开始像模像样地筹建中俄边贸交易大厦,开始装修证券交易大厅、开始搞对外贸易了。这些所谓的项目一开始就是空壳子,只不过是转移资金的技术手段。项目开始了,公司就可以叫喊资金不足,董事会就决定面向社会筹措资金、向各家银行申请贷款。社会筹措资金的数额达到了两千多万,银行贷款数额也达到了三千多万,这个时候单从公司资产负债率看,公司已经是资不抵债了。”

胡志刚喝了一口茶,三立劝酒,他谢绝了,接着往下说:“社会集资款不能不还,不还就会引起社会动荡,这是政治事件,是要丢官掉脑袋的大事,所以当社会上传出金城公司经营失败,资不抵债的传言时,购买了金城公司债券的老百姓急了,把公司围了几天几夜,有的还到省政府门前请愿示威。在这种情况下,金城公司一分不少地全部还清了社会集资款,虽然欠了一些利息,老百姓能把本钱拿回来就已经谢天谢地大叫万幸了,哪里还顾得上再追讨利息。接下来是银行上门追讨贷款和利息。银行的钱也不能不还,不还就得上法庭,彻底清算公司资产,于是公司拖了半年多,终于也把银行的贷款还上了。在这个过程中,公司账面亏损达到四千多万,每一笔亏损都清清楚楚,来龙去脉历历在目,谁来查账都亏得光明正大,只要脸皮厚一点,谁也没办法。其实金城公司也是过于小心了,只要社会集资还上了,银行贷款应付过去了,全省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金城公司亏不亏,亏了多少谁还有心去深究?最终亏的都是那些给金城公司投资的国有企业。话说回来,这些企业投资的目的本身也不是为了靠金城公司给他们赚钱,说透了就是要买上级领导个好。所以亏不亏的谁也不会认真追究董事长的责任。实际上,我心里明白,金城公司并没有那么大的亏损,他们做的套子也花了一些成本,比如到内蒙古边境购买土地建设边贸市场、在省城租了一座楼搞证券交易所等等,再加上归还部分社会集资利息和部分银行贷款利息等等,总支出额不超过一千万。而他们从各个企业弄来的投资有四千多万哪!”

胡志刚说到这里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水,顾不上斯文,用袖口抹了一把嘴角上的茶渍:“唉,他们这些人手段够狠,心也够黑。剩下的将近三千多万,早就让他们瓜分了。至于他们采取的方法我也是一清二楚,不外乎做假账,增加费用支出,加大运营成本,编造亏损项目等等。这些账都是给审计和纪检部门准备的。真正的账目都在白国光手里握着。董事长多次逼他把账交出来,当着他们几个人的面毁了。他说他已经毁了,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毁,他知道,万一出事,这些账目就是他的救命稻草。董事长他们也明白他不会轻易毁账,可是他一口咬定已经毁了,对他也没有办法,所以不但惧他几分,还要利用自己的能量尽量保护他。他们都清楚,如果他出了事情,就会发生多米诺骨牌效应,最终跟这件事情有份儿的人都要一一落水淹死。”

三立担心地问:“胡大哥,您跟这件事情也有牵连,出了事您不是也得跟着倒霉吗?”

胡志刚微微一笑:“这件事情不但跟我有牵连,而且牵连得很深;可是我有自己的护身符,或者说我自己的做人原则,那就是,我每拿一分钱,都要有充足的合法­性­。做到这一点,对我来说并不难。比方说吧,我看到他们那么做实在感到恐怖,我相信不管他们做得多聪明,终归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这是迟迟早早的事情。就像一个人咽下了一颗钉子,尽管目前不会发作,可是钉子永远在肚子里面,除非你屙出来,只要你屙不出来就有发作的一天。我可不会傻到给他们当殉葬品,在公司一边清盘,白国光跟董事长一边着手开办大都会娱乐城的时候,我正式对白国光提出了跟公司脱钩的要求。他一口拒绝了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我知道他的心理,第一他怕我离开公司会失去控制,成为他们的病灶,因为按照他的为人,他估计我肯定也会把公司的黑账保留一份;第二他觉得我还有非常充足的可利用资源,因为他们弄到手的资金还需要有人来为他增值。我对他说:你不让我离开可以,你必须跟我签订一个聘用协议,一次付给我五十万现金作为公司总经理专项奖励,并且要有董事会的授权书,还有代缴个人所得税收据。这些他都答应了,可就是拖着不办。于是我只好采取措施,整整一个星期没有露面,既不上班,也不跟他取得联系。他慌了,到处找我。我耐心地等着,直到他把五十万现金付到我的账户上,我才露面,从他手里接过了董事会关于奖励我的授权书和公司代缴个人所得税的税单。这时候我明确告诉他,我从此跟公司没有任何关系,我手里也不存有任何关于公司的资料,我只希望他从今往后忘了我,我也忘掉公司,如果他不忘掉我,我也就不会忘掉公司。他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我的意思,所以我跟他脱离关系以后,他也再没有跟我联系过。我自然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第六部分 第三十四章(6)

何天亮没有让胡志刚跟三立,自己斟满了一杯酒,一口喝下,然后冷冷地问胡志刚:“你知不知道白国光把他的黑账放到了什么地方?”

胡志刚的眼光跟何天亮的眼光对了起来。三立有些紧张,他觉得这两个人的眼光好像交织的电流,随时会爆发出高温高热高亮度的弧光来。胡志刚终于垂下了眼睑,声音低微却非常清晰地说:“出不了他在大都会娱乐城的办公室范围。”

何天亮追问:“他难道不会放到别的地方?比方说他的家里?”

胡志刚撇了撇嘴:“他哪里还有家?他老婆早跟他离婚了,可能就在你揍完他之后。我要是他老婆,他出了那种事也得跟他离。据我对他的了解,就算他有家他也不会把那种东西放在家里。那种东西对他太重要了,整天带在身上不可能,藏到不容易拿到的地方又不放心。只有办公室,他一天二十四小时基本上都在办公室度过,从心理上讲,这是他认为最可靠的地方,因为他觉得这个地方是他唯一可以经常看守的地方。”

何天亮听到这里心头蓦然一亮,对胡志刚说:“胡先生,三立叫你胡大哥。也许你年龄比我小,也许你年龄比我大,我都跟着三立叫你一声胡大哥。今后不论你遇上什么事情,有了什么困难,只要你没忘了我,尽管打招呼。我何天亮水里火里替你趟一回,我­干­了这杯酒,你随意。”

他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贴心窝子的话,三立既高兴又惊讶。胡志刚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陪着他­干­了杯中酒,然后说:“天亮,你既然这样说我也不客气。有些人只见一面就可以成为终身朋友,有些人你跟他认识了一辈子却还形同路人,我是知无不言,你是当做就做,至于事情做到什么程度,我想你也是能承担的人,用不着我担心。”

何天亮说:“您放心,我心里有数得很。”

三立觉得这时候他们之间的气氛已经融洽到了极点,兴高采烈地举起杯子还要敬酒。胡志刚跟何天亮却已经先后站起,两人相视一笑。胡志刚对三立说:“三立,今天谢谢你的款待,更谢谢你给我介绍了个好朋友,咱们后会有期。”

三立愣怔怔地说:“既然这样就再喝几杯嘛,急什么呢?”

胡志刚却已经出门了,何天亮也说:“三立,今天这酒喝得真值当,胡先生走了咱们也走吧。”

三立无奈地说:“我还当刚刚开始呢,怎么就结束了。”

何天亮说:“你急什么,爱喝酒今后有的是时间,你什么时候想喝了就叫我。”

三立只道何天亮心里有事,没有心情喝酒,就说:“那也好,等你这事过去了咱们敞开心肠美美喝他一顿。”

结了账,两个人出了门。三立招来车,要送何天亮回家。何天亮说:“你先回,我还有点事儿,改日我再约你。”

三立狐疑地问他:“你该不是要­干­什么吧?是不是要闯到白国光的办公室里去?那可危险,叫人抓住了治你什么罪名你都没辙。”

何天亮说:“你别管了,不是那回事儿,我突然间跑他那儿­干­吗去。”

三立说:“你要是真的去,我陪着你。你别一个人去,有个闪失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

何天亮心里发热,嘴上却冷冷地:“我真的还有别的事,你先回去吧。”

三立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拄着拐一瘸一瘸地走了。何天亮看着他拄拐独行在夜­色­里的背影,突然萌发出深深的愧疚之意。他很想把三立叫回来,再跟他说些什么,可是他知道,如果他把三立叫回来,他今天晚上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除非让三立也陪他去做那件事情,可是,那是绝对不能让三立参与的。

他拨通了­肉­杠黄粱噩梦的手机,黄粱噩梦知道他的号码,一开口就问:“何大哥吗?有啥事?”

何天亮问:“你能出来跟我见个面吗?”

黄粱噩梦犹豫了片刻,说:“这阵儿不行,老板在。”

何天亮心里一动,就势问道:“他晚上在办公室睡吗?”

黄粱噩梦说:“对呀,他一直在办公室睡。”

何天亮想了想,他上次在白国光办公室跟他会面的时候,并没有见到白国光的办公室里有被褥之类的卧具,于是问:“他一直睡在办公室里吗?”

黄粱噩梦迟疑了片刻,反问:“何大哥,你是不是要­干­什么?”

何天亮说:“没有,我只是问问。”

黄粱噩梦半信半疑,可是仍然告诉他:“他有个套间,晚上就睡在那里面。”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他很少一个人睡,一般都有女人陪。”

第六部分 第三十四章(7)

何天亮又问:“你是不是还在给他做保镖?”

黄粱噩梦说:“也不完全是保镖,就是值个班什么的。他没有专门的保镖。”

何天亮说:“你忙你的吧,没事了。”说着就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他又开始犹豫了。黄粱噩梦专门提醒他一句:“他很少一个人睡,一般都有女人陪。”会不会暗示冯美荣跟他同居呢?如果那样,何天亮要做的事情就会非常棘手,那种可以想象出来的情景让他却步。他沿着黑漆漆的街道漫步,在肯定与否定的犹豫中备受煎熬。这是一段比较偏僻的街道,路灯昏暗,行人稀少,偶尔有汽车风驰电掣地从他身边掠过。他暗问自己,是不是冥冥中真有神灵主宰着每一个人的命运?难道他的命运里面真有克星,而这颗克星就是冯美荣?如果冯美荣真的跟白国光在一起,他对自己能不能实施计划没有把握,他不能断定自己的神经系统还有没有十多年前的那种承受能力。这时候他的电话突然响了,寂静的夜里尖锐的电话声有些⑷恕:翁炝量纯春怕胂允荆是小草。

“天亮吗?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刚刚跟三立在一起,回去还得一会儿。家里有什么事没有?”

“没什么事,宁宁说他们班明天要开家长会,问你能不能参加。”

“我可能没时间,你去吧。”

“我?我去怎么跟老师说呀。”

这时候电话里传来宁宁对小草说话的声音:“你就去呗,就说你是我姑或者我姨。”

小草对宁宁说:“你姑你姨我都不想当。”

宁宁说:“那你就说是我妈,不行,你太年轻了,人家不相信。”

小草说:“就说我是你­干­妈。”

何天亮听两个人在电话那边商量起来,就对着电话喊:“你们还有事没有?电话不是白打的。”

宁宁抢过了手机,对着话筒喊:“爸,你早点回来。明天就让小草阿姨去吧,行不行?”

何天亮说:“行,怎么不行?”

放了电话,立即回家的强烈愿望支配了何天亮。家里,他的两个最亲近的人在等着他。他已经准备招手叫车了,另一个念头却又制止了他:如果他不痛下决心摆脱目前的困境,他跟他最亲近的人不但不能得到更好的生活,就连眼前已经得到的一切也会化为乌有。他绝对不能坐以待毙,为了正在家里等待他归来的那两个人,他也要拼命一搏。

这个念头像一块寒冰装进了何天亮的胸腔,他的头脑立刻变得异常冷静,心脏也凝结成一块坚硬的石头。他招手叫过来一辆出租车,上车后平静地对司机吩咐道:“大都会娱乐城。”

第六部分 第三十五章(1)

大都会娱乐城像极了夜晚在街头拉客的娼妓,黑夜掩蔽了它憔悴面容上的贪婪,霓虹灯的闪烁装点了它的妖媚,不时传出的歌舞声向大街散播着­淫­糜的诱惑。何天亮在大都会娱乐城对面的马路边上下了车。他蹲在马路沿上,点燃一支香烟,注视着街对面那座用灯光包裹起来的建筑。不时有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马路天使在他身边徘徊,可是一看清他那­阴­沉沉的面容,就识趣地躲开了。

抽了两支烟,何天亮看看表,十点整。他起身慢慢朝街对面的大都会娱乐城走去。过了马路,他转身右折,顺着马路来到了大都会娱乐城的西边,躲到路边树下的­阴­影里。他给黄粱噩梦挂了电话。

何天亮直截了当地问:“白国光现在在­干­吗?”

黄粱噩梦说:“没­干­吗,来了他的两个朋友,他在包厢里陪他们呢。”

何天亮又问:“他一般几点睡觉?”

黄粱噩梦说:“他睡得晚,一般要到凌晨一点多,有时候来了关系户,要陪人家,睡得就更晚了。”说完,黄粱噩梦又问,“何大哥,你是不是要做什么事儿?”

何天亮说:“我肯定要做事,不过这跟你没任何关系。你从现在开始,就忘了我跟你通过电话的事儿,我也忘了。你要是忘不了,我也就忘不了。”这一招他是跟胡志刚临时学来的。

黄粱噩梦赶紧说:“你给我打过电话吗?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你看,我已经忘了。”

何天亮说:“这就对了,过后我请你喝酒。”说着就断了电话。

何天亮犹豫了一阵儿,终于还是给肖大爷家里挂了电话。电话响了好一阵儿才有人接,接电话的是个女人,说话挺不客气:“找谁?”

何天亮说:“我找肖大爷。”

对方不耐烦地说:“早就休息了,有事明天再打。”

何天亮赶紧说:“我找他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你一定要告诉他,我叫何天亮。”

女人没有吭声。何天亮估计她正在犹豫,赶紧又补充了一句:“我跟他是约好了的。”

女人说了声:“好,你等着。”

很快肖大爷就接了电话:“小何吗?什么事儿?”

何天亮说:“肖大爷,真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打扰您。”

肖大爷说:“别ム铝耍有什么事就说。”

何天亮说:“我今天认识了一个姓胡的朋友。他过去是金城公司的财务总监兼经营顾问,他给我说了许多金城的情况,跟你那天说的差不多。那些关于金城的传闻都是真的。”

“是吗?光嘴说没有用,有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肖大爷来了兴趣。

何天亮说:“我现在正在想办法。您明天早上哪儿也别去,在家等我的消息,如果我过了中午还没有找您,您就得到公安局报案了。”

肖大爷说:“怎么回事?你别胡来。”

何天亮说:“我今天晚上就在大都会娱乐城。姓胡的朋友告诉我,金城的黑账都在白国光手里。我得想法儿弄到手,弄到手了,明天一大早我就找您。万一不顺手,您就按我说的,到公安局报案,然后通过我的朋友三立找到那个姓胡的,他起码是个人证。”

肖大爷说:“你别胡来,我不同意你这么做。”

何天亮说:“肖大爷,现在不是谁同意不同意的问题了,我是被逼到了绝路上,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您想想,除了这个办法还有什么办法?”

肖大爷说:“你先别动,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何天亮说:“要有别的办法凭你老人家的能量还能拖到今天?您放心吧,我能把握得住。”说完这句话,何天亮就把电话彻底关掉了。他想,今天晚上肖大爷也睡不成安稳觉了。没办法,他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做最后的准备,在这种时候,除了肖大爷,没有人能帮得了他。

何天亮沿着大都会娱乐城的墙脚转了一圈。这座楼设计得很累赘,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外面每一层窗户下面都围了一圈横梁。何天亮凭记忆估量着哪扇窗户是白国光的,他记得很清楚,白国光的办公室是二楼最靠里面的那一间,他朝上面看了一阵,里面黑洞洞的,看不出个名堂。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估计中的白国光办公室的窗户扔了过去。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鬼哭狼嚎的卡拉OK声掩盖了玻璃的破碎声。何天亮定定地看着那扇被他砸碎了的窗口,确定没有任何反应后,他立即行动,双手按在一楼的窗户上,用力一撑,引体向上,站到了一楼的窗台上。然后他又如法炮制,双臂挂在二楼窗口下面的横梁上,再一次引体向上,臂肘支在了二楼,然后又爬了上去。从下面看的时候,窗户的横梁似乎挺宽,上来了才发现这道带有装饰­性­的横梁其实非常狭窄,仅仅能放下半个脚掌。何天亮吃力地紧贴着窗户。窗户忽然开了,张开的窗户把他推离了窗台。他及时伸手抓住了窗扇的上部,整个身子吊在了二楼。如果窗扇不结实,他的体重会立刻把窗扇从窗框上撕裂下来,他也会一块儿摔到楼下。

第六部分 第三十五章(2)

就在窗扇摇摇欲坠的时候,何天亮朝窗口猛扑过去,摔到了屋子里面。肩膀在窗扇上狠狠碰了一下,挺疼;脑袋也磕在地板上,好在地板上铺着地毯,脑袋没有受伤,脖子却扭了一下。何天亮坐起身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看看手表,已经十一点了。他不敢再浪费时间,忍着疼痛开始打量他闯进来的这个房间。还好,没有弄错,这里就是他曾经来过的白国光的办公室。他站起身,想了想,索­性­过去把房间的灯打开了。跟他上次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种豪华中透出媚俗的摆设。他很快就发现,在白国光办公桌对面的墙角果然还有一道门。门扇上半部贴的壁纸跟下半部镶的木板与四周的墙壁完全一样,要是不注意真看不出来这里有一扇门。上一次他来的时候,注意力全在白国光身上,当然不会发现这里还有一道门。

何天亮先把白国光办公桌的抽屉全部拉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里面的东西全都扣到地板上。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散落一地。何天亮不用细看就知道,这里没有他想要的东西,也没有白国光用来防身的凶器。他又对四周观察了一番,看不出这间办公室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收藏白国光的密件。他来到墙角的小门前面,扭动门上的把手,把手丝毫不动,他又推了推门,门扇也是丝毫不动,这道门是上了锁的。他毫不犹豫,朝后退了一步,抬腿朝那扇小门踹了过去,“喀啦”一声,门应声而开。何天亮没有进去,他在门口略微滞了一滞,确认里面没有人,这才踅进门里。里面没有开灯,黑黢黢的。乍从光亮处进到这里,何天亮什么也看不见,他在门口的墙上摸到开关,赶紧打开了灯。这间房子比想象的要大得多,如果光看那扇门,会以为这间屋子充其量是个储藏间,进来之后才发现这间屋子跟外面的办公室一样宽敞。

一张双人大床贴着墙壁放着,如果上面睡着人,两脚正对窗户。床头两边各摆了一张床头柜。床头柜上放着台灯、相框、水杯、烟缸等等杂物。床上的被褥没有叠,乱糟糟地堆着。地上东一只西一只的扔着几只拖鞋。床里边贴墙放着一张大橱柜,柜子的门关着。墙上挂着几张外国半­祼­女人的巨幅照片,高耸的胸脯像从瓜地里偷了两个西瓜揣到了怀里。窗户下面两张单人沙发夹了一张茶几,茶几和沙发上扔着几只袜子。屋角摆着一张女人用的梳妆台,巨大的玻璃镜面上斑斑驳驳地洇满了苍蝇屎和污渍。屋子里面浓厚的汗酸味儿和脂粉味儿混合成令人作呕的浊气。厚厚的猩红­色­绒面窗帘把窗户遮挡得严严实实。

何天亮把这间屋子大约打量了一遍,就开始动手搜寻他想要的东西。他先去拉开大橱柜的门扇,门扇有的开着有的锁着。他估计凡是开着的门扇就不可能藏什么重要的东西,于是从白国光的办公室里找来一把改锥,三下两下把锁着的橱柜门都撬了开来,然后把里面的衣物全部掏出来,在衣物里面翻找了一遍,没有什么发现,又在橱柜里面上上下下查看了一番,也没有什么发现。他就又开始对付那张大床。他先把床上的被褥统统扫到地上,然后把床垫翻将起来,床下面也是几个大抽屉,何天亮把抽屉一一抽出,仔细查看着,里面基本上都是破鞋烂袜子,稍一翻腾就扬起了臭烘烘的灰尘。何天亮憋住气,认真翻找着。他听说过,许多人愿意把重要的、值钱的东西藏在破鞋烂袜子里面,所以他对这些又脏又臭的东西翻得特别仔细认真。几个抽屉都翻过了,依然一无所获。何天亮坐到沙发上,静静心,稳稳神,再次仔细打量这间屋子。房间里面的家具他都翻过了,四面的墙壁和顶棚很正常,看不出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这时候他注意到房间靠里面的屋角还有一道小门。他过去拧开门把手,门立刻开了,里面原来是个小卫生间,有洗脸台、便池,还有淋浴器。何天亮想到在哪一部电视剧上看到过,毒贩子把海洛因藏在卫生间的抽水马桶里。他立刻满怀希望地把白国光的抽水马桶拆了,满是水垢的抽水马桶零件散落一地,却没有他想找的东西。

何天亮有些灰心。如果再找不到,他只好孤注一掷,等白国光回来采取非常手段硬逼了,那样做,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后果难料。见到卫生间吊了顶,他就又一块一块地把吊顶掀了起来,仍然一无所获,反倒让屋顶不知积存了多少年的灰土扑头盖脸地蒙了一身。何天亮看看手表,已经十二点多钟了,他心里烦躁起来,也有些恼火,不由自主就起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他开始动手乱翻乱拆乱撬,就像是要把白国光这里所有的摆设、家具、物件都拆成碎片才高兴。这么做的时候,他居然产生了­精­神上的愉悦感,生理上的快感。他没有察觉自己这种意识上的变化,兴致勃勃地拆卸着这套屋子里面的家具和摆设,而拆卸这些东西的本来目的似乎已经并不重要,甚至他已经忘掉了拆卸这些东西的终极目的。就在他费力地将席梦思的弹簧垫子撕开的时候,从床垫里面掉落出来一个用塑料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的袋子。刚开始他竟然没有在意这个意外掉出来的塑料袋子,还在想着要不要把这个床垫的所有弹簧都一一拆卸下来。蓦地他的头脑一震,心里也清亮起来,连忙抓起掉在地上的塑料袋,迫不及待地撕开包扎着的封皮。里面是两个账本和一个笔记本,还有一大包花花绿绿的票据。他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找到了,心里一阵狂喜,忍不住朝自己的脑袋狠狠捶了一下,暗说:这才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六部分 第三十五章(3)

何天亮拿了那包账本、票据坐到沙发上,这时候他倒不急于离开了,反而希望白国光能早点回来,他真愿意看看白国光的命根子让他抓在手里的时候,会是一副什么德­性­。况且,他觉着如果就这么走了,跟当小偷没有区别,他宁可当强盗也不当小偷。他从白国光的中华烟盒里面抽出一支烟点燃,想了想又把整包烟装到兜里,这时候才顾得上细细翻看起这些账本来。看了半会儿,里面记着的那些借方、贷方、支出、收入、所有者权益等等一些术语弄得他莫名其妙,不过从那些单位个人名称里面,他还是看到了许多他听到过的单位和名人,其中还有东方铝业公司的大名。账本他看不懂,就原封收了起来,又拿出笔记本翻看了起来。里面是流水账­性­质的东西,每一笔收入支出都记得很详细,有些支出后面还有收款人的签名,有些来往账面后面还有说明。虽然何天亮弄不清楚这些收支往来的详细情形,可是他却明白,这确实是白国光他们非法侵占国有资产的黑账。账本他看不懂,可是有能看懂的人。笔记本上记载的到底是什么事情,他没有能力查究清楚,只要他把这包东西交给肖大爷,自然会有人查个一清二楚。

想到肖大爷,何天亮恍然觉醒自己刚才的想法实在幼稚,立刻把这包东西交给肖大爷是最重要的事情,自己却还在这里等着跟白国光斗气,万一出了岔子,那可就前功尽弃了。醒悟过来,何天亮把这些东西仔细收好,又找出两个塑料袋在原有的塑料袋外面包扎了一番,松开裤腰带,把这个包裹掖到贴身的衬衣里面,再用裤腰带牢牢扎住。然后他起身来到窗前,从窗口探头朝外面看了看,外面黑洞洞的。何天亮忍住了想从窗口下去的冲动,如果他已经得手了在离开的时候却失足摔个头破血流或者腿瘸脚断,那不成了大笑话。想到这里,何天亮转身来到门前,正要开门,却听到有人朝门口走来,接着传来钥匙哗啦哗啦的响声,紧接着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何天亮摇头苦笑,暗骂白国光回来得不是时候。但是,他并没有因为白国光回来而有丝毫的紧张,反而有几分如愿以偿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的心情异常镇定。他退回到白国光的办公桌前,坐到了他的大靠背椅上,觉得还不够洒脱,就又把脚跷到了办公桌上。白国光推门进来,一眼看到何天亮立时惊呆了,半张着嘴像一只呆鹅杵在门口,脸­色­也变得煞白。何天亮怕他转身跑掉去叫人,不等他反过劲儿来,立即迎上去把他拉了进来,然后关上房门。白国光惊慌失措了,声音颤抖地连连问着:“你,你要­干­什么?你,你怎么进来的?你、你……”

何天亮回身坐到他的大班台后面,笑吟吟地说:“你怕什么,想你了过来看看,见你正忙着,就没打搅你。别怕,我不会到这儿来伤你。”

白国光这时候才发现房间被他翻成了一锅烂粥,更是恼怒惊慌,声音也高了八度:“你­干­什么了?你这是夜入民宅非偷即抢,我一报案,你立马就得进去。”

何天亮用脚把电话推到他的面前,浑不在意地说:“我也觉得你应该报案,打吧,电话就在这儿,随便你。”

白国光的眼珠子颤抖着,拿不定主意该不该拿起电话。何天亮说:“你不想看看我偷了你什么东西吗?弄清楚了报案更准。”

白国光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大变,转身冲向卧室。何天亮没有跟他过去,照旧摆出优哉游哉的样子,半躺在白国光的大班椅上。这时候他听到白国光在卧室里哀号了一声,何天亮浑身一激灵,暗想这小子可别畏罪自杀了,连忙起身跟了过去,却见白国光跪坐在床垫前面,双目呆滞,脸­色­蜡黄,整个人变成脱了骨的­肉­­鸡­,一脸死相儿。

何天亮扒拉了他一下:“怎么啦?你爹死了还是你妈死了?”

白国光经他一碰,身子立刻颤抖了起来,突然间转身抱住他的双腿哀哀号哭起来:“姓何的,我求你饶了我行不行?你就放过我这一马,你要什么我都答应,钱、房子、女人,这个买卖,都给你,你把东西还给我。”

何天亮恶心得真想吐他一口,甩腿摆脱了他的拥抱,冷冷地说:“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正要求你饶了我呢,你这不是逗我玩吗?”

白国光呆呆跪坐在自己的腿上,不吭声了。何天亮弄不清他的脑袋里面转着什么念头,弯下腰凑近他的耳朵说:“告诉你个好消息,我的银行账户让检察院查封了,我辛辛苦苦挣的钱都变成石头了,我又变成一钱不值的穷小子了,明天我还得到街上擦皮鞋去,失陪了。”何天亮说完起身正要离去,白国光猛然扑了过来,从后面勒住了他的脖子:“你想要我的命,我就先要你的命,我要你的命,你的命……”

何天亮冷不防让他勒住脖子,呼吸困难,心里却异常清醒,他翻过两臂从后面抱住了白国光的脑勺,然后弯腰挺臀,“嘿”的一声将白国光倒摔在面前的席梦思床上。白国光傻乎乎地眨巴着眼睛,嘴角流出了涎液。何天亮揉了揉被他勒痛了的脖子,气呼呼地踢了他一脚:“你他妈的垂死挣扎,快去报案吧,我陪你到公安局走一趟,我是揭发贪污犯的英雄,你呢?后半辈子可就得剃光头了。”

白国光喘息着从床上爬起,鼻涕眼泪顺着肥胖的面颊流了下来:“何天亮,你赢了。你说说吧,你到底要什么,我就是倾家荡产也遂你的意。你要是恨我抢了冯美荣,实话告诉你,我给了冯美荣高工资、高职位,却没有得到她的人,不信你去问问她。”

他不提冯美荣还好,一提冯美荣何天亮更是怒火中烧。他忍不住又踢了白国光一脚:“去你妈的,你们这两只­骚­狗愿意­干­吗就­干­吗,跟老子没关系。我啥也不要,就要你进监狱。”说完,他又冲白国光啐了一口,才扬长而去。

大厅里面依然灯火通明,保安和小姐都懒洋洋的,见到有客人出来,都强打­精­神对何天亮问候。何天亮忽然在柜台后面看到了冯美荣。冯美荣见他从楼上下来,满脸惊愕,却没有跟他打招呼。出门时,守门的保安毕恭毕敬地对何天亮说:“先生请走好。”

来到外面的马路上,何天亮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空气的质量不好,略略带着硫磺味儿,有些呛人。何天亮再次看看手表,已经凌晨两点钟了,街上没了行人,只有零零星星的汽车孤独地穿过街道。何天亮没有回家,他直接去了凌云大酒店,这是城里唯一够得上三星级的宾馆,一晚的宿费得三百八十块。何天亮开了一间房,然后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钻进绵软的被子里面,很快就睡着了。

第六部分 第三十六章(1)

一觉醒来,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钻了进来,照得屋里明晃晃的。何天亮一惊,从床上跳了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给肖大爷打电话,电话刚刚拨通响了一声肖大爷就接了起来:“小何吗?”

何天亮知道肖大爷一直在电话旁边等着他,替他担着心,赶紧报告:“是我,一切顺利,东西我已经拿到了。”虽然看不见,但是何天亮却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肖大爷松了一口气,也许刚才是站着接的电话,这会儿才坐了下来。

“你现在在哪儿?我过去。”

何天亮说:“我在凌云大酒店,我过去吧,您说个地点。”

肖大爷说:“你别动地方,我过去,你把房间号告诉我。”

何天亮明白他的意思,就把自己的房间号告诉了他。跟肖大爷通过电话,何天亮才给小草拨电话。电话刚刚响,小草也是马上接了起来,显然,她也是一直在电话旁边等着。

“天亮吗,你在哪儿?”急促的声音里透出了哭腔。何天亮心里微感愧疚,连忙说:“我在等肖大爷,一切都好,你别担心。”

小草说:“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后半夜家里的电话就没停过。两个男的轮番打电话找你,还打听你的手机,说是你的朋友。我想要真是你的朋友就不会不知道你的手机号码,所以就没告诉他们。我打你的手机也打不通,你关机­干­什么?把人急死了。”

到了这个时候,危险已经过去,何天亮不怕小草再为他担心,就实话告诉她:“轮番找我的人八成就是白国光他们。我昨天晚上把白国光的命根子揪住了,他要用所有的财产跟我交换,你说我跟不跟他换?”

小草说:“你说的是什么我听不明白,什么命根子换不换的。”

何天亮说:“白国光他们­干­坏事的证据现在就在我手里,一会儿肖大爷就过来取。白国光急猴了,要用他的全部家当跟我换条活路,我没答应他。估计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很可能还会采取别的手段千方百计把东西弄回去。你这两天­干­脆把店停了,然后把宁宁接过来,咱们不能不防他们一手。”

小草迟疑不决:“有那么严重吗?”

何天亮说:“你想想,要是换了你,别人要把你朝监狱里送,你能老老实实伸着脖子等着挨刀吗?我别的不怕,就怕他们把你或者宁宁弄到手里当人质,逼着我用拿到的东西跟他们交换,那我除了交出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手的东西就没别的选择了。”

小草果断地说:“那好,你从现在开始别关手机,我马上歇业,然后就到学校接宁宁,然后就去跟你会合。对了,你现在在哪儿?”

何天亮把自己所在的房间号码告诉了小草。小草也不废话,“咔哒”一声就挂了电话。

何天亮这才洗脸刷牙,然后穿好衣服,肚子饿了,却不敢出去吃饭,怕肖大爷来了找不到他。他从口袋里面掏烟,掏出来的却是白国光的中华,何天亮感到自己有些无赖气,自己也觉得自己好笑,泡了一杯茶,躺在松软的席梦思上享受起大中华来。

肖大爷来得比何天亮预想的要快得多。听到敲门声,何天亮赶紧下地开门,出乎意料的是肖大爷还领了两个人,一个有四十多岁,黑瘦­精­壮,眼睛骨碌碌转得­精­灵;另一个才三十来岁,中等个儿,戴了一副有些老气的黑边眼镜,一看就是白面书生。

肖大爷回身关好门才给何天亮介绍:“这两位同志是省检反贪局的,这位是二室张主任,这位是小刘。”介绍完了又解释,“昨天晚上接到你的电话真把我急坏了,一晚上都没睡成觉。睡不着想得更多,后来我想你把我搅了,我也得搅搅别人,就给省检反贪局老黄挂了电话,对了,老黄就是他们局长,把情况给他说了。他非常重视,立刻就布置下来。一大早这两位同志就跑到我家等你的消息。快说说,怎么回事。”

何天亮心里暗笑,这位肖大爷也真是,从进门他就说个没停,这会儿又催着他快说。何天亮先把昨天晚上取来的账本、笔记本和那一包票据交给肖大爷:“就是这些,我也看不懂,不过从白国光的表现来看,这些东西是他们的命根子,他当时就开价用他的所有家产还有大都会娱乐城跟我交换。”

肖大爷接过那包东西没有看,转手交给了张主任,惊讶地问何天亮:“你见到白国光了?他知道是你把东西弄来了?”

何天亮说:“见到了。”于是把他拿到东西以后,在那里等白国光,等不及正要走他却回来了以及后来的整个过程讲述了一遍。

肖大爷哈哈笑着说:“小何呀,你也真够可以的,明明是不速之客跑到人家那里偷东西,得手了还要等人家回来告诉人家一声,你这个贼也太霸道了。”

第六部分 第三十六章(2)

何天亮说:“我觉得偷偷摸摸走了太小气,明着告诉他东西是我拿走了让他­干­气没招才体面。”

肖大爷说:“你就没想一想万一人家要是跟你拼命呢?”

何天亮不屑地撇撇嘴:“他拼不过我。”

肖大爷又说:“他是拼不过你,可是他是一帮人,你是一个人,他要是把他的手下叫来,即便你吃不了大亏,可是这一趟弄不好也就白跑了。”

何天亮笑笑:“他手下的人里也有我的朋友。”

肖大爷说:“看不出你这个小子还真有点门道。”

他们说话的时候,张主任跟小刘翻看着那包东西。张主任神­色­凝重地对肖大爷说:“肖书记,这些账本和票据足以证明社会上传闻金城公司的问题绝对不是无风起浪。”

小刘也说:“这个笔记本上详细记载了他们将股东资金非法转移瓜分的事实。金城的股东都是国有企业,他们侵吞的实际上是国有资产。”

肖大爷问:“这么说这个案子可以立了?”

张主任肯定地点点头:“不但可以立案,回去我们立即提请对主要犯罪嫌疑人实施逮捕。”接着又握住何天亮的手说,“非常感谢你,何天亮同志,你提供的证据实在太重要了。当初对金城公司审计的时候我也曾参与过,明明觉得他们的账目做得规范过头了,也明明知道他们的许多财产去向并不能自圆其说,可是当时有省上个别领导罩着,又没有其他的证据,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逍遥法外­干­生气没办法。这一回可算抓住他们的狐狸尾巴了,不,是卡住了他们的七寸,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

肖大爷说:“这几天估计他们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找你,甚至会采取一些非法手段千方百计地把罪证弄回去,你一定要小心。”

何天亮说:“我个人倒不怕他,我担心的是他们对宁宁和小草下手,用她们来要挟我。我已经让她们躲一躲,餐饮中心的生意也停了,宁宁的学也暂时不上了。”

张主任说:“这件事情我来处理。保护检举揭发犯罪嫌疑人的公民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我就不相信共产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天下,还能让魑魅魍魉为所欲为。”

肖大爷说:“那你就去安排一下,安排好了通知小何一声,让人家正常生活,别让揭发检举了坏人的人反而没有好日子过。”

张主任对肖大爷非常敬重,对肖大爷的“指示”连连称是。何天亮说:“我已经安排她们跟我会合了,你们放心,没大事。”

小刘这时候在一旁催促:“这些材料还需要回去做一些技术工作,没别的事咱们先走吧。”

张主任对何天亮说:“你能不能把你的联系电话给我留下,有事我好跟你联系。”

何天亮说:“没问题,我给你写下来。”于是用宾馆的信笺给张主任写了他的姓名、住址、电话和手机号码,张主任接过夹到了他的公文包里面,然后起身跟何天亮告别。肖大爷说:“你们先走,我再跟小何坐一会儿。”

张主任说:“那我给您把车留下。”

肖大爷说:“你们的事情重要,你们把车带回去,还怕我没车用吗?”

张主任跟小刘拿着材料急匆匆地走了。肖大爷背着手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何天亮请他坐下,他摇摇头:“我遛遛腿。”

何天亮又问:“您老吃饭了没有?”

肖大爷说:“哪里顾得上吃饭。你吃了没有?”

何天亮说:“我也没吃。”

肖大爷说:“那咱们就吃饭去呀,你跟自己的肚子有仇吗?”

何天亮说:“我不能走,一会儿小草跟宁宁要过来。”

肖大爷说:“那就给餐厅打个电话,让他们把吃的送到房间来。”

何天亮说:“人家能给送吗?”

肖大爷哈哈大笑:“你也是个土包子。这种饭店给客人送餐是正常服务,哪里会不给送。我来要,我请客。”

何天亮连忙说:“您要我请客。”

肖大爷没有搭理他,拨通了餐厅的电话,要了早点。

肖大爷打开了窗户,外面世界的声浪扑了进来。这里是九楼,俯视下去,行人如蚁,车辆如鲫,已经开始褪­色­的树叶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斑斑点点的光。肖大爷长叹了一声说:“人哪,年纪越大越觉得生活美好,越觉得这辈子错过的东西太多,留下的遗憾太多。说句实话,白国光他们闹的这摊子事,也是我这辈子留下的一件遗憾。当初我要是不坚持调查他们,也不会那么早就退下来。想不到天网恢恢,他们终究还是没有逃过应有的下场,我的一桩心事也算了了。从这点说,我个人也得好好谢谢你小何。”

第六部分 第三十六章(3)

何天亮说:“您别谢我了,我­干­的事儿也拿不到桌面上,给人家行贿的案子也还吊着呢。”

肖大爷说:“那不一样。你是好人犯错误,他们是坏人­干­坏事,换句话说,你是人民内部矛盾,他们是敌我矛盾。要是没有这个基本的分析结论,我才不会帮你到区检察院说情呢。”

何天亮说:“肖大爷,我也想通了,您别为我的事情费神了,就那么大个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想还不至于判我的刑。今天有您这句话,您承认我是个好人,我就满足了。”

肖大爷说:“说到这儿,我还忘了告诉你。区检察院冻结你们账户的事情我反映到市检察院马大炮那里了。这位马检察长很重视,立刻派人调查落实,果然他们违反了办案程序,估计也是受了白国光的指使,或者拿了人家的好处。马大炮已经指示他们立即改正,绝对不允许随便查封人家的财产。我估摸着今天就能有结果。”

何天亮听了这话,高兴得恨不得抱住这可爱的老头亲他一下,忙不迭地说:“肖大爷,我真的太感谢您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一句话,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肖大爷说:“你呀,今天就到河西区检察院去,说是自首也好,主动交代问题也好,反正你要争取主动,面对面把事情给人家交代清楚,实事求是,这样对你也好。在处理的时候人家肯定会考虑你的态度,从宽处理。”

何天亮忙不迭地答应:“我现在就去。”

肖大爷说:“还是先吃饭吧,吃饱了再做事。”

说话间有人按响了门铃。何天亮打开门。送餐的服务员推着一辆小车,车上摆着稀粥、牛­奶­、面包、包子和一些小菜。服务员把食物摆放到房间的桌上,何天亮抢着付账,服务员却没有收,拿出一张纸片说:“我们不收现金,请先生签单,跟房费一起结算。”

何天亮接过纸片,看也不看就签了字。服务员走了。何天亮跟肖大爷两个人都饿了,二话不说就开吃。钱被封在账户上,把小草也拖累进来,两三年的心血弄不好就要付诸东流,这件事像块大石头一直压在何天亮心上。这件事一解决,何天亮心头一松,食欲大振,风卷残云一般将送来的食物一扫而空。肖大爷吃得不多,喝了一碗稀粥,吃了两个包子就放了碗筷。何天亮还让他,肖大爷逗趣道:“我还吃什么,都让你吃了。”

何天亮红了脸说:“我再要。”

肖大爷说:“算了,我吃饱了。”

这时他听到走廊里宁宁跟小草叽叽嘎嘎说话的声音,连忙迎了出去。宁宁见到何天亮奇怪地问:“爸爸,你怎么在这里?这里好高级呀。”

何天亮把她们让进屋来,对宁宁说:“叫肖爷爷。”

宁宁乖巧地叫了一声:“肖爷爷好。”

小草也跟着问候:“肖大爷您也在这儿。”

肖大爷抚摩着宁宁的头说:“好孩子,好,好,聪明漂亮。学习怎么样?”

宁宁说:“还可以吧。”

肖大爷哈哈大笑了起来:“现在这些孩子真有意思,宁宁跟我那个孙女一样,一问她学习怎么样,就是这句话:还可以。是不是你们老师教你们这样对付大人的?”

宁宁说:“还可以的意思就是还可以,没有对付谁的意思。”说着爬到床上颠了两颠:“爸,这床真软乎,今天咱们就住在这儿吗?”

何天亮把她从床上拉起来:“当着肖爷爷的面别这样,没规矩。”

肖大爷站起身说:“你们一家子呆着吧,我得走了,还有一大摊子事要办。你们在没有接到张主任的通知之前,暂时不要离开这里,有什么事我给你们打电话。”

接下来的两天里,他们三口人一直在一起。在凌云大酒店住了两个晚上,小草嫌房费太高,坚决让何天亮退了房,搬到了另外一家比较便宜的旅店里面。宁宁对这种住旅店、吃餐馆的生活充满了新鲜感,一天到晚处于兴奋状态,喋喋不休地说这说那,倒也给他们的避难生活添了几分乐趣。

第六部分 第三十六章(4)

到了第三天,小草又给他们的开户银行打电话,询问账户的问题。银行终于告诉他们,账户已经解封了。小草盼得太苦,听了这个答复反而不敢相信,又连着问了几遍,人家确确实实地告诉她可以随时转账、提款,她才相信了。放下电话,她像傻了一般喃喃自语:“可算是过去了,可算是过去了,我们的钱又回来了……”说着说着竟然放声大哭起来。

宁宁见她哭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也跟着哭起来。何天亮也被她们勾得伤心起来,泪水一个劲往外挤,胀得眼睛发酸。他极力控制着情绪,劝小草说:“这是好事嘛,哭什么?别哭了。”又对宁宁说,“你哭什么?谁打你了?”

宁宁抹抹眼泪,莫名其妙地说:“没谁打我,我见小草阿姨哭,也忍不住就想哭了。”

小草一把抱住宁宁,哽咽着说:“宁宁真是好孩子,阿姨没事,阿姨是高兴。”

宁宁奇怪地说:“高兴你哭什么?我还以为你伤心了呢。”

小草擦­干­眼泪,对何天亮说:“不行,我得赶紧回去。”

何天亮说:“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小草说:“我可再也承受不了这种事情了。你想想,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说没就没了,表面上说要看开要看开,那是万般无奈自己哄自己。如今开封了,我回去取了支票和章子,立即把所有的钱都提出来,藏起来,藏得严严实实的,让谁也抢不走。”

两人辛辛苦苦挣来的一百多万差点化成泡影,何天亮想起来真是不寒而栗,心有余悸之下,再也顾不上躲避白国光那帮人的纠缠,对小草说:“那咱们一块儿去办,想个妥帖的办法,这一回真得要把钱好好地藏起来。”

小草动手收拾东西。何天亮领了宁宁,到柜台上退房,然后三口人乘了出租车急匆匆地回家去了。

第六部分 第三十七章(1)

“小何吗?”

何天亮一听就知道是肖大爷,连忙回话:“我是何天亮,肖大爷吗?我正要找您呢。”

肖大爷说:“你也知道那件事了?”

何天亮奇怪地说:“什么事?我找您是要告诉您,我的账户已经解封了,我跟小草抓紧时间把钱都转出来了。我真是太谢谢您了,小草还说等您有空了要好好请您一顿呢。对了,我今天下午就到河西区检察院自首去。”

肖大爷问:“你真的不知道出大事了?”

何天亮莫名其妙:“不知道呀,这两天我跟小草忙着转钱,还得接送宁宁上学放学,没听说出什么大事呀。”

“白国光死了。”

何天亮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您说什么?”

肖大爷又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白国光死了。”

何天亮心里“忽悠”一下:“什么?白国光死了?”他的脑浆好像凝成了固体,脚底下软绵绵的,心里也空荡荡的。

“这是真的,检察院批捕了他。逮捕他的时候,才发现他死在自己的卧室里,据初步检验,是中毒死亡。”

这太出乎意料了,何天亮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让自己从混乱中清醒过来:“是畏罪自杀吗?”

肖大爷说:“是自杀还是他杀目前还不能确定。”

何天亮喃喃自语:“他怎么就死了呢?像他那种人不至于胆小到这种程度呀。”

肖大爷说:“小何呀,你这几天不要外出。我估计检察院还要找你了解一些细节。你一定要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实事求是,把你知道的所有情况都讲出来,配合检察机关搞清情况。”

何天亮一一答应着。小草在一旁见他神­色­不对,连连用手捅他,轻声问:“怎么了?”

放了电话,何天亮对小草说:“真想不到,白国光畏罪自杀了。”

小草倒没有像他那么吃惊,说:“他不自己死就得被人枪毙,我看他自己死了倒好受一些。”

何天亮略带遗憾地说:“他这一死,可能案子就没法审了。”

小草问:“他是怎么自杀的?上吊?跳楼?服毒?”

何天亮说:“是服毒。检察院去逮捕他的时候,才发现他死在自己的卧室里。”

小草一怔,迟疑不决地说:“天亮,检察院不会怀疑是你杀了他吧?”

小草的话让何天亮感到像被狠狠刺了一锥子。他忽然明白了,白国光一死,他自己很可能会被纠缠到这桩人命官司里面。不管白国光这个人怎么样,终究人命关天,他跟白国光的新仇旧恨是明摆着的事,白国光他们的犯罪证据又是他闯到白国光的住所用非法手段拿到的,白国光这段时间疯了一样到处找他……这一切联系起来看,检察院如果不把他列入重点嫌疑反倒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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