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愁眉苦脸,倒好像你真的杀了白国光似的。没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起码我跟宁宁能证明你这几天一直跟我们在一起,没有作案时间。”小草见何天亮有些心神不宁,就故作轻松地宽慰他。
何天亮长舒一口气说:“我哪里愁眉苦脸了,我是想如果我真的杀了姓白的也算够本,可是我没有杀他。如果因为这让人家关起来,白国光这小子在阴曹地府肯定得笑破肚子。”
小草说:“再笑破肚子他也是在阴曹地府,咱们可是在人间阳世活得好好的,行了,别想这事儿了,该干啥干啥去。”
何天亮说:“我答应了肖大爷,要到河西区检察院自首,已经好几天了,再不去就好像有意拖着了,今天我干脆把这事儿办了。”
小草说:“那你等等,我把这儿的事安排一下陪你去。”
何天亮不愿意把她牵涉到这桩不光彩的事情里面,就说:“你别去了,刚刚重新开业,事情多,你在家顶着。”
小草说:“那不行,你去我非得陪着不行,万一你让人家扣住了我也好找人打捞你。”说着就跑出去喊厨子叫小工地连续下达了几十条指示,然后回到屋里给何天亮找出西装,让他换上。自己也找出一套裙装,穿好了对着镜子左照右照了一阵儿。
何天亮说:“又不是走亲戚上舞会,穿这么讲究干吗?”
第六部分 第三十七章(2)
小草说:“就得穿得齐整些,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肖大爷不是说你是好人犯错误吗,咱们就得让人家一看就是好人。”
何天亮说:“如今穿得越好的人就越可能是坏人,好人哪来的钱穿好衣裳。”嘴上这么说,还是依照小草的吩咐系上领带,穿好了西装,小草又扯扯领子揪揪袖口替他整理了一阵儿,两人才出门打车朝河西区检察院奔去。
路上两个人说说笑笑,可是谁心里都明白这是强装出来的轻松,终究是投案自首,最终落个什么结果他俩谁心里都没底。值得安慰的是他们自觉问题还不算特别严重,后果也不算特别恶劣,估计自首后回家的可能性还是大大的,所以虽然忐忑不安,面上的欢笑倒还能装得出来。
河西区检察院跟东方铝业公司相距不远,何天亮这才明白为什么这桩案子由河西区检察院办。检察院好进,门口虽然也有值班的,却是聋子的耳朵摆设,他们进去看门的就好像没有看见他们一样,连问都没问一声。进了检察院的办公楼,一楼的门厅里竖着一块牌子,上面七七八八标明了各个部门的名称和房号。何天亮跟小草研究了半会儿,也弄不清投案自首该找哪个部门,他们沿着走廊巡视了一圈,有的屋门开着,有的屋门关着,走廊里也不时有人走过,可就是没人理会他们。从一楼到三楼转了整整一圈,他们也没有打定主意找谁自首。小草忽然想起来,查封他们账户的是检察二室,就对何天亮悄声说:“咱们干脆直接找办案的检察二室去吧。”
何天亮悄声说:“不行,咱们告的就是他们。那帮人肯定对咱们一肚子气,躲还躲不及呢,哪能往他们手里送。”
小草说:“那你说找谁?咱们总不能在这楼上逛一整天吧。”
两人正说着,恰好经过挂着“检察长”三个字的办公室。何天亮心里一横说:“直接找他们头头,该怎么着他肯定知道。”说着也不等小草同意就敲响了检察长办公室的门。小草想拦也来不及了,只好听天由命。
里面的反应非常及时,何天亮刚刚敲了两声,里面就应声了:“请进。”
何天亮闭目凝神深呼吸,平息自己的紧张。检察长的门从里面拉开了,一个戴金边眼镜的黑胖子惊愕地看着他们两人:“你们找谁?”
何天亮连忙说:“请问您就是检察长吗?”
黑胖子点点头:“是呀,你们有什么事?进来说。”
检察长走路风快,转身疾步回到办公桌前坐定摆出了听他们说话的姿态。这位检察长是个急性子,何天亮暗暗给黑胖子检察长下了判决。
“说吧。”
何天亮跟小草刚刚坐下,检察长就开始催促他们。何天亮暗自好笑,看样子自己猜对了,这人真是个急性子。
“我是来投案自首的。”何天亮硬了头皮说出了这句话。这句话一出口,他觉得浑身好像一下子轻松了。
“自首?自首什么?”
“我叫何天亮,是天亮餐饮服务中心的总经理,我跟东方铝业公司做生意的时候……”
他刚说到这里,检察长就问:“你是不是来找二室封你账户的事儿?”
何天亮说:“不是,那件事已经没事了,我是来自首的。”
检察长说:“不就是你给东方铝业公司供销处长几万块钱,那位处长全都上交给纪委的事吗?”
何天亮还没来得及主动交代问题,话全让检察长说了,自己反倒没话可说了,只好点点头:“就是这件事情。”
检察长又问:“还有没有别的事情?”
何天亮摇摇头:“没了,我就这个问题,没有别的问题。”
检察长用下巴颏儿点点小草:“这位女同志跟你是一起的?”
何天亮说:“是的。”
小草Сhā了一句:“我是来给他作证的。”
检察长的黑胖脸上挤出了一丝勉强能算作笑容的表情:“你们这样做很好,积极主动协助检察机关的工作。”他拿出烟来抽出一支叼到嘴上,忽然反应过来,又隔着桌子扔给何天亮一支。何天亮伸手接住,正要点,小草捅了他一杵,何天亮就没敢点。检察长接着往下说:“说实话,我们过去办的都是收钱的,这送钱的嘛,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办过。况且你送的钱人家又没有收,说是行贿吧,又没有成为事实,你属于个体户,送的钱来路也没有查出问题,咳咳咳……”咳嗽了几声,检察长才又往下说,“所以说,这个嘛,你主动来交代的问题嘛,先这样吧,再有什么事情我们去找你。你干个体也挺不容易,以后要合法经营,别想着靠这种手段拉生意,害自己不说,弄不好也害了别人,你说呢?”
第六部分 第三十七章(3)
何天亮听他的话非常费劲,小草又捅了他一杵子,何天亮不知道她捅自己是什么意思,当着检察长的面又不好问,小草见他没有反应,只好直接说了出来:“检察长,您是说我们没事了吗?”
检察长说:“这个嘛,也不好说。反正你们来了就算是主动交代自己的违法行为吧,也别说什么自首不自首了。你们还是先回去吧,还是那句话,今后一定要合法经营。”
这一回何天亮听明白了,连忙起身说:“检察长您是说我们可以回去了?”
检察长连连点头:“对呀,你们可以先回去,这件事情我们已经给东方铝业公司下结论了。那位销售处的张处长可是个好同志,你们也得感谢他,他要是不把你们给的钱原封不动地交给上级,这件事可就真的成了案子了。也好,办案办出个廉政典型也算是成绩。”
听了这话,何天亮心里彻底轻松了。小草赶紧拉他起来:“检察长那我们就不打搅您了,今后我们保证再也不做这种犯法的事情了。”说着也不等检察长答应,拉了何天亮就走。
出了检察院的大门,何天亮长出了一口气说:“可算是又见天了,我还真怕让他们给扣住。”
小草说:“你也真行,送钱送出个廉政建设的典型。”
何天亮笑骂道:“张处长这家伙,真他妈的本事。他是怕我坑他才没敢拿我的钱,别人的钱他可没少拿,我听说光房子他就有三四套。他是廉政建设的典型,我可成了给领导干部行贿的不法商人了。”
小草拦了一辆出租车说:“行了,别说了,人家当廉政典型总比当了贪污犯抓进去再让你陪绑强。”
何天亮说:“那倒也是,要是他被判了,我这行贿罪也就坐实了。不过那小子我也不能轻饶了他,靠着我他当了廉政建设的典型,等这阵事情过了我还得找他谈生意。”
小草说:“你还是消停消停吧。钱那东西多少是个够,银行里有存的,餐馆又挣着,手头有花的,你满足吧。”
何天亮说:“你这话我可不敢苟同。人活在世上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眼下你看着好像还有几个钱,可是要仔细算算那几个钱没多少。先不说物价上涨存款缩水,就是保持目前的物价水平,刨除人家道士该得的,咱们总还得买房子吧?今后咱们结婚、宁宁上学、你要是再生一个……”
小草打断了他的话:“你别忘乎所以胡说八道了,谁跟你结婚了?想得倒美,买房子、生孩子,你干脆订个五年计划,就怕计划没有变化大,你的计划成了空话。”
小草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笑吟吟的,何天亮知道她没有不高兴,就涎皮涎脸地说:“计划是得订一个,得跟你一起订。”
小草说:“你订你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何天亮说:“关系大着呢,生孩子的事情我总办不了吧。”
司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草又羞又恼,扑过来挥拳便打。何天亮装模作样地躲闪着,瞅准机会抓住她的拳头,把她朝怀里拉。小草挣脱开来,朝前面的司机努努嘴。何天亮只好作罢。
回到工人新村,一进胡同口就见厨师老王站在门前东张西望,看到何天亮两人,急忙蹿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来了好几个警察在屋里等你呢。”
何天亮跟小草互相看看,几乎同时说出了口:“白国光的事儿。”
小草拽住厨师老王悄声问:“他们来了几个人?说什么了没有?”
老王说:“来了三个人,进门就找何老板。我们说何老板出去了,他们就在屋里等着。”
小草又问:“他们来了有多长时间了?”
老王说:“你们刚走不大工夫就来了。来了就没走,给外面打了几个电话,好像告诉对方说你们不在。对方好像让他们等着。他们就一直等着你。”
何天亮看看小草说:“别问了,人家肯定要来找我们,这是迟早的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过这事是检察院管的,怎么又扯上公安局了?”
小草说:“经济犯罪归检察院,白国光死了是人命案,当然归公安局。”
何天亮说:“不论归谁管,还是你那句话,没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
小草说:“还说呢,这大白天的鬼都上门了。”
何天亮说:“没做亏心事,白天黑夜都不怕鬼叫门,这么说就全面了。”
第六部分 第三十七章(4)
两个人说说叨叨地就进了门。屋里的警察听到门外的声音马上迎了出来。何天亮注意看了一下,这几个警察都空着手,显然不是来抓自己的,心里松了一松。
“你就是何天亮吗?”为首的警察四十来岁,看样子是个官,朝何天亮问。另外两个警察不动声色地就转到了何天亮侧后面。何天亮冲那两个警察说:“你们别担心,我不会跑,我要是跑刚才就不会回来。”
这时候从门外又进来两个警察,接过话来说:“刚才你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他不就是等在外面给你报信吗?我们盯着呢。”
何天亮暗叫侥幸,如果刚才他真的想逃跑,这会儿肯定已经被抓起来了,刚才他还特别注意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可疑的人,不知道这两个警察躲到什么旮旯犄角里面了。
他对那个警察官儿说:“我就是何天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儿?”
警察官儿说:“请你跟我们走一趟,我们有些事情需要你配合调查。”
何天亮蹲了八年多监狱,最怕跟警察打交道,真不愿意跟他们走,就说:“你们不就是问白国光的事儿吗?我知道啥就说啥,就在这儿说行不?你们方便我也方便。”
警察官儿说:“我们这是对你进行传唤,希望你配合我们,走吧。”
何天亮知道不跟他们去是不行的了,只好伸出手去。警官问:“干吗?”
何天亮说:“铐铐子呀。”
警官说:“这是传唤,不是逮捕或者拘留,不用戴手铐,事情问清楚了你就回来。”
何天亮说:“哦,那更好了,走吧。”
小草一下子拦到了前面:“等等,吃完了饭再去,我们还没吃饭呢。”
警官说:“我们都没吃饭,就你们的肚子金贵。”
何天亮知道这些人惹不得,连忙从中和泥:“行。一顿饭不吃也没啥。再不然你们干脆都在我这儿吃算了,反正我开着饭馆,方便,咱们边吃边聊。”
警官说:“以后有机会再来照顾你的买卖,咱们还是走吧。真要饿了到局里解决。”
小草又Сhā到他们中间:“我也去。”
警官说:“你是谁?你干什么去?”
小草说:“我是他的未婚妻,我可以证明他不在现场。”
警官说:“你要是能证明一些情况去一趟也好。可是得说清楚,是你主动要配合我们调查的,到时候别说是我们让你去的。”
何天亮赶紧制止小草:“你去干啥?我在不在现场用不着你证明,都走了宁宁回来谁管?”
小草一听这话,又犹豫了。何天亮说:“死了人是大事,调查起来不是一下子就能完事的,咱们都走了家里不留个人万一有个啥事没人当家也不行,你就在家吧。”
小草看看他,何天亮挤了挤眼睛,小草变了主意,对警官说:“那我就不去了,一会儿孩子放学了家里没人不行。”
警官说:“随你便,咱们走吧。”说着领头朝外面走,其他几个警察自然而然就把何天亮夹在了中间,一伙人一起朝外面走。出了门,外面警车已经停到了门口,何天亮怎么想也没想明白刚才他们把警车藏到了什么地方。
上了车,警车就鸣起了警笛一路狂奔起来,路上的车辆行人纷纷避让。何天亮心想,当警察到底派头,传唤个调查人也这么疯张倒势地威风。警车很快开到了市公安局,几个警察把他领到了三楼尽头的一间办公室里面,让他在一个木板凳上坐下。四十来岁的警官跟一个年轻的警察坐到了他对面的桌子后面,其他警察都散去了。
年轻警察拿出一沓纸铺在桌子上,又拿出笔来做好记录的准备,警官就开始问话:“姓名……年龄……籍贯……民族……职业……”
何天亮蹲过监狱,知道这是例行公事,就老老实实一项一项地回答了。
“你认识白国光吗?”
何天亮点头承认:“认识。”
“什么时候认识的?”
第六部分 第三十七章(5)
何天亮知道这种问话非常重要,稍不注意就会自己把自己搅进去,所以回答的时候非常谨慎,基本上是问什么答什么,绝不多说一句废话:“十几年前就认识了,那时候他是我们厂子的党委副书记,我是维修车间的工人。”
“你曾经被判过十二年徒刑,劳改八年就提前释放了,你是因为什么被判刑的?”
何天亮心里说:来了,看样子他们已经把自己跟白国光的情况调查清楚了。到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说假话,如果说了假话,人家随时可以办你个刑事拘留,别的不说,先让你在里面反省反省再说。想到这些,何天亮只好把他发现白国光跟冯美荣的奸情后,痛打了白国光,造成白国光重伤,因而被判刑的旧事又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
他讲完后,警官点头“喔”了一声。何天亮明白那是表示他说的跟警察掌握的能对上卯。
“你出来以后再跟白国光见过面吗?”
何天亮心里暗暗咒骂,他们明明都知道了,却还非要他再说一遍。他实在不愿意重提那些让他心头滴血的往事,可是不说又不行,只好又把他出监狱以后跟白国光发生的几次冲突讲述了一遍。
警官盯着他看,眼光冷冷地,怀疑和警惕已经写到了脸上。何天亮看到警官的神色,心里一哆嗦,马上感到情况不妙。他刚才说的那些无异于告诉人家他有作案动机,作案动机是确定犯罪嫌疑的重要理由。就凭这一点,人家就可以先对他刑事拘留。
“你刚才走神了,想什么呢?”警官和颜悦色地问他,何天亮却感到了危险的临近。
“没,没想什么。”
“那好,我们继续谈,”警官点燃了一支烟,问何天亮,“你来一支不?”
何天亮这时候真想抽一支烟松弛一下情绪,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要求抽一支烟的勇气。他摇摇头:“谢谢,我不抽。”
“你是根本就不抽烟,还是不想抽?”
何天亮说:“我是不想抽。”
“哦,”警官继续问,“你最后一次见到白国光是什么时候?”
何天亮数了数日子,告诉他:“一个星期以前。”
“你在什么地方见到他的?”
何天亮心想,到了这个时候只能是孩儿他娘把尿加嘘嘘,放个一干二净才行,如果吞吞吐吐反而引起人家怀疑,于是又把他到白国光办公室找他犯罪证据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警官皱起眉头说:“你为什么做这件事情?你拿到的材料现在在哪里?”
何天亮说:“白国光一直要想办法弄垮我,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有一次肖大爷也跟我说起过白国光他们的经济犯罪问题,我既是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也是为了帮助肖大爷拿到证据,所以在我偶然得知白国光把犯罪证据藏在办公室之后,就去找,找到后就交给了省检察院二室的张主任。”
“肖大爷是谁?”
何天亮说:“就是肖正人,离休了。”
警官微微吃惊,追问了一声:“你说的是原来的省政法委书记肖正人?”
何天亮见他知道肖大爷的大名,心中略宽,连忙答道:“对呀,就是他。”
警官跟记录的年轻警察嘀嘀咕咕咬了一阵耳朵,年轻警察随即出去了。何天亮估计这是落实他的证词去了。警官说:“你知不知道非法进入人家办公室是违法的?”
何天亮说:“我知道,可是,合法的渠道拿不到他们的罪证,要想拿到他们的罪证就不能不使用非常手段,再加上当时光着急拿他的犯罪证据了,就没多想。”
警官扔给他一支烟:“想抽就抽吧,既然你知道证据可能在白国光的办公室里,你为什么不通知检察机关却要自己去拿?”
何天亮说:“白国光他们的事情省城老百姓有谁不知道?可是这么多年他们为什么逍遥法外?不就是因为没有证据吗。可是证据从哪里来呢?总不会自己跑到检察院去吧?白国光更不会主动把证据交出来。没有证据检察院、纪委就没办法调查人家。这种事交给你办,你能光凭老百姓茶余饭后喷的吐沫星子就搜查白国光那样的人物吗?不搜查拿不着证据,没有证据又不能搜查,你说这种事情怎么办?难道就让他一辈子花天酒地逍遥法外吗?不管我做的是不是合法,反正证据我拿到了,也交给检察院了。检察院得到证据没出三天就决定逮捕他,说明我拿到的证据绝对有用,绝对重要。”
第六部分 第三十七章(6)
“可是,白国光死了。”警官冷冷地打断了何天亮。何天亮从兴奋中冷却下来,喃喃地说:“他是死有余辜,畏罪自杀,跟我没关系,我也不可能杀他去。”
警官说:“告诉你吧,白国光不是自杀,是他杀。”
这一点何天亮已经从警察找他的谈话方式中估计到了,可是真正从警察嘴里得到证实他仍然有些心惊胆战,他杀,就得抓住杀人罪犯。从目前的情况看,除了杀人灭口外,最可能的嫌疑人就是他了。
“从他胃里的提取物来看,死亡前他吃的是芹菜馅饺子。毒死他的三氧化二砷,就是平常说的砒霜,是掺在饺子馅里面的。你想想,他要是自杀,可能把毒药放到饺子馅里才吃下去吗?”
何天亮听这位警官跟他说了这些,觉着警官排除了自己的杀人嫌疑,心里轻松了,连连点头半是讨好半是真话地说:“您说得太对了,太有道理了,他绝对不可能是自杀的。”
警官转过话头问他:“你好好回忆一下,还有哪些人跟白国光有恩怨?”
何天亮心想,这种话可万万不能胡说,况且他也真的不知道除了自己还有哪些人跟白国光有恩怨,于是他说:“这我可不知道了。会不会是他们同伙知道事情败露了杀人灭口呢?”
警官说:“这种可能性也不能排除。这样吧,你好好回忆一下,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可以给你半个小时的考虑时间。”
这摆明了有点逼迫他的意思。何天亮有些气愤,却又不敢发作。他看看表,已经下午六点多钟了,宁宁已经放学了,这么长时间没有回去,小草肯定又着急了。想到这些,他也开始焦躁起来,对警官说:“我先回去行不行?想起新的线索再告诉你。”
警官回答得很干脆:“不行,希望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何天亮站了起来说:“我为什么不能回去?你这是非法拘禁。”
警官冷笑着说:“这是合法的传唤调查,你要是想要一张刑事拘留证也不难。”
何天亮知道他有这个权力,无奈地坐了下来,暗骂白国光死了还能整他。
正在这个时候,那个出去办事的年轻警察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趴到警官的耳朵边上悄声说了起来。何天亮竖起耳朵偷听,隐隐约约听到了“投案自首”几个字,今天他跟小草把这几个字念叨了一天,对这几个字特别敏感,只是不知道这投案自首说的是谁,他们说的会不会是他到河西区检察院投案自首的事情?
警官的脸色阴晴不定。何天亮努力想从他的神情上判断年轻警察带来的消息对自己有利还是有害,却无从得知。
“走,去看看。”警官跑了出去,年轻的警察对何天亮说:“你稍微等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回来。”说完也跟着跑了出去。
何天亮被稀里糊涂地扔在房子里,走也不是等也不是,想抽一支烟,摸摸口袋,没带烟,一转眼看到警官的烟扔在桌上,过去掏了一支点着抽了起来。时间似乎停滞了,已经是初冬季节,何天亮身上却急出汗来。他觉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实在等得难耐,他下决心不辞而别,心想,反正自己没有犯罪,更没有杀人,他们也没有拘留自己,自己走了谁也管不着。想到这里,他起身朝门口走去。刚刚来到门口,那个警官却推门进来了。何天亮让人家碰上正准备溜号,面上不尴不尬地发热。警官却好像没有在意,问他:“你的前妻是不是叫冯美荣?”
何天亮说:“对呀,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
警官点点头:“行了,你可以走了,谢谢你配合我们的工作。”说着伸出手来。何天亮心想你小子刚才还要拘留我,这阵子客气什么?肯定是肖老爷子出面作保了。一想到肖大爷,他就有了底气,装作没有看见警官伸过来的手,摇摇晃晃地出了门,一路上没有受到任何拦阻,顺顺当当地离开了市公安局。一到马路上,他立刻拦了一辆出租车,迫不及待地朝家里赶去。
第六部分 第三十八章(1)
宁宁已经吃过饭正趴在桌上写作业。小草见他回来一个劲朝他脸上看,何天亮摸摸自己的脸,问:“看什么呢?”
小草说:“我看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高兴就是没你啥事,不高兴就是你的嫌疑还没择清楚。”
何天亮说:“还是你的话,没做亏心事白天晚上都不怕鬼叫门。”
小草见他情绪还好,放了心,连忙给他张罗晚饭。何天亮先洗了把脸,洗脸的时候宁宁说:“爸,礼拜天咱们到我姥姥家去吧,这么长时间没去我想姥姥了。”
何天亮说:“行啊,去的时候你记着提醒爸,给你姥姥买点东西你带着,就说是你给你姥姥买的。”
宁宁说:“说是我买的姥姥也不会信,我是小孩,没有钱。”
何天亮说:“没钱有心就成。你别想这些事了,好好写作业。”
这时候小草在厨房喊他吃饭。何天亮奇怪,平常他们吃饭都在屋子里,今天怎么叫他到厨房吃?他答应着来到厨房问:“怎么今天转移战场了?”
小草朝屋里努努嘴:“宁宁写作业呢。”
何天亮知道她是怕有些不该宁宁知道的话让宁宁听到了不好,就坐到小饭桌前面。小草给他备了腐|乳红肉,两碟荤素小菜,旁边还有一瓶酒,是阳春三月,主食是一个热气腾腾的大馒头。
小草给他斟了一杯酒,说:“你先喝着解解乏,然后用馒头夹了肉吃。”这是何天亮最欣赏的吃法,热馒头夹腐|乳红肉。
何天亮先干了一杯酒,浑身惬意,忍不住对小草说:“小草呀,你要是不跟我结婚,我这后半辈子就真的没啥意思了。”
小草得意得红了脸,嘴上却说:“都啥时候了,还有心说疯话,人家在家里都快急死了,快说说,怎么样了。”
何天亮说:“还能怎么样?问了一下午话。”]
小草问:“都说了些啥?”
何天亮把警官跟他谈话的过程和内容尽量详细地给小草述说了一遍。小草倒抽了一口凉气说:“看样子他们果然怀疑你了,怎么又让你回来了?”
何天亮说:“我也不知道。可能他们找肖大爷和省反贪局调查我的事儿,他们都证明了我说的是实话。他们不敢扣押我,就让我回来了。”
小草半信半疑地说:“但愿这件事情尽快搞清楚,要是缠到人命案子里麻烦就大了。”
何天亮说:“有什么麻烦的?咱没干,他们总不至于屈打成招吧?如今是法治社会,讲的是重证据,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还是那句吕小草名言,没做亏心事,白天黑夜都不怕鬼叫门。”
小草正要说什么,就听见宁宁在屋里喊着:“爸,我小姨来了。你快过来呀。”
小草对冯美娴历来没有好感,听到她来了,疑惑地问:“不逢年不过节的她来干什么?”
何天亮说:“逢年过节她也没必要来呀,可能想宁宁了来看看。”
小草说:“你吃你的饭,我过去看看。”
何天亮也不愿夹在她们三个人中间难受,就没动窝,继续喝酒吃饭。小草穿过院子到她跟宁宁的住处看冯美娴来干什么。片刻之后,就听到屋子那边传出呜呜咽咽的哭声,何天亮一惊,难道冯美娴她母亲出什么事了?总不会是老太太过世了她来报丧吧?如果老太太真的过世了,宁宁就得去送葬守灵,终究是她姥姥把她带大的,可是自己去还是不去呢?不去吧,太不近人情,况且那种场合他不在场也不放心宁宁。去吧,又怕小草多心,也怕受冯美荣姐儿俩的冷落和敌视。何天亮心里七上八下地正在胡思乱想,小草却噔噔噔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对何天亮说:“你过去看看吧,她一来就呜呜直哭,我问她话她也不说,看样子她们家好像出什么大事了。”
何天亮还顺着自己的思路走:“是不是宁宁她姥姥殁了?”
小草摇摇头:“不像。要是,她不会不对宁宁说。你过去看看吧,弄得宁宁也跟着哭哭咧咧的。”
何天亮只好过去,只见冯美娴抱着宁宁哭成一团。何天亮试着劝她:“娴子,别哭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说,需要帮忙我马上去嘛。”
他不劝还好,一劝冯美娴更是号啕大哭起来。何天亮最见不得女人哭,冯美娴哭得他心烦意乱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小草遇见这种情况也是手足无措,只能给何天亮敲边鼓:“有啥话好好说嘛,别把宁宁吓着了。”
何天亮又追问:“是不是你妈……你妈病了?”他想到的是冯美娴她母亲去世了,又不好直接这么说,话到嘴边换了个说法。
冯美娴哽咽着说:“不是我妈,是我姐,我姐完了。”
何天亮更是惊愕:“你姐?你姐怎么了?”
第六部分 第三十八章(2)
冯美娴突然起身,对宁宁说:“没事,你别跟着哭。”又对小草说:“麻烦你看着宁宁。”然后拽着何天亮就往外走,何天亮知道她要个别说事儿,就跟着她出了门。
在院子里,冯美娴说:“天亮哥,我姐这一回真的完了,你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救救她。”
何天亮说:“有啥话咱们到屋里坐下来慢慢说,你别着急,把话说清楚了咱们才能想办法。”
冯美娴跟着他来到原来的小卖部。这间房原来是小草住着,现在她带着宁宁住大房间,何天亮就被驱逐到这里。
进到屋里,何天亮问:“你姐到底出啥事了?”
冯美娴说:“我姐杀人了。她把白国光,就是那个人,你知道的,用毒药药死了。”
“什么?你姐杀了白国光?”何天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冯美娴点头:“她给白国光吃了老鼠药。”
何天亮的大脑一片空白,腿也软软地站立不住,就势蹲到了地上。
“你姐是不是下午投案自首了?”何天亮想起下午在公安局隐隐约约听到那个年轻警察对警官说了声“投案自首”,当时还以为他们是说他上午到河西区检察院的事儿,没想到说的是杀白国光的人来投案自首了。此时再联想起他离开公安局的时候,那个警官问过他一句“你的前妻叫冯美荣吧”?他终于明白,投案自首的就是冯美荣。
冯美娴这时候已经不哭了。小草在外面敲敲门,何天亮知道她肯定在外面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觉得也没必要背她,就说:“你进来吧。”
小草端了一杯水送给冯美娴,样子很乖。冯美娴接过水轻轻啜吸着。
看样子她们今天不会有什么冲突了,何天亮放心了,这才问:“宁宁呢?”
小草说:“我哄她睡下了。”
何天亮说:“宁宁她妈出事了,咱们一起商量一下看该怎么办。”
小草问冯美娴:“这事你妈知道不?”
冯美娴说:“我哪敢告诉她。我也是从别人嘴里得到的信,急急忙忙跑到公安局。管案子的特厉害,根本不让我跟我姐见面,不过我也知道这件事情是真的了。”
小草说:“要千方百计地瞒着你妈,绝对不能让她知道。”
冯美娴说:“这我知道。”
何天亮对冯美娴说:“我们都知道白国光死了,今天我还让公安局叫去盘问了一下午。当时我看他们的意思是怀疑我做的。我自己心里明白,我跟这事根本不沾边,我倒怀疑是白国光的同伙杀了他灭口,我万万没有想到是你姐干的。她杀白国光干什么?”
冯美娴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想了想又问,“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这里面的事儿?”
何天亮说:“别的事我知道一些。”接着就把他如何潜入白国光的办公室拿到他们一伙经济犯罪的证据,然后又交给检察院的事儿简短扼要地说了一遍,“可是这件事跟你姐没关系,她根本没必要杀白国光呀。”
小草突然说:“会不会白国光干那些事情的时候把宁宁她妈牵扯进去了咱们不知道?”
冯美娴说:“绝对不会。我姐要是能参与那些事情,经济上就不会那么困难。我以前没告诉过你,你们出了事以后,我姐就不在单位上干了,自己到外面挣钱。没多久我爸又去世了,我还小,我妈没工作,加上宁宁,全家老少靠我姐一个人养活。那段时间我家的日子过得真苦,我姐给人当过保姆,到街上摆过小摊,甚至还到车站给人扛过行李。最艰难的时候还卖过血……”说到这里眼泪又涌了下来。她用袖口抹去眼泪接着往下说,“后来实在难以糊口,我姐就开始跟着别人跑买卖。跑了好几年,可能也挣了些钱,反正那几年她基本上不着家,月月按时寄钱回来。从寄钱的地址上看,有时候在南方,广州、深圳、珠海、厦门都去过;有时候在北方,其中很长一段时间在北京。我们也不知道她在外面干什么,问她她也不多说,就说有时候打工,有时候做买卖。她一个人供我读了大学,供宁宁上了小学。我毕业后有了工作,家里情况才好了一些。就在你放回来不久,她也从外面回来了,说是今后不准备在外面跑了,从那以后她就再没到外面跑过,后来说是找到了工作,在一家娱乐城当收款员,今天出事了我才知道那家娱乐城的老板就是白国光。你想想,白国光他们搞经济犯罪的时候我姐根本不在本地,怎么可能参与这事呢?”
第六部分 第三十八章(3)
何天亮也不相信冯美荣会参与白国光他们的那些事儿,道理很简单,如果她参与了那些事情,绝对没有必要为了挣钱到娱乐城那种地方当坐台小姐。她正是在娱乐城当坐台小姐跟何天亮相遇闹了起来,才再次跟白国光碰面的。他跟冯美娴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各种可能性都想到了,却又都一一否定了。
小草对冯美娴说:“你还没吃饭吧?我去弄点吃的。”
冯美娴说:“谢谢你了,我啥也不想吃,你别弄了。”
小草说:“天塌下来也得吃饱了才能撑一撑,多少得吃点,光着急也没用,吃饱了慢慢商量办法。”说着就到厨房准备吃的去了。
何天亮问冯美娴:“你姐在娱乐城干活儿,每天回家不?”
冯美娴说:“回呀,不过有时候回来得很晚,可是再晚她也回来。后来我们都觉得她的收入好像挺多,花钱不像过去那么抠门了,还给家里换了一台大彩电。”
何天亮又问:“那你觉得你姐跟过去有什么变化没有?”
冯美娴想了一阵儿说:“变化挺大,话特别少,过去有时候还发脾气,现在根本连脾气也不发了。对了,你把宁宁领走的时候,我们估计她非得大闹一场,不把宁宁要回来绝对不会罢休。没想到,她居然说你既然是宁宁她爸,愿意带就带呗,好像满不在乎。过去要是宁宁淘气我妈管管她都护犊子护得厉害,因这事儿跟我妈生过好几次气。还有,那一回我跟我妈来要宁宁,你给了钱,回家后我跟我妈告诉她了,她也好像满不在乎,说他有钱给你们就拿着,没钱的时候也别找他要。总的说吧,这一两年她好像心不在焉,啥事儿都不太在乎,往好里说是气量变大了,往坏处想她好像有些麻木不仁。”
何天亮想起那一次冯美荣到这里看宁宁传话的时候,那种漫不经心又显得宽容大度的样子,跟他们在大都会娱乐城重逢的时候恼羞成怒破口大骂的样子,确实是鲜明的对照,几乎完全是两个人。想到这些,他也有些糊涂,弄不清在冯美荣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草端了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汤面条,还有两碟小菜,汤面条上面卧着两个荷包蛋,散发出香喷喷的热气。放下托盘,小草把筷子递给冯美娴:“别管好赖,吃吧,吃饱了咱们一起商量搭救你姐。”
冯美娴没有再推辞,接了筷子开始吃了起来。吃着吃着眼泪又吧嗒吧嗒地掉落在碗里。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何天亮回想起她小时候整天跟在自己后面“天亮哥、天亮哥”地叫,又想起前不久她高傲刻薄的模样儿,心里也不由觉得酸楚。一转脸,见到小草眼泪汪汪的,知道她的心软,想搂住她抚慰她,冯美娴在跟前,他又不能对小草做出亲昵的举动,只能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小草强颜笑笑,抹去了泪水。
冯美娴勉强吃了几口面条,就放了碗筷。何天亮跟小草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再劝她也吃不下去,小草就动手把碗筷收拾回去了。
何天亮说:“娴子,你想想,咱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我的心都乱了,啥主意也没有。你说该怎么办呢?你看在宁宁的面上,无论如何要帮帮我姐。”
何天亮说:“这你放心,只要我能出上力,我绝对会全力以赴的,就是不知道该干啥。”
小草从门外进来说:“人命案子非同小可。咱们也别在这儿胡思乱想了,咱们想破脑袋也没用,我看第一件事就是赶快请个好律师。律师可以跟宁宁她妈见面。我们通过律师也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知道了事情的缘由,才好想办法帮她。”
何天亮跟冯美娴同时说:“对,得请律师。”
小草问冯美娴:“你是文化人,接触的人里面有没有好律师?”
冯美娴说:“我是当老师的,平常接触的人除了学生就是老师,哪里认识什么律师,更不知道哪个律师好哪个律师孬了。”
何天亮说:“这事儿不要紧,打听一下就成了。”
小草说:“别打听了,赶快给肖大爷打个电话,请他帮着找一个肯定错不了,钱多钱少就别计较了。”
一句话提醒了何天亮。肖大爷离休前是省政法委书记,接触这方面的人多,求他帮忙找个好律师应该没有问题。何天亮看看表,已经十点多钟了,老年人睡得早起得早,估计这会儿肖大爷已经睡下了,他犹豫不决地说:“这会儿太晚了,不行明天一大早我就去找他。”
小草催促道:“火都烧到眉毛上了,你还想着他睡没睡觉,你怎么也变成书呆子了?快打电话去,让他今天晚上就联系人,我们明天一大早就去办事。这种事情赶早不赶晚,人命关天你懂不懂。”
第六部分 第三十八章(4)
何天亮只好马上给肖大爷打了电话。肖大爷果然睡了。何天亮把事情的原委简明扼要地给肖大爷说了一遍。肖大爷也感到这件事太出乎意料了,问:“她为啥要杀他呢?”
何天亮说:“我也不知道。我还得麻烦您老,请您帮忙找个好律师。”
肖大爷二话没说就应承了。何天亮又说:“最好您今天晚上就能联系上人,我们明天一大早就去找他。”
肖大爷叹了口气说:“这事真的越来越怪了,白国光一死把案子都差点搅了,我还以为有人灭口呢,怎么又杀出来个你的前妻冯美荣,真让人摸不清路数了。你等着我的电话,我马上给你联系一下第一律师事务所的老崔。”
过了片刻肖大爷就回了电话,告诉何天亮他已经跟老崔说好了,让他亲自代理这个案子。何天亮吞吞吐吐地问:“这个老崔……能力怎么样?”
肖大爷说:“能力怎么样得你们自己评价。他是第一律师事务所的主任,在我的名单上,他可是全省第一。”
肖大爷如此推许这个崔主任,想必差不到哪儿去,何天亮问清楚了这位崔主任的住址和联系电话。肖大爷又说:“我已经大概把情况跟他说了说,明天上午他等你们,你们直接去找他就行。”
放了电话,何天亮对冯美娴说:“娴子,明天一大早咱们就去找崔主任,他既然是第一律师事务所的主任,水平肯定比一般的律师高。”
冯美娴虽然着急,可是也知道人命官司非同一般,不管有什么原因,一条死尸摆在那里,犯案的不死也得脱几层皮,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好等明天找了律师再说了,于是起身告辞。小草说:“这么晚了你还跑回去干吗?回去怎么给你妈说?明天一大早又得去找律师,干脆今天晚上就别回去了,住到这儿,明天早上走起来也方便。”
冯美娴说:“我要是不回去我妈更着急,回去我不说什么就成了。”
何天亮也知道她是绝对不好住在这里的,就说:“那就回吧。明天早上咱们到律师事务所会齐,省得你来回跑冤枉路。事情已经出了,也别多熬煎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吧。”
把冯美娴送到外面街上,冯美娴朝公共汽车站走。小草拦了一台出租车,给司机塞了二十块钱,说:“把我们这位小姐直接送回家。”
冯美娴不好意思,说:“我等公共汽车,方便着呢。”
小草说:“这么晚了,公共汽车说不准多长时间才来一趟(奇.书.网),打个车也是为了安全。”边说边就把冯美娴推到了车上。
何天亮陪着小草往回走,两人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心事。何天亮问小草:“你估计冯美荣为什么要害白国光呢?”
小草说:“谁知道他们之间是怎么回事儿,反正人让她害了,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都是一条人命。”
何天亮又问:“那你说说这件事咱们该不该帮忙?帮到什么份儿上?”
小草说:“帮不帮都得忙,这种事情哪能事先定个标准再帮忙,你说的那句话倒对,走一步看一步吧。”
回到家,何天亮跟到屋里。宁宁已经睡着了,面容宁静得像纯净的天空。何天亮坐在床头,端详着宁宁酣睡的模样,轻轻抚摩着她的额头,想到如果冯美荣真的要给白国光抵命,宁宁就没有亲妈了,不由得伤心起来。
小草在旁边看着他,说:“你去睡吧,一人做事一人当,她又不是小孩子,做什么事情会有什么后果她也不是不懂,既然能做出那种事,肯定有她的原因,也肯定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别多想了,即便事情到了最坏的一步,宁宁照样长大成|人。”
何天亮想到自己从小就没了母亲,受尽了后母的虐待,如今不也照样长成五尺高的汉子,照样成家立业,过去吃的苦头如今回想起来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心里也宽松了许多。
“你说得对,小草。我想明白了,看在宁宁的分儿上,应该做的我自然会全力以赴地去做,可是我也决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把自己的日子毁了。我还有宁宁,还有你,为了你们俩,我得照应好我自己。”
小草说:“这就对了,快去睡吧。”
何天亮说:“你今天晚上陪陪我。”
小草说:“不行,明天我的事情还多着呢,你也得出去办事,你去睡吧,别磨蹭了。”
何天亮被小草拒绝,只好没趣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脱了衣服躺到床上却没有一丝睡意。尽管他尽量避开往那方面想,然而,冯美荣害死白国光要说跟他没有一点干系,他自己也不相信。潜意识里,他总感到这件事前前后后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头呢?他把事情的前前后后从头到尾又梳理了一遍,仍然找不到冯美荣害死白国光跟自己有什么牵扯的理由。他自我安慰着:也许他们因为别的什么事情闹翻了,冯美荣一时动了杀机,终于铸下大错。如果不是事实摆在面前,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冯美荣竟然能杀人害命。这个世界上最有理由弄死白国光的可能就是他何天亮了,有时候他也真希望白国光不得好死,可是他确实没有产生过亲手杀死他的念头,就连他动手痛殴白国光,也只是盛怒之下的一种发泄而已,他绝对不会像冯美荣那样不动声色地把耗子药拌在饺子馅里毒死白国光。那份冷静、深沉、毒辣,让何天亮觉得冯美荣好像一条蛇,对了,冯美荣正好属蛇。他们好的时候,两人Zuo爱到兴头上,何天亮就抱紧了她喘吁吁地叫唤:“我的美女蛇。”冯美荣就“咯咯”笑着扭动得越发像一条滑腻腻的蛇。
第六部分 第三十九章(1)
法庭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正前方的墙上挂了一个大大的国徽,审判长跟陪审员、书记员坐在国徽下边的桌子后面,旁听席上摆了十几张长条椅子,前来旁听的人比预料的多,旁听席上坐得满满的。
崔主任跟他的助手坐在右手的辩护席上。公诉人坐在左手的位置上。何天亮跟小草、冯美娴坐在旁听席的最前面。肖大爷、三立都来旁听,却没有跟他们坐在一起。这是第一次开庭,崔主任曾经告诉何天亮跟冯美娴,他不能作无罪辩护,但是他可以把冯美荣的命保下来。如果他保不了冯美荣的命,他就把收的代理费原封不动地退回来。杀人偿命是老百姓的思维定势,冯美荣杀了人,律师打了包票能把她的命保下来,说明这个律师确实有本事。冯美娴说只要能把她姐的命保下来,她冯家就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崔主任说:“律师代理费何老板已经替你们交了,再也没啥开销了。这种案子用钱买不来胜利。”
何天亮的心情有些紧张,开庭前崔主任让他务必到庭,说有可能当庭请他作旁证。他问作什么证。崔主任说:“也许让你出庭,也许用不着。需要你作证的时候,我提问你知道的就实话实说,不知道的就照实说不知道,绝对不能编假话。”
这阵儿还没开庭,崔主任埋头整理他的材料,时不时地跟他的助手商量着什么。冯美娴有意挨着小草坐,跟何天亮隔开了。自从冯美荣出事以后,经过几次接触,两人前嫌冰释,聊起天来话挺多,再也见不到唇枪舌剑的斗争了。最近一段时间跑冯美荣的事情,小草基本上没有参与,在家里主持生意,照顾宁宁。何天亮每天回来后自会把事情进展给她作详细报告。她有时也给何天亮提点建议,后来事情全让律师接管过去了,他们反而没事可干了。
把事情交给了律师,何天亮开始修补跟东方铝业公司的关系,还想把生意再捡起来。张处长当了廉政建设的先进典型,算是因祸得福,对何天亮多少也有几分感谢。可惜东方铝业公司改革了采购工作程序,实行招标采购,并且对投标资格做了严格的规定。何天亮凭天亮餐饮服务公司的牌子根本连投标资格都没有。为了能有个参加竞标的资质,何天亮又开始跑工商局,注册公司,核定注册资金为二百万元,勉强算是有了参加竞标的资质。接下来又得提供样品、报价等等,这些事何天亮都不熟悉,只能边学边做,事情虽然没有结果,可是倒也学了不少正当做生意的知识。
“传被告到庭。”
众多窃窃私语结合成的嘈杂被审判长的声音压住,全场立刻一片寂静,人们的脑袋齐刷刷地转向被告进入的侧门。冯美荣穿着朴素的灰蓝色制服,外面罩着一件马甲,马甲上面有大大的“一看”两个字,那是第一看守所的简称。她的头发被剪短了,憔悴的脸上毫无血色,目光呆滞,两只手戴着手铐。两个女法警将她引导到专为被告准备的围栏里面,关上围栏栅门后摘下了她的手铐。在进入围栏的时候,冯美荣看到了坐在旁听席第一排的何天亮、冯美娴和小草,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嘴动了动,然后神情木然地转过身走进了围栏。
冯美娴啜泣起来。小草悄声劝着她。何天亮看着冯美荣穿着号衣的背影,百感交集。这个女人曾经跟他甜蜜幸福地度过了四年时光,也是这个女人给他造成了人生最大的侮辱与伤害,这个女人是他女儿的母亲却也是他心中永远抹不去抚不平的伤口。如今这个女人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他对她已经没有了曾经深入骨髓的仇恨,剩下的只是淡淡的哀伤和无尽的惆怅,还有几分无法摆脱的同情。
“全体起立。”
何天亮随着其他人一起木然地立起。审判长宣布法庭纪律,直到小草扯了扯他的衣襟,何天亮才发觉人们都已经坐下了,他也坐了下来。
公诉人开始宣读诉状。何天亮集中精神听着诉状列举的冯美荣的罪行。根据公诉人的诉状,冯美荣害死白国光的证据充分,她自己也供认不讳,结论是故意杀人,公诉人据此要求法庭依法严惩。公诉人的起诉书让何天亮寒彻骨髓,身上却又大汗淋漓,双手微微颤抖怎么也控制不住。他定定地看着冯美荣的背影,难以想象她生命的终止符居然会是一声枪响。
“尊敬的审判长,尊敬的陪审员,各位旁听的女士先生们,作为被告的辩护律师,我对公诉人的结论没有异议。被告确实是处心积虑精心策划了这场谋杀案。”崔主任的开场白让法庭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确实,作为被告的律师一开始就跟公诉人站在一起给自己的委托人定罪,人们无法明白他的用意何在。妈的,光是代理费就拿了两万块,这种屁话谁不会说。何天亮也在心里暗暗咒骂,同时不无抱怨地扭头看看坐在后面的肖大爷,暗想,这就是您给我介绍的您名单上的全省第一的律师。肖大爷没有察觉何天亮不满的眼光,聚精会神地倾听着崔主任发表辩护词。
第六部分 第三十九章(2)
崔主任表情生动的瘦长脸一本正经,用食指推了推他的金丝边眼镜,接着往下说:“在现代法治社会里,除了战争,任何人没有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力,只有法律才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经过精心策划,我的当事人包好了裹着老鼠药的饺子,让白国光毫无防备,甚至可以说是满怀欣喜地走向了死亡。无可置疑这是一种严重的犯罪行为,她受到法律的追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说到这里,崔主任停顿了一下,然后提高声音坚定地说:“然而,我却要当着审判长和陪审员的面,当着公诉人的面,当着所有在场听众的面,为我当事人的所谓犯罪行为大声喝彩。我要说:冯美荣女士干得好!”
他的话音尚未落地,法庭立刻成了一锅滚粥,交头接耳的议论混合成了肆无忌惮的哄响。审判长不得不大声喊叫着“肃静”来维持法庭秩序。崔主任对自己的发言造成的轰动效应洋洋得意,他摘下眼镜,用一方洁白的手绢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直等到法庭在审判长和法警的干预下渐渐恢复了平静,才轻咳一声继续他的演说:“我这么说绝对没有蔑视法律蔑视法庭的意思,更没有鼓动人们为所欲为残害生命的图谋。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出于一个法律工作者的正义之心,出于一个守法公民的道义精神,也是出于我个人嫉恶如仇的性格。经过对这个案子的深入调查细致了解,我不得不说,白国光死有余辜,可气的是他的死竟然还带累了我的当事人,一个善良纯朴,为了保护自己的亲人不惜以死抗争恶势力的烈性女子。”
这时候公诉人提出抗议,要求辩护人不要再用空洞的辞藻来哗众取宠浪费法庭的时间,耽搁案件的审理,要求他用事实和证据说话。法庭支持了公诉人的主张。
崔主任咽了一口唾液,停顿片刻继续发言:“我刚才表示同意公诉人的结论,并不代表我同意公诉人对此案的判断。公诉人对我当事人的作案动机的分析是幼稚的,肤浅的,不符合事实的,因此对这个案子的定性也是错误的。请注意,方才公诉人在描述杀人过程的时候,列举了大量的书证物证,被告也承认人是自己杀的。然而,公诉人在剖析杀人动机的时候,却轻描淡写,把被告杀害白国光的原因简单地归结为工作矛盾、私人恩怨。那么我要深究一句,这里所说的工作矛盾、私人恩怨到底是什么呢?也就是说,被告为什么要故意杀人呢?我的当事人每天接触的人不能说成千上万,起码也有成十上百,她为什么不杀别人偏偏看中了白国光呢?难道少发几个奖金,多扣几个工资,或者吵过几架就能让我的当事人杀人吗?显然,公诉人在确定我的当事人故意杀人之后,就以为此案已定,没有费心深挖隐藏在这个案子背后复杂深厚的历史与现实原因,简单地轻信了被告的供述。或者他们也作了一些肤浅的所谓的调查,得到了一些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只见水面不见河床的所谓证言证词就浅尝辄止,忽略了本案真正的动机,影响了对本案的正确判断定性。”
“请用事实说话。”审判长提醒崔主任。
崔主任朝审判长点头示意:“对不起。”却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讲,“我的当事人是有丰富人生阅历的成年人,她不是法律专家,但是她绝对具备杀人偿命的常识。仅仅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过几架,她就精心策划了谋杀,微不足道的前因和无法承受的严重后果之间不成比例,这是无法平衡的逻辑公式。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被告对白国光动了杀机呢?这个问题要追溯到十一年前。请允许我向公诉人提个问题。”他对审判长提出了要求。
“辩护人可以提问。”审判长批准了他的请求。
“请问公诉人,被告跟被害人认识多长时间了?”
公诉人愣了,低下头翻阅了一阵卷宗才回答:“应该认识不久,可能是近两年她到大都会娱乐城上班以后认识的吧……”
“不对,他们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认识了,具体说在十一年前他们就产生了无法化解的恩怨。”崔主任得理不让人,又加了一句,“仅此一事足可看出公诉人的结论跟这个案子的真情还有十多年的距离。”下面有人轻笑。公诉人面色微红,提出抗议,要求崔主任不要讲与本案无关的事情。法庭支持了公诉人的要求。崔主任却浑不在意胸有成竹地继续表演,“下面我请求法庭允许我传唤证人何天亮到庭。”
何天亮愣住了。他没有想到崔主任第一个证人就叫他。还没明白过来,审判长已经传唤了:“证人何天亮来了吗?”
何天亮急忙起身答应:“来了。”
审判长给他交代了几句要实事求是,不能作假证,作假证要承担法律责任一类的话。崔主任就开始发问:“证人何天亮,你跟被告是什么关系?”
“我们原来是夫妻,后来离婚了。”
第六部分 第三十九章(3)
“你们是什么时候离婚的?”
“有十来年了。”
“具体一些。”
何天亮算了算才说:“十年。”
崔主任思索了一下,又问:“你认识白国光吗?”
何天亮说:“认识,他原来是我们厂的党委副书记。”
“据我所知十一年前你曾经打伤过白国光,还因此被判刑,你能不能如实地向法庭说明那件事情的经过?”
何天亮非常为难,那件事情是他心灵深处的创伤,也是他蒙羞终生的隐疾,如今要当着这么多陌生人的面把这段他一直当做奇耻大辱的往事当众公开,他无论如何难以开口。他朝冯美荣看去,只能看到她的侧影,她的头低垂着,披散的头发遮挡住了她的脸,发梢几乎贴到了面前的栏杆上。
“何天亮,你必须如实回答我的提问,否则我将无法继续代理这桩案子。”他的迟疑不决让崔主任有些耐不住了,催促他赶快回答问题。
何天亮横下心来,既然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呢?他开始讲述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刚开始他的话语滞涩,磕磕巴巴,逐渐他自己也沉入到那段噩梦一样的日子里面,忘记了拘谨和羞涩,向法庭倾吐这深埋在心里的苦难。法庭一片寂静,除了偶尔的轻声咳嗽,还有不知是谁轻轻的啜泣。
“请你稍停片刻。”何天亮讲到他被判刑后,跟冯美荣离婚的时候,崔主任打断了他,向法庭和旁听的人们说,“通过证人的证词,法庭一定对白国光其人有了清醒的认识,如果大家认为这仅仅是一般的男女奸情所引起的家庭悲剧那就大错特错了。这并不是普通的婚外恋,而是白国光利用职权采取极为卑鄙的手段欺骗要挟我的当事人,对我的当事人进行无耻奸淫的犯罪行为。”崔主任对何天亮说,“请证人何天亮继续回答我的问题。发生这种事情后,你对冯美荣跟白国光一定是极为仇恨了?”
何天亮没有回答,崔主任也不需要他回答,接着往下问:“你知不知道在白国光跟你的前妻冯美荣之间还发生过别的什么事情?”
何天亮摇摇头。崔主任说:“请你明确告诉我,你知道还是不知道。”
何天亮只好说:“我只知道他们有男女关系,这是我亲眼见到的,别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崔主任又问:“你在厂里工作的时候,有没有偷盗行为?”
何天亮马上回答:“我不但在厂里没有过偷盗行为,我长这么大也没偷过任何人的东西。”
崔主任说:“好。可是当时白国光对冯美荣说,你把厂里的发电机偷出去卖了,保卫科已经查清楚,马上就要逮捕你,起码要判你十年徒刑,如果冯美荣顺从了他,他就可以让保卫科销案,否则对你严惩不贷。”
这时候何天亮也隐隐约约地回忆起,那时候厂里确实发生过偷盗工厂物资到外边卖钱的事情。那种事情跟他不沾边,所以他也从来没有往心里去过,没想到白国光竟然栽到了他身上。
“你的妻子冯美荣太老实,太软弱,太善良,也太爱护她的亲人了,为了保护你免遭拘捕,无奈之下顺从了白国光这个恶棍,以自己的清白之躯和女人的贞节换取你和家庭的平安。白国光得手之后,反过来又利用他跟冯美荣的关系进一步要挟她,说如果她不继续顺从他,就把他俩的事情公开,企图用这种办法达到长期霸占冯美荣的目的。后来发生的事情你已经说过,就不用我说了。”
崔主任的话如雷轰顶。何天亮的大脑“嗡”的一声变成了一片空白,四周的一切在瞬间都离他远去,他的耳朵里只剩下了嗡嗡的鸣叫声,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证人何天亮,证人何天亮!”法官的叫声把何天亮唤回到现实当中。他怔怔地看看四周,恍惚间竟然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证人何天亮请回答辩护人的问题。”审判长再一次催促着。
崔主任关切地看着何天亮:“你没事吧?能不能继续?”
何天亮恢复了心智,想起了自己正在做的事,点点头:“你说吧,我没事。”
崔主任接着问:“你在监狱里面呆了八年对不对?”
何天亮说:“对,我当时被判了十二年,减了两次刑提前释放,只坐了八年。”
第六部分 第三十九章(4)
崔主任对着法庭里面的所有人说:“这是一个普通工人的家庭。他们没有过多的财富,没有可以主宰别人的权力,也没有分外的奢望和企求,他们有的是相濡以沫的亲情,有的是普普通通却又幸福美满的日子;然而,正是白国光这个恶棍,为了满足自己的肮脏私欲,把这个原本幸福宁静的普通家庭毁掉了。这个家庭的男主人,也就是我们面前的证人何天亮,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却被判刑十二年,以至于妻离子散,受尽了苦难和折磨。作为法律工作者,我不应该说这句话,可是出于人的良知和道义,我却必须说,白国光死有余辜。”
崔主任这时候才显示出他不愧在肖大爷名单上占了辩护律师的头牌,此刻,他已经主宰了法庭的气氛。法官中的女陪审员在偷偷抹眼泪,审判长面色惨然,显然已经被他讲述的事实引进了对被告深深同情的氛围里面,就连检察机关的公诉人,也忘记了对他的辩护进行挑剔,对他的辩护像听情节动人的故事一样专心致志。
“证人何天亮,你知不知道在你入狱的那八年里,冯美荣都做了些什么?”
何天亮摇摇头:“我不知道。”
崔主任说:“你可以稍微休息一会儿,等一会儿我来告诉你。”
审判长说:“证人你回去坐吧。”
何天亮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浑身无力地坐了下来。小草握住了他的手,可是,她自己的手也在颤抖着。
崔主任接着说:“被告被白国光威吓逼迫而受尽了侮辱,直到家庭被毁,亲人入狱,这一切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可想而知。她对白国光的深仇大恨不言而喻。然而,如果我们就此认为这就是她杀死白国光的原因,那就又大错特错了。下面,请审判长批准我对被告提几个问题。”
审判长说:“你可以提问。”
崔主任问:“冯美荣,何天亮入狱以后你都做了些什么?”
在崔主任提问、叙述的过程中,冯美荣一直在哭泣。崔主任向她提问,她没有回答,崔主任又问了一次,她仍然没有回答。审判长说:“被告,你要如实回答辩护人的提问。”
冯美荣忽然号啕大哭着说:“我想死,我请求让我死还不行吗!别问我了,别问我了……”
审判长说:“被告你冷静一些,遵守法庭纪律,注意法庭秩序。辩护律师,被告有权拒绝回答你的问题。”
崔主任说:“我非常理解被告的心情,我提出的问题等于在割开她尚未愈合的伤口,我能感觉到她的心在滴血。我尊重我当事人的意愿,不再向她提问,但是我却可以把我整理出来的谈话笔录当庭宣读一下,这份笔录实际上回答了我的问题。”
崔主任从案头拿起卷宗,翻开读道:“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情以后,我知道我上当受骗了,做了对不起何天亮的事,没有颜面再跟他维持夫妻关系,就提出离婚。我知道这样做对他来说是残酷的,也许他会更加恨我,可是我没有选择,我只能那样。一个女人出了那种事情,在原单位只能成为别人轻蔑的对象,成为别人饭后茶余的吐沫星子,我只好自动离职,远远避开那些轻蔑的眼光和比刀子还要锋利的闲话。同时,我也是为了远远避开那个恶棍白国光。我恨他,可是我对他却没有办法,他是男人,是领导,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无法跟他对抗,更无法报仇雪恨,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远远避开他,让他找不到我,无法继续纠缠我。
“离开了单位,我就没有了收入,我还有女儿,我的父亲又患了肝癌,妹妹年幼还正在读书,母亲是家庭妇女没有收入来源,我只能想方设法千方百计地挣钱。我白天给人家当保姆,晚上到歌厅舞厅当陪酒,经常一天苦干十六个小时。然而,我再卖力气挣来的钱也弥补不了家里的开销。父亲的病越来越重,孩子因为营养不良也患了贫血,我只好去卖自己的血换来钱买了补血药给孩子吃。这样拼了一年多,我的父亲还是去世了。我心里明白,他的病是我给气出来的。他生前很喜欢何天亮,我们出了那件事情以后,他从来没有问过我缘由,但是我知道他对事情的经过一清二楚。他从来不提这件事,闷在心里,我女儿曾经问过我,为什么她姥爷抱着她流眼泪。
“我父亲去世以后,我开始每月积蓄一点点钱,哪怕家里再困难,哪怕每月只能存一块钱,我也要不间断地积蓄。我知道,何天亮出来以后还要过日子,还要做事情,他不能两手空空地面对这个对他来说已经变得非常生疏的世界。再后来,我晚上在歌舞厅陪客人的事情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家里,母亲和妹妹都觉得在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我回家的时候也经常感到邻居们在我的背后指指戳戳,我不能不挣钱,却又不能不顾家里的名声,我只好告别给我留下痛苦记忆的故乡,到外地谋生挣钱。我去过深圳,在那里给人家擦过皮鞋,当过小工;我也去过海口,在一个拱桥上推车,每推一趟能挣五毛钱,我一天最多能推十趟;在厦门我给一家公司当过公关,为了躲避老板的纠缠,干了一个月一分钱没挣到就辞职了。那段时间我自己都说不清我干了些什么,反正什么能挣钱我就干什么,只有一样我可以保证,我从来没有靠出卖肉体换钱,因为,虽然我已经跟何天亮离婚了,可是我终究还是他女儿的母亲,我不能再给他身上增加羞辱。一个女人,想靠打工正正经经地挣到一笔钱,在当今的社会上几乎是奢望。我在外地流浪,打工;打工,流浪,就这样苦熬着。我心里唯一的希望就是能等到何天亮出狱,能等到他可以养活我的女儿,至于会不会有这个结果我也说不清,也许这只是我激励自己拼下去的一个虚幻的愿望而已。
第六部分 第三十九章(5)
“后来,我在深圳认识了一个朋友,她也是跟丈夫离了婚,独自出来工作挣钱的。这时候我不但每月能保证给家里寄去生活费,自己也积攒了几千块钱,那位朋友也有几千块钱,于是我们商量了一下,就合伙从深圳进服装贩到北方去卖。我们干得非常起劲儿,经常乘着火车背着沉重的大编织袋在南方沿海城市跟北方内地城市之间奔波,干了两三年,我们都挣了三万多块钱。这时候又在北京碰上了传销保利产品的事儿,据说搞传销能挣大钱,我们也确实看到有许多人靠传销成了大款,心头一热,想快点致富,就干起了传销。没有多久,传销被禁止了,我们辛辛苦苦几年挣的钱都被砸了进去,我的那位朋友承受不了这巨大的打击,跳到北京护城河里自杀了。我在北京呆不下去,只好又回到家乡另谋出路。回来后不久,我就打听到何天亮要提前释放,我又喜又怕,喜的是他终于熬出来了,怕的是再见到他我将会无地自容。
“我趁他还没有出来之前,偷偷跑到过去我们的家里。房子还在,朋友一直替他看着,知道他出来还能有个窝,我放心了。可是见到那座房子破败不堪,家具也都朽坏难以使用,我就用手头仅有的钱从旧货市场上买了几样家具偷偷给他配上了。我想,无论怎样,他回来后看到家还像个样子,心里也有个安慰。”
何天亮听到这里恍然大悟:他从监狱出来后,家里那些陌生的家具和电视是冯美荣给置的,他的五内俱焚,眼泪终于止不住流了下来。
崔主任还在继续读那份笔录:“有一次我偶然看到何天亮在街上给人擦皮鞋,我的心情非常痛苦,这一切不都是我给造成的吗?如果不是我的失足,他作为一个优秀的钳工班长,再怎么也落不到这个地步。我想帮助他,可是却没有能力了,我积攒下来的钱都耗到了传销上。我只好到处借钱,好容易凑了五千块钱,就给他寄去了,希望他能拿这笔钱做点什么。我本身就没钱,又欠了债,只好重操旧业,到歌舞厅去坐台。真是冤家路窄,我万万想不到会在那里碰到何天亮,他当时就指责我不该干这个。我心里想,我辛辛苦苦借了钱给你,难道就是让你来逛歌厅泡小姐的吗?羞怒之下,我狠狠地骂了他,他也被朋友拉走了。过了几天,他忽然把那笔钱又送了回来,说是补偿女儿的生活费。我心里明白,他是见我在歌舞厅坐台,知道我缺钱,才把我寄给他的钱送了过来。他当然不知道那笔钱实际上是我寄给他的。我妹妹把钱给我的时候,我的心情真是无法表达,既高兴又难过,笑也笑不出来,哭也哭不出来,当着我妹妹的面我强忍着,过后我却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就在我跟何天亮在大都会舞厅里面吵闹的时候,我万万想不到白国光出现了,我原来根本不知道他就是这座娱乐城的老板。见到他我万念俱灰,我恨死老天爷了,我想不通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像他那么坏的人过着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生活,而我们这些善良老百姓却总是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我当时就决定离开那个娱乐城,可是他说的一句话又把我留住了,他问我:‘你男人出来了,可是随时还会进去,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他又在恐吓我,我就说,‘这次进去的恐怕该换你了。’他阴笑着对我说:‘你以为我骗你是不是?他从我这里拿走了一把手枪,他还以为自己厉害,可是他却想不到,只要枪在他手里,我随时都可以把他送进去。’何天亮的性格我知道,为了自卫,他有可能从白国光手里抢枪的。我回想起白国光跟何天亮会面时候的对话,显然他们见过面。我无法判断白国光说的是真是假,可是我却不敢冒那个险,他确实太坏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就算何天亮并没有从他那里拿什么手枪,以他如今的势力,想嫁祸于人也非常容易。在那种情况下,我只好问他:‘你要怎么样?’他厚颜无耻地说:‘我是旧情难却,看到你如今混到这个地步心里也不落忍,我就给你安排一份工作吧,你到总台收款,每月工资两千。’
“我知道他不怀好意,可是如果我当场拒绝了他,我说不清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加害我们,我只好同意在他那里工作。在我同意在他那里工作的同时,我也暗暗下了决心,如果他再对我心存不轨,我豁出去了,大不了鱼死网破,我也不是十年前的冯美荣了,我相信我有能力应付他的纠缠。”
崔主任合上卷宗,对审判长说:“审判长,下面的事实我还需要何天亮的证词。”
审判长宣布:“传证人何天亮。”
何天亮已经麻木了,反应迟钝,法警拍了拍他,他才怔怔地跟着法警走到了证人席上。
崔主任叫着他的名字说:“何天亮,刚才叙述的事实你今天才知道,对你的精神肯定有负面作用。本来我不应该再让你出庭作证,可是,为了搞清事实,为了还冯美荣一个公道,我不得不让你继续出庭作证。希望你能打起精神,实事求是地回答问题,配合我把案子的背景搞清楚,这也是你应尽的责任。”
崔主任这一番话,让何天亮清醒了许多,他打起精神准备回答问题。
“你回到这里以后,见过几次白国光?”
何天亮在心里数了一下,回答说:“四次。”
第六部分 第三十九章(6)
“你能把每次见到他的经过详细地告诉法庭吗?”
何天亮说:“能。”接着就从他第一次在市府广场擦皮鞋时见到白国光讲起,一直讲到他闯进白国光的办公室拿到他经济犯罪的证据。
“我第一次到白国光办公室找他的时候,他用一把手枪威胁我。我把手枪抢了过来才发现那是一把仿真玩具枪,当时我就把这支玩具枪给没收了,这把手枪至今还在我手里。”何天亮听到白国光用他抢枪的事情要挟冯美荣,也怕法庭真的以为他私藏枪支,就专门把他抢了白国光假枪的事儿解释了一遍。
他还要继续讲后来的事情。崔主任却制止了他:“够了,足够了。谢谢你,请你下去休息吧。”
何天亮听话地回到了他的座位上,小草眼泪汪汪地握住了他的手。
崔主任说:“审判长,请允许我宣读从省检察院反贪局检察二室取得的证明。”
审判长简短地说:“可以。”
崔主任便开始宣读:“何天亮同志积极揭发检举原金城公司总经理、现大都会娱乐城董事长兼总经理白国光的经济问题,将取得的相关证据交给了我们,为此案的侦破做出了重大贡献,特此证明。省检察院反贪局第二检察室。”
他把这份证明交给法庭,请法庭认定证据的有效性,然后说:“何天亮的证词跟省检察院反贪局的证明都说明,何天亮确实为了取得白国光在担任金城公司总经理期间的经济犯罪事实,曾经闯到白国光办公室寻找证据。证据他最终拿到了,也交给了检察机关,然而,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我请求法庭传唤证人黄粱。”
黄粱噩梦来到了庭上,站到了证人席。他先朝何天亮点点头,{奇.书。网}又朝冯美荣点点头。何天亮目光呆滞,冯美荣则根本没有看他。
“你叫黄粱吗?”
崔主任开始发问。黄粱噩梦点头承认:“对,我叫黄粱,外号叫黄粱噩梦。”
“你的职业。”
“我是大都会娱乐城的保安。”
“你的具体职责是什么?”
“负责老板的安全,其实跟保镖差不多。”
“那你跟白国光很熟了?”
“对,我跟老板很熟。”
“你认不认识何天亮?”
黄粱噩梦迟疑地看看何天亮,捉摸不透该不该承认他跟何天亮认识。
“请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认识。”
崔主任停了片刻才接着往下问:“何天亮拿走了白国光经济犯罪的证据你知不知道?”
黄粱噩梦说:“我知道他去过白国光的办公室,拿走了什么东西可不知道。”
“请你如实回答我下面的问题,在何天亮去过白国光办公室以后,白国光安排你做什么?”
这一回黄粱噩梦回答得很及时,口齿也流利,显然这个问题他已经跟崔主任说过了:“何天亮走了以后,我知道他是找老板来了,按说应该赶快到老板的办公室里看看,可是又怕老板骂我,嫌我在关键时候不顶事,就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在楼下大厅里面转悠巡查。这时候老板打电话叫我马上上去。我就到了老板办公室,老板不知道我跟何天亮认识。我去了以后,见老板非常狼狈,身上沾着灰土,脸上也蹭破了一块,脸色像死人,我的感觉总的来说就是他已经丧魂落魄了。我过去知道他跟何天亮有过节儿,当时也没多想,估计何天亮可能来修理他了。我故意装作吃惊地问老板你怎么了?出啥事了?老板骂了一句:他妈的,王八蛋,这回老子的麻烦大了。我也弄不清他是骂我还是骂何天亮,我就问:有什么麻烦?需要我做的我刀山敢上火海敢闯。”
说到这儿,黄粱噩梦咽了口吐沫,抻了抻脖子,对崔主任说:“我口干得很,想喝口水。”
崔主任看看审判长。审判长点点头。他就从自己的助手那儿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了黄粱噩梦。黄粱噩梦“咕嘟咕嘟”一气喝光了,用手背抹抹嘴,出了口长气才接着往下讲:“这时候白老板摸出来一沓子钱扔到我的面前,说:‘这是一万块,你去找两个人,帮我办件事情,事情办成了再给你一万。’我们老板平时挺抠门,想从他手里多拿一分钱都难,一下子给我一万块,倒把我吓着了。我问:老板你让我干什么?他说:‘何天亮家你不是知道吗?’我说:知道啊,你以前不是让我去祸害过他吗。老板说:‘你找两个人,要是有把握不找人自己干也行,把何天亮的女儿或者跟他混在一起的那个小妮子弄住,最好两个都弄住,然后给何天亮留一封信,告诉他如果不把东西还回来,就要了他女儿跟他情人的命。’
第六部分 第三十九章(7)
“我一听事情挺大,这明摆着是绑架,抓住要判重罪,就问老板,他拿你啥东西了?给他几个钱买回来行不行?老板说:‘能买回来我还用得着找你?这件事你能办就办,不能办明说,我另找人,有钱啥人找不着。’我一听他那意思,我要是不答应他马上就炒了我,我跟何天亮认识,总不能眼看着他吃大亏,我要是不答应白国光找了别人事情更麻烦,当时就拍了胸脯,对老板说让他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不出三天就让何天亮老老实实跪在他面前求他。老板说三天时间太长,明后天两天之内事情就得办妥。我只好先应承下来,拿了他给的钱就退出来了。
“没想到我刚刚从老板屋里出来,迎面就碰上了冯美荣。她悄没声地站在黑黢黢的走廊里,差点没把我吓死。她二话不说拉了我就走,到了楼梯拐角的地方才停下来,当时她脸色太吓人了,青灰青灰的还有些发绿。她看着我就好像要把我一口吃了似的。她问我刚才何天亮来干什么了?我说我不知道,我也确实不知道。她又问我何天亮拿了白国光什么东西,为什么白国光要抓何天亮的孩子跟情人,这时候我才知道白国光跟我在屋里说的话都让她偷听去了。俗话说结婚的时候是亲人,离婚的时候是仇人,她跟何天亮离婚了,现在又跟何天亮的仇人白国光搅在一起,我当时估计她跟白国光是一气的,就不敢对她说实话。我其实只是应付白国光,哪里会帮他干那种进监狱的事儿,况且何天亮跟我关系不错,也算得上是个哥们儿,我哪能坑害他呢?我的心里正打算通知何天亮让他小心点,不行就避避风头,躲一躲,我也好给白国光交差,就说找不着人,大不了我不拿他的钱就是了。我哪里知道冯美荣的心思,还以为她跟白国光是一路的呢,所以她问我的时候,我啥话也没告诉她,让她有啥事找老板直接说去,我跟她说不着。她拦着不让我走,我甩开她就跑了。唉,要是早知道会有今天这个结果,我就把实话告诉她,也就没有这一场大祸了。”
黄粱噩梦看来真的后悔莫及,这时候转过身对冯美荣说:“冯小姐,不,冯大姐,我真的后悔,我他妈……”
这时候审判长制止了他:“证人黄粱噩梦,不准跟被告直接对话。”
两个法警也上前去扒拉了他一把。黄粱噩梦才回过身。崔主任说:“你继续往下说,后来怎么了?”
“我当天晚上,就开始打电话四处找何天亮,可是哪里也找不着他,打他的手机,手机不开机,半个晚上下来,我的手指头拨电话都拨麻木了,也没找到何天亮。我估计何天亮也不是傻子,肯定躲起来了,心里倒也稍稍松了一松。第二天下午,我去找白国光,想告诉他一声,就说何天亮躲了,暂时找不着人。可是到处找不着白国光,我问别人,办公室的人告诉我,说中午冯美荣好像给白老板包了饺子,送到他屋里去了,后来就一直没见他的人影儿。我当时也没在意,找不着他我刚好可以松口气,就再没找他,后来才知道他死了。”
崔主任等黄粱噩梦说完了,对审判长说:“我再没有问题要问证人黄粱噩梦了。”
审判长让黄粱噩梦退下,黄粱噩梦连忙跑了出去。
“审判长,陪审员,通过前面证人证言和我提供的种种证据,我可以给这桩杀人案的性质重新下个定义,这绝对不是一桩普普通通的谋杀案,可以肯定地说,被告冯美荣的杀人动机既不是为了谋财,也不是男女间的争风吃醋,更不是公诉人所谓的工作矛盾、私人恩怨,这是一桩防卫过当致死人命案。”
这时候公诉人似乎从崔主任营造的气氛中清醒过来,回到了案子审理的现实当中,他举手示意要发言。崔主任对审判长说:“请审判长允许我把话说完。”
审判长当然不能不让他把话说完,同意了他的要求。崔主任继续从容不迫地发表他的见解:“从刚才得到充分证实的事实来看,冯美荣跟白国光之间确实有着深仇大恨,但是,我要着重指出的是,旧恨新仇绝不是促使她动手杀人的原因,真正逼迫她不得不杀死白国光的原因是她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和过去的丈夫免遭白国光再一次的迫害。白国光已经开始对她的孩子和亲人下毒手了,形势紧迫,危在旦夕,她才不得不采取断然措施,使用极端手段。她这么做的时候,非常清楚自己将要承担的后果,可是,为了自己的孩子的平安,为了她前夫何天亮的安宁,她宁可自己下地狱!对于这样一位可敬的女性,我们能简单地用‘故意杀人’四个字就抹煞她的崇高和伟大吗?我的话完了。”
第六部分 第三十九章(8)
公诉人得到了发言机会:“我要指出辩护人一个明显的逻辑上的错误。辩护人一开始就承认,被告是故意杀人,如今却又说她是防卫过当,故意杀人的主动性排斥防卫过当的被动性,这是最简单的逻辑定律,也是法律的基本常识,辩护人显然忽略了这一点。另外,被告在实施谋杀的时候,被害人白国光对被告本身并没有实施暴力,也没有对被告实施暴力侵害的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在自身权利没有受到侵害或者侵害可能的情况下,被告不存在防卫的问题。因此,辩护人所称的防卫过当既不符合事实,也没有法理依据。”
崔主任要求发言,审判长准许了,他说:“正当防卫,并不仅仅只是个人权利受到侵害或者可能受到侵害才能实施,它还包括社会公众、社会其他成员的权利以及国家集体个人的财产等等受到侵害或者可能受到侵害的时候,对不法侵害者实施的防卫行为,也就是说,即便你个人没有受到侵害或者有可能受到侵害,可是,当别的人以及国家集体的权利受到侵害或者可能受到侵害的时候,任何一个公民都有权利采取措施制止可能发生的侵害。如果公诉人对此有疑义的话,回去后请认真阅读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总则第一编第二章第一节的第二十条。”
崔主任的发言带有明显的讽刺意味,公诉人被激怒了,抗议被告代理人对公诉人进行讽刺性攻击。审判长扭头跟陪审员商量了一阵,支持了公诉人的意见,要求崔主任在辩护发言中不得对公诉人进行任何形式的讽刺。崔主任夸张地向公诉人鞠了一躬说:“对不起,公诉人,我的本意绝对不是要讽刺公诉人,如果你们感到受到了侵害,我请求你们原谅。但是,我还是要说,我的当事人不管是故意杀人还是过失杀人,从其本质上来说,确实属于防卫过当,因为她杀白国光这个恶棍,百分之百是为了阻止他对公民何天亮和公民的孩子何宁实施侵害。为此,我请求法庭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充分考虑我的当事人在这个案子里防卫性质的因素,以及她主动投案自首的表现,在量刑时予以从宽处理。谢谢审判长、陪审员,也谢谢公诉人。我的发言完了。”
公诉人再没有对他的发言提出异议。审判长问冯美荣:“被告还有什么补充性意见没有?”
冯美荣这时候已经不再哭泣,她抬起头来,对审判长说:“法庭怎么判决我都没有意见,我要说的只有一句话,我对我做的事情不后悔。”
审判长宣布休庭,人们议论纷纷地往外面走。何天亮呆呆地看着冯美荣被法警带出去的那扇侧门,胸腔如同被掏空了,大脑也似乎掏空了。冯美荣离开法庭的时候,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她的妹妹冯美娴,她低垂着头,微驼着背,双手被铐在一起的样子一直在他眼前晃动。
一个月后,法庭再次开庭,判处冯美荣无期徒刑。冯美荣没有提出上诉。从法庭出来,崔主任不无得意地说:“我说了嘛,保她的命没问题,可是要辩成无罪确实太难了,终究一条人命啊。”
何天亮衷心地感谢了他。冯美娴眼睛红肿,判决一完,就悄然离去了。肖大爷、三立和宝丫都陪他去了法庭。肖大爷告诉他,经过省检察院反贪局的调查,那位前省委主要领导的老婆涉嫌侵吞国有资产,已经被拘捕,等待她的将是法律的严惩:“多亏了你啊天亮,不但让侵吞国有资产的罪犯受到了法律的制裁,也了了我这老头子的一个遗憾。”
何天亮对这一切已经失去了兴趣,此时他的心情颇似出外觅食遇到暴风雨劫后余生的鸟,恨不得马上躲回自己温暖的鸟巢。他跟这些陪他前来等待冯美荣命运最终结果的朋友匆匆告别,迫不及待地朝家里跑,他急于把消息告诉小草跟宁宁。小草在判决前几天就明确告诉他,她不去现场等待判决结果,她太怕结果是永别。说这话的时候她坐在宁宁床头。宁宁已经睡熟了。她流着眼泪,轻抚着宁宁的额发说:“这孩子命真苦,刚有了爸爸,又失去了妈妈。”
何天亮说:“律师非常有信心,说是冯美荣不会判死刑。”
小草说:“至少也是无期,判了无期对于宁宁来说,不是照样等于没有妈吗?”
何天亮想说:“那你今后就是她的妈妈。”可是那会儿家里的气氛实在太不适合说这句话了,何天亮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小草跟宁宁就是他的家,就是他躲避风雨的港湾。他回到家的时候,宁宁还没有放学,小草也不在,屋里面冷清清的。他问正在厨房里忙的厨师老王小草干啥去了,老王说她拿了一些东西走了,他也不敢问她干啥去了。
何天亮回到屋里后,忽然看到桌上茶杯下面压着一封信。他立刻感到不妙,直觉地感到小草离他而去了,他恨自己的直觉,怀着一线希望颤抖着打开信。小草的头一句话就让他的希望破灭了,“天亮,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远了,你不要找我,也找不到我。”她果然走了。何天亮呆了,他摇摇头,闭上了眼睛,等着思维能力回到空空如也的脑袋里面。
第六部分 第三十九章(9)
我带走了二十万块钱,所以你完全可以不必为我今后的生计担心。过去,你一直希望我能跟你结婚,厮守终生。虽然我在心里早就已经答应了你,可是我对你跟我的未来没有把握,所以我迟迟不敢答应你。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在你跟宁宁她妈之间,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尽管你们的离异跟我没有直接的关系,可是我却怕有一天会成为你们之间的障碍,我宁可把我的一切直截了当地交付给我爱的人,却不愿意成为别人感情的障碍,一个勉强组合起来的家庭就跟建在沙滩上的房屋一样,潮水很容易就能将它摧垮。我怕极了有一天我会成为多余的人,怕极了我辛辛苦苦筑起的巢会禁不起风雨的袭击变成破碎的瓦砾,得到了却又失去,还不如压根儿就没有得到过。天亮,你能理解我吗?你能原谅我吗?
何天亮的眼睛湿润了,一滴泪滚落到了信纸上,洇散了字迹。
我是一个喜欢自主的人,我爱的我就会毫无保留地给他,我这样做了,我很高兴。爱我的人也把我要的给了我,我很满足。因此,我是快快乐乐走的,尽管我的眼里有泪水,可是我的心却是快乐的,我认为我的选择是正确的。说实话,从法庭上出来以后,我就常常想,世界上竟然会有冯美荣这样的女人,我也自问,我能不能像她那样为你付出自己的一切,我不敢肯定自己能做到。尽管她跟你离婚了,我却没有勇气接替她的位置,特别是在法庭上我耳闻目睹了她的悲剧之后,我越来越觉得我没有正式跟你结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从那天开始就想离开你,可是一直下不了决心。我本来不想就这么一走了之,可是我知道我只要一见到你就永远也不会走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所以我走了。
我非常喜欢宁宁,宁宁也很喜欢我,可惜我不能再领她逛商场,不能再给她做糖醋里脊了。我原来想当她的妈妈,可是我不能抢走她妈妈在她心里的位置。你别光顾了忙你的事情,孩子是你的未来,你一定要把主要的精力放到孩子身上。存折我都整理好放在你睡觉的床铺下面了,密码是你的生日。
天亮,你千万不要因为我的离去而消沉,也不要因为我的不辞而别而恨我。我们经过了那一段共同创业的时光,共同品尝了酸甜苦辣,我们的相遇、相识、相爱就当成一场美梦吧,就当成一次难忘的经历,让它永远珍藏在我们的记忆里,不是也很好吗?
谢谢你的爱,谢谢你给我的一切,我不说再见,也不说永别,因为到现在为止,我还不敢断定我真能永远离开你。我想,我最需要的是一个人静静地生活一段时间,许多事情需要我冷静下来思考。这个时间也许需要两年,也许需要三年,也许是永远。如果有一天你看到我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你会不会拒绝我呢?如果我永远也不再回来,你会不会忘掉我呢?
这封信没有落款,也没有时间,不知道小草是因为写信的时候心意烦乱而忘了写下自己名字和写信的时间,还是觉得没有必要写那些何天亮也都会明白。何天亮捏着这封让他撕心裂肺万念俱灰的信,茫然地看着立时显得空空荡荡的房子,觉得自己的胸腔也跟这房子一样空空荡荡。
外面传来铁器击打水泥地面的声音,三立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操,你一个人呆在这里干啥?”他的后面跟着胡志刚。
发现何天亮神色异常,呆若木雕,三立迷惑不解地问:“你这是怎么了?又出啥事了?”
见到何天亮手里捏着的信,三立不客气地抽了过去。胡志刚拦阻着:“那是人家的信,你别看。”
何天亮说:“看吧,三立不是外人,你也可以看,我已经无所谓了。”
三立埋头看信。胡志刚矜持一些,避开能看到信的位置,转身坐到了桌旁的椅子上。三立一目三行地看完了小草留下的信,疑惑不解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儿?她这是什么意思嘛,好好的怎么就走了呢?”
何天亮叹息了一声,叫来服务员吩咐给胡志刚和三立沏茶。胡志刚试探着问:“怎么了?要是有什么难处能不能给我们说说,即便是我们帮不上忙,起码你的心里能松快一些。”
三立也叹息一声说:“唉,他遇上的事儿净是别人没法帮忙的事儿。”说着把手里的信递了过去。
胡志刚架住了三立的手,没有接信。何天亮说:“没关系,你就看看吧,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凡是跟我关系密切的人,不是倒了大霉,就是离我而去,可能我天生就是孤鬼命。”
第六部分 第三十九章(10)
胡志刚边看信边说:“没有那个理,三立不一直跟你在一起吗?他不好好的。还有我,虽然跟你认识时间不长,可也算得上朋友了,我不也好好的吗?什么命不命的,都是人自己骗自己的。”
三立却说:“你别说,天亮说的还真就是那么回事儿,你掰着手指头算算,冯美荣、道士,如今又是小草,我吗,也许是我老婆跟他们闹过,所以才至今没事儿。”
胡志刚把信还给何天亮:“这封信写得真的挺好,这位小草姑娘文化程度挺高嘛,字也写得不赖。”
三立说:“那你是没见过,人长得也漂亮,处理事情比天亮道行还深,那脾气也了不得,要是谁让她看不到眼里,那张嘴比刀子还利,脑子转得比汽车轱辘还快,像我们这样的,一窝子也对付不了她一个。唉,可惜呀,她怎么就走了呢?我今天领胡大哥来,还就是想让他跟小草认识认识,看看今后能不能联起手来做些买卖,这下子没戏了。”
胡志刚说:“也不能说就没戏了,你没看小草姑娘后面写的那几句话,真是一步三回头,欲去还休,欲罢不能,柔肠寸断,缠绵难尽,流露出来的那份深情真是感人肺腑催人泪下,我倒真的想认识认识这位小草姑娘。”
他的话差点又把何天亮的眼泪勾出来。何天亮长叹着说:“也不知道这一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她了,但愿你还有认识她的机会。”
胡志刚说:“我不是算命先生,可是我却敢肯定,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回到你的身边。我绝不是安慰你,这由不得她,你就老老实实地等着这一天吧,到时候别忘了叫我来认识认识她。”
经他这么一说,何天亮又有了希望,心情也舒畅了一些。这时候宁宁背着书包跳跳蹦蹦地回来了。先跟胡志刚、三立问了好,然后问:“我干妈呢?”
何天亮无话可答。三立说:“你干妈出门办事去了,过一阵子才能回来。”
胡志刚说:“今天我做东,咱们到大漠风情去好好喝一顿,宁宁也去,胡叔叔给你买烤肉串,保你吃了一辈子都忘不掉。”
何天亮正在发愁如何打发这寂寞孤独的夜晚,听了胡志刚的提议欣然答应,于是三个大人领了宁宁朝大漠风情走去。
出门时,三立悄声问胡志刚:“你能肯定小草会回来?”
胡志刚没有直接回答,却说:“人活着就有希望,希望就是人生的诱饵。”
第六部分 尾声
起风了,不是那种催人凉爽的和风,更不是那种沁人心脾的熏风,而是卷着沙砾扑面而来,让人透不过气,睁不开眼的沙尘暴。何天亮用衣服包裹起宁宁,将她背在背上,艰难地朝长途汽车站走。风沙中何天亮看到路边有一家牛肉面馆,就急忙冲了进去避风。刮风天,饭馆里面没有客人,堂倌懒洋洋地坐着发呆。外面的风嘶吼着,嚎叫着,赶着沙子从门窗的缝隙钻进来。
何天亮解开腰里的绳子,把宁宁放了下来,又摘去蒙在她头上的衣裳。宁宁睁开眼睛四处打量着,问何天亮:“爸,这是哪儿?”
何天亮说:“还没到长途汽车站呢,先休息休息避避风,等风小了再走。”
堂倌见来了客人,并不主动打招呼,眼睛怔怔地看着他们父女俩,等着他们要吃喝。何天亮这时候才有工夫坐下来打量这间小店,还是那几张破旧的桌子和参差不齐的凳子,还是那一股浓浓的牛肉膻味,还是那个木呆呆的店小二,原来这正是他刚从监狱出来吃头一碗牛肉面的那家小店。正是在这里,他碰上了肉杠黄粱噩梦。他出来了,冯美荣却进去了,老天爷似乎在拿他们二人肆意地戏耍。想到这里,何天亮呆了。店小二见何天亮脸色阴沉沉的,胆怯地问:“老板要些啥不?”
何天亮勉强朝他笑笑,问宁宁:“宁宁饿不饿?”
宁宁点点头。何天亮又问:“想吃啥?”
“你吃啥我就吃啥。”
何天亮于是吩咐店小二:“来两碗牛肉面,二细,加肉,一碗少放辣子。”
店小二来了精神,高声吆喝着进到灶房,紧接着灶房里传来了摔面的声音,砰砰砰的像放枪。
“爸爸,”宁宁怯生生地问道,“妈妈是坏人吗?”
何天亮用肯定的口气回答:“她不是坏人,你妈妈是好人,也是个好妈妈。”
“那她为什么会关到监狱里面?”
何天亮语塞,想了一阵儿才郑重其事地给宁宁解释着:“监狱里面关着的不见得都是坏人,没有关在监狱里面的不见得都是好人。比方说你没有完成作业,或者你考试不及格,老师处罚你,爸爸也打了你,可是你仍然是好孩子,并不能因为老师处罚过你,爸爸打了你你就是坏孩子了,懂了吗?”
宁宁的眼睛告诉他,她其实没有懂,可是却点点头说:“懂了。”
这是他第一次带着宁宁来探望冯美荣。他来过几次,冯美荣都不愿意见他,后来总算见了一面,却告诉他希望他不要再来:“我在这里很好,这里很适合我。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我对你已经没有感情了。那一天你把我光着身子从家里推出来,我就明白你对我恩断义绝了,因为,你如果对我稍稍还有一点珍惜,尽管我犯了大错,你也绝对不会让我一丝不挂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从那一天起,我就已经对你死心了。我为你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补偿我自己的亏欠,寻找一份心灵的安慰,争取一些心理的平衡。你过自己的日子吧,再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我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了。”冯美荣对他这样说。
他从冯美荣的表情上可以看出她说的是心里话,微微感到有些失落。他问冯美荣:“你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
冯美荣说:“我只是想看看宁宁。”
何天亮犹豫了,他不愿意宁宁到这里来接触这个世界。冯美荣看出了他的心思,淡淡地说:“要是你觉得不妥当,就算了。”说罢,就转身回去了。
何天亮还是把宁宁领来了,他觉得冯美荣有权利看自己的孩子,他也有义务让宁宁见到自己的妈妈。冯美荣见到宁宁没有多少话,只是不停地哭泣,宁宁也哭了。后来冯美荣对何天亮说:“我只求你一定要把宁宁带好。如果你忙或者有别的原因带宁宁不方便,就把她交给我妈。”
何天亮想告诉她,这一辈子他绝对不再让宁宁离开自己,可是没有这么说,只是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她。
“爸爸,你会再离开我,把我送到姥姥家吗?”
宁宁这会儿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何天亮把她搂到怀里说:“爸爸发誓,永远也不离开你,也不把你交给任何人。”
宁宁放下了心,说:“其实姥姥家也挺好,可是不如跟在爸爸身边踏实。”
这时候牛肉面上来了,红油油的汤上漂浮着绿茵茵的香菜、蒜苗,牛肉老汤的浓香扑鼻而来,店小二这一回有了进步,没有让自己的手指浸到汤里面。宁宁抽了抽鼻子说:“真香啊,我能吃完一大碗。”
何天亮问:“你还再来看你妈妈吗?”
宁宁说:“当然,”然后看看他的脸色,补充了一句:“只要你带我,我就来。”
何天亮摸摸她的头:“你好好学习,考好了我才带你来,考不好就不带你来。”
宁宁大口吞咽着牛肉面,精致的小鼻子上渗出了汗珠。
吃饱了,风也小了,何天亮给宁宁蒙好头脸,背着她出门朝长途汽车站走。宁宁突然趴在他的耳边说:“爸,我想我干妈了,她什么时候回来?”
何天亮一怔,问她:“刚刚看完你妈怎么又想起你干妈了?”
宁宁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我妈,就想起了干妈。我干妈到底干啥去了?什么时候才回来?”
何天亮默不做声。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每天他回家的时候都在暗暗期望一进门能见到小草,可是,每天等待他的都是失望。他记得清清楚楚,小草离开他已经一百零三天了,今天他把宁宁带了出来,会不会回家的时候小草真的做好了饭等他们父女俩呢?他的心里又有了新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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