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爷爷被头人打伤,又被狗腿子拖走后,她几天几夜看不见亲人的影子,听不到亲人的声音,她思念爷爷啊!常常在深夜呼叫着:“爷爷!爷爷!”惊醒后的海尔汗,只有泪湿枕……
海尔汗时时想起爷爷送给她的那把冬不拉,更想起最后从矿硐里被救出来而双目失明的爷爷……此刻,她又惊醒了,恍惚中她隐约看见牧主像狼一样在吆喝、咒骂着,狗腿子们的皮鞭在呼响、抽打着,一座座毡房在燃烧,一群群乡亲在啼哭,羊儿四处乱窜,马儿“咴咴”嘶鸣……一个亲切的声音在催促她:“海尔汗、海尔汗!快起来、快走!快去红太阳升起的地方,寻找解放军!”
海尔汗从沙地上支起身子,慢慢站立起来,抖落掉身上的沙尘,扶了扶背上的冬不拉,又拖着脚步前进、前进。她的心好像要跳出胸膛,脑子里嗡嗡响个不停,嘴里干燥得像被烈火烤焦了,舌头也像木棍一根。这时,狂风渐渐平息,太阳慢慢露出身影,射出耀眼的光芒,照射着东戈壁孤独的行人。突然,远处出现一片湖泊,一片树林,白汪汪的湖水在跳动,水中还有倒影,密密层层的林木在颤动,像是把迷路的行人招引。海尔汗强打起精神,挣扎着向前奔去,脚步也似乎轻盈了许多。可是,任她走呀,走呀,走……怎么走也走不到湖边,怎么走也无法接近树林,她这才想到也许这就是沙漠里的海市蜃楼,是戈壁瀚海里的幻影。爷爷曾经讲过,戈壁滩上快要困死的人,才会遇见这些奇妙的情景……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缓慢下来,心里反复地默默祈求:“胡大呀!(注:###教徒对真主的称呼)您赐给我一点水吧,海尔汗要活下去,要去为阿吾勒(注:哈萨克牧民村落)的亲人们迎接救星……”可是,胡大并没有显灵。十几年来海尔汗像老人们那样,虔诚地向他做过多少次祷告,回答她的却始终是沉默无声。如今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她又下意识地请求胡大伸出援救之手,她求生的欲望是那样的迫切,她求助的心愿是那样的纯真,但答复她的是沙海茫茫、旋风阵阵……
海尔汗晃晃悠悠地向前移动着。她的两只大眼深深地凹陷下去了,失去了血色的脸颊紧紧塌贴在颧骨上,平时红润润的嘴唇,此时像是干枯的树皮,失去了弹性,失去了悦目的红光,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心音愈跳愈低沉。当她走过一条浅沟,又艰难地向一道小沙梁上爬去时,双脚一软,又扑倒在沙石上,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她用生命的最后一点力气,强挣着向沙梁的高处爬呀爬……爬了不多远,就感到全身的精力已经耗尽,仿佛已经遇到了死神的威胁。她背冬不拉的绳子被磨断了,心爱的冬不拉顺着沙梁往沟里滚……这是海尔汗心上的宝贝啊!爷爷曾嘱咐过要交给亲人,但她再没有一丝力量去改变当前的处境,只能静静地躺在那里,思绪万千,木然失神地望着向沙梁下滚动的冬不拉撞击在沙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响声好像是一支乐曲,久久地在她的耳边萦绕……琴声时而哀怨、低沉,像在诉说海尔汗苦难的身世;时而凄凉、悲愤,像在控诉劫夺大青山宝藏的外国老板和头人;时而高昂、激越,像是在赞扬捍卫大青山的勇士;琴声啊!亲切、婉转,像是爷爷送别海尔汗时深情的歌声:……
快飞吧,卡兰河畔的骏马,
大青山的姑娘。
晚风为你送行,
歌声是你的翅膀。
黎明之美,
启明星最知晓。
冲破黑夜,
快去东方迎朝阳。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响声,昏昏欲睡的海尔汗用力抬起头,微微睁开眼,只见远处闪过一片耀眼的红光,后面有一溜黄|色的沙尘。是离别人世前的幻觉吗?不、不像是幻影。是什么?是东方来的救星?是爷爷吩咐要去寻找的亲人……她想仔细看看,看不清;她想过去问问,起不了身;她想放声呼唤,叫不出声……她除了脑子还能恍惚地思索,心脏还在微弱地跳动,胸膛还在轻微地起伏,鼻孔还在低沉地呼吸之外,整个身躯都瘫痪在沙梁上了,她蜷曲着身子,侧仰着头,露出疲惫不堪又不肯屈服的神情,像一尊玉石雕像卧倒在那里,只有“吐麻克”(注:哈萨克姑娘戴的马皮制成的平顶圆形小帽,帽上饰有猫头鹰的羽毛)帽上的一簇猫头鹰羽毛,在微风中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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