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同谋仰首向天,注视孤月:“若能助他完成大业,即便断碎又如何?”
赵颖背过身去,情绪已然失控:“我劝不得你,君姝姐姐又不管你。也罢,凡事,你自己权衡吧。”说话间,人已纵上半空。
步同谋望着赵颖逝去的方向,叹了口气:“帝王霸业,天下雄图,又岂是你这小丫头所能理解的?”
他跨过尸体,望玫瑰酒坊行去。
玫瑰酒坊在白帝城东,是一座大庄园。前院临街,是一栋高楼,专营酒食。后院建有窖池,专门酿酒。
此刻,顶楼内烛火晃动,人影摇移,有人正在夜饮。
唐若花坐在正位上,正给客人敬酒。她身上穿一件淡红色的纱衣,下衬玫瑰裙。发髻高挽,满头珠翠。
她身后,立着一位老者,花白头发,皱纹堆积。他穿着一件黑色长袍,胸前绣着一朵白玫瑰。他的目光始终垂着,沉稳而谦恭。
左首是个黑脸胖子,生了一对金睛,嘴唇又大又厚,活像一只蟾蜍。
右首坐着的,是位瘦弱青年。他穿着一身蓝袍,腰Сhā一根横笛。面色土黄,目光黯淡。他靠在椅上,少气无力,仿佛只剩下半条命。
唐若花举起一只银杯,粉面生辉:“两位不必客气,这酒是本店*,窖藏三十年的玫瑰酥。”
黑脸汉子眨动眼睛,嘿嘿笑道:“妹子今年几何?”
唐若花一怔,便笑:“这跟饮酒又有什么关连?”
黑脸胖子道:“三十年前的玫瑰酥,妹子如何酿得?”
唐若花以袖掩口,笑道:“此是先父所酿,其时小妹尚未出世。”
黑脸胖子点首:“这样我便信了。”他一手握鸡脚,一手执方樽,大嚼痛饮:“这就味道确是与众不同,方才你若不加解释,我还以为这里面掺了妹子的洗澡水呢。”
唐若花目光幽幽的勾着他,轻笑:“吴大哥真会开玩笑,本店可是诚信至上,从不作假的。”她望着病弱青年,笑问:“勾哥哥要不要再饮一杯?”
勾北斗眼也不抬,颤声道:“饮亦可,不饮亦可。酒一入腹,便是穿肠毒药。多少成败兴衰,俱是因它而起。”
吴奈闻听,便有些不耐烦:“要喝便喝,不喝便闭口!”
勾北斗吐出口气声音低弱:“你不肯听,我便不说。昔时陈那菩萨对石讲经,书偈石上,石亦动容断裂。吴兄之志,更比石坚。”
吴奈扔下酒樽,气呼呼的:“杂七杂八,没完没了。这酒喝的好累。”
勾北斗道:“不是喝得累,而是活得累。”
吴奈气道:“活得累,你怎么不去死!”
勾北斗依然不怒,大约他也从未怒过:“死有什么意思?前朝太白饮酒大醉,跳江捉月,终致一去成空。人若到达空境,生死便无界线。”
吴奈以掌击头,表情痛苦:“又来了,这酒我不喝了。”
忽听楼下有人说道:“你不喝,我喝。”
唐若花面色一变,低声道:“冤家来了。”
随着楼梯声响,步同谋缓步上楼。
吴奈撇嘴,斜眼望着他:“小步,来得正好,坐下。”
步同谋也不谦让,便在唐若花对面坐下,看着吴奈:“怎么,不想喝了?”
吴奈指了指勾北斗,脸上很无奈:“跟他一起,没有兴致。”
勾北斗看了步同谋一眼:“又来一个酒鬼。”
步同谋点点头:“我是酒鬼,你是病鬼。”
唐若花用手去稳金钗,说道:“好了,别斗嘴了。信伯,满酒。”
唐信自身后走出,为四人各倒了一杯。
吴奈举杯,口气豪壮:“云飞扬若在,四大逍遥圣手便齐了。”说完,饮尽。
勾北斗也端起杯,声音略高:“听说他已乘舟入海,远去蓬莱。莫非他也学那徐福,去寻不老仙丹了吗?”说着,也喝下。
步同谋却将酒泼洒在地上,表情肃穆:“这一杯,我敬他。”
唐若花喝空银杯,美酒沾唇,皓齿晶莹,说不出的娇艳动人:“难得大家欢聚一堂,便有十分的不开心,也忘却了。”
唐信依次斟酒。他手中托着一只酒坛,不论杯子大小,俱都斟得饱满,并无一滴溅出。力道之精准,令人称奇。
步同谋看着她,很坏的笑着:“我知道你不开心,因为我一直还活着。今夜,咱们把话说开,你要怎样,才肯放了君姝?”说到后面,他的脸已完全沉了下来。
唐若花看着她,不紧不慢:“你刚刚去妓院和赌坊了?你以为我会把人藏在那种地方?”
步同谋摇摇头:“我早已料到人不会在那里,只不过因你前日承诺之言,我便想去亲身一试。”
唐若花笑道:“那些姑娘们服侍得可还满意?”
步同谋点了点头:“尚可。”
吴奈盯着他,冷冷的道:“我有件事情想要问你。”
步同谋嘿嘿冷笑:“我也料到你来此处,并非只为饮酒。”
吴奈掌击桌案,咄咄逼人:“你为何骗拐小雪?”
步同谋一愣,随即便笑:“谁是小雪?”
唐若花笑得有些暖昧:“就是和你形影不离的那个女孩。”
吴奈气得大叫:“怎么?你居然和她形影不离!她是我的未婚妻子!”
步同谋的反应异常平淡,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嫩笋:“我遇见她时,她正被孟幻真折磨。若非是我解救,只怕她早已死了。”
勾北斗闭目,似在梦呓:“经你如此说,他反该向你道谢。”
步同谋将笋片放入口中,吃得津津有味:“那倒不必。况且,她一直都不肯道出身份,我也只知道她叫做小恨。”
吴奈胸脯起伏,双目*:“你这些话,谁会相信?”
步同谋双手一摊,很无奈的样子:“你既不信,我也无法再解释。”
吴奈五指紧握,格格作响:“看来,须得弄些手段,让你说真话!”
他的右臂忽然探出,五指箕张,仿佛咆哮的虎口。步同谋也扬起袖子,去抓他手腕。吴奈深知卸骨法的厉害,当然不会被他擒住。手腕翻转,十指相扣,顿时扭在一处。
吴奈怒视他,切齿道:“你抓得倒紧!”
步同谋哈哈一笑:“书上不是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吗?”
吴奈猛一吸气,沉声道:“十年未见,看你究竟有何长进。”
内力发动,正是独门心法“雷动九天”。气劲至处,强若电击。
步同谋收敛笑容,面色渐渐转青。过得片刻,面色竟开始转白。时间越长,便越发白得吓人。
唐若花早忘了饮酒,双手紧握,目光在二人脸上来回打转。
唐信托着酒坛,一言不发。他的神情一如既往,沉稳而谦恭。
勾北斗索性闭起眼睛,头枕椅背,仿佛视面前的恶斗如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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