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寻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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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混自古有之,作这个行业,特别是团伙首领,最重要就是脸面,有脸面在,底下小弟景从,周围人纷纷慑服,对手也会忌惮;脸面没了,小弟人心思动,对手蠢蠢欲动,就连往日的肥羊也会少几分惧怕。
周彪很清楚这点,一待身体恢复,便召集众小弟,气势汹汹杀到小直沽,要狠狠教训教训那个被猪油蒙了心的少年,挽回脸面。
周彪这伙喇唬平常做的就是欺辱良善、吓骗财物,到了小直沽,没见着李彦本人,当即一声令下,十几个小弟就开始砸起屋里的东西。
李家穷困,除了两只陶碗,几张桌椅,能砸的东西也就没了,周彪很不解气,便让人将草垛的草堆到屋里,打算一把火烧了房子。
周彪这种人欺软怕硬,心中对昨天的事未尝没有疑惑,但此刻久久不见李彦出现,又想起他平日胆小懦弱的样子,渐渐变得肆无忌惮:“外面也多撒一点,还有那边,多堆一点火才大,我倒要看看,李三娃这胆小鬼懦夫能藏到哪去,哈哈哈!”
小直沽本是天津卫军户屯田的地方,自从田地被富户吞并以后,也变得名不副实,庄里有军户也有农户,军户也成了佃农,村里人听到动静都远远看着,知道周彪是城南一霸,而且有锦衣卫的背景,都是敢怒不敢言。
李家隔壁徐姓人家的寡妇见他们越来越过份,忍不住出言劝道:“周彪,本乡本土的,二丫、三娃那两孩子也命苦,你就给他们一条活路。”
徐寡妇今年二十,是村里有名的俏媳妇,丈夫刚刚死在萨尔浒,身上还穿着白色的粗麻孝服,更显得素面朝天,楚楚动人,周彪淫亵地嘿嘿笑道:“俏寡妇,你要是和俺好,俺就放过三娃那废物,怎么样啊?”
“周彪,你个杀千刀的,天打五雷轰,永世不得超生,我家汉子在阴间,做鬼也不放过你,天天缠着你……”徐寡妇左手叉腰,右手戟指周彪鼻子,破口大骂。
通向村外的小路上,李彦背着不小心扭了脚的二丫,不慌不忙往村里走来,二丫笑嘻嘻地道:“三娃,他们砸就砸呀,砸了咱们就建更好的房子,咱们不回去了好不好!”
“姐,一伙混混而已,看我怎么教训他们,”李彦知道二丫其实很担心,不然不会扭伤脚,也不会身子微微发抖,她这样说显然是怕自己被伤害。
眼见就要到家门口,李彦突然感觉脖子上一热,回头看去,大颗的泪水从二丫小脸上滑落:“三娃,咱不要理他们啦!”
二丫还在笑,一边笑一边流泪,李彦却心中发酸,蹲下来将二丫放在路边,伸手抹去她脸上的眼泪:“二丫,一切有我,没事的。”
又异常严肃地盯着她道:“你就在这里,不要影响我做事。”
“好的啊!”二丫下意识地应道,微微有些发愣,弟弟好像变了,像父亲当年一样让人信赖!
“吆,你这个胆小鬼还敢回来啊!”周彪被徐寡妇骂得狗血喷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也不好拿兵士的亡妻如何,看到李彦终于出现,终于找到发泄的对象。
李彦看了一眼抚胸喘息的徐寡妇,向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后者却有些发愣:李家的娃似乎和以前不一样,嗯,似乎像个男人了!
“啧啧,这女娃是你媳妇?从现在开始,她是我的了,”周彪看到靠着路边树干的二丫,轻佻地吹了个口哨。
喇唬们看到李彦出现,也都围了过来,再度混入人群的包有才不住地冲李彦使眼色,让他不要逞强。
李彦目光冰寒,脸上却露出淡淡的微笑:“周彪,我正等着你。”
周彪皱了皱眉头,他本信了包有才的话,以为李彦昨日是把心摔坏了,一时糊涂,今日看到他就应该像往常一样,哭爹喊娘求饶才是。
邪门了,这李三娃还跟昨天一个德性,周彪心中不爽之极。
李彦抬起手,遥遥指着周彪鼻子,微微笑道:“周彪,敢不敢单挑?”
“敢不敢跟我这个胆小鬼打一场?”
“若是不敢,让他们帮你也行。”
李彦语速不快,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冰箭一般,冰冷地刺进周彪的耳膜:“你若不敢,就是胆小鬼,是懦夫!”
周彪脸色一沉,火气渐渐大了起来,这个胆小鬼竟然敢找他单挑,天呐,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么?
不过他也不怕李彦,论个头,他比十四岁的少年高出差不多一头;论身体,他比李彦那营养不良的竹竿壮实多了;轮打架,他周彪能成为众喇唬的头目,除了靠他锦衣卫中的姐夫,也是实打实打出来的。
“小子,这可是你自找的,”周彪“呸”一声吐掉口中的草叶,向前走了两步,冷冷笑道。
李彦脸上带着微笑,目光就像看一只待杀的猪:“周彪,要是你输了,以后不要让我在南市、在小直沽看到你。”
“呵呵,没问题,你要是能赢我,老子就不在南市,不,是整个城南、天津卫都不混了,行不?”周彪哈哈大笑,就凭李彦那身板,他一只手都能摆平。
至于昨天的意外,那是因为胆小鬼无耻的偷袭。
周彪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大家可都看到了,是这小子要跟我打架,残了、废了或者死了,可不关我事。”
第一卷 番薯香
第五回 单挑
喇唬们一脸轻松,一脸奸笑的狗头军师朱哥亮还在招呼大家:“嘿嘿,开盘了,赌老大几招打得胆小鬼求饶,零下、一下、二下为小,三、四、五下为大,买定离手了!”
“小、小、小,这还用说么?”马上有人掏出银子下注。
“我买零,我赌老大拳头挥到一半,胆小鬼就得跪下去求饶,哈哈。”喇唬们哄堂大笑,这样的情形在过去似乎经常发生。
“不好说啊,我看胆小鬼这两天不正常,昨日居然敢打老大,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有人想起昨天的事情,还是有些奇怪。
有的喇唬则不以为然:“屁,包打听都说了,那是他跌了一跤,痰气上涌蒙了心。”
其他喇唬也纷纷点头:“不错不错,昨天他是偷袭,今天他能挡住老大的拳头么?”
“说的也是,那我就买一了,这胆小鬼从来都是身上一疼,就哭爹喊娘的,今天也坚持不到第二下。”
喇唬们吵得热闹,倒是有绝大多数人押了零下,一下,没有人押大的,就连包有才被逼着下注,也仅仅是押在“三”上面,还被喇唬们嘲弄了一番。
“三娃,不要和他打,”二丫看得惶急,身子一动,却“哎呀”一声摔到地上。
“嗨,小妞,不用急,等会大爷会来伺候你,”周彪和李彦面对面,身材上的差距显露无疑,就像大人和小孩,肆无忌惮地调笑道。
徐寡妇连忙上去扶起二丫,也忍不住对李彦道:“三娃,还是算了吧,周彪,乡里乡亲的,不要太过分。”
周彪怪笑着摇摇头:“你徐寡妇也不肯陪我,我打赢了,这妞可就是我的,嘿嘿!”
“周彪,我要开始了。”李彦冷冷喝道,不想让二丫担心,更不能容忍周彪对二丫的侮辱。
在众喇唬吵闹中,周彪突然低吼一声,跨步上前,抢先挥拳砸向李彦。
周彪对李彦的表现很不满,原本卑躬屈膝地多好,现在总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那眼神看在身上极不舒服,好像被看透似的,加上昨天吃亏的教训,周彪决定先发制人。
周彪身后有人罩着,手下有一堆小弟,平时经常打架,不过总是他打人,得出的经验便是要猛、要用力。
看着周彪散乱、虚浮的脚步,李彦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突然揉身迎了上去。
李三娃的身体并不强壮,但还算健康,常年从事劳动,力气也有一点,虽然都很一般,不过也够了。
早上打过两趟拳,李彦对这身体已经基本适应,动作更加灵活、流畅。
他练的是咏春,看过叶问的人都知道,咏春拳最大特点就在于拳快,脚步灵活,防守时密不透风,进攻时疾风骤雨,注重刚柔并济,力气消耗较小,正适合李彦现在的身体。
李彦的咏春拳水平也就一般,但对付三五个大汉还是可以的。
非常轻松地侧身闪开周彪的拳头,出拳如电,狠狠打在眼眶上,昨天是右眼,今天是左眼。
周彪闷哼一声,不及反应,李彦的拳头已如密集雨点紧随而至,又一拳打在脆弱的鼻梁上,顿时鼻血长流。
李彦动作快,而且专挑眼眶、鼻子、喉咙、腋窝这些薄弱地方下手,周彪瞬间丧失战力,像个木偶似的,只能被动挨打。
“啪!”李彦右拳张开,化作柳叶掌切中喉结,周彪闷哼一声,双手掐着脖子,张大嘴巴发出呼哧呼哧的怪声。
一阵疾风暴雨的攻击过后,李彦突然弓步上前,对准小腹一记膝撞,只听“哎呀”一声,周彪又像大虾一样趴到地上,惨叫声让周围的人都感到毛骨悚然。
太威猛了吧?扶着二丫的徐寡妇红润娇嫩的双唇张成了“O”形,美目中异彩连连。
“这是幻觉!”包有才目瞪口呆,他也算见多识广,见多了街头打架斗殴,却从来没看到有李彦这么快,这么厉害的。
其它喇唬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的笑容不及散去,都僵在那里。
太快了,他们什么也没看清,只看到李彦突然冲上去,然后他们的老大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般,发出几声杀猪似的惨叫,就倒地上打滚了。
谁都没想到以往威风凛凛的老大,在李彦手下竟然没有还手之力,仅仅一个照面,就被最没用的懦弱少年给打趴下了。
如果说一次是意外,那么连续两次,就连对周彪最有信心,对李彦最看不起的那些人,也不得不好好想想,问题出在哪里。
“周彪,不要说我不给你机会,有种的话就站起来,咱们再来,到你服了为止,”李彦往后退了两步,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怜悯地看着蜷缩在地上抽搐的周彪。
李彦吃亏在这个身体,无论力量、爆发力还是耐力都显得不足,虽然凌厉的攻击很有效,但他只能退回来,并没有对周彪造成致命伤害。
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听到李彦的话,周彪果然挣扎着站了起来。
“要不要休养两天?”李彦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用言语挑逗周彪,不让他有调整的机会。
“啊!我跟你拼了!”周彪此时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怪叫一声扑向李彦。
周彪双眼通红,像受了伤的老虎,庞大的身躯显得气势更足,硕大的拳头带着一阵风飞速而来。李彦却只是往旁边闪了半步,一脚踹在周彪膝弯处。
嘎嘣!清脆的骨裂声无比刺耳,周彪惨叫一声,轰然倒地,抱着小腿不停打滚,痛得死去活来,发出杀猪似的惨呼。
所有的人都觉得眼皮一跳,心脏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打滚的周彪。
专业对业余,何况周彪身上还有伤,拳脚毫无章法,李彦终是趁虚而入,一击致命。
李彦拎着儒袍的下摆,轻轻弹了弹,转身面向那些发愣的喇唬,微微笑道:“你们,还有没有人不服的?”
一群喇唬相互看了看,连忙摇头,开玩笑,老大都被打趴了,他们谁敢不服?
喇唬不是流氓,从来都是欺软怕硬,平常做得最多的就是诈骗老实人,真要是打架斗殴,也没有那个胆气。
“很好,刚才的事情你们都看到了,周彪说他以后不在天津混了,你们也解散吧。”李彦冷冷说道。
众喇唬面面相觑,不知要怎么办才好,突然听到路上有人呼喊着跑过来,眼尖的喇唬顿时兴奋地叫道:“小旗,是小旗来了,小旗大人,李三娃打了周老大,李三娃打了你妹夫。”
从村头跑过来的三个人身穿飞鱼服,腰配秀春刀,正是大明王朝赫赫有名的锦衣卫。
第一卷 番薯香
第六回 后 台
三个锦衣卫看到这里的情形愣了愣,似乎都没想到结果是这样,好一会儿,当中那个长得猴似的锦衣卫小旗才怪叫起来:“李三娃,你竟然当众行凶,给我抓起来。”
“陈小旗,是周老虎来村里闹事,还砸了三娃的家,”徐寡妇脆声解释道。
李彦看了看陈小旗,他早就想到这周彪横行乡里,肯定是有靠山的,原来就是这个锦衣卫小旗。
锦衣卫指挥使衙门设在天津,权势很大,平日横行惯了,陈小旗当即冷冷怪笑:“徐寡妇,你老公死在辽东回不来,是不是寂寞,看上这娃了?本小旗要做什么,还用你管么?”
“把人给我带走!”陈小旗厉声喝道。
刚才因为周彪被打而沉寂的喇唬们又兴奋起来,纷纷鼓噪:“带走带走,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打人,真是没王法了。”
包有才转过脸去,不忍再看,相比做喇唬的周彪,陈小旗才是地方上的恶霸,锦衣卫恶名在外,据说凡是落到他们手中的,都会嫌自己活得太长。
“小旗,你放过我家三娃,以后二丫给你送菜,”二丫抹着眼泪笑道,那样子看得李彦心尖发疼,暗暗将这小旗给记着,总有算账的时候。
“陈小旗,我跟你走,不过有件事还需要麻烦小旗,”李彦冷冷扫了喇唬们一眼,被他看到的人不自觉感到一股寒气,忍不住低下头去。
陈小旗斜眼看着李彦,隐隐觉得李家这娃与平日有些不同,那不卑不亢的样子竟让他感到有些压力。
“你算个什么东西?带走再说。”陈小旗喝道。
“大人还是看看的好,”李彦冷冷笑道,他如今也和二丫一样,总把笑容挂在脸上,和二丫的灿烂不同,这种笑似乎总是阴森森的,让陈小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李彦从袖中掏出一张拜帖,向陈小旗扬了扬:“我可以跟小旗走,不过今日午后有位长辈要来拜访,怕他见不到人,故而请小旗代为转告。”
陈小旗本不耐烦,可看到那张拜帖,心中不由突了一下。
晚明风气奢华,拜帖作为脸面也越来越讲究,徐光启出身江南松江府,是大明最繁华的地方之一,那张拜帖却是有名的江南洒金笺。
陈小旗虽不认识,却也知道这种精致的拜帖不同寻常,何况一般人交往,也不会用到拜帖,那是读书人、有钱人、大官们才有的玩意。
锦衣卫虽然嚣张,不过他只是天津这里的一个小旗,不是镇抚司的缇骑,哪个也不是他愿意得罪的。
徐光启对李彦并没有太多好感,只是对结球菘菜很看重,才会给李彦一份名帖,方便他有事去找自己,颇有科学家风仪的他不会明白这张名帖的利用价值,此刻却是李彦唯一的依仗。
“这位故人本待午后来访,所以还请小旗能够转告,徐大人一定会奖赏你的,”李彦微微笑着,将那拜帖递到小旗面前。
陈小旗看着拜帖上龙飞凤舞的字体,顿时感到喉咙有点干,他上过卫学,虽然识字不多,却也认出名帖上那几个字:詹事府少詹事、河南道监察御史、通州练兵使,徐光启。
锦衣卫掌缉捕、刑狱,天津卫又邻近京城,陈小旗对这些官职代表的意义可是清楚得很,詹事府负责东宫讲学,少詹事可以说是太子的老师,虽然只有正四品,却随时可能飞黄腾达。
河南道监察御史为正七品,但这名头也比较吓人,御史那是代天子巡阅地方,查劾百官的,所谓八府巡按、钦差大臣,也就是御史这一类人,可以风闻言事,上达天听,也不是陈小旗敢招惹的。
通州练兵使这个名头陈小旗刚刚听过,说是辽东惨败,皇帝陛下震怒,下旨在通州练兵,钦封通州练兵使的圣旨昨日刚到,锦衣卫指挥使骆大人正要在今晚摆宴宴请。
连锦衣卫指挥使都要客客气气接待的人物,,给他十个胆子,陈小旗也不敢得罪。
将陈小旗脸上的变化看在眼里,李彦就知道徐光启此刻的官也做得不小了。
“小旗可认识字?”李彦将名帖往回一收,微微笑道。
“认、认识!”陈小旗慌忙应道。
“可知道这位徐大人?要到哪里送信?”
“知、知道……啊,不、不用了,”陈小旗脸色煞白,连连擦拭额头的汗水,却是越擦越多。
刚刚兴奋起来的喇唬面面相觑,情况似乎不对啊,老大的靠山,在天津卫横行无忌的小旗居然在哆嗦,这是怎么回事?
离得近的喇唬却听得清楚,知道李彦有个更大的后台,让陈小旗听到就害怕,他们也忍不住打起摆子,惊疑不定地看着李彦。
“三娃你还是留在家中,好好招待徐大人,本、本小旗将这周彪带走,待查明……不,是带回去严加惩治,决不宽恕,”陈小旗越说越惶恐,周彪要不是他妻弟,现在都想剁了他以消李彦的怒火。
“三娃,您看这样可好?”陈小旗谄媚地低声问道。
李彦笑了笑,狐假虎威果然有效:“甚好。”
“我会和徐大人说,小旗格外宽容,在下才能见到他,要不小旗也在这等等大人?”李彦微笑着说道。
“不、不用了,这点小事,就、就不劳练兵使大人了,”陈小旗慌忙摇头,心想你这不是害我么?
“三娃你暂且忙着,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小的这就将暴徒带走,”陈小旗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李彦笑了笑,见陈小旗要走,又伸手拦住,淡淡看了他一眼:“小旗,误会而已,周彪也只是昏过去,我看就算了。”
陈小旗愣了愣,感到很意外,不知李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能赔笑道:“那是他活该。”
第一卷 番薯香
第七回 美 妇
“年轻人嘛,一时冲动,反正他也受到教训,便不用再追究了,知错能改就行,”李彦认真地点了点头,他的皮囊要比周彪小好几岁,他称周彪为年轻人,显得老气横秋。
陈小旗却不敢反驳,连连称是:“请放心,小的保证周彪以后不会再麻烦你,绝对不会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
“那是最好,”李彦笑了笑,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徐光启官再大,陈小旗却是地头蛇,与其撕破脸皮,不如保持压力,说不定还有利用的价值。
何况他跟徐光启也不熟,根本无法凭籍,一切都只是假象而已。
陈小旗不知道李彦与徐光启的关系,看着微笑的李彦,明白他这是向自己示好,却只有更加敬畏。
愣头青好对付,但有后台、有心计,那是绝对不能招惹的。
想到李彦不过才十四五岁,陈小旗第一次感到这少年不简单,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城府,将来前程或许不可限量,言语间更是着意逢迎。
“徐大人要来,陈某就不打扰了,我让他们留几个人帮忙收拾,再送点东西过来,如果另外有什么需要的话,请直接说,陈某能帮上的,决不推辞。”
“小旗好意,李某心领,东西就不必要了,这位大人和先父有旧,虽是第一次上门,平素又出名的刚直,但想来也不会看我姐弟俩受苦,”李彦笑了笑说道。
陈小旗见李彦毫不讳言与徐光启的关系,心中再无疑问,也感觉他说得有道理,李家这下怕是要发达了,又说了一些好话,才将周彪和喇唬们带走,只留下几人帮李彦收拾屋子。
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李家仅有的一些家什也都成了破烂,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徒四壁,看着乱糟糟的屋子,李彦也忍不住皱起眉头,这个家太穷了!
虽说有了种大白菜的方法,但光靠那几十平方的菜地肯定不行,要是租种荒地,租税太重,地又贫瘠,还得被那些老爷使唤,得想其它办法。
“三娃,你好厉害呢,你的老师是不是文武双全啊?”二丫在徐寡妇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开心地说道。
李彦爱怜地看着二丫,笑了笑说道:“是啊,老师进士出身,又是练兵使,自然能文能武。”
“三娃,你这下鱼跃龙门,来年中了状元,可不要忘记我们这些邻居,”徐寡妇在一旁说笑道,抬起白嫩的小手将额头青丝掠到脑后,娇俏的丹凤眼波光流转,道不尽的风流妩媚。
李彦淡然一笑,点了点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嫂子今日的恩情,李某定然不会忘记的。”
“哎呀,这点小事算什么,”徐寡妇听了咯咯娇笑,李彦微笑看着,目光掠过她颤巍巍的酥胸,暗道这女人倒是天生尤物。
被留下来的几个喇唬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尴尬地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这会才有一个又黑又壮的汉子戆戆地“喂”了一声:“我们刚才可没砸东西,你不要想讹我?”
徐寡妇突然转过头,娇俏的丹凤眼瞪着那汉子,连珠似的脆声骂道:“宋大牛,看看你那个头力气,小媳妇见了都怀春,再看看你那没胆的德性,连个女人都不如。你是没砸东西,可你跟着周彪算个什么事?吆,还知道脸红了,早干嘛去了?我说你们都是一群吸血虫,败类,胆小鬼、懦夫……”
“三娃啊,我不是说你,”徐寡妇大咧咧地回头说道,李彦只好对她笑了笑。
徐寡妇却似没在意的继续泼辣地对喇唬们大骂:“都死人啊,愣着干什么,快去收拾屋子,讹你们,就你们这几个废物有什么可讹的,正主儿都跑了,还能讹个屁出来啊!”
喇唬们被徐寡妇骂得不敢抬头,闻言连忙去干活,却偷眼瞧着李彦,毕竟他才是正主,包有才干笑两声:“嘿嘿,三娃,你看……”
李彦看了看留下来的几个人,都是团伙中地位比较边缘的成员,他们和以前的李三娃一样,虽然也是喇唬,但分不到多少好处,却要做最多、最累、最危险的事。
那个又黑又壮戆戆的青年叫宋大牛,力气很大,头脑简单,所以是团伙中的苦力,有什么危险都要顶在前面。
前面给李彦报信的包有才正好相反,头脑灵活,是团伙里的包打听,但和李三娃一样,心眼儿并不坏,甚至有点善良,也是被欺负的主。
再有团伙里年纪最大的郑书,是个活算盘,算账特别厉害,人却懦弱,算来算去,每次分得的好处都很有限,还要被人欺负。
李彦看不上喇唬,但对这几个人却没有太多恶感,何况他们原来和李三娃的关系似乎也不错,当然不会想从他们身上讹钱,笑了笑道:“都放心吧,这些东西反正不准备要了。”
“都听到没,三娃大人有大量,不找你们算账,都动作快点,把屋里的垃圾都清理了,”徐寡妇叉着纤腰呵斥道。
“三娃哪里大了?”宋大牛戆戆地看了李彦一眼,然后欢喜去打扫屋子了。
李彦笑了笑,徐寡妇凶了半天,其实就是要给这些人脱罪,宋大牛和包有才都是村里失去父母的孤儿,平时相互也有照应,世道艰难,大多数人都身不由己。
“三娃,二丫,让他们收拾,到我家吃饭去,”徐寡妇笑着说道。
二丫笑着摇了摇头:“徐嫂不用了,二丫这就去做饭,大牛他们也要吃呢!”
李彦伸手拍了拍脑门,天哪,强盗砸上门了,这小天使还要请他们吃饭,问题是米缸都被砸了,家里仅有的一点粮食也给糟蹋了,吃什么都是问题,幸亏那灶台和铁锅尚且完好。
好在徐寡妇大方,从家中拿来几只烙饼,二丫又从角落里扒拉出一堆烂菜叶,据说是早上给东头刘府送菜,顺便捡回来刘家不要的烂菜叶,黄黄绿绿混在一起,看不出到底是何种菜。
李彦皱了皱眉头,看到简陋的茅屋,也想起李家的情况,不禁有些发愁,看来要想个办法尽早
第一卷 番薯香
第八回 黄 韭
李彦一时还想不到立马能赚钱的办法,穿越者所拥有的不过是多了几百年的眼界,但要空手变出钱来,也没那个本事。
眼下还有麻烦,一旦周彪、陈小旗发现他和徐光启其实没什么关系,很可能还会找麻烦,如果徐光启发现他借着自己的名头招摇撞骗,也少不了要找他算账。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解决吃饭问题,李彦可不想天天吃烂菜叶。
大白菜是个新鲜的东西,只要种成,收获后藏在地窖中,到了冬天拿出去卖,肯定能赚不少钱,有钱以后继续种菜或做其它事情都可以。
但这样做需要时间,大白菜只有放到冬天才值钱,李彦琢磨着还需要赚点块钱才行。
徐寡妇帮着二丫在拣菜,白嫩的小手在菜叶里翻了翻,倒有一大半被扔到旁边:“刘家的人真是败财,这么些韭菜都黄掉不能吃了。”
“韭菜不能吃,这几片菘菜还行呢,和饼子一起煮,可好吃了,”二丫抓了一小把菘菜,甜甜地笑道。
李彦看那菘菜的菜叶也烂掉半边,胃里就有点翻腾,倒是那堆弃掉的“韭菜”叶色泽嫩黄,新鲜水润,俨然就是韭叶完整的韭黄。
李彦“咦”了一声:“这么多韭黄怎么不拣出来?”
“秀才,君子远庖厨,拣菜是咱娘们的事,你懂什么啊,一边坐着等吃饭吧!”徐寡妇挥了挥手,露出半截嫩藕似的小臂,笑着骂道。
二丫也抬头对李彦甜甜地笑了笑:“三娃,咱家韭菜还能长一茬,等长出来咱就包韭菜饺子吃。”
李彦心想这也是没谱的事情,等长出来你又要都拿去卖了,再说要吃饺子,哪来的白面?这丫头成天YY。
看她们似乎真不打算理会那一堆韭黄,李彦不得不蹲下来,伸手去理那些菜叶,打算把韭黄理出来。
“嗨,我说你是不是爷们,怎么做娘们的事情啊,去,一边呆着去,想吃韭菜想疯了啊!”徐寡妇伸手就推,李彦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抓到伸过来的小手,感觉掌心温婉嫩滑,很是舒服。
徐寡妇娇俏的脸蛋顿时遍布红霞,美艳不可方物,“嘤咛”一声把手缩了回去。
李彦有些奇怪徐寡妇一个农妇是怎么保养的,更惊讶一直表现泼辣的寡妇居然露出小女儿家的娇羞模样,腴美的脸蛋像熟透了的樱桃,红艳艳的似乎能滴出血来,熟妇的妩媚与娇羞融在一起,端的是诱人无比。
李彦不由多看两眼,细细享受美色在前的欢愉,脸上露出淡淡微笑:“世事洞明皆学问,这拣菜也是学识,看,这么秀气雅致的韭黄都给你俩扔掉了,这可比菘菜好吃。”
徐寡妇能感觉李彦的目光在自个身上打转,却生不起平常对其他人的那种恼怒、鄙夷,她似乎体会到李彦的目光中只有欣赏,很纯净,被这样的目光看着,竟然很舒服、安心。
徐寡妇愈发低着头不敢看李彦,说话也不复泼辣,忸怩着道:“什么韭黄,不过是黄掉的韭菜而已,那还能吃吗?”
“是啊,三娃,韭菜都黄透了,还怎么吃啊,等下次韭菜长出来,姐一定给你做饺子吃啊,”二丫甜甜笑道。
我就是那么馋嘴的人?李彦无奈地笑了笑,手上抓起一把韭黄:“你们看清楚了,这个就是韭黄,仔细看看,和枯萎或者腐烂发黄的菜叶是不是不同?”
二丫疑惑地看了看李彦,用手摸摸韭黄叶子,惊讶地唤道:“好像真是不同哎,这个叶子挺好挺水嫩的。”
徐寡妇不敢看李彦,从地上抓了几根韭黄从中间掐断,感觉到韭叶的质地和水份,美目顿时亮了起来:“咦,这韭菜叶子黄了似乎更嫩,说不定真能吃呢。”
“三娃,你真的吃过?”徐寡妇抬起头,美目灼灼地盯视着李彦,急声问道。
李彦点点头,心中一动,想到扔掉这些菜的人,是不是也不认识韭黄,和二丫一样觉得这是烂菜呢?是不是这个时代还没有韭黄,若是真的没有,那自己便能*种植韭黄发财致富,这却比种大白菜快多了,四季都能种植。
“你们从来没听过韭黄可以吃吗?”
“什么韭黄啊,老娘从来没听说过,只知道韭菜,”徐寡妇逐渐又恢复到那副泼辣的本色,大咧咧说道。
“是啊,”二丫笑嘻嘻地点了点头:“刘家收菜的管事也说浪费呢,这么多韭菜都黄掉了,他也不知道韭黄吧,三娃你真厉害,比刘家的管事还厉害。”
“二丫你说啥呢,那管事算个屁啊,三娃是要做状元的人,将来连刘家的老爷少爷都比不上呢,”徐寡妇高兴地说道,手上动作很快,已经开始将韭黄中的烂菜叶清理掉,却有一大堆的韭黄。
“三娃、三娃,你快说这韭黄要怎么做,咱先弄点尝尝鲜,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徐寡妇急切地说道。
李彦这时已能确定这时候没什么韭黄,就算有的话也很少见,正是他的机会。
听到徐寡妇急切的声音,李彦便笑了起来:“不急,我来做给你们吃,不知嫂子家里有没有鸡蛋,一两个就行。”
徐寡妇听说李彦要做韭黄,这次也不劝他“君子远庖厨”,而是立马回去拿鸡蛋,脚步匆匆,小腰肢儿左右扭动,煞是勾人。
等李彦取了两把韭黄洗净、切成小段,徐寡妇也拿来两个鸡蛋,知道李家的东西都被砸了,还拿了油、盐、碗、筷等物,那碗却是白瓷的,寻常人家很难见到。
第一卷 番薯香
第九回 炒 蛋
“胆小鬼居然要炒菜,”宋大牛瞪着牛眼,吃惊地说道。
包有才拉了拉宋大牛的衣角,示意傻大个不要乱说话。
如今的李彦,怎么看都不是他们曾经认识的胆小鬼,敢打周彪,能让陈小旗忌惮,说话做事皆不同以往,自有一种风范,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不足以形容李彦变化的突然,包有才觉得,几乎是眼睛一闭、一睁,李彦便遇风化成龙,唯有说书人口中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楚庄公才能够媲美。
包有才不停用眼角观察李彦,见他准备做菜,连忙见机将土灶上尚且幸存的铁锅用水洗过,并在灶膛里点起火。
李彦卷起袖子,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微微一笑:“怎么,都不相信我会炒菜?”
“三娃,你从来没做过菜呢!”二丫笑呵呵地拿着两枚鸡蛋晃了晃。
其他人也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彦,看他如何做菜。
“那你们就等着瞧好了,”李彦自信地接过鸡蛋,一手一只,飞快地撞在一起。
“砰!”一声轻响,众人的心都不由提了起来,这还不把鸡蛋给弄碎了?
这个李三娃,果然是瞎搞,徐寡妇忍不住抱怨,可眨眼间却见李彦扔掉蛋壳,操起筷子飞快地拨打瓷碗中的蛋液。
李彦的动作行云流水,不仅快,还有种独特的美感,徐寡妇忍不住“咦”了一声,美目中光彩熠熠:这小子,有一手啊!
李彦对吃的向来比较挑剔,挑来挑去的结果便是自己动手,这才练就了一手不错的厨艺,如今刻意卖弄,锅铲乱飞,俨然一副大厨风范。
看到锅里的油已经有七分热,李彦将打散的蛋液倒进几近沸腾的热油中,飞快地过了一下,等蛋液将凝未凝,呈蓬松状的时候,马上起锅,将切好的韭黄放入锅中爆炒。
待快要熟的时候,再放入炒好的鸡蛋,又炒了炒,香味扑鼻的韭黄炒鸡蛋就成形了。
装入徐寡妇家拿来的白瓷盘内,只见嫩黄的韭段与金黄|色的鸡蛋交融在一起,色泽清新诱人。
李彦尝了一口,虽然少油没味精,好在韭黄本就适宜清淡口味,柔滑口感及淡淡香味与他吃过的一般无二。
“姐,你来尝尝,”李彦夹起一小块韭黄,示意二丫张开嘴巴。
“我来我来!”徐寡妇动作更快,凑近了弯下身子,扬起娇俏的小脸,娇嫩的红唇微微张开,小心翼翼地含住韭黄,轻轻嚼了嚼。
李彦笑眯眯地看着徐寡妇,这尤物屈身扬脸,白腻秀美的脖子下面,露出一小片雪肤和清秀锁骨;小口轻轻蠕动,粉嫩的双唇沾了油脂,更显水润亮滑,让人忍不住想要舔一舔;眼眸微闭,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一副任君采摘的样子,很是诱人。
“好吃好吃,我还要吃!”徐寡妇吃下韭黄,兴奋地嚷嚷道,丹凤眼热烈地盯着李彦,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俏脸粉红,艳美不可方物。
“好吃不?”李彦笑了笑,羞得徐寡妇低着头不敢吭声。
一盘韭黄炒鸡蛋,一盘清炒菘菜叶,又煮了菜汤,二丫笑盈盈地招呼宋大牛等人一起吃。
这几个要么是孤儿,要么家里很穷,能吃上热汤带水的饭菜,都成了饿死鬼投胎,端着陶碗蹲在门口,呼哧呼哧地大口吞咽食物,对桌上的两盘菜却不好意思去碰。
徐寡妇已经吃过饭,只尝了两口韭黄,便放下筷子让李彦兄妹先吃:“三娃,听说有大官要到你家里来,等会嫂子杀只鸡,再有这韭黄炒蛋,好好招待招待。”
“是啊,三娃,老师第一次上门呢,总要准备点仪金,姐去地里采几株白菜,让老师带回去吃吧,”二丫甜甜地笑道:“姐以后天天给老师家里送菜。”
李彦刚拿起的筷子停在空中摇了摇:“不用了,老师什么没有,哪里会在乎这个?再说他也很忙的,不知什么时候来,就算来了,也是坐坐就走,不必准备了。”
都说一个谎言要用更多谎言去遮掩,李彦现在很无奈,吓吓别人便算了,不能让自己人也跟着折腾。
徐寡妇根本不理他的解释,站起来就要回家杀鸡:“你这孩子看着知礼,却也是个不懂事的,练兵使那样的大官,可比卫里的指挥使还大呢,咱还不得巴结着?就这么说定了。”
“是呢,那就谢谢嫂子了,等明年我也养几只鸡,养大了就还给你,”二丫说着也站起来,就准备去摘菜。
徐寡妇大咧咧地嗔笑道:“都是自家人,说什么还不还的,你们先吃了饭,嫂子这个回去杀鸡。”
李彦只好笑了笑,对徐寡妇道:“那就麻烦了,等我有钱,一定还你。”
李彦知道徐光启不会来,两人根本就没什么师生关系,这鸡杀就杀了吧,最多自个儿打牙祭,以后有钱再补偿徐寡妇好了。
他拉着二丫先吃饭,刚坐下,却听到门外有人叫道:“请问这里可是李三娃的家中?”
“三娃,有人找你,”宋大牛戆戆地大声叫道。
“谁啊?”李彦纳闷地应道,起身向外走去,到了门口,看清门外那两个老头,顿时暗叫不好,硬着头皮躬身作揖:“学生见过夫子,见过徐大人。”
站在门口的正是卫学教谕陈义山,以及早上刚刚见过的徐光启。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不过看两人的样子,似乎来者不善。
李彦怕他二人说话拆穿先前谎言,连忙请他们进屋,并微笑着招呼道:“正要拜访徐大人,有件新鲜物,不知大人见过没有?”
二丫见有外客,已经避去旁屋,那夫子却不容李彦说话,刚一进门,便沉着脸喝道:“李三娃,你好大的胆子,不去卫学读书,还用徐大人的名头作幌子招摇撞骗,到底是何缘故?”
第一卷 番薯香
第十回 问 罪
陈义山今日前来,本是要质询李彦为何不去卫学,路遇陈小旗、周彪等人,认出周彪曾去卫学寻过李彦,才出言询问。
明朝文重武轻,陈义山虽只是教谕,却在天津卫的军中有很多学生,陈小旗也不会随便得罪人,便告诉他李彦今日要接待一位大官,也就是新任练兵使徐光启大人,所以才未去上学。
陈小旗不知道陈义山身旁的老者便是徐光启本人,他与陈义山是旧识,也不细说,两人结伴前来,兴师问罪,路上却说了事情的原委。
此刻,徐光启神色淡淡地看着这精于农事的少年,感觉颇为复杂,自从三年前“南京教案”以后,他一直在天津直沽试种南方水稻,致力于解决北方粮荒,南粮北运的问题,难得见到有相同趣好的读书人,未尝不想收为弟子。
奈何此子人品似乎有些问题,先是当街诈骗;接着当面扯谎,如今又在人后招摇撞骗,品德败坏,竟到如此程度。
徐光启也不禁怀疑自己看错人,以为李彦能说出结球菘菜“惠及百姓”一语,还算本性纯良,现在想来,估摸他当时也是妄语。
女子无才便是德,男人有德便是才,徐光启只能微微叹息:“那名帖你既然用了,这便还给我吧!”
李彦没想到事情如此快地败露,见陈义山虽是义正言辞,却颇有回护之义,便认真地拱了拱手,向他一礼。
又从袖中取出那洒金的名帖还给徐光启,微微一笑:“说起这件事,还要感谢徐大人救命之恩。那周彪乃天津卫有名的无赖,又有陈小旗为虎作伥,晚生今日差点便要让二人构陷,才不得不取出大人的名帖,好在这伙小人慑于大人声威,才狼狈逃窜,晚生与家姐能得以逃脱劫难,实在是托大人洪福。”
徐光启看了看陈义山,后者微微颔首,证实陈小旗、周彪确有恶名,徐光启才松了口气,也不愿自己看好的少年就此废掉,但心中芥蒂却不会就此消失,尚需听其言、观其行,再好好考察一番,便将名帖收回袖中,不再提及。
“你刚才说的新鲜物,又在哪里?”徐光启微微转动目光,很快注意到桌上那盘吃了一半的韭黄炒鸡蛋,色泽嫩黄,难道是传说中的黄芽菜?
“正要请教大人,”李彦笑了笑,知道徐光启不会追究自己冒名之事,但今后想要借重,却也是不可能了。
李彦伸手指了指那盘韭黄炒鸡蛋:“夫子,徐大人,你们可曾见过此物?”
“有鸡蛋,还有这嫩黄的菜段,形似韭叶,却不知是何物?”徐光启伸手捋了捋花白的山羊须,沉吟着说道。
陈义山也附和道:“确实未曾见过。”
“大人果然好眼力,这确实是韭叶,不过也不是,应该叫韭黄,和韭菜一样的种子,不同的培育方法,味道口感也全然不同,两位要不要尝尝看?”李彦拿起两双筷子,在水桶里洗了洗,递给两位老先生。
徐光启接过筷子,缓缓夹了几段韭黄送进口中,细细咀嚼,满脸认真,那样子似乎不是在吃菜,而是在做什么重大决定似的,良久才放下筷子,出声赞道:“果然不同,口感爽滑,口味清新,色泽鲜嫩,难得色香味俱全,可谓菜中莲花,好菜!好菜!”
陈义山也颇为矜持地尝了一口,等徐光启说话以后,才目光凝重地看了看李彦,开口说道:“三娃,君子远庖厨,你可别因此而荒废学业。”
李彦拿过几根完整的韭黄给徐光启看,闻言微微一笑:“民以食为天,国以农为本,如果能让天下人都吃上可口的饭菜,穿上舒爽温暖的棉衣,也不比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差吧?”
“学生成长于市井,最能体会‘仓廪实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的道理,若能像徐大人这般改进耕作,让天下仓廪实而衣食足,学生和夫子,都是在推行教化呢!”
陈义山被李彦唬得一愣一愣的,这才发现以前听话的学生,似乎发生了很大变化,变得更加成熟,那从容淡然的气质,竟让他这个教了多年书的老教谕也自愧不如。
徐光启也微微惊讶,原以为李彦品德不行,如今看来可能是误会,不禁老怀大慰,捋须微笑:“孺子可教、孺子可教,李三娃,我且问你,这韭黄是如何种植而成的?”
“是用韭菜,经特殊方法培育而成,”李彦微笑说道,却不讲明具体方法,这是他未来发财的,不能随随便便决去,专利意识还是得有。
徐光启皱了皱眉头,刚刚对李彦产生的那一点好感瞬间消失殆尽。
古代没有专利的说法,传男不传女,传嫡不传庶的事情却司空见惯,徐光启对此深有体会,虽然理解,难免还是有些失望,觉得李彦胸怀不够开阔,品德不够高尚。
不过,他对新式作物又实在好奇,便问起其它方面的情况:“原来竟是韭菜的变种,实在神奇,不知这韭黄的习性、产量、存放又如何?”
“产量和韭菜差不多,存放时间更短些,至于习性嘛……”李彦顿了顿,若是清楚习性,也差不多能知道培育的方法,所以他只是笑了笑:“与韭菜不同,虽然麻烦些,但冬天也可种植。”
那时没有温室大棚,北方的冬天几乎没有蔬菜可吃,徐光启闻言不禁捋须叫好,也用更加饱含期盼的目光看着李彦:“若是此菜的种植能推广开来,则冬日又多一蔬菜可食,三娃你造福百姓矣。”
李彦知道徐光启的意思,无非是想让他将方法公开,不过他可没想推广,至少不是马上公开,他还要靠这个赚钱呢。
“韭黄与白菜不同,产量较低,对土壤、肥力和田间管理的要求更高,寻常菜农恐怕无法种植,也只能作为富贵人家桌上的菜肴而已。”李彦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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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番薯香
第十一回 换 田
徐光启见李彦敝帚自珍,不由露出失望神色,想了想又道:“徐某钻研农事十数年,对各种农作物的培植,譬如南稻北种、番薯育苗等都有些心得,三娃若是有兴趣,咱们不妨交流一下。”
“徐大人真是博学多才,”陈义山一旁赞道,又对李彦使了个眼色:“三娃,徐大人学富五车,你能得一两句指点,今生都受益无穷,还不快快谢过?”
陈义山心中颇为李彦着急,徐光启翰林出身,如今已是正四品少詹事,河南道御史,虽然品级不高,却位居中枢,能得他的亲睐,对于今后仕途发展,绝对大大有利,这才急于出言暗示。
徐光启看了看李彦,也爱惜这个人才,心想他若是求教,自己也可指点于他,重修德行,并继承自己的农学。
李彦却笑了笑:“大人说的这些,学生倒是都知道一点,南稻北种,确是良方,奈何家中仅有几分薄地,无法用来耕种罢了。”
“徐大人若是对韭黄的种植技术感兴趣,学生愿意告知,就换几亩田地如何?”
陈义山当即石化,深恨这学生不知进退,几亩田地和仕途前程哪里能比?想要替他说合,那边徐光启已经冷淡开口了。
“你要地?便给你十亩、二十亩又何妨?”徐光启先是一喜,听说李彦要拿韭黄的技术换地,不由觉得这个少年钻进钱眼里面去了,怫然不悦。
徐光启此刻对李彦的观感再度降低,刚才还虚言大义,如今却斤斤计较,为蝇头小利而置个人前程于不顾,目光短浅至斯,实在是朽木不可雕也。
李彦却是想着家中无田,有好东西也没法形成规模,虽然看出徐光启和陈义山都很不高兴,但俗话说得好,贫穷使人丑陋,他现在都穷得吃烂菜叶了,哪里能去装什么崇高?
再说一项独一无二的技术,就算是换二十亩地,李彦都觉得亏大发了。
徐光启话音刚落,李彦便追着问道:“大人此话当真?这二十亩地可是良田?”
二十亩地还不放在徐光启眼中,只是被李彦打蛇随棍上的无赖作风给气坏了,冷哼一声:“放心,便是直沽旁那片上等水田与你二十亩,收获的稻谷也归你。”
“水田?”李彦挑了挑眉毛。
“不错,都是水田,亩产稻米一石五,远远超过旱地,”饶是徐光启天性淳厚,也被李彦弄得有些火大,他很想追问李彦一句,这下你总满意了吧?
没想到李彦那边已经开始摇头:“呵呵,若是可以,学生倒是想将这水田换作旱地。”
他要田地种菜而不是种稻,水稻收获再多,价值也有限,种菜就不一样了。
徐光启差点将胡子揪下来,水田不仅产量高,稻米也更值钱,何况天津卫的旱地不经过河水浸泡,土壤中富含盐渍,很难长出庄稼。
这个李三娃,不仅贪婪,还是个蠢材,徐光启无比失望:“老夫也不占你便宜,你若是想要用水田换旱地,便是水田旁进行轮作的旱地,三亩折算一亩,不过只有二十亩;剩下四亩水田,你若还要旱地,只有未经改良的盐地,便五亩折算水田一亩,也给你二十亩,随你选择?”
三亩换一亩?李彦没想到水田换旱地还有这个好处,不由问道:“一亩可换五亩啊,那些盐地能种植庄稼不?”
徐光启皱了皱眉头,以为李彦光想着换更多的地,连盐地的收成都不知道,真是既贪婪、又无知:“可,不过产量很低,老夫也只是种些番薯、包谷。”
“哦,番薯、包谷乃老夫引种之番邦作物,我大明所见极少,虽可烹制食用,滋味却为人不喜;虽可救荒,却不宜多食,平常只是用来作饲料,粉碎或煮熟后可以喂猪。”
李彦不清楚包谷是啥玩意,却知道番薯就是山芋、地瓜,后世很常见:“大人是说,大明尚无人食用番薯?”
“不错,”徐光启点头说道:“仅是福建有少量种植,作饲料而已,我那田中有几十亩番薯皆已成熟,还不及收获。”
天助我也,李彦心中暗呼一声,忍不住笑了起来:“好,我那十亩水田,全都换作盐地,一亩折算五亩,总共是五十亩,你给我五十亩盐地好了。”
“你可想好了?盐地种不出粮食,那些番薯、包谷也只能用来喂猪啊!”徐光启好意提醒道。
哀莫大于心死,一旁的陈义山早就转过脸去,瞧也不瞧李彦,好像是要告诉徐光启,他不认识这个人,更不会有这样的学生。
李彦笑了笑:“想好了,就要五十亩盐地。”
“那可是盐地啊!”徐光启又特意强调了一次。
“能长出东西来便成,”李彦写意地抓起筷子,夹了块韭黄放进口中慢慢咀嚼起来。
“悉听尊便,”徐光启冷冷地应了一声,他也只能提醒到这个程度,至于这贪婪而又无知的少年将来是否后悔,他也顾不得了,最多到时再给他换成水田好了。
“咱们是不是先立个合同,就请陈夫子为公证,如何?”李彦放下筷子,微笑说道。
徐光启和陈义山愣了愣,然后才意识到李彦说的合同就是字据,心中那个气啊,差点就拂袖而去。
“好,”徐光启沉着脸道,心想我堂堂少詹事、监察御史,至于空口白话,虚言欺诈?
李彦却不管其它,等到合同收进袖中,才对二位几乎气晕过去的老先生拱了拱手:“至于地契、田土,暂且先不看了,学生相信两位的人品。”
徐光启和陈义山都不去理他,沉着脸不说话,这话既然说出来,摆明还是不信任啊!
到得这个时候,两人都已经麻木了,徐光启也是不再正眼看向李彦:“说吧,这韭黄是如何用韭菜培植出来的?”
李彦想着有了五十亩地,自己便有了立身的本钱,闻言随口应道:“其实很简单,遮去阳光,让韭菜无法进行光合作用便行。”
“光合作用?”徐光启皱起眉头,有些疑惑。
第一卷 番薯香
第十二回 小 弟
李彦微微一笑:“不错,就是光合作用。”
他本可直接说出培育的方法,但这对农业的发展没有太大意义,因为那只是技术,而不是科学。
通过几次接触,以及对历史上徐光启的了解,李彦觉得此人更适合做一个科学家,而不是大官,会被喇唬骗到的书生,又如何能治理国家?
李彦觉得能影响一下这个大牛,进而可能对历史产生积极作用,倒是可以尝试一下,便认真说起基本的生物学知识。
“所谓光合作用,就是植物生长的一种方式。大人请想,植物从土壤中吸收养分、水分,呼吸空气中的氧气,接受光照,从而合成新的物质,植物才能越长越大。”
“养分、水、空气和植物的茎叶,本来毫不相同,通过光合作用,养分、水、空气等不同物质合成植物的茎叶,这种作用一般都需要阳光照射,因而就叫光合作用。”
李彦侃侃而谈,微笑看着徐光启,等待这位历史巨人折服于他的渊博知识,不想对方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阳气出,地物生,便是这个道理。”
徐光启抬头看了李彦一眼,觉得这少年或许听说过一些道理,却未免似是而非,又说什么光合作用,想来是故弄玄虚,故意卖弄。
“阳主发生,阴主敛息,物之生息随气升降,万物成长之功全在于阳,不然根苗花实之体无所待而成物矣,”徐光启淡淡地说道:“你便具体讲讲培育韭黄的过程吧。”
看到徐光启不以为然的表情,李彦无奈地笑了笑,看来这个大人还以为自己是在忽悠,只好微微一笑,直接说起韭黄的培植方法,不过是在韭菜长苗时遮去阳光,不让其合成叶绿素而已。
“老夫权且一试,这便告辞!”徐光启对李彦所谓光合作用、叶绿素的奇谈完全不信,以为他是胡说。
待到后来知晓李彦发现韭黄的经过,更觉得他就是走了好运,头脑又比较灵活,偶然间发现韭黄而已,说到底还是个贪婪无知的鄙薄少年。
这样的人,终究不会有多大出息,徐光启暗暗想道,起身告辞。
对于徐光启看法,李彦也清楚得很,虽然很遗憾,但也知道想要改变历史、改变古人的观念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于他来说,有了五十亩地,便有了立身立命的本钱,可以为将来好好打算了。
送走一刻也不想多留的徐光启与陈义山,李彦发现宋大牛几个还在,都满脸惶恐和惊愕地看着他。
“你们怎么还不走?”李彦双手背到身后,打量着这几个喇唬中的边缘分子,李三娃和他们的关系似乎还可以,都是难兄难弟。
“你又没让我们走,”宋大牛戆戆地道。
包有才为人相对活跃些,涎着脸陪笑道:“三娃你不说话,我们怎能随便离开?”
“那好,那就都别走了,”李彦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都留下吧。”
包有才等人脸色刷地一变,连忙道:“三娃你别生气,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别,我是说真的,留下来,有事和你们商量,”李彦伸手拦了一下。
一个篱笆三个桩,李彦要在这个时代活下去,做出点事,肯定需要帮手,这几个喇唬虽然落魄,多少还有点才能。
让他们留下吃饭时就有这种想法,奈何条件有限,他和二丫的生活都成问题,需要徐寡妇接济,更别提养这三个闲人。
如今有了韭黄,更重要的是有了徐光启转让的那五十亩地,很多想法便有条件开始实施。
“有才、大牛、还有郑书,你们不想再去做喇唬吧?”李彦微笑着说道。
三人尴尬地相互看了看,包有才干笑道:“三娃你也是知道的,我们几个都是没办法,实在是无法谋生才跟周老虎混的。”
李彦点点头:“我都知道,以后你们不用去了,跟着我好了,有我李三娃吃的,就有你们的。”
“嘿嘿,”包有才笑了笑,眼睛向李彦身后的茅屋看了看:“三娃,你和二丫现在也没有什么家当了,我们总不能吃你们的啊!”
知道包有才他们担心什么,李彦哈哈一笑:“不用担心,到了明天,你们想吃什么都行。”
包有才等人面面相觑,想到刚才离开的那两位老头,也有些明白,包有才挠了挠头,压低声音问道:“三娃,昨天那老年文士不会就是通州练兵使徐大人吧?”
李彦点了点头:“正是徐大人。”
“还好还好,还好三娃阻止了昨天的事,要是真骗了练兵使徐大人,咱们可就都完了……就差了点啊,据说后来那些仪仗,就是来找徐大人宣读圣旨的。”
包有才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看着李彦道:“三娃,那徐大人给你银子了?”
李彦摇摇头,老气横秋地拍了拍包有才的手臂:“都记住了,咱不吃嗟来之食,这都是咱凭本事挣来的,以后还会有更多好东西。”
“跟着我,包你们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娶一堆老婆当床用。”李彦微微笑了笑,充满自信。
“吆,三娃你可真能啊,那你是不是要娶几堆老婆啊?”徐寡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只娇嫩的小手抓住李彦的耳朵,轻轻扭了扭。
李彦偏过头,不小心碰到徐寡妇高耸的胸脯上,弹性惊人,淡淡的体香钻进鼻中,心中不由一荡,伸手扶住徐寡妇柔软的腰肢。
隔着薄薄衣物,能感觉到徐寡妇的身体娇软火热,她触电般缩回小手,往后退了一步,俏脸粉红,格外诱人。
李彦笑了笑,这娇俏的寡妇言语无忌,颇有辣妇风范,偏偏身体非常敏感,稍有接触,便全身羞红,俏脸、小手上祼露的肌肤像映了一层霞光,能滴出水来,魅惑迷人,看起来还是个处子。
二丫笑嘻嘻地跟在徐寡妇身后,甜甜地道:“三娃,你和夫子他们说了很多话呢!”
李彦欣赏着娇俏寡妇的媚态,笑着说道:“老师给了我五十亩田地,咱以后也是地主了。”
“啥,五十亩田?”俏寡妇顾不得害羞,抬起俏脸,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李彦,满是惊讶。
第一卷 番薯香
第十三回 番薯
田地是普通百姓的立身之本,二丫他们都是吃了一惊:“真的?”
“当然是真的!”李彦将大家欣喜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也很高兴,微笑着说起事情的经过::“不错,是五十亩田地,徐大人本说给我十亩水田,我将其换了五十亩旱地,上面还有庄稼,明天便可安排人前去收获。”
“水田换成旱地?你傻啊!”俏寡妇本来尚喜笑颜开,闻言脸色一变,颦着白腻光滑的额头脆声叱道:“三娃,你知道水田与旱地的收成有多少不?我可是听说直沽旁那片水田,亩产稻米一石五斗,咱村里的旱地呢?也就五六斗粟谷,止有三四成!”
“何况粟谷远不及稻米值钱呢!”俏寡妇凤眼圆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傻啊!”
包有才他们也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李彦,觉得这件事太不可思议,竟然用良田去换盐地,实在是……奇蠢无比。
只有二丫仍旧甜甜地笑着:“三娃,没有关系,旱地能种粟谷呢!”
李彦笑了笑:“咱也不种粟谷,那片田里可都种着番薯,那玩意的产量可比稻谷还高的。”
“番薯?”俏寡妇眨了眨凤眼,似乎并不熟悉。
包有才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听说是番邦传来的作物,可用来喂猪的。”
“喂猪的?”俏寡妇顿时柳眉倒竖,粉脸含煞:“三娃,你傻了啊,人都吃不饱,你还想喂猪咋的?我看你才是个猪头……”
李彦知道番薯可以吃,可以蒸、煮、烤、炸,用来加工粉条、酿酒,但对徐寡妇等人而言,她们对番薯的认识来自传言,以为这种地上挖出来的东西只能用来喂猪。
番薯作为一种新式作物,被徐光启从南方引种,并试图推广,到目前为止,似乎并不成功。
李彦觉得,这是挑战,同样也是机遇。
次日上午,李彦带着包有才、宋大牛、郑书这三个跟班,来到直沽东面、卫河河畔的徐家庄园,徐光启在这里开垦盐碱荒地二十多顷,引河水浸泡、冲刷,两年后悉数成为良田,也是天津河口难得一见的景象。
转过河口,在茫茫的青蒿荒地中,便看到一片金黄|色的田野,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稻秸,田间有人正挥舞着镰刀,挥汗如雨地收割稻禾。
看到金灿灿的稻田,包有才他们都是心如刀绞,这样的十亩水田,收获的稻米足够吃几年,如今却换成几十亩猪饲料,当真是非常无奈。
郑书总是一副冷冰冰、酷酷的模样,似乎外面的事与他无关;包有才心思灵活,这会对李彦存着敬畏,也没有说话;只有宋大牛几乎流着口水,戆戆道:“三娃,米饭好吃,猪食不好吃。”
李彦知道大家对水田换成旱地一事还很遗憾,这时候也解释不清楚:“猪食?等会你想吃还吃不上呢!”
徐光启听说李彦拿着字据找上门,对这种急切的行为很是不屑,倒也没有刁难,吩咐打理田庄的徐管事:“按字据上所写,转让五十亩旱地与他便是。”
徐管事面色白净,是徐光启老家的人,手上拿着徐的官服,小眼中闪动狡黠的目光:“便是那用水田换旱地,什么也不懂,却运气很好的喇唬吗?”
徐光启忙着整理官服,这两日上门拜访的宾客络绎不绝,赶着要去会客,闻言也笑了笑:“就是他,不知看到田地以后,会不会后悔,若是反悔,便还给他十亩水田好了。”
“老爷就是心地太好,”徐管事眨了眨小眼:“旱地里的庄稼还没来得及收呢!”
“那些番薯收来何用?”徐光启穿上官服,微微叹了口气:“徐家不缺那点粮食,百姓又不肯接受,连喂猪都没人要,算了,都留给那小子吧!”
“嘿嘿,那倒也是,还省了咱们的工钱,”徐管事笑了笑,服侍徐光启穿好官服,才不紧不慢地走向院门,算计着等会怎么也不会让李彦换回水田去。
“这位便是李彦李公子吧,大人吩咐按约定转让五十亩旱田与你,等会里正来了,便去勘定田界,并立下田契,这田里待收的庄稼也交给你们打理了,”来到门口,徐管事脸上带着微笑,精明的目光早已从上到下将李彦打量一遍。
年纪轻轻,不过十四五岁,长得还算俊郎,尤其是面带微笑,从容淡定的模样,像极那些只读圣贤书、不知窗外事的书生,怪不得傻乎乎拿水田换了旱地。
徐管事领着李彦他们到了旱田旁边,一大片高低不平的田地中,趴着些颜色枯黄、蔫不拉几的藤蔓,只有一小片地种了些低矮的高粱,凑近看了,才发现这些庄稼秸秆要比高粱粗,顶端也没有穗子,只有中间长着一些棒棒样的东西。
看到旱地的这个模样,包有才他们心里更是发凉,这哪里是什么田地,根本和旁边长着青蒿的荒地差不多啊,为了这些地还要交税,真的是不如不要,要了更是自找麻烦。
李彦却笑呵呵的扳下两只棒子,又从土里挖出一只番薯,显得很高兴。
包有才他们不清楚,李彦却认得这个棒子正是玉米,和番薯一样都是高产作物,而且在此时的北方都是独一无二。
“这片地里有几种番邦传来的作物,在南方的产量颇为可观,我家老爷以为适宜救荒,专门从南方引种。那边一块地还有些其它南方的作物、花卉,长得不是很好,不过都是北方没有的,李公子若是有兴趣,想要继续种,可以问那些长工种植的方法,”徐管事笑呵呵地看着李彦,明亮的眼神中却似乎藏着嘲讽、不屑。
“好啊!”李彦听了很高兴,他可不是农业技术员,很多种植技术的细节并不清楚:“这里可有种辣椒、番茄、马铃薯、烟草、橡胶等作物,或者它们的种子?”
“辣椒、番茄倒是都有,”徐管事眼中嘲讽的意味越来越浓,辣椒、番茄都结一种红彤彤的果子,不能食用,只可用来观赏,看来这年轻人真是个不知农事的书呆子。
偏偏这家伙还是个穷鬼,看来得了这五十亩地不仅发不了,还得因此破产,徐管事不是徐光启,虽然旱地没多大价值,但他对李彦“讹”去五十亩地还是非常不满,乐于看到他到处碰壁的倒霉模样。
“烟草南方有,不过我家大人尝试过,似乎并不适合北方苦寒的天气,至于马铃薯、橡胶是何物,却没有听说过,可长得好看?”徐管事只问模样,不问产量,目光戏谑地看着李彦。
李彦知道徐管事的意思,打着哈哈笑道:“好看,好看,啊,里正来了,我们这边交割吧。”
“也好,”徐管事笑了笑,心想你这么急,也不提换回水田那是最好,看你到时如何碰得头破血流。
第一卷 番薯香
第十四回 去青楼
里正来了以后,很快便划定田界,立下田契,那姓宋的里正自然明白徐家的来头,做事很配合,询问交易情由的时候,听到徐管事笑着说起李彦拿水田换旱地的事情,看向李彦的目光便有些怪怪的。
等这一切都做完,李彦名下便有了五十亩地,成了有田地的小地主,不过包有才他们都是没有半点喜色,反而愁眉苦脸,好像被人抢了田地似的。
“都别站着,快点帮忙挖些番薯,摘点棒子,等会拿去换银子,”李彦并不解释,微微一笑,如今就看他变废为宝的本事了。
李彦从地里挖出几只番薯,又扳下一些成熟的玉米,包有才虽然号称“包打听”,却不曾见过这种沾满泥土的块状物,和包裹着厚厚叶片的玉米棒子。
“三娃,这便是番薯和包谷么?原来是这种样子,怪不得没人吃,”包有才绝望地摇了摇头,这黑乎乎的玩意,莫说五十亩,便是五百亩也不能与十亩水田相比。
“没人吃?”李彦笑着摇了摇头。
“包打听,你说一道好菜,如何才能在短时间里名闻天下呢?”李彦问道。
包有才小眼睛转了转,露出一副奸商的笑容,道:“要说最好的法子,当然是皇帝微服私访时,让他吃上一口,赞一句,就像当年正德皇帝吃了‘珍珠粥、凤眼鲑’,这不起眼的两样东西可不就天下闻名了?”
“倒是个好办法,”李彦微微一笑,若有所思。
包有才陪着笑了笑:“当今圣上年近六十,也从未出过宫,怕是不会来什么微服私访。”
“行了,我有办法,咱们这就回去,”李彦将带着藤的番薯捆在一起,让包有才他们抱着玉米棒子,一起回家。
走在路上,田头农夫和路上遇到的村民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们,不过这短短片刻的工夫,李彦用十亩水田换来五十亩旱地的消息就像Сhā了翅膀一般,在直沽一带传开。
对于赤贫的李家突然就得到五十亩地,大家的感觉有些复杂,听说是用水田换来的,就有些幸灾乐祸。
“真真是个败家子,十亩上好的水田都换成没用的旱地了,李家婶子如果地下有灵,怕是死也不能瞑目。”
“可不是,听说这娃还上过卫学读过书,倒读成书呆子了。”
“哎,可惜了二丫那姑娘,摊上这么个二愣子的弟弟,以后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还有人对李彦他们拿着的番薯和玉米指指点点:“看到没,还是李家的娃子聪明,旱地里庄稼都是现成的。”
“庄稼?那不过是连猪都不吃的番邦作物,”有人不屑地嗤笑道。
李彦隐隐约约能听到这些风言***,不过他并没有在意,脸上像二丫一样,挂着淡淡的微笑,看在旁人眼中,自然又成了傻笑。
按照计划,李彦回家取了韭黄,带着“猪都不吃”的番薯和玉米去了天津卫城,包有才他们虽然不知道李彦要干什么,不过喇唬团伙已经解散,李彦就是他们的老大,三人也就提着篮子跟在后面。
到了城外,发现气氛有些紧张,城门处加紧了盘查,戒备森严,居然还有身穿飞鱼服、腰配秀春刀的锦衣卫当值,领头的正是熟人陈小旗。
看到陈小旗,原本就垂头丧气的包有才等人都有些瑟缩,偷偷向李彦身后躲去。
李彦却笑了笑,迈开步子迎上去,遥遥拱手唤道:“小旗大人,今个儿怎么在此当值?”
陈小旗看到李彦,双眼微眯,脸上堆起欢喜的笑容:“呵呵,原来是三娃啊,城里遭了飞贼,上面要求严查,你们这可是要进城去?”
陈小旗已经知道徐光启确实去了李家,对李彦说过的话自然再无疑虑,有心巴结。
至于今日在小直沽传开的消息,他暂时还不知道。
见李彦点头,陈小旗连忙笑道:“那你们进去吧,记得早点出来,今日城门会提前关闭。”
李彦拱手谢过,等进了城,就听包有才压低声音说道:“肯定是又有人家遭了飞贼,已经有十几家了吧!”
李彦看了他一眼:“怎么,这件事你也知道?”
包有才笑了笑,眯着小眼道:“十有八九和这段时间官宦富贵人家连续失窃有关,现在突然加强盘查,估计是哪个显贵家也遭了贼。”
原来,就在这段日子,天津卫几家大户连续发现被窃,都是家中的银箱或钱室被人打开,财物洗劫一空。
“最神奇的是这飞贼来无影、去无踪,没留下半点痕迹,不管是门上、宝箱的铁锁还是铜锁,都是好好的,可里面的东西却没了,有的连什么时候被偷都不知道,甚至有说是这些人家做了缺德事,狐仙降下的惩罚呢!”
包有才不亏是包打听,神秘失窃的事被他说得形象生动,等他说完,众人也到了以繁华闻名的南市。
“狐仙?”李彦摇摇头,自是不信,想来那飞贼是有开锁的工具和技能,这等手段在日后早就司空见惯。
暂时顾不上这件事,看到前面就是南市,李彦一边走一边打量两旁的街道:“包有才,咱们先去天津最好的青楼,。”
“去青楼?”包有才被吓了一跳,有些迷糊,不知道李彦想做什么。
郑书和宋大牛也是既惊讶,又兴奋,还有点羞涩,都一齐望着李彦,那样子分明是初次逛妓院的初哥。
“对,就是去青楼,”李彦笑了笑,将三人叫道路标,低声说道:“等会咱们去青楼,郑书扮作贵公子,进去后只管装酷,哦,就是你平时的样子,挺起胸,走方步,不要说话。我是伴读,大牛拿着东西等在附近,有才你还是天津街头的包打听,是我们找的向导,领我们去闻香楼。见机行事配合我就行。”
包有才他们都是愣了愣:原来李彦又要去做喇唬,只是挑选的目标似乎不对。
“三娃,要说天津卫最好的青楼就是闻香楼,不过咱喇唬别人可以,闻香楼却不行,他们的背景大着呢,”包有才连忙惊惧地摇了摇头。
开玩笑,闻香楼那是天津一霸,是比他们高出不知多少的存在,去招惹他们,那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好,那就去闻香楼!”李彦笑了笑。
“咱不是喇唬,咱是给闻香楼送发财机会来的,闻香楼的老板还要请咱吃饭呢,你们就放心吧!”
第一卷 番薯香
第十五回 装腔作势
听说李彦要将韭黄、番薯等物推荐给闻香楼,包有才他们仍然非常担心。
闻香楼是有名的销金窟,到那里的人都是挥金如土之辈,韭黄也就与韭菜差不多,怕是入不得他们的法眼,何况番薯、包谷这等贫民也不愿吃的东西。
不过看着信心十足的李彦,他们咬了咬牙,为了将来的生活,拼了!最多被打出来罢了!
闻香楼在运河边上,临街是座两层木楼,两层之上又有阁楼,高高的飞檐下挑着一排红艳艳的灯笼,镂空的窗叶半开半闭,丝竹唱曲声隐隐可闻,不时响起一串串软媚诱人的软语娇笑。
包有才和郑书看了看华贵淫靡的闻香楼,又看看身上破旧的粗布衣裳,都有些为难,不知道这个样子能不能进去。
看到李彦当先走向闻香楼,郑书捏着手指,很快默不作声地跟了过去。
包有才见状,也只好硬起头皮,小跑几步来到郑书身旁,做出引路的样子,心中暗暗祈祷,但愿在门口被拦下就好了,免得进去更不可收拾。
闻香楼作为天津卫最好的青楼,门口早站着两位花枝招展的小姐,见李彦过去,却频频皱眉,有个龟公从旁边窜出来,伸手就拦。
李彦不等他出声,抢着用江南口音道:“给我家少爷准备最好的雅间,要琴艺最好的姑娘。”
又指着门口那两位小姐道:“这等庸脂俗粉,就不用拿出来恶心人了。”
王兴是闻香楼掌柜王好贤的侄子,前来投奔不久,对于自家叔叔安排他做门口迎宾的龟公,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气。
王兴看到李彦他们衣着粗陋,本待要发作,却被李彦这席话,已经大咧咧的派头弄糊涂了,吃不准李彦的来头,下意识地向他身后看去,看到包有才,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喝道:“包打听,你又搞什么鬼?”
包有才无法,硬着头皮眨了眨眼:“四爷,这两位是松江府来的徐公子,快给侍候好了。”
“徐公子,松江府的,知道不?”包有才凑到龟公身边,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道。
“徐公子?哪个徐公子?”王兴犹疑地皱了皱眉头,同时小心地打量着李彦他们。
郑书一脸冰冷,看不出底细,倒是李彦嚣张得很,不停摇头指摘这里不好,那里不行,又说江南如何,秦淮如何,气度、言谈都很不凡。
“嘿嘿,”包有才摇了摇头:“就是徐公子,瞒着家里乔装出来玩的,他们不让说,招待好了就是,不会错的。”
王兴狠狠地瞪了包有才一眼:“你弄清楚这是哪儿,别是想喇唬我王四吧?”
“四爷,这是哪里话,我包有才您还不知道?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骗您啊!”包有才赔着笑,一副十足的奴才相。
王四看了看昂首走进楼内的郑书,还有一口南方话音的李彦,将信将疑地瞪了包有才一眼:“要是你带骗子来,就等着瞧吧。”
说着,就赶紧追上郑书,挤出热情的笑脸:“徐公子是第一次来吧,您这边请,楼上雅间,吴妈妈和姐妹们马上就到。”
李彦在前面招了招手:“我家公子听说这里号称小秦淮,故而特来听琴赏曲,那些庸脂俗粉就不要领过来了,只要琴好,能懂诗词更佳。”
李彦故作高深地说道,却将徐寡妇那借来的一小块银子扔给了龟公:“赏你的,赶紧去安排。”
王兴见李彦一个小厮出手就是好几钱银子,虽然并不在乎,却也多信了几分,勉强依着自家叔叔的要求,挤出满脸笑容,将他们领到楼上:“这可巧了,近日本楼来了两位江南大家,都是秦淮名妓,等会便有表演,公子不妨到楼上观风阁,只是价钱贵些。”
李彦心想等会动静弄得越大越好,便点了点头:“前面领路。”
“好咧!”王兴欢呼一声,一边领路,一边卖力地推销着:“公子可要点些吃食酒菜助兴?咱们闻香楼的蒸鸡、蟹肉羹、扒海参,直沽烧酒,可都是一等一的好酒好菜。”
通往阁楼的楼梯口,打扮妖异的老鸨吴妈妈带着一阵香风迎过来,老远就娇声笑道:“哎呀,我说今儿早上怎么喜鹊一直在叫,原来是贵人上门,公子喜欢怎么样的姑娘,咱闻香楼一定包您满意。”
李彦故意挡在郑书面前,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已经说过要琴好,懂诗词的,至于酒菜,你说的那些好酒好菜都来一份,再来全套的黄金菜,赶紧安排去。”
老鸨看到王兴打过来的眼色,脸上笑意不减,却矜持了许多:“公子原来是为杨宛、王微两位姑娘而来,那便里面请,不过这黄金菜,却不知是何物?”
“怎么,连黄金菜都没有吗?”李彦皱了皱眉头,轻蔑地看了看疑惑的老鸨和王兴。
老鸨陪笑道:“这位公子和小哥一看就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物,咱们还真没听过什么黄金菜,可是南方才有的特产?”
李彦摇了摇头:“也罢,告诉你们长长见识,这黄金菜就是当年正德皇帝下江南之时,在松江府吃过的三种绝妙美食,因其皆是色泽金黄,故而御口钦封黄金菜。这黄金菜不仅模样雍容华贵,滋味与众不同,更难得具有壮阳补气功用,江南高级青楼妓馆,无不常备,你等居然未曾听过,也算是糟蹋了小秦淮这名头。”
包有才和郑书见李彦说得一本正经,都有些发愣,果然是喇唬中出来的,编起谎话来一套一套,如果不是知道李彦的底细,他们怕是也要当真。
老鸨和龟公面面相觑,天津卫靠着运河,是南方入京必过之地,来往客商众多,对江南同行的情况也知道不少,却从未听过黄金菜一说。
听李彦的描述,这黄金菜在江南应该很有名才是,他们却没有听说过,实在奇怪。不过见李彦说得头头是道,也不像是假的,那只能说明这种黄金菜怕是菜如其名,价格高昂得很,一般人不知道。
老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李彦等人,虽然穿得破旧简陋,可神态举止也不像落魄之人,又听说是松江府姓徐的公子,不由想起昨日锦衣卫指挥使府上的晚宴,那位上座的徐大人,可不就是松江来着?
听说那徐大人为官方正,想必家教也很严苛,这徐公子穿得破旧是为了掩藏身份,老鸨自以为猜得真相,态度更加热情,娇笑着说道:“哎呀,也是天津卫这小地方不能和江南比,奴家确实未曾听说这黄金菜……”
“不止你没听说,我们从江南来,也不曾听过,敢问外面那位公子,这黄金菜到底是何物?”
李彦这时已经登上三楼的廊道,阁楼内突然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自称从江南来,包有才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三娃的胡话,怕是要让人揭穿。
第一卷 番薯香
第十六回 才子
李彦不动声色,推开镂花的木门,却见不大的阁楼中,只有两张圆桌,已经都坐了,还剩极少几个空位。
“咦!”正对着门,一个身穿儒衫,头上戴着缨子帽的年轻书生,捏着手中的折扇遥指李彦,露出错愕的神色:“我认识你!”
包有才眼前一黑,完了完了,居然还碰上熟人,这下肯定要被揭穿。
李彦略一沉吟,确定残存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人,于是故作从容地拱手微笑:“在下姓徐,这位公子不会认错人吧?”
老鸨听书生说不知道黄金菜,便对李彦等人有了怀疑,因为这个书生姓茅名元仪,是江南有名的才子,他的家姬杨宛曾是秦淮名妓,要是真有黄金菜,不会不知道。
这时见包有才的脸色都有些不对,又一直是李彦这个下人在说话,更觉得有问题,遂热情地和茅元仪招呼道:“茅公子当真认识他们?”
“啊!认识,当然认识,徐公子嘛!哈哈!”茅元仪微一错愕,旋即笑了起来,起身向李彦拱了拱手,热情地邀他坐到自己桌上。
看到茅元仪称呼书僮为徐公子,又是如此表现,老鸨也愣了愣。
包有才和郑书都觉得很迷惑,这书生居然称李彦为徐公子,难道真是认错人了?
李彦无奈地回头说道:“行了,扮个替身都做不好,闻香楼既然没有黄金菜,你们就回去拿材料,咱自个将黄金菜整出来,请茅兄好好品尝品尝。”
包有才偷偷抹了把汗,暗自庆幸过了一关,闻言却又微微发愣,他听懂了李彦的意思,却不知道黄金菜和那猪都不吃的番薯有何关系。
见两人还在发愣,李彦把眼一瞪:“还不快去?”
茅元仪这才听出事情的原委,不由爽朗地大笑:“徐公子,你还真是……哈哈!”
“游戏而已,徐公子请!”李彦微微笑道,看着郑书和包有才下了楼。
老鸨见情况又发生了变化,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茅元仪确实认识徐公子,而这能说会道的书僮才是正主,当下不敢怠慢,连忙娇笑道:“哎吆,徐公子您有兴致,咱们闻香楼定是全力配合,也见识见识这天下无双的黄金菜。”
老鸨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将茅元仪狠狠鄙视了一番,连黄金菜都不知道,还自命风流,说什么秦淮名楼都去过,怕也是名不副实,是被楼里姑娘包养的小白脸。
李彦在姓茅的公子身旁坐下,这才发现桌上还有两位年轻公子,每人身旁又各坐着一位女子。
茅公子左边的女子姿容秀丽,身穿绣着牡丹的绸子小袄,身段窈窕,肤色白得出奇,细长的丹凤眼顾盼间妩媚横生,水意盈盈地看着李彦,勾人魂魄。
这女子给人的感觉就是媚,浑身上下无一不散发出诱惑的妩媚气息,让人欲一亲芳泽,要说她是狐仙,倒会有很多人相信。
她身旁那位女子穿着鹅黄|色碎花被子,露出一段雪白纤长的美颈,眉眼如画,温柔恬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见李彦看过去,微微颔首致意。
相比之下,黄衣服的女子就显得典雅素净,好似晓风明月,宛如花中仙子,让人见之忘俗,李彦也点头回礼,心生好感。
至于第三位女子,不禁大为失色,浓妆艳抹,也只有庸脂俗粉可以形容。
李彦刚刚坐下,庸脂俗粉身旁那位年轻的公子便轻蔑地哼了一声:“止生,这位打扮跟农夫一样的谁啊?”
李彦微微一笑,看着茅元仪道:“在下和茅公子素昧平生,也奇怪得很。”
李彦确实不记得这个人,对方又替自己遮掩,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懒得虚与委蛇,直接开口问道。
另两位公子都是微微皱了皱眉头,茅元仪哈哈一笑,对李彦道:“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友夏、仲敬,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练兵使徐大人的高足李三娃。”
茅元仪指着桌上另外两人说道:“这两位就是竟陵谭元春字友夏、钟轩字仲敬。”
又给李彦介绍他和谭元春身边的女子,却都是秦淮名妓,妩媚似妖的杨宛杨宛如,淡雅如兰的王微王修微。
而另外一张桌上的几位年轻书生,都是天津卫或周围府县闻名而来,欣赏杨、王二女才艺的风流才子。
李彦微笑着和众人打过招呼,玩味地欣赏众人的做派,才子才女到了现代已经是贬义词,也只有这时候才能看到他们意气风发的样子。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些才子才女就好像后世的娱乐明星,是坊间谈论的焦点,有了他们在场,黄金菜计划就有了更大的成功可能。
“哦,你就是那个跟着徐光启种地的卫学学生,听说以前还做过喇唬?”钟轩搂着身旁的庸脂俗粉,略显轻蔑地说道。
李彦意外地看了看茅元仪,不仅误认他是徐光启的学生,还查过他的底细,不知道有什么目的。
茅元仪不悦地瞪了钟轩一眼,拱手向李彦告罪:“李兄,在下也是功名心切,盼着能在徐大人手下效力,这才打听了一些你的情况,还请恕罪,若能代为引荐,元仪感激不尽。”
李彦点了点头,这个理由说得过去,心中对茅元仪的爽朗性格也很有好感,不过向徐光启引荐,却不能答应,因为他与徐光启根本不熟,甚至很不待见。便摇头微笑:“呵呵,钟公子说得不错,李某不过是一种田的,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钟轩不屑地哼了一声,端起酒杯继续与身旁那位庸脂俗粉打情骂俏。
茅元仪爽朗地笑道:“英雄何必问出身,三娃你跟着徐大人,还怕今后没有为国效力,出人头地的机会?”
“茅某所求也不多,只要李兄将元仪的一些书稿交给徐大人就行,”茅元仪看了看身旁巧笑盈盈的杨宛:“只要李兄帮忙,元仪愿将宛如送与李兄。”
第一卷 番薯香
第十七回 美姬
李彦愕然抬头,却见茅元仪意态轻松地摇着折扇,恳切而希翼地望着自己,似乎送出的只是一般物品而已。
而他身旁的杨宛如全然没有被男人像货物一样转让的恼怒,水汪汪的眼眸中满是情意,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好似很期盼一般。
被这么一个颠倒众生的妖精情意绵绵地看着,便是铁石心肠也要融化,李彦不禁心尖微颤,却又如堕冰中。
他实在无法理解茅、杨二人的心态,这茅元仪一看就是家世不凡,杨宛如虽是歌姬,看上去也该是秦淮八艳那种声名在外的艺妓,看他们郎才女貌,还以为又是陈子龙与柳如是那样的情侣,不想却是游戏罢了。
李彦目光快速转过,将众人脸上的表情尽皆看在眼中,才子们先是惊讶,旋即又露出不忿的神色,恼怒地看着自己,看向杨宛如时,目光中满是贪婪和不舍。
他们对茅元仪随口送出杨宛如并不感到奇怪,家姬家姬,本来就和奴仆一般的地位,有时还能传为佳话。
只是无法接受送出的对象竟然是李彦,钟轩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恶狠狠地瞪着李彦,随时都可能翻脸。
妓汝们的反应也很正常,笑的在笑,吃的在吃,倒是不少人露出羡慕的目光,只有那穿着鹅黄衫子的王修微,娇弱的身子似乎微微一颤,低垂螓首默然不语。
虽然知道这是文化不同,李彦还是打心眼里反感,他只想借众人之势推出黄金菜,便微微一笑:“徐大人练兵,如今也是用人之际,茅兄若是有真才实学,李某可以想想办法,至于杨姑娘,在下怕是无福消受,还是算了。”
杨宛如本来笑得很灿烂,闻言顿时僵在那里,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竟然被人拒绝了,从来都是被男人围着,捧在掌心,艳名、才名闻于天下的她竟然给人当面拒绝了!
杨宛如目光一闪,幽怨地盯着衣着粗陋,略显稚气,言语却又沉稳有度的少年,眼中似乎要滴出水来,泫然欲泣。
茅元仪却顾不得杨宛如的想法,见李彦语气松动,连忙合上折扇,拱手致谢:“家祖曾在胡宗宪幕府谋划灭倭,家父曾任南京兵部主事,元仪幼时读尚书,从父祖学文章韬略,自以为知兵。日前搜集材料,打算撰写一本兵书,这是初步的纲目,还请李兄指正,若能代为转交徐大人,元仪定有重谢。”
李彦微微有些吃惊,原来这个茅元仪还颇有些来头,接过他递过来的书稿一看,更是目瞪口呆,只见首页上写着几个柳体的毛笔字:武备志!
这个茅元仪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武备志》的作者?李彦不由抬头看了看茅元仪,又翻翻书稿,依着逐渐整理恢复的残余记忆,他现在看繁体字已经没有阅读障碍,看了里面的内容,却有些失望。
不可否认,《武备志》的野心很大,看目录体例,相当于兵学百科全书,是对历史上各种兵书、战策、军阵、兵器的总结,可以说集中体现了华夏传统兵学的精髓。
虽然还没有正文,却也看出这本书以总结为主,欠缺创新,更欠缺对未来军事发展的针对性研究,继往却不能开来,可谓美中不足。
心中遗憾,不禁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钟轩见茅元仪欲将杨宛让与李彦,早就心生不满,待李彦拒绝,看到杨宛泫然欲泣的娇俏模样,更恨不得上前狠狠抽打李彦两个耳光。
他心中早将李彦看作是一个种田呢,哪里能有什么学问,见他在那里装腔作势,口中发出一声怪笑,讥诮道:“哈哈,难道李三娃不仅会种地,还通晓兵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