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二十二世纪·系列 (4)
说过了“五毛”再说说386。
我们的教科书上都有北京猿人的头像,我看那头像是分不出雌雄的,容貌也远称不上有几多英姿,可386说她看那猿顺眼,而且得结论该猿性别为公,目光炯炯兼有男人最迷女人的深沉傲然,就是说从386启蒙之日始,就爱上了这位华夏祖宗。
好像386也别无选择,十几年书读下来每时每刻看到的全是他,若不爱还能爱谁呢?
有歌在这样称颂北京猿:教我学知识,教我学文化,把甘甜的|乳汁挤出来把我喂养大……当听386有滋有味唱这歌,我都忍不住打断她,要对她说点常识性的东西,那就是从男人身上是挤不出|乳汁的,若压迫下腹挤尿或许行,可惜尿这东西是拿不上台面的……386定心想想也感觉歌不光肉麻而且荒唐,便收口了,但不久又哼哼——不自觉的哼哼,明知与常理相悖也无法阻挡歌在脑海的萦绕。
北京猿在我们心目中可真伟大呀,我记得读高中那年还听老师有感而发:“谁不好好学北京猿迈的四方步,谁就是不折不扣的汉奸加地球奸!”于是我们一起叫喊北京猿“伟大光荣”,称颂老师的结论“正确”。
386比我觉悟早,她说在托儿所里就学会了高呼“我们热爱北京猿,我们无限热爱北京猿”热爱到了“无限”!因为她通过使用家用电器知道,有线的东西不如无线的灵巧,“无线”是最好的。
我们一遍遍仰视北京猿从树稍来到地上住进了洞里,看那四方步迈的——不温不火远观赛过仙飘近看俨然舞蹈,不愧集人间精髓之大成也,堪为万代师表!
不久后我们都听说了,别的星球上,人除了会走四方步,也会频率极快地摆动四肢前行,他们说那是叫“跑”。不光跑,急了还会跳,高兴时也能反过来拿个大顶倒立什么的,总之,千人千相。
我们是不是不会跑与跳?我和女友面面相觑:好像曾会过,但不知自何时不知为何事我们选择不跑与跳了,时候一长渐渐也就把它给忘了。是不是这样?我们一些日子盯住了屏幕上宣传部,想听他们的解释,果然,宣传部开口了:嘁!何奇之有?我们早会,都不爱了,现在只爱四方步!
不爱的是你,我能不能爱?
那年秋,386凭过人本领一举考取了一个统计局,那时她不叫386,我敢说,她若一辈子不进这局自是一辈子无缘叫386。
那天她面试通过了,下午兴冲冲带回了一件机器给我看,称此乃局里配发的最新型的电脑。我看那电脑,翻盖式,比手掌稍大,像女士们用的化妆盒,翻开盖来一摁按钮,屏便上下展扩开来,到书本大小时她停了,说这样就够了,但若想看大些还是可以再展的。她的脸上露着灿烂的笑,那是为人类进步而高兴。她不能不感觉高兴,虽说这玩意儿不是由我们生产的,是进口货,但它的确代表了人类进化和文明进步。我记得她当着我面炫耀地随手摁着调着,不留神就找到了一场足球赛,我一眼看到又是巴西代表地球挑战火星的“伊卜留申拉伊库”队了,又出师不利,还不知开场多久已被该队硬灌七十八个球了。我急叫停住,就看这球赛,我和楼下张二哥赌上了,他说这回巴西上去还得输三百个以上,我信誓旦旦说不可能,拿出十贴狗皮膏药当注,赌巴西输球不会超过两百五去,哪能再超二百五呀,走前全世界都知道他们为赢这场球,硬是让大英最著名的球星贝小和法兰西最著名的内达齐改了国籍加入了他们。
我就坐当街看球了,顾不上管狗皮膏药的事。我想,惦着要赢我十贴狗皮膏药的张二哥也会钻家里看,呵呵,可惜了呀,张二哥家的电脑不太顶使唤,那还是十几年的产品,当初没上货架就遭人焊上了屏蔽系统,说是可将几万个站与台尽收眼底,你开机数着也真能看到八万个站与台,可从一按到八万上,出的仍是同一个亮闪闪的图标,出被打磨得光彩照人的北京猿——政府说这是为你好,怕你不留神看到了火星祼体人夜里会产生梦遗。
张二哥说我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还遗得出来么还?
遗不出来更好,留着滋润身体。
我的电脑是两年前买的,买来夹胳肢窝里,乘着夜色再跟卖电脑的沿街转过几个路口,瞅瞅背后没思想警察跟踪,一转眼溜进他小胡同的家,等他再给我搬出一个笨重的大木头箱,说回家联上这大木头箱,就能收整个银河系的信号。自然,我要再给他一些钱,那价比买他妈电脑还贵些,贵也没办法,除非我学张二哥,每日只收看一群变态鬼案前摆放北京猿正襟危坐给我上“君君臣臣”的伦理课和山呼“吾皇万岁”的历史剧。
这个世界千变万化,我不能学政府一点出息也不长。
不过,政府也不笨,一年后就从大木箱原产地花高价买来了高频发射器,覆盖整个华东地区,施行二十四小时干扰,从此后我那宝贝大木箱就成了废品,我无法容忍它被激发出的阵阵雷鸣,当劈柴烧火熬水泡铁观音了。
“有了这个就好了,”386有滋有味地独自畅想,“我可以通过它一直追随科学前沿了,不用再惦着抽空去火星补哪节课。”
能这样,当然最好,但我根据自身遭遇推测,形势会很快出现转变。以前张二哥也问我为什么会这样,我翻看了一下世界史,找到如下事例,说上世纪有个地方叫朝鲜民主主义共和国,那里闹得更悬些,连收音机也焊住了,只能接收一个台,这台净放国家费千辛万苦打磨出的主旋律,于是那里的人民就常听说自己的首相金二隔三差五拿板儿砖拍下米国的侦察卫星,使泡尿也能滋下侵略者的战机。金二国的人民老吃不饱,饿得根虾条似的整日弓着腰,但金二说了,说人民已经非常幸福了,而资本主义国家的瑞士瑞典,人民饿得虾着腰也站不起来,全趴在地上啃土呢!金二话音一落,只听得一片山呼“金首相万岁!”
我静静等着看女友能高兴几天。
头两天下班回来,她都眉飞色舞给我讲她们在如何使用新设备,除了说工作上的方便,也说到了生活,透露若不因怕凉,她们在中午要点一道月球名菜“扒耗蹄筋”,说得开心极了。
嗯,难道是我推测错了?她果真过上了幸福生活?好像是呢!
我知道女友开始过一种幸福生活了。幸福感这东西最奇妙,它不管你上顿是否吃过海鲜龙虾,我见过两个每天都吃龙虾的人跳楼自杀,却没见啃窝头的人要寻死觅活,其原因自与精神状态密不可分。大上世纪有段黄梅戏可说明这问题,唱“我挑水来你浇园我织布来你耕田”的人幸福,而唱“你挑水来你浇园你织布来你耕田”一群,却有选择自杀的,现象不能不说十分耐人寻味。
女友的幸福感全在探究与发现中得到,世界是如此之大如此之绚丽,作为一个自由人,她完全可有多种多样的选择,迈四方步时可以体验反手倒立行走一段或跳跃起来,你不能因为有了北京猿就生出心思让大家整日憋着回山洞里住,尽管北京猿长得十分招女子喜欢。而且,政府封焊互联原为张二哥及我及中国男人之健康计,生为女子,她没有看过火星祼体即可产生梦遗的功能,顶顶多可能压不住心房猛跳几下,丝毫危及不到生命健康,政府大可不必为此担心。再说,明事的人都很容易得出正确结论,那就是你让她看,她看第三次已不可能再有剧烈心跳,难道要因谁的一两次心跳而不许谁一辈子接触五彩缤纷的世界?
呵,可惜,好日子不长(也不可能长呵),第三天上,她开始变得有了忧郁,说好日子长不了了,局里对新设备起了警觉,局里配备的女思想者发现这小巧的家伙功能太强太灵便,大千世界有的没的它全能连结得上(也就是说漏洞太多),长此以往会将人心搞乱,有心花些大气力为它配备阻截装置。
他们纠集“海龟”精英开诸葛亮会,先试过了从网路上安装不进Сhā件,众诸葛亮们再从机子里拉出了线头线脑东接西焊,弄到当场报废了一台才悻悻收手,指出此物比以前见过的一些要复杂,“内科手术”看样子动不得。内科动不得那么外科呢?外科就是照老办法,在它旁边设干扰装置。哦,差不多吧,不可能治不了,还反了它呢!于是乎办公大厅墙上便悬挂起了功率颇高的干扰器,机器一开动效果果然明显,连宣传部倡导的人人要看的北京猿节目也干扰掉了。
而且,麻烦不止这些。很快,周围几家住户骂骂咧咧找上门来,责问他们装上了啥###东西,有住户孩子正对着猿学习临摹,画过几笔停下来再看,画面生生扭曲成了一张驴脸——莫非政府又不让人民看仪表堂堂的北京猿了?
得改,诸葛亮们再次碰头,商议改成小的,一户一个提高针对性。
开头时配制上来的设备还精致,虽说也是不伦不类搬上来,但好在看着也不太硌眼,那情形犹似在你面对的一条大江之间筑起一道防波堤,另开一条隧洞给你配水。几天后又有变化,好心肠的局里感觉隧洞还是大了,再改,变为一条水渠;安稳数日,发现还不行,水渠整日哗哗流,而人压根不需如此滋润,一咬牙就改成了一条几百毫米的管子……连续不断地折腾着,从初装时的一部字典大小到像个旅行箱最后到半张写字台到几个半张写字台,她们工作点已不用隔断了,阻截装置一套套添加上来,如墙壁,人守着新电脑如同钻在黑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