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我说张三长了一身疮你就得给我找出李四也不利索祖上生过灰指甲?”
“是,让你用客观全面的眼光看问题。”
“我说酸雨导致水污染人易得癌症,经你一绕得把话题绕到……”
“绕到孙猴子的花果山,经那里再去玉皇大帝王母娘娘的桃花园,让大家全忘掉刚才着急上火谈的是什么——你怎么全知道哇,莫不是也参加过我们的培训?”
“一身脓疮跟谁家祖上生不生灰指甲有可比性么?我倒是捂过一春了,等到秋来不用捂了你还有话说得捂,要预防流感,生生将我一点向往也扼杀掉……五毛呵,看你挺聪明一个人,怎就不懂世间一些起码的事,人得学好,起码应知道朝上看齐。”
瞧这话说的!向好的?往上看齐顺应天下大势?哪我找谁领五毛去?
386这时真的悲痛欲绝了,她看出来了,我今后就是冻不死也活不好,少不了到最后让人用板砖拍死,谁出手都救不了我。她拿手指弹了我额头一下,虽说我已化过了刚才的僵劲,但还是听到了一声类似金属的脆响,她说:“像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人了。”
我以为自己真变成特殊材料制成的了。
此后见天微亮我便上街,毫不在意满街筒的白眼。
针对386的不理解,我也专门请教过红围巾,问他下去若干年比如到二十三世纪,后人看到史册有我们这一页,会不会骂我们不要脸?红围巾说:“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我心戚戚焉,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混过一辈子死后还让人惦念着咒骂,实在不算混得出彩。红围巾进一步开导我,让我看清我们的民族其实是个健忘的民族,大胆去做就是,别怕一百年后遭人鞭尸。他举例说到了今天见谁反思过一国人被大清摁着剃了脑袋?谁反思过上世纪为何出了几百万“皇协军”?还有,哪个反思过几亿人在文革里你斗我我斗你折腾十年?
红围巾最后的话使我振奋,他说:“让我们再加把劲吧,我们加上了这把劲就更没人会思考了——这是我们工作的意义!”
386没说错,我不久就看到有蚊蚊蝇蝇光荣捐躯在了我前头,除了一位被车撞死,其余都挨了大板砖。有一天红围巾也赶到血淋淋的现场了,脸见悲痛,边念叨着“生的伟大死的光荣”边鬼鬼祟祟捏那倒霉蛋的衣兜,天!居然找到了二指宽的一张纸条,我依稀看到条上记着一个电话号码,但红围巾信誓旦旦对围观的大伙说它不是普通指条,是用鲜血书就的追求进步之宣言,没说的,“娘”要追认他为家族一员。见过那场景,我再不敢胡乱往口袋里塞字片,白纸也不敢再带——盗也有道,我只奔五毛而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假,却不想命丧黄泉还落个不安生。
我板砖挨的少,碰到的最大麻烦是隔三差五被许多好心人架着送精神病院,我一路挣扎高叫没病,好心人说:“看,快没救了,都不知自己病有多重了!”
是次年春天吧,红围巾召集我们开了个表彰大会,表彰一蚊蝇遭板砖拍了个半死,硬是从废墟里爬出来“生命不息冲锋不止”与数百人对骂三昼夜。大会之后是大聚餐。这天我看见到了以往只能耳闻的大家,他们推开日理的万“鸡”各自驾着最先进的飞行器赶来基层祝贺,个个脑满肠肥长得非常有气势,握他们的手尤其令人难忘,肉乎乎滑腻腻温暖得叫人不由打个机灵,想想在此之前我握过的那些整日劳做的老百姓的手,那还叫手么,分明是爪子!而且他们又是那样的和蔼可亲,指指桌上一大堆啃完的骨头,示意我们可以打包拿走回家炖豆腐。我操!我哪天也能让自己的爪子变成|人的手?把感想讲给了下水道兄弟,两人也激动不已,展开自己的“爪子”上下打量,只求它早日也能变成肉乎乎滑腻腻的“手”。红围巾不时为我等打气,说“快了快了,做到带伤屹立三昼夜不倒,就是特殊材料制成的人!”
表彰会后我思想突然起了转变,具体表现在愿意往口袋里塞纸片了,下水道他们是参不透其内奥秘的,因此他们一辈子改变不了拿别人啃剩的骨头回家炖豆腐。
我信心百倍要做一个真正的“特殊材料制成的”人,可刚进夏天步伐便戛然而止了——我遇上了人生最大一个挑战。
那事是这样的,这天下水道哥俩来找我了,称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奇谈怪论,一时难以定夺。问是哪种事。我一向不太看好这俩宝贝,虽也清楚英雄不问出处,可架不住我亲眼看他们从下水道里钻出来,但凡你能混个人样,那时也该如我晒着冬日太阳闲看公仆挥霍公款。这哥两个已然为“五毛”之身,但却跟着386习惯了叫我五毛,称他们一大清早耳听别人来了这样的话——那人随口一句“夏天的狗屎最臭”,哥俩顿时有了强烈反应,一急就忽略了人家在说狗屎,只记住了“夏天”和“最臭”,不假思索跟着脱口而出说最香,说香气绕梁香甜可口。不合偏偏碰上了个“一根筋”,那人还啥也不去做了,一ρi股坐定要与哥二人好好探究探究,等听明白人家在说狗屎,早晚过三秋了,后悔莫及。
“我说它最臭阁下说它香气绕梁香甜可口是不是?”一根筋指着地上一摊狗屎问。
那哥倆敬业,到了叫板时刻还真就大义凛然不反悔,捏着鼻子硬嚷:“香,它就是最香!”
“既是最香之物弃之一旁岂不可惜?二位不妨享用,也让在下开开眼界。”
是呵,最香之物弃之当然可惜,可坚守阵地不“糟蹋”这东西呢,岂是一个“悲壮”了的?哥两个犯难了,眼瞅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越发难下台面。碰上好事自不放过我,凑一起一嘀咕就想到我一些日子出奇地追求进步了,想成全我露一回大脸。
我自然不去。
“要不……咱们找‘娘’吧,让他老人家亲自来——闹到现在已没了别的退路了,那边闻讯集起好几千人,大家都等着一睹我们这些人的风采,咱临阵退缩日后谁还再信我们瞎摆话?”哥两个见我身坠大铁砣一个劲往深水里潜,一筹莫展时不觉记起了红围巾。
是好主意,看样子也只能这样做了,孩子哭了抱给娘,说到底我们还是打工的。
我们一路狂奔找到了正忙着培训新人的红围巾,不由分说拉上就走,一群人再加上不少新学员,果然声势浩大,知道的这是去吃狗屎,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要去核平日本——拨开密匝匝的人来到了惹事的狗屎旁。
“怎么着怎么着?”红围巾楞横横地乜斜上千观众,“谁?哪个?想闹什么事?”
“没人闹事,”一根筋慢吞吞地答腔,“是你们的人硬不认为狗屎是臭的,发生了一点小争执。”
“狗屎?哪有?……嗯,这摊秀气的东西是么,看着不太像。”
“娘”是有点错乱了,要不就是想玩最拿手的偷换概念,那不行,众目睽睽谁容你玩太极推手?我得提示一下,它再怎么秀气再怎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也改不了是狗屎,而我们的人直眉瞪眼半天了,咬着牙根子说它不臭属天下第一香,说它蒸吃顺气煮吃壮阳不管蒸煮都香气绕梁,为难得之珍馐。
“是,我们是这样对他们说的……”下水道哥们委委琐琐地答话,眼睛睁着,却谁也不敢看。
愣过了一神红围巾再绕问题源头转三圈,他是没退路了,把鼻子凑到东西上闻闻,得出结论:“还真没闻到臭!”
着啊!没闻到臭照我们的理论即为香,而香的东西大多是可以入口的,那汉子站一旁冷冷看我们一群,我们一群热热望着红围巾。我想这“娘”若走了这一遭,回头敢把下水道哥倆的脑袋给薅下来,要紧的是他该如何走下这一遭呢?场面很静,静得能听到落针声,大家屏住呼吸等待着,等待看人间奇迹。是呵,天下人都看到了我们天天跟大家过不去,有理没理抢三分,我们不能光凭一张嘴说个天花乱坠,关键时刻得拿出点行动来证明自己言辞之正确。接下来最令我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我原以为“娘”会把地上的东西包起来带走,借口带回去添些姜末葱花好好品味找个背人处扔掉,而这样做也完全圆得了场,却不想……只见他匀匀气大无畏地蹲下了身,伸直脖子要去把那狗屎含住!
我没看后来更精彩的,不敢也不忍看为“教义”而献身的精神,我逃了,一路狂奔势不可挡。
打那之后,我彻底明白,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凡夫俗子,像我这样的是当不了特殊材料制成的人的,没办法,我只有辞职,照着386的话去拾撂了很久的老本行,上街卖狗皮膏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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