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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不侍寝?砍了! > 36 生计是个大问题

36 生计是个大问题

傍晚时分,皇帝陛下要回宫,站在大门口与童伯道别,我挽着童伯的胳膊与他挥手,“陛下一路好走,有空来我家玩啊!”

皇帝陛下凤眸微眯,显然有些有悦:“你不跟朕回宫?”

我笑微微点点头:“草民蒙陛下眷顾,专程送草民回家,草民感激不尽!”站在那里欣赏他渐黑的脸­色­。

童伯火上浇油:“多谢陛下送我家小郎回家,老奴感激不尽!”

他一步跨过来,我正欲往童伯身后躲,他已经一把从我腰间把钱袋拽了过去。我伸出手去就要抢过来,却在他凛冽的目光里缩了回来,眼睁睁看着他打开钱袋,从里面挑挑捡捡,找了个约莫五两的银锞子递了过来,“钱花光了就回宫来吧。”

我忿忿瞪着他:“陛下真是小气抠门到令朝臣们都要笑掉大牙了。”伸出手去接,却落了个空,他手一缩又将五两的收回了自己怀里,在钱袋里再挑挑捡捡,又扒拉出了一块约二两重的银子,作势要往怀里去揣:“看来朕还是给你的太多了。”扭头问田秉清:“小田,数一百钱给姑娘,等她花完了没钱吃饭自然就会回宫了。”

三年前那次禁卫军前来,家中本就被顺手牵羊打劫一空,就算窖中有陈粮,恐怕这三年多早已发霉变质,不能吃用了。以往家中资财仅凭爹爹傣禄与历年先帝所赐,童伯独臂,生活不便,想来这三年间守着这所房子,日子颇不好过。

我拿眼神威胁田秉清:你若是真给我数出一百钱来,回宫去我保管让你没好日子过。

田秉清愁眉苦脸在怀里摸索了半天,才苦哈哈求我:“姑娘,您还是跟陛下回宫吧,想看童伯往后有的是时间。”

我心中暗乐,朝他眨了眨眼睛,紧盯着凤朝闻手中那二两银子,他似乎有些为难,想了想,还是塞进了我的手里,当着童伯的面,居然顺势在我的手心捏了一把……这只不要脸的禽兽……

“在府里住两天,要是想宫里的冰糖肘子了就快点回来。”他说着从腰间解下一块随身的玉佩一起塞进我手心:“拿这个回宫,可不许拿去当铺当银子花!”

陛下您真了解我!我确实有这打算。

我红着脸站在童伯身边,手里握着玉佩跟二两银子,眼睁睁看着凤朝闻登上了车,拿着今早田秉清送我的钱袋,转眼就易了主人,心中悲愤万分。正欲搀着童伯回府去哀悼一阵,却见车帘掀了起来,凤朝闻漫不经心从里面探出头来:“朕倒忘了,今日你身边没带侍候的人,一会回去我就让小田将你那四个贴身宫女与娥黄送过来,再送过来十个洒扫宫人。”

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情真意切:“陛下,草民求您了,这么多人吃饭,只有二两银子,草民家穷,养不起啊!”

开玩笑,那四名贴身宫人都是练武的女子,个顶个壮年男人的饭量,这不是逼着我早日回宫么?

在他的大笑声中,马车辚辚而去。

我一ρi股朝后坐回去,顿时愁肠百结:“童伯,这可怎么办啊?”

童伯笑呵呵扶着我爬起来:“咱家粮虽没有,窖中藏酒倒不少。”

我拍拍膝上尘土,­精­神振奋:“临街沽酒啊,这主意好!”

童伯摇摇头:“恐怕陛下不会答应你去卖酒。”他微微一笑:“不如小郎陪两日童伯,就回宫去吧!”

我委屈的快要哭出来了:“在宫中拘了好几个月,我才进家门童伯就想赶我走……”

他立时手足无措了起来,像过去无数次安慰我一样,摸着我的脑袋:“好了好了,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只要陛下不来催就好。”

简直是千依百顺,我很久没享受过这种日子,顿时满足无比。

两个时辰之后,天­色­黑透,我与童伯简单弄了些饭食吃过了,正坐在院子里树下纳凉,闲谈些这三年间的见闻,大门被拍的震天响,我打开门,门外立着四个铁塔般的身子,从那四个铁塔般的身子后面钻出来个娇小的人影:“姑娘姑娘,家里有吃的没?陛下一回宫就下旨禁止我们吃饭,快要饿死了!”

远处马车之上,田秉清朝着我贼笑,遥遥拱手,径自去了。

……陛下您也太狠了,竟然来真的!

童伯盯着餐桌上五个人,四大一小的吃相,偷偷问我:“小郎,宫里的人都是这幅吃相吗?”

我头疼的看着面前风卷残云,已经吃下去两木桶饭的贴身宫女们,深深的烦恼着生计问题。照这般吃法,我的二两银子很快就会没了。

第二日里,童伯揣着我那二两银子,起了个大早,准备去买米,站在院子里盯着早起的我与身后立着的五个贴身侍女,极是奇怪:“小郎,这一大早的你不睡着,起这么早做什么?”

……我能说是愁得差点一夜没睡吗?

抬头看看远处晨曦,又是个愁人的早晨呐!我指着身后四个宫女:“她们力气大,我想着今日让她们去买米买菜。童伯只要带她们去,跟着付银子就可以了。”

童伯一行去得远了,娥黄在我身后立了许久,眼见得天光大盛,才小心道:“姑娘,不如回房再歇歇?”

我扭头盯着她,在她躲闪的目光之下悠悠道:“说吧,昨晚你们五个也一夜没睡吧?难道是吃撑了?”

她脸­色­涨的通红,心虚的抬头偷瞧了我一眼,又连忙低下头,紧咬着­唇­,终于跪了下去,连眼圈也红了:“姑娘,陛下说了,我们五个来府上的任务就是吃穷吃垮你,让你身无分文,尽快回宫!”

我……

陛下您这招太无赖了,简直有失一国之君的体统!

三年前自锦绣阁一场大火之后,渐有消息传出宫外,家中老仆渐散,国破家亡之际,唯有童伯一个人守着偌大的院子艰难度日。昨晚他与我在院子里满足的叹息:“再想不到小郎还会活着回来,我一直只当陛下哄我老头子来着。”

后来凤朝闻即位,专程来过一趟,又派了人将房子重新修缮,又送了钱粮过来。童伯虽然不知这位大齐新帝为何要执意重修前朝摄政王府邸,但他也心痛家中被毁,便欣然受了,只是钱粮却一文不留的退了回去。

等房子修好了,凤朝闻也曾来过一趟,问起为何退回钱粮,童伯说老爷已故,小郎也已经葬身大火,回不来了,他的余生只想守着这个院子过下去,能借太子殿下之手令这房子恢复旧貌,心愿已了。

凤朝闻当时虽不曾再勉强他收下钱粮,但却告诉他:“你家小郎终究会回来的!”

他说当时的陛下神情很是笃定,有时候连他也难免会心生奢望,盼着哪一日我能立在他面前。说完了这些,他再次呜呜的哭了,苍老嘶哑的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传出去老远,我心中一阵酸痛,这三年间他形单影只,只不知如何度日?

我当时握着他的手泪流满面,我说:“童伯,我会像孝敬爹爹一样孝敬您,会替您养老送终,令您余生有靠!”

现在我很为自己当时的豪言壮语而羞愧。我不但没本事挣来饭钱,还招来五个饿死鬼一般的仆人……这都叫什么事啊?

吃过早饭,看着日头高升,我招呼那四个宫人下地窖去,搬了好几坛酒出来:“安府一向不养吃白饭的闲人,今日你们想法将这些酒卖了,换些米粮银钱回来!”

爹爹窖藏的酒不少,而且年份不短,也够过日子了。

那四名宫人一脸抽搐的表情,控诉的眼神一遍遍瞧着我,娥黄迟疑的上前相劝:“姑娘,这四位姐姐都是有官衔的,怎么能临街沽酒?”

我恶狠狠瞪着她:“小丫头,你昨天也吃了不少,今天也别闲着,你声音脆甜,当街叫卖定然能招来不少人!”

她五个一脸无奈,从后院库里扒拉出个独轮手推车,将酒坛子装上了车,黑着脸相跟着往闹市去了。

我站在门口欢快挥手:“不许贱卖哦,这些酒可是年份不少!”

童伯从厨房拎出来个篮子,里面装了香烛纸钱点心等的:“小郎,既然回家了,还是去老爷坟上祭拜一下为好!”

我再想不到,能在爹爹坟头瞧见晏平。

37、 闻闻香

京城西山之地,乃是大陈帝陵。

大陈帝陵西南角原是大陈太祖皇帝划出来的开国功臣丧葬之地。只因连年混战之下,想要迁回祖籍丧葬的朝廷重臣不能实现这一叶落归根的愿望,太祖皇帝索­性­在帝陵脚下划出一块地方来,百年之后,君臣也好时常亲近亲近。

爹爹与晏伯伯生前是先帝倚仗的臣子,先帝建陵之时,已有风水师在帝陵之下替他们相中了百年安身之处,点|­茓­破土,毗邻而居。

我与童伯到达坟前之时,碰巧遇到了前来祭祀的晏平。

他也许对在此地瞧见我颇为惊异,祭祀完了之后便一路走了过来。童伯远远瞧见他便如临大敌:“晏家小子怎么来了?这小子别瞧着一副温文无害的模样,其实就跟他那老爹一样心眼多,小郎千万别再信他!”

我边跪趴在爹爹坟头拨草,边嗔他:“童伯,你到底多久没来给爹爹拨拨草了,瞧瞧他坟头的草都长这么高了?”

他分神来瞧我,连忙喊:“小郎小郎,裙子弄脏了,你真是穿起来不说话,瞧着还是个漂亮小姑娘,一说话一­干­活完全是只野猴子!”

我委屈的反问:“有我这么标致的猴子吗?”

凤朝闻赐我的那些贴身宫女们真不赖,这几个月养下来,日日洗洗涮涮抹抹擦擦,有时候我摸着自己身上的皮肤都偷偷直乐,简直像从别人身上偷扒了一件皮子回来,滋润的过份。

童伯瞪着我,又气又笑:“你爬树摘果稍逊猴子一筹,又没有它们那一身皮衣保暖,我瞧着你呀,连猴子都不如!”

我摸了摸坟头:“爹呀,童伯说你女儿连猴子也不如,你快爬起来打他!”

童伯且笑且叹,连眼泪都下来了:“老爷指不定就被你气得爬了起来呢!”转头在面上拭了一把,余光瞄见渐行渐近的晏平,回头又无奈的喊了起来:“你瞧瞧你那十根手指头,也不知道在宫里陛下怎么养的,打从出生起就没这么白­嫩­过,这草三年也没拨过了,还是让我来吧!”

从前是童伯跟爹爹两个大老爷们养着我,能洗­干­净手脸就不错了,几时见过他们替我擦过香脂了?

听他这口气是全然的埋怨,可是细一品,怎么感觉他在夸凤朝闻一样?

童伯跪爬了过来,帮我拨着坟头草:“葬了老爷之后,三年中我老头子也不曾来过老爷坟上,一则伤心,二则没脸见老爷,说好了要好好护着你平平安安活下去,可是转眼我就将你弄丢了……”

他又哭了起来。

我心中不忍,从昨天到现在,我已经引得他哭了好多次,眼瞧着晏平近了,连忙将随身的帕子塞进他手里,“童伯,晏小狐狸来了,这么大年纪还哭,让他瞧见了笑话!”

说起来,随身揣块帕子也是最近几月在凤朝闻身边养成的习惯。

我好像不知不觉中已经改变了许多。

晏平到的时候,我们正拨的起劲,他捋袖子也要来帮忙,我连忙制止:“晏将军,别!您可别,仔细弄脏了手!”

他尴尬的站在原地:“小逸,能不能不要这么客气?!”

我百忙之中朝他一笑:“将军有所不知,我爹生前最不喜欢的就是你,我怕你动了他头上青草,回头他晚上去找你麻烦,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他的脸­色­霎那惨白,我颇感无奈且歉然:“我不过实话实话,委实不知将军怕鬼!”

他摇摇头。并不再说什么。

拨完了草,我累的半死,靠在石碑上,低低抱怨:“爹啊,真是累死我了,看来以后我得常来瞧瞧你,免得你头上长这么多草。”

太阳真好,如果不是几步之外晏平杵在那,我真有睡一觉的打算。

祭祀完毕,童伯收拾了空篮子喊:“小姐,下山吧!”

他这会倒改过来了,当着晏平的面,气呼呼瞪着他,没一点笑意。

我吊儿郎当朝爹爹挥挥手:“爹啊,以后有空我再来陪你,不过百年之后我怕不能住你这儿了,你这儿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随便住进来的。”

又一想,大陈都已经亡国了,现在这座山是想怎么住就怎么住,再没人管了,连忙朝童伯建议:“童伯,不如我们百年之后都葬在这里来陪爹爹吧?

童伯脚下一个踉跄:“小姐,你百年之后是要葬到夫家墓地里去的。老头子我倒可以来陪陪老爷!”

我瞪着他,再瞧一眼紧跟着的晏平,悻悻然住了口。

晏平不失时机上前两步:“其实,你也可以葬在这左近的。”双目炯炯似贼子:“陛下终于赦了你了?”

爹爹的左边正葬着他爹晏伯伯。

我摇摇头:“你家坟地我还真高攀不起!”又高高兴兴与他分说:“在宫里住着挺好,住陛下的床,吃陛下的饭,有时候逗逗陛下取取乐,你瞧瞧我是不是比刚回来胖多了?”

他苦笑道:“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吧?”

我提着裙子一步步小心走在山径之上,闻言大是诧异:“我原不原谅你,会影响你喝水吃饭过日子当将军?”

他瞪着我,再想不到我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索­性­停了下来,瞪着他,“你不会以为,我如今还抱着从前那种傻念头,还要对一个人巴心巴肺的好吧?”

童伯回头来瞧,我朝他一笑:“童伯您先走,我跟晏将军说叨说叨!”

他不满的瞪一眼晏平,拖长了调子:“小姐,晏家这小子不是好人,您可得小心着些!”

在晏平极为难看的脸­色­之下,我还是乖乖点点头:“放心啦,我会小心的!”

他这才提着空篮子先下山了。

等童伯走出了十来米,晏平终于低低道:“我以为,就算是别人变了,你也不会改变的。”

“会一直对你好吗?要我叫你媳­妇­儿吗?”

他猛然抬起头来,面上全是惊喜,可是触及我嘲讽的目光,又黯淡了下去。

“我不知道你是女子,我不知道的!”

我挠挠头,只觉此事在我心里早已化尘化土,可是面前这个人巴巴跑到我面前来,一改过去多年傲骨,非要将这抷尘土重新扒拉出来。

“知道了又如何?娶我么?”

他的目光直直盯着我,向来温润的眸子里全是坚定:“是,如果早知道你是女子,我就不会挣扎地么久,不会怀疑自己是断袖……不会……不会对你那样了……”

我自嘲一笑:“假如知道我是女子,在船上我亲你的时候,是不是就不会恶心?实施起美人计来就更顺手了?”

他如玉的面孔立时涨得通红,“我……我爹说……”

我点点头:“对啊,你一向都听你爹的话,听十成十,你明知道我痴心一片,还肯去施美男计,你真是个孝顺的儿子!”

他的面上全是痛苦的神­色­,落在我眼中却无端觉得畅快。

我惨然一笑,心中全是恨意:“知道你跟秦玉筝卿卿我我的时候我在做什么吗?我正求着我中了巨毒的爹爹,求他同意你我在一起,当场将他气得气绝身亡!”

当年之事,我从来不愿意告诉别人,从来不敢放在阳光下晾晒,可是今天,我忽然想要告诉这个口口声声说要娶我的男人这些事。

虽然爹爹中了毒,皇太后的手段向来百发百中,可是在内心深处,我总记得爹爹喷在我脸上的那口血。

滚烫的心头血,一生都擦不掉抹不去。

我想,我始终不能原谅的不是晏平,只是我自己。

他大大倒退了一步,眼中全是不能置信,我再上前一步,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嘲讽一笑:“我气死了自己的爹爹,冒着大雨前去找你的时候,你赏了我结结实实一掌,我一直都记得!”

他面上是深深的绝望与痛楚还有怜惜,曾经我搏尽一切想要换取的怜惜。

可是如今,我弃如敝履。

他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扶着我的肩,又迟疑的退了回去:“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只觉自己面孔狰狞,这样不利于混吃混和,于是微微一怎笑:“你不必对不起,晏伯伯有大志向,投敌叛国,可是我爹却想要忠义两全,从前不过是我痴心妄想而已!我只是自作孽,还容不到你来可怜!”

他急急解释:“不,从前你不是一厢情愿,我只是一直不知道你是女子……我爹爹他一生征战,连年战火,山河破碎,他只想看到天下一统,可是你也知道秦辉扶不上墙,哪有贤明君主之风?”

“你说的也对,爹爹虽然呕心沥血的辅佐,但小皇帝的确难当大任。晏伯伯爱这如画江山,爹爹却只想替先帝守住这大陈天下,各为其主,我本来就无从怨起!”

我转身往下走,晏平在后面大声道:“小逸,我是真心向你求亲的。陛下宫中妃嫔众多,他……他又……你留在他身边,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我转头迎着刺目的阳光,指着爹爹坟头的方向微笑:“好啊,你就向我爹提亲吧,只要他能从坟里爬出来同意这门亲事,我自然嫁你!”

他失魂落魄立在原地,我走了很远,回头去瞧,还能瞧见他的身影,渐行渐远。

到家的时候,娥黄他们已经回来了,一脸的沮丧。

不等我问明今天买酒的盈利,他们已经扑通跪了下来:“姑娘,车翻了,酒坛子全碎了!”

……

我总觉得是皇帝陛下派人砸了我的卖酒摊子,不然,凭这四个人的身手,难道连个小车都推不住?

娥黄听了我的怀疑,迟疑道:“姑娘,要不你进宫去问问陛下?”

我怀疑她有唆使我入宫的嫌疑,揪了她的耳朵气的几乎要跳起来:“你个吃里扒外的丫头!”想起她本来就是凤朝闻的宫女,我其实既没发过她一分月例银子,又不是她的正经主子,这“吃里扒外”四个字实在无从谈起,只得撒了手。

正在院里走来走去生闷气,田秉清带着一帮宫人提着朱漆食盒来了。

他二话不说,将那些朱漆食盒摆开,里面全是我喜欢的菜­色­,香辣小虾,冰糖肘子……香味一阵一阵往鼻子里窜。

我方才的愤怒随着这食物的香气一点一点的软化了。

“陛下有旨,赏安姑娘御膳……”我扑上去就要咬两口,被四个宫女使劲按住:“姑娘,姑娘,还没听完旨意呢!”

“陛下赏安姑娘御膳闻闻香,另赐汤药一副饮下,调理身子!”田秉清飞快的念完这句话,好像跟我有仇一样,指挥着宫人七手八脚将刚刚摆开的御膳重新装进了朱漆食盒,只留下一碗汤药,撒丫子飞奔而去。

我……

凤朝闻你是跟我有仇吧?

我跳起来嚷嚷:“今晚我一定要进宫,现在就在进宫,娥黄,我的玉佩呢,拿出来我要去闯宫门!我要当面去问问他,士可杀不可辱……”

娥黄颤抖着双肩连连应承:“我这就去拿,姑娘你等等!”一路飞奔着往房中而去了。

童伯在旁连连鼓励我替天行道:“安家的小郎岂能容人如此折辱?!一定要进宫去向陛下讨个说法!他不能看我安家门第凋零,就如此行事!”

我觉得他义愤填墉,恨不得替我进宫去向皇帝陛下讨个说法。再被院子里的冷风一吹,等娥黄拿了玉佩过来,我转手就塞进了童伯的手里:“童伯,您老一向疼我,向陛下讨说法这件事就交给您老替我办了,我今日爬了一日山,累了,先回房歇歇去!”

童伯在我身后扯着嗓子喊:“小郎,童伯老了,打架斗殴的事还得年轻人来,还是你进宫比较去讨个说法比较妥当!”

我懒懒回头:“都说上年纪的人比较睿智,同皇帝陛下讨说法一定要对敌经验丰富的,我还欠火候,睡一觉补补火候去!”

38、 来而不往非礼也

第二天我盯着宫人重新装了一推车酒,自己拎了一小坛,押着去各大酒楼转了一圈,一个上午就获利十五两。

我觉得,皇帝陛下听到这消息,大概不会太高兴。便在街边花五百钱买了一盒子点心,让娥黄送到宫里去。

“来而不往非礼也,这盒子点心就当草民送陛下的一点子心意,请务必转达我对陛下深深的感激之情。”

我如是道。

娥黄垮着双肩提着这盒子点心进宫探望陛下了,与昨晚飞奔而去拿玉佩的神情判若两人。

傍晚的时候,她垂头丧气回来了,立在我窗外不肯进来。

我躺在塌上正抱着本奇谈怪志看的有味,一抬头瞄到了她,立时心情大好,满含期待招招手:“娥黄快进来,陛下说什么了?”

他又没有气得大怒?有没有砸了桌上那块价值千金的新砚台?二两银子都舍不得的皇帝陛下不知道会不会心疼?

娥黄小心翼翼抬头瞧了瞧我:“陛下说,陛下说姑娘是个败家子,坐吃山空……”

我失望的躺了回去,转个身面朝里继续看书。

皇帝陛下骂人也太没有新意了!

娥黄朝后缩了缩,“不过陛下亲自来了……”抬头看一眼我的脸­色­,“奴婢告退了!”眨眼间不见了影子。

我坐在床上想了想,猛然想起一件事,穿起鞋子跑去厨房,将中午买回来的­肉­啊鱼啊全都藏了起来,再将青菜萝卜都摆在了菜案上,这才往前院而去。

皇帝陛下此刻正坐在院里树下荫凉处,与童伯聊着天,田秉清侍立在侧。

童伯见我来了,起身道:“我去厨下看看,今晚有什么好菜招待陛下!”

我亲亲热热上前,“童伯,我将好菜全都放在了菜板上,你让娥黄她们手脚都快些,陛下想来也饿了。”

眼看着童伯走远了,再摸摸桌上茶壶:“这个娥黄,将陛下接进来也不知道倒些热茶来,陛下您先坐着,容我去厨下看看。”

凤朝闻身长腿长,气宇轩昂,坐在石凳之上不见局促,悠悠然道:“你这是去厨下叮嘱一番,别让她们不知道,将你买的鱼­肉­端上桌吗?”

“你怎么知道?”我话一出口就捂住了嘴,恨不得咬掉舌头。

凤朝闻冷冷盯着我,冲我露出一个杀机四溢的笑来,“你住在宫里这些日子,朕可不曾亏待过你啊,哪顿不是由着你点?

我觉得自己腿软,无端想起锦绣阁那一箭。

“陛下,哪能啊我不过想去厨下叮嘱一番,让她们别省着了,您难得来一趟!难得来!”

他招招手,“你过来坐,沏茶倒水这种事情,由田秉清做就好了。”

方才还在那里装门神的田秉清立时上前利索的从我手里按过茶壶,转身不见了。

我硬着头皮坐在了皇帝陛下对面,他瞟我一眼:“再近些。”

在我又挪近了一些之后,被他长臂一捞,整个人便窝进了他怀里。

我在他怀里偷偷抬头,正撞上他一双凤眸向下,被他捏着鼻子问:“为什么不回宫?”

四下看看,童伯独自将我留在此处对敌,连个援手也没有,我将他的大手从我的鼻子上面扒拉下来:“那又不是我家。”

他忽然朝我灿烂一笑:“也对,你这是提醒朕应该下旨赐婚,从丹凤门将你用凤辇迎进宫中啊。原来小逸是回家备嫁啊。”

我瞪着他,为他这样匪夷所思的理解能力而深深的折服!

他已经揽着我的腰,顾自思索起来:“这大媒要用谁呢?是太傅呢还是逍遥候呢?是大齐臣子呢还是大陈遗老呢?要不就用两个吧?”

我……

“都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皇帝陛下大手一挥,“朕总算也能为自己的婚事做主了。”

我把脑袋深深埋进他怀里,嗅着这温暖的气息,还是忍不住阻挡:“我家出不起嫁妆!”

他从怀里将我的脑袋捞出来,额头贴着额头,我能瞧到他凤眸里的认真:“嫁妆我出!”

“你又不是我爹!”

我咬着舌头,为自己在他面前越来越弱的自制力而愤恨不已。

皇帝陛下一脸不悦的盯着我,狠狠在我­唇­上咬了一口,似乎还不能泄愤,又将衣领拨拉开,在我脖子上咬了一口。

……陛下你属狗的啊?

我想起田秉清说当年大齐先帝左一个右一个往东宫塞女人,其实作为一个春秋正盛的皇帝,太子陛下太能­干­也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中间还夹着一个心怀叵测的后母。

皇帝陛下这会正兴高彩烈,我其实真的不是有意思惹他不开心。

不过等菜端上来,皇帝陛下的脸又一次结结实实的黑了。

众所周知,大齐身居寒地,陛下喜欢吃­肉­,可是纵观我家今日菜­色­,清炒萝卜清炒青菜清炒冬瓜还有一道炖萝卜汤……都怪我将鱼­肉­藏的太好了,他们肯定没找到……

上菜的是娥黄,战战兢兢将菜端上来就退下去了。田秉清与童伯压根再没来过……

我在皇帝陛下的怀里承受着他谴责的目光,又吃了许多他喂进来的青菜萝卜,他一边喂我一边疼惜的说:“小逸还是太瘦了些,多吃点长点­肉­,不然做新娘子不漂亮……”

我其实也是无­肉­不欢啊啊啊啊……

送他走的时候,童伯一脸欢笑,我迎风默默流泪,娥黄她们索­性­没冒头。

我就知道这年头大家都不讲忠肝义胆了,投诚叛国做墙头草才是社会提倡赞美的。

等凤朝闻去得远了,我揪着童伯的前襟几乎要大哭出来,咬牙切齿:“童伯你怎么能笑得这么开心?陛下他威逼我签了一张两万两的欠条啊两万两啊,我上哪找银子去?”

他笑眯眯点头,“我知道,墨还是我磨的。”

“田秉清去书房拿笔墨纸砚的时候您怎么就不知道拦着些呢?这下爹爹那些酒可全完了。”

童伯摸了摸我的头,语重心长:“陛下说了,老爷的酒换点吃饭的钱行,拿来还债,就不行了。”

这话我当时其实也听到了。

我恨不得挠墙泪奔,揪着童伯的袖子:“那怎么办怎么办啊?”

童伯又摸摸我的头:“乖,陛下说了,只要你进宫去伴驾,这笔帐就一笔勾销!”

我跳起来,愤愤嚷嚷:“还伴驾?这笔债就是上次进宫里去伴驾伴出来的,他说这是我在宫里的日常开锁……”

“做皇帝抠成他这样,真是闻所未闻!”

童伯回身直笑:“我家小郎也不差啊,一口­肉­都舍不得。不过不是童伯不提醒你啊,这天儿可有些热,­肉­放久了会变臭……你也知道如今府上不比从前了,银子不趁手……”

……

39、 一山不容二虎

家中经济紧张,童伯又投诚叛国,我生怕哪一日凤朝闻心血来潮,随手颁个赐婚的圣旨下来,打破了我做小老百姓的美梦,只得加紧赚钱的脚步,每日为了生计在帝京四下奔波,哪知道这一奔波就出了事。

这一日送完了酒,我将钱袋子收好,催着那四个贴身宫女回府,自己在街上随意的逛到了下午,还是一无所获,无奈之下回府,却在回府的途中被一个皮肤黝黑满脸大胡子的年轻人堵在了巷子里。

这一代巷子僻近,我本来便是抄近路,富贵人家的后巷子一般鲜少有人来往,年轻男子比我高出一个头,一步步走来的样子很是镇定,我一边弯腰假装掸靴子上的土一边偷偷摸出了里面暗藏着的匕首,等那少年伸出双臂扑过来的时候,动如脱兔……

只听得一声熟悉的惨叫,他抱紧腹部蹲了下去,大声惨叫:“小逸小逸,你怎么能对我下这么重的手?”

这声音太过熟悉,然而眼前的人又太过陌生,我一时里不太敢承认,揪站他的耳朵将他提了起来,见他毫无反抗的自觉,这才确定了来人的身份。

“小黄你做出这副鬼样子做什么?”

据我多年揪废帝耳朵揪出的经验,这会他一般是大声惨叫,一边护着耳朵讨饶喊疼。

不过今天他两只手都抱在肚子上,血顺着指缝往外流,惨叫声不绝于耳,一时无暇顾忌耳朵。

我想想前几天凤朝闻要田秉清来传的口谕,大陈余孽在帝京出现,要府中最近小心门户。

……其实我跟童伯就是大陈余孽……

小黄泪汪汪抬头瞧着我,一脸控诉的表情:“小逸你真是越来越暴力了!”

我在他的伤口处戳了戳,又引来他的连声惨叫,非常同意他这种说法。

“嗯,我是比过去暴力了。不过你摆出一幅要抢劫的姿态,我又不是傻子,难道等着中招啊?”

其实我还是非常想在他身上捅个百八十刀的,跟那三年的辛苦无关,只是母债子偿,爹爹的一条命系在他娘身上。

只是如果他娘不是亲娘……此事有待考证……

童伯看到我从侧门扶进来一个年轻男子,且该男子肚子上Сhā着我的随身匕首,大惊失­色­:“小郎你持械行凶?”

我其实从来不是奉公守法的好市民,他对我的期望值太高了!

娥黄瞪着水汪汪的眼睛惊恐的朝后缩去:“将被害人拖回家里来,准备毁尸灭迹?”她“啊”的一声惨叫,“我以后再也不去后花园偷摘果子吃了!”

——我终于知道后园那棵梨树上的果子越来越少的原因了。

“我准备将这人埋在后园梨树下做肥料!”

娥黄哆嗦的倒比小黄还要厉害。

那四名贴身宫人忠于职守,充分彰显职业­操­守,上前架起小黄,严肃的向我保证:“姑娘,此事交给属下来做,务必会将他料理­干­净,一点痕迹不留!”

难道后宫妃嫔常支使她们做这种事?业务瞧着很是熟练啊!

我甩了甩酸痛的胳膊,歇了一口气,拦下她们:“将他送进我的房间。”

这下娥黄比方才抖的更厉害了,她哆哆嗦嗦提醒我:“姑娘……要是让陛下知道了你闺房里藏了个男人……奴婢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那四个宫女也虎着脸,大有我给皇帝陛下戴了绿帽子的嫌疑。

小黄目不转睛盯着我,童伯语重心长:“小郎啊,就算你杀了这小子去沤花肥,也比把他养在你房里要安全的多吧?”

我在一众怀疑的眼光里败下阵来,终于懂得自辩了一句:“我只是给他治伤而已。”

小黄就这样在府中留了下来,住在童伯房里,伤口也是童伯帮着料理的。鉴于他们都不曾与前大陈废帝打过照面,且凤朝闻当年见他的时候他是个极端白胖的­肉­球,五官难辨,我倒不怕被谁揭穿。

等他的伤口稍微好些的时候,我便背着众人催促他滚蛋。

他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求我:“小逸,我还是觉得在你身边吃得香睡的香,与你分开这大半年,我都不曾睡过一个好觉……”

我上前准确的戳中他的伤口,在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忍痛表情下笑得份外灿烂:“陛下,你这次前来又是为了什么啊?难道对那块兵符还不死心?”

他脸上长着浓密的胡子,看不到脸­色­是否有红,只是眼神闪烁了一下,终于垂下头来:“你从前偷偷从家里往宫中带过酒给我喝,那天我在酒楼喝到了那种酒,就知道肯定是你家的酒,又问了酒楼掌柜……等了你好几天,见到你就忍不住跟来了……”

我在他伤处使劲戳了戳,想到即将杀上门来的大批保皇党,只觉头疼无比。

这一刻我无比迫切的想要住进宫中去。

皇帝陛下,我错了!不该擅自离宫!

对于这些狂热的保皇党派,我一向敬而远之,无论他们是为了名誉还是为了富贵,肯拎着脑袋­干­革命的崇高信仰我表示由衷的敬佩,但我只想活在自己的角落里,怡然自得。

我敲着小黄的脑袋数落:“你,做为一个激进份子的领袖,与我桥归桥路归路不好么?”

他抬头直视着我,眼神清明澄澈,大半年不见,又黑又高,再蓄起满脸胡子,当真陌生的紧,可是那份委屈却一点也陌生:“我只是不知不觉就跟着你过来了,哪知道你给了我一刀子?!”

我毫无愧­色­的摸着下巴反问:“难道我捅你捅得重了?”

他摇摇头,“捅的轻了捅的轻了。”

我慢吞吞从靴子里摸出匕首,“这么说再捅几刀才对?”

他畏缩了一下,看起来老实了不少。但眼神之中的不赞成昭然若揭。

我拿匕首在他面上轻轻的刮来刮去,笑的甜蜜:“陛下,我从前很是好奇,宫中有一则旧的传闻,说陛下不是太后娘娘亲生,是她身边宫女所生?不知道这事是真是假?”

他面上黯然一闪而过:“你说的不错,我并非太后所出,只是她身边更衣宫女所出。我一出生就被她抱了过去,又找了个借口弄死了我娘。小的时候她从不曾抱过我,我一直很奇怪,每次见到她都心惊胆颤……后来还是她宫里一个宫女受了杖责,临死前大叫出声。我无意之中撞上,这才知道此事。”

我收了匕首,“你走吧,从此以后都不要到京城来了。此地并不适合你!”

一山难容二虎,就算是废帝,凤朝闻也不会愿意看到他的。

他眨眨眼睛,面上浮上一丝欣喜:“小逸,你不生我气了?如果我不是装傻装痴,太后放心揽权,她岂能容我活到长大?”

我拍拍他的肩,非常遗憾:“本来还想着你如果是太后的儿子,正好拿你来偿一笔旧债,哪知道你与她也有杀母仇人,你与我同病相怜,便宜你了!”

快意恩仇手刃仇敌果然是江湖豪客的专利。

他露出白亮的牙齿,笑了起来,伸出手臂就要来个大大的拥抱,我朝后一跳,指着他叫:“男女授受不亲!”

“你我之间哪用讲这些虚礼?!”他固执伸出手臂,正是小时候腆着脸求拥抱的姿势,被我板着脸拒绝了。

又想起自己那三年的辛苦,双目放光往他身上去瞄:“好歹我养了你三年,也该付点抚养费给我,好买间铺子吧?”

前些日子我四下察看,大失所望。这年头既要脸又能赚钱的行业我没本钱,不要脸又赚钱的行业非常不适合我,真是进退两难。

他在怀里摸索了几下,终于摸出来一张银票,我一把抢过去,看到上面五百两的字样,大为高兴,上前使劲拍着他的肩,恨不得给他一个拥抱:“真是好兄弟,有通财之义!”

我与他在童伯的房里正兄亲弟热一派和谐的时候,听到院门大响,童伯苍老的声音响起来:“谁呀?”

“童伯开开门,爷来了!”

我额角直抽,恨不得找个地方先将小黄藏起来。这声音明显是田秉清的。

小黄莫名其妙盯着我:“难道摄政王……”

我瞪着他,“叫你早点走人不肯,来的是大齐的皇帝陛下!”

他若有所思瞧着我,我将银票揣好了,叮嘱他:“你藏在里面别出来……千万别出来啊……”又一想,凤朝闻生­性­多疑,要是教他知道我府中藏了个男人,万一派人去查……“你还是出来,跟我一起去迎接他吧!”

院门大开,我与小黄走出来,正看到皇帝陛下穿着一件鸦青­色­的锦缎直缀龙行虎步走了进来,田秉清小心侍立在侧,规行步矩。

凤朝闻见到我好像心情极好,招招手:“小逸过来,给你个好东西.”

皇帝陛□边哪有凡品?我想到自己捉襟见肘的窘境,乐颠颠过去了,被他塞进手里一张萱纸,看着纸张与银票大异,我顿时兴致索然:“一张纸而已,又不值钱!”

他朝我笑笑,鼓励我打开:“看看上面写了些什么?”

我打开看了,而且看了不止一遍,这张萱纸上是草拟的诏书,说我­性­格温淑端仪,可堪天下女子典范,德配中宫,简而言之就是一张聘后诏书。

凤朝闻朝我眨眨眼,做了个“你我都知道,这里面所写的你与事实大有出入,不过是拿来唬那些朝中重臣”的表情,慢悠悠朝前走,又示意我跟上:“具体的日子你与朕再商量商量,朕本来也不着急,不过听说你往家里领了个男子回来……”眼角的余光往远处立着的小黄投了一眼。

如果是一般庶民百姓,此刻见到凤朝闻,就算不知他的身份,也理应上前见礼,可是小黄长年被人跪拜惯了的,这一方面特别没有自觉。

我招招手:“安二,过来见礼!”

小黄乖乖上前与凤朝闻见礼,我指着他笑道:“你也知道,童伯年纪大了,总需要个人照顾,我这才上街买了个小厮回来照顾他。”

童伯在凤朝闻面前长吁短叹:“也不知道是谁照顾谁……”

我额头的冷汗都要下来了,他最近越看我越不顺眼,总是想着法子想将我推出门去……家中有女儿的爹是不是都是这幅模样?

凤朝闻目光在小黄与我面上各扫了一遍,沉呤道:“我怎么听说,是你误伤了这位小哥,然后拖回家里来,准备毁尸灭迹,在众人的劝说之下才留下了他一命?”

……这是什么时候的版本?

我在院子里搜寻娥黄的身影……这丫头真是越来越留不得了!

娥黄将身子缩在那四名宫女铁塔般的身后,小声告状:“方才我还看到姑娘与这小哥在童伯房里说话来着,若非陛下来了……”

间谍神马的最讨厌了!

皇帝陛下英明神武,转头吩咐田秉清:“今晚就将这小子送进宫去净身,等伤好了再送出来给童伯使唤。”

“不……不要啊……陛下……”

我揪着凤朝闻的袖子,心中呐喊:你抢了人家的江山还要让人断子绝孙,这也太毒了些吧?

皇帝陛下笑眯眯拉着我的手,暗中又摸又捏,面上温煦一片:“说说,为何不肯送安二去宫中净身?”

我昂起脖子,红着脸——被他大庭广众之下,尤其当着小黄的面拖着手这搬摸摸捏捏,饶是我皮厚,此刻也觉羞窘——小小声抗议:“安二是我家的奴仆,他将来是要成亲生子的……”

“他成亲生子与你何­干­?”

皇帝陛下好整以暇瞧着我,欣赏着我涨红了脸的窘态。

“将来他成亲生子,都是大齐子民,总要给国家交些赋税,为国库空虚出一份力嘛,我这不是为了陛下好吗?”

远处的小黄自行过礼之后便站在那里,皇帝陛下又朝他瞟了几眼,在我耳边低低叮嘱:“我觉得这小子来历可疑,你再求情下去,我定然以为你们是故交.”顺道在我耳弯里轻轻吹了一口气。

我半个身子都要被他拥进怀里去了,整个人一僵,背上冷汗透骨而下,透过他的臂弯,瞧见不远处小黄正紧咬了­唇­,额头青筋似乎都要暴起来了……

他难道在生气?

40、 勤劳是种美德

小黄光着膀子,提着铁锹在长久不曾清理的马厩里清理积存的肥料,汗水顺着光滑的后背流成了数条小溪,到了腰间便被粗棉布的裤腰吸收了,露出黑沉沉的湿迹来。

娥黄拽着我的胳膊晃了几下:“娘娘,这里由奴婢盯着就行了,您还是歇会去吧?!”

自从我严词拒绝将我家新买的小厮安二送进宫净身之后,皇帝陛下当时并未提出异议,第二天一早我家就被传旨的太监几乎踏破了门。

圣旨上的内容与前一日凤朝闻给我瞧过的纸上草拟的内容一般无二,只是如今写在黄绢之上,盖着玉玺,甚是隆重。

皇帝陛下也忒心急了些!

除了宁死不屈的我,与一脸愤慨的小黄,其余的人都乐开了花。

童伯双目盈泪的感叹:“老爷一直担心小郎嫁不出去,如今夫婿的条件虽然差强人意,与老爷一贯择婿的标准相差太远,不过总算能嫁出去了,我死了也可以去地下见老爷了……”

娥黄显然不太同意童伯的观点:“童伯,京中权贵打破了头的为自己家女儿争皇后之位,您这话,可是大不敬啊!”

她身后立着的四个铁塔般的姐姐们瞄着童伯的表情几天来初次不太友善。

传旨的太监恭喜完了闪身让开,身后的大部队顿时让人叹为观止,端着御赐之物的宫人们将我家院子挤了个水泄不通,凤钗珠玉,步摇华胜,东珠玛瑙……我埋头在各个盘子里扒拉半晌,清算一遍家产,在一院子无语凝噎的注视中,镇定的挥手打发这些人离开。

面对这么丰富的赏赐,其实我觉得……宁死不屈完全没有必要嘛!

小黄对我态度转变之快表示了极度的惊讶,再三确认:“他没有逼近你没有威胁你真的没有?”

从昨天凤朝闻离开之后,这话我听了不下二十次。

我觉得,他多半是闲的无聊了。

趁着娥黄与四名宫女收拾御赐的东西,我带着小黄在府里各处转了一圈,将今日需要­干­的活顺便交待了一下。

比如很久没有清理过的马厩啦,后院的茅房啦……

娥黄是不能理解我支使小黄的这份从内到外油然而生的愉悦的感觉,我又嫌她在我身前身后“娘娘”“娘娘”叫个不住,叫得我脑仁疼,只得将她打发到前院去了。

小黄花了两个时辰清理马厩,两个小时清理茅房,中间恶心呕吐数次,最后趴倒在后院大水缸面前,喝饱了水,抬头看到两大垛高山似的柴,脸都白了。

他趴在地上,死活不肯再起来,哼唧了半日,才指责我:“你这是挟私以报!”

我笑眯眯点头承认:“其实自从知道你装傻戏弄我以后,我盼望这一天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而已,如今你送上门来,可见老天待我甚厚!”

他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自从他瘦下来以后,令人遗憾的是,这大眼睛也再无从来的润泽之­色­了,反倒带着过份的清明,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一股无赖的味道:“你就是后悔当初带着我逃命了是不是?”

语气愤然,隐隐带着些委屈之意。

我跑过去在他小腿上踢了两脚:“别装死,快爬起来­干­活!”

他摇摇晃晃爬了起来,捡起斧子去劈柴,劈了两下就扔在地上,红着眼眶朝着我吼:“我从前傻的时候,你从来不欺负我,活着真是毫无趣味,我还不如做个傻子来得痛快!”

居然哭天抹泪的坐在了地上……

我小心翼翼上前蹲在他面前,见果然有眼泪大颗大颗顺着他的眼眶滚了出来,只好柔声劝慰:“都这么大的孩子了,­干­点活也哭哭啼啼的,说出去也不怕丢人?我不过有点怀念你我逃亡那三年的辛苦日子,这才教你­干­点活让我忆苦思甜一下嘛……”

他这一哭,好像还是过去那傻子,情绪外露的不管不顾,我的心顿时都软了。

他将斧子塞进我手里,继续哭天抹泪:“忆苦思甜也是你­干­活我看着啊……”

心软归心软,原则­性­的问题还是不能退一步的。我将斧子塞到他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多这样了,今晚多做几个­鸡­腿给你吃吧?”

他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去:“自从我与你分开之后,我再也不吃­鸡­腿了……”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他首次谈到离开之后的事。不过我对他离开我之后的事情不感兴趣。认识他的时候,他是个肥肥的小傻子,我替他应付太傅布置的课业,替他挨罚,共同睡一张大床,有好吃的一起分享,牵着他的手慢慢长大,我是他的伴读,他也同样陪伴着我,在大陈宫做着一场繁华绮丽的美梦。

梦醒的时候,国破家亡,战火纷飞,我牵着他的手离开大陈宫的时候,就当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手足,可以相亲相爱的兄弟。

我的初衷不过是在这乱世之中,能够保他一颗无辜的头颅不要拿来祭奠灭亡的大陈……

像爹爹期待着我能够平安一世,我也想在老了的时候,有人能够共同回忆幼年时候的傻模样……

听说凤朝闻灭了诸国的时候,那些不过坐了几十年十几年伪帝位的皇帝们没有一个能够保住项上头颅的。

近百年间,天下大乱,群雄逐鹿,盗匪四起,百姓流离,志向高远者如晏伯伯,盼望贤明君主临世,结束这动荡战乱的年月,天下一统;赤胆忠心如爹爹,竭尽全力保护风雨飘摇的大陈,明知前途堪忧;身不由已如小黄,站在权利的巅峰,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他是被太后握在手中的傀儡,政治家们揭杆而起的理由,当朝必灭的靶子……其中多少无奈,不需要讲出来,我也能明白。

我摸摸他的头顶,万分感慨的承诺:“只要你好好­干­活,不管鸭腿鹅腿,我一定让厨房给你准备!”

他喃喃分辩:“我哪有那么贪吃……”在我似笑非笑的眼神之下,红着脸住了口。

我觉得,从前我住在大陈宫的时候,他不遗余力的照顾我的饮食,自己喜欢吃的总会留我一份,如今我自然也不能苛刻,既然许了就要实现,于是特意往厨房拐了一圈,吩咐诸多吃食。

等回来的时候,小黄依然坐在两大垛柴堆前面,我语重心长的教育这孩子:“勤劳是种美德,安二你太缺乏这种美德了!”

他抹完了眼泪,见我除了许诺美食之外,完全不为所动,只得老老实实坐那里劈柴去了。

我欣慰的转回了前面去寻童伯,对自己今日这番小废帝速成教育颇感满意。

圣人云,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有没有大任我不知道,我先助他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一番,也是为了他好啊!

童伯坐在门房里,看到我居然起身行了个礼:“草民参见皇后娘娘!”

我吓了一大跳,像看怪物一样盯着他,在得出了他并没有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以后,终于泪奔了:“娥黄来自宫里,最喜欢这些弯弯绕,童伯你也欺负我……你再这样,我离家出走了……”

他连忙哄我:“我这不是事先演练一番嘛,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不会行礼可就麻烦了。”

我摇着他空荡荡的那只袖子不依不饶:“日子都没定下来,你是嫌我烦了吗?”

他板着脸,“是啊,早嫌你烦了,早想着将你嫁出去了。别人家的姑娘都十五六岁出嫁,你倒好,已经二十一了,也就皇帝陛下肯娶你。”可是­唇­角弯弯,连胡子也翘了起来,分明一脸喜意。

我头一回觉得,皇帝陛下其实也不错!

假如教他知道我收留的安二是大陈废帝……想想那个场面我就禁不住浑身发冷,决定将小黄劳动改造好了之后,尽快送出门去。

我悄声问童伯:“爹爹是不是有块兵符?”

童伯一怔,万分疑惑:“你不是将它葬了吗?”

“葬了?”兵符长啥模样我都不知道。

童伯看起来深受打击的模样:“怎么小郎不认识兵符吗?老爷临下葬的前一夜,我给你的匣子里的玉……”

那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就是兵符?

我捶着床板,止不住的哈哈大笑,笑得肚子生疼,伏在陈伯床上,连眼泪都笑了出来。他拍着我的肩膀:“小郎……”

抬起头时,他一脸惊恐瞧着我。

我搂住他仅余的一条胳膊,柔声问道:“童伯,你可还想看到战争?”

他在我额头摸了一把:“小郎你傻了?哪有人会喜欢战争的,童伯余生只想看到你安安乐乐的活,生儿育女,平平安安到老。”

我越想越乐,连连应承:“一定一定!”

41、 爹爹的私生子

我才答应了童伯要平平安安的活着,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所在,手脚捆的结结实实,随意丢在一块硌人的床板上。

身旁灯影里有个小道姑抱着把剑打瞌睡,皮肤细白,睫毛微翘,眉目温软,怎么瞧都不像是个劫财的恶徒。

我暗恨凤朝闻大张旗鼓的赐婚,愣是把一个穷的贼都不肯光顾的安府弄成了贼子觊觎的目标,睡一觉我就挪了个地方。

那道姑甫一睁眼就目露杀机:“贼子,你总算醒来了!”

私以为,她这声称呼极为不妥当。

我微微一笑:“道姑这声称呼,安逸实在当不起,我觉得用来称呼阁下,再合适不过!”劫人这种事,非贼子不做!

她呛啷拨出剑,横在我颈子上,小姑娘目露凶光,竟是个歹毒的小道姑。

“信不信贫道一剑结果了你这贼子?!”

我往后挪了挪:“道姑小心,利刃无眼!在下与道姑好像并无仇怨,道姑这般大的火气,不知从何而来?”

她轻蔑一笑:“你个叛国投敌的贼子,不但投了敌,还大张旗鼓的要做大齐那狗皇帝的皇后,呸!真是丢了摄政王的脸面!”

我心中有着说不出的失望,但还不至于教人灰心:“秦辉在哪里,带他来见我!”

小道姑又朝我“呸”的一声,以示轻蔑:“陛下的名讳,也是你能随便叫的?”转过头去不理我了。

福至心灵,忽然教我想到一个可能,或者,小黄根本就不知道我被抓了来?

“恐怕是陛下也不知道我被你抓了来吧?或者,你们把陛下搞丢了?”

小道姑面上闪过羞窘之­色­:“陛下那是微服出巡……微服出巡……”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果然小黄没骗我。

第二天中午,“微服出巡”的小黄就黑着脸回来了。

彼时我已经同小道姑拉锯战了一夜半天,在我的疲劳轰炸之下,她不得已解了捆绑的绳子,由得我在屋内四下走动。

我曾扒着门缝往外瞧,外面绿荫蔽日,门口立着两名道爷,也不知是真道爷还是假道爷,旁的就瞧不见了。

小道姑倚在床头,冷冷道:“贼子,你不必白费心机了,此处偏僻,看守又严密,就凭你是万万逃不出去的。”

小黄踢开门闯时来的时候,床被小道姑占了,我闹腾的累了,正踡在塌上休息,睡眼朦胧,睁开眼睛瞧了一眼:“你回来了啊?”又趴下去准备睡。

他上前两步将塌上的我揪了起来:“跟我走!”

小道姑立时炸了毛,提着剑就跳了起来:“陛下,我们费尽心机抓了这贼子来,怎么能随便放了她走?”

我彻底醒了。

这小道姑果然是个不懂礼数的,小黄也就是个废帝,要是在凤朝闻的眼皮子底下,早被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小黄拖着我的手,攥的死紧,冷冷瞧着那小道姑,小道姑在他的目光之下终于跪了下来:“属下逾矩了!”

他紧拒了­唇­,拖着我一言不发往外走,小道姑爬起来就追,门口那两名道士也紧跟在后面,都跟和尚念经一般,异口同声:“陛下,万万不可放了她走。陛下……”

我趁势将这处打量了一下,也不知是哪一家废弃的宅子,破败的雕梁画栋,还可以看猜想出当年的繁盛迹像。沿途守卫严密,瞧着小黄拖着我出来,虽然不曾拨剑相拦,可是紧跟着念经的人越来越多,众口一词。

眼看着过了垂花门,有可能就到了前宅,却忽啦啦从垂花门外闯进来一拨人,当先一人身材高健,鬓角华发丛生,须染风霜,但­精­神矍烁,阔步行来,颇有兵戈之气,到得小黄面前,躬身见礼:“为臣见过陛下!”

“皇叔快快请起!”小黄一手紧攥着我,手心都出汗了,面上却镇定从容,另一手虚扶起这老者。

我细瞧一眼,这老者果然与先帝颇有几分神似。

先弟的兄弟们我大多认识,但这一位却陌生的紧。细一想,不免想起一人来。

翼王。

翼王此人,乃是浣衣奴所生,其母生的美姿容,只因出身太过卑微,一向不被别的兄长们看重,长大以后被封为翼王,封地又是出了名的苦寒之地,在所有的王爷里面,只有他不曾进过京。

生他的那位浣衣奴当日难产,生下他之后就去世了。

皇宫内院,出身半点作不得假。就算是乱世,没有母舅当作靠山,大陈后宫对于翼王也不是什么繁华绮丽之处,恐怕算得上伤心之地。

翼王虎目在我脸上扫过,似钢刀刮过,我心下慨叹:这位翼王对我多半没有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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