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的阳光从花枝间撒下来,亮亮地恍着她的眼。朦朦胧胧地醒来,她看见他正深深地凝视着她,就象凝视着世间所有的珍宝。
好熟悉的眼睛啊,那是双会让她心底发痛的眼。可为什么她想不起来他是谁,为什么她的脑中一片空白,“你……,你是谁啊?”
“我,我是……”他犹豫了,这一刻等了太久太久,忽然到来,他竟不知该怎么说了,“叫我……,叫我哥哥吧。”
“哥哥?”她迷惑地摇了摇头,又恍惚地点点头,“哥哥,那,那我又是谁?”
“你是我的爱人。”他理着她的长发,轻轻地说。
她又睡着了。每天她醒来的时间都很短,最长不超过两三个时辰,经常连一个时辰也不到。阿白抱着她穿过隐秘的暗门,进入了建在地下的洞|茓。
洞|茓正中架着一副金丝网,碎裂的血蛋壳在网中拼成了一个整体。小心翼翼的,他把她放进蛋壳中,依依不舍地凝视着,直到脸上显出一丝痛楚。他必须走了,发作即将开始,不知这一次又会持续多久。
自从他把大半的精气都逼入她的体内,发作就成了每天必来的程序。经文基本缓解不了什么,因为他剩下的精气已不足以催动它。而她也仅是暂时留住了性命,每日还要靠睡在血蛋中,才能确保第二天的醒来。
也许是因为昨天施法太累的缘故,这次发作持续得特别久。昨天他在树林那边,为她营造了一片湖水,因为她提起过想看浮云投在水中的样子。这种浩大的工程在血魔窟中做并不难,到了外边的阳光下就很不容易了,何况他的状态又是这样。但是对他来讲,只要能见到她微笑的样子,无论什么都值得。
匆匆赶回密洞的时候,他心里一直有点怕,发作共占了他七个时辰,但愿她不会突然醒来。现身在洞|茓门口,他努力镇定着自己,可当跨入洞口的一刻,他的呼吸却蓦然停止。小辰已经坐起来了,正靠在蛋壳边出神。
悄无声息地走近她,他的心中犹如撞鹿。看见血蛋她不会记起什么吧?尤其是他的欺骗,他的残忍,还有他的血魔身份。他真的怕!
不经意转头看见他,她猛吃了一惊,“你,”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你怎么了?哥哥,衣服怎么这样?”
听见这声“哥哥”,他长出了口气,低头看看自己。发作时在地上的挣扎,把他全身弄得脏兮兮的,不少地方还磨破了,刚才着急赶来,忘了处理。
“不小心摔倒了,”他随便撒谎,见她没能想起什么,不由微笑起来,“等我一会儿,现在就去换。”
向外走的时候,她叫住了他,“哥哥,我想给你绣件新袍子。”
袍子是白色的,绣线是一套不同深浅的灰线和银丝线。小辰这次绣的花纹特别复杂,掺和着细碎的团花与写意的卷浪,每天只能绣出一小片。本来他实在不愿她累着,可她执意要绣,而且拥她在怀中,看着她细细绣来的感觉特别好。
有时她从醒来,一直绣到疲倦得抬不起手。
“不要急,有的是时间。”他总心疼她的辛劳。
“不能慢,”她会努力更加专注,“我要快快绣成给你穿。”
有时她会忽然停下,“我好怕绣完。”她发冷地缩着肩,“怕……,怕结束。”
“真是傻孩子,”他总揽住她,轻吻她的发缕,“结束就不用再辛苦了。”
“是啊,”她幽幽地叹息,“结束就不用再苦了。”
小辰的精神今天格外好,因为她的绣袍终于完成了。整个袍子的色调很素,但仔细看去,那些层层分色、精致细密的花绣却粲然绕眼。
自从阿白一穿上,她就磨着他去湖边看云,去林子里摘花,在阳光下漫步,去水上泛舟。甚至直到日落,她都没有疲乏的样子。阿白很开心,她精神好,说明她的身体正在好转,但他也有点担心,因为他的发作就要开始了,还不知该怎么瞒过她。
“去休息吧,”他说,“今天玩太久了。”
“再陪我呆一会儿,”她仰头数着刚刚显出的星辰,“平时早早就困了,很久都没见过星星了。”
本想强求她去睡,听了这话阿白也记起来,自从他关她进血魔洞,她确实很久没见过夜色了。可是他没办法再陪她,因为他的皮肤已经开始胀痛,血虫很快就会破体而出。
“你,先自己看,”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我有点事,等会儿……,明天再陪你。”匆匆转身,他想立刻走出她的视线。
“何必躲开呢?”她在他身后说,“你发作的样子我又不是没见过,虽然那次是假的。”
就象突然掉进了冰窟,阿白蓦地僵住,站了片刻,他缓缓转过身,小辰正在夜风里注视着他,眼睛亮亮的。
“什么时候想起来的?”他低沉的语调透着绝望。
“那次在血蛋里醒来的时候。”她的声音无限伤感。
“为什么还要装作不知道?”他的心已经冷透。
“为了绣这件袍子给你穿。”她的话刚完,他的全身就刺痛起来。
这不是血虫的痛!低头看去,他赫然发现身上那件素花的袍子,正在隐隐泛出光来。一行行隐藏的字体,正发着光从绣纹中隐现出来,是那段经文!条件反射地抓住袍子,他用力一扯,撕心裂肺的巨痛立刻布满他的全身,令他再也无法站立,一下摔倒在地。
“这是什么?”他嘶声叫道。
“终结血魔的方法。”她黯然地看着他。
“原来……原来你一直都在坚持,”他扭动着,更猛烈地想要抓脱那件袍子,但结果却是更彻骨的痛,“告诉……告诉我,你是不是从来……从来都不愿和我在一起?”
“不要,不要再动了,”她一步步走向他,声音有点哽咽,“你不要动,就不会那么痛。”她在他身边跪下,按住了他的手。
他的动作慢下来,“离……离开我,”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地听不清,“别,别让我碰伤到你。”
紧紧地抓着他,她向他哀求,“别再动了,求你,听我再念一遍经文,一切就都结束了。”
“能……能结束吗?”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巨痛已经使他看不见东西,“好,你……你念给我听。”
依着他,小辰开始再念那段经文。这次是从结尾倒背回去,因此用的时间格外长。在失明中等待着,阿白感到有燥热自肌肤外逼进来,他的精气却从体内散出去。
他身边的她越来越软,疼痛象抽丝一样慢慢退减。经文念完,他渐渐能够看见,偎在他胸前的她,已失去所有血色。
“对不起,”她抬手抚过他溢满惊恐的脸,泪水慢慢流淌下来,“我不想留下你孤零零一个人,可我必须救你啊。”
他白袍上的字迹,已全部变成红色。而她的右手心,还在向外渗着血。
“血魔终结的真意是救赎,”她的手无力地滑落,“从现在起,你有了自己的血液,再也不是鬼了。”
是夜,山顶起冲天大火,燃七日方熄。此后,伊兰山麓不再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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