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才回来?就你一个……”
萧嫣然及时打住了话头,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僵硬了。
深深的暮色中,背对着她站在庭院里花坛前的这个人竟不是岳乘风。
萧嫣然退开两步,冷冷地道:“你是什么人?”
萧嫣然道:“我问你是谁?!”
这人道:“我叫司马固,是……”
萧嫣然吃了一惊,脸腾地红了起来。
司马固仍在费力地解释着:“是这家主人领我来的……我是,是他的朋友……”
萧嫣然已屈膝拜下,道:“恩公在上,请受贱妾一拜。”
司马固忙道:“哪里哪里……”
他飞快地瞄了萧嫣然一眼,道:“你是小岳的……是岳夫人?”
萧嫣然道:“贱妾正是。”
司马固第三次转过头四下看了看,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地道:“小岳……他叫我先在这里等一等。”
萧嫣然道:“他人呢?”
司马固道:“他说还有点事,就在前面,和一位姓常的老先生。”
正说着岳乘风一行人走进院里。
虽然暮色已深,但萧嫣然还是从常、冷二人的目光里,看出了一丝隐隐的无奈。
显然,他们并不赞同岳乘风的做法。
岳乘风把大家一一作了介绍。
萧帜笑道:“姐夫经常说起你。”
司马固看了岳乘风一眼,微笑道:“不知他说了我些什么?”
萧帜悠悠地道:“其他事我已经记不太清了,除了一件。”
司马固道:“哪一件?”
萧帜道:“酒。”
司马固微微一怔。
萧帜笑道:“听说你的酒量极好,今天总算可以亲眼见识见识了。”
萧嫣然微笑道:“司马大哥莫怪,我这个兄弟是个酒疯子,一提起酒,浑身是劲儿。”
司马固微笑道:“我也是。”
第一杯酒尚未斟满,甘冽的酒香已四溢开来。
司马固长长吸了口气,目不转睛地盯着酒杯,喃喃地道:“好酒!”
看他的样子,简直忍不住要将酒杯都一口吞下去了。
他抬起头,看着众人略显惊讶的神情,嘴角边闪过一丝局促而且苦涩的微笑,道:“不怕各位见笑,这样的好酒,在下已有五年多闻也没闻过了。”
岳乘风含笑道:“今天你可以放开量,包你尽兴!”
司马固一笑,端起面前的酒杯。
萧帜忽然道:“等一等。”
司马固怔了怔,将酒杯放下。
萧嫣然道:“小弟,你又想干什么?”
岳乘风道:“我知道。他想考一考司马。”
萧帜笑道:“还是姐夫了解我。”
岳乘风悠悠地道:“我还知道一件事。”
萧帜道:“什么事?”
岳乘风道:“你肯定考不住他,而且,你果真要与司马一拼高下,先醉的铁定是你。”
萧帜自负地一笑。
岳乘风道:“你不信?”
萧帜只是微笑,不回答。
岳乘风双手一摊,道:“那你就试试吧。”
萧帜道:“我当然要试。司马兄,这是什么酒?”
司马固道:“女儿红。”
萧帜道:“就这些?”
司马固轻轻晃了晃酒杯,对着烛光看了看,道:“十九年零八个月,今天午时后开的坛,开坛后,兑了三成去年的陈酿和一成今年的新酿。萧兄弟,我说的对不对?”
萧帜颇有些吃惊地瞪着他,道:“十九年零八个月是没错,但勾兑的成色嘛……”
司马固道:“不对吗?”
萧帜道:“我也不知道,这得问莲子。”
萧嫣然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转头道:“莲子,你说。”
莲子一双大眼睛忽闪着,瞪了司马固一眼,道:“回小姐的话,司马大爷说对了。”
萧帜拱手道:“佩服,佩服。”
岳乘风道:“你这就服气了?司马还有话没说完呢。”
司马固微笑不语,一付很为难的样子。
他越是不开口,别人的好奇心就越重。
司马固叹了口气,含笑道:“那我就试试?”
他又举起酒杯,对着烛光慢慢旋转着,皱着眉头仔细看了半晌,再将酒杯凑至鼻端,深深吸了口气。
司马固道:“这酒一直埋在桂花树下……”
话未说完,冷平湖口中已轻轻“唔”了一声。
司马固瞟了他一眼,接道:“而且,在这十九年里,埋酒的地方总共发过五次洪水。”
冷平湖不禁轻轻一拍桌子,道:“神了!”
萧帜忙道:“冷大哥,对吗?”
冷平湖道:“太对了。这批酒是我从绍兴桂花黄家进的,黄家的作坊临河而建,的确被水淹过几回。”
司马固有些不自在地在椅子上动了动,道:“可以喝酒了吗?”
萧帜忙道:“当然,当然。”
他抬高声音接着道:“莲子,换大杯来!”
萧嫣然微笑着叹了口气,摇头道:“总算碰上个能陪你拼酒的人了,看你兴奋的!”
司马固有些奇怪地道:“平时没人能陪萧兄弟喝酒吗?”
萧嫣然道:“常老和冷大哥可没多大量。”
司马固更奇怪了:“那小岳呢?”
岳乘风淡淡地道:“我戒了。”
司马固像是吓了一跳,直愣愣地盯着他,就像是从未见过似地。
岳乘风道:“你不信?”
司马固失笑道:“鬼才信!你要是能戒酒,我就能戒饭!”
萧帜大笑,一口酒呛进嗓子眼里,顿时大咳不止,咳得一张脸涨得通红。
岳乘风道:“真的。我没骗你。”
司马固怔怔半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叹了口气,道:“真想不到。”
常理慢慢啜了半杯酒,淡淡地道:“有件事我很想问问司马大爷,若有唐突之处,请不要见怪。”
司马固正色道:“常老说哪里话,您是长辈,有什么尽管问,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常理道:“贵府上是干什么的?”
司马固道:“玉器。”
他又干了一杯酒,微微一叹,方接道:“虽然家父不善经营,多年前就破产了,但南直隶一带玉器这一行里,只要提起‘司马’这两个字,我敢说,很少有不知道的。”
常理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隐隐的精光。
岳乘风的眉头已微微皱了起来。
他知道常理想干什么。
虽然谈不上生气,但他对常理的做法实在有点厌烦。
更重要的是,这是他与司马固重逢后的第一顿饭,他不想破坏饭桌上的气氛。
常理道:“贵府上是不是在湾沚?”
司马固道:“不错。家父以上三代,都住在那里。”
常理道:“不知贵府上与芜湖司马世家有什么关系?”
司马固道:“没有。我们虽同姓,却不同宗。我们是生意人,他们却是武林世家,扯不上半点关系,也没什么来往。”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微笑道:“惟一相同的就是,我们两家都破落了。芜湖司马世家比我们还要早上好几年。”
常理微微眯起双眼,道:“听我家姑爷说,司马大爷武功极高。不知师承何门何派?”
司马固叹了口气,微笑道:“小岳就是这样。其实,在下的武功算不了什么。老实说,在下自己也不知道该属何门何派。”
常理道:“怎么会呢?”
司马固道:“在下跟很多人学过武功,但从未拜过师。”
常理道:“怎么会呢?”
司马固道:“那些人都是我们家护院的武师……在下小的时候,家里还是很有钱的。”
他又叹了口气,举杯。
眨眼间,杯子又空了。
岳乘风伸出筷子去夹菜,手肘轻轻碰了碰萧嫣然。
萧嫣然一怔,旋即恍然。
“常老,菜快凉了。”她抢在前面拦住了常理的话头。
常理淡淡看了岳乘风一眼,道:“人老了,嘴就碎,话就多……”
他目光转向司马固,道:“没有扫了司马大爷的酒兴吧?”
司马固一笑,道:“怎么会呢?”
一会儿功夫,酒壶已空了。
萧嫣然道:“莲子,再兑壶酒来。”
莲子应了一声,正欲去拿酒壶,司马固却推开椅子站了起来,道:“我来兑。”
萧嫣然忙道:“不用,哪能让你做这些事。”
司马固笑道:“我兑酒的功夫很不错的,不让我兑,别人不敢说,萧兄弟一定会后悔。”
萧帜道:“姐,你让他兑嘛!”
萧嫣然一笑,道:“有劳。”
司马固转身向一旁的条案走去,口中道:“我看看有些什么酒……正好,全齐了……萧兄弟,这酒入口清香绵软,后劲却极冲,你可不要贪多……”
他口中不停,双手也不停。不大一会儿功夫,便拎着酒壶回到了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