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
夏天过去了。城市褶皱间,透露出一抹抹金黄。这是秋的颜色。宁哲从医院里出来,伸出双臂,想把这个季节抱进怀里,秋,一个让人永远无法忘怀的季节,一个让他永远心痛的季节。肩上的钢架已经拆除,今天最后一次前来复查,各项指标显示,伤口恢复得不错,基本上痊愈。
这天夜里宁哲做了个梦。梦见江婷婷坐在他面前,黑晶晶的眼睛凝望着他。渐渐地,她的脸变了,变成了枫芸的脸,这张眼中含着伤痕的脸,美得如此令他心疼。此时,她望着他,眼睛里充满柔情。他感到甜蜜,一种初恋的甜蜜滋味,流遍全身。他挽起她的手,向前走去,面前是一片湖光水色,美不胜收……
宁哲是从梦中笑醒的。
清晨,当他睁开双眼的时候,唇边还挂着甜蜜的笑。屋里空寂寂,冷清清,他从床上跳起来,推开窗,秋天的晨光和凉意,扑面而来,他仍然微笑着,觉得梦还没有做完,是个美梦,的确是个美梦……迎着秋天恢奇的清晨,宁哲微微闭了闭眼睛,像要忘掉一段旧事。眼睛重新睁开时,他坐到桌前,不由自主地,又一次拿起一只小镜框。
框内镶着两张照片。一张是江婷婷的脸,一张是枫芸的脸。他用手抚着她们,就像抚着一生一世的爱情。这两张面孔,如果只能选择其一,他觉得自己更喜欢江婷婷成熟以后的样子,更喜欢她化蛹为蝶后的枫芸。枫芸是江婷婷的新生,是她的另一场生命。他更爱她磨难之后的新的生命。
“有几个问题我想问问你,”宁哲的手指在她的脸上游移着,“第一,你知道想念一个人的滋味吗?”他望着她,笑了笑,“让我来告诉你,很煎熬,很折磨,现在,此时,此刻,我正在体验。”他自言自语,又道,“第二,你知道人生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吗?”他又笑了笑,“一件是病魔,一件是爱情。”
宁哲望了望窗外,叹了一口气,视线又回落到镜框上,凝望着她,继续问:“第三,你知道人生最幸福的事是什么吗?与一个你最喜爱的人相爱。相爱,彼此相爱,你爱她,她也爱你,这是最幸福的。第四,你知道人生最惨的事是什么?你爱她,你爱得死去活来,她却像一块木头,像一片纸,没有一点回应……”
宁哲呆坐着,终于放下镜框,却又不由自主拿出手机。他用拼音输入法,一个字一个字打出一条短信:“知道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吗?我是如此想你,而你却没有感应,一无所知,这距离遥远得令人痛苦,也许,这样才最美丽?”这是一句从书上抄下来的句子,他觉得它最能表达他对她的心情。在以前,他几乎从没写过短信,因为他觉得在手机上打写,实在是一个麻烦的事,不可忍受的事。现在,他居然学会了写短信,写信的过程,不仅出奇地耐心,而且还享受着来自内心的疼痛的甜蜜。短信发往哪里?发给谁?他不知道。
最后,他按出一个熟悉的号码。是他自己的手机号。他自己给自己发短信,这是一场特别的恋情,只有他自己才能理解。
十点多钟的时候,宁哲从家里出来,穿过一条小街,只见人们依然忙碌,生活的气息依然浓郁,城市并没有因为天气的转凉而产生变化。在一家花店,宁哲选了九支红玫瑰。然后,打车来到位于小青山附近的公墓。今天是枫芸的生日。自从看过枫芸的身份证,这个日子就已铭刻进他的脑中。
青草和泥土的气味在阳光中翻滚,通往枫芸的墓地上,有一片湿土。此时,湿土留着两行清晰的脚印,这脚印似乎心事重重,又似乎满目伤痕,宁哲不由地愣了一下,他抬起头,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男人的影子,直立在枫芸的墓前。他的身体有一种阳刚的美,沐浴在秋天的阳光里,静静地站着,像一尊雕塑,像在等待什么,期待什么。
宁哲走过去。看清楚了,是赵宇辉。
赵宇辉转过身来,望着宁哲,眼睛里滚动着一种难以名状的东西。
看见他,宁哲的记忆一下子回到渔村的时光。一种亲切和温暖油然而生,还有一别样的滋味。终于,宁哲问:“你来了?”
“我来看看她,这是其一。”赵宇辉视线在宁哲身上闪了一下,“其二,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