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太阳升了起来。一大早,宁哲就接到了来自金山的电话。队长的声音。队长打着哈哈说,惭愧啊兄弟,这么久了,没有去关心你,怎么样?伤口愈合了吗?宁哲说着客气话,表示感谢,并保证,一旦完全愈合,立即回队上班。队长话锋一转道,队里最近订了个新计划,组织几名老同志,查几个老案子,当年那个江婷婷的案子也在其中,老弟啊,不知道你能不能提供些有价值的线索?宁哲惊诧万分,感觉队长生了一双千眼,能够隔着千山万水,看到他这里来。他沉默了,以不变应万变,不知道队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队长在话筒里哈哈大笑道,那小丫头片子,上天了?入地了?到底猫在什么地方?愣是叫咱找不着,她糊涂啊!如果不跑,过失杀人嘛,哪出来审一审,结局不一定比她想象得要坏……宁哲头皮发麻,队长又道,宁哲你可不能糊涂啊,你首先要明白,你是干什么的!
枫芸透过幼儿园游乐园的木栅栏,远远地望着女儿。甜甜正在与一名小朋友玩滑梯,动作灵活得像只小猴子。甜甜似乎有感应,忽然向她这边一扭头,望向了她。枫芸连忙蹲下身子,把自己藏起来。甜甜什么都没看到,小脸上的表情全是失望。
吴懈正与一名球手交流着,球童跑过来叫他,说有人找。
枫芸远远地站着,冲他微笑。她的背后是一片碧绿的滑草场,滑草场背靠着山,青山如黛,像一幅美丽的图画,构成了枫芸的背景。吴懈走过去,望着她,好一会儿,忽然笑了:“你真的很漂亮!非常非常漂亮!”
“谢谢!”她望着他,微笑着。“进去坐!”他感到有一股暖流,正从她的眼睛里流到他的心中。“不了,就一句话。”枫芸注视着他,眼神有一种特别的依恋,“今晚我要到夜总会去,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然后,也许,我就会走了……”
“你最好别走,你走了,我就会少了一个朋友,说真的,我还没遇到过像你这样会讲故事的朋友,” 吴懈望着她,忽然很想与她多呆一会儿,“真的舍不得你走!”“我也不想走,可是……情况很复杂,我想你是最能够理解我的一个人。我跟我的好朋友都通知过了,宁哲,赵宇辉,还有你,如果有空,一定要来,最后听我一曲吧。”“好!一定去!”
枫芸向吴懈伸出一只手,手指上一枚细细的铂金钻戒,在阳光里亮晶晶地闪了一下。吴懈微笑着,也伸出自己的手。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良久,枫芸轻轻地从吴懈的大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她用另一只手托起戴钻戒的手,把手指上的钻戒托至吴懈眼前。
钻戒的光芒反射到吴懈的眼睛里,吴懈眼神闪了闪,枫芸看着他,笑了。
“这只戒指漂亮吗?”她晃着自己的手指,问。“很漂亮!这种款式不多见。”“这是我特意订做的,在商场里买不到。”“的确,非常别致!”吴懈闪了闪眼睛,由衷地赞美它。枫芸又笑了,“现在,我想把它送给你,你会拒绝吗?”“无功不受禄,平白无故的,我怎么能拿你的戒指?”吴懈耸耸肩,笑了,又道,“这不是夺人所爱吗?”“你有原则,不随便收受别人的礼物,对吗?”“应该是这样。”“唉……”枫芸叹一口气,无奈地笑着,与吴懈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下,收回了自己的手。
钻戒的光芒,被她收了回去。
这是一颗特殊的戒指。戒面的背心里,刻着一组数字,吴懈千方百计想找到的数字。可是,吴懈并不知道。她一直觉得他是一个聪明的男人,可此时此刻,他忽然变得有些蠢。
吃过晚饭,杨梅梅与甜甜趴在地上,玩智力拼图,吴懈悄悄来到卫生间,从一个隐蔽的地方取出手枪,查看子弹,揣进怀里。天赐良机,鱼龙混杂的夜总会是个好地方。从卫生间出来,吴懈穿过花丛,推开卧室的门。杨梅梅拧过头来,看着他。吴懈说,别这么看着我,怪吓人的!杨梅梅说,是你!瞧你那表情,跟要杀人似的,我先被你吓着了!吴懈瞅了她一眼,杀人也不会杀你,你怕什么?杨梅梅笑笑说,还真要杀人?
吴懈走过去,蹲下身子,一手捏捏甜甜的脸蛋,一手摸摸杨梅梅的脑袋,对杨梅梅说:“别胡说了,看吓着孩子!”转而又对甜甜道,“听阿姨的话,叔叔一会就回来。”杨梅梅问:“你又要哪儿野去?喝酒吗?”吴懈:“你说对了,有个同事找着喝酒,不应酬一下不行。”杨梅梅不高兴:“说你别喝那么多酒,还要喝,喝喝喝!喝死了拉倒!”吴懈无奈一笑:“没办法,谁让我是男人呢?”
甜甜仰着小脸,睁着一双漆黑的杏仁眼,专注地望着他:“叔叔你要少喝酒,不然阿姨会担心的!”
吴懈伸出拇指跟她拉拉手:“叔叔向你保证,少喝酒!”
最后,吴懈又抚了抚仔仔的头,仔仔摇着尾巴,万分不舍地送他到门口。他每次出门,仔仔都会这样。
胖经理站起来,双手握住枫芸的手,一双笑眼望着枫芸,一脸诧异:“你不是很久不唱了吗?”枫芸说:“我现在又想唱了!”胖经理挤出一脸的笑:“那欢迎欢迎太欢迎了!我马上安排你的节目!”枫芸说:“照老规矩!”胖经理说:“对对对!你想怎么唱就怎么唱!”
地震般的音乐又响起来。枫芸在山响的乐声中站定,仿佛置身于闪电雷鸣、狂风骤雨之中。她握着熟悉的话筒,唱起了那首唱过千百次的《无题》。外行人听不出来,这首歌的风格与摇滚乐是如此的截然不同,可是她,居然能够用她的嗓音,将它们如此和谐地结合起来,演绎出来。让这种能够拧出水分的忧伤,在疯狂的摇滚中战栗,呼唤,嘶鸣。
在夜总会污浊的空气中不断碎裂的音乐,蹂躏着她摇曳多姿的身体。枫芸的双眼从狐媚的面具后面望出来,伴随着自己的歌声,她看到的不是灯红,不是酒绿,不是沉醉于舞池中忘情摇摆的人群。她看到的是她自己的声音,她看到了晴空万里的日子,看到蓝如水晶的天空,看到穿着粉红色体恤衫、浅蓝色牛仔裤、披着黑发的十九岁的女孩。
那时候活得真是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天马行空,似乎整个世界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那时候也真是很蠢,幼稚得要命,不谙世事,刁蛮任性,对于不喜欢的人,说话办事也总像出鞘的利剑,拔剑就砍,哪管对方会不会受伤害,更不怕把对方得罪。也正因为这样,那块水晶一样美丽的晴空,砰地一声,碎了!理想,未来,她的整个世界,也就在那一刻,毫不留情地爆炸了!
青春在一瞬间改变了颜色,面目全非。
舞池里突然发出了尖叫,群舞的男女抱着脑袋疯狂四散。酒瓶子在光怪陆离的斑斓灯光中飞了起来,似乎有人在彼此追逐,似乎有人拔出了闪亮的匕首,兵器相接的声音、厮杀的声音仿佛就要传来。难道又是两伙流氓爆发虎龙之斗?这种事在夜总会这个小世界里,太司空见惯了!
枫芸的脸躲在假面之后,丝毫不受干扰,既不惊讶,也不躲避。她依然痴痴地唱着自己的歌,依然沉醉在自己的歌声里,沉醉在自己的情绪中。身后的乐队仿佛换了一班人,这班人马居然与她一样,流淌着与她一样的血液,对音乐有着一样的执著。他们伴着她的声音,合拍地往前进行,就像身边什么都没有发生。
砰!一声怪响传来!灯光灭掉,夜总会骤然陷入一片漆黑!乐队终于挺不住了,伴奏嘎然而止!砰!砰!接连又是两声怪响,一阵奇怪的风声响起来,哗啦啦的,仿佛无数双皮鞋在地板上奔跑,无序地、没有章法地疾跑……
灯光忽然又亮了。啤酒,舞池,烛焰,仿佛一切都归复原位,但,一切又那么不同。周围出现了死一样的静,可怕的寂静里,只有枫芸执着忧伤的歌声,在大厅里孤独地回荡。
别唱了!胖经理的声音。
别唱了!姑奶奶!胖经理跺着脚,声嘶力竭地喊。
枫芸微微怔了一下,难道钢刀架在了脖子上?她用专业的舞台步姿,阿娜地往前移动了一步,她从面具后面睁开双眼,突然惊骇地看到,舞池里刚刚还忘情摇舞的红男绿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蓝!
一群穿警服的男人!
难道,又是要犯钻进了歌厅?难道,又是劫持人质,被现场击毙?
难道,警察冲自己来的?
枫芸镇定下来,走下舞台,一步一步向他们走去,脸上是视死如归的表情。警察没有抓她,相反给她让出一条道来。她看到一个女孩倒在地上,身下是一滩殷红的血,似乎,血还在流。宁哲垂着左臂,右臂揽着女孩,女孩的目光抚到宁哲的脸上,仿佛想帮他擦去眼角的泪。枫芸蹲下去,扶住宁哲的双肩,轻轻问:“怎么回事?”
宁哲往她身后指了指:“是他!他要杀人!”
谁要杀人?枫芸正愣着,忽然听到背后有个熟悉的声音,正轻轻地呼唤她的名字。她转过头,惊骇地看到了吴懈。吴懈与那女孩子一样,倒在地上,卧在一片血泊中。枫芸又愣住了。接着,几乎是一种本能,她睁大双眼,扑上去,失声叫道:“吴懈!吴懈!你怎么啦!你这是怎么啦!”
“是你吗?”吴懈颤抖地举起一只手,举到她的眼前,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慌忙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却无力地从她的双手间滑落出去。他的呼吸极度微弱,他的眼神游移着,落在她脸上,“是你吗?枫芸!”他道,“出师未捷身先死,不是我宝刀老化,而是我被人暗算。”
枫芸回回身,望望身后的一片警察,有两个警察手里还握着冒烟的枪。枫芸还是不能明白!她想把他抱起来,可是,她没有力气。她用手抚着他的脸,泪流满面:“吴懈,告诉我,你怎么啦?为什么会这样!”
吴懈嘴角动了动,似乎想笑,可是他没有笑出来。
“……我没有成功,”吴懈断断续续,话语已经不能连成一气,“我本是要杀他的,可是没有成功……不是我不行,而是出现了意外……我没有料到,有一个女孩子突然冒出来……堵在我的枪口上……那个不怕死的女孩子很可敬,……但我不能原谅她……枫芸,我杀了人……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很坏的人……一个……坏蛋……?”
“不!不!不!”枫芸抚着他的胸口,她的双手被不断冒出的鲜血染红。看着他喘息越来越困难,她爱莫能助,万箭穿心,不知道怎样做才能使他舒服一点,“我始终都认为你是个好人,吴懈,我想你杀人一定有你的理由!”
“我就是心太软……心太软……我不想让你和甜甜分开……我想阻止他……可是我被暗算了……你转告他,当年……如果不是我、放他一命,他现在……早已是一具尸体、长眠地下了……”
泣不成声的枫芸感到胸间呼吸困难,几乎要晕过去。吴懈继续道:“你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现在、我告诉你……那数字、那钥匙……我猜测、那是一笔钱……巨款……懂吗……那是我哥哥、吴杰……留给他的女儿……甜甜的……懂吗?”
“吴懈,别说了,我对不起你!”枫芸泪如雨下。“枫芸,求你一件事……替我转告梅梅,我们一直没有孩子……不是我的问题……我去医院查过……我一切都很正常,你转告她……我爱她,希望她能够、代我……照顾好我哥哥的孩子……”
吴懈的脑袋渐渐歪了下去。
又一拨警察从外面进来。带队的人拔开人群,径直走向宁哲。
来人站住了,看着地上的情景,不由都愣住了。宁哲猛一抬头,看到了队长的脸:“队长?您怎么来了?”
林云霞听到声音,从宁哲怀里发出游丝一般的声音:“宁哲,是我对不起你。”宁哲望着她:“一直都是我对不起你,从来都是我对不起你。”林云霞挣扎着说:“是我出卖了你,今天早上,是我给你们队长打了电话……报告了你的所有情况……今天一天我都在跟你们队长保持着联系……直到刚才……宁哲,我不行了……”
“你没事儿的,你会活下来的!”“如果我活下来……你会跟我结婚吗?”“我……不知道。”宁哲摇了摇头,忽然又点点头,“会的!我一定跟你结婚!”“我快要死了……你是在安慰我吗?”林云霞惨然一笑,把目光移了移,转向队长,“那个女人……在那边,”林云霞挣扎着向枫芸的方向示意一下,“她整了容……”
几名穿白大褂的人,匆匆从外面跑进来,分别抬起吴懈和林云霞,在几名警察指挥下,又匆匆跑了。队长一转身,犀利的眼睛刺向枫芸,手一挥,低沉着声音:“是你吗?江婷婷!给我铐起来!”
眼睁睁望着吴懈被横抬出去,枫芸心痛欲碎!她没听清楚警察在对她说什么,只感到身体摇摇晃晃,差不多要站不稳了。宁哲突然挡在她面前,用身体护住她:“队长!你不能……”
“宁哲!你……”队长的眼睛刷地刺向宁哲。“队长,我知道我犯了错误,严重的错……”
“错误?”队长打断他的话,厉声喝道:“你是个非常差劲的警察!没有组织性,原则性,纪律性!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在犯罪!!”队长手一挥,“把他也给我铐起来!”
宁哲伸出自己的手腕,两名先前的同事走向他,其中一名就是小王。小王脸上全是惋惜和不忍的表情,但他还是拿出手铐,走近宁哲。“慢着!”忽然,一声骤喝,灵水警方的队伍里,一个矮个子警察走向队长,大家又愣住了。矮个子警察向队长出示了证件,“我是灵水市公安局刑警队长!”
金山刑警队长伸出手来,冷冷地看着对方,礼节性地问好。
灵水队长道:“我请问您!如果你确认了一名嫌疑犯,又忽然发现这名嫌疑犯身上隐藏着别的案情,你为了钓出更大的鱼,而暂缓了抓捕这名嫌疑犯的行动,结局是,挖出了更大的案情,抓住了这条漏网的大鱼和另外一堆漏网鱼,请问阁下,您也犯罪了吗?”
金山队长望着灵水队长,沉默不语。
灵水队长又道:“如果阁下还明白,我不妨直说吧,刚才抬出去那个男人,是我们抓捕了多年的大案要犯!在我们监控他的过程中,抓了一批重大涉黑犯罪分子,而这一切,正是这位宁同志,在发现情况之后,及时地给我们提供了最有价值的线索!我的话完了!再见兄弟!”
灵水矮个子队长带着队伍走了。
金山队长转过身子,只见枫芸细瘦的身影在灯光下摇摇晃晃,摔倒在地。宁哲伸出右臂想要扶她,赵宇辉一个箭步从后面将她一把抱进怀里。宁哲蹲了下来,枫芸的喉管里发出老牛拉车一样粗重的喘息。宁哲望着枫芸苍白的脸,握住她的手。枫芸睁开眼睛,对望着宁哲,从一只颤抖的手指上摘下一枚戒指,郑重地交到宁哲手中。
一枚钻戒,此时,已被鲜血染红。
宁哲诧异,不明白她的意思。枫芸笑了笑,笑得很勉强:“这是我为纪念一件重要的事情,特意订做的一枚戒指,这枚戒指染上了吴懈的血,你看,它已经被染透了。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们!”
宁哲还是不明白。枫芸道:“这里面刻着吴懈千方百计想寻找的密码,我猜,那应该是银行的保险柜密码,保险柜的钥匙,在杨梅梅手里……”
宁哲心思复杂,疼痛不已。他把它接了过来。
队长指着枫芸:“她怎么啦?”
“她是个病人,她身上,有致命的疾病……”
队长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送医院!”
灵水警方与金山警方共同出面,打开了吴杰当年租用的银行保险柜。大家睁大双眼,等待着目睹一笔令人心惊肉跳的巨大财富。在这之前,灵水刑警队已经向上级打了报告,对这笔财富估算了一个大致的数目,甚至已做好了将这巨款交还给国家的准备。密码,钥匙,万事俱备。保险柜打开了,保存在里面的东西全部取了出来。
几乎所有的人都瞪大了惊诧的双眼!
所有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怎么可能!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让人意外到了不知所以然的程度。
大家面面相觑,最后,灵水队长将东西交给宁哲:“还给她吧,由她交给吴杰的女儿!”
枫芸在医院里昏昏沉沉躺了七天,依赖吊针维持着生命。偶尔她会睁开眼睛,但也是无精打采,一句话也不说,目光失神。这七天里,赵宇辉天天守在病房,充当保姆与护士,日夜陪着她。有两次宁哲提出晚上看护枫芸,赵宇辉瞪着他说,我是她弟,晚上在这里陪她比你更合适。于是宁哲每天起个大早,每次来都穿戴一新,头发梳得整齐,皮鞋打得锃亮,并且,每天都捧着一束鲜花,每天走进病房,第一件事就是挨赵宇辉一个严厉的白眼。
对枫芸的病情,宁哲与赵宇辉一样焦急,赵宇辉请了最好的喉癌专家,几次提出手术治疗。但专家说,现在做手术已经太晚了,太晚了。赵宇辉咆哮着请求,为什么不能尽力挽救一下呢?医生无奈地说,她现在的体质太弱,这种身体状况,根本无法进行手术,现在的任务一边用药物控制病情发展,一边增加身体营养,等体质有所增强,方能进行手术。
这一天,赵宇辉和医生共同期待的一种新型的进口药物终于到货。所有的人都把扭转枫芸病情的希望寄托在这些药上。用过药后,枫芸的情况果然好了许多。居然能喝稠一些的粥了。一大早,一直昏昏沉沉的枫芸忽然睁开了双眼,她挣扎着坐了起来,说饿。
赵宇辉给端来粥,这是他请家里的保姆给熬了整整二十四小时的粥,混合了各种丰富的营养,一遍一遍地熬了几十遍。事实上枫芸住院以来,他每天都吩咐保姆熬粥,然后放进保温盒里送进医院,可每一次,枫芸都无法进食。保姆成更半夜地熬粥,又得不到效果,便有些不耐烦,说,她根本吃不成,就别浪费这功夫了不行吗?赵宇辉眼一瞪:“万一她想吃一口呢?”
功夫不负有心人,枫芸终于想吃饭了。宁哲看着赵宇辉给枫芸喂粥,便悄悄地转过身去,坐在医院的走廊上,默默地等待奇迹发生。
枫芸喝着粥,眼睛里渐渐有了神采。她望着赵宇辉,忽然无声地笑了。她张了张嘴,开口说话了。赵宇辉突然来了精神,心里充满了欣喜与兴奋,说:“姐,我真替你高兴,我相信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枫芸小声说:“哎,上次,我记得你说,这世上除了一个女人,你没有真正喜欢过别的人,是吗?”“是的。”“能告诉我她是谁吗?”“可以。”枫芸望着赵宇辉,他也注视着她。枫芸忽然伸出手指,轻轻按在赵宇辉的嘴唇上,轻轻道:“先别说出来。”
“为什么?我想说出来。”“那好吧,你说,我听着。”枫芸的脸颊有些发烫。她觉得,他可能要说出她的名字了。她感到快乐,甜蜜,又有些内疚,心情又十分复杂。如果他说出来,她又该如何回复他?劝他不要这么傻?告诉他,她其实也很喜欢他,就像喜欢自己的亲弟弟那样?这样说会不会让他失望?会不会让他难过?但即便如此,她也得必须告诉他她的真实感情,她不能欺骗他,也不能伤害他,更不想失去他这个好朋友,她应该这样说,她虽没有弟弟,是他让她体验到有弟弟是什么滋味。她总是骂他,训他,说他这也不好,那也不对,其实,就因为她把他当弟弟,才总是不拿他当回事,告诉他,她这人就这个毛病,对自己的东西,总不当回事……”
“这个世界上,我只爱一个女人,她就是……我的妈妈。”赵宇辉视线从枫芸脸上移开了,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沉。枫芸大吃一惊!仿佛没有听明白:“你说什么?”“我说,我真正喜欢的,爱的,只有一个女人,她就是我的妈妈!”赵宇辉声音清晰地重复道。
枫芸听清楚了。但她一时有些发懵,无法理解他的意思,无法明白他这个人。
“那……你?……我?”枫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想了半天,终于道,“你为什么这样待我?”“只有一个原因。我妈妈年轻的时候,就像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你跟她蛮像的!你和她一样漂亮!”赵宇辉的视线回到枫芸的脸上,望着她,声调里充满感情。
“你说什么?”枫芸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像你的妈妈?你跟我接近就因为我像你的妈妈?”“嗯!”赵宇辉认真地点了点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成分。
枫芸半天反应不过来。赵宇辉一勺一勺喂她喝粥,她的嘴巴机械地动着,大脑一片空白。他在照顾她,就仿佛在照顾他妈妈,就仿佛在喂他年轻时候的妈妈喝粥,这让她无法理解,也一时难以接受。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妈就因为一场大病,离开这个世界,离开了我。我现在的妈妈是后妈,我跟你说过吗?”
枫芸摇了摇头。
“我妈妈很爱很爱我,我也很爱很爱她,自从她去了以后,我便再也没有爱过别的女性。”
枫芸点了点头。
“长大以后接触过几个女孩子,但都是普通的朋友,就像同性朋友那样,你能理解吗?”
枫芸点了点头。
“你知道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有一天我开车闲溜,忽然看到你在路边走。你的脸,还有走路的姿势,太像我妈妈了,只一眼,就让我想起了妈妈的影子,妈妈是个舞蹈教师,第一眼看到你,我还以为你也是舞蹈工作者呢。后来我一直跟踪你,发现你也是教师,还唱歌,越看越觉得你跟我妈妈相似,再后来,我也当几天老师,这样就成了你的同事,又成了你的邻居,接下来,你就一步一步地,落入了我的圈套,我就可以经常见到你啦!”
枫芸吃惊地望着他,像不认识似的。望了好一会儿,她忽然哈哈哈地笑起来。赵宇辉也跟着笑。宁哲站在病房门口,冲他们望着。护士走进来,制止枫芸大笑。枫芸很听话,把笑停下来。她似乎刚刚明白了赵宇辉,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冷不丁地喊自己“妈妈”,她还一直以为他在开玩笑,原来他的呼唤却都发他自己的内心!也就是此时,她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明白了他,她忽然有些替他难过,有些心酸,有些心疼,温柔的疼痛。她望着他,眼睛里充满怜爱:“这么说,你没有谈过恋爱?”
“接触过几个女孩,不过都是做戏,没有真正喜欢过谁。不过,我对你,是真心的,你放心,我没有拿你当妈妈,我一直拿你当亲姐姐,这是心里话。”
“那个雀巢是怎么回事?”
“没有什么雀巢,瞎编的。”
“雀巢的做什么生意的丈夫,也瞎编的?”
“都瞎编的。”
“干嘛给自己瞎编绯闻呢?想出名?”
“没什么原因,就是好玩,编着玩玩,反正闲着也无聊,有玩的就玩呗。”
“编得还有鼻子有眼,还蛮能唬人!”枫芸又笑起来,笑出了眼泪。
赵宇辉悄声说:“控制一下,要不护士小姐又来批评了!”枫芸又笑了,注视着他,满脸都是怜惜之情:“听我的话,抽空常回家看看,最近回家了吗?有没有回去看看爸妈?他们老人家,内心其实是很孤独的!”“回了,天天回!你饱了吗?”“没饱,还要再吃一碗。”枫芸嘴角露出一丝调皮的笑。这种调皮在她的脸上非常少见。
宁哲走进来:“你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一下子吃这么多会把胃撑出毛病来的。”
赵宇辉推开宁哲:“你懂什么?跟个医生似的,你是医生吗?我姐她想吃就让她吃吧,还怕她多吃啊!”赵宇辉又从饭盒里盛出一碗。连续喝了三碗粥,奇迹发生了。枫芸身上有了力气,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赵宇辉惊喜交加,高兴得差点要跳起来,心想,最近用的药真是神药啊!为什么没早些发现这些神药呢!
宁哲注视着枫芸,眼睛充满忧虑。枫芸对赵宇辉说:“你到我家去一趟,帮我把那身白衣服取过来,我想出去走走!”“好!”一转念,赵宇辉又道:“出去?到医院外面去?医生不允许的!”“这就需要你去协调,看你的本事了!否则我就偷跑出去!”枫芸笑了笑,“我一定要出去走走!不然我会闷死的!”
赵宇辉离开后,宁哲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一只牛皮纸袋。他交给枫芸,告诉她这是甜甜父亲留在银行保险柜里的全部遗物。枫芸抽出里面的东西,看了一眼,满脸惊异的表情。她抬头与宁哲对视,宁哲迎着她的目光。一瞬间,眼泪充溢了枫芸的双眼。半天,宁哲道,这是灵水警方与金山警方共同出面取出来的,你作为甜甜的养母,应该由你来转交给甜甜。枫芸收起袋子,点了点头,一会儿又摇摇头说,我不能见甜甜了,这东西不给她也罢,让她永远都别知道了。
宁哲又告诉枫芸,队里正在为她办理取保候审手续,很快就会办好,她现在的任务,就是要安心养病,养好了病,他带她回家。枫芸看着他,软软地笑着,等他说完了,她没有说一句感谢的话,仿佛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她问:“今天几号?”
“二十七。”
“我要去看吴懈。”
“吴懈已经不在了。”宁哲用右手扶住她的肩,以为她在说梦话。
“我就要去看他!”
“他已经死了!”
“他是二十号走的,今天正好第七天,我答应要去看他的,我不能骗他!”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