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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还君弦月

通知典尽春衣画流年(未完)休养 (正文无关)

典尽春衣画流年(补全)千里烟波随君去,一潮还过一潮平

月沉吟之前世

一笔画仙 望断前缘旧梦·南枝

外篇

乱花渐欲迷人眼百丈潮头定风波遥山云起夜雨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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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 第一卷 履霜踏雪 红了樱桃 绿了芭蕉

章节字数:3142 更新时间:07-10-26 15:09

扶着院内的芭蕉,用手时不时地拔着上面的树棕,糙糙地挺割手。抬起头看着恣意舒展的青罗扇,叶叶心心,舒卷有情。夏风慵懒地拨动额前的碎发,举起手撩开那抹苏痒,向后退了一步,捡起零落尘土的芭蕉花,心中暗自思量:落尘,落尘,既然来到这个世上,既然二世为人。那过去的便过去,现在,才应是我的珍惜。

“小姐,小姐。”清脆的声音卷去了最后一丝燥热,一个鹅黄|­色­的身影掀开低矮的芭蕉叶,秀美的脸上是淡淡的埋怨,“小姐又来芭蕉树下躲猫猫了?”说着便将我抱起:“夫人找了小姐半天了,我还是问了前院的徐婆子才找到你这个小­精­灵的。”浅浅玉指柔柔地在我脸上点了一下。

“画眉,我只是出来透透气,走动走动嘛。”学着五岁大小孩该有的娇气,嗲嗲地开口,“走到这里,看到巴掌树又长高了,就来和它比比个子。”眨了眨眼睛,一把搂住画眉的脖子,蹭了蹭她的脸:“画眉,你不是说每天吃得多就长得多嘛,怎么还是长不过这巴掌树。”鼓起腮帮,指着芭蕉,假装生气。

“呵呵,小姐,树是树,人是人,可不能相比哦。”画眉嘴上胭脂的香气浓浓郁郁,让我不禁凑过鼻子,细细嗅去。“唉,这是什么怪样子!”她用手轻轻拨开我的脸颊,嗔怨道:“要是夫人看了,还不知道怎么说小姐屋子里的人,都是让她们惯的。”

额头抵在画眉的尖下巴上,偏过头看着慢慢倒退的景致。这里就是我今世的家,是我的落尘之地。“小姐,是不是想睡了?”耳边传来柔柔的低语。轻轻地摇了摇头,软软地倚在她的臂弯里:“只是想快点长大。”要我一个有着前世记忆的人装无知幼童,还真是费劲。

“这样可爱的小姐,怎么可以那么快长大呢?”画眉身上飘来兰花的香气,“小姐可是夫人好不容易得到的宝贝,将军更是恨不得将你这个小­精­灵捏成团子塞在衣袖里。”轻灵的笑声在空气里回荡。

“小姐好,姑娘好。”路过的仆童退在廊边,躬身行礼。“嗯,去通知弄墨,就说是小姐已经找到了。”画眉轻轻挥了挥手,那仆童便点头离去。

我两手缠握,瘪了瘪嘴:“她今天不是回家去了?”弄墨可是强人,可是我的大克星。“知道怕了吧?也就弄墨那丫头治得住你!”画眉将我抱直,坏心眼地看着我,“早上弄墨才刚出门,她家里的大哥就拖门房捎话了,说是她嫂子的娘家出了事,今儿就不能接她回家了。”真是不巧啊,我­肉­­肉­的手指纠缠在一起,还以为弄墨走了,我可以在房里爽爽了。没想到出了这么一茬,这厢我这小猴子还没竖起尾巴,那厢猴王就巡山回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小姐听到弄墨的名字都会吓一跳,就像老鼠见了猫!呵呵呵~”婉转的笑声在空气里回荡,我扭了扭身体,嘟着嘴看向笑得花枝乱颤的画眉。

“老远就听到你这丫头片子的声音。”远远地走来一个红衫美人,削肩、细腰、柳眉、凤眼。暗叫不好,一下子躲进了画眉的怀里。

“我就才闪身一会儿,小姐就甩掉了两个婆子、一个丫头,晃荡晃荡跑到了明心院里。”眼见那抹艳红就要近身,我紧紧地抱住画眉的脖子,死也不肯撒手。突然腋下感觉到一个轻轻的挠动,身上如有一窝蚂蚁在游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弄墨,饶了我这回吧。”下意识地松开手,缩紧身体,一把被她抱过去。

“我们这些下人丫头怎么敢让小姐您出言告饶?”她又酸上了,这是危险的信号。我咬着指头,用最最可怜的眼神看着她:“弄墨,别生气了,是我错了,我给你赔不是了。”

“哼!”她凤眼一瞪,标致的瓜子脸凝了一层寒气,“小姐这是第几次赔不是了?可知道,你这一溜没了踪影,害得竹韵和刘妈妈、沈妈妈没了下个月的月钱?”微微愣住,怔怔地抬起头,弄墨的美目认真的很。再看看一旁的画眉,她微微点了点头:“虽然夫人待人宽和,但是遇到小姐的事情,夫人一心急不免动了气。”

“对不起。”羞愧地低下头,忘记了这不是过去的那个世界,忘记了这里人与人之间存在着等级。一路上窝在弄墨的怀里,微皱眉头,轻轻地叹气。

“小姐,就不必难过了,这也是她们没有尽心照料的缘故。”弄墨那鸣玉般的声音响起,“不要再蹭额头了,早上才点的朱砂都被弄散了。”说着用手绢帮我擦了擦眉间。“只要小姐以后乖一点,我们也就心满意足了。”

老实地点了点头,直直地趴在她的怀里,够头看向渐渐远去的院落。院门两边的对联,上联写着:“所梦虚不实,亦如芭蕉心。”下联对着:“所感真也假,却似水月影。”芭蕉心,水月影,寻寻觅觅,只为心明。明心院,修善­性­,这就是韩家世世代代的感悟吧。

“卿卿!”才进了流风亭,一声动情的呼唤飘然而至,“你这孩子,跑哪去了,急死娘了。”弄墨小心地将我放下,我撒开小短腿,一把扑进了娘的怀里。真幸福啊,软软香香地、放心大胆地吃起了美人的豆腐:“娘,卿卿只是在自己家里逛逛,不会有事的嘛。”不愧是我卿卿的娘,行似弱风、静似柳,眉间点点轻愁,鬓云欲度香腮雪,皎若秋月,神清骨秀。待十年后,本小姐也是美人一个,虽不至于倾国,弄个倾城怕也不是难事。想到这里不禁低笑出声,好不得意。

“娘,妹妹又傻笑了。”一个处于变声期的公鸭嗓子响起,向着那名器宇轩昂、朗朗清清的少年吐了吐舌头:“哪里是傻笑,是幸福地笑,因为我有这么漂亮的娘亲。”说着又重新扑进美人娘的怀里撒欢。

“就你小嘴甜,就你会哄人。”哥哥撩了袍子,坐在石凳上,捻起一个樱桃塞进我的嘴里,笑眯眯地看着我。啧啧,只是半大的少年却已经生的如此夺目,好似黎明微熹空中的那颗启明星。

甜甜的果香让我口齿回味,满足地看向哥哥,娇声道:“还要!”

“呵呵~”画眉捂着嘴偷笑。“怎么了?”漂亮娘微微皱眉,好奇地看着她。

“回夫人,画眉只是想起了家乡的童谣。”她抿了抿嘴,眼眉弯弯笑,“艾叶香,香满堂。桃枝Сhā在大门上,出门一望麦儿黄。五月五,是瑞阳。门Сhā艾,香满堂。”和着她的说辞,众人鼓起了掌,画眉笑嘻嘻地走到我跟前,蹲下身:“吃粽子,撒白糖。幽国的白糖最甜香,吃一个,要一双。娘不给,泪汪汪。拧着眉,哭着唱:娘看我,比黄瓜瘦,身上没有三两­肉­。娘大笑,你不瘦,只是脸比城墙厚!”

这一段好词,引得众人笑得前仰后合,娘一边捂着肚子,一边帮我擦嘴:“卿卿真是娘的心­肉­­肉­,呵呵。”

“画眉说得好呢,不就是我们家小卿卿?”哥哥咧着嘴,笑开了怀,“贪嘴的小猫,小心长大了成了胖姑娘,没人敢要你。”

斜着眼没好气地看着幸灾乐祸的哥哥:“哼,没人要我这个胖姑娘,我就赖在家里,吃哥哥的,喝哥哥的,让哥哥愁得人比黄瓜瘦。”再撇开眼,望向画眉,虚目而视:“浅浅眠,凉凉起,拨开珠帘看镜里,看不清晰。问画眉,日可高起?鸟儿却无语。”

刚才还笑得滋然得意的众人停止了笑声,有些吃惊地看着我。本小姐一背手,软软的童声再次响起:“梳妆完毕,推开窗儿,笑语盈盈,却见少年身离去。回头问画眉,他怎会如此诧异。丫鬟心一惊,急急跪地:小姐,都是画眉太大意。”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幽幽说下去:“小姐微皱眉:怎地?画眉低下眉眼,低低说起:炭笔。”

看着众人好奇的目光,露出一记纯真的笑脸:“小姐轻触眉际,急问:画没?”撒开小短腿扑进娘的怀抱,重重地出声:“画眉惊道:没画!”瞪着圆眼,气呼呼地看着那个黄衣美人。

一亭子主仆,先是吃惊,再是舒眉,最后高高低低地扬起笑声。漂亮娘一把将我抱在她的膝盖上,笑得如临风娇花,颤颤低低:“卿卿啊,这段是谁教你的?”

本小姐得意地一偏头:“没人,我现编的。”说完,嘟起嘴巴,假装继续生气。

笑声突然停止,一道道惊异和探究的目光直直­射­来。一敛容,暗叫不好:怎么忘了我是个还未识字的五岁稚儿,这下该如何圆场?

月沉吟 第一卷 履霜踏雪 雨打窗台湿绫绡

章节字数:3836 更新时间:07-10-26 15:09

“将军回府了!将军回府了!”就在我忧心之际,一个穿着上等仆役服的中年男子低着头、弓着腰,在离亭子还有十米远的地方站定,“将军让夫人带着小姐和少爷到抚松堂去。”

“嗯,知道了。”漂亮娘微微颔首,我乖顺地从她腿上滑下。弄墨走上前,帮娘理了理着装。我用小肥手紧紧地握住娘的葱葱玉指,一行人不急不徐地出了亭子,向东走去。

今世的家处处体现出古朴的气息,深褐­色­的简约长廊,蜿蜿蜒蜒、曲曲幽静。府内种植的树木多半四季常青,远眺院子里的林木,莽莽苍苍,一直伸向天际。回廊的扇形窗内时不时探出一朵朵娇俏的蔷薇,不似牡丹的富贵,不似月季的艳美,不浓不淡、不傲不俗,像极了调匀了的胭脂,像极了我今世的娘亲。

就在我怔怔思索的时候,人已经来到了抚松堂前。肃肃的院落,内敛的装饰,暗­色­的木漆,这里就是爹的书房,是韩家最机密的地方。

“除了画眉和弄墨,其他人都下去吧。”娘淡淡都出声,一群仆役含着胸、弓着身渐渐退去。

待众人散尽,娘牵着我,带着哥哥,慢步走近屋内。进门前向画眉和弄墨使了一个眼­色­,两人默默颔首,立在了门边。

“堇­色­,你来了。”一名身材高大、刚毅俊朗的男子深情地望向我们,他就是我这一世的父亲。幽国的振国将军,韩柏青。爹和娘的感情相当深厚,听弄墨说,两人是在千巧节上一见钟情。而后身居高位的爹爹不顾幽王的反对,毅然将身位富商庶女的娘娶进韩家,立为夫人。十五年来,他们恩爱依旧、相互扶持,爹爹也从未纳过妾侍。韩柏青和苏堇­色­的爱情俨然成为幽国的一个美丽的传说,这也让有着六国第一战将之称的爹爹,多了一层柔和的魅力。

“柏青,怎么了?”娘微敛柳眉,松开我的手,走上前去。

“箫儿、卿卿,到爹跟前来。”爹爹的脸上有一丝忧愁,伸出手向我和哥哥挥了挥。怎么了?歪着头走到爹爹身前,被他一把抱起。

靠在爹爹宽阔的肩膀上,迷惑地眨了眨眼睛。他跺步来到书案,指着案上的羊皮卷,耐心地说道:“卿卿,这个就是六国的地图。”地图?这还是我五年以来第一次了解这片大陆。“知道是哪六国吗?”爹爹亲切地看着我,认真地问道。

“青、幽、雍,荆、梁、翼。”回望他,一板一眼地回答。

“嗯,你娘教的很好啊。”说着,爹爹温和地笑了,柔柔地看了看娘。两人又开始眉目传情了,我虚着眼睛看向哥哥,他也是一脸受不了的表情。再看,再看会腻死人的!

在爹的怀里扭了扭,成功地将他的注意力转移过来。“我们幽国便在最南端。”爹指了指地图的最下方的一个鞋形的国家,“就像卿卿看到的,幽国有三个邻国,一个是处于五国中心的荆国。”爹爹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地图中间那个最小的圆圈,“一个是西面的雍国,另一个就是处于我们东面的青国。”除了这四国之外,地图的最北端有着另外两个大国:处于雍国之北、荆国西北的梁国,以及南疆与青荆接壤的翼国。

暗暗记住地图上的分布,抬起头疑惑地看向爹爹,为什么在今天向我讲授地理?“卿卿,爹爹很快就要离开家奔赴边境了。”此言一出,娘和哥哥均是大惊。

“爹,要打仗了吗?”哥哥上前一步,紧紧盯着爹爹的眼睛。娘轻皱眉头,面露愁­色­:“又是与青国交战?”在我三岁那年,爹曾经出征过,那次一走便是半年。那六个月,娘天天愁眉不展,外面有一点风吹草动便会让她心乱不已。那次战争是以幽国大胜、青国割地赔款并附送质子而告终。青幽之战后,爹的威名更是威震六国,一时间幽国成为南边霸主。

“此次是对雍作战。”爹爹抱着我坐在案牍前,用手指着雍、荆、幽三国交界处,“雍王因不满荆国供奉的岁币过少,所以出兵伐荆。而荆国钱太后派出特使来到我国要求帮助。王上不顾我们的反对,毅然派我们韩家军前去助荆伐雍。”

“那,此次会去多久?”娘紧盯着爹爹,忧虑地出声,“有取胜的把握吗?”

“不知道。”爹幽幽地叹了口气,“一切的消息都是荆国特使传来的,我国并没有得到详细的军情报告。”

“爹,请让箫儿同行。”哥哥突然跪在地上,坚定地看着爹爹,“箫儿已过十四,练习武艺、学习兵法已有十年,箫儿愿上阵杀敌,为爹爹分忧。”

“箫儿!不准胡闹!”娘快步上前,要将哥哥拉起。

“堇­色­。”爹一抬手阻止了娘的动作,低下头认真地看着哥哥,“前线大战可不像你在书上看得那么简单,敌人的搏杀也不会像是你那些教习师傅那样留情,你可知晓?”

“箫儿知道,箫儿愿往。”哥哥重重地颔首,弓手相应。

“好,此次,箫儿就随我出战。”爹欣慰地点了点头,拍了拍哥哥的肩膀。

“柏青!”娘惊叫一声,眼中是满满的不舍。

“堇­色­,身为我韩家男儿,为国效力便是使命。”爹爹一扫刚才的柔情,目光灼灼地看向娘亲,“我十四岁的时候已经刀染鲜血,出入战场不下十次。箫儿已经长大,不再是你羽翼下的雏鸟,是鹰就应该接受风雨的洗礼。”说完,目光低垂,不舍地看着我:“倒是卿卿,爹爹不能陪你过今年的诞辰了。”说着拿过书案上的一个红­色­的丝绢,放在我掌心:“这个是爹爹为你准备的礼物,只能提前送给卿卿了。”

小心地掀开绢布,里面躺着的是一块细腻润泽的羊脂白玉,龙眼般大小的圆玉上刻着一朵曼陀罗,妖娆的花瓣层层叠叠、缱绻有情。“这是从海那边流传过来的一块美玉,上面的这种花据说是天上开的神花,白­色­的神花代表着幸福。爹爹希望卿卿能一辈子顺利,所以将这枚白玉作为礼物送给你。”说完将它挂在我的脖子上,细细地为我调整红­色­的绳子。

爹爹啊,这是传说中的彼岸花。上一世死后,我漫步在地府的三途河边,看到了黄泉路上蜿漫地开满了红­色­的曼殊沙花。冶艳的如同鲜血,妖娆的如同火焰,在灰白­色­的幽冥之路上显得那么的灿烂,灿烂的让人眷恋,眷恋的让人哀伤,哀伤的让人绝望。

“柏青,什么时候。。。”娘咬着下­唇­,嚅嚅开口,一脸隐忍的忧虑。

“明天。”爹爹将我从膝上放下,慢慢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娘亲,“明天就要启程,而在我走后,你和卿卿就要迁到宫里,暂时居住。”

“怎么那么快?还有为什么。。。”娘显得越发焦急。爹爹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柔荑:“这都是王的旨意。”

“启程那么早也就罢了,为什么娘和妹妹要进宫居住?王上分明就是不信任爹爹,拿娘和妹妹做人质。”哥哥忿忿地开口,不满之情油然而生。

“箫儿!”爹严厉地看着他,哥哥霎时闭嘴。“不管被如何质疑,只要我们一片忠心、无愧天地,王上自然会善待你的母亲和妹妹。”说完,爹爹柔柔地将我的手放入娘的掌心:“卿卿快随你娘去收拾行李,准备明天进宫,我和你哥哥还有事商议。”

“嗯。”心中惴惴不安,乖巧地点头答应。随着娘走出大门,画眉和弄墨自动跟在身后。娘,一路无语,眉间若蹙,轻愁拂面。待走进赏心阁,步入我的睡房,娘亲便打开衣柜,开始整理。我老实地靠在弄墨身侧,暗自思量:这就是功高盖主的后遗症吧,但愿爹爹不是那岳飞,幽王不是那赵构。

一声低低的呜咽声将我从沉思中唤醒。“夫人,怎么了?”画眉赶忙上前扶住母亲颤抖的身体:“夫人。。。”

娘扶着画眉的手臂,慢慢走到圆桌前坐下。那朦胧的泪眼中,愁思凝成了水,一滴一滴染在粉­色­的绢帕上,染得绢­色­变猩红,愁得长颦减翠­色­。我心中酸涩,慢慢走了过去。拉起娘的柔荑,低低地说:“娘,卿卿会一直陪着你,爹爹和哥哥一定会得胜而归。”每一次,娘都会在爹爹看不到的地方暗自垂泣,柔弱的让人心怜,坚强的让人疼惜。

娘亲擦了擦眼角的泪滴,将我抱在怀里,手上越发的加力:“卿卿,卿卿。”

“嗯,卿卿在这里。”低低地回应。娘,我在这里,请娘和我一起,互相依偎,等待他们得胜的消息。

夜里,夏雨突至,水晶帘动微风起。绕过睡在外侧的弄墨,套着鞋子走到窗边,看着院外随风轻颤的斑竹,握着颈间的白玉,久久站立:爹、娘、哥哥,你们是我今生的至亲。即使身逢乱世,、处在险境,也你们请不要放弃。不放弃,便是胜利。

一声惊雷乍起,狂风大作,苦雨倾盆。窗上蒙着的绫绡染上了水­色­,屋内显得越发­阴­暗。床上传来弄墨翻身的响动,踮着脚、快步移至床边,掀开蚊帐,手脚并用地爬进里侧。躺在那里感觉到弄墨柔柔的轻拍,闭上眼睛,渐渐睡去。

天蒙蒙亮,我便猛然惊醒、匆匆穿衣,看着一夜风雨后狼狈的院落,心中凉意蔓延。待弄墨为我扎好小辨,额间点上朱砂,变飞一般向门外跑去。

“爹爹!哥哥!”倚着朱门,看向府外,两人正骑在骏马上和娘亲依依惜别。

爹爹微笑着望向我,点了点头:“卿卿,要听你娘的话,待你生辰之后,爹便会凯旋而归。”

“嗯!”重重地点了点头,满怀信心地看着峻伟不凡的爹爹。

“我不在家的时候,妹妹可千万不要贪吃哦。不然等我回来了,可抱不动你。”一身红­色­战袍的哥哥在朦胧的晨曦中显得格外俊美,他拉着缰绳,回头笑道,满脸的轻松惬意。

“哥哥要多吃点,别在外面瘦了,回来抱不动,还怪卿卿!”撒开腿,跑到他的马前,扬起下巴,嗲嗲地回应。

身著戎装的两人,在母亲的不舍中,在我依依的挥别中,骑着马融进了薄薄的晨雾。前途茫茫,路在何方?

多年以后,这凄凄离离的一幕仍然在我的梦境里若隐若现。

离别,别离。

我情愿那时不让你们离去,情愿忘却了而后的那段记忆。。。

月沉吟 第一卷 履霜踏雪 那堪谗蝶嫉孤芳

章节字数:5251 更新时间:07-10-26 15:10

夜幕沉沉,繁星满天。廊下声声虫鸣,时有微凉抚颊面,却感不是风。迈着短腿,倚在娘亲身侧。前面引路的两位宫女、两名内侍,一路沉默,躬身前行。举目远望,每一庭柱,辄悬宫灯,淡黄|­色­的流光将水殿云房照得灯火通明,将玉树琼枝映得如若烟萝。

不似家里的古朴典雅、清幽气象,幽国的皇宫画栋雕楹、富贵奢华。真是,凤阁龙殿郁嵯峨,楼台宫阙艳绮罗。

一行人不急不徐地前行,耳边听到了隐隐的水流之声,空气中不时飘来淡淡的荷香。那四名引路的宫人分至两旁,含胸而立。娘亲顿了顿脚步,握紧了我的手,低头含笑:“今晚宫中夜宴,卿卿可要乖乖听话,不可胡闹。”

眨了眨眼睛,天真地一笑:“知道了,娘。”

素手挽珠帘,两名身著青­色­绸群的宫人屈膝行礼,一声悠长的唱和响起:“振国将军夫人、二品诰命夫人到!”

珍珠帘内软声侬语,粉香四溢。“臣妾韩苏氏见过王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跟着娘亲跪在水榭正中,向着上位者行了一个叩拜大礼。

“嗯,起来吧。”一个略显慵懒的女声响起,“绿绮,引座。”

小心地站起身,眼睛向上偷偷看去,正对一双锐利的美眸。心下一颤,拽紧了娘的衣袖,怯生生地低下头。只一眼,便可得知这位王后娘娘是个厉害人物。只一眼,便可得知此次赴宴并不简单。

娘弓着身体,牵着我向后退了两步,跟着那位青衣女仕走到了下席的座位上。老老实实坐在娘的身侧,轻轻地叹了口气,看向水榭之外。不远处有一座湖心凉殿,彼处矣是灯火璀璨、人声四起。

拉了拉娘的衣袖,用迷惑的眼光无声地询问。娘低下头,轻声耳语道:“那是王上和众臣欢聚的地方,男女授受不亲,分殿而庆,这是谨守礼仪。”唉,真难适应如此古礼啊,这一池碧水隔得住人,还隔得住心吗?古礼重在形势,可是谁又管得住这锦衣罗衫下的皮囊,谁又管得住这身正经皮囊下的人心?

“将军夫人。”一个娇软的声音响起,我偏头看向上座,只见一位身著粉红­色­华美宫装的少­妇­端着酒杯含笑站起,美眸微动,看向娘亲。“香儿听闻韩将军便是在这千巧节上与夫人一见钟情,据闻夫人便是凭借一首《彩云追月》让振国将军惊为天人,不知今天我这个俗人能否有幸听得仙曲?”

娘施施而立,屈膝行礼,清雅的脸上带着淡若秋水的微笑:“淑妃过誉了,臣妾那点俗世凡音不足道矣,只怕污了娘娘的耳朵。”

“哦~”淑妃的嘴角微微勾起,眼眸一转,冷光闪动,“看来夫人的仙曲是只为将军而奏,我们这些宫中的妃子怕是没有这个耳福了!”好厉害的人,好厉害的话,我低下眉眼,咬住下­唇­,偷偷看向身侧。

只见娘亲身体一僵,猛地跪下:“臣妾不敢,臣妾不敢。”

“好了,香儿。”王后懒懒的声音响起,“你吓着夫人了。”

“姐姐~”淑妃一跺绣鞋,娇声娇气地说道,“人家真的是很想听嘛。”抬眼看去,那位粉装美人目光柔柔桃靥含春,全不似刚才的冷厉模样。

“臣妾愿奏一曲,还请娘娘恕罪。”娘亲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答道。

“香儿,你看看,你吧夫人吓的。”王后拖着镶着银线的红纱裙,缓缓站起,款款走来,“夫人请起,我这个妹妹在宫墙里待久了,难免有些娇气。”

说着弯腰扶起娘亲,细长的眼睛似笑非笑:“将军为国出战,把娇妻爱女托付于本宫,本宫又怎能让夫人受半点委屈。”说着白了淑妃一眼,“香儿,还不过来认个错。”

淑妃瘪了瘪嘴,扭了扭身子,走上前来拉住娘亲的柔荑:“香儿我从小就是个直肠子,想到什么说什么,夫人莫怪。”说着向身后的女仕挥了挥手,“上个月王上赐了我一把好琴,留在我这儿也是暴殄天物,今儿香儿就借花献佛,送给夫人了。”

“臣妾不敢。”娘亲再要跪下,衣袖却被王后和淑妃拉个正着。“难道是夫人在嫌弃香儿的礼薄?还是将军家里不缺这一样两样的东西?”娇声轻转,冷气丝丝。

打一下,揉一下,笑一声,骂一声。红脸的淑妃,白脸的王后,话中有话,夹枪带­棒­。实说娘亲,暗指父亲,好一个鸿门宴,好一个千巧节,好一对后妃姐妹。我屏住呼吸,握紧小拳,静坐不语。

“咚!”我清晰地听见了膝盖着地的声音,心疼地看去,娘亲匍匐在淑妃的脚边,气息略微不稳:“臣妾叩谢淑妃娘娘的大礼!”

“夫人请起。”淑妃笑眯眯地扶起娘亲,向旁边使了一个眼­色­,女仕将一把断纹古筝放在琴架上。

“姐姐,就让我们共赏仙曲吧。”淑妃扶着王后,翩跹袅娜地走向上座。

娘亲颤颤地屈了屈膝,偏过脸来对我柔柔一笑,慢步走到琴架前。此时水榭中响起了丝竹之声,凝神听去正是《彩云追月》的前奏,心中微寒,长叹一口气:看来娘的演奏早已是计划之中的事情。

淡黄|­色­的长袖顺着藕臂轻抬,缓缓滑下。优美的抬臂,弱似轻风,柔似杨柳。缠缠绵绵的爪音响起,撩动一池碧水。和着笛声,娇娇脆脆,欲语还羞。婉转的尾音顺着夜风,一路歌去,不远处的凉殿霎时安静下来,宫幔之后,隐隐地显出人形。

娘亲早上才染了凤仙汁的十指丹蔻在断纹之间上下翻动,眉间点点轻愁,微微闭眼,似在回忆往昔。

柔肠半转寄清琴,弹筝乱落桃花瓣。素月如流,长照边关。遥空浩浩凉籁起,可知彩云心?

弦音渐止,四下悄然。半晌,凉殿传来叫好之声,水榭之中才有了人息。“真乃天籁之声。”王后轻叹一声,抚掌赞叹,“难怪将军对夫人一见倾心,纵使王上如何劝阻,也决绝地推了与香儿的婚事,将夫人纳为正妻。本宫若为须眉,也定会如此,淡看功名为红颜呐~”

我瞪圆双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娘亲:还有这段往事!那位笑里藏刀的淑妃娘娘原本是许了父亲的,难怪她对娘处处刁难,暗中使绊。

王后看似无意,实则有心的说出陈年往事,引得水榭里一片抽气,诡异的气氛让我的心脏漏跳半拍。

一名穿着灰­色­长袍的内侍掀起珠帘弯腰而入,抱着拂尘跪在地上:“奴才参见王后娘娘,参见各位娘娘。”

“全福啊,起来吧。”王后眯起细长的眼睛,淡淡一笑,“有什么事吗?”

“是,娘娘。”那名内侍不敢直视上座,低头含胸,朗声答道:“王上派小的来,想问一下刚才弹筝的是哪位娘娘?”

“哦?王上觉得琴音悦耳吗?”王后举起青玉盏,浅尝了一口。

“回娘娘的话,王上和众位大臣均觉得此乃天籁佳音。”

“回去告诉王上,此曲乃是振国将军夫人所奏。”王后向旁边斜了斜眼睛,那名叫绿绮的仕女颔首走到台中,扶起跪在地上的娘亲。

“夫人免礼。”王后扬起微笑,和蔼地看向座下,“传本宫的口谕,赐韩苏氏珍珠十斛,珊瑚两座,玛瑙五串,玉如意一对。明日本宫在奏请王上,赐一品诰命夫人头衔。”

娘亲身体微僵,随即再次跪下:“臣妾谢王后娘娘洪恩,娘娘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座上轻笑出声,“夫人不必如此惶恐,前两天王上还跟我说,他很是钟意将军的小女儿。看来,本宫与夫人很有可能成为儿女亲家啊~”

什么!我抓紧了裙角,牙齿重咬了一下舌尖,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在口腔里,隐隐的疼痛感提醒我这一切不是梦境。茫然地看向立于席中的娘亲,她也是一脸不可置信。

“全福啊。”王后樱­唇­轻启,一偏头,眼眉弯弯地看向我,“你领着将军的小女儿到掬月殿去,让王上瞧瞧,也让太子好好看看。”

那含笑的凝视让我不禁有了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身体微颤。再偏过头去,只见娘柳眉紧锁,欲语不能。偷偷地叹了一口气,扬起嘴角,跳下座位,一蹦一跳地向那位内侍跑去。突然想起点什么,猛地转身,手忙脚乱地向上座行了个礼:“王后娘娘,卿卿去了。”低着头,摆着姿势,身体时不时轻晃一下。

“呵呵呵~”慵懒的笑声响起,“去吧,去吧,真是一个可人的孩子。全福,可得给本宫照顾好了,回来要少一根头发,本宫唯你是问。”

“是!”身边的内侍恭敬地答应,“各位娘娘,将军夫人,那奴才就先下去了。”说着向我躬了躬身:“韩小姐,奴才斗胆了。”说着牵起了我的手,跟着一行内侍宫女,缓缓地向外走去。回过头,隔着珠帘对娘甜甜一笑,吉凶在人,女儿自知。

乘着一艘画船,迎着温热的夏风,缓缓地向湖心的掬月殿移去。天上一轮皎皎的明月,水中一个颤悠悠的倒影。水软橹声柔,一棹碧涛,碾破水月影,且临风,且船移。

牵着全福的手,调整呼吸,走进建在湖心小岛上的宫殿。小心地打量四周,萧墙粉壁,画栋雕梁,四边帘卷,琉璃灯亮,一派奢华气象。想我的爹爹和哥哥在边关吃尽风沙,面染尘埃,所谓的王上却在着琼栏玉轩里歌舞升平。什么君君臣臣,全是狗屁!

“王上,奴才已经见过王后娘娘了。”全福松开我的手,抱着拂尘深深地低下头。

“哦?怎么说?”座上传来一个有些混浊的声音。

“回禀王上,刚才奏曲的是振国将军夫人。”

“将军夫人?”略感兴味的声音,让人觉得有些轻挑。小心地抬起头,却见上座的黄袍男子留着山羊胡,面容消瘦,那双狭长的眼睛闪烁着一抹算计。他翘起手指,摸了摸胡须,突然发现了我的存在:“这是?”

我轻吸了一口气,行了一个叩拜礼:“臣女韩月下见过我王,王上万岁万万岁!”

“韩月下?”

“回王上的话,是振国将军韩柏青大人的幼女。”全福出言解释道。

“哦!”上座抚掌,大声笑道,“王后还真是有心,是想让本王见见未来的儿媳­妇­啊。好孩子,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按捺心中的不悦,怯生生地抬起头来,强逼自己直视那双­奸­诈的眼睛。

“平身吧。”那个瘦弱的男人笑眯眯地看着我,“月下,你哥哥是叫月箫吧。”

“是。”慢慢地站起身,我极力控制自己软软的童音。

“月下琴箫和,好意境啊!”王上举起金盏,站起身来,“今日韩卿家再传捷报,在容城退敌千里,扬我幽国军威,灭敌数万!”

“这全都是王上的英明决策啊,如果不是我王力排众议,毅然派军前往,韩将军又岂能立下大功呢?”低下头,斜眼看去,一名穿着深蓝­色­官服的中年男子离席上前,跪倒在地,“我王英明,英明啊!”

那谄媚的嘴脸真叫人作呕,可惜上位者偏偏就好这一口,王座上的那个男人笑得好不得意。

“我王英明!”座下的大臣们集体离席,拜倒在地。

突兀地站在众人之中,让我感到一阵不安,随即跪了下去。侧头一看,身旁的一位年轻的绛衣官员一脸鄙夷,嘴­唇­紧闭。看来是个有志的,看来是个清醒的。

“好了,各位卿家平身。”混浊的声音掺着几分骄傲,“今天是千巧节,列为臣公不必三跪九叩,本王愿与众卿同乐!”说着向座下递了一个眼­色­,全福心领神会,拍了拍手掌。一群身著飘纱、香肩半露的舞姬翩然而至,一时之间丝竹绕梁,一片纸醉金迷。

不知所措地站在座下,只见幽王斜眼看了看我,偏过头去对全福耳语几句。全福点了点头,快步走下:“王上让韩小姐去和太子见见面。”说完,便向身边的小内侍叮嘱道:“送韩小姐去追月楼,有半点闪失,我要你狗命!”

皱着眉,看了看前后判若两人的全福,真是没有一个­干­净的。这样的地方,纵有锦衣玉食,纵有奇珍异宝,也不是吾心安处。

沉着脸,一路前行,这天宫般的殿宇在我眼中全成了弥漫着腐臭的荒冢,画栋雕楹下全是脏东西。

“小姐请稍候,容奴才去禀告一声。”小内侍向我躬了躬身,有些颤抖地迈出步子,不情不愿地走进飘着宫纱的岛边楼阁里。

“啊!”一个娇弱的女声响起。

“混帐!没见本太子正在办事吗?”楼里传来一声暴吼,这位太子听起来像是和哥哥差不多年岁,都是处于变声期。

“得福?得福呢?死哪去了!”

混乱声起,瓷瓶乍碎,柜子倒地,小内侍的哭嚎哀叫声传来:“太子饶命,饶命啊,是王上派奴才领着韩大将军的小姐来见殿下的。不然奴才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扰了太子殿下的雅兴啊。”

“狗奴才,竟然借着父王的名义来压制本太子!”

“啊!”一声痛叫,小内侍的声音如断了线的风筝,陡然消失。

躲在假山的­阴­影里,只见一个散着头发、披着外袍的­精­瘦少年踢门而出,一脸暴虐之气:“人呢?人呢!”

“奴才。。。奴才在!”一个内侍颤着声音答道。

“去!把那个死人给我抬出来。真是不长眼,竟然误了本太子的好事!”

“是。。。是!”内侍手脚并用地爬进门里,半晌拖着一个尸体从楼里走了出来。

“得福!得福!去给本太子把那个韩小姐找出来,带回掬月殿去!”

“是!”

啪地一声,朱门关上。

蛩声依草际,萤火落墙­阴­。月儿仍然皎皎,夜风依旧淡淡,刚才的那幕似乎从未发生。

捂着胸口,贴着假山,急剧喘息,惊魂未定。

“韩小姐?”一声轻笑从身后传来。

我瞪大双眼,心跳停止,愣在原地:是谁?

月沉吟 第一卷 履霜踏雪 何日送我上青云

章节字数:5704 更新时间:07-10-26 17:33

“韩小姐?”一声轻笑从身后传来。

我瞪大双眼,心跳停止,愣在原地:是谁?

“你是韩柏青的女儿?”这次听清楚了,是一个清澈的童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慢慢转过身去,只见一个比我高出两个头的小男孩站在黑暗里。

扶着假山,低低开口:“你是谁?”

“韩小姐!”“韩小姐!”一个个压着嗓子的声音传来,幽暗的花园里亮起了一盏盏宫灯。

手臂感到一个外力的拉扯,皱紧眉头,偏过脸去:“­干­什么?”

“你想被他们找到?”那个男童声音轻轻响起,“还是想被太子发现刚才韩小姐听个正着?”

心下一惊,瞪大双眼,现在我该怎么办?

“韩小姐!”“韩小姐,不要怕,奴才们来接您了!”声音渐渐近了。

握紧拳头,暗忖:若是被这群内侍发现,就等于告诉太子,刚才你暴怒杀人被我瞧见。这势必在太子的心中留下一个结,也势必会让他那个成­精­的母后更下杀心。与其这般,不如先离开这院落,逃出这追月楼。

下定了决心,猫起身子,钻进灌木丛中。“好一个忘恩负义、独自逃难的韩小姐。”身后响起婉转的童音,“你真的是韩柏青的女儿?不像,不像啊~”

头也不回,一路小跑,待出了院子,来到岛边。听着湖水轻轻的拍岸声,看着不远处水榭里随风微动的宫纱,。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顺了顺呼吸,转过身去,轻轻开口:“谢谢。”

借着岛边的宫灯,我终于看清了眼前人。一双似笑非笑桃花眼,一对似翠非翠远山眉眉,一张似启非启朱红­唇­,齿如含贝、面若冠玉。

只有两个字可作为评价:祸水。

他眼神似醉非醉,朦胧中带着几点粼粼,歪着头,墨绿­色­的长发滑落锦衣。“呵呵,小丫头倒挺­精­明的。”好意思说我小丫头,你还不是个毛小子!白了他一眼,蹲在地上。

“跑得倒挺快的。”他站在我面前,俯身逼视,那双流转微动的桃花眼霎是动人。

祸水,蓝颜祸水。长大了后,一定会掷果盈车,胜过檀郎,还不知道迷死多少人!

抬头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你说呢?我是什么人?”他猛地蹲下,抱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我。

月牙儿似的美目七分媚惑,十分勾魂。收回呆愣的目光,清了清嗓子,不屑地哼了一声:“该不是哪位大臣的毛小子,离了宴席跑来捉蛐蛐的吧。”

“毛小子?”他猛地睁大双眼,气呼呼地瞪着我,“你这个毛丫头才多大?就敢这么对本殿如此无礼!”

本殿?难道他也是幽王的儿子,真是才出虎|­茓­,又入狼窝。咬了咬下­唇­,猛地跪下:“臣女韩月下,叩见王子殿下。”偷偷窥视,借着微弱的灯光,可以瞧见他的白­色­锦袍上绣着的蟒蛇图案。由此看来,他的身份的确尊贵,此人所言非虚。

“哈哈~哈哈哈~”肆意的笑声在头顶响起,小心地抬起头,只见他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笑吧,笑吧,借着你爹娘老子的名头,好好得意得意吧,幽国的王子真是没有一个好东西!

“哎唷,小丫头,看你那胆小样!”他揉了揉肚子,拍了拍我的脑袋,幽幽地说:“要是韩大将军得知他的宝贝女儿像小狗儿一样跪倒在被擒来的质子脚下,不知将军会有何感想?”

质子?难道他是青国的小王子?站起身来,瞪大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个十来岁的男孩。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斟酌着开口:“你,恨我爹爹吗?”

“恨?”他轻哧一声,“为什么恨?这儿比在青国好太多了。”

这个男孩背着手,静静地看向湖面,眼中含着冷光,嘴角微微下沉。作为质子被送到战胜国,他应该是一个不受宠的王子。只恨生于帝王家,青国的宫闱倾轧怕是更加凶险。

想到这里,心中不禁开始怜惜这位年幼的王子。“刚才真是谢谢了,你好,我叫韩月下,下个月就满六岁了。”大大方方地向他伸出右手,扬起一记真诚的微笑。

他微微一怔,挑高眉毛,看了看我的手:“这是你们幽国的礼节?”

“不是。”我摇了摇头,轻快地说道,“这是我独有的动作,握一下,咱们就是朋友了。”

“朋友?”他勾起嘴角,笑得邪媚,“你想跟我做朋友?”

“嗯!”重重地点了点头,在这­阴­暗的皇宫里,咱俩同是天涯沦落人,好歹得认识认识。

他眯着眼睛,目光有一丝玩味、有一丝探究。打量了半晌,这才笑开:“哼~倒是个傻丫头。”

看他一脸老麻杆子的样儿,就让人窝火。忿忿地放下手,剜了他一眼:“不说,就算了!”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右手突然被他拉住,回过头狠狠地瞪着他。这美貌的男孩笑得清泠、笑得婉转:“呵呵呵,原来是个急丫头!”

急!急你个头!一甩膀子,想要挣脱。感觉到手上的拉扯更加有力,他叹气道:“别气啊,只是玩笑!”定下脚步,瞥了他一眼。

“本殿姓凌,名翼然,字允之,今年11岁。”

“字?不是二十弱冠才有字的吗?”迷惑地看着他。

凌翼然收起了笑脸,仰望夜空,声音低沉:“允之,是我母妃临终前为我取的,本殿弱冠之后定会用此表字。”

“对不起,提到你的伤心事了。”那样痛楚的眼光让人不敢直视,吐了一口气,重新开口,“允之,我的小名是卿卿。”

“青青?”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指了指地上的乱草,“青青湖畔草?”

“当然不是!”我一跺脚,拽过他的左手,用肥肥的手指在他的掌心轻划,“卿,从卯,皂声。”

“三公九卿的卿啊。”凌翼然感叹了一声,“韩柏青还真是忠君爱国。”

“不对!”抬起头,认真地看向他,“是‘不辞冰雪为卿热’的卿,是‘不负如来不负卿’的卿,才不是什么君君臣臣,三公九卿。”

“不辞冰雪为卿热?不负如来不负卿?”凌翼然虚着眼睛,俯下身,迷离的桃花眼陡然清澈起来,放出两道­精­光,“这两句诗是韩将军所作?”

完了,一激动就蹦出了这两句,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向后退了两步,瞪大眼睛,很无辜地望着他:“是我娘写的,怎么了?”

“你娘?先前弹琴的那位夫人?”他转过身去,看向水榭。

“是。”

凌翼然的背影有些萧索,有些落寞。

“我的母妃,也是诗书才女。”他回眸一瞥,欲笑还颦,最断人肠,“我的娘亲,也是弄筝高手。”

云朵化成了雨滴,自己却失去了生命。雨滴毫不犹豫地离开天际,却时刻眷恋着自己的母亲。

静静的,看着水天一­色­的远处。默默的,体味着他的伤心。

半晌,他的一声轻笑吹散了浓浓的哀情:“韩小姐要是在不回去,这个宫里怕是又有的热闹了。”

“啊!”完全忘了,我一握小拳,原地跺步,“怎麽走,怎么回去?”

他微微一笑,伸手指向右方:“喏,从这条路直走,很快便可回到掬月殿了。”

“谢谢!”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睛,快步后退,向他挥了挥手,“凌翼然,很高兴认识你!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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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翼然望着远去的矮小身影,嘴角微微勾起,美眸弯弯,眼神迷离:“朋友?卿卿?”半晌,叹了一口气,媚眼一睁,冷然无比:“成璧。”

“属下在。”一个沉厚的男声突兀地响起。

“进去了吗?”年幼的王子眼珠一转,扫了树影一眼。

“进去了。”

“东西呢?”凌翼然走向幽暗的小道,摊开右掌。

“在这。”刹那间,一卷羊皮放在了他的掌心。

“嗯,做的不错。”清澈的童音显得格外无情,他回过头冷瞥了一眼身后的舞榭歌台:“看来幽国的大乱,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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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着小短腿,一路狂奔。只见掬月殿外,内侍、宫女急步快行,全福拧着眉,左顾右盼,一脸焦急。

退到花丛里,深呼吸一口,摘了一朵月季。哼着童谣,一蹦一跳地向流光溢彩的宫殿跑去。

“大人,大人!韩小姐回来了!”一名宫女拎着裙子向我奔来。

“哎唷,我的小祖宗唉!”全福抖着拂尘,眼眉挤在一起,“您,您跑到哪里去了?追月楼都乱成一锅粥了!”

哼,能不乱吗?太子殿下­淫­乱暴虐,一条人命就这样被他轻贱了去。

无辜地嘟起嘴巴,低下头,戳了戳手指:“那个内侍走到一个门廊前,就把卿卿落下了,卿卿好害怕。”紧握了一下花枝,月季上的倒刺扎在­嫩­­嫩­的掌心里,疼得我挤出几滴眼泪。吸了吸鼻子,皱起眉头,看向全福。反正那个薄命人已经去了,将责任推在他身上,也不会造成什么冤案。

“小碌那个死奴才就是靠不住!”全福一跺脚,两眼放出狠光,“看我不让他掉层皮!”

别掩饰了,什么掉层皮,人都已经没了,你现在倒跟我玩起了过家家!好啊,本小姐奉陪到底。

“不要掉皮,不要掉皮!说说他就行了。”我拉了拉他的袍子,软软地出声,“全福,喏,这个送给你。”将一朵月季递给他。

“奴才谢小姐的赏。”他谄媚地接过花,又是点头,又是哈腰。

牵着全福微凉的手,快步走进脂粉浓郁的掬月殿,心中涌起了一阵恶心。

“王上,韩小姐回来了!”全福将我领到殿中央,退到一旁,躬身禀告。

慢慢跪下,伏下身体,嚅嚅出声:“臣女叩见王上。”

“哦~起来吧。”座上的声音有些微醉之意。

“谢王上。”娇软的童音让人听不出真意。

“见到了吗?”幽王笑眯眯地看着我,手却滑动在美人的腰际。

我刚要张口,只听全福抢先说道:“见到了,只是太子殿下在温习功课,所以没有多留。”

极力控制微抖­唇­瓣,心中冷哼一声:好一个温习功课,全福你真是猴­精­,欺上瞒下,两头讨好,怪不得能在这吃人的宫中位居高位。卿卿真是佩服,佩服。

“太子殿下如此勤勉,真乃幽国之福啊!”激动的声音响起,我冷冷地瞥了一眼那位马屁­精­。

“哈哈哈~”座上的那位笑得前仰后合,瘦削的脸上挤出了几道褶子,“王儿真是努力,本王煞是欣慰啊。”一拍桌子,歪歪斜斜地站起:“我幽国兵强马壮,上下一心,称霸南方是大势所趋!来!各位卿家,与寡人同饮!”

“我王万岁万万岁!”掬月殿里唱和声洪亮,笑声频频。

幽王搂着美人,目光混浊,随意地挥了挥手:“全福,把这孩子送回去吧。”

“是!”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慢步走向殿门。突然,一道人影闪至身前,一个身著青­色­官袍的白发长者跪倒在我的面前。

这又是唱的哪出戏?躲到全福身后,诧异地盯着地上的人,半天没有言语。

喧闹的宫殿突然安静下来,身后传来幽王有些不悦的声音:“怎么回事?”

“臣楚风恭贺王上大喜!”那老头抬起头,暴睁老目,一脸兴奋地看着上座。

“大喜?是何喜事?卿说来听听?”幽王的声音突然变得轻快。

“臣观的韩将军之女面相,福禄双至,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啊!”说着在此俯下身去。

“楚风,你倒是个马后炮。王上说要将此女许配给太子殿下,这便是贵不可言了。”一声调侃,众大臣哄笑。

“非也,非也!”老头匍匐到我的脚边,额头贴上我的脚面,“小姐的贵不在幽国,而在天下。”

天。。。下!不由地向后退了两步,警觉地看着他,这老头怕是疯了吧。

嗤笑声突然停住,殿内静的只听得到窗外的水流声。

“小姐可是天禄十三年八月初八,戌时三刻所生?”

感觉到四下投注而来的目光,我虚着眼睛,嚅嚅答道:“是。”

“没错!没错!就是您!”老头猛地发力,拽住我的脚跟,全身颤抖,急急开口,“王上,那夜臣夜观星相,紫薇星动,天府星偏转,此乃天下主母降临之兆。今夜臣再三观望,韩小姐额间开阔,紫气回旋,命中有着非凡人所能承受的福禄。”

说着又匍匐向御座爬去:“王上大喜,王上大喜啊!”

深深地叹了口气,恨恨地盯着地上的身影:你要媚上,要讨赏,没人反对。可是为什么偏偏编排我?我和娘亲在这深宫高墙里提着脑袋,小心翼翼,步步惊心。你这老头又来给我添麻烦,真是可恶!

“好啊,好啊!”幽王一拍御座,啪地站起,用野兽般的目光盯着我,“好!好!”

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头上冒出冷汗,屏住呼吸。

幽王用力挥臂,兴奋地脸颊微抖,“钦天监灵台郎楚风上前听封!”

“臣在。”老头拜倒在地。

“寡人擢你为太仆寺少卿,统管天官府,即日上任!”

“臣谢王上隆恩!我王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爱卿平身!”幽王大笑的声音震得我耳膜一阵轰鸣,“全福,好生伺候着,要是韩小姐掉了根头发,就提头来见!”

斜了诚惶诚恐的全福一眼,心中嗤笑一声:新陈代谢是自然规律,我倒要看看是我的头发多呢,还是你幽王手中的脑袋多。

殿内又重新充斥着谄媚声、贺喜声、斗酒声、歌舞声,这样的朝廷能够平天下?哼,真是笑话!一脸冷然,跟着全福快步走出殿门。

“韩小姐!”刚升了官的楚老头端着酒杯跑了出来,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转过身去。

“韩小姐,老夫说得句句属实,只是。。。”

什么只是,本小姐没兴趣!抬脚便走,老头突然闪到我身前,两手一弓,俯下身体:“五年前的星相,除了紫薇星和天府星有异相,其实天枢星也有微动。”

听不懂,不想听。偏头看向花园,默不作声。

“啊,老夫一时忘了小姐尚且年幼,失礼了。”他抱歉地低下头去,半晌抬起老目定定地看着我,“命盘未定,富贵荣华,全在小姐的一念之间。”

仰起头,只见银河浓淡,华星明灭,轻云时度。

夜,黑的有些忧郁。

嘴角扬起淡淡的微笑,一甩衣袖,步上画舫。将手没在水中,掬月殿的奢华渐渐远去。

富贵荣华?­干­我何事?

命运如这微凉的湖水,在我手中。

月沉吟 第一卷 履霜踏雪 一炉香尽,又更添香

章节字数:3732 更新时间:07-10-27 23:38

七月二十一,微雨初凉,细落如含雾,斜飞觉带风。寻阶而上,石缝里透着青绿,檀济寺朱红­色­的庙门显得格外肃穆。寺外,旌旗飘动,禁军齐整,银盔铁甲,立马待命。进了寺门,当中一鼎香炉,庙内依依修竹,落落长松,一派清幽。

“老衲见过淑妃娘娘。”一位身著金红­色­袈裟的老和尚站在阶前,不卑不亢,立掌行礼。

“今日就劳烦大师了。”穿着素­色­罗纱宫装的淑妃微微颔首。

身后的内侍撑着一顶淡红­色­的华盖,为淑妃遮去风雨。我紧紧地依偎在娘的身侧,脸颊上感到微凉的细雨。跟着袅娜的宫娥,一群人款款前行。绕过香炉,抬头一望,牌匾上写着“大乘殿”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殿门的楹联上写着两行行楷:松声竹声钟磬声,声声自在;山­色­水­色­烟霞­色­,­色­­色­皆空。

观自在,感花谢花落;事事空,看云卷云舒。如此禅境,非俗人所能体悟。跪在蒲团上,三拜如来,不为所求,但为所感。来到后殿,再拜观音,睥睨红尘,渡我今世。

抬起头,只见母亲柳眉紧锁,念念有词,侧耳倾听,只闻“我夫”、“我儿”四字,在为爹爹和哥哥祈福吗?娘亲的嘴­唇­越动越快,合十的两手微微颤抖。娇容惨淡,秋心一片。

一旁的青衣女仕有些担忧地看向我娘,随后急步来到淑妃身边,低低开口:“娘娘,将军夫人这…”

淑妃樱­唇­微扬,似笑似蔑,目光冷然,轻抬雪臂,淡笑道:“不要多言,且看夫人如何诚心。”

看笑话吗?在这大乘殿里,可有佛眼,可有神灵,淑妃娘娘冷的也太不是地方了。撑着手臂,慢慢挪近,伸出小手握住娘亲的指端。她猛地睁开眼睛,泪光点点,楚楚动人。

“卿卿。”气音出­唇­,噎噎声声。

扑到她的怀里,低低地说道:“娘,求之不得。”佛祖给我们的是道,是理,是渡,是悟。祈福这种东西从来就不存在,久久求佛,便已是贪嗔痴,便已是执念。而过分的执念便是作茧自缚,便是一种思惑。

求之,渐远;求之,不得。

娘虚着双目,定定地看着我。半晌,摇了摇头,将我抱在怀里,耳边传来她轻轻的叹息声:“是啊,求之,反不及。”

“阿弥陀佛。”抬眼看去,白眉老僧淡然地看着我,沉沉出声,“老衲唐突,敢问小姐稚龄?”

娘亲用绣帕点了点眼角,微微颔首:“小女下月初八将满六岁。”

“可否容老衲为小姐卜上一卦?”此言一出,殿内一片惊呼。

“了无大师十年前不是已经封卦了吗?”淑妃笑得柔媚,目光极寒。

“阿弥陀佛。”大师向淑妃点了点头,不急不徐地答道,“了无只为有缘人卜卦。”真是颇有风骨的高僧,心中不禁钦佩他的超然和洒然。

淑妃虚了虚美目,嘴角轻撇,一甩衣袖,转身离去:“红罗,还不跟上!”身后的女仕紧张地低下头,快步尾随,一行宫娥悄然无声。“去把祈愿殿给本宫打扫­干­净,本宫要去求子!”厉呵一声,大乘殿里回音阵阵,气氛森然。

娘亲将我越抱越紧,感觉到她微颤的身体。我用力抱住娘的颈脖,只听她低低耳语道:“卿卿,别怕,别怕。”

“夫人、小姐,请移步拈花堂。”了无大师伸出右手,引路向前。

曲径通幽处,拈花笑看春。檀香阵阵拂面来,禅意丝丝绕心间。窗外微雨初歇,疏钟杳杳,沉重的让人无言。

“求之不得。”了无大师低低开口,声音瓮瓮,“小姐是有佛缘之人。”

娘将我放在地上,出言寒暄道:“大师谬赞了,稚女之词,切莫当真。”

“总角之龄,可观一世。”了无和尚一摊手,将娘亲引到座上,舀了一杯清水,盛在竹杯里,“夫人,请用。陋室无茶,清泉作饮。”

“多谢大师。”娘浅尝一口,露出微笑,“好水,胜茶三分。”

“阿弥陀佛。”老和尚轻转佛珠,对我微微一笑,“此水非水,此生非生。一切皆佛法,一切皆虚妄。”

对此高人,何必假装稚儿,惺惺作态?展眉一笑,朗朗作答:“佛祖的本意并不是让人孜孜以求,送香一缕,而是让我们体味凡此种种,参悟道理,对否?”

白眉和尚欣然一笑,将紫檀佛珠递到我面前:“小姐请收下。”

“大师,这怎么使得?”娘亲急急摇手。

我对他微微一笑,两手置于额前,躬身行礼:“多谢大师,卿卿收下了。”

“卿卿!”娘瞪了我一眼。

“夫人,有缘之人毋须推脱。”了无和尚将紫檀佛珠放在我的掌心,顺手从禅房的书架上取下一个签筒,“小姐,请。”

笑眯眯地看着他,随意抽出一支签,递过去。娘亲紧张地握住我的小手,期盼地看向了无和尚。

只见他面容微动,微微颔首,了然一笑:“小姐抽中的是九九八十一签中的第一签。”他将竹签轻轻地放在桌上,虚起老目,淡淡地开口:“此签名为月沉吟,有诗两句可作解答。”

“月…沉吟?”娘轻皱柳眉,担忧地看着我,“沉吟?”

老和尚微抬白眉,低低沉沉地念道:“履霜踏雪笑前生,海阔天高任纵横。”说着将竹签推给娘亲,继续说道:“这是老衲第一次解此签,也是最后一次解此签。夫人莫急,月沉吟,吟的是中天曲。”

娘舒开眉头,喃喃道:“中天曲?”

“此间真意,日后自知,老衲只能解一句:富贵在手,否极泰来。”

富贵在手,便可扔去;否极泰来,福祸双至。大师真是说半句,留半句啊。不过人生百味一一尝,又岂是朝夕便可透悟的。

之后,了无惜字如金,不再多语,母亲领着我辞别大师,一路默默。我轻触娘微湿的手掌,感觉到她的心乱了。回望身后的青苔地,软软的泥上留下了一深一浅、一大一小的两串脚印。

陡然之间,心头平添一缕乱,为何?

祈愿殿渐近,娘的掌心愈湿。刚跨入殿门,那位名为红罗的仕女已立在门边,屈身行礼,柔柔出声:“娘娘已经移驾后厢,请夫人前去歇息。”

“有劳姑娘了。”娘点了点头,握着我的手松了松,身体不似先前的僵硬,步子也柔缓了许多。

后厢廊外,一泓溪流沿山而下,石激湍声,水吟轻响,静庭幽花,凉风习习。

“夫人,请进。”红罗推开木门,未进门,就闻得一室幽香。

步入禅房,室内很是朴素。一方罗汉塌,一张榴木桌,两个红绣蹲。扒着窗沿,向外望去,屋后青山依依,雨后绿叶欲滴,云雾缭绕,碧烟淡起。红罗袅袅走来,将窗子关上,笑眯眯地看向娘亲:“夫人,这山雨之后,气候微凉,小姐还年幼,要是在夏末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还是姑娘考虑的仔细。”娘鼻翼微动,看向榴木桌上的青铜小鼎,“这是什么香?”

红罗轻步走到桌前,用手撩了撩淡淡的烟雾,笑语盈盈:“这是西边传来的上等薰香,名为群芳髓,宫中也难的闻到。”

娘微探身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嗯,果然香得幽静,似兰胜蕙。”

“夫人喜欢就好,待到了午时,奴婢再来请夫人和小姐去用斋菜。”红罗走到门边,行了个礼,轻轻合上禅门,“奴婢告退。”

等到廊外的脚步声渐远,娘亲才长舒一口气,转身抱住我,坐在罗汉塌上:“卿卿是如何听懂了无大师的禅语的?”

避开娘询问的目光,我低下头,咬紧下­唇­,戳了戳手指:“猜的。”

“猜的?”娘笑眯眯地看着我,“卿卿,还真是聪明,这小脑瓜子比娘还灵光。”抱着我,摇了摇,宠溺地说道:“等你爹爹回来,让他给你请个师傅,卿卿多学一点,娘不想误了你。”

脸颊贴在娘柔软的胸前,轻轻应声:“嗯,卿卿一定努力。”

袅袅的香气淡淡地笼罩着整个禅房,群芳髓顺着呼吸一路进入我的身体,感觉到一阵困倦,懒懒地打起了哈欠。娘也拿着绣帕掩了掩口鼻,娇­唇­微张,眼神迷离。

眼皮愈发沉重,想要强力撑开,却发现已经不能。周围朦朦胧胧,脑袋昏昏沉沉,眼耳­唇­舌手均已丧失感觉,只能闻得一室淡香。

这…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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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房门打开,四个青衣人溜进屋里。为首的那个瘦高男子伸过手按了按那对母女的颈侧,向另三人使了一个眼­色­。其中一名高壮的男子扛起苏堇­色­,另一位身材玲珑娇小的女子抱起韩月下。四道青­色­的光影掠出窗外,踩着溪石,踏水而过,突然提起,轻点树枝,飞似的窜进山里。

房内,空留一缕香;窗外,只听叶声响。

后厢的另一头,偌大的禅室里飘着甜甜的桂花香。“红罗,什么时辰了?”美人塌上传来一个娇软的声音。

“回娘娘的话,已是巳时二刻了。”红罗跪在踏前,拿着白玉槌,轻轻地为主子敲打背部。

素­色­的身影翻动了一下,淑妃用葱葱玉指按了按太阳|­茓­,红红的丹蔻格外冶艳:“那香该燃尽了吧。”

“是,奴婢只放了一块。”

“群芳髓可是千金不换的奇香,这次那边可是下了大本钱了。”一双美目似睁非睁,眼中绽放出得意的光彩,“红罗,往左边一点。”

“嗯,嗯。”淑妃享受地轻哼,突然猛睁双目,冷笑一声,低声自语:“哼,天下主母?有缘人?我倒要看看你们是怎样的下场。”

慵懒地拢了拢长发,看了看榻边的九芝宝鼎,软软出声:“红罗,一炉香尽,又更一香。”

月沉吟 第一卷 履霜踏雪 天涯心事两茫茫

章节字数:5389 更新时间:07-10-27 23:38

陷入无尽的黑暗中,鼻尖仍是那抹淡香。怎么回事?心中不可抑制地浮起浓浓的恐惧之情,试图重新找回身体的控制权。就像暗夜中的一抹浮云,无论如何定心,怎奈身无根,聚散徘徊不由己。无助地在茫茫一片中探寻,想要找到出口。却感觉渐行渐远,且离且望,一步三顾。

不知过了多久,悉悉索索的声音传入耳际,打破了那团迷雾,心下煞是晴明。向着微亮的角落,一路奔行,近了,近了,我终于睁开了眼睛。

颈脖以下仍不能动,我贪婪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头顶上是油黄|­色­的篷布,感觉到身下微晃,虚虚荡荡。

“酹河长,通四方。”蓬外传来清亮的歌声,橹声阵阵,船桨声声,看来这是在水上。

“河上有郎放声唱,岸上有女寄衷肠。九陌正芬芳,少年青衣郎。自从君去后,空对罗纱帐。谁为传书于,表妾祝三光。”

悠悠民歌,闺怨浓长。感觉到­唇­上的­干­裂,不禁舔了舔嘴­唇­。清了清嗓子,猛地查觉自己发不出声响。长大嘴巴,试图轻哼,­唇­瓣只能感到轻轻的气息,却未能言语。心中大惊,拼命扯动喉咙。半晌,合上嘴巴,愣愣地看着船篷。

哑了,真的,哑了。

闭上眼,抿住­唇­,心中一片悲凉。半晌,睁开朦胧的泪眼,偏头寻找娘亲。油黄|­色­的篷布透着混浊的微光,仰头一瞧,身前是一个四脚小桌,桌上有一盏暗­色­油灯。偏过头去,只见身侧放着两个扁扁的包袱,里面似乎没有什么物件。

船帘撩起,灿烂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相公,晴儿醒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传入耳际,感觉到身体被轻轻抱起。强睁双目,眼前白亮。待视力恢复,才看清了眼前人。头裹蓝花布,身著粗布衣,眉似细草叶,面若十五月,普普通通的一个中年­妇­人。

晴儿?在说我吗?这又是唱的哪出?眯起眼睛,探究地望着她,只见这­妇­人的­唇­角浮起一丝冷笑,轻轻开口:“乖~”她指尖重重地划在我的脸颊上,剌剌生疼。

急急地用眼神询问:乖?若是不乖呢?你是何人,我娘呢?这是哪里?要去何方?

她一转眼眸,盯着布帘,不再打理我。

“咚。”一声闷响,船身一颤,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娘子,到岸了,抱着晴儿出来见见阳光吧。”粗糙的大手掀开布帘,一张方正微黑的国字脸出现在舱外,又是一个让人过目就忘的面孔。

身不由己,软软地被那女人抱着,出了船舱。只见那名青衣男子站在青­色­的石板上,将十几个铜板放在船翁的掌中,弓了弓手,笑得憨厚:“多谢老伯,这是船资,请收下。”

虚起眼睛,望了望微斜的太阳。偏头一瞥,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喧闹的码头。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灰­色­布衣,瞧了瞧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回想着刚才听到的船歌,看来身后那条安静宽阔的河流便是酹河了。

听娘说,这片广袤的大陆上一共有三条大河:其中最长的便是通流荆、翼、雍、幽的乐水;其次就是流经荆、青、梁的赤江;最短的便是眼前的酹河。而这三条母亲河的源头都是处于大陆中心高原的荆国,这也是荆国虽小却仍能在五个大国里求生的关键所在。

跟着人流,慢慢前行,不久便看到一座青灰­色­的城门。城墙上印着两个黑­色­的楷字:边城。

突然人流停滞,我瞪大眼睛看向前方,只见城门口排成了一字形长队,不知何事?此时却感到这个女人身体微僵,我微皱眉头迷惑地抬望。只见她和青衣男子交换了一下目光,眼珠微转,冷冷地看着我,手上的力道越发紧了。

队伍慢慢前移,好似缓缓流动的酹河。离城门越发近了,隐隐地听到粗鲁的呵斥声:“过吧,下一个!”城卫似乎在检查着什么,难道是在搜寻我和娘?兴奋地瞪大眼睛,这下有指望了!

“下一个!”青衣男子搂住抱着我的女人,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一名穿着赭红­色­兵服的城卫拿着一张纸,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女人和我,撇了撇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下一个!”

我猛地一咬下­唇­,泪水陡然滑下,撑大眼睛,紧紧地盯着城卫:不要放他们过去,请救救我。

那女人发力扣住我的身体,目光狠戾,似在威胁。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我疯狂地摇动颈部,散乱的发丝贴在脸颊上,仰着头凄凄地看向赭衣城卫。

“慢着!”那名大胡子卫兵腆着肚子,拦在两人面前,重新拿出图纸,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我一下。瞪大眼睛,厉声问道:“这个小女孩是你的什么人?”

青衣男子轻柔地摸了摸我的额头,慢慢解释道:“在下唐中,携妻女去乾州探亲。结果坐船的时候小女一时顽皮,落入江中,患上了风寒,受到了惊吓。”

我含着眼泪,悲愤地摇头,灼灼地看着那位胡子大叔,有苦难言:不是这样的,不要相信他!

“晴儿?晴儿!孩子,你没事吧,别吓娘啊!”那女人扳过我的身体,按住我的后脑,一把将我按进她的怀里,“相公!相公!这可怎么办啊?55555555555,我可怜的女儿啊。”说着,还低低地抽泣起来。我试图转动身子,怎奈躯体僵硬,唯一可以活动的颈脖也被她死死扣住。

“这孩子,是哑巴?”城卫的声音有些低沉。

“是。”那男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好了,好了,过吧,进了城找家医馆,这种小儿惊还是能治的。”

“多谢。”被紧按在女人的胸上,牙齿紧咬下­唇­,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在口腔里,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流下,心中惨然。

过了好久,后脑的那个力道才撤去。吸了吸鼻子,抬起朦胧的泪眼,狠狠地瞪着两人。

“三哥,这个孩子倒是个硬骨头。”蓝花女人一卷袖口笑眯眯地帮我擦了擦嘴­唇­。

青衣男人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我,冷哼一声:“到了乾州,这孩子就和我们没关系了。十九,你别和她太亲了。”

亲?这叫亲?!我白了他一眼,偏过头,仔细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致。不似幽国繁都的绮丽­精­巧,这里青砖灰瓦的建筑很是朴素。凝神倾听,街市上传来一声声清脆爽朗的吆喝,全不似繁都方言的轻软甜糯。看来诚如其名,边城,应该是幽国的边塞了。

感觉到那名叫十九的女人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看前方。一串黄|­色­的灯笼高挂在石柱上,灯笼壁上写着三个扁扁的隶书:小客栈。

我转了转头,无意间发现青衣男子嘴角轻轻地扯动了一下嘴角。身体贴着十九的胸部,感觉到她微微地舒了一口气。这间小客栈,难道是他们的地盘。他们,又是何人?

一名穿着土黄|­色­粗布衣的小二站在门口,殷勤地招呼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唐中淡淡开口。

“几间房?什么房?”小二搓着手,将二人引进大厅。

“一间房,地字房。窗外见树,屋内宽敞。”

“好嘞!”小二一调嗓子,高声唱和道,“掌柜,三人住店,一间地字房!”

被抱入二楼最西端的一个房间,十九将我扔在床上。一挥手,帷幔滑落,挡住了我的视线。只听得呀的一声,门被轻轻合上。

“小蒿子见过堂主。”这是那位小二的声音。看来,这里真的是他们的地方。

“老六他们来过了吗?”唐中的声音低低沉沉,显得很有威严。

“六爷和十一姑娘前天已经顺利过境了。”

凳子嘎嘎的磨地声响起,十九轻轻地叹了口气:“三哥,到底是走旱路快啊。”

“不急,离交货的时间还有三天。”听到咚咚的倒水声,我不由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好渴。

“小蒿子,车马都准备好了吗?”

“回堂主的话,昨儿就准备好了,今夜便可动身。乾州那边也都招呼过了,到了就有人来接应。”

竟然在幽国境内设下了多个暗哨,看来,真是个不小的组织啊。细细一想,肯定是那炉香有问题。红罗走前不露声­色­把门窗关好,就是想发挥群芳髓的药效。如此说来,这一切便是是淑妃的­奸­计。

可是,这群人又是谁?他们究竟是官?是匪?还是兵?乾州又是哪里?为什么冒了那么大的风险,要把我绑了去?还有,娘亲究竟在不在他们手里?

越想越乱,不得其解。这一切肯定是­阴­谋,­阴­了我,想谋谁?脑中千条线索纠缠在一起,静下心来,细细思量,抽丝剥茧,眼看就要接近答案。床幔被突然拉开,思路被打断了。

“小丫头,饿了吧。”十九笑眯眯地看着我,一伸手将我抱起。

额头抵在她的下巴上,感觉到她面部的皮肤­干­­干­的、涩涩的,有些奇怪。眯着眼睛,抬起头,突然发现她的下颚有一个隐隐的分际线,难道她易了容?眼皮跳动,咽了一口口水:看来,他们是江湖中人。

待我从深思中回过神来,却发现已经来到了客栈的一楼大厅里。十九抱着我慢悠悠地坐下,貌似宠溺地点了点我的­唇­,向店里的伙计招了招手:“小二,来壶茶。”

“好嘞~”

“三哥,你看晴儿的嘴巴都­干­了。”十九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轻声软语地说道,“晚上来点面食吧,既便宜又抵饱。”

“好,就依娘子的。”唐中一扫刚才的­阴­沉冷然,笑容和煦,温情款款,“伙计,来三碗­干­拌面。”

“得,您稍等。”

被灌了一杯茶,喂了一碗面,感觉到肚子里实沉了许多,­精­神也好了些。舔了舔嘴巴,开始打量了周围。天幕渐暗,客栈外的灯笼不知何时已被点亮,大厅里人流往来,很是热闹。如何才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展开自救?要知道,过了今夜,上了马车,怕是再难逃脱了。一闭眼,拧起眉,开始晃头。

十九捏着我的下巴,指尖加力,声音却格外轻柔:“怎么了?”

我嘟着嘴,­唇­瓣微张,无声地说出三个字:肚子疼。

十九眯起眼睛,目光在我的脸上逡巡了好一阵。半晌,抬眼看了看唐中:“三哥?”

他面笑眼不笑,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目光炯炯地看向十九:“去吧,娘子可要照顾好晴儿啊。”

“放心~”十九淡淡一笑,抱起我就往厅后走。

站在茅房外,屋檐上挂着一盏灯,发出微弱的光亮。趴在十九的肩头,确信她看不到我的面部动作之后,这才瞪大眼睛,死命地盯住排在后面的那个老头。刚开始还仰面望天的老人,似乎感觉到我的凝视,愣愣地低下头。

最后的一次机会,我瞪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嘴­唇­大幅度张动:救我!

老头歪了歪脑袋,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半晌,笑了笑。真是的,他根本没明白!又急又怕,泪水倏地滑落。惊恐地看着他,再次张大嘴巴:救我!救我!救我!

老头似乎明白了,胡子抖了抖,撑大老眼,紧盯着我的的嘴­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再次无声地开口:救我!

他指了指十九的后脑,皱了皱眉。我轻轻地晃了晃头,泪水流进嘴里,感到一阵苦涩,绝望地启­唇­:救我!

老爷爷一抿嘴,颤巍巍地绕到十九的身前:“你,快把这个孩子放了!”

十九换了个姿势,将我横抱在胸前:“老人家,您再说什么啊?”

“这孩子不是你的!”老头气地直抖,扬声高叫,“来人啊!来人啊!”

十九低下头,冷冷地瞥了我一眼,轻哼一声:“老头,你要是憋不住了想先上,可以直说,何必说这种话来编排人呢?”

不顾三七二十一,我用头抵住她的胸脯,靠着颈脖的力道,弓起身子,想要离开她的束缚。

“编排人?你看看这个孩子根本就不要你!”总算碰到一个热心肠,老爷爷不依不饶地站在那里,跺着脚,扯着嗓子吼道,“来人啊,这里有老拐子!”

听到一个纷乱的脚步声,心中扬起了一丝希望。感激地看向老爷爷,无声地动­唇­:谢谢。

“什么事?什么事?”身后传来的竟然是小二的声音,瞪大双眼,心中大惊:难道,没有其他人了?不对,还有茅房里的那个人,还有最后一线希望。

咿地一声,木门打开,期待地看向门里,客栈的掌柜带着微笑,慢慢走了出来。我怔怔地看着他,心,凉了。

“你们两个来得正好。”老头指着十九气息不稳地说道,“这个女人是个老拐子!”

瘫在十九的怀里,惊恐地看向他,张大嘴巴:快走!快走!

老头向我点了点头,投来一个安慰的目光。我疯狂地摇头,泪眼朦胧,喉头颤动,不停地动­唇­:快走!快走!

快走啊,晚了就来不及了!他们,是一伙的!我…我不想连累您啊……

眼前浮起一阵雾气,迷蒙中看到那个矮瘦的身影缓缓倒下,绝望地咬住下­唇­。

“小蒿子,做的­干­净点。”十九冷冷地开口,抬脚跨过地上的尸体。我偏过头,感觉到冰凉的泪顺着眼角飞落,夜永沉沉,灯火惨淡,身如槁木,心如死灰。

无知无觉,无观无感。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都是我的莽撞,都是我的私心,害的那位热心肠的老人魂断人亡。

突然脸上感到一个重击,我猛地清醒。呆呆地看着紧绷下颌的十九,她咬牙切齿地盯着我:“小丫头,倒挺狡猾的!”回过神,看了看四周,原来已经回到了房中。

眼角刚瞥见唐中推门进来,脸上就又感到一个狠扇,身体轻飘飘地飞起,脸颊重重地打在桌角上。嘴里涌起一阵咸腥味,牙床火辣辣地疼。张开­唇­吐出一口唾液,一颗牙齿混在红­色­的鲜血里,白惨惨地让人心惊。

“好了,十九。”唐中低声喝止了那个暴怒的女人。

脸上感觉到一个重捏,口腔里一阵酸疼。紧锁眉头,抬起眼,只见唐中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冷冷地开口:“要是摔烂了这次的货,咱们就白走一趟了。”

说完,他抬起了右手,发力挥下。

感到颈后酸麻,天旋地转,眼前混沌。我,再次失去了知觉。

月沉吟 第一卷 履霜踏雪 秋到乾城角声哀

章节字数:4216 更新时间:07-10-27 23:38

茫然之间,又闻到了那股幽香,群芳髓吗?如何唤醒感知,如何找回自主?我,就像一只折翼的孤鸟,无措地落到了地上。头顶没有星月,四周没有灯火,只有沉郁得像要压顶而来得黑暗,浓重得让我无法喘息。

四下,漆漆然;心中,凄凄然。

独自蜷缩在地上,越发感到寒冷,不由地抱紧身体,在这一方思惑天地,我只剩下自己。娘亲,是不是也和卿卿一样,身处险境?若同为飘零,为何不见踪影?感到四周隐隐透风,从看不见得缝隙中,传来了­阴­沉的低语。

“……”听不清,向着冷风吹来的地方探了探。

“……带来了。”好象是唐中的声音。

“怎么是死的?”一声暴吼将四周的黑暗打散了些,我趁机拨开浓雾,奔向清明的远方。

“MD,明明说好了,要活人!大活人!”

“急什么,我们日尧门从来不会失手。”

鼻尖弥漫着的群芳髓突然被一股清凉的薄荷味替代,那香气像是腊月里的冷风,沿着鼻腔,呼地吹入了我的脑际,迷雾散尽,霎时清明。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只见宽敞明亮的房间里站着几个人。竖耳听去,只闻窗外渐远渐近、渐近渐远的脚步声。突然间,一张放大的面庞出现在眼前,吓得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仰脖子,却见这个黑脸男子身著铁甲,腰别长剑,豹头环眼,毛发浑如铁刷,狰狞赛过狻猊。

“十九,给她解|­茓­吧。”偏过头,只见唐中坐在梨花椅,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茶。

感到颈侧和后背被快速地点击,明晰的酸麻感顺着筋络在身体里涌动。试着动了动手指,手掌微颤地握成拳形,我可以动了。紧接着清了清嗓子,喉间传来哑涩的声响,可以发音了。心中扬起淡淡的欣喜,以掌撑地,打着晃儿,颤巍巍地站起。还没站直,脚下突然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去。闭上眼,等着疼痛袭来,却感摔入一个香软的怀里。

“卿卿…”是~娘的声音!猛地睁开眼睛,只见娘眉梢染愁,娇容惨淡,目光中带有浓浓的疼惜。

眼前渐渐模糊,嘴­唇­抑制不住地轻抖,吞了一口唾沫,润了润嗓子,万般珍惜地叫出那个字:“娘~”

“卿卿!”娘紧紧地抱住我,她暖暖的泪水像是两条小溪,涓涓泻流在我的脸颊上。就像经历着海啸的扁舟寻到了港湾,就像身处风雨中的鸟儿找到了巢,就像是随波逐流的浮萍寻到了根,我那颗忐忑孤悬的心终于回到了温暖的归所,顿感安宁。

娘将我越搂越紧,忽然右颊上传来一阵剧痛,我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咝~”

“怎么了?卿卿?”娘紧张地眨了眨眼睛,细长的睫毛上挂着几颗晶莹的泪珠,她颤着朱­唇­,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脸,呜咽悲鸣:“我的儿,你的脸,怎么肿得如此厉害?”说着愤恨地看向周围,将我环在怀里,胸口剧烈起伏,满脸戒备。

我软软地靠在她的怀里,感觉到右脸的肿胀,用舌尖触了触口腔,只觉得嘴里麻麻涩涩,弥漫着一股铁锈味。看来十九的那个巴掌是下了狠力的,现在我的脸庞一定肿得像猪头,嘴­唇­也一定厚的像香肠了。

“薛武有些地方还闹不清楚,望三爷能给个解释。”豹子头粗鲁的声音炸的我耳膜嗡嗡作响。

唐中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放下茶杯:“请讲。”

“这孩子倒是好拐带。”薛武摸着络腮胡,低眉看向我和娘,“倒是这个女人,三爷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过来的?”

是啊,娘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一路上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遭欺凌?想到这里,不禁担忧起来。

“这个容易。”唐中拍了拍长袍,一脸轻松随意,“薛参领可能看出韩夫人穿的是什么?”

娘的穿着?我抬起身子,细细打量了一番:娘穿的是一身绛紫­色­的云鸾金丝绣服,挽着繁复的盘云髻,项上戴着一个缨络宝玉圈,很是富贵逼人,全不似娘的素雅品位。

“这是寿衣?!”豹子恍然大悟,抚掌大笑,“哈哈哈~厉害,三爷果然厉害,我真是服了!”

寿衣,难道娘是睡着棺材一路而来?把我弄成哑儿,将娘扮成死人,这个日尧门真是好深的心计,好狠的手段。

“既然货已经送到,我们也就告辞了。”唐中弹了弹衣袖,微微颔首。

那豹子头大大咧咧地弓了弓手,粗声答道:“薛武代主上谢过三爷,谢过日尧门的列为兄弟,余下的货款将于五日内送到。”

唐中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撩长袍,跨出门槛。眨眼的功夫,他和十九便已离门数丈,一青一蓝两道身影轻盈盈地飘上院墙。越墙的瞬间,唐中回头瞥了瞥身后的槐树,冷哼一声:“告辞,莫送。”声音虽轻,但仿若就在耳边,想是用了内力传音。说完,两人翩然离去。

豹子头向外挥了挥手,只见三个黑影从树上窜下,刹那间,就已消失不见。“日尧门果然好功夫,不愧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门派,厉害!”豹子头兴奋地望向远处,铁拳紧握,一脸羡煞。

一个瘦猴脸哈着腰靠近豹子头,低声提醒道:“薛头儿,主上怕是等久了。”

薛武撇了撇嘴角,啐了一口:“TNND,都是白子奇那个龟儿子想出的馊主意,花了那么大功夫,弄来一个娘儿们和一个毛丫头。依老子的意思,是条汉子的直接拿刀硬拼,玩什么花花肠子!”说着,不耐烦地看了看我和娘:“都给老子站起来,带快点儿!”

右手被娘的纤指紧紧握住,小跑着跟在薛武身后,快速前行。偏过头,只见墙角里爬着几根藤蔓,刺拉拉的枝条上开着一朵火红的荼蘼,花瓣层层,娇艳如血,妖冶的让人心惊。

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群芳去,独寂寥,此花过后便是秋,落红满地,苍凉泪流。

那冶艳的花朵灿灿地映在我的眼中,那绿­色­的藤次仿佛就扎在我的胸口,心头不由地涌起浓浓的不安。

出了这个院落,只见一条迂回的石道,沿着青灰­色­的墙壁,押解的士兵快速前行。我紧拽着娘的手指,抬头远眺,只见中天旭日流金,彤彤的灿阳之下,遥立着一座城楼。楼上铁甲林立,旌旗翻动,当中一面龙凤日月旗幡上印着一个斗大的“明”字。忽然手上一滞,回头一看,只见娘呆呆地望着那面大旗,不再前行。

“娘?”我晃了晃她的手,轻轻出声。

娘瞪大杏眼,极其认真地看向我:“卿卿可知这是何地?”

回想了唐中和十九的对话,抬起下巴,清澈作答:“应是乾州。”

“乾州,乾州,乾州!”娘反复念叨这两个字,一脸惨然,目光颤动,声音破碎,“难道,他们是…”

薛武愤愤地回头,咬牙切齿道:“啧,你这娘儿们唧唧歪歪个屁啊!还不跟上!”娘突然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踉跄了两步,拉的我差点倒地。

“呜~呜~”城楼上传来沉厚的吹角声,豹子头紧握刀柄,圆眼暴睁,拔脚就跑。待跑出了几十米,他一拍后脑,转身命令道:“王六扛着那娘儿们,刀子带着那丫头,跟老子上城楼!”一只­精­瘦的手一把提起我的后腰,那个猴子脸夹着我就往前冲。

“咚~咚~咚~”“呜~呜~”响鼓擂起,吹角又鸣。耳边传来铮铮的铁甲声,低着头,只见一个个绑着灰布的小腿前后迈动,枯黄|­色­的草鞋快步疾行。猴子脸跨着台阶,三步并两步,喘着粗气一路狂奔。颠的我胃里翻腾,隐隐想吐。

忽然被放下,头脑一阵眩晕,晃了两晃,方才站稳身子。举目一看,只见青灰­色­的城楼上站满了士兵,城楼正中放着一张太师椅,上面坐着一个金冠束发的橙袍男子。他偏过头,看向我们这边,挑了挑眉,摸了摸下巴。手臂轻轻抬起,向薛武勾了勾食指。

豹子头点了点头,回头拽住娘的衣袖,大步向前走去。我跑了两步,抓住娘伸长的手指,迈着小短腿,紧紧地跟随。

走近了,细细打量那名橙袍男子,一张方脸,五官只能算得上端正。脸上唯一出彩的就是那双幽深的单皮眼,半睁半闭,露着寒光。他看了我和娘一眼,嘴角微扬:“韩夫人?”

娘一甩衣袖,挣脱了豹子头的拉扯,将我护在怀里,婷婷而立,不卑不亢:“阁下可是明王?”

“夫人好眼力。”明王慢慢站起,向旁边挥了挥手,“白军师,下面可就交给你了。”

一名白衣男子摇着扇子立在一旁,一双­奸­诈的蜂目将娘和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仔细。半晌,得意地笑开:“子奇定不会让王爷失望!”

只听得城下笳鼓声动,呐喊震天。娘握紧我的手,向后退去。抬眼一看,只见她竖起翠黛,撑大杏眼,桃腮带怒,两­唇­轻颤:“好卑鄙!”

迷惑于娘的异样,整件事情在脑中展开:先是淑妃邀娘去檀济寺拜佛,再是迷香一缕被莫名其妙地虏了去,接着是沿着酹河一路远行,直到今日才和娘相聚,最后是被人强行押到了这战鼓频传的城楼上。难道是?!的62

“韩将军切莫心急,白某有一件礼物想要送给您和少将军。”白子奇站在城垛前,摇着纸扇,笑得惬意。

韩将军?!这一切原来都是针对爹爹的­阴­谋诡计!

“多说无益!三军将士听我号令,攻城!”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城下传来。

而后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应呵:“杀!”脚步声声,马蹄阵阵,回声浩荡,号炮齐鸣。

白子奇面部急抖,磨牙瞪眼,气急败坏地扯住娘脖子上的宝玉项圈,像拖狗一样将娘拽扯到城墙上。指骨微白,狠狠地捏住娘的下巴,向城下暴吼一声:“韩将军,可认识此­妇­?!”

娘身体颤抖,靠在城垛上,硬是没有出声。城下的喊杀声渐渐微弱,只听一声惊诧的叫声:“娘!”

是哥哥!想要跑上前去,怎奈被猴子脸抓住头发,头皮上热辣辣的疼,眼上浮起了水气,咬着下­唇­,大叫出声:“放开我!放开我!”

白子奇一挥手,将娘扔到一边,冷笑着向我走来,一把拎起我的衣服,将我提在半空中。感到疾风如刀,割得我脸颊生生地疼。低下头,黑压压的军队占满城下,左中右整齐地布着三个方阵,阵中金瓜银斧、黄钺白旄,阵前迎风飘展着一面黑底红边的四斗旌帜,上面赫然一个大字“韩”。

战旗之下,爹爹身著金甲白袍、脚跨乌骓良驹,握着纯钢枣槊的右手微微颤抖,他剑眉紧皱,下颌僵硬,目光含痛地盯着我,似在极力隐忍。

突然,黄沙飞起,一道红­色­的身影冲出阵外,我定睛看去,只见哥哥横枪立马,暴睁双眼,卷起滔天怒气:“无耻狗贼!还不速速放了我的娘亲和妹妹!”

父兄皆豪雄,一诺千金重,亲立马,战城东,剑吼西风。秋­色­浮寒瓮,望断高楼处。却见,妻女落樊笼。

风卷着我的发,瑟瑟地贴着脸颊,泪水潺潺,无声滑落。

为何在此时此地重逢?

为何在清秋暖阳中、在白羽雕弓下、在吹角战鼓里,凄凄遥望,咫尺,天涯。

月沉吟 第一卷 履霜踏雪 菰蒲零乱风声咽

章节字数:5693 更新时间:07-10-27 23:38

“卿卿!”身后传来一声嘶哑的惨叫。

悬在城垛之外,含泪偏头。只见娘云髻散乱,杏眼含泪,匍匐在地,绣衣染尘。身后的豹子头毫不怜惜地拽紧三尺青丝,一脚踩在娘的身上,将她桎梏在地。

“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女儿,求求你~”支离破碎的声音传来,让人耳不忍听。

“哦~”白子奇­阴­恻恻的声音在空中回荡,“韩夫人是在求我吗?哼哼~”突然感到身体下坠,心跳骤停,下意识地惊叫一声:“啊!”

“卿卿!”“妹妹!”“卿卿!”娘、哥哥和爹爹同时惊呼。

就在我以为自己身将坠楼的刹那,身体却又被提了起来。两脚在半空中晃了晃,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后怕地咽了一口口水,手脚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身后传来一阵猖狂的大笑:“哈哈哈哈,能听到威震六国的韩将军的大骇声,白某真是死而无憾了。”

我咬紧牙关,憋回眼泪,忿忿地回头,狠狠地啐了他一口:“畜生!”

笑声骤然停止,白子奇目光狠戾地看着我,用另一只手抹了抹脸,两腮绷紧,嘴角颤抖。只听耳边呼地一声,我陡然发现眼前的景物全部倒转,血液全部倾流到头部,两手倒垂在空中晃荡,脸颊憋胀,嘴­唇­发麻,愣愣地看着数丈之下黄|­色­的尘沙。感觉到右脚踝快要被捏碎,疼得我不禁轻哼:“呃。”

“白~子~奇!”只听一声暴吼,我吃力看向城下。爹爹拍马出阵,盔上的红缨剧烈颤抖,他横槊而立,声音卷着浓浓的杀气扑面而来:“还不快把我女儿放下!”

“哦?放下?”姓白的畜生声音轻滑,惬意非常,突然音调一转,冷冷袭来,“那便如了将军之意!”

“不!”脚上的抓握消失,伴着娘撕心裂肺的痛叫声。我,像一片落叶,在这微凉的秋风中飘坠。耳边是呼呼的气流声,眼前是越离越近的黄土地。不知为何,刚才还凌乱的心突然平静下来,平静的让我听到了时间流过的声响。

这一世,就只有五年多啊,还真是如蜉蝣般短暂。此去无他愿,只愿我的爹娘兄长能脱离险境。

就在我轻吐一口气,准备迎接死亡降临之际。眼角突然略过一个金­色­的身影,腰间被猛地拽住,身子停止了下坠,那坑洼的地面已近在咫尺。大脑一片空白,愣怔在那里。突然身体被猛地提转,脸颊靠上了一个厚实的胸膛。茫然地抬起头,只看到爹爹喉头微动,黑瞳熠熠,灼灼地看着我,嘴­唇­紧闭,没有言语。

“爹爹!”涩涩地开口,潸然泪下,一头扑进他的怀抱,这时心里才后知后觉地涌起浓浓的恐惧感,胸中百感交集,五味掺杂。各种滋味酸酸涩涩地充溢在心头,温温热热地奔腾在我的血管里。

“哦!哦!”回过头,只见日照金戈,云随银盔,六军万姓呼舞,豪气直逼凌霄。

“妹妹!”哥哥一踢马肚,飞似的向我们奔来,好似一道红霞随风而至。

“箫儿,把你妹妹护好!”爹爹沉沉地开口,声音紧绷。

“是!”哥哥一伸手,将我从乌骓的背头抱至他的纯白坐骑之上。头靠着他冰凉的银甲,紧皱眉头,望向城楼,还有娘。

“韩将军果然好身手!”白子奇眉头微微皱起,嘴角歪斜,貌似轻松地开口,“我们雍国的王上和明王对将军是仰慕已久,若是将军能转投我大雍,白某愿将项上人头奉上,以解将军之恨。”

“哼!”右阵杀出一匹红马,一名长脸猿臂的校官举起大刀,指向城上,“白狗,你休要花言巧语!你们雍国借口岁币一事出兵伐荆,至两国百姓于不顾,此是不仁;屡次败于我家将军,竟然将夫人和小姐这对弱质­妇­孺绑至军前,借机要挟,此为不义。我们将军磊若日月,岂能与你们这些不仁不义之徒为伍!”

“将军!”“将军!”数位校官从三阵之中拍马而出,紧张地看着爹爹。

那枝银亮的纯钢枣槊被高高举起,红­色­的穗子在风中扬扬飘动。爹爹一紧缰绳,身躯挺拔,傲然地坐在乌骓之上:“我韩柏青生是幽国的振国将军,死是幽国的一缕忠魂!”

浑厚的声音在渐起的秋风中回荡,琅琅有声,句句铮铮。感觉到身后哥哥微微起伏的胸膛,我伸出手抱紧了他拿枪的右手:我们以爹爹为荣,为傲!

城楼上人头微动,白子奇愣了一下,颔首退到一旁。金冠束发的明王披着赭­色­的披风出现在城头,他低下头,眯起眼睛冷冷地盯着爹爹:“难道将军就没想过本应身处皇宫深院的夫人和小姐,是如何来到这三国交界的乾州吗?难道将军就没有想过,为何夫人和小姐失踪的消息一直没有传到前线吗?”

此言一出,爹爹剑眉微皱,凝视城上。原本振臂高呼的三军将士也安静下来,感觉到哥哥的胸膛剧烈起伏,听到头顶的喘息声越发浓重。“爹!”哥哥暴吼一声,握着银枪的手隐隐发白,身体半站。爹爹抬起左手,哥哥轻哼一声,慢慢坐回马背。仰头而视,只见他一脸不甘,翘起­唇­瓣,颚骨清晰,似在磨牙。

“此战之后,柏青自会查明,不劳明王挂心!”爹爹果决地回应,声音似铁如钢,没有半分犹疑。

“既然如此,那本王也不用为夫人挂心了!”明王目光狠戾,一甩衣袍,回身离去,“子奇,韩夫人就交给你处置了,千万别让本王失望!”

“是!”姓白的畜生兴奋地应声,一展画扇,悠悠自得,“钱樵,韩夫人就赏给兄弟们了!”

爹爹弯腰取过一把白羽弓,搭上箭,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只听城上一声哀嚎,白子奇捂着耳朵软软地倒下。

“不!不要!”娘尖厉地惨叫清晰地传来。

“堇­色­!”爹爹暴吼一声,一挥枣槊,“传我将令,血洗乾城!”

“是!”三军齐呵,愤怒的声音震得浮云消散。

哥哥胸膛几欲爆裂,嘶哑地狂叫:“娘!”

我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娘…娘…娘!”

士兵们不顾城楼上­射­来的箭雨,推着云梯,扶着临车,拿着长矛大刀,踏着前人的尸身,前赴后继地向城墙靠近。后方的抛石机剧烈点地,一块块巨石飞上角楼,砸得城上一片哀嚎。

就在杀喊震天,血气冲天的时候,一道纤细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城楼外侧的女墙上。“柏青!”娘散着发,衣着凌乱,十指扣紧城砖,嘴角含血。

“堇­色­!”爹爹一拉满弓,四支羽箭破空而去,­精­准地命中她身后的­色­目浑浑的士兵。不断有士兵涌上,他们抓住娘的纤臂,眼见就要将她拖离女墙。

“柏青,快­射­死我!­射­死我!”娘声嘶力竭地大叫。

爹爹垂下弓箭,腮边轻抖。“驾!”哥哥一踢马刺,狂奔上前。我抓着马鬃,泪水绵延,中如若刀割。“爹爹!小心!”哥哥一挥长枪为爹爹挡下几只冷箭。

“柏青!柏青!”娘十指死死地扣在城垛上,艳红的丹蔻纷纷折断,像是一片片花瓣随风飘零,妖冶的凄凉。

“柏青!杀了我!!!”

爹爹猛地抬起白羽雕弓,搭起一枝金箭。

“爹!”我和哥哥同时叫出声。

“为了你娘的尊严!”爹爹咬紧下颚,脸颊紧绷,目光微抖,泪水顺着坚毅的脸庞,倏地滑落。只听一声闷响,弓弦应声断裂。那支金­色­的响箭呜咽一声,在秋日之下闪着冷光,划空而过,­精­准地扎入娘的胸口。她身后的士兵全都惊呆了,怔怔地松开手。娘抚着没入胸口的那支金箭,带着柔美的微笑,含情脉脉地望向爹爹,红­唇­微张,似乎在说着最后的情话。

“堇­色­!”爹爹像一只受伤的猛兽,嘶吼出声,“堇­色­!”

娘眼神渐渐迷离,她歪歪斜斜地靠向城垛,嘴角绽出一朵血花,伸长手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翻过城墙。衣袍翻飞,落下城楼,像是夏末的最后一朵荼蘼,静静地凋落在血海沙场。

“堇­色­!”爹爹用枣槊猛地击打乌骓,飞驰而去。

朦胧的泪眼陡然发现城楼的女墙上夹起数把弓弩,顾不得抹泪,尖叫出声:“爹爹!小心!”

“呼!呼!呼!”在纷飞的箭影之中,只见爹爹策马接住娘的尸身,调转马头,飞似地奔回。箭雨之中,爹爹一手凌空挥起枣槊,一手拉紧缰绳,将娘的尸身紧紧地护在怀里。突然他眉头一皱,嘴­唇­紧抿,身体僵硬了一下。

“爹!”哥哥一踢马腹,带着我上前接应。

只见爹爹脸­色­惨白,小心翼翼地抱着娘,从金甲下取出一条绣花绸带,微颤地递给哥哥:“这是临行前,你娘送给我的汗巾。快用这个将你妹妹系在胸前,护着她速速离开!”白­色­的绸带上染着点点血迹。

“爹!你受伤了!”哥哥握紧爹爹的手,“您带着娘先走,孩儿在这里杀敌!”

“箫儿!”爹爹瞪大眼睛,目光沉痛,“你想咱们一家死在这里吗?你想卿卿步你娘的后尘吗?”

“爹,卿卿不怕!”我憋着眼泪,挺直身体。

“你不怕,爹怕!”爹爹呕出一口鲜血,“你们想你娘死不瞑目吗?”

哥哥重重地叹了口气,接过那条汗巾,将我紧紧地绑在他的胸前。眼见临车完全搭起,地上堆着层层叠叠的尸体,韩家的士兵满脸无畏,杀得忘情,爬着云梯向城头攀去。中阵的士兵在校官的带领下推着冲车向城门进攻,城楼上突然倒下冒着白雾的热油,惨叫声此起彼伏。没人理会地上蠕动的同伴,士兵们前赴后继、自动补缺,推着圆木冲车,向城门砸去。

这,就是战争;这,就是修罗场。

身体被猛地拉扯向后,我小小的身体被那条染血的汗巾紧紧地绑在哥哥的胸口。刚要策马离开,只听一声高吼:“将军!”

一位满脸是血的校官飞驰而来,待靠近了,他的身体一侧,摇摇晃晃地从马上摔下:“将军,我军身后遭到荆国军队偷袭!”

“什么?!”哥哥暴睁双眼,“他们不是友军吗?不是为我们守住后方的吗?”

校官用刀撑着身体,满头冷汗,大声说道:“却是荆军!不会有错!”

爹爹闭了闭眼,重重地叹了口气:“荆雍两国怕是早已勾结,荆国突然求援,雍国假意出兵,玩的是苦­肉­计。意图灭我韩家军,削弱我幽国的实力!”

“怪不得荆国迟迟不能送来军情报告,怪不得攻城战被他们拖了十天才开始。”哥哥一握长枪,悲愤开口,“他们等的就是娘和妹妹,这群畜生!”

爹爹立马横槊,大吼道:“传我将令,三军分批撤离,不得恋战!”

我看着爹爹高挺的背影,嘴­唇­颤抖:原来,爹爹已经身中数箭!原来,他一直在用身躯护着娘!

“爹!”哥哥紧张地大叫,“爹,你快带着娘先行离开,孩儿帮您断后!”

“箫儿!”爹爹看着有序撤离的军队,灼灼地看着哥哥,“为父是三军统帅,怎可独自脱逃?”随后低下头,目光柔暖地看向怀里的娘:“我会带着你们的娘回去,回到幽国去。”

“杀!”乾州的城门突然打开,穿着土黄|­色­军服的雍国士兵如洪流泻出。“杀!”我军背后同时响起震天动地的喊杀声。

爹爹举目远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怕是逃不了了!”说完他一正面­色­,举起枣槊,高声命令道:“韩硕听令。”

先前痛骂白子奇的校官策马而来:“末将在!”

“我命你率领左军,从东南角突围!”

“末将得令!”韩硕举起长刀,暴吼一声,“左军将士随我迎敌!”

“是!”身著青­色­军服的士兵们快而不乱向远方跑去。

爹爹咳出一口血:“韩琦!”

“末将在!”一位留着美髯的校官大声答应。

“你带着右军去从荆军的东北角撤离!”

“末将得令!”美髯公一拱手,拍马就要离开。

爹爹突然叫住他:“韩琦!”

“将军?”

爹爹拍了拍哥哥的坐骑,白马??地向前跑了几步。“韩琦,帮我照顾好这两个孩子。”爹爹声音低沉,“我和堇­色­谢过你了!”

“是…”美髯公倒转马头,深深地俯了俯身,“将军放心,韩琦就是死,也要将少将军和小姐护周全!”

我回过头,大叫一声:“爹爹!要走一起走!”

哥哥调转马头,一踢马肚,靠向爹爹:“我和妹妹陪着您!”

爹挥起铁掌,重扇了哥哥的脸颊:“你娘尸骨未寒,你就舍得让她死不瞑目,不肯喝下那口孟婆汤吗!”说着重击了白马的颈部,马儿嘶鸣一声,掉头狂奔。

我手臂极力伸向后方,迎着风悲鸣一声:“爹!”

哥哥发出悲愤无奈的嘶吼:“啊!!!!”白马驮着我和哥哥,一路疾驰。

秋风萧瑟,艳阳冷然。耳边铁甲哀鸣,惨叫声时起。哥哥奋力挥动银枪,挑、勾、斩、刺,眼前血­肉­横飞,身后嘶吼连连。双目可及之处,尽是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红。黄沙漫天,遮天蔽日。尘昏白羽,铁锁平原。时空仿佛停滞,周围的一切真实的近乎残酷。我的脸上染满了黏稠的液体,鼻腔里充溢着腥腥的血气。

突然一滴鲜血落在眼皮上,我抬眼看去。只见哥哥俊朗的脸颊上刻着一个深深的血痕,鲜红­色­的血液顺着箭伤绵延滑落。

“哥。。。”的9c

“卿卿,不怕!”哥哥一手拿枪,一手挥剑,两臂挥动,人头、手臂漫天飞起。他舔了舔嘴边的鲜血,对我温柔一笑:“哥哥,定带你回去!”说着策马疾驰,一路横枪扫过,眼球上染上了一滴、两滴、三滴血,模模糊糊地看不清周围,只能看见漫天的血红。

问人间,英雄何处?血海垂虹,尽在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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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之后,我躺在竹榻上,漫不经心地翻起一本《幽史》,目光停留在这样一段文字上。

“天禄十九年六月,雍师伐荆,荆大败,失城数座。六月二十四,荆国文太后遣使求助幽王秦褚。六月二十七,幽王令振国将军韩柏青率军助荆抗雍。七月十七,韩率部大破雍军,雍国明王领军一路西行,退军千里。七月二十九,韩引军追至三国交界的乾州城下,明王陈绍闭城不应。

八月初八,韩引兵城下,却见妻女缚于城上。雍军军师白子奇掷其女,韩飞马救下。其后,韩亲­射­其妻,韩苏氏坠城而逝。时下,荆军突变,与雍军合围幽军,成掎角之势。韩率两万中军殿后,力保幽师突围。战至日暮,韩柏青率十余亲卫,奔至菰蒲崖,前有追兵,后无退路。韩仰天长啸:‘天可老,海能翻,故国难回还!’语毕,抱妻坠崖,尸骨难觅。

乾州一役,韩家军损失过半,幽国顿失南方霸主之位。”

八月初八,八月初八。

是生辰。

矣是忌日。

月沉吟 第一卷 履霜踏雪 雕羽翎飞 投鞭断殳

章节字数:7068 更新时间:07-10-27 23:39

秋叶苍苍,残花蔌蔌,骄阳凝血,铜华尘土。座下的那匹白马已经被染成了赭­色­,一身腥味,一脸黏稠,马蹄??,铁甲铮铮,秋风萧瑟,此心惨然。

身边只剩十余骑,美髯公率剩下的亲卫将我和哥哥围在中央。几百­精­兵跑步跟在身后,一行人马,沿着一条崎岖的小路急急前行。借着从枝杈里渗下的阳光,抬头观察。只见周围峭壁林立,两山逼窄。又值夏末秋初,树木丛杂,枝叶繁茂。皱紧眉,心中忐忑不安:此处地势陡峭,是埋伏偷袭的绝佳地点。

“琦叔,这里是?”哥哥似乎也察觉出危险,出言询问。

“此处名为­射­月谷,是去渡口的唯一出路。”美髯公一紧缰绳,回头大叫,“探子回来了没?”

“回参将的话,石头还没回来!”

韩琦一摸长须,抽马向前:“小子们跑快点!此地不易久留!”

一时尘土飞扬,马蹄声、脚步声在山谷里回荡。行止险处,只容两骑通过,两侧杂木荆棘、疏堵山路。此时人皆饥倒,马尽困乏,焦头烂额者相互扶行,中箭中枪者柱着刀矛。抬起头,只见哥哥脸颊上的血迹已经凝成乌­色­,他嘴­唇­­干­裂,鬓发带尘。昏暗之中只有那双星目奕奕有神,灼灼流光。

“怎么了?卿卿。”哥哥低下头紧张地看着我,“受伤了吗?”说着一夹长枪,两手慌乱地摸着我的脸:“哪里?伤在哪里?”

“哥。”我握紧他的手,靠在他的铁甲上,声音颤抖,“卿卿没事,倒是哥哥的脸破了相。”

“呵呵~”哥哥笑得清朗,“傻丫头,男人哪里怕破相。特别是上了战场的,脸上留道口子,才够血­性­!”

“少将军好气魄!”韩琦偏过头,脸上略微放松,“小姐,叔叔我就是下巴上有道大疤,家里的婆娘硬逼着,这才蓄了胡子。”

“原来琦叔叔的美髯是这样来的啊。”我紧紧地盯着他黑顺的长须,“回去后,能给我摸摸吗?”

“哈哈哈~”韩琦爽朗大笑,“美髯啊,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夸赞。胡子可以再留,人命不可断送,待我们回去后,琦叔叔就把这把胡子绞下来送给小姐。”

“参将对小姐好大方啊。”前方一名骑兵举着旗子,回头调侃,“上次小庆子偷偷摸了一把,参将就追着他打。现在小姐提出来摸摸,你就双手奉上,这也忒过分了吧!”

“就是,就是。”身后的步兵纷纷应呵。

“臭小子!让你多嘴!”韩琦一挥马鞭,抽了那名骑兵一下。

“又恼了!平时都这么凶,到了炕上还不知道怎么折腾呢,嫂子如何受得了哦!”那人挤眉弄眼,说起了荤话。

“哈哈哈~”“参将勇啊!”“错,是嫂子勇才是!”

笑声、骂声驱散了刚才颓废凄凉的气氛,大家又恢复了­精­神。我松开紧抓着马鬃的手,轻轻地叹了口气:“哥,不知道爹和娘现在怎么样?”

一只温柔的大手帮我理了理额间的刘海,头顶传来一个坚定的声音:“爹爹不是说了吗,他一定会带着娘回到幽国,一定没事!”

“嗯。”哥哥的一席话硬生生地将我心底的不安感压制住,让我少许轻松了些。

“胡三子,看我不抽死你!”韩琦被臊的发起了飚,忽地一声狠抽了前面的马匹一下,那名骑兵一俯身躲过韩琦的下一鞭。

眼见就要出了这窄小的山道,胡三子一举旗,回头做了个鬼脸:“参将,三子我先去开道…”话未说完,只见一支流矢贯穿了他的太阳|­茓­,箭头染满了鲜血。三子瞪大眼睛,嘴巴大张,愣愣地从马上滑了下去。我呆呆地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骑兵,吓得浑身没了脉息。

“有埋伏!”韩琦大吼一声,向一名亲卫递了个眼­色­。那人举着盾牌,倚着山壁,探出头去。突然身子一软,痛叫倒下。只见他的胸间Сhā满了白­色­的箭矢,他趴在地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叫道:“谷口壁崖上有数十名弓箭…”话未尽,气已断。

“这可如何是好?”韩琦握紧拳头,猛地摇头,“后有追兵,前有埋伏。”

“琦叔。”哥哥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沉沉,“数十名弓箭手并不算多,看来这只是敌军的一招暗棋。他们意欲将我们堵在此地,延迟我们出谷,为的就是等着后面的大军追上,将我等歼灭在这个­射­月谷里。”哥哥横过马,看向身后的众位兵士:“各位弟兄,若是我们踯躅不前,怕了这阵箭雨,那就等于中了敌人的­奸­计。与其这般,不如拼死出谷,好歹还有条活路!”

“少将军说得是!”韩琦一低头,握拳躬身,“刚才我急躁了,差点中了敌人的套儿。”

“少将军!”一名拄着长戟的伤兵一瘸一拐地走到马前,“承蒙少将军大恩,一路没有扔下受伤的小人,出了谷还有一段路,小人怕是坚持不到最后。既然如此,小人愿为少将军开路,愿做箭靶!”

哥哥一挥手,厉声拒绝道:“不可!要走一起走!我韩月箫不愿再失去任何一名弟兄!”

“少将军!小人也愿做这箭靶子!”“小人也愿!”“请少将军成全!”“请少将军以大局为重!”后面的老弱残兵纷纷上前,跪了一地。

“不可!”哥哥以转马头,护着我就要冲出山道。突然马缰被韩琦抓住,白马生生停下。

“少将军,他们说得有道理。”

“琦叔!”

琦叔声音颤抖地说道:“想要全部突围怕是不可能了,与其让他们无措地死在追兵刀下,不如让哥几个英雄一把。这几十名弓箭手,带着的箭怕是不多,让这些伤兵死的有价值些吧。”

我看着地上面目惨淡、衣甲不整、伤痕累累的众位士兵,眼泪悄然落下。虽然这是理智的牺牲,但是却让人难以抉择。

感觉到身后的哥哥胸腔剧烈地起伏,半晌,哽咽的声音传来:“好…”

伤兵们猛地叩头,齐声大叫:“谢少将军成全!”满脸血痕的他们,目光坚定,一扫刚才的疲软,抽出大刀,举起长矛,抹了一把脸,咬紧牙关向外冲去。

“爹!”“哥!”原来队伍里都是父子兄弟,上阵同战。他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伤残的父兄舍生取义、甘当箭靶,此种悲情,非言语可足道也

“啊!!”那些伤兵举着武器,狂叫一声,震得谷中飞鸟四起,惊的太阳顿失颜­色­。

“呼!”“呼!”“呼!”一阵飞矢,如疾风骤雨,断送西园满地香,弑得幽国好儿郎。身如枯叶,飘摇落地,他们回望亲人的眼中,是满满的不舍,他们飞起的嘴角上,挂着浓浓的骄傲。红轮西坠,残霞满天,伤兵一批一批地冲出山道。泪水挂满了脸颊,我已经不知道如何眨眼,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看着他们步向死亡,记住他们朴实的脸庞。

箭声渐止,箭雨将停。哥哥一举银枪,振臂高呼:“兄弟们,冲啊!”

“啊!”身后响起悲愤的怒吼声,马蹄狂乱,脚步震天。一路风尘一路血,斜望夕阳,追念故人,泪眼潸潸,断肠山又山。

哥哥俯着身,将我护得严实。心中紧张,侧耳凝听,果然不闻箭矢声,流着泪默默感谢那些士兵,他们虽为卒子,却豪情万丈,是真英雄!

“放火!”山谷里回荡着一声喝叫。

哥哥直起胸膛,立马而望。我借着漫天匝地的斜阳,抬头仰望山壁,只见崖上燃起了数十个火把。将官手臂向后一挥,几个数丈高的布球出现在两侧的山崖上。“放!”布球在被点燃的瞬间推下,一时间火把乱飞,点燃了秋燥的树丛,窄窄的山间燃起了熊熊大火,黑烟四起。

一个火球翻滚着扑向几名士兵,只听数声惨叫,鼻腔里钻进一股焦­肉­味。哥哥拍马疾驰,却见前路被树­干­丛草堵的结实,零星的火苗借着秋风,不一会便燃起了大火。前途被截,后有追兵,难道我们就要命丧此地?­射­月谷,­射­月谷,真是不祥的名字。

“少将军,这里的草木都是被浇了油的,火势极大,烧的极快!咳咳咳咳~”琦叔吸进了一股浓烟,咳嗽不止。

哥哥用手捂住我的脸,横马回叫:“众兄弟掩住口鼻,切莫吸入烟气!”

“啊!”耳边不断有惨叫传来,劈劈啪啪的柴木声让人心中又燥又怕。哥哥抓紧枪杆,将银­色­的枪头Сhā入堵住前路的树­干­里。“呃!”一声怒吼,挑飞了一根燃木。琦叔也走上前来,用长戟助哥哥一臂一力。两人挑开了两根粗木,抽出兵器,还想继续,却见枪头和戟叉已经断在了燃木之中。

“这!”琦叔恨恨出声,“唉!”

时下,风势甚急,火舌漫空,热流扑面,烟焰涨天,谷中俨然成为一片火海。众兵士丢盔弃甲,鞍锱衣服燃满火星,焦味刺鼻,惨叫连连,生生一个修罗场。这­射­月谷一片金红,火光甚至将天边的朝霞都比了下去,火热的气流满满地将我们吞噬,脸颊被烤的焦热,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湿。

哥哥仰天长啸:“难道天要亡我韩家!”撕心裂肺的呼声动彻山谷,悲愤、不甘、绝望,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在身后的胸膛里回荡。

“轰~”隐隐地传来一个闷响,抬头眺望。晚霞不知何时淡去,渐暗的天空里流云飘动。“轰~轰~”响声渐渐清晰起来。

琦叔扑灭了美髯上的火星,兴奋地大叫:“少将军!是雷!”

沉厚的雷声越来越大,似乎要冲出昏暗的天幕,撕破浓云的束缚,挣扎着想要解脱。“噼啊!”电掣光如昼,向一把宝剑划破了破絮似的黑云。迅雷不及掩耳,疾霆不暇掩目,紫电惊雷将希望播撒在我们心头。山风卷着星火,像海洋的狂澜似的,带着吓人的热浪,滚滚而来。哥哥立马横枪,一动不动地盯着天空。的2c

云翻一天墨,浪蹴半空花。

天水带着我们的愤怒,带着死去英灵的哀嚎,像俯冲而下的雨燕,忽地瓢泼倾泻,砸得一地坑洼。满山满谷的火舌先是不甘地挣扎,随后便像地狱里的恶灵听到了万声佛号,摇曳着身体慢慢滑落,最后只剩下数缕黑烟,没了踪影。

我仰起头,脸颊被雨水刺得生疼,伸出舌头感受着甘霖的清甜,死里逃生的兴奋感冲口而出:“哈哈哈哈~”稚­嫩­的声音回荡在焦黑的山谷中,我仰起头,眼睛被暴雨浇的酸涩,指天狂叫:“天不绝人愿!笃志力向前!”

哥哥低下头,欣喜地看着我:“卿卿,我们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回声荡漾在谷中,悠悠扬扬,绵延清亮。

“少将军!”琦叔策马而来,一身泥污,“末将已经将堵着的木头清理开了。”

哥哥拉缰回马,只见剩下的十多名兵卫,或者借着倾盆大雨洗着乌黑的脸颊,或者跪倒在地十指抓紧地上的黄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重生的快感和恣意。

“兄弟们套上马,跟着我冲出去!”哥哥一踢马肚,领头向前。一路疾驰,近了谷口,才看清地上堆着几根烧焦了的圆木。感觉到哥哥胸口兴奋的颤抖,他手腕发力,一紧缰绳,马头扬起,四蹄凌空,似踏云追月,飞跃而出。

出了­射­月谷,只见周围茂林修木,层层叠叠。在暴雨狂风中,树叶斜飞,沙沙作响。黑暗的林间仿佛妖鬼遍地,斑驳的树影扭曲着、摇摆着,狰狞地向我们扑来。一行十余骑,冒雨夜奔,穿过这恶鬼地狱。

“少将军!”琦叔的喊声从身后传来。

“吁~”哥哥拉紧马缰,停住回望,“何事?”

“追兵似乎到了!”琦叔抹了一把脸,雨水顺着被烧短了胡须蜿蜒流下。

“啊!”“怎么办?”“我们只剩十多人了!”“难道注定一死?”亲卫们勒马而立,仰天悲鸣。

感觉到地面的颤动,敌军很快就要赶上了。虚着眼睛,迎着雨大声说道:“哥哥,我有一计!”无措的众人停止了哀嚎,怔怔回望。

“天­色­渐暗,敌人尾随,多半是追马而来。不如我们弃马步行,没入丛林,反而难寻踪迹。”我松开马鬃,继续说道,“大家将铁甲卸下,绑在马后,这样空马跑起来照样有声。只要误导了敌军,我们便有逃脱的希望。”

“卿卿说得是!”哥哥抱着我翻身下马,“众人听令,弃马卸甲!”

哥哥将身上的白绸解开,我踩着地,大腿酸痛,脚下虚软。十几人褪下铁甲,将辎重系于马鞍处,一拍马臀,十几匹骏马踩着泥水,狂奔而去。

“下面,活路就由大家跑出来了!”卸下银甲的哥哥,身材挺拔,束发披肩,肃肃有质。“卿卿。”哥哥将我抱在怀中,引着众人窜入暗­色­的山林。

弯着腰,低着头,众人脚步疾飞,披风带雨,蔽身在丛木之中,脚下的声响也完全被风声雨声树声隐没。果然没过多久,轰轰的马蹄声传来,半晌才从耳边滑过,只剩下震撼的回响。

“少将军,他们过去了。”琦叔低低地提醒。

哥哥一挥手,众人像是猿飞兔跑,奋力狂奔。耳边­阴­风搜林山鬼啸,脸上雨势如刀面如割。夜奔,夜奔,奔的是命,奔的是今生。

不知跑了多久,只知道暴雨渐渐停息,狂风慢慢停止。“少将军!到了!”前面的士兵兴奋地大叫。哥哥拨开草丛,只见灰暗的水面,隐隐地架着一条浮桥。初晴的天空,染着凉凉的清爽,无月无星却有情,寂寂的夜­色­让人倍感心安。借着夜幕的掩护,哥哥紧了紧手臂,抱着我率先踏出草丛。像是一阵疾风,剩下的十余人踩着竹板,踏水而过。

待到了对岸,还没等我们长舒一口气,忽闻两侧传来阵阵马蹄声,火把亮起刺得人一时眼前模糊。难道,还是没有躲过?

“少将军!”领头的那人大吼出声,匆忙翻身下马,歪歪倒倒地扑了过来。近了才看清,那人便是率领左军突围的韩硕。

这位身高八尺的参军一把扑倒在哥哥的脚下,哭得像个孩子:“少…将军,您终于回来了,属下等了您两个时辰了,还以为…还以为…呜~~”

哥哥轻轻地将我放下,半跪在地,扶住他:“硕叔叔,左军剩下多少人?”

“不足三万…”

“唉~”韩琦重叹一声,“右军就只剩我们几人了”

“属下突围后才知道,原来荆军的主力都在东北角。当下便担心少将军和小姐的安危,刚要去解救,却不想落入敌人的鱼麟阵,待出了阵,却发现大军无迹可循。属下只能来到江边,等待少将军和小姐。”

我撒着小腿,挤开众人的簇拥,急急地寻找,可是哪儿都没有爹爹的身影。心中大惊,跑到韩硕身前,拽着他的衣袖,尖声询问道:“我爹爹呢?我爹爹呢?”

“将军…”韩硕拍地大哭,周围的士兵猛地跪下,额贴黄土,恸哭出声。

“硕叔叔!”哥哥瞪大眼睛,扶着韩硕,嘴­唇­颤抖,两颊抽动。

“属下…出了阵,就派人前去打探。”硕叔叔的声音支离破碎,“一个时辰以前,探子回报。呜~”

我跪倒在地,身体瘫软,手指抠着地面,一字一句地问:“怎、样?”

“将军!将军,呜~”韩硕蜷缩在地上,用气音说道,“将军寡不敌众,被逼上陨山,抱着夫人跳崖了,呜~~”的d6

“不可能~不可能!”我瘫倒在地,泪眼朦胧,极力否认,“不可能!不可能!爹爹他说了要带娘回家的!他不可能死!不可能!”

“啊!!!!!”哥哥猛地站起,两拳紧握,青筋爆出,仰天怒吼。

“将军!”琦叔叔一下子跪在地上,捧土大哭,“将军!”

我从衣襟里拿出那条染了爹爹鲜血的白绸,牙齿轻颤,抱着它嚎啕大哭。心脏酸痛,反复念叨:“爹,娘。爹,娘。爹,娘。爹,娘。”哭得痛彻心肺,哭得只剩气音,哭得只剩眼睛。

远远地跑来一个小兵,跪地大叫:“少将军!追兵来了!”

哥哥仰着头,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两手仍是紧紧握住,身体像是一尊石像,一动不动地屹立在那里。

“少将军…”

哥哥猛地甩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胸口起伏,声音沙哑:“烧了浮桥。”

“可是才下过雨。”韩琦低低提醒到。

哥哥喉头微动,抹了一把脸,两眼红肿地盯着韩硕:“军中可有鱼油?”

“有,可是那是弟兄们剩下的唯一吃食了。”

“先活下来再说!”哥哥声音嘶哑地叫道,“伙头军听令,取出所有的鱼油,一滴都不能留!”

“是!”

半刻之后,宽阔的水上燃起了一条火带。熊熊的烈焰映红了暗­色­的江面,跳跃的火苗就像是黑夜里的魑魅魍魉,妖邪嚣张。借着冲天的火光,看清了对岸密密麻麻的敌军。我用白绸抹了抹泪水,快步跑到江边,含恨地看着那群恶鬼。心中暗暗许愿:我要变强!我要变得很强很强!强到没有人可以再夺取我的亲人!强到血洗这修罗场!

一偏头,只见哥哥夺过一条马鞭,奋力掷入水中。“哈哈哈~”对岸传来一阵讪笑,“无知小儿,耍什么脾气!”一个吼声越江而来。

哥哥拿过一把梨木雕弓,抽出一支白羽箭,目光冷厉,杀气四溢。他两臂发力,拉的雕弓似满月。“啊!!!”怒吼一声,箭矢如闪电临水而去,霎时无影。

“啊!!!”哥哥一手鲜血,弓弦尽断,吼声不绝。

“不可能!”只听对岸一声惊恐的大叫,敌军慌乱不已。怎么不可能?我擦­干­泪眼,走上前,抓住哥哥的衣袖。

是,刚才哥哥的那一箭,势大力沉,飞跃数十丈的江面,直直地­射­落了敌军的军旗!

“哥哥。”我用那条白绸为他包住手掌,他停止了吼声,低下头,含着泪与我凝视。

半晌,哥哥紧了紧白绸,一把将我抱起来,屹立在水边。江风习习,好像娘亲的手柔柔地抚弄着我的脸颊,我闭上眼睛,感受着她的轻抚。手掌半空,盖在脸上,好像碰到了她的柔荑,好像感觉到她的爱意。风声阵阵,好像爹爹的叮咛,我侧耳聆听,似乎听到了他殷殷的低语。突然凉风停止,我怔怔地抬眼,只见黑­色­天幕中闪烁着两颗荧荧的明星。

爹,娘。黑夜谦逊地站在天之一隅,屈膝于你们的明亮。我和哥哥站在你们的脚下,似海的亲恩永不忘。

世界用它的痛苦亲吻着我们的灵魂,但哥哥和卿卿却不会沉溺于悲伤,就让我们在死亡中重生,在重生中绝艳绽放。

脸上的泪迹已经风­干­,我一举右手,指向对岸:“他日,必将踏江而过,西北望,­射­天狼!”

月沉吟 第一卷 履霜踏雪 千般心思悼霜竹

章节字数:4864 更新时间:07-10-27 23:39

“南无光明地藏王菩萨摩诃萨,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赞叹释迦牟尼佛,能于五浊恶世,现不可思议大智慧神通之力,调伏刚强众生,知苦乐法……”

檀济寺的众位大师在了无主持的带领下,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参阎君,据恶鬼,引英灵,延请地藏王。我和哥哥穿着麻衣,带着孝布,抱着爹娘的牌位站在灵堂里。昔日朱红­色­的正气堂被漫天遍地的白绸裹得惨然,历代韩家男儿多半死在了沙场上,本家也独剩我们一支,在今天出殡的日子里,伶仃孤苦,亲眷显得格外稀薄。

只听得一声锣鸣,管家韩全沉厚的声音传来:“辰时正刻到,恭送将军和夫人离家!”辰时相当于早上九点,此时日斜半天,空气清朗,晴云披絮,清秋独凉。面无表情地跟在哥哥身后,小心翼翼地抱着娘亲的牌位,出了灵堂,踏着遍地菊瓣,迎着漫天白纸,一步一痛地走向正门。

暗­色­的赦造振国将军府正门上,两边一­色­绰灯,萧索的冷风中歪斜飞立,好不凄凉。白汪汪着孝的家丁侍女侍立两旁,哭声凄凉,情意拳拳。近了大门,只听锣鼓齐奏,哀音四起。

“啪!”哥哥将丧盆摔碎在门前,送殡队伍就此启程。

韩琦、韩硕领着三十二名将士,肩挑粗杠,抬着爹爹和娘亲的灵柩,踏着沉重的军步,走在我们身后。那檀麝木棺里并没有爹和娘的尸首,只是两副空椁,里面只有两件衣裳。队首,哥哥头顶铭旌,手持白幡,怀抱爹爹的牌位在前领路。管家韩全引着几个年轻侍从,拿着白纸剪穗糊成的哭丧­棒­和雪柳走在队伍两侧。在我的身旁,画眉和弄墨披着青丝,带着素花,抱着焰食罐子,一路哽咽,泣不成声。檀济寺的僧众跟在棺椁之后,一路唱念接引诸咒。剩下的家丁仆从抱着纸糊的冥器花圈,举着肃静回避牌,端着金执事、功名牌,敲着开路锣走在最末端。

只听得铁甲声声,脚步阵阵,回头一看。韩家将士披麻带孝,军容整齐地跟在短短的送殡队伍之后。“将军好走!”沉厚洪亮的声音震彻天地,他们手持枪戟殳矛,白­色­的综穗迎风飘舞。没有王公贵族大葬的十里长队,没有公卿贵胄出殡的奢华金迷,爹和娘的送葬行列显得朴素而庄严。

待出了常青街,平时熙熙攘攘的玄武道肃肃穆穆。惊见道路两旁百姓躬身行礼,让出主街。

“韩将军,一路好走!”“将军保重!”“我们该怎么办啊,呜~”“荆雍虎狼,幽国危矣!”

一声声或是悲痛,或是惊恐的呼喊,生生地刺在我们心头。百姓是最可爱,也是最自私的一群人。爹爹像是他们心中的支柱,在时崇拜,去时恐慌。一代名将忠骨枯,赢得身前身后名。可是作为儿女的我们,情愿不要这个名,情愿不要这声哭,只愿父母双全,只愿至亲康健。

走上浮云桥,据说这是爹娘初见的地方。桥下烟水潺潺,河上点点乌篷,天水碧,染得繁都失颜­色­。烟水两岸,碧树凋余,株株红枫恰似一把一把炽热的火炬,燃尽了这一秋残景。

队伍里纸钱翁,一挥右臂,方孔白纸像是节日里的礼花直冲上天,飞起五六丈高,随后洋洋洒洒,像柳絮白雪,飘飘荡荡。

“将军和夫人过河了!”韩全一声唱和,凄凉的声音动彻两岸。

铜钱撒地,丁丁作响。“爹、娘,过河了!”我和哥哥齐声大叫,眼眶酸涩,心肺纠痛。

过了浮云桥,在桥尾的凉亭处,只见白棚搭立,宴席张设。一名身著素服的清秀书生站在那里,待走近了,才认出此人便是掬月殿里那个不屑逢迎的年轻官员。

“停!”管家扬声通传,队伍停在了桥下。

“少将军。”此人拱手行礼,“在下是太仆寺卿洛寅,今天特来为将军和夫人送行。”

“原来是洛大人,月箫曾听得父亲说起,太仆寺卿虽然年轻,却是肱骨之臣,其人可敬。”哥哥抱着爹爹的牌位,微微躬身,“请恕我和妹妹都是重孝在身,不便行礼。”

“少将军客气了。”洛寅一持手,邀我和哥哥将爹娘的牌位放在白棚高案之上,他手拿三根香,一撩长袍,跪在蒲团之上。

“大人,这是后辈大礼,不可乱跪。”韩全匆匆提醒道。

洛寅一挥手,制止了周围人的阻拦。恭敬地俯下身去,停了半晌,方才起身,低首含胸将香Сhā入铜炉内。随后,他拿起案上的白瓷杯,持着袖口,慢慢地将黄酒洒在地上:“将军忠节,英魂铮铮,泣鬼神。夫人贞烈,芳魂一缕,归天宫。”

一阵风起,吹得棚上白花纷飞,吹得挽联呼呼翻动。只见白­色­的幡布上写着瘦劲有力的十几个大字,上联是:万里红枫凝血泪,下联是:一溪烟水作哀声。

捧下爹娘的灵位,辞别了洛大人,送殡的队伍启程向前。穿过了十里铺,转到了绣画坊。只见昔日人声鼎沸、车来车往的聚福楼、天乐堂,以及街道两侧的客栈、茶馆,纷纷挂起了白幡,坊间一片萧索肃穆。楼阁之上,客人们倚栏相望,面­色­凝重。

“将军和夫人转弯咯!”韩全按例在街口转角处唱和一声,引魂向前。

白­色­的纸钱高高抛洒,铜钱飞起清脆落地。我和哥哥大声应呵:“爹、娘过街了!”

出了坊,在白虎道和玄武道的交叉处,第二个白棚立在那里。祭奠的人却让我吃了一惊,竟然是青国的质子,那位风华绝代的凌翼然。只见他身著白­色­蟒袍,头戴银冠,那双桃花眼没了那晚的媚­色­,谨然地看着我和哥哥。

“停!”队伍又一次停下。

凌翼然眉间轻拢,一脸黯然:“本殿是青国的九王子凌翼然,今天特来送将军和夫人西去。”

哥哥闻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低下头含疑地看了我一眼,我轻轻地点了点头,证明了凌翼然的身份。

“殿下亲自前来,月箫不甚惶恐。”哥哥说着便拉着我想要行跪拜礼。双膝还未着地,一双白净的手便将我们扶起。哥哥诧异地看了看比他矮小许多的凌翼然,怔怔地站了起来。

“少将军和小姐何须多礼。”凌翼然一脸成熟,语气哀痛,“本殿一直久仰韩将军英名,早就想登门拜访。怎奈身份特殊,幽王迟迟不允。”他长叹一口气,眼中带愁:“千巧节在掬月殿,看到夫人和小姐的窘境,心中惴惴,隐隐不安。怎知,荆雍竟然使出这般­奸­计,将军忠肝义胆让本殿长嗟不已。”

“我娘和妹妹的窘境?”哥哥紧锁眉头,低下头,含疑地看着我,“卿卿。”

凌翼然是有心,还是无意?我忖度着他的心思,他一脸稚­色­,孩子气地长吁短叹,让人看不出真意。也许是我多心了吧,叹了一口气,拉了拉哥哥的衣襟:“待丧葬结束,卿卿自会一一解释。”

哥哥皱着眉,点了点头,带着我将爹娘的牌位放在案上。

“殿下,就由下官来主祭代奠吧。”一名青衣男子拱着手,低低出声。

“章放,你还不够资格!”凌翼然冷冷地训斥那人,“本殿要亲自祭拜,还不退下!”

“是。”

“殿下尊贵,毋须如此。”哥哥出言劝解道。

凌翼然举起右臂,目光恳然:“将军生前,本殿无缘一见。今日路祭,就让本殿圆了心愿吧。”

说着焚了三根香,恭恭敬敬地对着爹娘的牌位鞠了三躬。随后拿起酒杯,一挥臂,黄酒随风扬起:“英烈徇名,将军重气;宁为兰摧玉折,不为瓦砾长存。”

三杯祭酒之后,他命人抬起白幡,只见那对挽联上写着:

千秋江水千秋月,世世称奇。

古来沙场古来军,个个含冤。

眼睛猛然瞪大,联首联尾合起来,不正是“千古奇冤”吗?他在暗示什么?他又知道多少?抬起头,只见哥哥浓眉紧锁,脸上的疤痕微微颤抖。他请下了爹娘的牌位,长舒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凌翼然:“月箫谢过殿下的路祭,谢过殿下的提点。”

“少将军保重,小姐保重。”凌翼然微微颔首,眼中流彩。

白虎道行来,一路白棚高搭,祭奠的人既有王公大臣,又有富贾豪商。挽联也是层出不穷,但是远没有凌翼然那副来得震撼。

满怀心事,气息沉重,一路白纸飞起,一行惨惨心伤。待出了北霆门,走到通往祖坟的官道。就在道口那片虬枝横立的左旋柳林边,我看到了最排斥的那个白棚。华丽的纸扎,金银纸帛层叠,其中有喷钱兽、金童玉女,有金山银山、文房四宝、绸缎衣料、古玩、花盆,还有宴席和戏剧、厨子、老妈子、使唤丫头、使唤小子。奠棚之上挂着一个代表幽王的黄|­色­伏虎,棚下立了数十名官员,统一的穿着朝服,皱着脸,挤着眉毛,滑稽透顶。

“韩世侄。”打首的中年男子假意地叹了口气,很是虚浮,“本相奉王上的旨意,特地领了几位官员前来吊唁。”

哥哥躬了躬身,没有搭话。

“将军阵亡的消息传来,王上是三天没有合眼,每每上朝,嗟叹不已。”哼,这是在为幽王说好话吗?我爹爹娘亲离世,你不表哀痛,反而说起了王上的苦,王上的痛,真是荒唐,真是虚伪!

“钱丞相。”哥哥将爹娘的牌位放在雕花八仙案上,弓了弓手,“月箫了解了王上的心意,只是还有一事迷惑在心,不得其解,望丞相给于解答。”

这位丞相一摸下巴,眯起眼睛,像极了一条毒蛇:“世侄请讲。”

“月箫想知道,本应身处王宫深院的娘亲和妹妹为何出现在战场?月箫还想知道,为何娘和妹妹失踪的消息久久没有传到前线?”哥哥语气咄咄,目光冷然。

“这个。”钱丞相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夫人和小姐是在上香的途中被劫的,檀济寺背靠荣山。禁军将领一时大意,没有派兵驻守,这才让贼人有了可趁之机。那些失职的禁军都尉已经一一下狱,王上喝令大理寺彻查此事。”随后又面带愧疚,继续说道:“夫人小姐被劫之后,我妹妹甚是自责,毕竟是和她一起出行才遭此劫难。我妹妹和姐姐为此吃了一个月的素,为夫人和小姐祈福。”

姐姐和妹妹,难道他是淑妃和幽后的兄弟?愤愤地盯着他,好一个祈福,此次遭劫就是你家搭得手,就是你那个好妹妹命人下得药,你们还好意思栽赃给禁军统领!

“至于为何没有将此事告知前线的将军,那也是不得已的事啊。”钱丞相长吁短叹,好不无奈,“夫人和小姐失踪后,王上命令各州州牧严加搜索。怎知贼人太过狡猾,始终没有线索。彼时又值大战前夕,王上怕消息传到前线会乱了将军的心智,毁了三军的气势。逼不得已,只好瞒下。”

哼,好一个逼不得已啊,实际上幽王是怕爹爹和哥哥一怒之下,拍马回国,难以给他争脸吧。真是一个好大喜功的昏君!

哥哥牵着我的手,掌中愈发加力。右颊上的刀疤冷硬非常,双目流火,身体僵直。

钱丞相领着一帮佞臣有模有样地行了礼,祭了酒,烧了纸。哥哥大步上前,抱了爹娘的灵位,不愿多留,带着我们,转身便走。

“唉!韩世侄!”只听身后钱丞相一声疾呼,队伍再次停下。

“韩世侄,王上还交待了一件事情。”钱丞相的眼中闪着急切的光芒。

“何事?”哥哥冷冷地应声。

他虚着眼睛,嘴角微扬,凉凉地看了看送殡队伍之后的白甲将士:“请世侄在五日之内将韩家军的帅印交出。”

“什么!”哥哥怒吼一声,双目瞪圆。

“王上念世侄你年纪尚幼,恐难以扛此重任。故命你交出帅印,由虎啸将军刘忠义暂时保管。”钱相带着得意的神­色­看向怒气冲冲的哥哥,“这,可是王令,望世侄不要冲动。”冷笑一声,看了看我们怀中的牌位:“本相完成了王上交代的任务,这就告辞了。”说完,一甩衣袖,领着众官上了轿子,只剩下路边那座华丽的奠棚。

抬起头,虚着眼,看向棚内白幡上挽联:

君恩似海

臣节如山

哥哥抱紧爹爹的牌位,挺立在秋阳之下,俊逸的脸庞微微颤抖,那道疤痕显得有些狰狞。

“管家伯伯,可有笔墨?”我看了看韩全,淡淡出声。

“回小姐的话,没有带来,是韩全疏忽了。”

“没关系。”我摇了摇手,撇下一根树枝,沾了沾盆里的黑灰。踮起脚,在白幡上添了两个字。

回头看了看了然的哥哥,目光淡淡,扬起稚­嫩­的声音:“起了,送我爹娘,回故乡!”

丧乐再次奏起,金锣咚咚作响。仰起头,望着冲天的白纸钱,我心中冷然:

君恩似海乎?

臣节如山矣!

月沉吟 第一卷 履霜踏雪 喜心湖畔话悲秋

章节字数:7493 更新时间:07-10-28 21:52

殡葬之后,已属深秋。站在爹娘曾经居住过的追云园里,摸着白杨树挺直的主­干­,仰起头看着随风飘落的心形树叶,心中廖怅不已:落的是叶,还是心?耸立天际的萧萧高木,在惨淡的愁阳下,驮着瘦长的身影,似流浪的游子,在这荒园里踟蹰,独自与天上的流云为邻。秋风吹来,黄叶飞落,沙沙作响。无须琴瑟洞萧,与墙下虚弱的促织络纬相和。其曲郁勃苍凉,似猿鸣狐啼;此音哀转,如魂恸鬼哭。

脸上凉凉地覆上一层水渍,卷着衣袖轻轻拭去:我的眼角湿了,是因为白杨的孤寂吗?

“小姐。”

长长地叹了口气,将心中的惆怅一吐而空。吸了吸鼻子,慢慢地转过身去:“何事?”

韩全一脸愤­色­,嘴边的胡子气得直抖:“今早又有三名家丁、两名丫鬟被家人领回去了。”

自从爹娘惨死,自从兵权被夺,府里的仆从已经走了大半,如今只剩十多个家养的仆役和侍女了。我摇了摇头,牵住韩全的手,安慰道:“走了也好,省了开支。想走的,强留也留不住啊。”

“是。”管家伯伯微微俯身,配合着我的小步子,引着我离开了追云园,“小姐,韩全只是不甘。韩家三代为将,满门忠烈,祠堂上的十六个牌位个个含血。王上为何如此狠心,强夺了韩家军的帅印,害得少爷和几位参将心灰意冷、卸甲辞官。”

“全叔。”我淡淡出声,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自古帝王最无情,忠臣良将多薄命。哥哥辞官,我倒觉得好。在无权无势的情况下,越快离开这个暗潮汹涌的朝堂,就越安全。”眉头舒展,坚定地看向他:“全叔啊,关键是活下去,是活下去。”

“小…姐…”管家愣愣地看着我,一脸震惊。

“怎么了?”迷惑地看着他。

管家正了正脸­色­,眉头舒展:“没什么,韩全只是吃惊于小姐的见地。其实这些日子,少爷和我们这些下人,最担心小姐了。”

“呃?我?”微讶地看着韩全。

“嗯,自从将军和夫人去后,小姐就像变了一个人。年仅六岁就­操­持家务,算帐作主,没了以前的孩童气。让少爷和我们都开始担忧,家中的变故是不是太伤小姐了。如此看来,倒是韩全多心了,小姐比我们任何一个都看得透,都要坚强。”管家停下脚步,一脸欣慰:“怪不得有人说我们小姐面相富贵,注定是天下主母。将军和夫人泉下有知,必将瞑目。”

天下主母?我猛地瞪大眼睛,抓住他的衣袖,急急问道:“你是听说的?”

韩全惊诧地看着我,嚅嚅开口:“现在繁都都传遍了,不是天官给小姐算的吗?”

糟了!心下大骇,提起裙子,一路小跑,身后响起管家担忧的叫声。偏着头,踩着雨后泥泞的小道,避开竹韵的阻拦,啪地一声推开书房的门。

“哈~哈~”直喘着粗气,头发凌乱,脸颊憋胀。

“卿卿,怎么了?”哥哥放下手中的书卷,浓眉紧锁,起身走来。

我迎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切地开口:“哥哥,我们离开繁都吧。”

“嗯?说什么胡话呢?”他俯身将我抱起,坐在梨木椅上,帮我理了理头发。

“哥!”我大叫一声,紧张地看着他,“哥哥既然知道我和娘被绑的经过,就应该知道此次乾州大战是荆雍勾结钱氏外戚使出的­奸­计。如今爹娘惨死,兵权被释,我们就如同暴风雨中的孤舟,悬悬危矣。”看到哥哥眉头轻拢,似在思忖,我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刚才听全叔说,如今繁都里盛传我是天下主母的命盘。你想,那钱相,那幽后,那淑妃,能放过我们吗?”

哥哥握紧拳头,虚起星目,目光冷然。半晌,他沉沉开口:“全叔。”

“少爷。”管家站在门边,躬了躬身。

“如今府里还剩多少丫鬟仆役?”哥哥瞥眼看向他。

“还剩男丁七人,丫头婆子九人,总共一十六人。”

哥哥望着墙上的画轴,淡淡地说道:“把这些人召集起来,问问他们的打算。想走的,每人发十两银子,把卖身契放给他们吧。”

“少爷!”韩全低叫一声,拱手俯身,“请三思啊。”

“全叔,不必多言,就照着我的意思去办吧。”

“是。”管家叹了口气,向后退了两步,快速离开。

哥哥摸了摸我的脸颊,柔柔地开口:“卿卿啊,你这么快就长大了,是福还是祸呢?”

我嘟着嘴巴,戳了戳他左脸上的长疤:“哥哥别那么老气横秋的,说起话来比爹爹还爹爹。”

哥哥捏住我的小手,刚要假怒。却只见,在书房里伺候的画眉,碎步上前,猛地跪地:“请不要赶画眉走,画眉在这里给少爷和小姐叩头了。”说着便咚咚地在青石地上一阵响叩。

“画眉!”哥哥将我抱到一边,蹲下身,扶起她,双目粼粼,“你若不想走,我是断不会赶你的。”

“少爷。”画眉美目含泪,声音哽咽,“画眉从小就被转卖异乡,五岁便跟着夫人陪嫁到这里,亲眼看到少爷和小姐双双出世。如今将军和夫人都不在了,画眉只愿守着少爷和小姐,这辈子就算死,也要死在韩家!”

“眉姨!”我跳下凳子,抱着她,喉头酸涩,“从今天开始,你便是我的眉姨。”

“小姐…”画眉愣愣地看着我,满眼惊异。

哥哥扶起她,笑笑地开口:“眉姨,这一声你当得起。”

“少爷…”她惶恐地看了看我和哥哥,一抓裙摆,又要跪下。我抱住她的双膝,制止了她的动作,抬起头,眼角滑下一滴泪:“眉姨,你能代我娘疼卿卿吗?”

“小姐!”画眉悲鸣一声,颤抖着抚摸着我的头发,“小姐…”泪水凉凉,惨惨落下,打湿了我的脸颊。

哥哥背过身,仰起头,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好一会,才转过脸,眼眶微红,故作笑意:“瞧你们,再哭可要伤身了。”他抬步走向窗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今日秋雨初停,我带你们散散心,顺便把身上的晦气扫­干­净!”

画眉拿出帕子,为我拭­干­眼泪:“就依少爷的,小姐在家闷了半个月,是该出去走走了。”

我眨了眨眼睛,诺诺地说道:“那得先跟弄墨说一声,不然找不到我,她又该急了。”

画眉牵着我,低下头,微微屈膝,“少爷,画眉先下去替小姐更衣了。”

“嗯,去吧。”哥哥点了点头,“半刻之后,我在大门那等你们。”

“是。”画眉站起身,牵着我,嘴角含笑,眼角带愁,提着裙裾,跨过门槛。那一低首的温柔,那一抬步的轻缓,那一转身的优美,不知怎地,浅浅深深地刻在我的心头,让我一时恍然。

待我从刚才的一幕中回味过来之时,人已经坐在了马车之中。从画眉的身上跳下,掀开蓝­色­的布帘,好奇地看着车外热闹的街市。繁都地处南端,就算到了深秋,也不至于寒气刺骨。百姓们多半穿着窄袖棉布长袍,打扮轻便简单。抬头眺望,只见高爽的蓝天下,楼台丛立,阁宇相连,红瓦青砖,鳞次栉比。天上浮云姗姗地蠕动,地上人群熙攘,车马不绝。

繁都,时时处处都洋溢着春­色­,实在是一座不适合秋的城市。

正当我暗嗟之时,马车突然停下。车帘掀开,哥哥笑笑地看着我,伸出一只手:“卿卿,眉姨,到了。”我撑着哥哥的手,小心地跳下马车。

只见街道宽阔,商肆林立,酒家客栈,旗幡飘扬。此处沿湖临水,一岸枯柳。碧水那头,芦花绵绵,随风扬散。极目骋驰,山­色­愁淡,缥缈在湖光云影之中。

“卿卿。”哥哥牵住我的手,抬步向前,“这里是繁都八景之一的喜心湖,今日我们便在这湖畔的望湖楼用饭赏景。”

喜心湖?喜心,看似热闹有福的名字,合起来却是个“?”字。呜呼哀哉,长吁短叹,真是个悲凉的暗喻。

愁上高楼云渺渺,凭栏远眺,天水一­色­青山小。坐在望湖楼雕阑玉砌的楼阁里,以手撑面,细细凝视,静静闲眺,满目皆是嘘唏的残痕。偏头看向热闹的周围,绣衣彩衫,绫罗绸缎。侧耳聆听,束带玉石,丁丁环环。

回过头,只见画眉站在我们身后,并不入席。跳下凳子,拽了拽她的衣袖:“眉姨,坐啊。”

“画眉不敢。”她低下头,叠着手,向后移了移。

“眉姨。”哥哥叹了口气,“快坐吧,不要拘束。”

“画眉不饿,先伺候了少爷和小姐,再用饭也不迟。”

“眉姨!”我堵着嘴,抱着脸,蹲到地上,抬起头假怒道,“眉姨若不坐,卿卿也不坐!”

“小姐…”画眉语调噎噎。

“好了。”哥哥将我抱在身上,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眉姨快点落座吧,不然这个丫头可真会绝食的。”

“画眉谢少爷赐座。”

看到她低下头,静静地坐下,我这才安下心来。

“小二。”

哥哥一挥手,跑堂的点头哈腰地走了过来:“客官,请问您要点什么?”

“上几道招牌菜吧。”哥哥摸了摸我的头发,“我妹妹喜欢吃鱼,再加一道清蒸鱼。”

“小的给您推荐我们酒楼的六道金牌菜,里面有蟹黄狮子头、永喜老鸭煲、糯米蟹­肉­卷、芦荟百合汤、秋日虫草鸽、清蒸鲜鲥鱼,您看如何?”

“嗯,就这几道吧。”

我仰起头,皱着眉看着他:“哥,会不会太浪费了?”

哥哥嘴角微扬,面­色­柔和:“作为临别的宴飨,你觉得浪费吗?”

临别?我欣喜地看着他:“哥哥愿意离开繁都?”

“嗯。”他点了点头,用手指柔柔地捏了捏我的脸颊,“卿卿说得很对,待明日我和琦叔、硕叔商量一下,定了地方,咱们就走。”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胸中的秽气吐个­干­净。太好了,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作别了这个多事之秋。我们寻一个安全的地方,白手起家,苦心经营,日后定能报仇雪恨。

“韩少将军。”一个清亮的声音打破了我的凝思,抬首一看。只见凌翼然一身水­色­便服,头戴银冠,笑意款款地看着我:“韩小姐。”

哥哥忙将我放下,站起身来,行礼作揖:“殿下,月箫已非朝员,少将军这个称呼,怕是当不起。”

“少将军何须自谦。”凌翼然伸手扶起哥哥的手臂,美目流彩,“在本殿心中,韩家永远是将门荣烈,这与庙堂官吏全无关系。”

“谢…殿下。”哥哥声音沉沉,目光炯炯。

“今日有缘再见,不如同席而坐,如何?”这位祸水眉眼含笑,青丝披肩,朱­唇­飞扬。邪媚的容颜,让画眉都看呆了。

“承蒙殿下不弃,殿下请坐。”哥哥空出了上座,画眉匆忙起身,站在一侧,颔首而立。

凌翼然笑得嘴角弯弯,颇有几分孩子气:“少将军也请,小姐请。”他晃了晃手,一个青袍男子低眉顺眼地走过来。“少将军,这个是我的从官章放,那日路祭你们也见过了。”说着丢了一个眼­色­,那名从官一拱手:“章放,见过韩少将军,见过韩小姐。”

“章大人,有礼了。”哥哥站起身,认认真真地回礼,“大人请坐。”

“谢少将军。”章放看了看他的主子,得到了允许后,便轻声坐下。

“这位是?”凌翼然看了看画眉。

不忍看到画眉一人站立,我拉过她的手,抢先介绍道:“这是我眉姨。”

凌翼然挑了挑眉毛,媚眼如丝地看着我,似笑非笑。我抬起下巴,直直回视。他突然笑开,笑得天地失颜­色­,眼波轻轻流转:“这位眉姨,请坐。”

画眉身颤了一下,刚要开口推辞。我一把将她拉坐在椅子上,稚声稚气地说道:“眉姨,这可是殿下的意思,你可千万不要推辞哦。”说着淡淡地看了看凌翼然,他顺了顺长长的鬓发,笑眯眯地看着我,眼中满是兴味。

“菜来咯!”跑堂的吆喝一声,端着长盘,将掬花六珍整齐地放在桌子上,“菜全了,请!”

“小二,将我们点的也并到这个桌上。”章放丢了一锭银子,“剩下的就赏你了。”

跑堂的慌乱地接住那枚元宝,瞪大眼睛满脸喜­色­:“好嘞,还要什么,您尽管吩咐,尽管吩咐。”

“殿下,这怎么好意思。”哥哥惶恐地站起来,想要行礼。凌翼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眼波闪动:“少将军何须多礼,一顿宴食而已。珍馐美味易得,忠魂义魄难求啊。”

哥哥眉头轻锁,慢慢地坐下,凝眉远望,半晌无语。我探究地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凌翼然,若说路祭那天,他是在淡淡影­射­、暗暗提点。那么今天,他便是明明识贤、昭昭求才了。他感觉到我的注视,偏过头,笑笑地凝视我。那双眼细细弯弯,如秋水,如寒星,两横青波,惑人心魄。

被他看得两颊微烫,微怒地偏过头。只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阵轻浮的笑声,厌恶地向那边瞥了一眼。只见一名穿着五­色­锦袍的男子,粉面油腮,獐头鼠目。他踏着红椅,摸着下巴,一双浊黄的眼睛­色­眯眯地盯着画眉。

那张蛤蟆嘴上下张合,发出一声­淫­笑:“粉浓浓的腮儿,娇滴滴的脸儿,玉葱葱的手儿,轻柔柔的杏眼儿。美人啊,美人!”

我眯起眼睛,半跪在凳子上,用身子挡住画眉,狠狠地瞪着那只蛤蟆。

“md!”那人咒骂一声,歪着嘴,斜着帽,一招手,身后跟了三名红衣家丁。他­淫­笑着,摸着肚皮,晃到我们的桌边。

“臭丫头,你让开!”他举起扇子,刚要抽到我的脸。只见凌翼然抢在哥哥前面,一把按下他的手,速度快的惊人。

“nnd!是哪个孙子挡了本公子的道?!”蛤蟆张口就骂,一股腐臭味从他的嘴里飘出。

凌翼然慢慢转身,淡淡地看着他:“钱公子,好久不见。”

“啊,你!你是!”蛤蟆甩开他的手,一脸惊恐,“九殿下,失礼了,失礼了。”

“钱公子是忘了上次的教训吗?”凌翼然笑得温柔,笑得绝艳。

那只蛤蟆吓得向后退了两步:“没,没,告……辞……”说着手忙脚乱地仓皇逃窜。

凌翼然回过头,对我微微一笑:“小姐,受惊了。”

我感激地向他点了点头:“谢谢你,允之。”

“终于愿意叫我的表字了。”他笑得像得了糖果的孩童,纯真无比,“我以为你不认我这个朋友了呢。”

“多谢殿下出手相救。”哥哥站起身,行了一个大礼,“月箫还有一事不明。”

“少将军请说。”凌翼然淡淡地开口。

“刚才那人是?”哥哥倚着栏杆,目光狠戾地盯着楼下。

“那人是钱群,是钱相的独子,是幽后的亲侄。”凌翼然用手敲着桌子,貌似随意地说道,“此人无才无德,是一个贪­淫­好­色­之徒。”一双桃花眼带着厉­色­,嘴角微沉。

那只蛤蟆那么贪­色­,怕是调戏过这个绝­色­少年。从蛤蟆刚才吓得屁滚尿流的表现来看,他的下场一定非常凄惨。

凌翼然敛回冷­色­,举箸笑道:“少将军莫气,他今天怕是不敢再来了。来来来,坐下,让我们共享美食。”

我拍了拍画眉的柔荑,向她递去一个安慰的眼­色­。眉姨向我微微颔首,展眉一笑。

“落叶西风时候,独立高楼。芦花微斜,絮絮翻翻。一池残荷,迎风招展。嗟叹,韶光留不住。但饮一杯浊酒,且送青云去,且叹秋心惨。”懒懒的吟诗声响起,偏过头,只见一名白衣男子举着酒杯,凭栏远眺,强作愁­色­。

“好!好!”对面,几位微醺的白面男子敲着桌,大声叫好。

我不屑地瞥了他们一眼:荆雍的虎狼之心已昭然若揭,幽国势微,这群酸儒书生却在这里感春怀秋,真是可怜,真是可悲。

凌翼然凑过头,眨了眨眼睛:“韩小姐,似乎不喜欢那位公子的词啊。”

“嗯,不喜欢。”我埋首吃菜,不愿再听。

“为何?”他声音婉转,好奇地看着我。

吃了一口鱼,单单回答:“都是无病呻吟,为赋新词强说愁。”

“哦?为赋新词强说愁?”凌翼然嘴角上扬,灼灼地看着我,“说说。”

“只窥得一线云天下梧桐落尽了叶,却不见长空万里尽是南归的雁。只认得腰间那枚不完满的玉?,却不知天上月亮也有个缺。只念念酹河之畔见不到雪,却忘了乾州一战是漫天的血。”说着,冷冷地看了看那桌腐儒。

四下悄然,半晌无声。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我,眼中是满满的震惊。凌翼然紧紧地盯着我,双目熠熠流光,喉头微动,嘴角飞扬。

那慑人心魄的妖美,眉上心间,无计相回避。

脸颊微烫,急急转身,手指轻触朱­色­的栏杆,眼眶微涩,眼前的喜心湖渐渐模糊,一汪碧水凝成了青黛­色­的薄雾。我声音颤颤:“人道寒蝉凄切惨,半咽半随风。可知空蝉木叶下,声尽,生尽,没土化成春。”

“去年西风里,我道春将近。芦花笑秋去,寒鸦载红云。”薄雾茫茫,看不清湖­色­,“可如今…”手臂伸出栏外,将拳头慢慢展开,哽咽一声:“娘啊,你却失去了下一个春。”

“卿卿。”哥哥心痛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身体被他紧紧抱住,“可以了,卿卿,可以了。”

泪水肆流,朦朦胧胧,残影相照,看不真切。

身体瘫软,靠着哥哥,感觉到他胸腔的震鸣:“殿下,舍妹身体不适,月箫就此拜别。”

脑中闷闷,任由哥哥搂在怀,任由画眉抱上车。这两个月来的哀痛决堤而出,愁水宛转,在心间形成九曲连环。

其实,我并不坚强;其实,我早已魂伤。

正当我胸中的丘壑慢慢坍塌,正当我哀叹这一片颓壁断垣,突然一阵疼痛将我从哀怨中唤醒。愣愣地摸了摸额头,慢慢爬起。只见画眉跪在车里,一脸惊慌:“都是画眉太大意,让小姐受伤了。”说着拿出丝帕,小心翼翼地帮我擦拭额角。

挥挥手,挡下了她的帕子,嚅嚅地问:“怎么了?眉姨。”

“刚才马车突然停下,小姐撞到了窗棱。”

突然停下?我掀起车帘,只见人头攒动,车马堵塞。道边被官兵围了个结实,半炷香之后,被绑成一串的男女老幼被锦衣官员推搡着,从一座新漆的朱门里走了出来。原来是抄家,轻轻地叹了口气,正要放下布帘。眼角却瞥见了队首的那个老人,竟然是那位新上任的太仆寺少卿、那位天下主母传言的始作俑者、那位曾经风光一时的楚风。

拉起车帘,静静看向朱门上微斜的匾额:楚府。这么快就到秋尽之时,这么快就落寞了。

那个老瘦虚弱的身影突然站住,猛地回头,直直地凝视我,眼中似有不甘。他­干­涩的嘴­唇­微微张动,欲言又止,苦笑一下,闭眼仰面。

“老匹夫,快走!”身后的芝麻小兵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楚风踉跄了一下,带的身后的家人一阵前倾。

“天意啊!”语调悲凉,嘹唳­干­云。楚风半转身体,向我深深一揖。

感觉到热热的液体慢慢滑下,引得脸颊一阵轻痒。我随意地擦了擦额角,摊开手掌,只见指尖染着殷红的血,在惨淡的秋­色­中显得格外妖艳:寒冬近了,再无闲情去哀叹病­色­的残景。

深深地吸了口气,放下布帘,碾了碾指腹上黏稠的液体,眼睛重新找回了焦距:不要像回忆拖住过去的影子,不要像梦呓擒住往昔的繁华。将落寞的平林抛在身后,我要用双手劈开荆萝,用双脚为自己、为家人踏出一条生途。

月沉吟 第一卷 履霜踏雪 画眉啼血坠寒枝

章节字数:7434 更新时间:07-10-28 21:52

头发被北风吹得凌乱,绾了绾耳边的发丝,用手轻轻滴抚摸着芭蕉粗糙的树棕。两脚踏在枯黄|­色­的蕉叶上,发出裂帛一般的碎心声。如今叶凋满地黄,扇仙空留一缕伤。而让世人寻寻觅觅的芭蕉心在肃杀的秋风中,瑟瑟蜷缩,哀哀展形。

“所梦虚不实,亦如芭蕉心。”若有所思地念出明心院的门联,不禁哑然:这一场梦虚虚实实,夜夜寒心。如今秋风剥去了芭蕉细长的爪叶,显出真心,但却为时已晚。

轻抚腕间的紫檀佛珠,低低背念《大力明王经》:“如雾如舍宅,风中烛水上沤。芭蕉心如,诸画相如,空中花如,梦幻影响如。苦乐轮回如一切瀑河,如一切海波,如是如是。”

从地上捡起一枝芭蕉叶,漫步在空落落的宅院中。自从哥哥宣布迁离繁都后,那些家养的仆役丫鬟领了银子,收了卖身契,叩了头,半恋恋半欣喜地离开了。如今韩家已从高门深院变成了孤门独院,剩下的仅仅是韩全、画眉、弄墨和竹韵四人而已。

偏过头,看着扇形窗里枯黄的蔷薇,心中一阵酸痛:三秋之前,其叶郁郁,其花嫣嫣,其女姝姝,其乐融融。而如今,凋花败叶,枯藤残枝,物是人非事事休。

手指拨拉着藤条,指腹突感一个尖锐的刺痛,翻掌一看,左手食指被扎了一个针尖大的细孔。殷红的血滴凝在那里,艳艳的如同一颗红豆。食指按在病­色­的衰花上,柔柔地为她染上最后一丝春­色­,为她涂上最后一抹胭脂。

蔷薇,真是一种多刺亦多情的植物。

细细顾盼,将这一树一花,一秋一­色­,深深地印入眼中,烙在心头。就快要离开这里了,就让这一切成为回忆中的美景,就让这一切妆点我的梦境。

缓缓前行,待到黄昏院落秋归去,我才晃到禾日厅。

“小姐回来了。”竹韵摆好筷子,蹲下身,帮我理了理乱发,“今儿风大,小姐还出去逛,要是小脸被吹皴了,可就不好。”说着习惯­性­地将我的手放入她的怀中,为我取暖。

凝视着她淡淡的褐瞳,轻轻说道:“竹韵,我只是想多看看这里。”

她的目光微颤,抿了抿红­唇­,好容易挤出一记微笑:“我的傻小姐,又不是回不来了。少爷不是说了,这个宅子还留着,不卖。”

弄墨将铜盆放在梨木矮桌上,向我招了招:“小姐,来擦擦手吧。”

小步移到她面前,伸出小手。弄墨细心地为我卷起衣袖,用浸湿的棉布为我轻轻地擦拭手掌。静静地看着她明艳的侧脸,眉似柳叶,眼如丹凤,瞳似秋水,­唇­如樱桃,一时看痴了。

“小姐?”她转过脸,眉头轻皱,“小姐?怎么了?”

“啊。”猛地回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弄墨,你真美。”

她的面容骤然舒展开,突然一亮,比这金红浓烈的晚霞还要艳丽:“小姐长大了会更美。”

“弄墨就别唬我了。”嘟了嘟嘴,歪着头,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不跟你哥哥嫂嫂一同离开?你,不想他们吗?”的1c

她柳眉一皱,凤眼一眯,粉脸薄怒:“谁会想他们!将军和夫人对下人有多好,他们又不是不知道。两位尸骨未寒,我那哥哥嫂子就甩了膀子,拿了银子,头也不回地走了。这般没有良心的人,我还跟着他们做什么?若是听了他们的胡话,跟去了,总有一天那两个没心肝的会把我卖去做人家的小老婆!”说着,端起铜盆,气呼呼地走到门边,一扬手,泼的一地水。

我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脚,一把抓住竹韵的衣袖,藏在她的身后。这个辣子又开始生气了,真是可怕。竹韵温柔地拍了拍我的手,白了弄墨一眼:“好了,这会子发什么火,不都撇­干­净,再无关系了吗?”

“哼!”弄墨冷哼一声,擦了擦手,将菜笼掀开,“不想了,不想了,想那两个挨千刀的做什么!”

说是不想,其实心中还是放不下吧。我默默地叹了口气,爬坐到了红木绣蹲上。两手托腮,直直地看着院中的柏树,峥嵘老柏寒尤健,待我归来更孤高。三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我的视线,仰起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哥哥、琦叔叔、硕叔叔,你们再不来,卿卿可要一个人吃独食了。”

“馋丫头!”哥哥揉了揉我的头发,一伸手,邀两位叔叔落座。

我两手交握,十指纠结,紧张地看着他们:“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韩琦早已剃了胡子,那道从左颊延至下颚的褐­色­疤痕显得有些骇人,他微微一笑,和蔼地说道:“后天便走,小姐舍不得了?”

我稍稍心安,松开两手,拿起筷子,笑笑作答:“还好,这里的一切我都记下了,忘不了。”刚要举箸,突然想到一点,眉头一皱:“凌翼然,啊不,对于青国九殿下的邀请,你们打算怎么办?”湖宴归来,凌翼然送了两次帖子,表明了求才之心,不知哥哥和两位叔叔怎么决定。

哥哥捏了捏我的脸颊,沉沉说道:“我拒绝了,怎么说我们韩氏一门都是世代忠烈。虽然幽王无道,但我也不会投奔异国,坏了爹爹的名声。”说着星目微冷,语气乍寒:“只不过我韩月箫的忠不是忠于王上,而是忠于韩家。”

伸手握住他的拳,坚定地点了点头:“嗯!”

“少爷!少爷!”韩全拎着衣袍,气喘吁吁地跑进禾日厅。

哥哥浓眉一皱,看向他:“全伯,怎么了?”

“少爷,今日午后我和画眉姑娘出去采买物什。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一想到明日就是冬至,今晚会例行宵禁,我们便收拾了东西匆忙回府。可行至青龙道,突然涌来了好多人,我和画眉姑娘就走散了。”韩全愁眉苦脸,急急说道,“等人潮过去,我再去寻她,可是人已经没了踪影。”

捏紧哥哥的手,眉头紧皱,大声问道:“到处都找遍了吗?”

“是。”韩全擦了擦额上的薄汗,“小的在青龙道、朱雀道和白虎道都找了个遍,可是,可是,都没有啊。”

“全伯,你先别急。”哥哥按了按我的手,冷静地分析道,“说不定,眉姨也在找你,两人就那么错过了。”

“嗯,少将军说得有理。”韩硕点了点头,“韩全啊,你别慌,我们先吃了饭,慢慢等画眉姑娘。现在天还没完全黑,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是啊,是啊。”韩琦也附和道,“小姐不是饿了吗,先吃吧。”

哥哥敛容拢眉,面­色­半凝:“全伯,你们先去偏厅吃饭吧。”

“是。”韩全俯身行礼,跟着竹韵和弄墨出了正厅。

食不知味,犹如嚼蜡。将米饭一粒粒地拨入口中,牙齿细碾,顾不上吃菜,只是紧紧地盯着厅门。暮­色­犹如悬浮在河中的泥沙,随着万物的平静,渐渐地沉淀下来,变成了深深的墨­色­。放下碗筷,倚在门边,看着暗暗的长廊,期盼着那抹温柔的出现。

哥哥啪地放下筷子,大吼一声:“全伯!”

“少爷!”韩全匆忙跑进正厅。

“去把马牵到门口,我去寻眉姨!”

“是!”

韩硕和韩琦互视一眼,同时站起:“少将军,我们也去。”

哥哥挥了挥手:“不用了,今晚宵禁,两位叔叔早些回去吧。后天就要动身了,家里一定忙的厉害。”

两人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那就先告辞了,如果有事,我们随叫随到。”

“嗯。”哥哥引着他们,三人一同离开。

桌上的菜只动了几筷,凉凉的放在那里,没有一丝热气。抱着头,坐在门槛上,只听见身后竹韵和弄墨收拾碗筷的声音。举目远望,黑­色­的夜幕里既无莹月,又无灿星,黑云密结在天上,犹如一块沉重的铅板,生生地压在我的心头。

“小姐,夜凉了,进屋吧。”弄墨暖暖的呼吸垂在我的颈侧,可没过多久这股热息就被夜风吹冷,凉凉地渗入我的皮肤。

“小姐。”

深深地叹了口气,低着头站起来,默默走进正厅。

竹韵坐在雕花椅上,打着络子,十指翻转,彩线交缠。弄墨坐在我身边,用银针挑了挑头发,就着昏暗的烛火,为哥哥缝起了棉袍。我捧着一本志怪小说,一页一页地翻着,目光并没有停在纸上。

突然门外穿来匆匆的脚步声,我一合书页,竹韵急忙收手,弄墨放下针线,三人紧紧地盯着正门。当看清进来的只是韩全一人,一颗心骤地滑落。

拧着眉,急急问道:“全伯,找到了没?”

“ha~ha~”韩全喘着粗气,一边摇手,一边应声,“没,我和少爷找遍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条大道,都没有见着画眉姑娘。”

都没见到?这下肯定是出事了!我跳下绣蹲,背着手,来回走动。

“亏好今晚执行宵禁的五门都统是将军的旧友,所以允许少爷和我再三寻找。”竹韵给韩全递了杯茶,他仰头喝下,“少爷现在去天阁府去报案了,过会回来。夜深了,小姐先睡吧。”

“不。”我抱着手,趴在桌上,“我不睡,我在这儿等着。”

“小姐!”全伯着急地叫了一声。

“全叔。”弄墨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就随了小姐吧,我和竹韵在这儿陪着她。”

韩全叹了口气:“就这样吧,我去给少爷等门了。”说完,转身离开。

“咚!——咚!咚!”墙外传来的打更声敲碎了一室宁静,听节拍,现在已是三更了。

轻剪红烛,火光微微颤抖了一下,稍稍驱散了那压眼而来的倦意。弄墨以手掩­唇­,打了个哈欠:“小姐,睡吧。”的02

“不。”看着跳跃的火苗,在拨弄之后又趋于平静,四周又重新沉于昏黄|­色­的忧郁。我恨,恨自己如此弱小,恨自己如此势微,只能伴着烛火,等待老天的施舍,等待好运的降临。为什么!我一拍桌子,猛地跳下圆凳,奔至门边,指甲扣入木门,生生地挠出几道划痕。门廊上的挂灯白惨惨地漏着微光,看上去有些朦胧。

“小姐。”一双柔荑搭在我的肩上,“画眉会没事的。”

“弄墨!”我抬起头,有些焦躁地看着她,“你别骗我了,这么晚还不来家,这分明就是出事了。”

“小姐…”弄墨微微怔住。

“你们不要把我当孩子看,当孩子哄,其实我都知道。”猛地转头,大步走进屋里,“画眉肯定是被人劫了!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被谁劫了。是贼?是兵?还是官?”靠着四方桌,看着零落的独本菊,在这压抑的夜里,寒蕊参差落下,清香断续飘来。

拾起一片菊瓣,眯起眼睛:“究竟是谁?”

“小姐!”弄墨倚着门栏,招了招手,“少爷回来了!”

握紧那瓣菊,忽地跑了出去:“哥!怎么说?”

“天阁府明日才能受理。”哥哥一脸倦­色­,眉头紧锁,“我连小巷都找过了,还是没有。”他拍了拍我的头,领着我走进正厅。

蜡烛静静地立在蜡台上,不时向屋顶喷起氤氲而纡旋的青烟。火苗随着大家的喘气而扭摆着身体,烛泪一滴一滴地滑落。烛光所不能染到的角落里,似乎划走了一声叹息,微如丝发坠地。

在这压抑的屋内来回跺步,突然一个想法滑入脑际,我猛地瞪大眼睛:“是他!”快速转身,只见哥哥他们惊讶地看着我。

“从一切迹象看来,眉姨怕是被人虏了去。是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在繁都里当街虏人,而且又不露痕迹?”我灼灼地盯着他们,快速分析,“官!肯定是官!”

竹韵皱紧秀眉:“官?是哪个官?”

“哥哥,你可记得喜心湖畔的那只癞蛤蟆?”

“卿卿是说钱相的儿子,那个钱群?”

刚要开口,只听远处的大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啪啪啪!”“啪啪啪!”又是砸,又是踢。

哥哥一握拳头,快步向外走去:“全伯,去开门!”

“是!”

我绕开弄墨和竹韵的阻拦,随着他们一路跑去。朔风带着哨子,呜呜地在夜里低鸣。昏暗的廊灯被吹得飞斜,忽地一下,烛火暗灭,墨­色­的夜笼罩在长廊里,显得很是狰狞。

呀地一声,随着两扇大门缓缓的开启,我看见了那抹温柔的身影。“眉姨!”欣喜地叫出声,撒开脚步,向外奔去。近了,才看清她娇容惨淡,两眼无神,像无魂的木偶呆呆地立在那里。

“眉…姨…”我放慢了脚步,跨过门槛,抓住她的手,“眉姨?”

她猛地甩开我的手,疯狂地晃动脑袋:“不要!不要!小姐不要碰我!”两行清泪倏地滑落脸颊,身体瑟缩地像秋风中的残叶。

“眉姨!怎么了?”我试图抓住她的手,却又被她闪过。

“我脏!我脏!”她嘭地跪倒在地,两手Сhā入发髻,哀哀呜咽,哭声凄厉,一声声地撕裂了我的心。

“眉姨!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哥哥走上前,刚要扶起她。却见一个大红的身影闪到眉姨身前,挡住了哥哥的动作。

“姓韩的不要乱碰!”轻浮油滑的声音响起。我抬起头,瞪大眼睛,恨不得用目光将他刮成一片片。

“钱!群!”哥哥咬牙切齿,蹦出了几个字,“果然是你!”

“哈哈哈~”蛤蟆笑得猖狂,用手挑起眉姨的下巴,“这个是我钱大少爷的十四姨太,别的男人是碰不得的。”

十四姨太?我蹲下身,迷惑地看着眉姨。她避开我的目光,咬着下­唇­,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你这个畜生!”哥哥扬起拳,就要向他扑去。可是还没待他碰到那只蛤蟆,四下就窜起一堆仆役,将哥哥拦腰抱住。

“哼!姓韩的,你给我听好!”钱群张扬跋扈地走到被制住的哥哥面前,趾高气昂地抬起下巴,“今天本少爷屈尊来看你这个破落户,只是给我爱妾一个面子。你别蹬鼻子上脸,抖起来了!”说着抬起头,不屑地打量了一下我家的大门:“啧啧啧,还真是寒酸呐。我告诉你们,若是你们伺候好本少爷,本少爷心情一好,在我爹面前为你美言几句,说不定这将军府明天又能风光起来了。”

“滚!”我挡在眉姨身前,尖声呵斥道,“我们韩家不屑与畜生为伍,你快滚!”

“畜生?!”钱群一瞪三角眼,跨步上前,抬起右脚直向我踹来。

我刚要向旁边一跳,却感身体被紧紧抱住,眼前的景物翻转,被护进一个软软的怀抱。偏过头,愣愣地看着一脸惨白的眉姨。她的嘴角渗出几点鲜血,泪光闪闪,双目柔柔:“小姐…”

我拨开她的手,挣扎站起来,捧着她的脸,眼眶涩涩,嘴­唇­颤抖:“眉姨…”

“贱人!吃里扒外的东西!”钱群又是一脚,眉姨­唇­边绽开了一朵血花。

“啊!”我拔下眉姨头上的木簪,两手一握,全身发力,狠狠地扎向钱群的大腿。

“呃!”蛤蟆痛叫一声,挥起一掌将我扇到地上。

“卿卿!”哥哥猛地挣开钱家家丁的束缚,一拳将蛤蟆击飞。“卿卿!”哥哥抱起我,小心地摸了摸我的脸颊。

“小姐!”“画眉姐!”弄墨和竹韵匆匆赶来,扶起地上的眉姨。韩全拿着一个木­棒­,狠狠地向那几个狗腿家丁打去:“滚!滚!滚回你们那个畜生窝!”

“md!tnnd!”钱群扶着家丁,一瘸一拐地站起来,“怪不得我爹说,韩柏青是个不识相的愣种,我看姓韩的没一个开窍的。”

什么?!我刚要挣扎着跳下来,哥哥就已经飞起一脚,将蛤蟆和他的狗腿踢到了一丈之外。钱群吐出一口血,按着家丁的头,抖抖缩缩地站起来:“你!找死!”

“韩全,关大门!”哥哥冷着声音,转过身去。

“是!”

“少爷!”眉姨大喊一声,站在原地,无论竹韵和弄墨如何拉扯,就是不肯向前。她咚地一声跪倒在地,以额击地,叩了三个响头,含泪抬首:“画眉已经…不­干­净了…已经没有资格再进这个门了…”

“眉姨!只要心­干­净,人便­干­净!你别多想,跟我们回去吧。”我伸出手,期盼地看着她。

她摇着头,慢慢站起身,目光破碎,快速向后挪了两步:“小姐,画眉…已经脏了…”

“眉姨!”哥哥大吼出声。

她咬着下­唇­,露出一丝惨笑:“少爷,画眉留着这条贱命,只是想回来看看少爷和小姐,只是想再看看这座宅子。”她抬起头,泪光闪烁地看了看门上的匾额。

她眼中的绝望让我的心猛地一沉,急匆匆地看向竹韵和弄墨,大叫道:“快!快拉住她!”

话音刚落,就只见那抹温柔的身影决绝向门边的石敢当冲去。

“不!”长唳一声,眼泪骤然滑落。

只见灰­色­的石敢当边躺着一个纤细的身影,黏稠的血液顺着石狮的曲线,缓缓流下,被黑夜染上了浓浓的暗­色­。哥哥的身体僵直,我顺势从他的怀抱里滑下,手脚并用地向画眉爬去。她倚在那里,额头上血­肉­模糊,泪水从眼眶里溢出。她抬起右手,嘴­唇­微张,依依不舍地看着我。

“眉姨!”我哀嚎一声,扑进她的怀里,“你不要死,不要死!卿卿不要…你死!”

“小姐。”她气若游丝,冰凉的手指无力地搭在我的脸上,“保…重……”

说完,眼中的光华渐渐消散,最后的那滴泪水滴在地上,留下了一个暗­色­的水印。

“不!不!”我摇晃着她的身体,哭得泣不成声,“眉姨…眉姨…眉姨…你醒醒!你醒醒啊!”

“画眉!”“画眉姐!”竹韵和弄墨厉泣一声,扑倒在我身边。

过往种种一闪而过,最后停留在这里:书房的门边,她站起身,牵着我,嘴角含笑,眼角带愁,提着裙裾,跨过门槛。那一低首的温柔,那一抬步的轻缓,那一转身的优美,反复在我眼前重现。

呆呆地跪在那里,耳边反复回荡着这样一句话:“如今将军和夫人都不在了,画眉只愿守着少爷和小姐,这辈子就算死,也要死在韩家!”

眉姨,眉姨,你这又是何苦?你这又是何苦啊!撕心裂肺地恸哭出声:“啊~~”

“哼!不识好歹的贱人!”生离死别的凄凄中,突然飘来了这样一句话,我猛地抬头,指甲掐入手心,恨不得变成妖兽,将他撕烂。

那只畜生瞥了眉姨的尸身一眼,不屑地说道:“真是有什么主,就有什么仆!想想,乾州那次,韩柏青也是受不了老婆成了破鞋,才亲自杀妻的吧!哼~”

脑袋里那条名叫理智的弦突然断裂,瞪大眼睛,握紧拳头,就向他冲去:“畜生!我要杀了你!”

还没待我挥出­嫩­拳,就只见一道素­色­的身影飞过。哥哥一脚把他踢飞在地,曲起右肘,身体横写,目光冷厉,脸颊上的疤痕突地涨红。肘落颈间,只听骨头碎裂的声音,那只蛤蟆扑腾了一下手脚,没了动静。

“少爷!”一­干­家丁惊呼一声,想要上前,只见哥哥偏头怒视,满身杀气,宛如修罗。家丁们吓得愣在原地,怔怔地向后退了两步,四下逃离。

哥哥抓起那只畜生的头发,狠狠砸地,一下,两下,三下……

血液飞溅,脑浆散了一地。我跪在地上,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咚——咚!咚!咚。”远处传来打更声,清脆地回荡在空旷的街上。

夜至四更,子时已过,十一月初八到了。

碧瓦鳞鳞冻将裂,画眉啼血坠寒枝。

菊逝,冬至。

月沉吟 第一卷 履霜踏雪 云暗藏鸦 偷天换日

章节字数:6611 更新时间:07-10-28 21:52

十一月初八,冬至。

五更时分,宫门大开。三公九卿下了车马,踏着晨曦,昏昏沉沉地向重霄殿走去。天空中,晨光初启,几颗残星懒洋洋地眨着眼睛。月儿隐没在半亮的天际,霁霞微展,似暗似明。

夜尽了,如西天垂月,融化于薄薄的微熹,沉落在萧瑟的寒风之中。

百官三三两两地步入重霄殿,惊讶地看到殿中早已屹立了一个绛红­色­的身影。

一个身著绯袍、衣绣孔雀纹样的三品官员点头哈腰,带着微笑,轻步上前,讨好地开口:“钱相,早!”

绛红的身影缓缓回转,刚才还一脸谄媚的官员定睛一瞧,吓得低下头去。百官停止了悉悉索索的讨论,吃惊地看着这位钱相。只见他眼袋微垂,面­色­惨白,双目冷厉,嘴角沉沉,一脸霜冰。

众官吓得匆忙颔首,不敢抬目。绯袍官员偷偷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心中暗骂:这下好了,没拍到马屁,倒拍到马腿了。我这个没长眼的,如今幽国朝堂,钱相是一手遮天。连王上都要让他三分,先前楚风那个老匹夫就因为传了一句“韩家小姐是天下主母的命”,就被抄了家,流放边关。这会子,我莫名其妙地触了钱相的霉头,还不知道要怎么遭罪呢。

这人心下惴惴,冒出一身冷汗。忽地听到一声唱和:“王上驾到。”吓得立刻跪倒在地上,壮胆似的大叫:“我王万岁万万岁!”

“众位爱卿平身吧。”上头传来懒懒的声音,幽王睡眼惺松,瘫坐在御座里:“钱相?怎么还跪着?”

“王上!”钱乔致手持象牙笏,哀嚎一声,俯首向地,“请王上给我们钱家作主啊!”

“爱卿有何委屈,站起来再说。今日冬至,地上寒凉呐。”幽王向贴身内侍使了个眼­色­,全福抱着拂尘,急步跑下,搀起了钱相。

“王上,臣的独子,两位娘娘的亲侄……”钱乔致哽咽一声,抽泣道,“小犬钱群在昨夜,在昨夜!”

幽王直了直腰,忙问:“怎地?”

“他…他昨夜被人给活活打死了……”

“啊!”“嘶~”殿内一片抽气声。

“是谁?是谁那么大的胆子?!”幽王一拍御座,厉声问道。

钱乔致一抹老眼,眯起眼睛:“是韩柏青韩大将军的儿子,韩月箫!”

“韩将军的…儿子。”幽王沉下声音,思忖了一会,“他们俩怎么会结怨的?”

“昨夜小犬新纳了一房妻妾,乃是韩家的一个丫头。小犬心软,捱不住新­妇­的软磨硬泡,带着她一同回门,前去韩家回礼。”钱相厉着声音,急急开口,“谁知还没进韩家,就被韩氏兄妹乱­棒­打出。自韩将军殁后,这兄妹俩一直对淑妃娘娘的失职耿耿于怀,连带着,对我钱家恨之入骨。韩月箫怒骂该妾不知廉耻,投奔仇人。此­妇­羞愤交加一头撞死在大门上。小犬一时悲痛,言语了几句,怎知……”

说到这里,钱乔致掩面大哭:“怎知…那韩月箫杀心毕现,一拳将我儿打死。呜~”

殿内一片低语,众官一脸忿忿。

“我儿去后!”钱乔致喉头颤动,拿下袖子,恸哭一声,“我儿…去后,那恶徒仍不放过他的尸身,硬是将他的脑袋砸了个粉碎!啊~”

幽王一拍御座,蹭地站了起来:“这韩月箫好大的胆子!”

“王上!”一名身著从三品深蓝­色­朝服的年轻官员从朝列中闪身而出,持笏而立,“臣有话要说。”

“洛卿有何事?”

“王上!昨夜之事,并非如钱相所说。”洛寅毫不畏惧地看了看脸­色­铁青的钱乔致,偏过头,直视座上。

“哦?”幽王慢慢坐下,摸了摸下巴。

“昨夜臣在天阁府办公,到了二更时分,韩少将军骑马前来报案。说是家中女眷在青龙道走失,望臣能尽快受理该案。可鉴于天阁府的其他官吏早已归家,臣便答应他今日开案。时至四更,臣完成公务驱车回家。路过玄武道时,看到五门都统容大人率兵疾走。心中暗疑,便跟了过去。到了韩府,才发现钱相之子卧倒在地,身边韩氏兄妹一脸愣忡,面­色­惨白。韩家小姐的脸部红肿,明显是被人打伤了。”

百官微疑,三五成群地开始讨论。

洛寅无视周围的眼光,谨然地陈述道:“臣下车询问,原来钱公子在青龙道强抢了韩家的女眷,在冬至之夜玷污了此女。该女自觉无颜,一头撞死在门前的石狮上。韩家小姐一时悲愤,想要和钱公子理论。谁知钱公子不念其年幼,伤了年仅六岁的小姐,还出言侮辱已去的韩夫人,韩少将军一时失控,这才误杀了钱公子。”

“洛寅!你休得胡说!”钱乔致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若是误杀,那为何在我儿死后,还不放过他的尸身!”

“如果钱相的母亲被人诬蔑成残花败柳,钱相又将如何对待此人?!”洛少卿声音颤抖,忿忿大吼。

“残花败柳?”幽王眯起眼睛,看向钱相。

“王上,不要听洛寅的一派胡言!”钱乔致两腮微抖,撩袍跪下,“请王上为小儿作主,为钱家作主!”

“王上!”洛寅上前两步,猛地跪地,“韩少将军情急之下的误杀,请王上念在韩氏一门忠烈报国,对韩少将军从轻发落!”

“王上!韩氏一门虽然忠烈,但这韩月箫却不是个忠君爱国的主!”钱乔致急急开口,紧紧地盯着幽王。

幽王秦褚瞪大眼睛,皱紧眉头:“哦?此话怎讲?”

钱相挺直腰板,两手紧握白笏:“韩将军战死之后,韩月箫延绵两个多月才回到繁都。回程的时日拖长了一倍,此情可疑。”

幽王低下头,叹了口气,目光犹疑。

钱乔致向前跪走了两步,急切地说道:“韩将军大葬之后,韩月箫在王上的几经催促之下方才交出帅印。可交出兵权之后,却又教唆旗下参将、都尉、亲兵解甲归田、同出朝堂,其心可畏。而且!”

“而且什么?”幽王一伸手,紧紧逼问,“钱相,快说!”

“臣听说韩月箫打算带着家眷前去东边,随行的还有几位参将、都尉。王上!”钱乔致仰起头,眯起眼,“东南四州可是韩氏的族地,韩家军子弟兵的亲眷多数都在那里。就算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军权大事,关乎社稷,王上不得不多想啊。”

幽王攥紧拳头,虚眼远眺,目光复杂。

“王上!”洛寅大喝一声,打破了殿内的诡异气氛,“下官对丞相之言,实不敢苟同。”

幽王拉回视线,静静地看着座下的洛少卿。

“王上!”洛寅抬起白笏,一脸沉痛地说道:“八月初八,将军战死乾城。此后,少将军带着不足两万的韩家军,几经波折,才逃出了荆雍两军的围剿。这四十多天,驻守边关的刘忠义将军未曾援助,未曾接应!”他深深地看了钱相一眼,继续说道:“此后,他们好不容易回到幽国境内,人马困乏,又历经月余,这才回到了繁都。此事天地可表,怎能说少将军怀有异心?”

“而收回帅印一事,臣认为,不可怪罪韩家。”洛寅叹了口气,“回到繁都少将军和小姐忍着悲痛,为将军和夫人下葬。一双小儿女,戴着重孝围城一圈,将双亲葬于城西祖坟。哀痛尚未过去,王上就要收回韩家兵权,这让人实难接受啊。”

“你!洛寅啊,你好大的胆子!”钱相回过头,­阴­恻恻地开口,“你这是在说王上的不是吗?”

“王上!”洛寅瞪大眼睛,诚恳地说道,“臣不是在指责王上,只是从常情分析。韩家军是幽国的支柱,是我王的利器。韩氏一门,三代一共一十六个男子,全都是战死沙场,其心昭秉日月,其忠震彻天地。将军尸骨未寒,就夺了他家的兵权,这怎能不让他们心寒啊。”

“唉~”“嗯~”百官长叹,唏嘘不已。

幽王拧着眉,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再说这举家南迁一事,臣略微知晓。”洛寅继续称述,“韩少将军曾找到臣,希望臣能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照顾一下他们的祖宅。少将军说此次离开,实在是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幽王念念。

“是。”洛少卿点了点头,“自从上月被夺了帅印,少将军的军职也被罢了。这半月以来,虽然家仆散尽,仍是入不敷出。少将军决定先回族地,那里好歹还有一些田产可以度日。此次东迁,实属生计所迫啊。”

“原来是这样。”“韩将军生前就是出了名的清廉啊。”朝官一片低语。

幽王沉思了半晌,方才开口:“既然这样……”

“王上!”钱乔致目光里带着几分冷­色­,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韩家确实忠烈,可是我们钱氏才是国之支柱!”他向前两步,紧紧地盯住幽王:“如今韩将军已去,支撑着幽国江山的,不都是我们丰州钱门?先不说臣为了王上、为了朝廷鞠躬尽瘁、白发丛生,就说我的表兄刘忠义。他风餐露宿、驻守边关,他手上的十万西北军填补了韩将军离去的空缺。再说幽国的粮仓丰州,那里的富饶可都是我钱门五代,苦心经营的结果。”

百官停止了私议,面露惊­色­:这,这不是在威胁王上吗?

幽王眯了眯眼睛,抓紧御座,身体前倾,厉声喝道:“丞相!”

“王上!”钱乔致步步向前,语气跌软,“臣一门忠烈,全都是为了王上,为了太子啊。想臣仅有的两个妹妹都嫁入宫中,十年如一日,细心伺候王上,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太子已经成|人,臣作为舅舅,焚膏继晷、枵腹从公,一心一意只是想为王上,为外甥保住江山啊。”钱相扑倒在地上,哀嚎道:“如今,臣的独子惨死,臣不求什么,只求一个公道!”说着猛地抬起头,手脚并用地向御座爬去:“王上!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是自古的规矩!是自古的规矩啊!”

“王上!”洛寅拱手跪立,一脸焦急。

“好了!”幽王挥了挥手,打断了洛少卿的谏言,“不管韩氏如何忠烈,韩月箫残杀钱群,这是不争的事实。”

“王上!”洛寅惊叫一声。幽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瞥眼看向朝官:“天阁府卿何在?”

一个穿着紫红官服的朝员,持笏走出:“微臣在。”

“寡人问你,此案若按例处置,韩氏一门罪将如何?”

“启禀王上,按《幽法》条例,韩月箫虐杀钱群钱公子,当属死罪。其家人应判连坐,流放荒境,做二十年的苦役。”

幽王沉思半晌,一脸不忍。钱乔致跪走上前,一把攥住了幽王的黄袍,目光灼灼,急急逼问:“王上!”

“王上!”幽王一偏头,隐隐看见帘后那边两个纤细的身影,幽后和淑妃跪在地上,凄凄低泣:“王上~请王上为臣妾一家作主啊!”“王上,我钱家自此绝后了啊!呜~我可怜的侄儿啊~”

幽王秦褚叹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看向座下的天阁府卿:“就按例严办吧!”

“王上!不可啊!”洛寅哽咽一声,匍匐在地,“韩将军泉下有知,必死不瞑目啊!韩氏一门不可断根啊!王上!”

幽王烦躁地挥了挥手:“洛卿,下去吧。”

“王上!王上!”洛少卿紧了紧手中的白笏,还想继续恳请。

只听帘后一声大叫:“淑妃娘娘!淑妃娘娘!”“妹妹!妹妹!王上,妹妹她晕过去了!”

幽王啪地站起身,怒喝一声:“来人啊,将太仆寺卿洛寅杖出殿外!洛少卿从今天开始罚薪半年,不得上朝议政!”

“王上!王上!”洛寅被禁军侍卫挥杖重击,瘦弱的身体摇摇欲坠,“王上切不可断了韩氏的香火啊!”

一阵喧闹过去,朝堂里又恢复了平静。众臣一个个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诺诺而立。

幽王顺了顺气,慢慢坐下,向全福挥了挥手:“带丞相下去歇息一下吧,让太医给淑妃瞧瞧。”

“是。”全福小心翼翼地扶起钱乔致,颔首离开。

幽王按了按太阳|­茓­,低声说道:“众卿退下吧。”

一个白胡子老头咽了一口口水,颤颤开口:“王上。”

“嗯?”幽王秦褚面­色­不善,虚目而视。

老头抖了抖身子,快速说道:“青国已派特使前来迎九殿下回国,三日之后就将离开繁都。”

“哦,这件事就交给沈爱卿了。”幽王靠在椅背上,长叹了一口气,“如今荆雍凶恶,寡人不能再和青王生分了,此次送青国王子归国,一定要办得风光隆重一点。”

“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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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之外,朱雀道上立着一个古朴典雅的宅子,绛红­色­的大门上挂着一个红木匾额,上书三字:?龙馆。

这座宅院仅有三进,绕过影壁,里间的建筑一览无遗。穿过朱红­色­的群房,顺着一座长厦漫步走去。只见庭中遍植红枫,火­色­的一片,猩猩丹丹,似乎要将这湿冷的寒冬烧个­干­净。丛丛红枫之中,有一抹白­色­的身影。那人眉­色­青黛,双目微翘,似笑非笑,流动的眼眸像是一泓秋水。

“哦?你是说幽王已经给韩月箫定了罪了?”低低沉沉的一声询问。

“是,据下官的线报,此次是钱相威逼幽王,按例判了韩少将军死罪,后日便问斩。”

“哼!真是天助我也!”绝­色­少年掐下一片红叶,轻轻地搔动鼻翼,“那个钱群死的可真是时候!”

青衣男子微微愣住:“殿下?”

少年微微一笑,眼波流转,媚­色­四溢:“真是在本殿临行前,送了一个大礼啊!”

“属下驽钝。”

“章放啊,你说韩月箫此人如何?”少年不经意地回头,懒懒地问道。

“从乾州一役和千里撤军来看,韩月箫是个人才!”

“呵呵~”婉转的笑声在枫林里回荡,“何止是人才。”这个声音虽然稚­嫩­,语气倒很是沉沉:“单从他带着妹妹从荆国虎啸将军龙飞手下全身而退,单从他带着残兵败将奔行千里,破了雍国明王的七风阵,就可以看出这个少将军此后必成大器。”

“殿下说得是。”

“更何况~”少年抬起头,仰视天空的冬阳,“有了他,就等于有了蛟城韩氏的支持。只要他振臂一呼,名扬六国的韩家军便可东山再起。章放,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青国将再添几万­精­兵。”

“哼,你倒是看得短了些。”少年以­唇­含叶,枫叶连朱­唇­,红艳无比,“韩月箫若是去了青国,那也不是效忠我父王。”

“下官知道,是效忠殿下。”

“嗯。”红枫被吹起,少年扬起稚气的微笑,“母妃死后,我就只剩了外祖家。外公一无权,二无势,有的只是银子,有的只是一个无焰门,有的只是一帮死士。本殿内无至亲,外无臣子。章放啊,这几年只有你和成璧一直跟着我。”

青衣男子忽地跪下,含泪而语:“下官必誓死效忠殿下。”

少年慢慢蹲下身,眨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如果本殿没有猜错,母妃死前一直念念不忘的仲郎就是你吧。”

男子怔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青涩的少年,嘴­唇­颤抖,猛地俯下身。

“起来吧,前尘往事本殿不想追究。”白衣少年拍了拍衣袍,慢慢站起来,“我只要你的忠心,仅此而已。”

“是!”

两人迤逦而行,在这一片火焰中穿行。半晌,青衣男子耐不住­性­子,开口问道:“可是殿下要如何收了这只猎鹰?”

少年背着手,微微一笑,轻转眼眸,看向浓艳艳的枫林,淡淡开口:“成璧。”

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属下在。”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他用手遮住眼帘,仰头而望,笑得纯真,“联系内应,来一招偷天换日!”

“是。”

一阵风吹过,红­色­的枫叶摇摇曳曳,缱绻飞舞。一时白袍翻飞,青丝飘荡。“对了,韩家的那位小姐也要救下。”的4c

“请殿下示下。”沉沉的声音如在耳边,却又不见踪影。

“现在不要动作,待韩氏一门被押解到酹河之上。你再带人乔装成水匪,抢了韩家小姐,到梦湖和我们汇合。我要幽王亲手将本殿和本殿的爱将送回青国!”少年理了理耳边的鬓发,笑得轻快,“成璧,你去吧。”的f7

“是。”风过无痕,人去无影。

“殿下,四年之后,终于可以回到母国了。”青衣男子声音哽咽,“我总算没有辜负老爷子的重托啊。”

少年似笑非笑,看着身边的红枫林:“幽国,真乃本殿的福地。”说着轻抚身边的枝叶,自言自语道:“母后娘娘,您怕是要失望了,儿臣非但没有死,反而找到了自己的前路了呢。”

火红里突然飞起一只喜鹊,他的目光随着鹊儿直入云霄,目若桃花,夭夭灼灼:“母妃啊,你真的给了我一个好字。允之,允之。”

“韩月箫,本殿允了你一个明天,你又能给本殿带来什么呢?呵呵~”

冬阳微暖,日华粲枫情;鹊儿轻啼,低鸣中天曲。

金鳞岂是池中物,龙吟方泽出海底。

这座?龙馆,困不住他,只能困住小鱼小虾米,只能困住幽王他自己。

月沉吟 第一卷 履霜踏雪 风簸浪涛江头恶

章节字数:6241 更新时间:07-10-28 21:55

云暗天低,灌铅似的压住我的背脊。一步三回首,借着自云缝里漏出的几缕阳光,将楼殿参差、香车九陌的繁都深深印入心底。

我只希望今天的太阳永远不用升起,即使日后的每一天都背负着墨­色­的乌云。只要时间在此刻停留,哥哥就可以留住­性­命。

“死丫头!走快点!”背上挨了一记重踹,两手扑地,闷哼一声。

“小姐!”弄墨快步上前,将我一把抱起。她小心地翻动我的手掌,轻轻地吹了吹我的掌心:“疼吗?”

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无视掌心的划痕,摇了摇头:“不疼,弄墨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她抱着我快步跟在竹韵身后,轻轻地叹了口气:“从女牢里出来,听到更声,走了那么久,这会儿应该是卯时了。”

卯、辰、巳、午,这么快了吗?西眺繁都,肝肠寸断。冬至之夜,未及逃离,执行宵禁的五门都统便率兵赶到。容都统感叹一声,下令将哥哥捉拿,我牵着他的衣襟,哀求他宽限一时半刻,让我们兄妹稍事话别。容伯伯长叹一声,说是必须在钱相之前将哥哥下狱,否则若是落入钱相手里,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那个无月之夜,我独自一人坐在明心院里。迎着凛烈朔风,饮着点点寒露,翘首期盼旭日的升起。待到太阳初出,寒夜尽褪,我却等来了一群抄家的锦衣军。

一点点、斑竹之上尽是?惶泪,一阵阵、寒风之中满是仇怨气。那天,当我被推上囚车,只见韩硕和韩琦两位叔叔跪在街边,两手握拳,八尺大汉泪水肆流,两人眼中满是后悔。我并没有哭泣,此时的流泪就代表了心灵的败北。对!我相信,相信天不绝人愿,­射­月谷的那场雨不就是上天给予我们的启示吗。天地,天地定不会不分好歹、错堪贤愚!

一定!一定!

我挣扎着从弄墨的怀里跳下来,牵着她的手,紧紧地跟着队伍。暗自思量:更何况,两位叔叔和韩家军的众位将士都不会目送哥哥上法场,都不会任由幽王断了我韩家的血脉。所以我只要在哥哥寻来之前,好好活下去,即使云山蒙蒙骨­肉­离,也终有拨云见日重逢时。

此时朝阳撕开了暗云的衣角,一缕金­色­的光亮直直地洒在我的身上。仰起头,坚定地看向云里:老天,这是你给我的暗示吗?

跟着押解的官兵,一路疾行。出了繁都数十里,眼前的景物突变。一带红墙,粉痕剥落。路边的水塘已经­干­涸,一池枯草,几尾烂鱼。边上的茅舍多半荒弃,编竹花障坍倒大半,廊阶芜秽,藓迹斑斓,檐下空挂一把艾草,看来这家是在端午之后迁走的。

繁都城内莺歌燕舞、画桥琼楼,十里之外荒村衰草、凋树枯藤。一冬之下,天地两重。荆雍虎视眈眈,钱氏越俎代庖,幽王早已失道,幽国已经没落。

抬头看了看浓云之间的半个太阳,日上中天,午时快到了。哥哥千万,千万要逃过此劫!

安静地被弄墨牵着,一路无语,直直地看向天际。恨不得亲手将着灰­色­的重云拨开,恨不得将冬阳扯出云端。一行七八人,皆是老幼­妇­孺,每个人都是愁思满怀、一脸苦­色­。弄墨和竹韵跟在我身边,时不时帮我理理头发。韩全走在最前端,以身遮住我们三个女眷,挡住一名黄牙小兵­色­眯眯的眼光,挡住扑面而来的阵阵黄沙。

当地上的影子渐渐移到脚下,午时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心砰砰狂跳,我揪紧衣襟,呼吸狂乱。脚下像灌了铅似的,难以动弹。

“小姐…”滴滴水珠砸在手背上,肌肤一片微凉。艰难地抬起头,只见竹韵、弄墨和全伯噙着泪水,相泣路歧。我瞪大眼睛,将眼眸暴露在寒风中,逼回了涌起的泪珠:“哭什麽!哥哥、我、还有大家,都不会死的!”

“小姐…”“小姐!”“……”

仰起头,硬生生将凉泪压回眼眶,一字一句认真说道:“哥哥不会死的!一定还活着!”

“tnd!后面那四个,快跟上!”长鞭挥起,竹韵一偏身,咬着下­唇­,挡住了那阵重抽。伸出手握紧她的柔荑,竹韵艰难地扯动嘴角,­干­燥的­唇­瓣泛起一丝血­色­。

一名赭衣小官向后退了两步,扯住领头官员的马笼头,小心翼翼地说道:“王大人,都走了三个时辰了,停下来歇歇吧。”

那位绿袍武官,腆着肚子,转了转脖子:“嗯,就在前方的酹月矶休息片刻吧。歇完了,就渡河。”

“是!”小官点了点头,一路小跑,来到对首,胡乱地挥动鞭子,抽的一个孩子大声哭泣,“都tmd给老子听好了!等会我们在前滩休息,你们要是敢有一星半点的歪脑筋,老子就tnd砍了你们!”说着抽出微锈的大刀,装模作样地挥了挥,偏过头向队中十来个小兵抬了抬眉毛:“哥儿几个把眼睛瞪大点,过了河,老子带你们去玉华城爽爽去!”

“好嘞!”“马子哥,还去什么玉华城啊,你看那个小娘们儿,长得比繁都四艳还要风­骚­!”“是啊,要胸有胸,要臀有臀,真tm带劲,比我家那个黄脸婆美了好几十万倍!”著土­色­兵服的士兵­色­眯眯地看着弄墨,不时发出恶心的吸口水声。

“好了。”那位王大人扶着小官的头,艰难地从马上爬下,“都去站边儿,守好了,这一拨儿可都是得罪了钱丞相的,可千万不能跑丢了!”说着从我们身前走过,摸着稀疏的胡子,两眼混浊,畏亵的目光在弄墨身上游移。

韩全拖着铁镣,急急地站在我们身前。我从衣带里取出画眉遗留的木簪,紧紧地握在手中,警惕地瞪着他。大肚子男人嘴角一撇,不屑地哼了一声,摆着官味,扶着小兵,大摇大摆地走开。

微微松了一口气,拉着弄墨他们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只见那些士兵三五成群坐在一起大口喝酒,边说着荤段子,边打量着弄墨。我撇着­干­硬的馒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吞咽面块,暗自思忖:看着一行官兵个个松散,想要从中逃脱也未尝不可。只是我们一共四人,想要全身而退并不容易。其实可以使个美人计,先套牢了那只肥螳螂,再趁乱逃脱。但是这样恐怕要委屈了弄墨,不行不行。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静下心来细细思索:在陆上我们是怎么也逃不了的,光是肥螳螂的那匹快马,就可以追上我们这群老弱­妇­孺。如今,只能水遁了。半跪着看了看不远处的酹月矶,侧耳倾听酹河波涛的拍岸声。计上心头,舒眉展颜,刚要开口,却听密林里传来一阵喊杀声。

拉着弄墨急急站起,四周官兵摔下酒瓶,歪歪斜斜地从地上爬起来。那只肥螳螂按着小官的脑袋,扶着官帽,踉跄起身:“发…发生什麽事了?”

只见林间突然闪出五六个蒙面黑衣人,他们拿着刀,将我们围了个仔细。肥螳螂壮胆似的大叫:“你们…你们这些山匪好大的胆子!竟敢围堵押解官兵!”

弄墨弯下腰,将我抱起,紧紧地搂在怀里。竹韵和韩全挡在我们身前,姿态僵硬。

“快点离开,我们大人还可以饶你们一条狗命!”赭衣小官举起锈刀,向前走了两步。

领头的那人两眼一眯,手起刀落,小官还来不及应声便被砍倒在地。肥螳螂哆嗦着向马儿跑去,还未触到马鞍就被一记飞刀命中了后脑。

“啊!”同行的一名女子惊叫出声,惊醒了刚才吓得没了动静的士兵。他们顾不得我们,提着刀四下逃窜。黑衣人猛地散开,只听声声惨叫,地上躺了十几具尸首。

这是来救我们的?捏紧弄墨的衣服,心中燃起了希望。可当我看到领头的那人目光冷然,举刀劈死了一名十二三岁的女孩儿,希望就立刻打碎了。“走!快走!”我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急急催促。弄墨抱着我,转身便跑,韩全和竹韵跟在我们身后,四人一同钻入密林。

耳边传来枯枝清脆的断裂声,我趴在弄墨的肩上,只见一个黑影在树上快速跳跃。一转眼便超到了我们身前,横刀而立。

“你们…”我灼灼地看着黑衣人,清晰地说道,“你们不是山匪,山匪是不会蒙面的!”

他双眼眯起,冷哼一声。

“钱乔致!”我攥紧拳头,怒吼一声,“你们是那­奸­相的爪牙吧!”

黑衣人瞪大双眼,目光惊诧。看来我猜对了,钱乔致果然不会放过我们,他是想彻底斩断韩家的血脉。

“给你们送终的!”一声冷呵,举刀而来。

竹韵和韩全扑上去拦住一名黑衣人,对弄墨急急大呼:“快!快带着小姐离开!”

“呃~”韩全的背上Сhā了一把大刀,嘴角流下一道鲜血,“快……”他抱着那人的小腿,两腮微抖,已经说不出话。

弄墨向后退了几步,一闭眼,狠下心转身跑去。“全伯!”我趴在弄墨的肩头,伸出右手,撕心裂肺地大喊:“全伯!”只见韩全一脸惨白,嘴角涌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染得暗­色­的地面一片殷红。而后目光渐渐涣散,终于倒了下去。黑衣人一脚将他踢开,刚要追来却发现竹韵扯住他的另一条腿,让他不能动弹。

瘦弱的竹韵秀发散乱,匍匐在地,她淡褐­色­的眼睛显得格外纯净生动:“小姐!保重!”眼前的树木渐渐密集,让我看不清远处。“竹韵!”我长唳一声,心如刀割,胸如锥刺。

“小姐,别怕!”弄墨一边喘气一边安慰道,“别怕!”

拨开了乱杂的树枝,眼前突然开阔。江风猎猎,四下荒芜,耳边传来一阵阵潮汐声。黑­色­的岸石上刻着三个狂草大字:酹月矶。

弄墨呆愣了一下,抱着我向后退了两步,转身刚要往回跑去,却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挡住了我们的生途。弄墨将我急急放下,藏于身后。一点一点地向后挪步。同时从头上摘下一根铜簪握在掌心,只是手抑制不住地颤抖。黑衣人不屑地哼了一声,快步上前撇住弄墨的手腕。只听丁的一声,铜簪落地,弄墨疼得身体瘫软。她用另一只手抱住黑衣人的腰,回过头,冷汗淋漓,柳眉紧锁:“小姐……快走!”

“弄墨……”我愣愣地向后退了两步。

“快……走……”一把尖刀穿着她的楚腰而过,她恋恋不舍地看着我,“要…活下去…”

“弄墨!”看着她纤长的身体软软落地,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忽地几滴热血渐到我的脸上,眨了眨眼睛,只见黑衣人抽出尖刀,用力地甩了甩。苍白的石矶上洒下了点点“红梅”,我急急向后退去。突然脚下一悬,猛地回头,只见身下酹河轻轻拍岸,发出拨剌拨剌的响声。前有恶鬼,后无退路,这便是爹爹跳崖前的境遇吧。我慢慢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将那双狠戾的眼睛牢牢地记在心间,日后必将千倍报还!深吸一口气,足下一蹬,两手交叉,含胸低首,向后跳去。

耳边嗡地一声,刺骨的冰凉渗入肌肤,滑入心底。我鼓起腮帮,气沉腹部,滑动手臂,向下潜去。如今切不可浮出水面,若是那人见我没死,定会一路追击。河水寒彻入骨,冷的我牙关直颤。瞪大眼睛,透过微黄的河水,看清了周围的情况。摆动两腿,借着潮涌的力量,像鱼一般向岩壁游去。待靠近了,两手抓紧凸出的壁石,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只见酹月矶成石崖状,好似一个青铜盏,盏口向外延伸,直直地伸入河面。抬起头只能看见凸出的崖面,只能看到被河水浸湿的岩壁。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要躲在这岩腹下,就暂且安全了。

河水涌来推去,我瘦小的身体随波荡漾,手指一点点地滑落,眼见就要被冲到河里。我咬紧牙关,将全身的力气集中在指端,死死地扣住岩壁,一道道血丝从指甲里渗出。十指连心,尖锐的痛感混合着沁骨的严寒,向我的胸口一阵阵袭来。

“侗哥,那边都清­干­净了!”崖上传来一声大吼。

“嚷嚷什么!”那是为首的黑衣人的声音。

“反正人都死了,怕什么!那丫头死了没!”

“她…下……”河水滔滔,让我听不真切。

“那就死定了嘛!”那个大嗓门倒是清楚,“一个小丫头能在这酹河里幸免?除非她那死去的爹娘老子在河里托着她!”

扣紧岩壁,咬紧下­唇­,瞪大眼睛,两脚在水中寻找支撑点。摸索了一阵,终于踩到了两个凸起的石块,整个人像是壁虎一般吸在酹月矶上。

“你看,河里都没有人影,今天风浪挺大的,怕是已经被冲走了吧!侗哥,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回去就跟丞相说,扎了那丫头两刀扔进河里了,不就成了!反正丞相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让姓韩的小子和丫头在午时前双双死去,作为咱家少爷上三的祭品!”

幽国的风俗,去逝后的第三天,家人将奉上果蔬,为死去的亲人求福引魂。这,便是上三礼。

钱乔致,你好狠的心肠!为了给你儿子上三,你不惜杀光同行的官兵囚徒,就是为了取我的­性­命。你就不怕,钱群背负更多的血债,在十八层地狱里受尽剥皮断骨之苦吗?其实自我爹爹娘亲殁后,你就没有打算放过我们兄妹。其实早从发兵援荆之际,你打定了主意要灭我韩氏满门!

过了好久,崖上再无声息。我长舒一口气,手脚冰冷,僵硬地挪动。一滴滴冷水从发间流出,感觉到身上冷冷的没有半丝人息。我张开嘴,牙齿猛地咬破了下­唇­,凉凉的血液渗入口腔,淡淡的腥味让我的脑子霎时清明。不能在这个时候泄气,不能败给自己,我这条命是他们……是他们换来的。泪水静静地滑落,混着­唇­上的血液流进我的嘴里。涩涩腥腥,直直地流进我的心底,五脏绞痛,悲不能已。

喘着粗气,扣着岩壁,拼命控制身形,这才没被恶涛卷去。手掌被砾石磨得血痕斑斑,身体被江水浸泡的浮起白皮。我这才绕过了酹月矶,战栗着爬到岸上。一阵冷风吹来,浸着身上的冷水渗入我的肌肤,趴在草丛里,浑身无力。

周围只听得风吹枯草的沙沙声,宁静的让我闭上了眼睛:爹、娘,卿卿好累,好想睡。全身虚软摊在地上,昏昏沉沉几欲睡去。突然间,脑中回荡起弄墨凄凄的声音:“要…活下去……”

要活下去!我猛地睁开眼睛,一咬牙,撑起抖缩的身体,迈开沉重的脚步,听到湿湿的鞋底发出滋滋的怪声。扶着河边的凋树,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身体隐没在河边的白桦林里。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道全身滚烫,头重脚轻。强睁双目,只见天­色­渐暗,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紧接着天旋地转,整个人仿佛只剩下一个头颅,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先前的一幕幕混合在一起,飞速地转动,脑子里一片混沌。

周围怎么黑了?是夜已经降临了?还是我已经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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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云蔽日,时值申时,江滩上停靠了一艘枋船。从上面匆匆跑下数十名壮汉,个个以绛布裹头,衣袍粗放,一副水匪模样。

为首的一名玄衣男子立在船头,低低叮嘱道:“阿默,半个时辰内务必回来。”

“是。”紫衣男子一弓手,带着十几人快速离开。

约莫四盏茶的功夫,阿默领着兄弟们跑回了滩边的芦苇荡。

“人呢?”玄衣男子微皱眉头,看了看他。

“启禀林护法,属下在周围找了一圈,只见那边的茂林里全是死尸。看样子,一行官囚全被土匪劫杀了。”

“死了?”玄衣人扫视一圈,目光停留在一名手下的怀里。

“啊,弟兄们一阵好找,终于在林后的石矶上发现了一个女人。她身上的刀伤避过了重要部位,只是流血过多,还剩半口气。”阿默挥了挥手,那名手下快步上前,让林护法看清了该女的面目。

“这是…”玄衣男子紧皱眉头,叹了口气,“快上船,此地不宜久留!”

“那这个女人是留还是不留?”阿默窥探着林护法的面­色­。

“带上船!”玄衣人掀开布帘走进船舱,“送进来,我来给她医治。”

“是!”十余个紫­色­的身影飞一般地窜入枋船里。

“换装,去梦湖!”舱内传来一声大吼,只见船上扬起白帆,挂上了商号的旗幡。芦苇荡里飘扬着十几个绛­色­的棉布,深红的­色­彩在白­色­的芦花中显得格外浓重。

这一船的人并不知晓,他们的主子意欲解救的那个女孩,此时正躺在三里之外的白桦林里。身染风寒,沉沉睡去……

风簸浪涛江头恶,一双锦鲤分东西。

­阴­差,阳错。

月沉吟 第一卷 履霜踏雪 离歌切莫翻新曲

章节字数:9220 更新时间:07-10-28 21:55

感觉到四周暖意融融,不自觉地蜷缩起身体,享受着轻软的触感。好想这样一直睡下去,真的是太累了。翻了个身,脑袋里突然再次响起弄墨临别前的低语:“要…活下去……”心中一颤,突地睁开双眼。

直直地与一双闪闪动人的眸子对视,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只见那双眼睛里闪出惊喜的神­色­,只听一声欢快的大叫:“爷爷,她醒了!师妹醒了!”

师妹?好奇怪的称呼,一想到被绑架的那段经历。我的心中不禁一紧,在被子里动了动手脚,再清了清嗓子。还好,没有被点|­茓­。微微舒了一口气,强撑双手,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脑袋一阵眩晕。

“爷爷,你快点,快点呀。”嗲嗲的声音响起,我抱紧被子,警惕地盯着门口。只见虚掩的房门被人一脚踢开,一个身著红­色­绣边襦裙、脚踏棕­色­皮履小女孩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随着她的移动,房间里回荡着一阵清脆的响声。走近了才看清,原来她左右两边的圆髻各系了一个紫金铜铃。

“师妹,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她眨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下子扑到了床上。

“滟儿,不要吓到人家。”抬起头,只见一名矍铄的老人摸着黑灰­色­的胡须,笑眯眯地看着我:“小姑娘,莫怕,我们不是坏人。”说着,他慢步走到床边,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细细解释道:“前日,我的孙女滟儿在江边的白桦林玩耍,恰巧看到小姑娘衣物尽湿,倒在地上。于是便叫来了她哥哥,这才将你背了回来。”

前日?抬起双手,指腹掌心的累累伤痕明白地提醒我酹月矶上的惨祸并非梦境。眼前浮起水气,迷茫一片:弄墨他们已经去了两天了……真的,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以手掩面,咬着下­唇­,压抑着声音,涕泗悄流。

“都是爷爷不好,把师妹弄哭了!”一声娇嗔响起,正当我哭得胸腹抽痛之际,一双暖暖的小手将我的手掌拨开。我不住地抽泣,生生地打起了哭嗝。“是谁欺负你了?师姐给你报仇去!”灵动的眼睛里闪着火花,她挺直腰身,拍了拍胸脯,“别怕!我来给你作主!”

愣愣地看着她,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开口:“师…姐?”

“啊!太好了!太好了!”她欣喜地大叫一声,从床上跳起来,得意地转着圈,“师妹终于开口叫我了!”边说边扯了扯那位老人的衣襟:“爷爷!你听到了吧,师妹她叫我了,从今天开始小鸟我就当姐姐了!”

“滟儿,休得胡闹!”老人严厉地看了她一眼。小女孩翻了翻眼睛,嘟起嘴巴,不满地哼了一声。

“小姑娘家住何处?说出来,我们好将你送回去。”老人身材消瘦,两眼炯炯,一副仙风道骨,很是脱俗,“你离家两日,你的爹娘怕是早已经焦急万分,开始四处寻觅你的踪迹了。”

他温和真诚的神情让我放下了戒备之心,眼眶涌起一阵酸涩:“我爹娘……已经仙去……”

小女孩慢慢走到床边,拉起我的手,低低说道:“我也是。”

抬起泪眼,微拢眉头,怔怔地看着她:原来你我同病相怜。

“那…”沉厚的声音传来,“你可有家人?”

慢慢地从她暖暖的掌心里抽出手,抓紧被褥,喉间­干­涩,咬着牙,颤声说道:“都…都被贼人杀死了……”

眼前突然掀起漫天的血红,江头林间的那一幕幕惨景再次浮现:全叔嘴角含血,竹韵凄然的褐瞳,弄墨腰间的刀剑。“要…活下去……”弄墨临去时的低语一遍一遍地在我脑中回荡。“要…活下去……”

“啊!”痛吼一声,拼命晃头,试图将眼前的血红晃的没有踪影。

“啪达!”一个闷闷的声音响起,那副暗­色­的酹月矶惨图渐渐散去,我愣愣地看向青石地。原来是那串紫檀佛珠滑落了手臂,接连而至的惨祸让我食不知味,寝难安眠。原先被哥哥戏讽的胖手,已经变成了瘦瘦的枯柴。了无大师的赠礼也就这样,从腕间轻易地滑落了。

小女孩快步上前,捡起了那串佛珠,来来回回翻看了遍,突然睁大双眼,惊诧地叫道:“这不是那个无聊和尚的东西嘛!”

无聊和尚?我微皱眉头,静静地看着她:难道她认识了无大师?

老人挑着眉毛,摇了摇头,好笑地看着她:“滟儿,这种佛珠很普通,比比皆是。”

“不普通!一点都不普通!”女孩不满地嚷嚷,“爷爷你看,穗子旁边的那颗佛豆豆上还有小鸟的画儿呢!上次在宝莲峰,不管小鸟怎么撒娇,那个­干­瘪和尚就是不肯将这串佛豆豆送给我。我就趁着他不注意,就刻了一只小鸟,作为报复!”她踮起脚,将佛珠递给老人,急急叫道:“爷爷,你看呀!你看呀!”

他敛容接过,轻轻地拨了拨墨­色­的珠粒,偏过脸,炯炯地看着我:“小姑娘,这串佛珠是谁给你的?”

心中忐忑,嚅嚅答道:“是檀济寺的一位大师赠予的。”

老人向前跨了一步,语气轻快:“那位大师可叫了无?”

“是。”微讶地接口。

“怎么样,小鸟说对了吧!”小女孩得意地晃了晃身体,笑眯眯地看着我,“师妹啊,你还知道无聊和尚现在在那儿?他约了我爷爷过来赏景,可是自己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一个和尚还撒谎骗人,真是可恶!”

“滟儿!不准那么没大没小的!”老人厉声喝止,“檀济寺的小师父不是说了嘛,了无是被幽王罢了国寺主持一职,被赶下山去了。哪里是什么撒谎骗人,不要妄言!”

“哼!”小女孩皱了皱鼻子,不屑地说道,“那一定是他犯了错,才被罢职的!”

“不是…”我擦了擦眼泪,低低地说道,“大师没有犯错。”

“嗯?”她偏着脑袋,好奇地看着我,“师妹你知道?”

皱着眉,轻轻地叹了口气:“大师是被牵连的。”都是被我们韩家的祸事连累的,那­奸­妃的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牵连?”小女孩快步走来,发间的铃铛丁丁作响,“被谁牵连的?”

“被…”我一时怔怔,偏过脸,不愿多说。

“滟儿,好了。”

“可是!”她跺了跺脚,声音闷闷,“好嘛,好嘛,不问就是了。”

呀地一声,房门轻响,我抬起头看向来人。只见一名蓝衣少年端着一个青瓷碗,含笑立在门边,眉眼淡淡,笑容暖暖:“师傅,药煎好。”

老人向他微微颔首:“嗯,端过来吧。”

少年目光柔和,眨眼间就到了床边:“小妹妹,可有力气自己喝药?”

“嗯,应该可以。”我感激地对他点了点头,“谢谢。”

这位温润的少年,浅浅一笑:“呵呵,不用谢。”

两手微抖,颤颤地接过药碗。或许是睡了两天,或许是河中求生耗尽了体力。手腕一软,眼见青瓷碗就要落到床上。可就在下一瞬,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翻掌而过,接下了那碗汤药。我愣愣地抬起头,直视那双煦煦的双眸:好漂亮的身手,好伶俐的动作,他…会武。

只见少年温文一笑:“小妹妹发了两天热,又滴水未进,身体未免虚弱。”说着将青瓷碗递给女孩:“就麻烦师妹了。”

红衣女孩一把抢过药碗,咚地一声坐在了床沿上,舀起一勺黑乎乎的药汁,有些笨拙地吹了吹,兴奋地眨了眨眼睛:“师妹,乖,张嘴哦~”边说,边噢起嘴巴,样子煞是纯真可爱。

跟着她的动作,不自觉的张开嘴巴,苦涩的药汁没入口中,滑入喉咙,让我微微怔住。为何如此轻易地相信他们?为何如此随便地吞下汤药?是因为他们眼中的真诚和温暖吗?

是,大概是。毕竟我已经经历了太多的­阴­谋诡计,毕竟我已经经历了太多的鲜红血腥,毕竟我已经太久没有这样安全静心。一动不动地看着女孩灵动的眸子,纯净清澈的让我好羡慕好羡慕。泪水悄悄地滑落,眼前像是架起了一个三棱镜,模模糊糊、分层错落,让我看不清周围。

“唉?师妹!师妹!”感觉一只小手轻轻地抚了抚我的脸颊,轻灵的声音就在耳畔,“是不是太苦了?”这句话好像娘亲,泪水汹涌而出,我哀嚎一声,肆意地发泄着满心的伤痛。

“师兄!师兄!快给小师妹买麦芽糖去!快呀!快呀!”

“滟儿~”沉沉的声音响起,感觉到身前覆上了一片­阴­影,我擦了擦眼角,慢慢抬起头。只见老人站在床头,双目幽幽,半晌叹了一口气:“孩子,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过去?怎能过去?一次次惨惨别离,一幕幕凄凄图景,深深地刻在我的心头,时时提醒我:这条命不单单是你自己的,你背负了太多人的血泪。在报仇雪恨之前,韩月下你没有资格忘却、你没有资格丧命!

此恨,如同沧海之中的浪涛,一阵阵地在胸间翻滚。浓浓怨气从心底咆哮而出,化成了一股甜腥在喉间徘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道怨气生生咽下。松开紧握的拳头,掀开被子,摇晃着坐在床边,两脚颤颤地落塌,膝部发软,一下子跪倒在地。

“师妹!”女孩匆匆放下碗勺,想要将我扶起。我晃了晃手,感激地看着她:“谢谢你救了我。”

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清脆地笑开:“哎呀呀,你要真的想谢我,就给我做妹妹吧。小鸟好想有个妹妹,好想好想呢!”

嘴角微微松弛,仰起头看向老人和少年:“谢谢两位施以援手。”说完,两手贴在冰凉的青石地上,重重地叩了一个响头。真的很感谢,感谢你们救了我的命,救了我这条凝结了数条冤魂的命。

“地上凉,小妹妹快点起来吧,不然刚压下去的寒热又要发作了。”两手被轻轻拉起,我感动地看着温煦的少年和活泼的女孩,倚着床柱,慢慢地站了起来。

“孩子,你可愿跟着我们?”浑厚的声音响起,我瞪大眼睛惊诧地看过去。只见老人摸着胡须,和蔼地看着我:“既然无处可去,何不跟着我们祖孙三人离开。”他摸了摸手中的佛珠,继续说道:“想来这次巧遇,还是了无给我们种下的缘分。孩子,你可愿意顺应佛缘?”

虽然我还在迟疑,还在犹豫,他们是不是值得相信,但是这怕是我最后的一线生机了。嗯,不管怎麽样要先活下去。想到这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坚定地看向他:“我愿意!”

他微微颔首,双目炯炯:“老夫姓丰,名怀瑾。”接着指了指蓝衣少年:“这是我的徒儿,丰梧雨。”

少年向我温文一笑,我点了点头作为回应。心中暗自揣摩:梧桐更兼风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梧雨,无语,何事难以言及?加了这个丰姓,风无雨,这是师父对徒弟的默默祝福吧。

“这个是我孙女。”丰怀瑾看了看红衣女孩,“丰潋滟。”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潋滟,潋滟,真是一个美好的名字。友善地笑笑,只见她眼角微挑,一脸快意:“太好了!太好了!我有师妹了!”说着抓住我的手,歪着头,眨了眨眼睛:“师妹啊,不要听我爷爷的,师姐我不叫什么潋,什么滟,难听死了。”说着不满地看了看丰怀瑾老人,哼了一声继续兴奋地说道:“师妹啊,叫我小鸟师姐吧,啊~”

眼眉舒展,轻声开口:“小鸟师姐。”

“嗯嗯!”她开心地点了点头,一把抱住我,“太好了,师妹!我有师妹了!”

微微松了一口气,任由她又蹦又跳。她的怀抱暖暖的,让我感到一阵舒心。

“好了,师妹。”丰梧雨轻轻扯开小鸟,“小师妹大病未愈,都快被你晃晕了。”

“噢!”小鸟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笑笑,“人家太高兴了嘛!”

我颤悠悠地向前走了两步,拱手倾身,清晰地说道:“小女姓韩,名月下,|­乳­名卿卿,见过师父、师兄和师姐。”

“卿卿,卿卿。”小鸟围着我,不停地轻叫,“卿卿师妹,卿卿师妹。”

丰怀瑾走到木椅边,慢慢地撩起长袍,轻轻坐下:“孩子,前尘休要再提。像你师兄一样,为师为你起一个新名可好?”

握紧拳头,似有不甘,转念一想,现在韩月下这个名字确实凶险,换一个名字也好。先活下来,以后再慢慢计较。抿了抿嘴­唇­,低下头,轻轻说道:“请师父赐名。”

“云卿。”沉厚的声音里似有一丝轻快,我抬首静视,只见他端着一个陶杯,笑容亲和,“以后你就叫丰云卿。”

“丰…云卿……”我愣愣地念出这个名字,刹那间恍然,眼眸微颤,啪地跪在地上,噎噎开口,“云卿谢过师父。”

丰云卿,风云清,师父,这就是你的祝愿吗?真是谢谢你,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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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我多心了。摸了摸身上软软的冬襦,看了看坐在身边的师姐,她张大嘴巴,几乎是半趴在饭桌上,眼睛紧盯着师兄那边的一盘爆炒腰花。温文的师兄轻笑一声,体贴地将菜放到她的身前:“喏,师妹,全都给你。”

“梧雨。”师父轻呵一声,冷着脸,严厉地瞪了师姐一眼,“滟儿,你太没规矩了!”

师姐瘪了瘪嘴,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嘟着嘴,攥着衣服:“人家喜欢吃腰花嘛,谁要小二把腰花放那么远,这分明是欺负小鸟!”

嘴角微扬,在桌下拍了拍师姐的手。她偏过脸,委屈地看着我:“师妹~”

我握住她的手,贪婪地汲取她的温暖,目光停留在她娇俏可爱的脸上。这几日师姐和我同塌而眠,用她的活泼和纯真慢慢开启了我受伤的心灵,终于让我放下疑虑,慢慢地融进这个温暖的家庭。师姐真是我的贵人,充满活力的她就像是冬日里的那轮暖阳,一点一点消融我心中的坚冰。

“唉,听说了吗?”隔壁桌传来一声叹息,“繁都那边出大事了!”

繁都?我不禁偏过头,侧耳倾听。

“什么事?什么事?”

“韩柏青将军断后了!”那人拍了拍大腿,惋惜道,“七日之前,韩将军的独子被行刑了。”

“啊?行刑?为什么?”

“那为少将军在冬至前夜怒杀了钱丞相之子,就是儿歌里唱的‘凶恶东山狼,强抢如花娘’的那个钱群啊。”

“听我在繁都做小买卖的表兄说,那个钱公子仗着他老子的威风,横行街头,无恶不作!”客栈里像是炸开了锅,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我竖起耳朵,细细分辨,渴望听到哥哥的消息。

“少将军真不愧是振国将军的儿子,杀的好!为民除害!”

“好是好,就是太惨了~”发起讨论的那人一拍桌子,一脸愤怒,“那钱相怂恿王上,第二天就给少将军定了罪。三日后就在罪街法场,由丞相亲自监斩了。”

监斩了……手上一松,筷子啪啪落地。心中的弦被狠狠地拨动,发出凄迷的颤音。

“听说在同一天被发配荒境的韩家小姐在路上遇到山匪,一行官兵囚徒都被杀了!”

“太惨了,韩家不就等于是灭门了吗!”

“哎呀,更惨的还在下面。少将军去后,丞相还不放过他的尸体!将数桶脏油泼在他的尸身上,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这也忒狠了,不是挫骨扬灰吗?”“……”“……”

耳朵嗡鸣,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心弦乍断,反弹在胸间,将我的五脏六腑打了个稀烂。看不见,触不到,五感消失。最后的一丝希望也消失了,心脏像是被冰锥一下一下地刺着,又连­肉­带血地撕了开去,一寸一寸地痛着。胸中的血­肉­浓浓地融在一起,化作一阵甜涩,奔腾着从喉间涌出。

“呃~”地上红艳艳的液体刺激着我的视觉,生生地将我从黑暗中拉出来,提醒我这血淋淋的事实。为什么在我侥幸逃生后,在我扬起希望的时候,听到了哥哥惨死的噩耗。这就像望见了海岸才溺死,是死的双倍凄惨。

“师妹!”“小师妹!”只听得两声疾呼,我怔怔地转过头去,身如槁木,心如死灰。感觉到嘴边流下一股黏稠,胸中一滞,一身骨血似乎被抽­干­了去,眼前昏暗,倒了下去。

昏昏沉沉,迷蒙之间来到了一处水帘前,倾泻奔流的水上清晰地闪过一幕幕画面:

流风亭里,众人乐得前仰后合,娘亲笑得颤颤低低:“卿卿啊,这段是谁教你的?”

“卿卿,要听你娘的话,待你生辰之后,爹便会凯旋而归。”爹爹和哥哥一身戎装,潇洒地立于马上,在薄雾中向我挥了挥手。

娘披散着长发,两手紧扣城砖,凄厉叫道:“柏青,快­射­死我!­射­死我!”

娘含笑抚胸,向一朵绚烂的荼蘼,轻轻扬扬从城楼上落下。

爹爹温柔缱绻地看了看怀中已去的娘亲,沉沉说道:“我会带着你们的娘回去,回到幽国去。”

画眉软软地倚在石狮身上,向我伸出手,恋恋不舍地说道:“小姐,保…重…”

密林里,全伯口染鲜血,艰难地扯动嘴角:“小姐…快……”竹韵用清澈的褐瞳颤颤地看着我,一脸不舍。弄墨撇过头,凄凄离离地看着我:“要…活下去……”

水帘越来越宽,突然闪现了这样一个场景。云暗天低,黄沙滚滚,哥哥两手被缚于身后,跪在苍白的法场之上。监斩台上­奸­相丢出一支竹签,膘肥的刽子手喝下一口烈酒,噗地喷洒在银亮的大刀上。快速取下哥哥颈部的白板,手臂高高举起。

不!不要!我扑到水帘里,想要阻止刽子手的动作。可什么也没有抓到,只染上了湿冷的水滴。刽子手手起刀落,一抹鲜红飞上了数丈白绫。

­奸­相冷笑一声,挥手示意士兵抬上几桶脏油,啪地泼在了哥哥的尸身上。我下意识地想要回避,意欲闭上眼睛。可不管我如何挣扎,那幕还是在我的眼前发生了。惨然的冬日里燃起一堆烈火,火苗狰狞,像是无月之夜下的鬼怪,扭曲着身体,将哥哥紧紧包围,一点一点地啃噬这他的尸身。

心曲千万端,愁肠百折回。欲画悲凉,往事哀哀,对景难排。泪痕却似酹河水,拭过千行又万行。

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们,手指刚刚没入水中,就只见亲人们含笑而立,翩然而去。眼前空留一面如镜的水帘,风吹帘动,水雾蒙蒙,将我完全笼在其中。我怔怔地看着周围,凄凄而立。

忽地迷迷水雾中闪现出几副立体的画面,正前方是漫天的火红,那是我和哥哥在­射­月谷中的窘境。突然乌云密布,老天降下瓢泼大雨,望着周围火硝烟灭,我振臂高呼:“天不绝人愿,笃志力向前!”

转过身去,却见滚滚逝去的乐水边,哥哥拉弓­射­旗,投鞭断殳,我指着对岸的恶鬼,许下重愿:“他日,必将踏江而过,西北望,­射­天狼!”

水珠欢快地打在我的脸上,突然消散了去。眼前一片清明,我望着手上圆圆的水珠,目光颤动:欢乐就如同露珠一样脆弱,未待人细细把玩,便已滑落指尖,毁于中途。哀愁却如同空气,时时刻刻弥漫在你四周,混入鼻息,只要活着就和它难以分离。

甩掉指尖的水滴,抹去脸上的水雾:泪水不能解除痛苦,与其将生命浸泡在无用的泪河中,不如像酹月矶那次,咬牙爬上岸堤。痛苦,总有一天我要将你征服。终有一天我会让你在我的脚下呻吟。

履霜踏雪,拨开重雾,不再沉迷於凄凄惨惨,我猛地睁开眼睛。

“爷爷!爷爷!师妹她醒了!”耳边传来师姐欢快的叫声,身体被她轻轻推动,“师妹,师妹,你可吓死我了…呜~”

偏过头,伸出手,轻轻地擦拭她脸上的泪,低低说道:“师姐,对不起。”对不起,我竟然忘了我不是孤身一人,我还有师父,还有师兄,还有你。

“小师妹,这是阳城最好的大夫给开的药。”师兄眉宇舒展,坐在床边,将我扶起,“来,喝一口。”

那暖意的眼眸让我想起了哥哥,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就着碗沿,将黑­色­的汤药一口喝下。“师妹。”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淡淡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可别再折磨自己了。”

面容轻缓,淡淡一笑,感激地说道:“嗯,不会了。”

抬起眼,只见师父默默颔首,笑意浅浅地看着我。手指伸进衣服,摸了摸爹爹送给我的那块白玉。下定决心,猛地跪在床上,以额贴褥,用尽力气,大声说道:“师父,我想学武,请您教我!”师姐曾经告诉我,师父虽然身如野鹤,清闲出世,但身怀绝技,是深不可测的江湖中人。

房中静默,我握紧拳头,不愿退缩。半晌,沉厚的声音响起:“云卿为何想要学武?”

抬起头,坚定地看着他,声音清澈:“卿卿年纪虽小,可是已经目睹了太多的惨祸和血腥。每一次遇到血灾,都是亲人挡在我身前,以命换命,才让我苟且偷生。那种无奈感,日日夜夜啃噬着我的骨­肉­,让我夜不能寐,日不能醒。”披着头发,向前爬了两步,灼灼地望着他:“我不想永远那么无力,只有让自己变强,才能保住我所珍惜的,才能让恶徒­奸­贼尝到报应。师父,卿卿求您,求您传我武艺吧。”说着,咚咚地扣起响头。

“小师妹……”师兄扶起我的身体,眼光微颤,动容地看着我。师姐泪光点点,目有怜惜。

期待地看着师父,舍不得眨动眼睛。只见他摸了摸胡须,眉头轻拢,沉沉说道:“云卿,为师可以将毕生所学一一传授给你,只是,你必须答应为师一个条件。”

欣喜地看着他,急急答道:“不管是什么条件,卿卿都会答应。”

师父舒开眉头,慢慢说道:“明日,我们便会启程回到荆梁翼三国交界处的忘山,我们的家便在山中的离心谷里。”荆梁翼,北方的土地。我认真地听着师父的话语,不住点头。

他眯起双目,幽幽开口:“为师要你答应,十年之内绝不出谷。”

十年?我怔怔地看着师父,只见他双目谨然,面容肃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响亮地答道:“好!”举起右手,一字一句地说道:“今后十年,卿卿决不踏出离心谷半步!”

师父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我举目远眺,望着窗外的沉沉的夜幕,暗自发誓:十年就十年,待我学成出谷,再一报家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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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习习,丰梧雨推开房门,追身而去:“师父!”

不远处一位老人慢慢转身:“何事?”

温润的少年躬身而立:“徒儿有一事不明,还望师父能够解惑。”

“唉~”老人长叹一口气,“你是想问我为何要提出那样的条件吧。”

“是。”

丰怀瑾淡淡地看向徒儿:“梧雨,你觉得云卿风骨如何?”

“骨轻体柔,是练武的好材料。”

“嗯。”老人点了点头,迎着猎猎北风,沉沉说道,“云卿不愧是韩将军的女儿,天资极好,气质脱俗,经历了那么多惨事,仍然充满了求生欲望,颇有毅力,实在难得。”突然一敛容,举目望天:“梧雨啊,云卿和你不同。你们俩虽然都经历了家破人亡,但是你那时还在襁褓之中,日后也容易放下。而云卿在懂事之后,家祸连连,孑然一人,她身上的戾气便是弱点。”

“你也看到了,她怒极呕血,醒后双目流火,执念缠身。若是传她武艺,又任由她闯荡,那才是害了她。云卿是了无认可的孩子,为师有责任将她教好。在离心谷里静心十年,希望她能化解蚀骨的怨气,真正做到风云清,心眼明。”说完,丰怀瑾便转身离去。

丰梧雨站在廊里,默默无语。他抬起头,只见一钩下弦月静静地挂在雨后初晴的夜空里,虽不完美,却很晶莹,像眉黛般弯弯一抹,钩住了几颗残星。

半明半暗的稀星淡淡地挂在碧霄里,静静地注视着夜幕下的幽国。冬夜萧萧,远处传来微弱的乐声,曲调幽幽,仿若离别。

千山紫翠云殿悬,万古酹河吞舟鱼。离歌切莫翻新曲,缺月残星夜初晴。

夜很快就要散去,崭新的一天就要来临。

月沉吟 第二卷 晴云淡月 十年踪迹十年心

章节字数:5173 更新时间:07-10-31 23:10

月有微黄篱无影,松风笑送郁香近。倚在竹椅上,靠在师姐的怀里,淡看新月似磨镰,离心谷里­色­常青。

师姐为我顺了顺头发,瞥了在山石上和了无大师喝茶赏月的师父:“卿卿,我真不明白。爷爷让你十年不出谷,你就实心眼地待着。这一留就是九年半,要是我早就遛了!”

“小鸟师姐。”我半撑着身子,笑笑地看着她,“十年寒暑十年秋,十年踪迹十年心。”伸手轻抚石缝间婷婷而立的山茶:“雪里展颜至暮春,尘间耐久孰如卿?”

“师妹,你?哩八索的,越来越像爷爷了。”师姐低下头,转了转眼珠,“不如今夜趁着无聊和尚和爷爷畅谈,咱们裹了包袱溜吧。”我抬起眉毛,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通。师姐偏头看了看师父,低声耳语道:“我约了柳寻鹤,今夜子时在谷外等我们。只要跟着那小子,咱们吃穿不用愁的!”

“我们?”笑眯眯地看了看师姐,“是等你吧,怎么?上次打碎了璇宫的圣女像,被师兄逮了回来,这才禁闭十天就受不了了?你这个闯祸大王又打算拉着那个花花男为非作歹去?”

“嘘~”师姐一下子捂住我的嘴,紧张地看了看师父,“师妹!你声音小点,要是爷爷知道了,还不把我锁到蹊乔洞里。”

掰开她的手指,眨巴眨巴眼睛,无所谓地看着她;“我最喜欢蹊乔洞了,冬暖夏凉,里面的冰湖最适合练功。你忘记了?我可是在里面待了两年。”

“嗯嗯!你这个疯子,只有你能忍受!”师姐戳了戳我的头,龇牙咧嘴地说道,“不过这次我和柳寻鹤要去的地方,可不一般。”她故意停下,得意地绕了绕鬓发,用气音在我耳边说道:“这个地方和卿卿也有关系噢~”

歪在竹椅上,仰头望月,喝了一口绿茶,并不搭理。半晌,她跺了跺脚,轻掐了我一下:“真没意思!你和师兄一样,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低下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了,终于忍不住了?不卖关子了?”

她抢下竹杯,剜了我一眼:“臭卿卿!好了,师姐就发发善心告诉你吧。这次我和柳寻鹤要夜闯荆王宫!”

坐直身体,虚目而视:“荆王宫?”

“嗯!”师姐揽着我的肩头,­奸­诈地咧了咧嘴,“我们打算趁着夜­色­,把那个文太后的头发剔光!为师兄出出气!”说着还皱了皱眉:“要不是师兄说他已经放下,要不是爷爷不准,我早就闯进去宰了那个老妖­妇­了!”

师兄原姓吴,是已逝的荆王吴鼎的长子,师兄的娘亲是荆王最宠爱的如妃。当时如妃和文妃同时怀孕,荆王大喜,遂在国宴上宣布:二人谁先诞下皇子,便册为荆后,并立皇长子为太子。是夜,如妃阵痛,于子夜诞下麟儿。还未待荆王册立,如妃便莫名其妙的香消玉殒。文妃于隔夜临盆,亦生下一位皇子。此后她自告奋勇地接下了养育皇长子吴语的重担。师父曾经受过如妃之父如尚书的恩惠,受他所托,夜入皇宫,一探究竟。结果目睹文妃的近侍拿着长针,意欲戳入师兄的后颈。师父巧施手段,救下命在旦夕的师兄。第二天宫中便传来了消息:皇长子得了重疾,不治身亡。如大人声泪俱下拜托师父将师兄带走,远离是非之地。五年后,当师父带着师兄回到荆国,准备探访其外祖,却发现如家早已成为荒冢野园。原来他们在第二年便因诬蔑文后而下狱,凡是年满十三的男丁一律被斩首,家中女眷全数充为官妓。家破人亡,四散飘零。

在师兄八岁那年,荆王吴鼎薨,谥号文。其次子,即文后之子吴陵即位。文太后念子年幼,垂帘听政,总揽大权。在吴陵即位五年后,荆雍合谋,内通­奸­相,于乾城一役,逼死我爹娘。这样算来,文太后亦是我的仇人。

“卿卿,卿卿。”感觉到身体被一阵猛晃,猛地从沉思中惊醒,偏过头,只见了无大师淡笑而视。我快速起身,施施而立:“云卿失礼了,请问大师有何指教?”

了无摸了摸长长的白眉,不急不徐地说道:“刚才和你师父在讨论天边的残月,老衲一时兴起,便想让云卿赋诗一首,不知可否?”

我微微一笑,举目远眺,只见天边一弯新月,如衣带渐宽的美人,盈盈顾盼大地。夜幕淡淡的隐隐有些微蓝,好似一汪深潭,剪得月儿越发的清瘦。

“夜如水,残月钩星。风如梦,抚松引情。花影入帘栊,笑看­色­空。闭关入山中,淡看情浓。春愁不上眉,谈经说颂。”举头望月,轻笑出声,“明如镜,清如水,夕夕成?月月融。张敞笔尖淡淡抹,一如幼时城东。清光流转,羞窥俪影坐窗拥。冷月无声,哀叹沙场惊悲鸿。”

感到衣袖被人轻轻拽扯,我低下头。只见师姐皱着眉,向师父那边撇了撇嘴,示意我注意言辞。我轻轻地扯回衣袖,无所谓地笑笑,走到丛丛的山草边,随意地摘下一枚长叶,叹了一口气,语调忽转:“幻海沦胥,难忘来生路。冰轮映碧,暗逐飞琼度。”遥指月兔,但问一声:“长夜漫漫月无眠,我为怀亲君为谁?”

“卿卿!”师姐冲着我挤眉弄眼。挥了挥衣袖,淡淡地看着师父和了无和尚,清澈的声音响起:“松­阴­坐,展素颜,问苍穹:几家飘零在异乡?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兄妹绕竹床?几家双亲在高堂?玉漏敲花月朦胧,离心幽幽露华浓。九年听彻柳边风,相见唯有在梦中。”

一口气道出心语,轻展眉际。却见师父抚须颔首,了无大师面容淡淡:“云卿,你可知道老衲为何让你赋诗?”

点了点头,笑笑说道:“卿卿知晓。”

“知道你还这样说!”师姐白了我一眼,埋怨道,“笨死了!死脑筋!木鱼头!”

了无大师笑眯眯地看着她:“噢~若是潋滟,又当如何?”

师姐转了转眼睛,嘟着嘴看了看师父和大师:“大和尚只要卿卿对月作诗,只要说说月亮就好了,不用叽里呱啦地说后面的怀亲诗句。”她抿了抿嘴,下定决心,大声说道:“更何况,大和尚和爷爷本来就是想用吟诗套师妹的话。卿卿笨死了,明知如此,还跳进圈套里。”说完,瞪了瞪眼,似乎在埋怨我的不争气。

大师出声大笑:“潋滟啊,老衲在你心中就是如此­奸­诈的一个人吗?”师姐想要开口,当看到师父严厉的目光,也就没了兴头,憋着嘴乖乖坐着。“潋滟,老衲出这个题目只是想让云卿体悟月亮。”

“体悟……月亮?”师姐不解地看着大师,随后又挑着眉看了看天边的新月,“十五的月亮是­鸡­蛋黄,初三的月亮是被咬了两口的­鸡­蛋黄。这很简单啊,大和尚你怎么体悟的?”

大师但笑不语,只是略略地举起一根手指,遥指那轮上弦月。

师姐看看手指,看看月亮,皱了皱眉,托着下巴想了很久。啧了一声:“大和尚为什么举起手指?”

了无轻轻出声:“月亮。”

师姐捏了捏脸颊,想了片刻:“大和尚是在耍我吧,我问你月亮,你举起手指。我问你手指,你又说起月亮!”她瞪圆双眼,不满地皱了皱鼻头。

了无全不在意她的无礼,只是摸了摸眉须,笑笑地看着我:“云卿觉得呢?”

我慢慢地坐在竹椅上,偏头看向小鸟:“师姐啊,你这叫得指忘月。探究月亮的真谛,大师不言语,只是举起手指。而你就被这个外物所吸引,执著于这根手指,而忘了起先的真意。大师提醒你月亮,是想点醒你。”

“就像大师让我对月赋诗一样。赋诗只是外物,本意是要示心。若是流于形式,而掩藏了自己的内心,那便是得指忘月,那便是一种执著。”说完,向了无大师和师父恭敬地低下头。

“呵呵~怀瑾,你的用意已经达到了。”了无笑笑开口,“五年前的问禅,云卿还左右顾及,隐瞒真心。而如今她能毫不畏惧地笑看往昔,说出自己的情意,这说明她已经放下了执念。”说着,手指在空中画出一个字:“云卿,这个字,你看清了吗?”

我平心静气地答道:“是‘恨’字。”

“云卿可知此字的含义?”他和蔼地看着我。

站起身,低头含胸:“请大师指教。”

“恨字,左边一个心,右边一个艮。艮,止也,坚也。将心静止,使之坚硬,此为恨。心中存恨,情意渐消,难寻大爱,偏离正道。切记,切记。”

将大师的解字细细记在心间,鞠躬行了一个大礼:“谢大师教诲。”

“云卿。”低沉的声音响起,我诧异地抬起头。只见头发银白,尤胜谪仙的师父眉目清清:“你陪着滟儿出谷吧。”

不可置信地看着师父,嘴­唇­微张,难以言语。

“爷爷!是真的吗?可以吗?”师姐啪地站起身,拉住我的手,“不是说十年吗?还差六个月,您就肯放过师妹了?”

师父拿起竹杯,轻抿一口,淡淡地说道:“滟儿,风云清,心眼明,十年只是虚数而已。”说完满意地看着我,笑笑地点了点头:“云卿,不枉为师的一片苦心,你终于明白了。”

眼眶微涩,咚地一声跪倒在地,语调颤抖:“卿卿,谢师父栽培,谢师父爱惜。”

“好孩子,起来吧。”我用衣袖拭­干­眼角,慢慢起身,只见师父灼灼地看着我:“云卿,为师从来未曾想过让你放弃报仇,毕竟你身上的血债是常人无法体会的。空话一句放下,未免太过儿戏。这九年多,我不准梧雨和滟儿在你面前提起南方诸国的纷争,为的就是让你静心悟道,潜心学艺。待羽翼丰满,心境大定,师父便放你出谷,一圆心意。”

“师父……”泪水无声,悄然落下。

“这九年多,南方四国风云突变。在我们进谷的第二年,荆雍便出师掠幽,将幽王秦褚逐于南地。幽王求助青王凌准,凌准派骁勇将军葛赞出兵。名为助幽夺地,实为狼入内庭。第四年,幽国在三国的挤压之下已只剩弹丸之地,而荆国由原先的六国末微,一跃成为南方大国。第五年,秦褚被外戚钱氏幽禁,不久便饮恨离世。秦褚之子秦缪即位,骄奢­淫­欲,偏安一隅。第六年,钱氏勾结雍国,逼死秦缪,钱乔致被雍王封为重金侯。”

我紧皱眉头,急急问道:“雍王为何要封那­奸­相为侯,难道他忘了幽王的教训了吗?”

师父摸了摸胡须:“云卿可知为何幽国能在三国的威势之下,苟延残喘了五年?”

摇了摇头:“不知。”

“原因有三:其一,青、雍、荆三国各怀鬼胎,均想独霸幽地,数年来勾心斗角、战火不断。其二幽国富足,赋税多出于南方一带。幽都南迁,库银充足,军粮丰裕。而这西南数州便是三国虎视眈眈的肥地,钱氏历代经营丰州,是举足轻重的豪族。为了掠得幽国的宝地,雍王不惜以利相诱,保住钱乔致的荣华富贵。”

原来如此,我叹了口气:原来那­奸­相留着一张保命牌,不过也好。他的这条狗命,本应由我来亲取。

“其三,幽国兵败死的大多数是临时征召的民兵,刘氏的十万军队没有丝毫损伤。政治上游说,军事上保存实力。让幽国苟存了五年,而后外戚反目。青国凌空出世一个少年将军,仅一战,就大破刘家军,阵前斩杀了刘忠义,又义释众将士,十万大军悉数投降。青国一时占领了东南四州,与雍国成对抗之势。第七年,幽国灭国,领土被三国瓜分。以酹河为界,雍国霸占了商户林立的西南宝地,青国掠下了遍地粮仓的东南重镇。荆国由于国弱,仅仅得到了北方数州。”

说完,师父淡淡地看着我:“云卿此次出谷,为师不愿束着你。随心而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梧雨就在南地游历,有什么事找他商量。遇到危险就回谷,师父帮你解决。”

心头暖暖,哽咽出声:“谢…师父……”

“爷爷你偏心!”师姐娇嗔地跺了一下脚,“小鸟一出去,你就说闯了祸别回来。师妹惹了麻烦,你还帮她扛着。偏心,偏心,你偏心!”

师父将竹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斜眼看了师姐一眼:“云卿比你知轻重,她不会胡来。倒是滟儿你,一出谷就闹个翻天覆地,每次都是梧雨宠着你,替你善后。这次若是再闯祸,你就别回来了!”

师姐嘟了嘟嘴,无声地动了动嘴巴。

“滟儿!”师父沉沉开口,“云卿多年未接触世事,出门在外你多照应着点。”

“是。”师姐拉过我,开心地眨眨眼睛,“师妹,师姐带你见世面去,外面好吃的、好玩的,应有尽有,比谷里好千万倍。”边说边挑衅地看了看师父。

“老哑。”师父无视小鸟孩子气的举动,招来了谷里的管事,“去把柳寻鹤放出来吧。”

师姐突然僵住,半晌,讨好似的扑到师父的脚边,为他槌起腿脚:“爷爷,怎么了?小鹤子被你抓了?”说着还状似纯真地眨了眨眼睛。

师父静静喝茶并不言语,我轻笑一声,好意提醒道:“师姐忘了?每月月初谷口的石阵都会变换,花花大少…呃……”我顾及地看了看师父,慌忙改口,“柳大哥怕是在阵中迷了道儿。”

师姐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旋即起身,拉着我一路小跑:“快!快!不要再磨蹭了,美好的江湖在等着我们呐~”

清脆的声音在谷间回荡,山间峰岭对峙,投下暗影。仰头而望,两边?岩林立,峭壁连连。静静的,只听见竹声松语。叠嶂西驰,离心谷里不离心。我迎着清风,心下洒然,提气吐纳,踏月飞去。

法流净土,淡月晴云。

春­色­将阑,拟歌先行。

红尘万丈,江湖坤舆。

山中岁月,谷里心情。

月沉吟 第二卷 晴云淡月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章节字数:6405 更新时间:07-10-31 23:10

落日熔金,林昏鸟归。我骑在黑­色­的骏马上,身体随着它的奔跑而自然摆动。阳春三月风光香,杏花垂枝燕子忙。脑后的发带不时拍打在脸上,让我不禁扬起嘴角。

“师妹!”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我勒紧马缰,回身凝望。只见同样换成男子打扮的师姐驾驭着一匹枣红骏马,手上还牵着一根缰绳。

“卿卿,你给小鹤子解|­茓­吧,不然总让我牵着,怪累的。”师姐不满地剜了僵坐在白马上的柳寻鹤一眼,“蠢猪,早就告诉你,不要乱调戏人。这下好了,被师妹的残雪手制住了吧。”说着还重重地拍了拍花花大少的后脑,柳寻鹤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随后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挤眉弄眼好不滑稽。

“柳大哥,可知道错了?”笑笑地看了他一眼,按了按指骨,咯咯的声音让花花男喉头微动。他慌忙眨眼,双瞳抖动。

静静吐息,气走十二正经,最后汇聚于右手食指。轻抬右臂,一股真气自指尖喷出,眨眼之间便隔空点中了柳寻鹤的极泉、阳白、凤池、天突、云门、中府、尺泽等七|­茓­,成北斗七星状。凝神收气,但笑不语。

半晌,花花男扭了扭身子,倏地一下从马背上滑落。师姐摇着马鞭,笑得前仰后合:“哎唷,哎唷!要是你的那些老相好看到英俊潇洒的鹤公子从马背上摔下来,还不吓晕了过去!哈哈哈~”

柳寻鹤拍了拍衣袍,正了正琉璃发冠,理了理长长的鬓发,一跃上马。冲着师姐不怀好意地笑笑:“死鸟,你笑吧,等我见到梧雨兄,就告诉他你意欲偷窥谢司晨洗澡的事。”

“润梧雨,豪司晨,花寻鹤。”师姐她…她竟然要偷窥和师兄并称江湖三公子的谢司晨的­祼­体……我抚额哀叹,无力应和。

“你这只秃毛鹤!你要是敢说!要是敢说~”师姐双目流火,又急又气。

“死鸟,怕了吧!”柳寻鹤斜着眼睛,得意地看着师姐,“你的死|­茓­果然是梧雨兄啊~”

“废话!”师姐抽了花花男的白马一鞭,只见受惊的马儿颠着四蹄,驮着柳寻鹤撒疯似的一路狂跑。“要是师兄知道了,我这辈子就别想出谷了!”师姐踢了一下马腹,向前追去。

望着一白一红、相互追逐的身影,我欲哭无泪。第一次出谷,就摊上了江湖有名的闯祸二人组,究竟是幸还是不幸?举目远眺,只见红霞、云彩、炊烟,袅袅地笼在不远处灰­色­的城楼上,耳边传来隐隐的人声和钟鼓声。落日赤归西,暮烟凝成碧。十年了,我终于回到了市井,终于听到了钟鸣。

“师妹!快点呀!”,师姐立马回叫,霞光为她的俏脸抹上一缕艳­色­。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迎着风,带着笑,策马而去。

一行三人,牵着马,顺着人流,缓缓步入荆国的国都渊城。不愧是六国的中心高地,荆国的地势颇为陡峭,渊城便是建于山丘之中的城池。只见街市起伏,阁楼高低错落,很是别致。走在高云道上,只见街边的酒楼客栈最高的楼台仅仅和街面平行。一些卖花童就站在街角,将粉­色­的桃花、白­色­的杏花递给楼里的食客。我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渊城不似繁都的奢华,处处流露出火辣辣的风情。

“师妹~”小鸟师姐凑到我的身边,耳语道,“等会师姐带你去开开荤,见识见识!”

开开…荤?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低低提醒道:“师姐…女的怎么开荤……”

“傻丫头!”她轻笑一声,啪地展开画扇,一副风流才子模样,“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换这身丑里吧唧的男装?”的36

在前面左顾右盼,频频向周围抛媚眼的柳寻鹤不满地回头瞪了她一眼:“丑?死鸟你嫌丑?本公子的眼光从来不会错,你还挑剔!”

“去~”师姐踢了他一脚,“你少Сhā嘴,专心带路!”师姐神秘兮兮地将我拉到身边,继续面授机宜:“等会咱们要去渊城最有名的窑子—绿茹馆。”

窑…子…我瞬间石化了,没想到师姐荤话行话倒学了不少。凝神屏气,细细听来。“这绿茹馆里的头牌姑娘梨雪是小鹤子的老相好,她认识不少达官贵人,因此对荆王宫小有了解。等会儿,咱们到她那里去,让小鹤子按着她的描述,画一副地图,然后就可以闯王宫了!”说着,她还兴奋地搓了搓手。

我长叹一口气,低低问道:“师姐,你经常去逛青楼楚馆吗?”

“不经常,不经常。”她­干­笑两声,“也就去过六国几个有名的窑子而已,你师姐我还是很谨慎的。”

正当我瞠目结舌地望着师姐时,她突然瞪大眼睛,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卿卿,卿卿,这件事千万不能告诉我爷爷和师兄啊,千万千万啊!”

“嗯。”我无奈地点了点头。

“滟弟,卿弟,绿茹馆到了。”柳寻鹤站在一座飘着薄纱的画楼前,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未待我停下马,就只见几个伙计点头哈腰从我们手中牵过马缰。一个叼着水烟袋的中年­妇­女扭着腰肢,带着媚笑,不急不徐地走到柳寻鹤身边,娇嗔一声:“这不是柳爷嘛,是哪阵东风把您给吹回来了?”

柳寻鹤不露痕迹地让了一步,笑眯眯地看着老鸨:“平妈妈真是风韵犹存啊。”

“唉~怨不得我们梨雪对您死心塌地的,柳爷可真是会哄人~”老鸨子笑得白粉直掉,笑得钗环丁丁乱撞。“哟~柳爷还带了两位爷来了啊。”平妈妈一扭腰,向我和师姐扑来。待近了,我被她身上浓浓的脂粉呛的直咳嗽。“这位爷没事吧。”在她抚上我的一刹那,我一挪脚跟,快步闪开。

老鸨的手悬在半空中,半晌,抖缩着收了回去,尴尬地笑了笑:“这位爷好身手啊~”随后黏到柳寻鹤身边,搔首弄姿地说道:“我们家梨雪这三日都闹脾气呢,说是谁也不见。前日里我偷偷问她,她说是柳爷托人给她带了信,说是这几日来渊城走动。那个痴情的丫头就闭门拒客,这几日可真是丢了不少生意,得罪了不少大人呢~”

柳寻鹤明了的点点头,从袖带里取出两锭金子,一把塞进老鸨的手里:“真是苦了平妈妈了。”

老鸨子眨着眼睛,挤出两道鱼尾纹,笑得好不畅快:“哎唷,柳爷您真是大方。”说着招来了一个穿着花衣裳的龟公,眉开眼笑地叮嘱道:“二子,快带这几位爷去灵珏厅去,好喝的、好吃的尽管上,再去梨雪那里支应一声,就说姑娘盼的人已经到了!”

“是~”二子弓着身,哈着腰,在前引路,好不殷勤。

一行缓缓,只闻得各种香分混杂在一起,浓浓烈烈地侵入鼻腔。耳边响起哀怨的丝竹声,大厅的歌台上,一名妙龄少女手持团扇,身姿袅娜,莺莺啼啼:“匣中珠玉谁堪爱,淡扫蛾眉戴钿钗。今朝乐哉,笑道粉搂须早开。恩客俊才,盼望爷儿询纳采。红烛滴泪叹情债,冤家另配凤鸾侪。只愿他日眼还开,重登绣楼再驰来。”

声声冤冤,倒不尽青楼艳妓的悲哀。我偏过脸,心中黯然,缓缓步入粉­色­满室、帷幔飘飘的灵珏厅。

“各位爷,我们梨雪姑娘来了。”只听房门呀的一声,一阵清香袭来,回身而视。只见一名身著鹅黄|­色­罗纱裙的清秀佳人抱着琵琶,婷婷而立。这就是名满渊城的梨雪?姿容仅是端丽,远称不上绝­色­倾城,和我想象中的头牌相去甚远。

“梨雪见过各位爷。”她曲了曲膝,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清澈的双目淡淡地看向柳寻鹤,“柳爷,一别经年,可曾想念?”

好直白的问法,我不禁多看了她两眼。不似柔弱的外表,不似娇艳的花名,三言两语就勾勒出她爽利泼辣的个­性­。柳寻鹤面容微敛,上前几步:“梨雪,我虽然多情,却不薄情。这些年,每每到了暮雨时节,我都会想起你。”

梨雪微微一笑,拨动了一下琵琶,清脆的弦音生生地响在我们的心头。“雪儿谢过公子的记挂。”她笑容浅浅,眉梢含怨,“自从三年前柳爷不辞而别后,雪儿便封琴不奏。今夜,雪儿重拾旧琴,却不知如何弄弦。”说着,轻瞥了柳寻鹤一眼。

“姑娘是寒了心吧。”师姐愤愤地放下茶杯,瞪了内疚的花花男一眼,“这只秃毛鹤光顾着自己风流快活,却不知绿茹馆里姑娘的一片真心。”

“这位公子真是个直脾气。”梨雪掩袖而笑,“什么愁啊怨啊,早已随风飘散了,雪儿不是什么正经女子,做不了贞节烈­妇­。前些日子有一个番商说是要娶我做正室,雪儿早已过了破瓜之年,这样的机会怕是只此一次了。”

柳寻鹤闻言一怔,呆呆地看着清丽的梨雪:“你…答应了?”

梨雪深深地看了柳寻鹤一眼,樱­唇­紧抿。半晌,展眉一笑:“当然答应了。”

花花男偏过脸,轻笑一声:“那真是恭喜姑娘了,往日是寻鹤负了你。此后若是有何难事,就拿着我送你的紫玉璧到梁国慕城,寻鹤自会相救。”

梨雪眼角带泪,面容哀婉。柳寻鹤转过身,从袖带里取出一支鎏金点翠步摇,轻轻地放在桌上:“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寻鹤虽非良人,但愿姑娘能觅得良配。”

梨雪纤指微颤,紧紧地抓住那支步摇,清泪垂面,咬­唇­而泣:“雪儿谢过柳公子。”说着拿出一块白布,轻轻地搭在桌上:“这是公子要的东西。”她拭­干­眼泪,展颜一笑:“雪儿有一联,若是公子们能对出下联,今夜雪儿便奏乐至天明。”

“噢?说说。”师姐来了­精­神,兴奋地凑近。

梨雪并不躲闪,只是略含深意地看向师姐的耳垂,轻启朱­唇­:“转轴拨弦,弹琴也弹心。”

柳寻鹤并不言语,只是拿着瓷杯,静静地看着她。我怜惜地看着这位不含混、不做作,潇洒断情的女子,轻轻开口:“倚门卖笑,谋生亦谋爱。”

梨雪猛地转头,惊讶地看着我,双瞳微动。我默默颔首,柔柔一笑。她抱着琵琶,匆匆上前行了一个大礼:“今夜之后,雪儿必亲掷此琴,断弦为知己。”

我起身扶起她,灼灼而视:“即为知己,何须断弦。待他日重逢,再一起拂弦弄琴,岂不快哉?”

“小女子原姓如,名梦,今年刚过双十年华。”她直直与我对视,“小姐若不嫌弃,可否告知闺名。”原来她早已看出我和师姐是女儿身了,真是不一般。

在盛产婉娈淑女的妓馆里,竟有这样清而不妖,敢爱敢恨的扬眉女子,我心中动容,行了一个曲膝礼:“小妹本姓韩,名月下,小名卿卿,未满二八。”

“要结拜可不能落下我啊!”师姐一把拽过梨雪的柔荑,眨着眼睛,兴奋地说道,“好姐姐,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爽快人。”梨雪掩着­唇­,笑得轻快:“这位妹妹真是个直肠子。”

“嗯嗯,我直的!很直的!”师姐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急急说道,“我叫丰潋滟,今年十七,是卿卿的师姐。”说完拉着我和梨雪,对着窗,啪地跪下:“皇天后土,明月为证,我丰潋滟。”师姐偏过头,看了看我们。

“我,韩月下。”

“我,如梦。”

三人相视一笑:“今生愿结为异­性­姐妹,风雨同舟,不离不弃。”说完,对着夜幕中那轮皎皎的明月深深叩首。

“好了,礼成!”师姐抚掌大笑,“哈哈哈,今日我就多了一个姐姐了。”

“小鸟,你声音小点,别把狼招来。”柳寻鹤笑眯眯地看着我们,目光时不时停留在梨雪的身上。

大姐闪避他的追逐,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两位妹妹,让我们但饮薄酒,共话情缘。”说完雪臂轻举,琉璃盏里醇酒荡漾。我拿起杯盏,向两位姐姐举杯:“杯浮绿蚁,味若醍醐,香醪岂寻俗?月无影,梦有情,如波潋滟星汉清。但饮三杯,且共风流!”

换盏饮醅,缘酿新?,我笑看两位姐姐面若桃花,美目流转。玉壶里透着馨香,琉璃盏里泛着清光。柳寻鹤靠在椅背上,目光复杂地看着梨雪姐。她挥了挥衣袖,媚­色­染双颊,轻移莲步,缓缓坐下。调了调琴轴,倚在桌边,纤长的手指拨拉一声琴弦,指尖翻动。婉转入声,点点清脆,丝丝入心。

如梦如梦,琴声入梦。弹到动情处,她愁染两眉,面容微敛,目光沉沉。弦音如泣如诉,仿佛是用生命奏响的乐曲。梨雪姐,一定有着不堪回首的过往。

最后一拨,淡淡的,犹如一声叹息,没入了浓浓的春夜,让人欲罢不能。我倚在窗边,懒懒地看着楼下迎来送往的青楼女子。接着绿茹馆门前迎风飘动的红灯笼,隐隐看到街市上川流不息的人群。

“柳爷。”大姐犹疑地开口。

柳寻鹤坐直身体,期待地看着她。

“柳爷若是信得过梨雪,可否告知要这王宫地图何用?”她紧张地看着我们,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柳寻鹤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失望。半晌,以气音传声:“不瞒雪儿,我们三人打算夜闯荆王宫。”

梨雪姐姐瞪大眼睛,嘴­唇­微抖:“你们……”

“大姐!”师姐凑到她耳边,低低说了一通。只见梨雪的眼睛越睁越大,两手越缠越紧。

眼见她神­色­越发慌乱,我低低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梨雪姐?”师姐搂住她,“梨雪姐怎么了?”

“妹妹。”她放下琵琶,猛地跪下,“柳爷!”

“姐姐!你这是!”师姐想要拉起梨雪,却只见她以额贴地,身体颤抖。

“请听我说…”她怔怔地抬起头,清泪敷面,“梨雪本名如梦,我的祖父原是荆国刑部尚书。我姑姑原是荆文王的宠妃,可是在她临盆之际,却被当时的文贵妃,当朝的文太后害死。而后我那未曾谋面的表哥也没能逃出魔掌,此后祖父又被­奸­人诬陷。家中男丁悉数被杀,当时我母亲身怀六甲被充为官妓。在生下我之后,因不堪受辱而吞金离世……”

刑部尚书,如氏!我和师姐相看一眼,惊讶地瞪大双眸。

“如梦在这青楼妓馆,苟且偷生。身如浮萍,随波逐流,从未想过报仇雪恨,只想觅得良人跳出火坑。”她匍匐在地,凄凄低泣。柳寻鹤蹲下身,温柔地将她揽在怀里。梨雪动情地看了他一眼:“如今听闻柳爷和两位妹妹竟敢闯入荆王宫,意欲羞辱文太后。如梦心潮起伏,情难自已。我不求什么,只求你们能平安归来,只求你们能一尝心愿。”

我慢慢站起身,向她伸出手:“姐姐,我们可真是一家人。”

梨雪呆呆地看着我,一脸诧异。

“其实你的表哥……”我一把捂住师姐的嘴巴,将她兴奋的叫喊堵在口中。警告地看了她一眼,用气音说道:“师姐,隔墙有耳,不得不防。”她眨眨眼睛,示意已经明白。我松开手,笑笑地看着梨雪姐姐:“此间的机缘巧合待我们将姐姐赎出绿茹馆,再一一道来。”

“可是……”梨雪从柳寻鹤怀里挣脱出来,左右为难地看着我。

“姐姐想要嫁那番商,并不是因为爱,而是为了有所依靠,只是想寻个根而已。”拉着她的手,慢慢劝说,“而如今姐姐有了家人,又何必将自己托付于一个陌生的富商?待姐姐脱离火坑,和我们快意江湖,自然会发现别样的人生。”

“真的可以吗?”她双目熠熠,期盼地看着我,“真的可以过不一样的生活吗?”

“当然!”师姐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朗声说道,“何必跟着一个金毛猴子走!和妹妹们爽爽去,更何况秃毛鹤也会保护你的。”说着,偷踹了柳寻鹤一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花花男闷哼了一声,傻傻地摸了摸脑袋:“雪儿,我定护你周全。你……你就听小鸟和云卿的吧,别嫁那个番人了。听说那些毛子身上都有怪味,而且他们还会打老婆!”

梨雪噗地一声笑开了花,又好气又好笑地看了看柳寻鹤。他瘪了瘪嘴,脸上浮起了一道红晕,急急辩解道:“我是听朋友说的,听朋友说的。”

“好了,好了,你这个秃毛鹤就别越描越黑了。”师姐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倒了几杯酒,塞到我们手中,“就这样决定了,今夜不醉不归!”

仰首喝下微涩的醇酒,倚着窗儿,带着浅笑,看向街市。颊边感到清爽的夜风,­唇­边的酒气清清淡淡,心中醺醺然。可是不经意的一瞥,却让我霎时酒醒。匆匆转身,趴在窗棱上,目光随着街市上的一道身影而移动。

是……

手腕一抖,琉璃盏瞬间飘到了桌上。我半转身体,面容肃肃:“柳大哥,两位姐姐,卿卿突然看到故人,就先行离去了。”说着,翻窗而出,身如飞燕,御风而行。

“唉!卿卿!”身后传来师姐焦急的叫喊,“记得早点回来!”

脚下灯火微迷,顶上星如连贝。心头微寒,冷笑出声。

今夜,请让我书写藏起了九年的艰辛,请让我斩断入骨的哀愁,请让我化为碾碎艳香的素手,请让我重新体味甜梦的清幽。

月沉吟 第二卷 晴云淡月 艳香几时穷?祸引深宫

章节字数:7450 更新时间:07-10-31 23:10

立在楼阁顶端,虚目看向山脚下的一座古朴道观。一位身著青白­色­道姑服的女子轻轻地拍了拍门耳,暗­色­的观门半开,一名细皮­嫩­­肉­的男子谨慎地探出半个脑袋。待看清了来人之后,他闪过身,让开缝隙,道姑弓着身快步窜进门里。

世事无常,没有想到昔日玉手添香的红罗,到如今束起青丝,吃斋修道了。只是,这个道是天道,还是鬼道。只是,这座洗脂观里,住的是道姑,还是­奸­­妇­。足下一蹬,借着夜­色­,飘然而下,仿若一片树叶落在了道观的暗­色­的屋顶上。

轻轻地揭开一块瓦片,屋内微黄的烛光隐隐透来。只见烟雾缭绕的道房里摆着一张贵妃塌,榻边散落着几件绸衣。顺着凌乱的衣物一路看去,只见一双绣着鸳鸯戏水的红鞋和一双金底纹雀的男鞋倚在一起,歪歪斜斜地搭在一张华丽富贵的拔步床边。纱质的帷幔随着床内人的剧烈摇摆而轻轻飘动,­淫­靡的声音在奢华的道房里回荡。

“贱人!贱人!”那个男人兴奋地大叫,帷幔上透出淡淡的影子,只听见鞭子抽打皮­肉­发出的劈啪声。那人束着发冠,边挥动短鞭,边咬牙大骂:“骗子!骗子!说什么都是为孤好,说什么弱冠后就还政于孤,全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啊~啊~”身下的女人痛苦地呻吟着,“王上,奴家错了,奴家错了。”

“错了?错了!哈哈哈~”男子癫狂地大笑,扔掉短鞭,一下子骑到女人身上。清脆的裂帛声传来,只见那道略显肥胖的影子猛地伏倒。女人低低沉沉地笑开,熟悉的声音让我不禁捏紧拳头。撇过脸,看向三进之外的影壁,只见几名粉面男子搓着手倚在墙根。举目远眺,隐约瞧见在黑暗的后门外停着一顶轿子,旁边还有几名立马警惕的侍卫。

孤?还政?王上?没想到荆国的国主是一个以虐人为乐的­性­变态,更没想到他竟然喜欢这个半老徐娘。

“王上~”腻人的嗲音伴着微寒的夜风袭来,让我的手臂浮起一阵­鸡­皮疙瘩。

“嗯~何事?”荆王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语调略显疲软。

女人翻了个身,半趴在他的身上,轻轻地开口。我凝神倾听,练武之后,整个人越发的耳聪目明。“王~你何时将奴家接进王宫嘛。”纤长的影子造作地扭着,“自从和王上相遇之后,奴家无时无刻不惦念着王的英武身姿,都到了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了。”

男子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身体,­淫­笑一声:“香儿是念着孤的身姿,还是身子?嗯~”

“坏死了~”女人娇嗔一声,“王~是不是太后她嫌弃香儿年老­色­衰,不够资格在王上身边端茶送水?”

“哼!”男子语气不善地开口,“香儿哪里年老了?这一身雪肤在三宫之中无人可以媲美!更何况香儿温顺可人的­性­格,比那些自以为是、假装纯良的后妃好太多了!”

“王上~”娇音婉转,半咽半泣,“香儿原就是个苦命人,想当初在幽国王宫里。亲生姐姐因不满奴家长相娇媚、深得圣宠,而屡次加害于我。而后亲生哥哥又将奴家和奴家那不满一岁的孩儿送到荆国做人质。刚来的那两年,奴家带着病儿独居冷宫,有苦无处诉,有难无人帮。三年之后,奴的幼子便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里夭折了。紧接着幽国国破,幸得王上保护,奴家才得以寄身道观、保全­性­命。呜~”

“唉~”男人叹了口气,“母后对孤尚且严苛,对香儿就更加心狠了。”

“不!这一切不能怪太后,要怪就只能怪香儿太命苦了。”

“孤已经和几位爱卿商量好了,夏至之前便会收回王权,年内必迎香儿入宫。”荆王信誓旦旦的承诺,引得女人一阵娇嗔:“奴家叩谢王上大恩,祝王上早日大权在握~”

“香儿,孤要的谢可没那么简单~”荆王轻浮的声音传来,“孤最近得了一幅番人的春宫图,上面有好些个新奇的玩法。不如……”

话未说完,只听得一个颤颤的声音响起:“王上~”

我偏过头,向下望去。一名男生女相的内侍候在门外,小心谨慎地开口说道:“刚才宫里传了信儿,说是文贵妃闹到凤鸣宫去了。太后娘娘大怒,正找王上呢。”

“文语嫣那个贱人!”帐内传来一声暴吼,荆王猛地扯下纱幔。­祼­着上身、腆着肚子跳下床,微垂的两腮、下沉的眼角勾画出他略显窝囊的面容。“母后处处拘着孤,孤连翻牌子这种小事都不能自己作主,孤这算哪门子的王!”说着愤愤地掀翻桌子,陶瓷的碎裂声让裹着薄被的女人害怕地抖缩了一下。

“混蛋!伊人!快滚进来,给孤穿衣!”只听荆王怒喝一声,门外的内侍推开房门,低着头、拾起衣服,恭顺地站在荆王身侧,战战兢兢地为他更衣。一盏茶以后,洗脂观的后门外,??的马蹄声和急急的脚步声越行越远,渐渐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之中。

只听得房内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气,女人冷哼一声,不耐烦地叫道:“红罗!快进来给我擦擦身子!”

端着铜盆的女冠颔首步入房内,钱乔香背过身松开薄被,只见雪白的肌肤上横七竖八地印着深红­色­的鞭痕。红罗愣了一下,两手颤抖地将棉布覆在她的背上。

“啊!畜生!”钱乔香全没了先前的娇声莺语,恶狠狠地骂道,“没种和他那个恶毒的娘斗,就将气洒在本宫身上!”

红罗取出一盒半透明的膏药,细细地抹在主子的背上:“这些年真是苦了娘娘了。”

“哼!”钱乔香痛得不时扭身,“罪魁祸首都是我那个好哥哥,钱乔致你好狠的心啊!为了保得一时太平,将本宫和本宫的幼子送到荆国这群蛮子手里。其后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又不惜手刃亲外甥,逼死亲妹妹。真是做尽了猪狗不如的事,现在本宫受尽了那个小畜生的棱辱,为的就是有一天能重登凤鸾,向你讨债!”

原来是兄妹反目,才使得昔日风光无限的淑妃娘娘沦为荆王的玩物。盖上瓦片,立身望向沉沉的夜幕:血海深仇,从今夜开始清算。

嘴角微扬,纵身跳下,默默地迈入香气缭绕的寝室。绕开一地碎瓷,静静地站在美人塌边,冷眼看向拔步床里正细细谋划的主仆俩。

“娘娘真是好手段,那荆王现在三天两头前来探望,已经被娘娘迷得七荤八素了。”

“哼,这还只是第一步。”钱乔香得意地抖了抖肩,“红罗,帕子冷了,换盆热水去。”

“是~”红罗低头答应一声,转身端着铜盆,刚要举步。只见她双目瞪圆,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随后两手一软,暗­色­的盆子忽地落地,地面被水染成了暗­色­,只听嗡嗡嗡嗡几声响,铜盆反扣在地上,挣扎了几下终于停止了摆动。

“红罗,怎么那么不小心!”钱乔香掩着被子,不满地转头。突然手指一松,被角滑落,保养得当的芙蓉面吓得煞白。

我眼波流转,低低笑开:“呵呵呵~”

“是…是…哪来的无耻­淫­贼!”红罗惊的口吃,浑身颤抖地挡在主子身前,“我们家观主可是荆王的宠姬,识相的就…就…快点滚!”

挑着眉,漫不经心地向前跺步。凉凉地看着红罗边咽着口水边退向床沿,冷冷地瞧着钱乔香惊恐地抱起被子、瑟缩成一团。

眼见红罗大张嘴巴,想要大叫。我暗中运气,抬起左手,气聚中府|­茓­,手掌大开,猛地屈指。四周气流微变,红罗惊叫一声,已长出细纹的颈脖转眼之间便落入我的掌中。手指微微用力,只见她白皙的脸庞胀得通红。红罗无声地张动嘴巴,双眉紧锁,目光抖动。

笑笑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瞥眼看向面如死灰的钱乔香。她散着长发,战战兢兢地靠着床角,脸吓得腊渣似的黄:“你…你究竟是何人?”

拖着红罗,踢着地上的碎瓷,带着仿若乐音的丁丁声,悠哉悠哉地步向那个雕花大床。

“你…你…别再靠近了!不然……不然我就要叫了!”钱乔香抖着声音,憋着泪水,急急地大叫,“来人啊~来……”

不等她叫完第二声,我便跨步上前,捏紧她的下颚。感觉到红罗已经放弃了挣扎,我松开左手,只听身后一阵猛咳,红罗嘭地跌坐到地上。钱乔香看到红罗没事,便放心的舒了口气,松开被角,­祼­着身、风­骚­露骨地靠向我。怎么?想用美人计转移我的注意?

装作被她的媚态吸引,慢慢俯下身去。­奸­诈之­色­在她的眸中一闪而过,我轻轻地松开她的下颚,忽然敛容,虚起双目,抚向腰侧。只听一声闷哼,笑笑地抬起头,与近在咫尺的红罗直直对视。她举着铜盆,嘴角滑下一股稠液,呆呆地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着Сhā入腹腔的长剑。我松开剑柄,侧身绕过红罗,只听嘤地一声,长剑犹如一道白练穿身而过,剑柄又重新回到了我的掌心。

“清音缭绕,如闻凤箫,莫道不销魂。”我似笑非笑地看着手中细长的银剑,剑身欢快地摆动着,发出嘤嘤嗡嗡的鸣声,似乎在应和着我的言辞。手腕一转,覆在剑身上的血滴旋转着向四下飞去,银­色­的剑身­干­净的仿若还未开刃。销魂是一把没有剑格的软剑,它是我七岁那年潜入蹊乔洞的冰湖无意中发现的一把利器。

销魂,仿若是我的半身。

手臂轻转,将销魂贴在腹侧。它乖巧地缠在我的身上,像极了一条银­色­的腰带。铜盆再次落地,发出刺耳的响声。我拍了拍衣袍,与红罗侧身而过。只听身后一声闷响,钱乔香­祼­着身子趴在床边,抖得好似筛糠。

我撩起袍子,慢慢地坐在床沿上,偏着脸看着地上的死尸,幽幽地说道:“死的容易了点。”

钱乔香抬起头怔怔地看向我,手脚并用地爬下床,跪在我足边:“这位侠士,奴家与你无冤无仇,请不要伤我­性­命。”说着发疯似的叩起头。

“噢~”我斜着眼,冷冷地看向地上的人。

她抱着我的小腿,双目含泪,嗲声说道:“奴家只身飘零在异国,侠士若是不嫌弃,奴家愿随侍左右!”

站起身,丢给她一件外衣。钱乔香激动地看着我,颤抖着穿上了衣衫:“奴家谢过侠士不杀之恩,今生今世香儿愿做牛做马,倾情以对。”

倾情以对?呵呵,好一条脂粉蛇啊,可惜我不是那心软的农夫。勾起嘴角,箍住她的下颚,双眼微睁,拇指和食指突然发力。只听一个清脆的骨碎声,钱乔香嘴­唇­大张,泪眼倏地落下。“呃!呃!”她左手抚着脸颊,痛得在地上打起了滚。

我握住她高抬的右手,将汹涌的真气逼入她的身体。只见钱乔香面容狰狞,两腮扭曲,浑身抽搐,手脚颤动。半晌,我敛神收气,面无表情地看着摊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钱乔香。她瞪着美目,仿佛在质问。

我俯下身,轻轻地说道:“淑妃娘娘只是哑了、瘫了而已。”

她拧起眉头,?目而视。我柔柔地拍了拍她的脸颊:“放心好了,在下还舍不得让娘娘就这么香消玉殒。”说着,扯下一段帷幔,在她的纤腰上系了一个死结:“马上我们将去一个地方,以圆娘娘的心愿。”

语落,足下生风,手臂发力,扯着烂­肉­似的钱乔香飞出死一般沉寂的洗脂观。点着高低错落的楼阁,带着舒心的微笑,携着微凉的春风,伴着灿烂的星辰,向着渊城最富丽堂皇的宅院飞去。

从最黑暗的角落飞入荆王宫,随意地游走殿宇楼台之上。不知逛了多久,只听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我一抖手腕,将钱乔香拉到身侧,轻声安慰道:“娘娘莫怪,在下也是第一次进这个鸟笼子,难免迷了路。”忽然闻到一股­骚­味,我低下头,借着夜空中的点点星光,看到琉璃瓦被染上了一层水渍。

怕成这样?我冷哼一声,猛地跃起,将她置于身后,如猿走鹰飞,飘荡在宫殿之上。举目远眺,只见不远处的一片宫宇灯火璀璨,喧闹的声音频频传来。心中大喜,提气发力,背着双手,吸嗅着空气中传来的白玉兰的花香,向那画栋雕梁、碧瓦重檐的宫殿飞去。

立在殿檐的神兽边,腕间一转,将钱乔香轻轻地停在瓦上。俯身看去,一个个宫娥、内侍低头小跑,殿内传来争吵的声音。

“轻点!再轻点!”一个老嬷嬷站在殿门外,低低地提醒着,“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触了几位主子的霉头。”

这里大概就是凤鸣宫了吧,我满意地点了点,转过身拎起钱乔香,向­阴­暗的角落飘去。轻轻地落在地上,提着那个布偶般的女人窜进了东边的耳房。推开窗子,让廊外的宫灯能照入室内。拽着帷幔飞上房梁,将钱乔香吊在房中。她的嘴巴扭曲着张开,口水难以抑制地滴下来,头发散乱,满脸泪痕,仅著白衫,­阴­森森的好似女鬼。

我笑眯眯地看着她:“娘娘不是想重登凤鸾吗?这可是凤鸣宫,在下可没有食言。”

“呃!呃!”她拼命向我眨着眼睛,似在苦苦哀求。

我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至于娘娘的第二个愿望,在下也一定会为你达成。”冷笑一声,瞥了她一眼:“请娘娘在十八层地狱里等着与钱乔致相逢吧。”语毕,飞身而去,停在对面的殿阁之上,淡淡地看向她。

帷幔缓缓地旋转着,一圈、两圈、三圈……过了一会,纱绸终于承受不住钱乔香的重量,忽地裂开,她一下子落在了摆放着瓷器的圆桌之上。丁丁冬冬的声响在空旷的凤鸣宫里回荡,引起一阵­骚­动。

只见三名宫女提着裙裾跑向偏殿,待近了,为首的那人愣愣地站在原地看向大开的窗里。身后两人先是一怔,而后扬起惊叫:“啊!”

抱着膝,仰头望向天空。夜半里,黑幕挂天际,月隐了,只剩下累累群星。高高地悬在长空中,千万年来彼此相望,怀着难以抒解的哀情。抬起手,想要触碰那两颗紧紧依偎着的明星,可是我和他们之间,是天与地的距离。轻笑一声,仿佛已经习惯了叹息。眨眼之间,一颗流星颤抖着坠向天边,留下一道银亮的痕迹,没入了忧郁的黑夜里,如若一滴清泪,画出了我心头的孤寂。

站起身,夜风转着圈,愉悦地舞动着,俏皮地撩动我的发丝,坏心眼地揭开我的发带。那半长的青绸舒展着身体,被东风牵引着飞入神秘的夜里。过腰的长发在身后撩动,仿佛被春赋予了生命。

偏殿外灯火通明,臃肿的荆王惊讶地看着被人抬出的钱乔香,踯躅不前。偏过脸,掩住口鼻,想是受不了她身上的味道。一位姿容俏丽的华服女子扶着一位娇小圆润的中年­妇­人,慢慢地靠近那个狼狈的女人。

“哼!”那­妇­人重哼一声,周围的宫女内侍纷纷跪地。由此看来,这位就是名扬四海的文太后了。

“陵儿,这个一身臭气的老女人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香儿?”她嘴角微沉,厉声训斥道,“你可知她已经年近四旬了!”

吴陵急急反驳道:“知道!孩儿知道!就是因为她成熟有风韵,又懂得体贴人,所以孩儿才对她有所青睐。”说着狠狠地看了那位年轻的美人:“不像文贵妃,仗着母后的威势,在宫里横行霸道!”

“王上!”文贵妃低叫一声,“臣妾心心念念全是王上,不忍看到王上误入歧途,被幽国的妖­妇­迷了心智啊。”

“陵儿!你看看语嫣多识大体,多懂道理!”文太后指着荆王的鼻子,大喝道,“语嫣嫁到这深宫高墙里,足足有五个年头。为你生下了唯一的儿子,真可以说是贤妻良母。而你!而你却不知珍惜,非但不将她册为王后,反而出去找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你对得起她吗?”

“母后,母后,你先消消火。”文贵妃柔柔地摸了摸太后的背,为她顺了顺气。文太后慈爱地看了看这个媳­妇­兼侄女,随后狠狠地瞪了瞪荆王。

吴陵一边摇头,一边退后,眯着眼睛看向两人:“孤懂了,孤全懂了!今夜的种种怕是全在母后的掌握之中吧!先是贵妃来嚼舌头,紧接着催孤回宫,而后便将香儿虏进宫里,严刑拷打。然后软硬兼施,为的是让孤觉得愧疚,好顺了母后的心,立贵妃为后。是不是?”

我惊讶地看着那个肥肠满肚、臃肿笨拙的荆王,真难为他胡思乱想到如斯地步了。

“你!”太后气得手指颤抖。

“王上!您误会了,您真的误会了!”贵妃摇着头,急急解释。

“哼~误会?”吴陵自暴自弃似的说道,“从小,孤的一切全由母后­操­纵,孤就像是一个木偶,只能随着母后的牵扯而摆动。为了巩固文家的权势,母后不惜杀死了孤最心爱的女人,逼孤专宠这个心肠歹毒的文语嫣。”他轻哼一声,“孤就像是一个工具,留下了身上留着文家血脉的皇儿之后。母后就更加瞧不起孤了,三天两头大声呵斥。孤好不容易有个知心的人,结果呢。”吴陵指着地上的钱乔香,“结果就是这样!”他颤着步子,疯疯癫癫地跑到文太后的面前,拉着她的手,像孩子一样嗲声道:“母后啊,是不是像宫里人说的那样,陵儿并不是你的亲生骨­肉­啊?”

四下大惊,宫人纷纷俯下身,不敢抬首。

“啪!”荆王的肥脸被扇到一边,文太后咬着牙,怒目而视:“逆子!”她嘴­唇­微颤,两眼流火:“滚!你给我滚!”

吴陵从愣怔中恢复过来:“呵呵~”他含着泪,直直地看着太后,摇了摇头,笑声越来越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绝望的笑声在宫殿里回荡,半晌,笑声戛然而止。他冷冷地看向两个文氏:“孤这就走,而且永远不会再踏进这个宫门!”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甩袖离开。

“你!你!”文太后双目狠戾,全身颤抖。

“母后!母后!王上那都是气话,都是气话~”文贵妃试图扶住她,不想,却被她一把推开。文太后一转身,眼睛暴睁:“刑嬷嬷。”

“奴婢在。”地上爬起一个半老宫人。

“是哪个不要命的在王上耳边说那些大逆不道的混话!”太后指着跪了一地的宫女内侍,­阴­­阴­地说道,“刑嬷嬷,哀家命你在七日之内彻查此事,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

匍匐在地的人均被吓得浑身颤抖,一个个伏在青石砖上不敢动弹。

“是~”刑嬷嬷叩首应声,歪着头,不怀好意地看向身边。

太后握紧拳头,斜眼叫道:“顺福。”

“奴才在。”一名内侍惴惴小心地靠近她。

“去把禁军统领张文广叫来!”娇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气势,“今夜凤鸣宫里莫名其妙冒出个破烂货,明日哀家岂不是要被神不知鬼不觉的夺了­性­命!废物!一群废物!”

内侍强作镇定,应了一声,颔首退下。

“母后。”文贵妃嚅嚅开口,眼刀却飞向地上的钱乔香,“这个女人该如何处置?”

太后冷冷地瞥了狼狈的钱乔香一眼:“贵妃看着办吧。”

“是~”文语嫣眯着眼,柔柔地答应。

发丝时不时搔动脸颊,我拨开浓密的长发,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专横的母亲、窝囊的儿子、狠毒的媳­妇­,若是在寻常百姓家,顶多就是一出伦理闹剧。若是在深宫帝王家,这便是一场国祸。

撇开眼,只见钱乔香愣愣地望向我,眼中充满了惊异、恐惧和了然。

哼,终于认出来了吗?抬起手,轻抚脸颊。

我从不愿对镜梳妆,因为怕看到与娘亲如此相象的面庞。因为只要一看到这相象的面庞,我便会想起城楼上她的绝望。因为只要一想到她绝望,我的眼前便会闪现出沙场上的那道残阳。因为眼前闪现出的那道残阳,会生生地灼烂我心头那道难以愈合的伤。

翩然转身,乘风而去。

身后,只留下一缕暗香。

月沉吟 第二卷 晴云淡月 月下夜景阑,笛歌淡淡

章节字数:5892 更新时间:07-10-31 23:10

坐在雅间里,抿了一口茶,懒懒的看向窗外。昔日的边城,已经改换了主人,这里是荆国的南疆,是荆王的明珠城。春雨如酥,喃喃絮语,轻轻地吻在青砖灰瓦之上,流下了一道道暗­色­的水痕。道边的香樟树隐隐地发出­嫩­芽,鹅黄|­色­的一点、两点,酝酿出可人的春­色­。

“流霞引花入天梦,飘雨催醒杜宇魂。”耳边响起柔柔的语调,回首含笑。只见如梦姐姐带着几分新奇、几分快意、几分欣喜,细细把玩着朴实无华的陶杯。洗尽铅华,重获新生,眼前的一切便都染上了幸福的颜­色­。

伸出手,细雨柔柔地落在掌心,我不自觉地开口:“轻烟淡粉笼碧野,笑问边城第几春?”这,是第十个春天了。唐三爷,十九姑娘,此去经年,别来无恙否?

“卿卿!”师姐捧着一碟爆炒腰花,边吃边问,“现在可以说了吧,为什么阻止我和小鹤子去闯王宫?”她一抹嘴,迷惑不解地看着我:“就这么便宜了那个老妖­妇­?我不依,我不依!”

“死鸟,后来我们不是去看了吗?王宫的守卫突然增加,那文太后的寝宫里巡夜的侍卫多的像蚂蚁,你还想去剃她光头?”柳寻鹤压了压手掌,示意她放低声音,“咱们还在荆国境内呢,你安份点。”

师姐做了一个鬼脸,将吃光了的盘子啪地一声放在桌上,捏了捏手指:“按着本鸟的­性­格,就算她请了天王老子来,也不该退却!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然后直接砍了那妖­妇­的脑袋,阉了她儿子就走!”

“妹妹……”大姐好笑地看着她,“来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无端伤了­性­命呢?”

“雪儿,呃,不,梦儿。”柳寻鹤深深地看了姐姐一眼,“梦儿说的对,过几个月,等荆王宫平静了。咱们再去闹个天翻地覆去,我早就听说文太后有一枚流光宝珠,在暗夜中能发出七­色­华彩。梦儿,你可喜欢?”的a0

大姐好似没有听见这番话,只是笑笑地看向窗外。柳寻鹤叹了口气,夹了一些菜放在她的碗里,也不再言语。

“师姐。”我笑笑地看着大口喝茶的小鸟,缓缓开口,“头发少了,可以再长回来。宝物丢了,可以再搜罗。这些只能让文太后一时忿忿。”

师姐舔了舔嘴­唇­,兴奋地看着我:“卿卿,有什么好主意?快说来听听!”

我撑着手,歪头看向她:“其实她自己已经埋了一个祸根,一个能让她痛彻心肺的祸根。”笑嘻嘻地看着迷惑不解的小鸟,故意停了一会,待看到她不耐烦地皱眉,才慢慢开口:“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失去了孩子的信赖,才是最痛苦的。”将两个杯子相对而放,“一个是她最爱的权势,一个是她唯一的儿子。这样的二选一,会让那位太后娘娘夜不能寐。即使下定了决心,选择了一样,也会让她如割心尖,如剜双目。”

窗外,雨水顺着房檐快速落下,仿佛一道水晶珠帘,随风微斜。“最痛苦的不是死,而是夜夜沉溺于将死的梦魇,而是茫然若失的生。”柔柔地看向她,嘴角掩饰­性­地轻轻扬起。

“师妹……”小鸟握住我的手,急急地问道,“卿卿还在痛吗?十年了,还是那么痛吗?”

反握住她的手,微微摇头:“没那么痛了,因为卿卿有了师父、师兄、师姐。”笑笑地看向那对冤家:“还有如梦姐姐和柳大哥,这里。”指了指心口,“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痛了。只是在几个特别的日子,在几个特别的地方,就像是宿疾发作。心,总会不自觉地抽痛。”而边城,就是黑暗的前奏,是噩梦开始的地方。

“嗯。”师姐一转语调,拍掌大叫,“小二!小二!”

雅间的门被推开,肩担白布的店伙计应喝一声:“来了~这位姑娘想要些什么?”

“再来一盘爆炒腰花,上两盆多椒鱼头!”师姐豪迈地挥了挥手,“对了,千万别忘了拿三壶桃花酿!”

大姐轻拢秀眉,笑问:“妹妹,这么多,能吃完吗?”

“吃的完,当然吃的完。”师姐摇头晃脑地说道,“多椒鱼头可是师妹的最爱,给她十盆她都能吃掉!”

嘴角抖动,警告­性­地伸出两手:“当人人都像你这个大胃王?再栽赃嫁祸,就休怪本少侠使出十指神功了!”一边搓着手,一边冷笑着向她靠近。

“臭卿卿,就知道欺负我!”小鸟扭着身子,一步步退向窗边,“你!你别乱来啊!小心我也痒痒你!”

“来啊~来啊~”­奸­笑一声,继续逼近,“本少侠可不像某人,看到抖动的指头,都能笑晕了去。”说完扑了上去,撒疯似的咯吱她的身体。

“哈哈哈~哎唷!”师姐笑得前仰后合、发髻散乱,“救命啊!大姐救命啊!哈哈哈~”

“好了,卿卿你就放过滟儿吧。”

“不!偏不!”我来了兴头,抱着师姐,十指大动。

“不行…了,哈哈哈~不行了!”她半倚着窗儿,笑得眼泪直飞,“师兄!哈哈哈~师兄救我!”

露出一记采花大盗般的­淫­笑,冲她抛了个媚眼:“叫吧,拼命地叫吧,师兄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呢!”

“唉~可惜啊。”窗外飘来一个温润的叹息声,我和师姐猛地一愣,互看了一眼,转身看向烟雨迷蒙的楼下。只见一名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男子立在酒家之外,背着手看向木制招牌:“再回头?有意思。”

他扶着竹笠,慢慢抬起头来,眼眉淡淡,嘴角飞扬:“不巧,我就来到了这个犄角旮旯。”

“师兄!”师姐大叫一声,翻过窗子,径直从二楼跳下,猛地扑进他的怀里,“师兄!卿卿又欺负小鸟,你快给小鸟作主啊!”

师兄的嘴角满意地勾起,揽着她的腰,转眼便飞进了雅间。

“师兄。”我歪着头看向这个温文儒雅的男子,十年以来,他代替了哥哥,给予我无微不至的关爱。

师兄松开了缠在师姐腰上的手,小心地取下雨具。笑眯眯地打量着我:“这才出门三个月,卿卿又长高了,都快要超过小鸟了。”

“才不是,小鸟也在长呢!”师姐跑到我身边,昂首挺胸,“师兄你看,你看,卿卿还是比小鸟矮的。”

我坏坏地戳了戳她的肚子,她立刻曲成虾米状:“哈哈哈~臭卿卿,每次都耍赖!”

笑嘻嘻地回过头,只见如梦姐茶­色­的眸子抑制不住地颤动,直直地望着师兄,薄薄的嘴­唇­微抖:“你……”

师兄偏过头,收起笑容,诧异地看着她:“这位姑娘是?”

师姐揉了揉小腹,一把拽过如梦,推到师兄面前:“你瞧瞧她,看有没有什么奇妙的感觉?”

师兄挑着眉,瞥了小鸟一眼。随后微微向后退了一步,礼貌地看了看大姐。半晌,朝她拱了拱手:“恕在下直言,在下未曾见过这位姑娘。”

大姐灼灼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跨了一步:“如本斋是我的祖父,如紫灵是我的姑姑,我是如梦。”

师兄蹙起眉头,怔怔地看着她,全不似往常的温文闲雅。“如…梦…”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表妹?”

“呜~”大姐清秀的脸上布满了泪痕,她边哭边笑,既悲又喜,“表哥,表哥,表哥。”

看着兄妹两人喜获重逢,我暗暗为他们高兴。雏鸟分南北,云山隔至亲。待到花开时,梦起梧桐雨。

真好,真好。鼻头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我撇过头,看着窗外的春雨渐渐停息,默默地叹了口气:哥哥,我只想知道,你投胎去了哪里?

感到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一下,我匆匆敛神,随着师姐,慢慢坐下。席间,师兄与如梦姐姐两两相望,互相询问,叹息声、呜咽声不时传来。我羡慕地看着他们从一开始的拘束,到后来自然而然的亲近。细细地将两人的表情记在心间,咬着筷子,幻想着这便是我和哥哥的重逢,幻想着哥哥为我夹来一筷鱼­肉­,幻想着他成年后的俊朗和英武。想着想着,嘴角越飞越高。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卿卿?”一声大喊忽地震动耳膜,与哥哥相逢的场景像一块镜面,被击得粉碎。静静的,仿佛听见了玻璃落地的噼啦声,软软的心头被尖利的碎片扎得生疼。

“卿卿?卿卿?”慢慢地从心碎中缓过神来,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一脸焦急的师姐:“怎么了?”

“怎么了?!”她轻轻地摇了摇我的肩,“刚才你傻笑什么,师兄叫了你半天,你愣是没有反应。唉~想什么呢!”

眨了眨眼睛,掩饰­性­笑笑:“没想什么。”

师姐拧着眉,上上下下好一阵打量。我挑挑眉,拿起桌上的白瓷杯,一扬首,甜辣的桃花酿滑入口腔,浓浓地刺激着感官。我自嘲地暗想: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放不下,我果然是个深陷红尘的俗人。

“卿卿。”师兄润润地笑着,夹了一个鱼头放在我的碗里,“卿卿对那家小客栈如此好奇?”

我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他:“师兄,卿卿五岁那年曾经被人掳走,这点你们已经知道了。”

师兄、师姐默默颔首,静静地等着我的下文。

“当时,我虽然年幼,但是也已经记事。掳走我和我娘的就是日尧门,为首那人化名唐中。他们的据点便是边城的小客栈,我还记得那名叫小蒿子的伙计称唐中为三爷,另一个女人叫十九。此次途经边城,我想一探客栈,或许能够找到些许线索。”

师兄笑笑地看着我,慢条斯理地说道:“卿卿所说的日尧门,是一个杀人越货的神秘门派。据说,只要你出的起银子,没有他们办不到的事情。八年前,日尧门接了一单生意。趁着神医夜风举外出会友的时候,杀了他的夫人何藕冰。神医将夫人的尸首藏于云遥雪山之上,随后会同江湖好友,一夕之间端了日尧门。而后,夜风举便退出江湖、封针入山,八年以来从未离开过云遥。”

打尽?心中顿生疑窦,皱紧双眉,刚要开口。却见师兄抬起食指,示意我稍安毋躁。“没有人知道日尧门是何时建立的,也没有人知道日尧门的门主是谁,更没有人知道这个门派里有多少人。它的突然灭亡,让所有人都觉得诧异,而后传言纷涌,日尧门究竟有没有消失便成为了一个迷。”

师姐目不转睛地盯着师兄,乖乖地为他斟满酒。师兄眼眸流转,笑笑地看了她一眼,抿了一口,继续说道:“直到上个月,真元派的掌门,素有义满乾坤美誉的曹封、曹前辈被吊死在真元总堂里。据他的大弟子,而后继承掌门之位的李仁瞿说,曹前辈的尸身上被印了一个太阳形状的记号,而这恰恰就是日尧门独有的标记。七日之后,汲谷门的门主赵染又惨死家中,身上亦有那种印记。日尧门重现的消息在江湖上掀起了轩然大波,武林盟主汤匡松宣布将于五月初五,在梦湖召开武林大会,共商大事。”

师兄放下酒杯,看着我们:“师父得到消息很是放心不下,托人传话来,说是滟儿这样不安份的个­性­,就怕她到时侯非但照顾不好小师妹,反而会到处闯祸。”说着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师姐,她嘟了嘟嘴,忿忿地扯了扯衣角。师兄嘴角轻扬,继续说道:“恰好前日收到寻鹤兄的书信,说是你们将抵边城。我便连夜赶来,与你们汇合。此次,我还约了一位好友,他从翼国赶来,可能会迟些到。我们暂且在这里住下,等他几日。”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而后拿起筷子,暗自思忖:以日尧门神出鬼没的做派,怎么会轻易地留下印记,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挑衅吗?若不是,那幕後黑手为何要假借日尧门的名义,他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迷雾重重,让人一时看不清景致。不管前路如何,我都要走下去,欠韩家的血债终要偿还,不论是生是死,是隐是灭。

雨后初晴,黑云镶着白边,晶莹的水珠一滴滴从刚被洗濯过的树枝上慢慢滑落。微斜的夕阳从云影中漏出半个衣角,乍明乍灭,欲露还羞。清爽的水气荡涤了尘埃,瓦砾尽洗,显示出更加深沉的­色­彩。

我站在客栈的后楼上,静静地看着院内的一树琼花,洁白的犹如未染尘的瑞雪。似琼如玉,高洁脱俗,雨带啼痕,白妆素绣,天界遗香,人间奇葩。著雨的花瓣显得格外清绝,素素地摇曳在春风里,不时送来阵阵冷香。

一个人默默地赏花,直到花影渐没,才发现:夜,已经轻柔地抚上了我的长发,默默地吻上了我的衣角。

漫步走在长廊里,不远处便是寥廓的酹河。一别十年,酹河依旧用一种被世人遗忘的语言,哼唱着古老的民谣。心头闪过一个念头,突然好想好想再看看那条母亲河,这是一种莫名其妙、油然滋生的期盼。不愿抗拒,也无法抗拒,就让我放纵一次,随心而已。嘴角扬起,飞身而去,抚过凉凉的琼花,指尖染上了淡淡的馨香。

换了几口气,轻轻地落在江亭之中。倚着柱子,幽幽地凝望着暗­色­的河水。

酹河,为何得名?是诗人酣酒之后,举杯酹月,醇香的美酒汇成了滔滔的江河?还是千百年来,无数人折柳别亲,点点离人泪凝成了这一川碧水?

任思绪随着风儿畅游天际,面颊染风。仰头望去,只见月华开夜雾,风影碎池星。香满亭,花满荫,清风织画屏。的57

静静的夜啊,给我织了一件霓裳羽衣,带着我直入青云,为我带来了融融的安宁。

软软地靠在栏杆上,不自觉地哼唱起一首乐曲。起先只是轻声自娱,亭下河水拍岸的声音仿佛伴奏,踩着乐点为我打着节拍。微笑在嘴角飞扬,站起身,风生水起,歌声渐响,回荡在空旷的河面上。

一遍又一遍地清唱,闭上眼,静下心,张开臂。迎着夜风,放声哼唱。突然,一阵清幽的笛音飘来。我猛地睁开眼睛,只见漆黑的水上,一点风灯似明似暗。船头隐隐地站着一个人影,悠长的乐音飘来,俨然就是刚才我哼唱的曲调。如此风雅的夜,如此有缘的同好,不如笛歌相和,伴我入梦。

想到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气音传声,哼唱着没有词谱的歌曲。笛音越来越清晰,原来他/她也是懂武之人,亦用传音术让乐声绵远。

扁舟渐行渐远,风灯消失在黑夜中。笛声却依然回荡在耳边,真是让人惊叹的内息。理了理耳边飞乱的长发,转身离去,毫不犹豫。缘起缘灭,皆随风;相逢擦身,莫停留。

淡淡的,就很好。

月华溶溶,花影寂寂,春风凉凉,夜­色­阑阑。翩然飞入客栈,停在二楼的长廊里。

“嗯~~”回味着刚才的江景,下意识地哼起那首小调。忽然听到身后一声低呼:“卿卿。”

带着笑,回身而望。只见微黄的廊灯之下,师兄缓缓走来,他的身后立着一名靛衣男子。待师兄偏身相让,待那人从­阴­影里走出来,我才看清了他的相貌。如完美雕刻的五官,挺拔结实的身姿融合着优雅沉稳的力道,举手投足,行止得当。眉宇轩昂,目如寒星,清华如松风水月,朗润如仙露明珠。冷漠刚硬,傲然卓雅,肃肃而立,胜似谪仙。

湛然有神的凤目里隐过一丝别样的神采,他站在那里,向我微微颔首。我礼貌地行了个曲膝礼,眼角瞥见他腰间的一只竹笛。带着几分疑惑,静静地看向他。

师兄抬了抬手,向他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小师妹,丰云卿。”随后偏过身,笑眯眯地看我:“这便是我说的那位朋友,自翼国云遥雪山而来的,夜景阑。”

春风微凉,携来淡淡清香。

袅袅寒月下,乌啼夜景阑。

月沉吟 第二卷 晴云淡月 ?艳一枝细看取

章节字数:4855 更新时间:07-10-31 23:10

春,是我记忆里,唯一未被染上哀情的一季。策马奔行在暖洋洋的驰道上,路旁的槐树抽出­嫩­绿的芽叶,金红的残阳穿过横斜枝梢,柔柔地洒在我们的身上,仿佛一只纤纤素手,轻轻地为我槌着背,让我的身心不自觉地放松了许多。

春光太撩人,一年中难得有这样舒心的时光,实该拣个山明水秀的所在,散发懒起。携友同游,袅垂柳,共飞燕,笑看红杏,陌上缓缓行。

“妹妹,又再想些什么?”身后传来笑问。我偏过脸,只见如梦姐将尖尖的下巴轻轻地放在我的肩头,一脸兴味:“是不是春光太明媚了,让小丫头动了春心?嗯?”

挑眉斜视,幽幽开口:“大姐是口不对心吧,这一路上,就只见柳大哥跟在我的马后。一口一个‘梦儿你累不累’、‘梦儿想不想喝水’、‘梦儿,我看云卿也累了,不如你我同骑’?从离心谷出来了这么多时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柳大哥这么体贴。”拉着马缰,放缓了行速,“姐姐那冷冷淡淡的模样,究竟是真的铁石心肠,还是故意为之、欲盖弥彰?嗯~”笑眯眯地看了看跟在一边的柳寻鹤,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如梦姐,似在期盼她的回答。

“好厉害的一张小嘴!”脸颊被轻轻地捏了一下,我转过身,一踢马肚:“驾~”黑马嘶鸣一声,追风而去。感觉到缠在腰间的那双纤手越勒越紧,耳边的呼吸声越来越急。

只听得身后一声紧张的大吼:“云卿!你慢点!别吓到梦儿了!”

我放开缰绳,两手平举,远眺夕阳,欲追彩霞而去。前方三匹骏马不急不徐地并行,师兄笑呵呵地在说着什么,冷峻的夜景阑微微颔首、神­色­疏淡。师姐兴趣盎然地看着那位美男子,灵动的大眼睛里闪过狡诈的神采。我拉紧缰绳,从他们身边飞奔而过。大姐伸出手,调皮地扯了扯师姐的秀发:“滟儿,是我们快噢~”看来如梦姐已经适应了快马,开始享受迎风疾驰的乐趣了。

半转身,挑衅地看着师姐,嘟着嘴向她摇了摇头。这家伙果然禁不住刺激,一挥短鞭,拧着秀眉,策马追来。“卿卿,快呀,不能让滟儿超过!”大姐兴奋地摇了摇我的身子。

转眸一笑,放开马缰,轻喝一声:“驾!”

马踏飞花,斜阳晚照。柳结浓烟,春流堪照。飞霞半缕染碧霄,芳蹊密影桃花俏。繁红­嫩­绿,春山如笑。

你追我逐,一路随行。待夕阳抹尽了最后一缕艳­色­,夜,便不声不响地将吻上了大地的眼睛。“梦儿!小鸟!卿卿!”身后传来温温的呼喊,停止了打闹,慢慢停稳。只见师兄策马跟上,温语说道:“天­色­已晚,此地前后皆无人烟,只能露宿了。”他抬起手,指向身后的一片茂林:“刚才我与夜兄去察探了一下,那处林地隐秘安全,很适合休息。今夜只能委屈了三位妹妹,待明日我们早些启程,到了莲州也就方便了。”微微地点了点头,跟着师兄向黑暗的密林走去。

五匹骏马围在一起,安静地吃着草,不时地打着响喷。春夜微凉,倚在大姐身上,坐在一堆篝火前,就着竹筒里的清水,啃着­干­硬的馒头。“哎呀,真怀念那天吃的腰花呢。”师姐靠在大姐的另一个肩头上,将馒头捅了一个洞,套在手上转着圈,“­干­粮,­干­粮,又­干­又凉,真难吃!”

“小鸟,出门在外难能像事事舒心。”师兄笑笑地看着她,“说到腰花,还是谷里的胖婶做的最好吃。”

“嗯嗯!”师姐舔了舔嘴­唇­,开心地应和着,“胖婶的爆炒腰花可是一绝!”说着拉住如梦姐的手,热心地说道:“大姐,下次回谷里,你一定要尝尝!真的是太太太好吃了!”

我点了点嘴角,坏心眼地眨了眨眼睛:“师姐,口水,口水。”

小鸟虚起眼睛,皱了皱鼻头,绕过大姐,向我扑来:“臭卿卿!今天要不把你整的满地讨饶,我就是只炸麻雀!”

火了,又火了。幸亏我早有准备,轻快地从地上弹起,一蹬脚,飞上了高耸的榆树。扶着粗糙的树­干­,俯身而视,只见师姐鼓着腮帮,气呼呼地看着我:“有本事,别跑!”

假装看了看枝杈处,捂着嘴,睁大眼睛,笑嘻嘻地看着她:“师姐,师姐,这里有一窝炸麻雀呢!”

“哈哈哈~”树下传来几声大笑,师兄摇着头,任我们打闹。柳寻鹤捂着肚子,指着师姐,乐不可支地说道:“死鸟,报应了吧!看你平时到处占便宜,没想到在自己师妹身上吃了亏!炸麻雀,炸麻雀!哈哈哈~”的8

抱着榆树,得意地甩了甩发辫,突然感觉到冷冷的注视,偏过脸向下望去。只见夜景阑盘着腿,静静地坐在暗处,拿起一根柴火拨了拨火堆。火苗猛地窜起,橘­色­的火星在空气中飞散,映得那双狭长的凤目格外的有神。轻扯嘴角,对他礼貌的一笑,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转眸看向远处。

“卿卿,快下来吧,站那么高,危险。”大姐关切的声音传来。

“哼!”师姐一跺脚,飞身追来。并不急着躲避,等她飞上树梢,眼见就要抓住我的衣角,身体突然向后倒去,引得树下一片惊呼。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轻点树叶,足下一转,跃上了数丈之外的胡杨树。回身而望,只见师姐已经提气追来。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师姐时不时地逗弄我,两人在忘山之上追逐嬉戏,让我渐渐摆脱了孤僻的心境。师姐身上的活力,让经历过无数艰辛的师兄和我都羡慕不已。她就是一只快乐的小鸟,用清脆的啼鸣治愈着我们受伤的心。

耳边时不时响起沙沙的树叶声,身体轻盈,像一条飞纱在树间枝头飘来飘去。也不知闹了多久,直到身后渐渐的没了声息,我才慢慢地停了下来。夜风徐徐,暗影重重,这里离落脚处已有些距离。皱着眉,看向树丛里:难道师姐追丢了,径直回去了?

沿着原路,细细寻找。终于在林间的开阔地上看到了师姐的身影,轻手轻脚地落到她的身后,屏着呼吸靠近她的耳侧,­阴­恻恻地说道:“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师姐僵了一下,慢慢地转身。当看到是我时,才缓缓地吐了口气。挑着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怎么了?又闯祸了?看你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说着拉开她,伸出手,刚要拨开眼前的灌木。突然被重重的一推,踉跄着穿过树丛,险险地稳住身子,拍了拍胸口。只见眼前,一带山溪涓涓泻流,白蒙蒙的月­色­静静地倾泻而下,山溪如练,晃荡着细碎的银光。顺着水面上的一瓣山樱慢慢看去,目光突然被一个颀长的身影挡住。心头一惊,猛地瞪大眼睛。

只见散着衣襟的夜景阑背着手立在溪边,形状优美的剑眉微微一挑,一双凤目冷冷的看着我。难不成……难不成……难不成师姐刚才是意欲偷看他洗漱?这下完了,替人背黑锅了!咬着下­唇­,紧张地看着夜景阑,想要解释却难以开口。他优雅地理了理衣衫,静静地看着我,两道冷电肃肃扫过,如刀剑相迎,直直地扑面而来。

脚下像生了根似的,半天无法动弹。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了稳情绪,刚要张口解释。不远处突然传来了打斗声,心忧难耐,顾不得解释。我急急转身,点着灌木一路飞去。欢快的溪水声还未流远,就只见一道青­色­的身影擦肩而过,疾行而去。我的“踏莎行”已经和师兄不分上下,他以简单的步法超越我,真是好厉害的轻功!

两手自然地垂后,用尽十分力气,这才跟在了他的身后。刀剑声、打斗声越来越清晰,借着零星的篝火,这才看清周围的情形。只见细细的锁链在空中交汇,将这一方林地生生地结成了一个金笼。笼中,十几个蒙面黑衣人一手拽着链条,一手拿着长刀。三个人背靠背地站着,形成了数个刀阵。

柳寻鹤将如梦姐护在身后,手掌平摊,纸扇飞转,沿着刀阵旋了一圈。只见为首的两人皮­肉­横飞,一身狼狈。再看向西南角,师兄挥动游龙剑,舒展双臂,只一记“漱玉生风”,便将如连体婴一般的三人震开。刚要舒一口气,却见三个刀阵,一共九人向师姐扑去。她抽出红­色­的长鞭,翻身而过,只见鞭尾像一只灵活的手,准确地卷上了几把刀。师姐微微一笑,刚要抽鞭挥去。不想另三人足蹬笼壁,刀尖向外,迅速回旋,俨然一个利飞轮。

爆发出全身的真气,想要突破金笼的阻碍。却见密密的锁链只是微微抖动,并没有断裂的痕迹。无奈之下,只得大声提醒:“师姐!小心!”

她回头一望,刚要收鞭,却发现红鞭被人搏命纠缠,已是来不及。从腰间抽出销魂,奋力掷去,只听得穿骨之声,销魂从其中一名黑衣人的头顶穿过,利飞轮的一角被撕开。师兄寒着脸,从一个刀阵中劈杀而过,白净的脸庞染上了殷红的血迹。只见一道光链,游龙剑鸣,那是师兄的绝技“万壑争流”。原本就缺了角的飞轮被斩的四分五裂,猩红的碎尸遍布一地。不待那几条金链落地,剩下的黑衣人便接过链尾,缠于手臂。瞬间变阵,四人一组,形成了更加锐利的方阵。

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危险。首要的是破了这个金笼,解除师兄他们的困境。站起身,只见夜景阑虚着眼睛看向四周。原来这个金笼的骨架是林间的大树,金链绕着树­干­,紧紧地撑起。和他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偏过身,疾步向那棵榆树飞去,气走八脉,汇于右掌,长袖挥动,绵绸破裂。只听呀的一声,足有数臂粗的树­干­缓缓落地。锁链震得丁丁作响,举目望去,对角那棵两人还难以抱拢的槐树只剩了半截。夜景阑站在秃平的树­干­上,直直地看着我,凤目流彩,似有几分惊异。哗啦一声巨响,金笼坍塌了两个角,里面的刀阵被击的粉碎。

师姐收回红鞭,美目流火,娇容似焰。只脆脆的一响,两个头颅便应声飞出。被打散了黑衣人完全不是师兄他们的对手,数条锁链松开,金笼裂开了一角。我和夜景阑飞身而下,加入战局。立掌成刀,劈、挑、斩、提、扣、撩,真气溢出,整个人化为一把利刃。指间流淌着暖暖的液体,鼻尖飘浮着浓浓的腥味。待看到那细长的银剑,我左手平展,五指忽地收紧,销魂长鸣一声回到我的掌心。如鱼得水,如虎添翼,剑走指尖,如纱似练。脚尖绷紧,突然抬高,将身前那人踢出去两丈。瞥见如梦姐身后有人来袭,下腰抬臂,银刃飞离。只听音音一声,销魂从那人的喉间穿过。翩然转身,疾步飞过,左掌空悬,转眼间,销魂又重新回到了我的手心。

转过身,淡笑着看向身前的两个贼人。他们相视一眼,同时向我冲来。横剑而立,一掌成刀。左右两手快速舒展,只听两声皮­肉­撕裂的闷响,蒙着面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缓缓地、缓缓地倒了下去。旋剑收掌,静静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幽幽开口:“东风西去,绿碎一池萍。”

地上火苗噼啦作响,迎着夜风欢快地扭动身体,似乎在欢庆着胜利。周围,金链闪闪,血­色­暗暗,倒了一地黑衣。如梦姐捂着口鼻,跑到一边,呕吐起来。柳寻鹤收起扇子,关切地站在一边,从衣袖里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默默地递给她。师姐忿忿地踩了踩地上的尸体,挥得红鞭刷刷作响:“可恶!可恶!从哪里来的黑狗,就不会给我们留个­干­净的地儿!”

师兄收起游龙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耐心地劝道:“好了,小鸟。待会我们就连夜出发,在寅时开城门前,便可到达莲州。”师姐嘟了嘟嘴,乖乖地收起了鞭子。

轻转眸,只见夜景阑细长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破碎的衣袖。脸颊微烫,将右手背在身后。左腕一转,销魂嗡鸣,再无血迹。

“卿卿!”师姐避开地上的死尸,一脸焦急地向我扑来,她抓住我的手臂,急急问道,“怎么了?受伤了吗?”

师兄疾行而来,容­色­切切:“小鸟,快把卿卿扶到一边,细细照料。”

我笑嘻嘻地抽回手,在师姐身上擦了又擦。半晌,举起完好的右臂,乐呵呵地看着他们:“就这几个不入流的小贼,怎么可能伤到我。袖子是刚才劈树的时候,被真气震裂的,上面的血也不是我的。”师姐又仔细地查看了一番,这才放下心。半晌,秀眉一皱,低头看了看被我擦得血红的绸衣,鼻息开始变得沉重。的53

匆匆将销魂收回腰间,快速掩住耳朵。一声暴吼惊得林间睡鸟飞起:“丰~云~卿!我的衣服由你来洗!”

退到树丛后,换了一件单衣。出来时,篝火已经熄灭,只剩下一道青烟和数点火星。翻身上马,和师姐并驾而行。如梦姐软软地躺在柳寻鹤的怀里,奄奄的没了力气。

策马飞驰,渐离血腥。

黑暗吻着过去的日子,在我耳边低语:我是死亡,是你的母亲。在绝望中新生,请握紧销魂,守护好你所有的珍惜。

月光如水润花影,星明残照数峰晴。南风携香送卿去,春夜融融伴君行。

月沉吟 第二卷 晴云淡月 绿树听?鸣,春曾停栖?

章节字数:5221 更新时间:07-10-31 23:10

此去数十里,策马奔行。天­色­微黛,凉雾迷蒙湿衣轻。东方欲晓,清禽百转催晨急。挺了挺酸涩的脊骨,一踢马腹,冲出晨雾,向远处隐约可见的城门驰去。

“咚~咚咚~咚咚咚~”寂静的清晨,回荡着击鼓的声音。

“我们已经进入了青国莲州境内。”师兄回过头,想我和师姐大声说道,“晨鼓已响,寅时刚过,城门很快就要打开。”

青国的莲州?这句话听起来分外刺耳,要知道以莲州为首的东南四州,曾经是韩家的族地。长长地叹了口气,微微颔首。伴着最后一声鼓响,一行五骑六人终于抵达城下。

“哒~哒~哒~哒~”巨大的吊桥慢慢放下,嘭地一声落地,扬起了阵阵尘土。赶早进城的百姓挑着担子、背着包袱,踏着木制的吊桥,通过了足有三丈宽的护城河。翻身下马,跟着师兄他们走到城门下。抬起头,虚着眼,借着微熹的晨光,看清了城门上刚劲有力的两个大字:蛟城。

这笔迹是如此的熟悉,歪着头,搜寻着幼时的记忆。突然睁大双目,眼眶微涩,仔细地看了又看:是……

“云卿,这便是莲州的州府蛟城。”柳寻鹤扶着大姐,热心地向我解释道,“城门上的两个字还是由已故的六国传奇——韩柏青将军亲自题写的。”

果然,果然是爹爹的手迹。手指慢慢收紧,心脏剧烈跳动。十六年后,我终于回到了爹爹梦起的地方。

呀的一声巨响,厚重的城门终于打开。顺着人流,牵着马慢慢地穿过坚固的外城门,拱形的门洞让人感觉到历史的沧桑感。步行数十米,就见内两座城门之间建着一个形状规整的瓮城。曲壁长长,青砖相垒,成半月形。瓮城城门上悬着千斤闸和双扇木门,待穿过了月洞门,便可看见城楼上、马道下方分布着二十几个藏兵洞。洞口大门紧锁,旌旗飘扬,戎装整齐的士兵站于楼上,军容严谨。

“哇,好厉害的城池。”师姐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真是易守难攻啊。”

“呵呵~”师兄别有用意地看了我一眼,幽幽说道,“这里可是韩将军的故地,军防措施当然是最完美的。”

是啊,井然有序、事事周详,这确实是爹爹的风格。不过单从守城的士兵看来,能做到如此严明的军纪,莲州的州尹和防御史真是不一般。想到这里,不禁暗自赞叹。

步入里城,只见宽阔的街道边遍植梧桐,枝上的毛絮随着风儿翩翩舞动,调皮地钻进行路人颈脖里,痒的他们不时地抖动衣襟。那棋盘般整齐的长街短道,悬挂有序的门前灯笼,式样朴实大方的亭台楼阁,处处散发出熟悉的风情。蛟城,分明就是将军府的放大,就仿佛是我家的后庭。

随着师兄他们,进入客栈酒馆林立的南街。刚迈过牌坊,就听到一声兴奋的叫喊:“梧雨兄!寻鹤兄!”强睁酸涩的眼睛,抬首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快步向我们走来。

“司晨兄。”师兄拱了拱手,对着来人微微一笑,“没想到在这里巧遇。”

那人扬起浓眉,豪爽地拍了拍师兄的肩膀:“这哪里是什么巧遇!”他礼貌地看了看我们,敛容说道:“我是受盟主所托,特地在这里迎候你们的。”

“盟主?汤前辈?”柳寻鹤诧异地开口,不解地看着他。

“嗯。”那人点了点头,帮师姐牵过马,善意地冲她笑笑。师姐抢过我手中的缰绳,随意地丢给他。看样子,两人早已熟识。捏了捏肩膀,转了转脖子,无意中发现身侧的夜景阑淡淡地看着我。心中慌乱,强作镇定地理了理衣襟,低下头苦笑一声:肯定是昨夜的误会,让他以为我是个女­色­狼了。都是师姐,真可恶~

想到这里皱着鼻子,向她撇了撇嘴。却只见师兄看着与师姐并行的那个高大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下一秒温润的笑容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他不露痕迹地Сhā在两人的中间,拉着男子的手,向我们介绍道:“这位,便是有着江湖第一豪侠美称的潜龙门少门主谢司晨,谢兄。”

“唉!”谢司晨挡了挡手,“这些个虚名,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师兄摊掌示意,向他逐一介绍:“这位是夜景阑,他……”

谢司晨不待师兄说完,便大步上前,兴奋地说道:“你就是神医之子?”

夜景阑抬了抬手,容­色­淡淡:“幸会。”

“啊,幸会,幸会。”豪男子抓住他的手,热乎地说道,“刚到梦湖,便听说夜兄将代表夜风举前辈参加这次武林大会。各位前辈少侠,可都在翘首企盼你这个神秘人物啊。”

夜景阑剑眉微皱,转眼之间便挣脱了谢司晨的拉扯,独立于众人之后。

那冒失的男子非但没有一丝尴尬,反而抚掌大赞:“夜兄好身手!”

师兄看出夜景阑的不自在,上前一步,挡住谢司晨,继续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小师妹,丰云卿。”屈膝行礼,礼貌地颔首。

“丰云卿,好名字。”他善意地笑笑,“以后和小鸟到了雍国,谢大哥一定会好好招待你。”说着还瞥了师姐一眼,师姐展开艳丽的笑容,很随意地槌了他一下:“又乱许诺!谢司晨你不知欠了本小姐多少顿饭了!”

不等谢司晨辩驳,师兄便抢先介绍道:“谢兄,这位是我的表妹,如梦。”

大姐从柳寻鹤身后走出,大方地行了个礼。

谢司晨点了点头,领着我们走入一家刚刚开门的饭馆。一行人带着倦意,缓缓地用起了饭菜。

师姐咬着小菜,急急问道:“谢司晨,你还没说汤盟主为何要你来接我们呢。”

谢司晨放下筷子,一脸严肃:“十天前,赶来参加武林大会的空明派掌门朱启大和他座下的六七名弟子,被杀死在二十里外的桃花坞里。七天前,丛真派的一行八人,被发现惨死在蛟城城南的密林中。三天前,澄明大师在酹河之上被人围攻,大师慈悲,不忍下杀手,却被偷袭的几人联手打成重伤。”他拧着眉,继续说道:“这三起事件显然是一伙人做的,目的就是破坏这次武林大会。为了避免惨事的发生,汤前辈果断决定,将先到的人分成数组,分布于各个必经之所的地方,前来接应。”

“原来如此。”师兄点了点头,直直地看向他,“昨夜,我等在蛟城以北的一处茂林,遭到十多人的围袭。”

谢司晨瞪大眼睛,低叫道:“围袭?”

“是。”柳寻鹤接着解释,“那群人穿着黑衣,蒙着脸,布出很奇怪的阵法,很是诡异。”

子,将我们围了起来。更可恶的是,他们三三两两地形成团状,同时进攻,左一个,右一个,神出鬼没的,比苍蝇还烦人!”

?这是什么奇怪的招式?”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金笼阵。”

诧异地偏过头,看向身边的夜景阑。这人,怎么突然开口,吓得我差点噎住。只见桌上的其他人也像听见了哑巴说话似的,呆呆地看着他。夜景阑无视众人的怪异,低下头继续吃饭。

师兄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种情况,温煦地问道:“夜兄,这金笼阵是何门何派的阵法,可否告知一二?”

夜景阑看了师兄一眼,淡淡解释:“金笼阵与银锣阵、红蜓阵、白蝶阵并陈为日尧门的四大奇阵。”

“果然,果然又是日尧门!”谢司晨一拍大腿,语调忿忿,“那三起劫杀一定也是他们所为!”

这个日尧门究竟想­干­什么,消失了八年又横空出世,大张旗鼓地杀了数位江湖中人。还生怕人不知道,每到一处都留下了痕迹。想不通,真是想不通。迷惑不解摇了摇头,眼睛无意间一瞥,发现夜景阑凤目中滑过一丝了然,随后又恢复成一贯的冷冰状态。

吃完饭,步出饭馆。只见红霞袅袅地浮在蛟城的上空,霞彩之下、晓雾之中,行人、车马沐浴在明丽的阳光里。街市里人声见涨,摆摊的小贩殷勤地招呼着生意。春风穿梭在人流里,柔柔地拨弄着女子头上的珠花,轻轻地掀起酒家的布幡。这里,处处洋溢着鲜活的气息。

揉了揉额角,一夜无眠,多少有点倦意。虚着眼,没­精­打采地向前走着,远处传来甜糯的议论声。

“你们知道吗?将军前日来到蛟城了!”

“啊!将军回来了?”

“听说将军只有一位夫人,还没有纳妾呢。”

“有没有纳妾关你什么事?都是两个娃儿的娘了,还痴心妄想地做着白日梦?”

“哼,韩将军那么英俊潇洒,连前街的六婆都偷偷爱慕他呢!”

举目而望,只见街边几个卖小食的­妇­人你一言,我一语,争的不可开交。韩将军?蛟城还有一个韩将军?

“卿卿,怎么了?”大姐拉了拉我的胳膊,低声问道。

一脸倦意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有点累了。”

“嗯!”师姐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气,口齿不清地说道,“困~是我了!”

“呵呵~”师兄宠溺地摸了摸师姐的长发,轻声安抚,“等出了早市,咱们就上马。出了蛟城,再往东十几里,便到梦湖了。”

“嗯,嗯。”师姐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闭着眼睛任由师兄牵着,歪歪斜斜地向前走去。

出街的人越来越多,牵着马被堵在了路中央,夹在了那些小食摊之间。“花儿她娘,你一口一个将军将军的,你可直到将军的大名儿?!”卖茶糕的老板娘横着身子,不依不饶地看着对面。

“知道!当然知道!”摆云吞摊的­妇­人放下面皮,拍了拍手,“韩将军是韩氏月字辈里的佼佼者,叫韩月…韩月…”

月字辈?看来是韩氏分家里的堂兄弟。光注意听她俩的言语,一时疏忽,被拥挤的人潮冲得好一阵踉跄。眼看就要摔倒,右手突然感觉到一个温暖的掌心。借着支撑,险险地稳住身体。舒了口气,抬起头,却见夜景阑淡淡地看着我。金­色­的晨光洒在他俊美的脸上,融融的好有暖意。他松开手,望向前方,面无表情。

不好意思撇了撇嘴,被人推搡着,跟在他身后。半晌鼓起勇气,声音轻轻:“谢谢。”没想到这么冷的人竟然有着如此温暖的手掌,其实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吧。

竖起耳朵,继续听着身后­妇­人的议论:“还韩月韩月什么啊,直接说不知道好了!”那位堂兄和爹爹一样赢得了百姓的爱戴,真是了不起。不过,若是哥哥还在人世,一定能比他做的更好!笑笑地看着朝阳,脑中浮现出哥哥一身火红战袍、指挥若定的英姿。

“不用。”被这声突兀的回应惊住,眨了眨眼睛,愣愣地看着前面那个颀长的身影:刚才,刚才是他在说话吗?

就在迷惑思考之际,终于挤出了早市。只听到身后,一个得意地大叫:“哑巴他娘,我想起来了,老娘想起来了!将军名叫韩月杀,对不对?对不对!”

韩月杀?好凶险的名字,不过这又与我何­干­。自嘲地笑笑,翻身上马。按例城中只能缓行,春阳暖暖,让人懒懒。迷迷糊糊地跟在师姐身后,眼见就要到了东华门,突然一架马车卷着尘土狂奔而来。车踏上的马夫半立起身,咬着牙,太阳|­茓­上爆着青筋,极力想要控制住受惊的骏马,车内传来稚儿的哭泣声和急急的询问声。

惊马狂奔,城门口一阵惊乱。忽见师兄飞身而过,单掌扣住惊马的颈脖,俊目微虚,似在加力。只见马儿突然停下,前掌立起。

“彦儿!”伴着一声疾呼,一个娇小的身影飞出车外。

“驾!”我猛踢马腹,俯身而过,一把拽住了那孩子的腰带。直起身子,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姨。”耳边传来娇娇的稚音,低下头,只见那个留着寿桃头的孩子,眨动着圆圆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我。低低地笑开,好一个粉­嫩­可人的宝宝。他拍着手,开心地大笑,嘴巴里只有三四颗小米牙:“姨!姨!”

待师兄制住了那匹惊马,一个穿戴素雅的少­妇­急急地跳下车,眼角带泪向这边跑来:“彦儿!彦儿!”

“娘娘~”小寿桃扭着身子向下扑去,我小心地将他递给马下的那位母亲。她抱着孩子,向我深深地行了个礼:“多谢女侠救我孩儿!”说着,又转身向师兄施施屈膝,“再谢少侠出手相救!”

师兄向她点了点头:“夫人不必多礼,以后请多加小心。”说着跳上马,便欲离去。

“几位如若不嫌弃,可否到府上小坐。”那女子温婉地一笑,轻轻地说道,“如此大恩若没有郑重的答谢,外子得知一定会责怪小­妇­人不懂礼仪。”

我看着她,诚恳地说道:“夫人,我们一行确有急事,不便逗留。”

她柔柔一笑,向后退了两步:“那小­妇­人就此拜别两位恩人,若是他日路经云都,请别忘了到东樾道的韩府做客。”

进退有礼,娴静大方,一看就是出身大家。向她微微颔首:“一定。”

说完,松开缰绳,策马离去。只听得身后一声稚­嫩­的呼唤:“姨姨!”我回首而笑,只见小寿桃倚在母亲的怀里,向我挥动着小手:“姨姨!”

出了东华门,迎面驰来三五骑,领头的一人留着络腮胡,让人看不清真容。“少夫人!少夫人!”紧张的吼声震得我鼓膜嗡嗡,掩了掩耳朵,携风驰去。

待奔行百米,远离了城门,身后突然传来略微迟疑的叫声:“夫…人…?夫人?夫人!!”

暖风吹过葱茏的春野,这是撩人的仲春之月。

杨柳依依,鹈?低鸣。

丽日迟迟,风送花信。

又是一年青草绿,云知道,春曾经在这里停栖。

可是,那时我却不知,在早市里,有一句话竟然被漏听:

“韩将军,名月杀,字竹肃。”

月沉吟 第二卷 晴云淡月 烟波摇苍碧,苇有暗影

章节字数:5536 更新时间:07-11-04 12:24

前幽文人曾染白有诗云:“梦湖何悠悠,青萍染碧流。细数丽春­色­,七分在莲州。”

锦鲤县,位于蛟城东南二十里外,此地依山傍水、钟神毓秀。据古书《天庭传》描述,这里曾是幻海龙王敖律的人间别院。一日敖律化为龙形盘旋于碧螺山上,无意中看到一名美丽少女,龙魄忽动,一见钟情,化身为人,永结同心。龙王为了搏爱妻一笑,将镇海明珠化为万顷琼湖。其妻南枝,日日在湖中浣纱,将清澈的湖水染成了碧绿颜­色­。怎知,人神殊途,二十年过去,南枝对镜梳妆,看着自己渐渐老去的容颜,暗自悲泣。一日龙王回天宫述职,临行前见爱妻酣眠,不忍打搅,便悄悄离去。南枝梦醒,发现人去楼空,以为敖律嫌弃自己年老­色­衰,不辞而别,遂投入琼湖,魂消玉陨。龙王归来,悲不能已,哀鸣一声,劈开湖面,将爱妻葬于湖底。后人将琼湖改名为梦湖,因为,这里是敖律梦开始的地方,亦是梦幻灭的所在。

沿着烟柳长堤迤逦而行,望着一碧万倾的梦湖,忽然想起了这段传说,不禁希嘘:“娇女笑浣纱,豰纹燕差池。秋风暗垂泣,红颜易老时。幻海游龙鸣,巨浪卷悲嘶。君心未曾改,只是妾难知。”

“难知,南枝?”如梦姐转过身,望着不远处的汤家宅院,冷笑一声,“君心未改妾不知,芙蓉帐里欲语迟。”

师姐抽出长鞭,用力一挥,唰地一声:“姐姐,待我去拔光了柳寻鹤的孔雀毛,将他押来向你谢罪!”

“不必。”如梦姐拉住师姐的手,愁­色­上眉头,“柳少侠是个风流多情的人,这点姐姐三年前便明白。青楼楚馆,迎来送往,最不缺的就是情,最缺的也是情。”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三年前我恋上的便是他的多情,可如今出了火坑,重新活过,看到他对那些江湖名门闺秀温柔呵护,却不免怨上了他的多情。午夜时分,每每想起,常常怔住。”大姐用清澈的眸光里跳动着几许迷惑,“我恋上的究竟是他的多情,还是无情?”她轻嘲一声,慢慢站起,粼粼的波光映照在她清丽的脸上,尽衬出了几分冷艳:“自从到了这里,如梦眼见那些小姐们的伎俩,竟想起了绿茹馆。在那个吃人的地方,日日都能看到这样的争斗。若是同她们争,那岂不是还身陷囹圄?与其如此,不如及早抽身,还我清明。”

“好!有志气!”师姐抚掌大叫,“姐姐,可惜此处没有烈酒,不然小鸟一定进你三杯!”

如梦姐柔柔一笑,面­色­虽缓,手指紧紧地缠着衣角,似有不舍。偏过身,淡淡地看着她:“姐姐,有时候我们爱上的只是爱情。”她忽然愣住,眉头轻拢,见此情形,我继续说道:“在渴爱之时,眼中闪过一道人影。让人恍然如梦,情不能已。可当梦醒时分,却发现那人不过是自己的残念。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顾影自怜而已。”缓步靠近,笑笑地看着她:“就像番人的一句话,‘我爱你,但与你无关’。这句话虽然霸道无理,却不失真谛。因为我爱上的只是自己的心情,只是你的倒影。”

“我爱你,但与你无关?”姐姐反复念叨着这句。是啊,“我爱你,但与你无关”,这是歌德的名句。爱情只是心中的一支画笔,有时候它只是临摹现实,有时它是肆意地歪曲,自欺欺人地抽象出美景。当痴男怨女走出心中的幻境,才会发现,此方之外,别有天地。

“呵呵~”大姐清脆地笑出声,摇着头,笑笑地看着我,“没想到看得最透彻的,竟然是卿卿。”

师姐拧着眉,看看姐姐,再看看我,嘟着嘴,眨着眼,好不滑稽。“什么跟什么!”她拉了拉如梦姐的衣袖,“我怎么不明白?”

姐姐轻轻地点了点她的额头,笑呵呵地说道:“连身边人还未看清的笨丫头,当然不明白。”

师姐的眉头越皱越紧:“什么身边人?什么不明白?”

看着她不知所以的表情,我笑得前仰后合:枉师兄一片真心,处处关情。这家伙压根儿就是个二楞子,大大咧咧的还未定心。

“哼!”师姐两手交叉,坏坏地打量着我,“说到身边人,我最近可是有意外的发现啊。”

“嗯?”

小鸟眨巴眨巴眼睛,神神秘秘地开口:“大姐你没发现夜景阑对我们的小妹很特别吗?”

特别?我瞠目结舌地望着她,哪里有特别?

师姐背着手,晃着头,得意地说道:“啧啧,本小姐就知道你们太大意了。”说着,抓住姐姐的手,笑眯眯地看着我:“大姐啊,相处了快十天了,夜景阑有跟你说过话吗?”

“未曾。”如梦姐果断地回答。

“这就对了!”师姐一拍手,灼灼地看着我,“据本小姐的一路观察,姓夜的除了师妹,再没有跟女人说过话了。这足以说明,他对师妹别有用心!”

一脸怔怔,不知所云。半晌,叹了口气:“师姐,如果单个字也可以称为话,你的结论才或许有理。”夜景阑一路上,只对我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便是在早市里,那句若有若无的“不用”。

“嘿嘿~”师姐坏笑一声,“就算是单字,也足以说明他待你不同。”她撞了撞我,期待地问道:“是不是城外夜宿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啊~”

“城外夜宿?”大姐诧异地看她,又吃惊地看着我。

“师姐!”闭了闭眼睛,捏紧拳头,向如梦姐道明了真相。

“滟儿你!”大姐捂着嘴,瞠目结舌地看着小鸟,“你…你竟然偷看夜少侠洗澡?!”

师姐无所谓地摸摸头发,一脸忿忿:“姓夜的耳力太好了,听到一点响动就没再脱了,太可惜了~”

师姐和柳寻鹤两个人,究竟是谁教坏了谁?一个风流,一个下流。。。

“不像谢司晨那家伙,嘿嘿~”师姐­奸­笑一声,瞪大了眼睛,“他是脱完了上身,才发现被人偷看的。”她背过手,指了指右肩:“他这里有个胎记,很小的一个圆圈。我真的看到了,真的真的!”

与大姐对看一眼,两相无语,并着肩默默地向前走去。

“梦湖美,梦湖水,鸳鸯戏水共双飞。碧螺秀,碧螺危,叠嶂入霄把天摧。”不远处的湖亭里传来娇滴滴的歌声,“陇上花,陇上娘,姑­射­仙姿画中魁。水边苇,水边郎,一见钟情定良媒。”

一行三人慢慢走向歌声频传的水榭凉亭,只见几位二八佳人嬉笑打闹,当中那位弄筝唱曲的女子,正是武林盟主汤匡松的爱女汤淼淼。

待我们走近了,她突然停止了歌声,眯着眼,不善地看着师姐:“是哪阵风把艳丽无双、风情万种的丰潋滟丰大小姐吹来了~”她咬着牙,将“丰”字说的格外响亮,亭中美人掩袖而笑。

“哼!酸梅汤,你少恶心。”师姐柳眉倒竖,叉着腰,一字一句地说道,“再说一遍,本小姐对你的谢司晨谢大哥没有兴趣!”她揉了揉鼻子,不屑地看着汤淼淼:“我和他只是兄弟,你要酸别找我。”

“兄弟?”汤小姐站起身,细细打量着师姐,“就瞧你粗鲁没有家教的样儿,谢大哥会与你结友?哼,少说出来笑人了!”

沉下脸,冷冷地看着长相娇美、口舌毒辣的汤大小姐。刚要开口,却听大姐不咸不淡地说道:“家教?”清澈的眼眸扫过汤淼淼,“呵呵,的确没看出什么家教。”

“你!”姓汤的鼓起腮帮,恨恨地瞪着大姐。

“你什么你!”师姐拦在如梦姐身前,指着汤淼淼大声说道,“你别癞蛤蟆唱支歌,就当自己是天鹅。”

“什么呀,太过分了!”“淼淼不要气,别和她一般计较。”“淼淼,她那是在嫉妒你。”打扮得桃红柳绿的一­干­女子,又是劝又是骂,好不热闹。

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转身看向微波细浪的湖面。只见红轮西斜,漫天匝地的夕阳撒落在泛着涟漪的梦湖上,反­射­出鲤鱼鳞般的光彩。远远的一排金­色­的旌旗迎风展动,将梦湖一分为二。据说五月初五,青王凌准将驾临锦鲤行宫,与众位王子共度瑞阳节。因此一泓碧水被分成了内外两重,梦湖的全景怕是看不到了。

惋惜地叹了口气,却听见师姐气呼呼地说道:“嫉妒?告诉你们,就那破箩筐嗓子,小鸟我还不屑听呢。”说着仰起头,得意地挑了挑眉,“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天籁之音。卿卿!”

“嗯?”转过头,自然地应了声。

“我怕她们听到大姐的弹唱,会自惭形秽地去跳湖。”师姐瞥了众女一眼,状似慈悲地说,“所以啊,卿卿,你就随便唱一首,千万不要使出全力噢~”

“她?”汤淼淼轻蔑地看了我一眼,“无名小卒,姑且一听。”说着挑了挑琴弦,慢慢走开,“这筝就借你一用,好好唱,让我们听听,什么是天籁佳音!”

静静地看了看师姐,只见她两手交握,一脸恳求。微微一笑,轻轻坐下,极目远眺。只见清风淡起,湖水容曳,欲皱还休。

指尖轻挑,只听弦声清越,如莺啭凤鸣,真是好琴。嘴角微扬,慢慢地和弦按曲,只听琴声铮铮,如松岩秀峭长风起。下弹至中间,又似云波浩渺浪涛激。不禁大悦,闭上眼,挥袖抬臂,将胸中的松涛竹籁和成曲,将心中的天峰海涛附弦音。情绪激越,心胸寥廓,魂魄飞离,直上九重霄,恍惚间畅游天际,似到了昆仑仙境。

慢慢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间美景,一时兴起,嘴角飞扬,低低念起:“烟柳白堤绿婆娑,玉鉴琼田楚天阔。红轮西坠残霞寞,血玉盘里一碧螺。”

暮霭之中,一艘三牙画船缓缓地驶入眼帘,船桅上一面锦旗迎风飞扬,旗上绣着一个斗大的“宁”字。红­色­的画船停在旌旗招展的湖界处便不再靠前,只是停在那里,随波微动。

“卿卿,卿卿。”偏过脸,只见众人怔怔,师姐拢着手,急急提醒:“歌~歌~”

一转曲调,揉弦若吟,颤音似泣,启­唇­清唱:

“山清水明幽静静,

湖上飘来风一阵,

啊,心呀心呀,静呀静。

黄昏时候人稀少,

半空月影水面摇,

啊,心呀心呀,静呀静。

水草茫茫梦湖爱,

飘来阵阵芦花香,

啊,心呀心呀,清呀清。

水­色­闪光银线摇,

湖面点点是帆影,

啊,心呀心呀,清呀清。”

剔挑勾抹,轻垂两臂,曲终弦静,四下无语。亭内众女一脸怔怔,还未缓过神情。淡淡一笑,起身回转。却见亭外一道菫­色­的身影,夜景阑站在柳下,握着竹笛,定定地看着我,凤眸里流光溢彩,容­色­微暖,别具风情。

“啪~啪~啪~”一阵响亮的掌声,师兄携着友人从远处走来,笑得温润,“胸中有沟壑,落弦非凡音。卿卿先前的那一曲,境界寥廓,气吞天地,真让为兄汗颜。”

如梦姐施施走来,拉过我的手,赞道:“而后的那一首弦歌,清丽婉转,柔柔曳曳,让女子艳羡。”

被他们这么一调侃,脸颊不禁微烫,偏过头看向水面,只见那艘楼船收起铁锚,缓缓启航,向内湖行去。

“宁?”师兄低喃一声,“青国宁侯?”

“呵呵~”他身后的谢司晨应声说道,“九殿下,凌翼然。没想到丰小师妹清歌一曲,竟然引得王孙停舷静听。”的28

凌翼然?愣愣地看着涟漪阵阵、波纹浅浅的湖面,回想起那位邪美蓝颜。允之啊,十年之后能共看夕阳,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缘分?

众女见几位俊逸少侠驻足亭外,眼波频传,偏身出亭。汤淼淼抱筝相迎,毫不顾忌地拉住谢司晨的衣袖,撒娇似的说道:“司晨哥,你要早点来就好了。淼淼唱了数曲,大家都说和丰姑娘不分上下呢。”说完征询似的看向一位身著萱­色­春装的少女,那人慌忙点头:“是啊是啊,淼淼姐姐唱的比那位姐姐还好呢。少主,你没听到,真可惜。”

少女说着,眼光不时地飘向烟柳之下。当看到数位女子面­色­娇羞,携手欲靠近一脸寒冰的夜景阑时。她咬了咬­唇­,快步走去,突然脚下一崴,低叫一声,向他扑去。却见夜景阑双目视远,脚下轻转,瞬间闪开。

瞠目结舌地看着在水中奋力挣扎的女子,再偏过头去,看向面无表情的夜景阑。他收回远眺的目光,直直地与我对视,面容舒缓,仿若冰消。

眨了眨眼,有意无意地看向一边,柳寻鹤已经将那位落水少女救上岸堤。“钟小姐,受惊了。”他温柔地递出棉帕,少女一身狼狈,苦着脸,欲哭欲泣。柳寻鹤叹了口气,不解地看着夜景阑,语气微责:“夜兄,你为何闪开,任由钟小姐落水?”

夜景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翩身而过,只留下冷冷的两个字:“不熟。”

人虽去,寒气犹存,浓浓地笼在那位少女的眉头。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发落水滴,面覆清泪,楚楚可怜。谢司晨皱了皱浓眉,脱下外衣为她披上,低低安慰:“雨晴别难过了,快回去换身­干­衣。”她扭了扭身子,抹了抹泪水,一脸不甘。

“晴儿~”远远地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少女愣怔了一下,愤愤地看了看周围看热闹的众女,呜咽一声向烟柳长堤跑去:“呜~十九姨!”

只见一名盘着发髻的中年女子张开手,抱住湿漉漉的少女,指尖轻触她的面颊,圆圆的脸上露出疼惜之­色­:“晴儿~怎么了。”

眼前的一幕与记忆中酹河乌篷里的一幕霎时重合,脑中轰隆一阵响,震的我站在原地。屏住呼吸,愣在原地:那动作、那声音,竟如此相象!

长堤之中,走来一个男子的身影。借着夕阳的残光,看清了他的眼睛,深深的轮廓,很是特别。“少主。”他弯了弯腰,向谢司晨行了个礼。随后狠狠地瞪了少女一眼,吓得她躲进了­妇­人的怀里。

­妇­人埋怨地开口:“好了,三哥。晴儿受惊了,你就别再凶她了。”

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着那对男女。这究竟是我多心?还是冥冥之中有神灵在提醒?

“卿卿还愣做什么?”师姐拉过我,小跑着跟上远去的师兄。

肃着脸,寒着心,与他们擦身而过。眼波微动,心中存疑。

红日没入碧螺山,只剩下绛紫的光晕。弦月在悠云的簇拥下,悄悄地越过山峰,静静地步上暗蓝­色­的天幕,为夜­色­送去清辉一许。风抚芦花,白絮纷飞,摇摇荡荡,苇有暗影。

睁目远眺,急欲分辨:

藏身苇中的,

是温顺的水鸟?

还是噬魂的恶灵?

月沉吟 第二卷 晴云淡月 亭下水连空,忽然浪起

章节字数:7437 更新时间:07-11-04 12:25

一夜无眠,辗转反侧,脑中一遍遍地回放着那段灰­色­的记忆。像,又不像,一切似是而非。散着头发,翻身坐起,倚着床背,抱着两膝,静候着黎明的到来。只听一声­鸡­鸣,云间溢出五­色­霞光,群山之中喷薄出金红­色­的光辉。朝阳褪尽了暗星并残夜,用至尊的眼眸媚悦着大地,用灿烂的脸庞亲吻着天边那位清丽的月娘,送她入梦乡。

拢了拢长发,迎着朝霞偏身下床。朝阳将清晨的薄雾燃烧殆尽,从东方展翼腾空而起,把暗­色­的房间染得一地金黄。梳洗完毕,手握销魂,飞过院墙,踏花逐叶,且行三四里,来到风生水起的湖畔。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气行两个小周天,感觉到神清气爽。自身的吐纳与清晨的呼吸融为一体,忽然睁眼。心中响起鼓乐,踩着节点,舒展身体。销魂声动,银刃光转,剑挑灿阳,气扫穹苍。

伴着酣畅淋漓的“清狂”剑法,我将胸中郁气一扫而空。手中的销魂脱掌而出,长鸣一声,抚水而过,随后如一条白练缠上了我的腰际。“把酒聊醉老俗僧,我笑红尘皆清狂”,亮声长吟,收势而立。周围气息微动,虚起双目,瞥向四下。晨风吹过,带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呼吸。我足下一点,穿过竹叶,一把抓住了那道暗影。

双目对视,满眼震惊。只见眼前这人细眼微吊,似笑非笑,目若桃花,眉若远山,面如冠玉,齿如含贝。快速地松开他的衣领:凌翼然啊,你还是那么喜欢在暗处识人。

“呵呵~”他浅浅一笑,声音婉转,“姑娘好耳力。”他抬起手,用扇骨敲了敲随从的头,笑骂道:“粗声粗气地吓到了姑娘,还不赔罪!”

那位长相讨喜,留着虎牙的随侍摸了摸脑袋,向我深深一鞠躬:“六幺无知,坏了姑娘的雅兴,在这儿给姑娘赔礼了。”

叹了口气,淡淡开口:“不用,没什么。”说完转身便走,只听得身后脚步沙沙,回头一看,凌翼然摇着扇子,笑意醉人:“姑娘请。”

瞥了他一眼,迈起“踏莎行”。飘走数百米,感到身后有风,回身而望,却见凌翼然背着手仍跟在身后。虽然略显吃力,却仍然眼眉弯弯。

“主子!慢点!”六幺跟在我们身后,一路小跑。

停下身,站在竹叶之上,不满地看着他:“你究竟要怎样?”

凌翼然媚眼微睁,浓浓的兴味笼在眉间:“姑娘好轻功,竟能著叶而立。”

并不言语,只是微愠地看着他。两相对视,寂静无声。凌翼然眸光流转,比夏阳还要明媚。半晌,他仰着头,放声大笑:“哈哈哈~没想到姑娘的耐­性­如此之好,在下甘拜下风。”说着跃上枝头,向我做了个揖:“在下欲往驰流山庄,迷路到此,恰见姑娘舞剑,便驻足欣赏。”勾了勾嘴角,笑意更浓:“我主仆二人初到此地,想劳烦姑娘引路,不知可否?”

看了看竹下仰着脖子、极尽可能、费力讨好的小侍,我无奈地叹了口气,飞身而下:“好吧,不过得走快点,我不想误了早饭的时辰。”

“多谢姑娘,姑娘真是好心。”身后传来欢快的道谢声,“主子,六幺今天出门的时候看了看黄历,上面说宜出行,果真不假呢!小的觉得要是上面再写个有贵人相助,那就更准了!”

“啪!”又是一个扇击声,凌翼然金石般的声音传来,“油嘴滑舌,安静点。没见着你叽叽喳喳的叫声,惊起了迟起的林鸟?”

“是~”六幺的声音不情不愿,很是孩子气。

鼻尖充溢着仲夏清晨舒爽而略带暖意的空气,步子都变得懒散了些。掩着嘴,慢慢地打了个哈欠。

“把酒聊醉老俗僧,我笑红尘皆清狂。”身后传来玩味的吟诵。合上嘴,并不理会。三人走在晨光融融的湖畔,听着莺歌水响,很是疏懒。“昨日的梦湖之南,那首豪情激越的筝曲乃是姑娘所奏吧。”闻言微怔,慢慢地回过身去。只见凌翼然脸上没有了玩笑之意,很是认真地看着我,那语气没有半分迟疑,铮铮有声:“琴音颇有一日看尽天下­色­,御风直上九重霄的气魄,姑娘好胸襟、好气魄。”

站在绿柳之下,撩开拂面而来的柳枝,迷惑地看着他:你是如何得知?

凌翼然微微一笑,倾身向前,长睫扑朔,眼神迷离:“闻曲识人,听诗画心,在下从来不会误读。这气吞山河、睥睨红尘的奇女子。”他手指竖起,指了指湛蓝的天空,“普天之下,怕是只得一人。”说完,灼灼地直视,仿佛要看进我的心里去。

仓皇地转身,步法凌乱,一路无语。待进了汤家别院,这才松了口气。偏过身,低低地说了句:“到了,请自便。”不敢多做停留,踏脚便走。

“呵呵,多谢姑娘。”身后传来略显得意的笑声,痒痒地弄在心头,让人煞是懊恼。

急急地走进分住的西厢,只见师姐伸着懒腰、张着嘴巴从房里缓缓地走出:“卿卿,去哪儿了?起得好早啊。”

“嗯,练功去了。”低低应了声。

如梦姐穿着一身湖­色­薄衫,柔柔地拉过我俩的手:“好了,去吃早饭吧,别让人家等着咱们。”

西厢是女眷休憩之所,饭厅里也全是天南地北、风情各异的江湖女子。不过在众人之中,最为特别的就属璇宫了。璇宫女子个个秀美且终身不嫁,一身月白纱衣衬似是故意显示出她们的纯洁无暇。璇宫宫主秋净尘眉心一点美人痣,神仪明秀、丰润素美,从面容上看不出真实年纪。她走进饭厅,向我们这里瞥了一眼,目光冷冷。

我叹了口气,点了点师姐的手臂:“看来秋宫主对那件事还是未能释怀。”

“那件事?”如梦姐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哼,那根老黄瓜就是小心眼。”师姐向那边嘟了嘟嘴,轻松地说道,“半年前我和小鹤子夜探璇宫,一个不小心打碎了她们那什么紫晶圣女像。结果秋净尘这根老黄瓜把我和小鹤子逮住,在地牢里关了一个月。直到师兄来赔了三次罪,她才放了我。”师姐咬着筷子,低声说道,“告诉你们啊,你别看她不显老,其实已经三十六了。真的!本鸟可是江湖包打听,这样的绝密消息一般人我还不告诉他~”说着得意地扒了几口饭,米粒子沾了一嘴。

无奈地摇了摇头,夹了一根小菜,细细啃咬。“还有啊!”师姐一抹嘴巴,忿忿地说道,“你们看那个穿桃红衣服的丫头。”顺着她的目光,只见那名少女纤腰袅娜、俏丽若桃,眉间暗带风情月意。“别看她那么成熟,其实她还未满14。”师姐语气不善地说道,“她是无焰门门主林成璧的胞妹林可颜,这个风­骚­露骨的小丫头竟然对师兄示爱,真是可恶。”说着狠狠地戳了戳稀饭,一脸醋意。

和如梦姐对看一眼,两两明了:敢情儿,师姐不是二楞子,只是还闹不明白自己的心情。看来师兄不用等多久,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一顿早饭吃了半个时辰,其间又是听师姐解说,又是看几个女子斗嘴,真是好不热闹。跟着师姐和如梦姐聊了一会,困倦渐渐抚上了眉梢。夜不能寐,日不能醒,看来颠三倒四的作息确实不可取。辞了两位姐姐,按着额头,慢步向卧房走去。迷迷糊糊地扶着假山,睡眼蒙胧。突然听见园里有人在轻语,停下脚步,屏住呼吸。虽不愿听人悄言,但现在若走出去一定更显尴尬。斟酌了一番,还是躲在了山石之后,静等他人离去。

“他怎么说?”一个如鸣玉般美妙的声音响起,语调微扬,很是紧张。

“夜公子…夜公子…”另一人语调很是犹豫。

“甜儿!”妙音忽地拔高,“他究竟怎么说?”

“圣女,您就别再想他了。那人冷冰冰的,一看就是心硬之人。而且,宫里的规矩您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又怎样?自从他步入璇宫的那一刻,我就喜欢上了他。”脚步缓缓,越来越近,我心中微紧,不敢动弹。“夜景阑,夜景阑,梦醒时分我都会低吟他的名字。”原来是喜欢上他,看来又是一个被冷山冻伤的痴情女子。

“圣女!”另一人焦急不已,“夜公子上次只是奉了神医之命来为宫主解毒,只待了一日而已,您怎么就如此沉迷?”

“一日足矣。”那位璇宫圣女语调微醉,半晌,恍然大悟似的开口,“甜儿,你说我若摘下面纱,夜公子会不会对我钟情?”

甜儿姑娘有些无奈地说道:“圣女,您就别再胡思乱想了!实话跟您说了吧,刚才我遛到甲子园,见到夜公子了,而且还为您诉了真情!”

“他…他怎么说?”圣女紧张地询问道。

“我还没说完,夜公子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厚着脸皮冲上前拦住他,想要把圣女的绣囊转交给他。结果…结果…”甜儿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一口气说道:“结果夜公子瞧都没有瞧一眼,越过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心中暗叹:果然是夜景阑的风格……

“怎么会?怎么会?”正当圣女不停地重复这三个字之时,一个威严的女声响起:“露儿。”

甜儿声音抖抖:“宫…主…”

“师父。”圣女清美的声音染上了一丝惧意。

“嗯?这是什么?”停了一会,只听一声呵斥,“香囊?!你还在想那个小子?”

“没,没,宫主您误会了,这是圣女无聊的时候绣着玩儿的。”

“滚开!”一个清脆的掌嘴声,宫主声音低低,厉声命令道:“秋晨露你给我听好了,这话我只说一次:一入璇宫,抽身红尘,绝情绝爱,再无姻缘。”

瞪大眼睛,不禁对她们心生怜悯:好没人­性­的宫规,好悲哀的人生。

“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天塌地裂,璇宫再也关不住你,师父也决不允许你和姓夜的扯上关系!”这一声,语调狠狠,声音厉厉。

“师父!为何?为何!”

“住嘴!”宫主重呵道,“思甜你给我看好圣女,若是再有此事发生,就将你丢入刑狱!”

“是……是……”甜儿声音不稳,语带抽泣。

孟夏刚过,五月仲夏姗姗而来。日已高起,红轮流火,倦得我几欲睡着。揉了揉眼睛,听了听周围的响动。人似离去,未保安全,就地坐下,不贸然现身。倚着冰凉的假山,打着瞌睡,迷迷糊糊地歪倒在地,就这样睡了去……

“卿卿!卿卿!”混沌之中,一个声音由远及近,传入耳际。“滟儿,我在这里再找找,你往那边去看看。”脑中渐渐明晰,撑起手,慢慢站起。从假山后闪出身,拍了拍裙角的草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姐姐。”

师姐一撂袖子,气呼呼地走了过来:“臭卿卿,我们大家都急疯了,你却在藏在这里!”她恨恨地点了点我的额头:“老实交待,这一天你都­干­什么去了!”

一天?仰头而视,只见红轮西斜,天边燃起了数朵火烧云。抱歉地笑笑:“没想到这一睡睡到了夕阳下山之时。”的72

“唉~你呀!”如梦姐摇了摇头,帮我理了理头发,“为了找你,表哥他们沿着湖转了两圈,没想到卿卿却在这里睡午觉。”

“对不起。”羞愧地低下头,“下次不会了。”

“嗯。”大姐牵着我,急急地向园外走去。师姐从身后推着我,便走便道:“快点,快点,晚宴就要开始了!”

“晚宴?”回过头,诧异地看着她,“什么晚宴?”

“听说来了一位王侯,汤盟主特地设宴招待呢。快点走,快点走,去晚了,师兄身边的位子又要被那个林可颜占了!”

三人轻步走入宽敞的正厅,只见一张张圆桌整齐地摆放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着各­色­服饰的江湖中人三三两两地聚着,有的抚掌大笑、有的偷偷窥探、有的一脸热情、有的神情黯然。偌大的江湖浓缩成一杯酒,大厅里百态丛生,让人回味再三。

“那里,那里!”师姐拖着我来到一个偏僻角落,只见师兄长长地舒了口气:“卿卿,你都到哪里去了?”

刚要开口,却被师姐抢了话:“哈,到哪里去了?这丫头躲在草丛里睡了一天!”

不好意思地撇了撇嘴,低声说道:“师兄,对不起,让你­操­心了。”

他摇了摇头,温润地笑开:“为兄到没什么,倒是劳烦了夜兄也一同寻找。”

夜兄?抬起头,怔怔地看向师兄身边的夜景阑。他定定地看着我,眼中流淌过一丝笑意。怎么会?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好了,好了,快坐下吧。”师姐贴着师兄快速坐下,挑衅似的看着快步走来的林可颜。可是她却没看到,师兄得偿所愿地笑开了,眼中闪过了然的光华。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这样的含义。转过身捂嘴偷笑,忽见夜景阑挑着眉、凤眼熠熠,颇有兴致地看着我。尴尬地扯动嘴角,礼貌地点点头。

“终于找到你了。”身后传来一个淡淡的笑声,愣愣地偏过头,引入眼帘的那位绝­色­蓝颜。

“姑娘,我们家殿下都找了你一下午了。”六幺咧着嘴巴,显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师兄咿了一声,起身行礼:“江湖散人丰梧雨见过宁侯殿下。”他笑得温润,却略带疏远之意,“不知殿下找我小师妹有何事?”

“小师妹?”凌翼然转眸一笑,让人心荡意迁,“今日本殿微服而来,半路上竟迷了道儿,幸得这位姑娘善意相助,这才平安到达此地。”他向前走了一步,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媚人,“本殿唐突,敢问姑娘芳名。”

我连忙向后退了两步,不小心碰到了夜景阑的身体。刚想回身道歉,却只见他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凌翼然,目如寒冰。宁侯抬了抬眉毛,虚目相向。两人目光焦灼,对视半晌。只听凌翼然冷笑一声,声线婉转:“姑娘~”他长长的睫毛笼在似醉非醉的桃花眼上,朦朦胧胧,将双眸描画的更加神秘诱人。

“宁侯。”师兄不露痕迹地挡住他的目光,“小师妹那只是举手之劳,殿下不用如此记挂。”

“噢?”他越过师兄的肩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既然大师兄都这样说了,那本殿也就不再勉强。”

凌翼然转过身去,与周围的江湖前辈逐一拱手,甚是亲和。轻轻地叹了口气,慢慢坐下。感觉到两道灼热的注视,抬眼望去。只见夜景阑腰身挺拔,容­色­微变,不再冷冰,眉头若有若无地皱起,眼神一时浓、一时淡,似有微浪涌过。

他这么讨厌被人触碰,怕是在气我刚才的那个粗心的一撞。想到这里,向他颔首行礼:“刚才是我莽撞了,真是抱歉。”

夜景阑俊脸微讶,旋即敛神,低低回道:“不必在意。”

“无焰门门主林成璧、林大侠到~”转过身,好奇地看向进门处,只见一位身材中等的长脸男子带着几个带刀随从,背着手,快步走入大厅。

凌翼然客套­性­地拱了拱手:“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这位是?”林成璧一脸迷惑地看着汤匡松,汤盟主抚须而笑,恭敬地向凌翼然躬了躬身:“这位是青国的宁侯,九殿下。”

“九殿下。”林成璧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素闻九殿下寄情山水、是个逍遥快意之人,今日一见,果真风流。”的43

“今年瑞阳,父王移驾锦鲤行宫,本殿特意赶来与父王共度佳节。昨日才到,便听说武林大会将在此地举行。本殿一时来了兴致,便过来凑凑热闹,顺便结交友人。”凌翼然笑笑地看向汤匡松,“今日前来,与盟主畅谈,顿觉获益非浅,比起那些个朝官文人,本殿更喜欢和江湖侠士结交。畅快,畅快啊~”

“哈哈哈~”汤匡松爽朗地笑开,“没想到宁侯殿下如此看得起我们江湖中人,来来来,让老夫为你逐一介绍。”的ab

凌翼然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随着盟主移步而去。“殿下,江湖之中有四大名门,其一便是刚才为您介绍的无焰门。”汤匡松向林成璧点了点头,“林门主以‘流火掌’闻名天下。”

“东无焰,西潜龙。”盟主领着凌翼然走到西南桌群,“这位便是潜龙门少门主谢司晨,别看谢少侠年纪轻轻,他的一手‘无双刀法’可是威震江湖啊。”

两人一番寒暄,好不热闹。我睁大眼睛,细细地打量这谢司晨身边的那对男女,试图从他们的举止中寻找出蛛丝马迹。可是看了半晌,却没有一星半点的线索。

“南檀济,北璇宫。”汤匡松恭敬地向大和尚行了一个礼,“这位便是檀济寺的越溪大师,大师的‘无相神功’堪称一绝。”

“本殿年幼时曾去过繁城的檀济寺,真是古朴静幽。”凌翼然两掌合并,颇为诚恳地说道,“若有机会再去,还请大师开坛说法,渡我越凡尘。”

“阿弥陀佛。”越溪大师唱了一声佛号,“老衲记下了。”

“再来便是璇宫了。”汤匡松引着凌翼然来到一众白衣身前,“这位是璇宫宫主秋净尘女侠。”两人互相行礼。只听汤盟主继续介绍道:“璇宫一直是江湖上的传奇,宫中全为女子,且个个秀美异常。更重要的是,历任宫主皆以‘繁花似锦’剑法独步江湖。”

凌翼然面露惊异之­色­,退了两步,向秋净尘做了一个揖:“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佩服,佩服。”

秋净尘一脸得意,回礼道:“殿下贤明,早有耳闻,今日得见,荣幸之至。”说着指了指身边那位蒙着脸、身材窈窕的女子,“这位是小徒秋晨露,璇宫的新任圣女。”

“久仰,久仰。”凌翼然点了点头,便随着汤匡松来到主席坐下。

好奇地打量着那位璇宫圣女,只见她偏过身,面朝我们落座的偏僻角落,定定地坐着。直到她师父怒视,秋晨露才不情不愿地正过身体。偷偷地看了看身边的夜景阑,暗叹一声:真是落花有意随水流,流水无情恋落花。

正叹着气,却感夜景阑的灼灼注视。脸上微烫,像是做了坏事被人发现的孩子,搓着手指,慢慢地低下头去。

客套话过去,宴席终于开始。举箸寻辣,细嚼慢咽,浓烈的辣意充溢口腔,麻麻地刺激着我的感官。满足地扬了扬嘴角,举目望向四周,只见各桌拼酒的拼酒、划拳的划拳、寒暄的寒暄、激辩的激辩。一时之间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眼眸一转,忽地与那双桃花眼对上。凌翼然优雅地举杯,向我挑了挑眉。愣了一下,刚要回礼。却见夜景阑潇洒地拿起酒杯,冷冷地与凌翼然对视。

来回地打量着不动声­色­的二人,过了半晌,他们同时敛容。凌翼然似冷哼一声,眼眸流转,目光不善。夜景阑容­色­极寒,凤目微虚。像是商量好似的,两人一起仰首,香醪入喉。

正当我拢眉迷惑之际,忽听得一声大呼:“不好了!不好了!”

斗酒声声的大厅骤然安静,汤淼淼抱歉地向众人点了点头,随后咬牙切齿地低吼:“嚷嚷什么?!”

那名家丁一脸惨白,颤抖地说道:“适才,小的陪老爷出恭,等了半天不见老爷出来。小的起疑就进去寻找,却见……”

汤淼淼这才慌了神,出了酒席,大声询问道:“我爹怎么了?快说呀!”

“却见老爷七窍流血,倒在了…倒在了子孙桶旁边。再一摸,已经没了…没了鼻息!”

此言一出,四下惊愕,杯盘叮叮,碎了一地。汤淼淼瞪大双眼,直直地向后倒去。

扫视一圈,无意间捕捉到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充满酒香的迎客厅里,隐隐约约弥漫着一股­阴­谋的味道。

天外黑风昏千嶂,夜来雨横蹴湖狂。

亭下水连空,忽然浪起。

月沉吟 第二卷 晴云淡月 鬼灯如漆惊暗鸦

章节字数:6191 更新时间:07-11-04 12:26

江湖中,一些面孔背后的鬼影,潮湿着石榴艳红­色­的花瓣。在玄夜里,浓成了一朵深渊­色­。

夜景阑从内室里走出,面目如水,冷冷淡淡。

“夜兄,怎么样?”谢司晨扶着摇摇欲坠的汤淼淼,疾步上前,大声询问道。拿着各式兵器的众人纷纷挪步,一身警惕,一脸急急。只有凌翼然仍是不急不徐地摇着扇子,神­色­轻松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一掌毙命。”夜景阑还是那么惜字如金。

“一掌毙命?”“怎么可能?”“贼人是谁,太厉害了?”“一定是日尧门。”“日尧门竟有如此高手,情况堪忧啊。”一时间,议论声起,众人皆惊。

“没有中毒?”汤淼淼虚弱地问道,“没有迷|药?没有其他的痕迹?”

夜景阑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声不响地离开了目光的聚焦地。

“不可能!不可能!”汤淼淼紧紧地拽住谢司晨的袖子,歇斯底里地说道,“凭我爹爹的身手,怎么可能被人只一招就夺了­性­命!夜少侠,请你再细细查查,一定有什么地方漏过了,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夜景阑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说道:“一掌毙命,别无他迹。”

一名手持金环大刀、豹眼熊身的粗鲁男子拨开众人,振臂吼道:“不用多想,这一定是日尧门的余孽做的!只要手刃贼人,就可以为汤盟主报仇!”

“我同意铁兄的观点,不如连夜追去,这次彻底断了那群鼠辈的贼根,灭他满门!”

“对!”“对!”“我们走!”一人振臂,百人呼应,刹那间,群情激越。

“走?往哪走?”谢司晨低低沉沉地开口,“贼人都不知在何地,要走到哪里去?”

一句话像是冷水泼下,浇的众人没了声息。

“阿弥陀佛。”越溪大师立掌上前,“老衲认为,当前所急,应是将汤盟主的遗体好生安放,送他西去。至于是何人所为,还应从长计议。”

“大师所言甚是。”无焰门门主林成璧点了点头,补充道,“说不定贼人此时正在暗处,等着我们慌了手脚,而后趁虚而入。”

璇宫宫主秋净尘虚起美目,向四下犀利地一扫:“也许贼人就混迹在我们之中。”

“我们之中?”“是谁?”众人满脸疑惑,互相打量。

见此情形,我叹了口气,向后退了两步,藏在树影中,低声自语:“嗯…在茅厕遇袭,神智清醒,一招毙命,应该是熟人所为。”

忽然周围一片安静,慢慢地抬起头,只见四下投来有些了然的目光。愣怔了一下,撇了撇嘴巴:竟然忘了江湖中人个个耳聪目明,真是大意了。随即倚着如梦姐,不愿再多言语。

凌翼然啪地收起扇子,背着手走到人前,“就如汤小姐所言,汤盟主武艺­精­湛,面对贼人不可能毫无还手之力,更不可能了无声息的故去。”他轻转媚目,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本殿很是赞同那位姑娘的看法,汤盟主应是看到熟人,一时放松了警惕,才惨遭毒手。”

“熟人?”谢司晨低喃一声,旋即说道,“与盟主熟识的多坐于东南、西南角,晚辈在这里有个不情之请,请坐在那几桌的众位回忆一下,当时有谁离席?”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摸着下颚沉思,有的发出迷惑之音。半晌,两三个身影从人群中闪出。一名留着扫把眉的壮汉粗声说道:“当时我也去出恭,不过没有看到汤兄。”感觉到旁人怀疑的目光,他红着脸,急急辩驳道:“不是我!娘的,看什么看!”

“好了,刘伯伯先别恼,大家也别乱猜疑。”谢司晨俨然成为主事的,他挡在壮汉身前,看向出列的另一名男子,“敢问裴兄当时去了何地?”

白衣男子扬起长眉,瞥了他一眼,很是高傲:“在下不胜酒力,到湖边吹风去了。”

谢司晨斟酌一下,轻声问道:“可有人证?”

男子冷哼一声:“当时湖边杨柳依依,就只有我一人,你们爱信不信!”说着甩袖背身,胸口剧烈起伏,一脸忿忿。

一位璇宫宫女看了看身边的秋晨露,细声细气地解释道:“我们圣女近日里身体不适,开宴不久,便携着下女离席了。”说着还恨恨地瞪了瞪站在角落里的夜景阑。

谢司晨微微点头,看了看三人,慢声道:“圣女如果不舒服,可以先回西厢歇息。”

“司晨哥!”汤淼淼不满地叫道,“还没有查清楚,怎么能让她离开!”说着还眯起眼睛,目光不善地打量着秋晨露。

“汤小姐是在怀疑小徒吗?”秋净尘沉着嗓子,语调无情,“虽然本座能体谅汤小姐的丧父之痛,但璇宫的名誉决不能任人诬蔑!”

汤淼淼咬了咬­唇­,不敢再言语。“好了,淼淼。”谢司晨温柔地看着她,低声解释道,“你想想你爹是在何处被袭的?”汤淼淼想了一下,恍然大悟。“明白了吧,男女有别,你爹爹怎么可能在那种地方看到圣女还平静无语呢。”

“嗯。”她点了点头,旋即向秋净尘和秋晨露弯了弯腰,“淼淼无知,还请宫主和圣女恕罪。”

如此一来,就只剩两人了,要如何分辨凶手呢?正当我沉思之际,只见凌翼然跺步来到夜景阑身前:“经过查看,夜少侠能不能看出是何种功夫?不知汤盟主身上可有掌印。”

夜景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此人刻意隐藏,并无特别。”

“这样说来,那记掌印还很清晰?”凌翼然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睛里却没有半分亲近之­色­。

“乌紫。”夜景阑凉凉地蹦出两个字,偏过脸,眼中满是了然之­色­。

亏他想的到,我笑笑地摇了摇头。半晌,谢司晨抚掌大叫:“殿下好提议!”见众人仍是一头雾水,他急急解释,“快去将盟主身上的掌印拓下来,让刘伯伯和裴兄弟细细比对。”

“原来如此。”“噢~”

在几百双眼睛紧紧的注视之下,刘姓男子撂起袖子,啪地一声将手贴在纸上。

“嗯,不是刘大侠。”“我就说,怎么可能是刘兄!”

鲁男子瞪圆双眼,啐了一口:“他娘的,一群马后炮!早说了不是老子!”

“裴兄。”谢司晨摊了摊手,“请。”

白衣男子郑重其事地抬起右手,慢慢地贴到纸上。停了一下,旋即甩袖:“这下信了吧!我裴子墨还未曾受到如此侮辱,告辞!”说完不顾谢司晨的阻拦,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咿?”“也不是?”“奇怪了?难道不是熟人?”

“也有可能是易容成了汤盟主熟识的朋友,然后下手。”

“易容?汤前辈号称‘百面神通’,在他面前顶着二皮脸,那不如直接说自己是来杀他的。”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一位消瘦的男子突然跳上石阶,扯着嗓子叫道,“不管是不是熟人,也一定是日尧门的那帮狗贼下的黑手。与其在这里乱哄哄地吵成一团,不如先讨论一下大事,各位别忘了此次武林大会的目的!”

争论声渐止,只剩下悉悉索索的响动。瘦男子转了转眼珠,继续说道:“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更加紧迫。”的68

有人Сhā嘴道:“何事?”

“汤盟主已去,该由谁带领大家共抗日尧门呢?”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便齐­射­向台阶之上的四大门派。

“各位叔叔伯伯、同辈好友请听我一言。”谢司晨拱了拱手,浓眉舒展,“论辈分,论实力,越溪大师都是当仁不让的人选。”人人颔首,均无意见。

却听一声佛号响起。“阿弥陀佛。”越溪和尚睁开老眼,看了看阶下,缓缓说道,“既入佛门,便是方外之人。檀济寺此次前来,并不赞同以杀治杀,只愿能让日尧门的众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因此,谢施主的好意恕老衲难以接受。”

“不,是在下僭越了。”谢司晨行了个礼,慢慢退下。

安静了一会,突然听见一声大吼:“我们前山派愿听从林成璧大侠吩咐!”

“我吴俊起推举谢少侠,谢少侠­性­格豪爽,以真心待人,老子还就服他!”

师姐唯恐天下不乱地跳起脚,兴奋地嚷嚷道:“丰梧雨!我推举丰梧雨、丰少侠!”

“小鸟!”一直默默无声的师兄责怪地看了看她,“不要胡闹。”

师姐调皮地伸了伸舌头:“好玩嘛。”

“丰少侠待人和蔼,又是忘山老人的嫡传弟子,我们定惠观也同意由丰少侠主事!”

“谢少侠!”“林大侠!”“丰少侠!”一时之间,提名三人,每人的支持声都不分上下。

好笑地看着一场悲剧变闹剧,武林百态,利益纠葛,这江湖也­干­净不到哪里去。无意抬眼,忽见凌翼然领着六幺向四大门派的掌门一一低语,转身看了看吵得不亦乐乎的众人。半垂的桃花眼中滑过一丝兴奋的光彩,好像一只捕捉到活物的猫儿,充满了兴味。他懒懒地转眸,直直地盯着我,嘴角微翘,眉头一挑。向后看了看,迈着优雅的步子,悄悄离去。

“哼!”只听阶上一声重哼,秋净尘不屑地看了看正争的不可开交的众人,“看来这里没有本座什么事!”她不耐烦地看了看师兄和身边的两位候选人,酸酸地说道:“林门主、谢少侠,丰少侠,本座先行离开了!”说完便带着一众白衣美人快步离场。

见此情形,众人一下子没了劲头,蔫蔫地闭上了嘴。

“好了,今日天­色­已晚,待明日再做商议。”随着谢司晨的这声提议,几百好人稀稀疏疏地离场,便走便争,几对人扯得脸红脖子粗,直到有人劝说,才停止了吵闹。师姐兴奋地看着眼前的众人,向柳寻鹤点了点头。两人坏坏一笑,飞向远处。看来今夜又有人要倒霉了,无奈地叹了口气。

“卿卿,我们走吧。”如梦姐跟在被数人包围的师兄身后,向我招了招手。

点了点头,目光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只见汤淼淼埋首于谢司晨的怀中,哭得身体微颤。谢司晨手指轻缓地摸了摸她的长发,向身边的那对可疑男女点了点头。两人恭敬地颔首,向后退了两步,转身飞上院墙。

整个人像是被一道紫电击中,站在人流中,不闪不避:若是墙头再开一朵白­色­的荼蘼,那便是乾州城中的那一幕了。是他们,唐三和十九!一定是!

“卿卿!”如梦姐被越挤越远。

向她挥了挥手:“我等会就来。”大姐放心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前行。

避开人群,闪进石榴林中。脚踏榴蕊,展袖飘飞。屏着呼吸,不远不近地跟在那对男女身后。只见他们越过偏院,直直地向着梦湖行去。

微波轻轻地拍着堤岸,发出柔柔的低喃声。夜空里,一朵朵暗云追逐着明月,弦月的清辉若有若无地洒向大地。苇丛里,流萤吹不灭,宿鸟弄暗影。湖面上,荷叶迎风乱卷舒,魑魅魍魉没葭莩。悄无声息,细细跟随,点水而过,闪进密林。

踩着竹枝,屏住呼吸。只见两人警惕地看了看身后,随即进入竹林深处。一阵夜风吹过,撩拨着密密的竹叶,发出悦耳的沙沙声。伴着美妙的乐音,我纵身而上,点着微垂的修竹,静静跟随。

走了约半盏茶的功夫,在数棵斑竹前,终于停止了脚步。“暗主!”二人半跪行礼。我踩在随风摇动的高枝之上,眼前竹叶益茂,看不清竹下的情形。为了不露形迹又不敢冒然掀叶,一时只见另外几个身影若隐若现,让我看不清真情。

“那边的情况如何?”一个沉浑的男声响起。

“正如两位少主所料,驰流山庄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女子得意地出声。

两位少主?我皱紧眉头,凝神静听。

“只不过,已经有人猜出是熟人所为,而且还想到了用掌印来排除嫌疑。”

“噢?没想到其中倒有几个聪明人,只可惜,他们永远都不会明白!”那位暗主低低地笑出声,“汤匡松一死,只要晨弟收了那个蠢女人,驰流山庄就尽在掌握了。有了汤家的支持,再加上璇宫的倒戈,武林盟主之位便在座下。”

“可是暗主,若是不说八年前的那事,我们恐怕还控制不了璇宫的秋净尘。”

“当然不能说,否则会暴露身份。不过,除了那件事,秋净尘还有一个让她惴惴不安的秘密。”暗主沉沉地重哼一声,“按理说,璇宫的圣女及笄之后便可展露真颜,但此届的圣女已过二八却一直蒙面。三叔啊,你可知为何?”

“属下愚钝。”

“那是因为,秋晨露长得太像她师父了。”

“暗主的意思是!”唐三语调震惊。

“嗯,就是如此。十九,这件事就由你去办。务必让那个道貌岸然的老妖­妇­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让她乖乖地听话!”

“是!”

“暗主,今日除了少主之外,还有两人被众人追捧。”唐三禀告道。

“噢?”

“一个是无焰门的林成璧,一个是忘山老人之徒丰梧雨。”

“嗯。”暗主低喃一声,随即说道,“丰梧雨无门无派,倒是不怕。那林成璧倒是个障碍,此人背景深沉,派人屡次查探,却不知底细。实在不行,就只能作掉他了。”

“是。”

“呵呵呵,要是夜风举那个老家伙知道他急欲斩灭的邪门不仅东山再起,而且将一统武林,他脸上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暗主轻笑一下,“五叔,别忘了去一趟锦鲤行宫,将明王的东西交给七殿下。”

“属下遵命。”

立在竹峰之中,忽见不远处的竹枝上缠着一条白蛇。它颤巍巍地卷在细细的竹梢,半个身子已经悬在了空中。紧张地看着白蛇,生怕它坠下枝叶,惊了竹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眼见就要够着它。忽然一阵狂风吹过,修竹摇曳,只听啪的一声,白蛇落地。唐三和十九警惕地抬首,惊诧地看着我。

暗叫不好,飞身而去。竹叶沙沙作响,西风吹过,长发撂起。感到杀气汹涌,我猛地向前倾身,闪过了那记剑影。只听倏倏几声响,弦月之下,茂竹之上,闪出数八道红­色­的身影。衣袖被风吹得鼓起,静静地打量着四周,真气在身体中涌动。

暗云闭月,大地苍茫。竹风阵阵,山­色­­阴­­阴­。

来了!点足飞上,闪过两人的夹击。还未待我吐出一口气,就只见红­色­的轻纱漫天飞舞,好似蜻蜓透明的薄翼,密密地笼在上空。刚想要冲破薄纱的纠缠,却见红纱之间垂下四道暗影。耳边响起数声剑音,倒垂的四人同时出刃,杀气凛厉。快速下腰,躲过致命的连环击。头部向下自然坠落,身下的四人已形成剑阵,想趁我落叶的瞬间将我击毙。

可是,没那么容易!凌空翻身,点着剑尖,借力发力,现将这四人踢飞了去。而后腿部发力,如野鹤般直冲云霄。抽出腰间的销魂,横剑飞上。只听剑音轻吟,一记“平沙走飞虹”,一记“白云笑碧空”,将碍眼的红纱斩的粉碎。没了薄纱的支撑,上面的四人直直坠下,停在了竹枝之上。借着漫天飘舞的红纱条的掩护,调转身体向下飞去。

想在半空截击?哼,那我就直上青云下九重,劈的红蜓落地!

隐在他们足下的茂竹中,看着八人好奇地张望,渐渐地丧失了警惕。拨云见月,清辉流淌,心下宁静,猛地飞起。手臂轻转,销魂沉吟,如月华一道霎时飞去。就在八人被销魂吸引的刹那,闪到其中一人身后,手肘一夹,猛地一转,只听一身骨裂,一个红衣颈脖歪斜,如折翼的红蜓,倏地落下。银辉流转,刷刷数声响,穿身而过,带着几分血腥的艳美回到了我的掌心。

站在顶端,身与峰齐。看着剩下的四人,嘴角不自觉地勾起。手臂平伸,腕间一转,嘤地一声,人剑合一。

星暗风愁胭脂淡,红蜓点水梦湖畔。

销魂一声,月轻叹:看,人生苦短。

瞥了一眼落地的八道红影,转身欲去。忽感耳后一阵气旋,转身立掌,真气四溢。经脉里掀起滔天巨浪,猛地震开。

“姑娘好身手!江湖上能在十招之内破我红蜓阵者,不出五人。”

月娘娇羞,藏云半掩。足下竹枝微摇,前方暗影沉厚。

鬼灯如漆惊暗鸦,山风似斧裂竹垞。

怎有,两个他!

月沉吟 第二卷 晴云淡月 湖下水晶宫,黄泉孤冢

章节字数:6999 更新时间:07-11-04 12:40

浮云掠过,清辉倾泻。夏风吹过,衣角翻飞。

眼前这人与谢司晨就像是一片竹叶的两面,阳面豪爽洒脱,泛着新绿,­阴­面则沉厚暗郁,映出惨白。

“看到本座的脸,还能如此镇静,很不一般嘛。”这人浓眉一紧,“这样就更留不得了!”掌风伴着话音急急扫来,偏过身,躲过这阵浓浓的杀气。不愿纠缠,急急退后。他不依不饶,步步紧逼。

一番追逐打斗,飞越竹林,来到了梦湖之畔。立剑对掌,心脉大震,生生压下喉中的甜腥,回身停在了招摇的荷叶之上。单以内力而言,我并不是他的对手。不如主动近身,且战且行,待靠近了驰流山庄再作打算。暗忖之后,手持销魂翩身而上。这人愣怔了一下,随即以掌代刃,直直向我劈来。脚跟一转,踩着含苞的红蕖,微微屈膝,闪至他的右侧,剑影生风。未待他转身相对,便有瞬移到他的背侧,刚要下手,此人忽地转身,掌风擦耳而过。脚点菡萏,一个鹞子翻身,倒转之际,旋即出手。销魂伴月,?叶飘风,银光乍现,如平镜映雪。只听剑入骨血之声,松开手掌,销魂嘤地一声穿身而过。破裂的布角飞起,迎着月­色­,清楚地看到他的右肩上刺着一个“?”字。睁大双眼,向后飞起。销魂乘着荷香,婉转一圈,又回到我的掌心。不待那人回身,便趁风飞去。

“好一招‘月影凌乱­射­苍狼’!”兴奋的声音越传越近,心下一紧,向右轻移,只见前方十米处一块半人高的千页湖石猛地炸裂。握紧销魂,快速回身。那人露出一记病态的微笑,右肩之处汩汩地冒着鲜血:“清狂剑?哈哈哈~本座倒要看看一介女流如何清狂!”

说着左掌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圆,两足一蹬,向我猛地扑来。下蹲、偏身、弹起、横劈,万物皆空,无念无相。时间仿佛停顿了一刹那,心潮忽然涌动,如鲲鹏展翅,八脉中掀起滔天巨浪。嘴角勾起:谁道女子输儿郎?气剑山河漫疏狂!剑音嗡鸣,身分八影。那人锦衣染血,身上剑痕满满。

竟然以内力护体,只是伤及皮­肉­而已。只听一声低吼,那人脚下卷起轻尘,还未及闪开,沉厚的气旋便将我震的胸口微酸。收剑退后,嘴角流出一股甜腥。

“暗主!”他身边闪出数道身影,十九­阴­狠地看了我一眼,幽幽地说道:“暗主,这样的小丫头还不配您出手,请将她赏给属下吧。”

“十九,你可别大意了,这个丫头烈得很!”暗主舔了舔手臂上的伤痕,露出一记嗜血的微笑,“别玩死了,本座还没尽兴。”

“是!”十九­阴­柔地笑开,从衣袖里取出一根红线,“属下会将半死的耗子放在暗主的脚下。”

未待她话音落下,我便提剑而上。十九,十年前的折磨,今夜一一奉还!面容肃肃,身侧掀起惊风一阵,脚踩七星步,腕翻八瓣花,身似风扶柳,剑若银月华。淋漓尽致地宣泄着心头的怨气,任胸中的血海咆哮翻涌。“啊!”怒叫一声,手刀初现,销魂吟唱,睁着眼睛,从她的身体中穿过。只听血­肉­撕裂的闷响,指尖沾上了数滴温热。

眼前数人瞠目结舌,唐三脸颊微抖,举刀而上。很好,等的就是你!轻笑一声,甩了甩长发,心中敲起欢快的鼓点。凉风阵阵,荷香隐隐。影凌乱,剑长啸,昔日让我觉得实力深不可测的唐三,今日再见不过如此!嘴角微沉,刚要下杀招,忽然手指一麻,心头乍痛。捂着胸口,向后踉跄了两步。

怎么回事?抬起左手,只见五指由指尖向下蔓延出一根根红丝,一点点地向掌心生长。用力地摩擦了一下皮肤,那五根红线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长越快。

“哼~”对面传来一个重哼,暗主冷冷地扫了地上奄奄一息的唐三一眼,“三叔老矣!”说着踢了踢地上的碎尸,抬眼便笑,“以掌杀人果然了得,可是你却不知‘毒姑十九’的血便是致命的利器!”最后一字还犹在齿间,掌风便忽然袭来。运功立掌,胸口血气翻腾,手臂颤抖,心中大惊:内力难以驱动,这下如何是好!

眼看他沉厚的掌风劈面而来,我忍住剧痛认命地抬起右手,准备承受这致命的一记。忽然眼前闪过一个身影,只听嘭地一声巨响,暗主喷出一口鲜血,向后踉跄了几步。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来人。

他的部下纷纷上前,急急大叫:“暗主!”“暗主!”

“你是?!”暗主虚弱地出声。

身前那人并不理睬,静静转身,凤眼淡淡,眉目疏朗。

我惊诧地看着他,喃喃自语:“夜景阑…”

他低头看了看我僵直的左掌,拢眉敛容,忽然出手点住我左手的少府、神门和通里|­茓­。

“唉!”我不解地开口,“为什么?”

话音刚落,就只见五六人扑身而来。夜景阑并不转身,只见青袍飘起,身前气流滔天,人影弹飞,重重地打在周围的大树上。呜呀几声,树­干­缓缓落地。

这!我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清冷的男人,他真的只有二十二岁?

“解药。”夜景阑转过身,声音极寒。

“解药?”暗主面­色­青紫,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制毒的人都死了,哪里有什么解药!”说着,从袖管里掏出竹管。只听咻地一声,周围气流忽变,风起声动,前方的树林里窜出数十道暗影,密密地将我和他包围在中心。

夜景阑不动声­色­地将我护在身后,清泠的声音清晰可闻:“不要运功,我来。”

只听一声令下,影如暗鸦,身如鬼刹,漫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夜景阑一把将我退离战圈,衣袍鼓起,黑发飘动,目似寒星,身若游龙。气定神闲,姿如鸿雁。衣袖一扫,俊目一沉,身前的数人呕血倒地。他冷冷地瞥眼,惊的身侧黑衣向后跳起。

突感耳边一阵剑气,跳转应对,只见数人拔刀相向。刚要出手,就已见夜景阑抽身而来,凝气成刃,手起头落,一地血腥。胸口忽地一紧,整个人像是被蚕丝困住,骨­肉­中一阵尖锐的刺痛。抱紧身体,不住地向后挪步。摇着下­唇­,就算痛也不能叫出声。突然脚下松软,泥土塌陷,身体直直地向下坠去。愣愣地睁大眼睛,只见夜景阑冷面忽紧,急急地伸出手臂。我不顾刺痛,提气欲上,一把抓住他的手。怎奈身下气旋狂转,吸力惊人,像是身陷沼泽,越挣扎就没的越深。眼见手掌就要抓不住,夜景阑又伸出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腕。身下狂风四起,将一头长发打散。

瞪大双眼,心惊地看着他身后飞起的暗主,大声提醒道:“小心!”

夜景阑并不回身,只是直直地看着我,两手并没有因此松开抓握。只见冷光乍现,刀影闪过。他身后扬起几滴殷红,飞起一道人影,但面容依旧平静,看不出半分异­色­。心头像是被什么轻撞了一下,想要从他的掌间滑腕,却难以抽离。身下气旋又一阵加重,这一上一下的拉扯,就快要将我撕裂,疼得我冷汗直流。夜景阑眉头轻拢,踌躇了一下,随即跳身而下。

顺着长长的暗道,我和他被一阵劲风吞噬,此身欲坠黄泉,茫茫不知前途。腰间被轻轻地揽住,鼻尖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脸上微烫,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竟能感到从未有过的心宁。忽地又是一阵抽痛,这次仿若丝入骨髓,拈断了七经八脉,我闷哼一声,旋即陷入一片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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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主。”一名黑衣看了看湖畔的地洞,半跪在身受重伤的主子身边,“两人都已落入洞中。”

一身血­色­的男人抚着胸口,暗自调息。半晌,喉头微动,面­色­隐忍,嘴角渗出几滴鲜血:“看来这是个湖底风洞。”他虚弱地抬了抬眼睛,沉沉地命令道:“不管有多深,要将这个洞口封住,另外派几个人到周围细细查看。若是发现还有其他洞口,也一并填起!”

“是!”

暗主望着深深的地洞,浓眉紧锁,轮廓深深的脸上笼上一层­阴­郁之­色­:“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个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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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湖东畔,锦鲤行宫连绵数十里。高墙内翠华摇摇,绿树繁茂。凉亭水榭,漠漠轻­阴­。会微殿就屹立在宫苑的西南角,凌翼然披着长袍端坐在桌案前。

六幺乖巧地递上一个青润的瓷杯:“主子,这是莲州的贡茶,名唤‘美人舌’。”

凌翼然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美人舌?”

“是~”六幺讨喜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据说这茶­色­香味具绝,初尝入口,仿佛伸进一条香软而温润的舌尖。”

“哼,也并无特别。”九殿下不屑地看了茶盏一眼,继续阅文。

“原来主子不喜欢。”六幺奄奄地撤下瓷杯,低声嘟囔道,“十几位殿下中,就只有主子没有带侍妾贴身伺候了。”他偷偷打量了九殿下一眼,试探­性­地开口:“今天的那位姑娘~”

凌翼然慢慢地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挑了挑眉,语气缓缓:“六幺,你越来越长舌了。”

六幺见状,惊了一下,随后猛地跪下:“主子恕罪,主子恕罪。”

凌翼然单手撑面,媚目微合:“你下去吧。”

“是。”六幺耷拉着脑袋,缓缓地退到门边,踏出门槛,轻手轻脚地将门合上。

清风徐来,暧昧地撩动着黑发。凌翼然轻轻地勾起嘴角,缓缓地睁开双眼:“成璧,进来吧。”

“是。”

凌翼然倚着梨花椅,慵懒地托腮:“后来呢?”

“而后璇宫宫主应不满无人提名于她而中途离场,而后大家就散了。”长脸男人抬起头,两眉微皱,“这盟主之位是夺还是弃,请殿下示下。”

凌翼然并未束冠,一头黑得发滑的长发散在身后,桃花眼半垂:“武林盟主?”他轻哼一声,眼眸微转,目光凌厉:“成璧啊,北雁南飞,最先力尽是头雁。切不可应小失大,乱了整盘布局。”

“是,属下明白。”

凌翼然正了正身子,手指轻触着桌案上的一张薄纸:“竹肃递了密信来,说是近日里发现了妹妹的行踪。”美目微睁,“今年她该是二八芳华,长得极像她娘亲,身上应该还戴着一枚雕花白玉坠。可惜竹肃不善丹青,不然也就容易了。”他慢慢地站起身,厉厉地看着林成璧:“不管如何,这次一定要将她找到。”的09

“是!属下遵命!”

凌翼然偏过脸,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当再回首时,窗边就只剩凉风一许。凌翼然望着窗外那轮鲜鲜绵绵的明月,嘴角飞扬:“竟然还活着,不枉本殿一直惦着你。月下?月下。九霄折丹桂,月下会美人。”他弯起眼眉,流溢出惑人的神­色­:“不知和那位女子相比,你是输是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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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脑昏昏,感觉到经脉中流入一股纯阳的内力,暖暖的涌动。慢慢地睁开双眼,周围一片黑暗。右掌被轻轻地拖起,掌心紧贴着一个温热的肌肤。

“调息。”对面传来一个清泠的声音,我依言盘坐,催动体内的真气。原本纠结在一起的内息,在那股暖流的带动下,慢慢地打通了七经八脉。仿若缠在骨髓中的细丝被深厚的内力打得粉碎,一点一点地消失于无形。气行两个小周天,刺痛感随即被舒爽感代替。

收功睁眼,在黑暗中轻轻开口:“夜少侠,谢谢你。”

哧地一声,对面燃起一点星火。暗橘­色­的光为他冷峻的脸染上一抹暖意,在火光的映衬下,那双凤目粼粼熠熠,显得格外有神。

“不用。”他沉静地看了看我的手,低低说道,“左掌。”

我伸出左手,摊掌而去。他拿着那点星火,细细地看了看,眉头微皱。我紧张地看着他,不明所以:“请问,这是什么毒?”

夜景阑抬起头,身体挺拔,端坐在那里:“丝丝入扣。”

“丝丝入扣?”我看看自己的手掌,只见先前的五条红线如今只剩下中指的那根。

“丝丝入扣是四大奇毒之一,此毒极为凶险。只要沾上人的身体,便会像野蔓一般疯长。”抬起头,只见夜景阑双目静静,直直地看着我:“开始时,红线每每延伸都会让人觉得刺痛入骨,仿若被根根丝线纠缠身心,虽然极痛,却无­性­命之忧。但只要红线长到心窝,身体内的七经八脉便会顷刻粉碎,中毒者将承受万箭穿心之苦,挣扎很久方才咽气。”

真是狠毒,我握紧拳头,轻轻地摇了摇头。

“丝丝入扣蔓延得极快,你中指的那根便是母线。母线不死,毒气犹存。只有以内力制住,方能延缓它的生长。”的8a

抬起头,冲他感激地笑笑:“谢谢,今日若不是夜少侠出手相救,我怕是早已命丧。”说着,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斟酌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夜少侠也是跟着潜龙门的人来到湖畔的吧。”

他虽然一脸冷漠,但那双眼睛却流露出点点暖意:“嗯。”

“不知,夜少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他们的?”

“当年就是潜龙门将金笼阵等四大奇阵告知我爹,而在蛟城,谢司晨却装作不知。”他将火褶子放在地上,两手贴近双膝,坐得笔直。

“噢。”我点了点头。

“你呢。”

“唉?”我诧异地看着他,他是在主动问话?

夜景阑淡淡地看着我,声音轻轻:“你又是何时开始怀疑。”

“我…”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将实情相告,“我年幼的时候曾经被日尧门劫持,当时记下了两个贼人的身形和举止。通过两日的观察,我开始怀疑潜龙门的护法就是当年那两人,于是就跟了过来,没想到发现了这样的真相。原来潜龙门和日尧门本是一家,两个门主是对双生兄弟。”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慢慢解释道:“是两个人,而不是一个人。刚才在打斗中,我看到他的右肩上刻着一个‘?’字,三土所垒的‘?’。”在空中画了画,“而谢司晨身上是个圆圈。这两字均少了笔画,若补全了,就该是‘日’、‘尧’二字。而且,这二人面目极似,由此看来应该是双生子。”

他两眉微扬,眼中流转着一丝疑惑。

我眨了眨眼睛,半晌忽然明了,急急地说道:“那个,不是我偷看的。是我师姐,是她看到后跟我说的。”越说越窘迫,声音微抖,“还有…还有…”鼓起勇气,诚恳地看着他,“上次在密林里,其实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咬着下­唇­,还想找出证据来证明清白,就只听一个清泠的声音传来。

“我知道。”的07

“唉?”睁大眼睛,惊喜地看着他。夜景阑凤目微扬,微带笑意。

“谢谢。”弯起眼睛,欣喜地笑开。没想到误会那么容易就解释清楚了,真好。“刚才,你受伤了吧。”敛起笑容,关切地看着他。

“小伤。”夜景阑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

“那也总要处理包扎一下。”我站起身,绕到他的背后,只见一道深深的刀伤几可见骨。这还叫小伤?看着他挺直的身体,不禁再次赞叹这个男人的毅力。背上重伤还能镇定自若地与我谈笑,没有半分不适的表情。手指发力,嘶地一声,从内衫里撤下一段­干­净的布带。

“有金创药吗?”轻轻地开口。

他并不回身,默默地将一个小木盒递过来。打开盒子,沾了一点药膏,异常小心地为他涂抹。伤口边上的皮­肉­生生翻起,血滴凝成了暗赭­色­。心中的愧疚之情越来越浓,吸了一口气,小声地说道:“对不起,夜少侠,都是我连累了你。”

“修远。”他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我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我的字。”他淡淡地解释,一如平时的简练。

明了地点了点头:“修远。”

“嗯。”

“云卿。”继续为他上药,“我的名。”

半晌,他沉沉地开口:“云卿。”

“嗯。”低低地应了一声,用布条掩住他的伤口,他在身前绕了一下,再将布条的两端递给我。如此几次,终于将那道深深的刀口缠好,细细地在肩头打了一个死结。

“谢谢。”夜景阑转过身体,眼中的寒冰稍稍消融。

“不用。”笑眯眯地看着他,随后借着微弱的灯火打量了一下周围,只见此处三面皆是岩石,唯一的一处土壁还时不时地滑下几缕灰石。举目而望,三面石壁形成了一个半|­茓­,看来我们是从土壁那边落下,而现在上面还不时地有土填进。若是在不找到出口,怕是很快将憋死在这里。

夜景阑拿着火褶子站起身,沿着石壁一路敲击,声音由生硬到闷闷。他将火褶子递过来:“这后面似乎还有洞|­茓­,站远一点。”

接过那点星火,退到了角落里。只见他脚下一沉,挥掌击去。壁石碎裂,尘土飞起。抱着头,咳嗽了好一阵,慢慢地抬起头,只见半人高的石洞那边透出隐隐的光亮。难道是出口?我欣喜地睁大眼睛,只见夜景阑弯下腰,从那边挥了挥手,面­色­柔和。

跳过碎石,钻身而过。眼前的一切让我目瞪口呆:千姿百态的钟|­乳­石从上到下,延绵垂洒。石峭之下,散布着木瓜般大小的夜明珠。数百颗珠子放出柔柔的清亮,为长长的石笋染上了绚丽的光华。水滴顺着晶莹闪亮的管石慢慢滑下,落在了地上的奇花异草之上。

那草叶如孔翠,梢似珊红,?露生妍,迎风欲舞。那花朵如海棠,鲜鲜丝蕊,点点胭脂,款款作态,依依有情。

在如此­阴­暗的地下,怎会生长植物?

皱着眉,靠近那些姿­色­艳丽的花草。原来都是由宝石、珠玉镶成的,真是玲珑剔透、巧夺天工。

“云卿。”夜景阑轻唤一声,我快步跟上,穿过重重石笋,站在一个四五丈高的石碑之下。此身仿若草芥,被耸天的气势压的不敢呼吸。抬头仰望,只见黑­色­的碑壁上刻着四个行草大字:眠月梦境。

夜景阑喃喃念出碑脚的一行小字:“吾妻之墓…”

恍恍惚惚,一阵迷蒙,心弦被无形的手轻轻地撩拨了一下,声声幽咽,不觉泪随弦坠。

两袖梅风,奈何桥边,彼岸花开犹带血。

春愁未醒,芳音哽咽,生生世世与君绝。

湖下水晶宫,孤冢黄泉。

月沉吟 第二卷 晴云淡月 十里艳红妆,一梦黄粱

章节字数:6630 更新时间:07-11-04 12:40

站在高耸的石碑前,忽感天旋地转,时空交错,眼前恍惚,心头酸涩。无意识地抬手,触碰到一脸悲凉。拢眉轻拭,举目望去,只见夜景阑凤眸半虚,低头凝思,神情迷离。

缓步靠近石碑下两颗泛着七彩光华的明珠,只见白玉石桌上散着一副棋局。经纬交错,黑白缠斗,气结丛生,四角皆已分出输赢,只剩中央天元大局未定。心中细算,双方各得半数子数,只剩下决定­性­的一目,黑先白后,就看这最后一粒白子如何定局。从棋笥里取出一粒白玉棋,点了点下颚,静思了半晌。垂目看到身边多了一道人影,抬首对视,脑中忽然闪过一道光电。微微一笑,轻轻地将白子放于黑棋气盛的阵脚中。他修眉微挑,眼中流淌着惊喜之­色­。

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我舒开面容,将无气的黑子一一提起。只听震彻心肺的一声轰隆,脚下的大地似乎开始颤动。夜景阑身体紧绷站在我前面,险险地稳住脚下,探头望去。只见一道半月形的石门出现在正前方,和他对视一眼,缓步而上。幽静的石洞里回荡着一前一后、交相呼应的脚步声,屏住呼吸,仿佛可以听到激烈的心跳。跟在他身后,迈入石门。

柳絮池塘淡熏风,闲情立晚月朦胧。

湖石巧立,堤草铺茵,楼台­精­巧,繁花似锦。目瞪口呆地步上七孔桥,穿过亭畔水廊。眼前的一切都是人工雕琢,翡翠珠玉凝成了绿树娇花,生生一个地下园林。跟着夜景阑一路前行,走出雕花抱厦,穿过水榭庭轩,来到一处­精­巧的小楼前。只见素纱微扬,飘来淡淡清香。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画轴。

纸上丹青渐淡,画中佳人显得越发仙姿绰约。她梳着未嫁女儿辫,葱葱玉指轻拈一粒白棋,杏眼轻瞥,灵眸流转。容貌清淡若梨花,腰姿袅娜胜海棠。虽非倾国倾城­色­,却有惑人心魄神。

“云咙咙兮秋夜寒,空浩浩兮霜蕙残。”夜景阑低念着画轴上的诗句,“明月长眠兮星宿暗淡,清宇愁惨兮此心长叹。”

幽幽开口,接着念道:“悔之晚矣,四海尽弃来生还。”

抬起头,屏住呼吸,抚开轻纱,走进内室。原应放置绣床的地方竟然停着一个巨大的红木棺椁,喉中轻咽,一步一步地走进。只见棺木纸上放着一块玲珑剔透的雕龙碧玉,轻轻地拿起,翻转一看,两眼微瞪:“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神鲲大陆的传国玉玺?!不是在圣贤帝在位之时神秘消失了吗?怎么会在这里!捧着这块绝世美玉,微微愣怔。棺椁上飘下一块黄绢,弯下腰轻轻拾起。布帛右端写着三个绛红­色­的楷字:与妻书。

正要细读,忽闻帘外传来隐隐的闷响。将玉玺放下,将黄绢塞入袖袋,疾步向外。只见夜景阑坐在圆桌前,按着额头,两眉紧锁。

“修远。”我蹲下身,关切地看着他,“怎么了?”

他舒展眉梢,凤眸淡淡:“没事。”

借着房中的夜明珠,细细打量,他冷峻的脸上泛起一层淡红。顾不得男女之别,伸手抚上他的额头,好烫!想来是刀口没有处理­干­净,加上为我输入过多的内力,导致身体疲劳、炎症并起。

目光紧紧,语调轻轻:“修远,你需要好好休息。”

他向後挺了挺身体:“没事,先找到出口要紧。”说着便欲起身,却被我以身拦下,灼灼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此处甚是隐秘,我们暂无­性­命之忧。先休息片刻,再寻出路不迟。毕竟,身体最重要。”仰起头,与他直直对视,用目光说出我的坚持。

夜景阑静默了片刻,嘴角似有似无地勾起:“好。”

“嗯。”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待看到他盘坐在角落里运功休息,这才离开小楼。路过水榭时,随手拿起一个琉璃盏,疾步走出墓|­茓­,来到钟|­乳­石下。将杯盏放在石笋之下,接着清澈的水滴。

“丁~丁~”水打琉璃,音音回响。倚着石牙,从袖袋中取出那块黄绢,借着隐隐的光亮,细细看去。

不知过了多久,才读完了这篇《与妻书》。长叹一声,希嘘不已。

上古传说,一日九天圣母来到昆仑上的藏仙池沐浴,在拆发髻时,一个凤蝶翠钿掉地弹出,滚落仙山,落到凡尘,便形成了这片神鲲大陆。就因为这个翠钿是一只凤蝶,所以便形成了中部高耸、四周平摊的蝶状地貌。蝶身中的隐隐线脉化为了条条江河,蝶翼下端的尖细便化为了两个狭长的半岛,而那颗蝶心则变成了一块绝世美玉。

千年前,大陆初统,始皇帝萧湛命名匠刘提将那块仙玉雕琢成传国玉玺。而后不论朝代如何更迭,这枚玉玺始终流传,后来竟成了能否一统天下的条件之一。

而后大陆上掀起腥风血雨,战乱频频,每个王朝都极为短暂,传位不过三代。直到五百年前,震朝的第三代皇帝风清宇即位,平定叛乱,休养生息,城郭渐起,四海升平,史称圣贤帝。不过那枚传国玉玺便是于风清宇在位时神秘消失的,这也成了圣贤帝一生中唯一的污点。

十年居于忘山离心谷,闲来无事遍读杂书。史载圣贤帝不喜女­色­,甚是勤勉。后有好事者杜撰,圣贤帝偏好龙阳。读过这篇《与妻书》,方才明白其间的渊源。原来圣贤帝如此痴情,即位之初百般隐忍,忍痛将最爱的女子水眠月送与番王楚天流。而后历经重重,终难相伴。待平定了番王之乱,爱人也已逝去。他不顾大臣的反对,抱着水眠月的灵牌完成了封后大典。而后将一生唯一的皇后葬于梦湖之下,并将那枚传国玉玺作为陪葬,一生茕茕,离世早早。

小心翼翼地将圣贤帝亲笔所写的《与妻书》卷起,拿起那杯早以水满的杯盏,快步走进眠月梦境。行至塘边,撕下衣角,沾了沾池水。忽然听见一串汩汩声,定睛一看,池心泛起了一阵阵气泡。看来是一片活水,这下有救了。跳起身,向小楼飞去。

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里,只见夜景阑盘腿而坐,面容宁静。慢慢蹲下,那双凤眼缓缓睁开,似有倦意。我将琉璃盏递到他手中,微微一笑。他容­色­微暖,颔首接过。

“我已经找到了出口。”此言一出,他诧异地瞪大眼睛。“只是你的伤口还未­干­净,不能沾水,待你的烧热退下,再离开不迟。”我低低安慰道,“你出身杏林之家,应该比我更了解自己的伤情。”

他凝思了片刻,方才颔首。“我以前发热时,师父都会用冷手绢为我退烧。”将布条折成方块,放在他掌心,“擦擦吧。”

夜景阑目光流转,直直地看着我。站起身,轻轻一笑:“好好睡一觉,我再去周围看看。”

说完便转身离开,行至门口,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泠的叮嘱:“不要运功。”

扶着门边,回首一笑:“嗯。”

一路行来,一路感慨。圣贤帝的眷恋是铭心刻骨,不知那位水眠月又是何心情,又不知那位番王楚天流是何真意。坐在水榭中,倚着栏杆,望向周围的园景。

蝴蝶飞不过沧海,爱情赢不了命运。

默默地叹了口气,拿出那卷《与妻书》再细细品味。字里行间皆是浓浓的悔意和彻骨的哀戚,帝王亦有情,只是家国天下,孰重孰轻?手臂伸出栏杆,指尖滑过一丝细腻,伸手欲够却已是不及。薄薄的黄绢飘落在水面上,软软地没入水中,绛红­色­的墨迹淡淡的晕开,化为一摊血红。随着池水的微浪,像一位溺水的美人,衣角轻飘,慢慢地坠入池底。

又是一阵刺痛,翻开左掌,中指的那根红线像一根藤蔓,狡?地长到了我的掌心。丝丝入扣,没骨的疼痛。抓紧栏杆,咬着牙将喉间的痛叫生生咽下。一身冷汗地躺在水榭里,疲倦地闭上眼睛。让我睡一会,就片刻而已……

意识渐渐迷离,恍恍惚惚仿若坠入海底。过了很久,应是很久。忽然听到一阵轻笑,睁开眼,发现此身却在一所宅院里。寻声而去,只见凉亭里,两人正在对弈。那位豆蔻少女清秀娴雅,双目灵动,托着两腮笑眯眯地看着正在沉思的年轻男子。那姿容,像极了那位画中人。

对面的男子长相清朗,眉宇间显出几分霸气。凝思半晌,他的嘴角轻轻勾起,灼灼地看着眼前­精­灵般的女子,轻轻地落子:“说好了,我若赢了,你便嫁我。”

少女轻摇团扇,偏着头,眨了眨眼睛:“噢?这么有把握?”说完,垂眼看去,素颜微异,猛地瞪大美目。

男子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笑容浅浅,直直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不禁心生好奇,轻手轻脚地走进凉亭。少女低下头,捧着脸细细思量。我伸出手在他们眼前挥了挥,这二人却完全没有反应。难道是我游离到他人的梦境?亦或是,这二人误入了我的梦里?轻轻地摇了摇头,定睛看去,石桌之上,正是墓口的那盘残局。难道,这两位是圣贤帝和水眠月?

“子谦。”少女抬起头,眼眸弯弯,宛如半月,“看来,你还要多等些时日。”说着,手起子落,正是刚才我下的那手棋。

男子虚起星目,面­色­微凝,半晌,轻笑一声,眉头舒展:“眠儿,我还是赢不了你。不过~”他一把抓住少女的手,一脸坚定:“你注定是我风清宇的皇后。”

清风吹过,周围景物突变。酒肆茶寮里,一位清秀书生摇着纸扇,眼眸清澈,笑意融融。那不正是水眠月,只是抽长了身形,长大了几岁而已。她站在一群书生中间,气度超然。

“辩了这么久,你也不过是穷酸书生罢了!”对面的一个武夫模样的人撂着袖子,指着她笑骂道,“数百年来一朝传不过三代,原因就是你们这些文人在穷折腾!胸中只有两本书,只见眼前半点利!”

“噢?兄台又如何得知我心胸狭窄,鼠目寸光呢?”水眠月不恼不怒,依旧满脸笑意。

“那我问你,你此生最大的梦想是什么!”武夫不屑地笑了笑,“该不是什么黄金屋、颜如玉吧!”

水眠月躬了躬身:“在下今生最大的梦想乃是钓鱼。”

“钓鱼?哈哈哈!”酒馆里响起一片哄笑声。

待他们笑累了,水眠月才清声说道:“以长虹为线,月为钩,钓得鲲鱼震天地!”

此言一出,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脸飒然的水眠月,再无声音。

我身后传来一个低低的笑声,回首一瞧,一名俊美的男子以手托腮,半举酒杯,细长的眼睛微翘,灼灼地看着水眠月。随后向身边的侍从低语了几句,侍从一边颔首,一边抬眼看向笑意满满的女子。

正当我靠近二人静心凝听之际,眼前的景物忽转。只见周围金漆碧瓦,红柱高耸。

“本王愿交出兵权。”只见茶馆里的那位俊美男子拱手而立,站在金銮殿中。

御座上的风清宇微微颔首:“楚王深明大义,朕实感欣慰。楚王还有何要求,可一并提出,朕会尽量满足。”

楚王抬首直视,眼眸里泛出暖意:“本王只求一女。”

“噢?谁家的女儿?”风清宇靠在御座上,笑得随意。

“左丞相之女,水眠月。”清澈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震的风清宇猛地站起。

圣贤帝咬紧下颚,虚起龙睛,目光冷冷地看着座下。楚王似笑非笑地仰首直视,俊美的脸上没有半分惧意。

“皇上!”一位老臣从朝队里出列,“下官愿为楚王保媒。”

风清宇一脸肃肃,沉沉开口:“此事再议。”

“皇上!”朝堂中响起一片讶异声。

“朕说再议!”圣贤帝低吼一声,拂袖离去。

场景再次转换,喜乐响起,街市拥挤。一个彩绸宝车在数百人的簇拥下,招摇地向远方驶去。沉箱满满,布绢叠叠。十里红妆,宝物盈车。当彩车从我眼前驶过的刹那,车帘飞起。梳着­妇­人发髻、头戴翡翠珍珠冠的水眠月­唇­印胭脂,眉染黛­色­,无意间的转眸,似与我直直对视,她一脸惨白、眼中了无生气,绝望的表情深深地震撼着我的心。

低头长叹,举目再瞧。眼前已经物是人非,南风阵阵,丹桂飘香。

“月儿!”身后的屋室里传来一声不满的低吼,举步上前,倚着窗子,看清了房中的景象。

楚王散着长发,半躺在床上,抬起水眠月的下巴,美目微垂:“你当真冷血冷情,本王待你如此,你三年以来却未曾展颜。”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寒,“还想着他?”

水眠月凄凄地抬起头,乌黑的长发与他交缠。

楚王翻身下床,披上一件锦袍,直直地望着她:“月儿若那么想要皇后之位,本王便成全你!”说完,毅然离去。的e1

水眠月躺在床上,仰起头,望着当空的那轮明月,两行清泪缓缓滑落。

喉头微堵,眼角酸涩,泪光迷离后,却发现身置高楼之上。楚王一身戎装,满目苍凉地望着硝烟四起的城郭,转过身笑笑地看着水眠月:“月儿,本王还是输了。”

“逸轩。”水眠月哀哀地看着他,“你这又是何苦呢。”

“月儿。”楚王伸出手,紧紧地抱住她,柔情蜜意地说道,“来生,我定许你一个天下。”说完推开水眠月,举剑自刎。

“不!”水眠月恸哭着扑倒在他身上,她声嘶力竭地大喊:“逸轩!我不要天下!我不要天下!”

“眠儿~”身后传来一个动情的低呼,我向一边退了两步,静静地看着这不合时宜的重逢。穿着龙袍的风清宇站在楼道里,目光抖动,一脸惊喜:“眠儿,朕来接你了。”

水眠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冷笑一声。回首看向地上已无气息的楚王,泪水潺流:“是我负了你。”说完,拿起地上的长剑穿身而过。

“眠儿!”风清宇大步上前,接住了摇摇欲坠的水眠月,垂下两行清泪,“眠儿……”

水眠月笑笑地看着他,嘴角泛起一朵血花:“生生…世世…与…君绝。”

“不!”圣贤帝长啸一声,动彻天地,“眠儿!”

胸中沉沉,眼前迷蒙。突然感到身如坠燕,好容易稳住身形,只见周围彼岸花开,缱绻有情。站在远处,望着忘川河上的那座奈何桥。奈何,奈何,一过奈何忘前生。可是我却保留着前世的记忆,这又算不算是一种奇遇?

“唉,冤孽啊。”身边一个白衣鬼差幽幽地叹了口气。

“可不是。”另一黑衣鬼差附和道,“那人真是,好好的神仙不做,偏偏在这奈何桥头一站就是五百年。”

举目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锦袍的男子立在桥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周围排队投生的鬼魂。那,不是圣贤帝风清宇吗?他是在找谁?找水眠月?

“另一个更疯癫呢。”黑衣撇了撇嘴,继续说道,“五百年内,每每投胎,每每逆天,起义造反,不知疲倦。”

顺着他的目光,只见一名红衣男子一脸倔强,细眼微转,甚是动人。

是,楚王……的c8

“这五百年来天上地下都不得安宁,据说是因为一个女人啊。”白衣继续闲聊。

“可不是。”黑衣摇了摇头,“那女子在殿审之后恳请了阎王,结果被投到了另一界去。”

原来这就是水眠月那句“生生世世与君绝”的真谛,叹了口气,想要转身离开,却被两位鬼差拦住。

“想跑?”白衣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还不快跟上!”

我诧异地指了指自己:“你们看得见我?”

黑衣挑着眉,瞥了我一眼:“废话!跟上!跟上!”

“唉!”我被挤在鬼魂中不能动弹,回头急急大喊,“可是我是人啊!”

众鬼斜了我一眼:“曾经是。”

“不对!我真的是人!”摇着手,大声辩驳。

“哼!”白惨惨的一堆鬼不屑地看了我一眼,“一看就是才死没多久的。”

彻底无语,默默地叹了口气,抬起头,只见楚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嘴角轻轻地勾起。

桥头的圣贤帝投来灼灼的目光,我礼貌地点了点头。他舒开眼眉,转身向奈何桥走去。

亦步亦趋,顺着人流,步上桥面,脚下忘川滚滚,两岸曼珠沙华层层叠叠、娇艳似血。忽然心中一紧,摊掌一看,中指的红线还在,丝丝入扣又开始显出效力。闭上眼,抱紧身体,咬着­唇­,顶住刺痛。

不知过了多久,慢慢睁开眼睛,渐渐地看清了眼前人。

夜景阑俯着身子,凤眸微紧:“云卿。”

这一声低呼,恍若隔世。看来,还是没从梦境里忘情。暗笑自己太沉溺于故事,半坐起身,向他点了点头:“修远,我没事。”定睛一瞧,他一身湿漉,水滴沿着长发一路滑下,竟为他笼上了一层朦胧神秘的感觉。的57

“你?”我诧异地看着他。

他抬眼看了看那片池塘,轻轻说道:“刚才我去探了探路,此水与外湖相连,池底有一洞|­茓­,以身穿过便可出去。”

欣喜地笑开,轻轻地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他的伤势,不禁问道:“你的身体?”

“无碍。”他淡淡地开口,递给我一个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水底暗。”

回首望了望这方眠月梦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与夜景阑对视一眼,转身跳入池里。

五百年前事漫省,世人犹说与,当时静女。

青梅竹马,逆天深情。

几番沉吟,几番凄凄,蓦然飞过别枝去。

欠你的情,负他的意,晴云淡月从头续。

十里艳红妆,一梦黄梁。

月沉吟 第二卷 晴云淡月 绝句寄东风,弄墨九重

章节字数:7047 更新时间:07-11-04 12:40

春天,像一篇鸿篇巨制的骈俪文。而夏天,是一首辛辣­精­湛的绝句。

西厢的闲庭里,短命的牵牛­干­瘪地匍匐在藤蔓的脚下。烈日昭昭,灼得风蝉此唱彼和,如鸣金击鼓、四面楚歌。

丰梧雨站在长廊里,淡眉紧皱,俊目沉凝。只听呀的一声,如梦端着一个铜盆从房内慢慢走出。

“怎么样?”语气急切,全不似平时的从容镇定。

如梦咬着下­唇­,轻轻地摇了摇头:“还没醒。”

丰梧雨慢慢握紧拳头,转身望向廊角:“柳兄。”一脸愁­色­的柳寻鹤猛地一惊,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梧雨兄,都是我没照顾好她。”

“现在说这些全是徒劳。”丰梧雨虚起双目,深深地望着他,“柳兄,你究竟在为谁隐瞒?”

柳寻鹤诧异地瞪大眼睛,偏过头凝思了半晌,幽幽开口:“梧雨兄真是心思细腻。”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很是真诚:“但此事关系到一个无辜女子的名声,而且寻鹤敢担保此人此事与小鸟受伤全无关系。”

丰梧雨慢慢睁大琥珀­色­的眼眸,面容寒肃:“那,与卿卿的失踪可有瓜葛?”

“唉。”柳寻鹤闭上眼,“没有,需要我发誓么?”

“表哥。”如梦倚着房门,低低安慰道,“小妹是和夜少侠一同失踪的,这两人向来谨慎,应该不会太大的问题。倒是滟儿……”说着,眼眶里涌起薄薄的水气,“这样无声无息的,看得人心慌。”

丰梧雨目光暗淡,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待找到了卿卿,我便带师妹回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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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没有练过武,是断不可能忍受这么长时间的闭气。软软趴在岸上,胸口不住的起伏,贪婪地呼吸。一只修长的手出现在面前,眨了眨覆满水滴的睫毛,握紧他的暖掌。手臂一撑,被一下子提起。

“谢谢。”笑笑地看着夜景阑,却见他愣了一下,匆匆地偏过头。低首一瞧,浸湿的衣裙贴在身上,半透出亵衣的痕迹。脸颊一烫,慌忙背身。

“弄­干­了衣裳再上路吧。”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嗯。”微窘地应声,走到垂荫的柳树后,盘腿而坐,准备运功­干­衣。

他在树­干­的那面坐下,低低开口:“伸出手。”

“嗯?”虽然不解,却也应言而做。

“毒未解,应尽量少运气。”手掌相对,一股­精­纯绵远的内力注入脉中,流淌进心底。半晌之后,潮湿的夏衣已恢复了­干­暖。凝神收势,理了理衣裳,从树后走出。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可用轻功,但不能使全力。”

沿着烟柳长堤一路疾行,夜景阑不时缓下脚步,默默地回望一眼,又向前飞去。

嘴角飞扬,踏叶跟上:面冷心善,他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头顶的烈日缓缓向西边移去,携着清风白云,飘入驰流山庄。

“恭喜谢少侠!”“唉?还少侠,该是盟主才对!”庄内喝彩声频传,甚是热闹。和夜景阑对视一眼,快步进入主院。抬眼却见谢司晨站在石台上,扬起浓眉向恭贺的人群一一行礼。

“卿卿!”

“夜兄!”

这两声呼唤让台上的谢司晨面­色­微颤,虚目望来。

“卿卿。”师兄急步走来,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个仔细,“你跑到哪里去了?”随后又异地看着肩绑布条的夜景阑:“夜兄?”

“我没事。”夜景阑黑眸微沉,静静地看了我一眼,“云卿中了丝丝入扣。”

“丝丝入扣?!”周围响起一片抽吸声。“日尧门的剧毒。”

闻言,师兄面­色­一震,抓起我的手翻掌便瞧,温润的脸上凝起一层寒冰:“是谁做的?”

我抽过手,抬起头,直直地望着那位新任盟主,朗声说道:“下毒者是潜龙门的十九姑!”

恭贺的人纷纷愣住,不知所措地看向谢司晨:“潜龙门?!”

“酒宴之后我跟踪了潜龙门的两位护法来到湖边竹林,发现了事情的真相。原来潜龙门和日尧门本是­阴­阳两体,谢司晨和日尧门的暗主是双生兄弟。”定定地看着敛容微怒的谢司晨,毫不畏惧地说道,“正是因为如此,汤盟主才对潜入的暗主放松了警惕,惨死掌下。”

“胡说!”汤淼淼举剑相向,厉声呵斥道,“你是何居心!竟诬蔑司晨哥!”

谢司晨拉住暴怒的汤淼淼,貌似无奈地摇了摇头,“丰小师妹,谢某是哪里得罪了你,为何要为我按上这个莫须有的罪名?”说着幽幽地看着师兄:“还是你不满梧雨兄没有争到盟主之位,才对我心生怨恨呢?”

好厉害的演技,三言两语就将矛头转向了另一边。冷哼一声,并不理会,径直问道:“敢问座下的钟护法何在?”

谢司晨虚起双目,面­色­不善:“钟护法昨夜旧疾忽发,回总坛去了。”

嘴角微微勾起,看了看台下一脸愁­色­的钟雨晴:“钟小姐,可是如此?”

“嗯…”她偏过脸,目光闪避。

假装痛惜叹了口气:“可惜啊,钟护法怕是要死在路上了。”此言一出,钟雨晴的脸上果然浮起了急切之情。轻轻一笑,趁势说道:“清狂剑下有两处命门,动一不可啊。”

“哪两处?!”

“雨晴!”谢司晨暴吼出声,钟雨晴猛地怔住,捂着嘴巴,向後退了两步。

吼声刚绝,就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飞上石台。“梧雨兄?!”谢司晨诧异地看着一身杀气的师兄,语气沉痛,“你不信我?”

“不信!”师兄抽出游龙剑,面容冷然,“我丰梧雨一向不问世事,淡看江湖。这日尧门是生是灭,潜龙门是­阴­是阳,又­干­我何事?”他垂下剑尖,琥珀­色­的眼眸在阳光下流溢出耀眼的金­色­,“可是你们不该伤我家小妹!”说完,提剑而上,身如白鹤,舒展洒脱。

台上二人缠斗在一起,台下众人踟蹰不前,一脸迷惑。

“他的右肩。”夜景阑朗声提醒道。我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冲着台上大叫:“师兄劈他右肩!”

谢司晨咬着牙绷紧下颚,飞来一记眼刀。师兄点足而上,一招“雾柳暗度月”,哗地一声撕裂了他的衣裳。

“啊!”众人微讶地看着谢司晨的右肩,上面果然如师姐所说是刻着圆圈图案,赭­色­的印记其实就是古体的日字。

“日尧门暗主身上是一个?字。”我补充道。

只听刀剑钩环铮铮作响,众人提起兵器,和潜龙门肃然相向。“他妈的,老子竟然被一个毛头小子骗住了!”“叫日尧门的出来吧,把戏被戳穿了!”“唉!那劳什子暗主!有种的出来和爷爷过过招!”

“司晨哥……”汤淼淼面容破碎,嘴­唇­轻颤,“是…真的吗?我爹是你设计杀的吗?”闭上眼,痛叫道:“你回答我!”

只见台上二人挥掌相向,衣袍飞起。只听啪的一声,忽地弹开。谢司晨抹了抹嘴角的血丝,隐去了豪爽的面容,一脸­阴­狠地说道:“是或不是,你不都看到了吗?”

汤淼淼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张大嘴巴,如被五雷轰顶。

“晨弟。”只听悠远的呼喊,百十道人影从天而降。当中飞下一名玄衣男子,他和谢司晨并肩而站,身高、相貌简直是如出一辙。

“哥。”谢司晨紧张地扶住他的身体,面­色­柔柔,“哥,你都受伤了,不该来的。”

暗主摸了摸他的脸颊,细腻的表情、暧昧的动作,让我不禁怀疑他俩的关系。“晨弟今日喜登盟主之位,为兄又怎能不来庆祝?”说着厉眼看向台下的我和夜景阑,“更何况,为兄还想来会会两位友人呢。”

“果然是双生子!”“一模一样啊!”“怪不得汤盟主放松了警惕,实在是太像了!”

“不用废话,我们人多势众,杀上去再说!”

“人多势众?”暗主瞪大圆眼,向四下扫去,“哼!各位掌门,是时候现身了!”语音未落,就只见台下飞起数十道身影。定睛一瞧,那不是真元派、汲谷门、空明派和丛真派的各位吗?他们不是与日尧门有血海深仇吗?怎会投奔敌人?

“阿弥陀佛。”越溪大师老目微睁,举步上前,“澄明师弟回繁城前曾说,来袭的几人身手很像已被劫杀的几大门派,当时老衲还当是日尧门故布疑阵。现在看来,谢施主真是心机深沉。”

“大师过奖。”暗主看了看周围,不屑地瞥了瞥眼,“我谢汲暗身边从来不留不听话的狗,先前的几桩血案不过是日尧门清理门户而已。物尽其用,死狗全当肥饵,还搅得所谓的名门正派聚到这里追名夺利,这不是很有趣吗?哈哈哈~”

“阿弥陀佛。”越溪大师看了看周围神态各异的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请各位放下心中的执念,停止无休止的杀戮,莫要让贪嗔痴念毁掉整个江湖。”

“大师!”秋净尘出言打断,兴奋地看着台上,大声说道,“跟这些人说什么善恶美丑有何意义!只要大师记住,杀是为了不杀,这便可以了。”

“唉~”越溪大师长叹一口气,沉痛地摇了摇头,“偏执迷离怎可知佛­性­如是?”立掌向众人躬了躬身,“告辞。”说完便带着檀济寺的和尚转身离开。

秋净尘不屑地瞥了离去的大师一眼,面露喜­色­,拿着剑向场中迈去。她指着台上的谢汲暗,俨然武林盟主的模样:“各位江湖同道,今日让我们尽夜风举大侠为尽之事,将这帮邪魔外道杀个片甲不留!”

“好!”“秋宫主说的好!”四下应和,人声嘈杂。

说完,秋净成便提剑而上,将师兄拦在身后,笑转眼眸:“丰贤侄,待本座擒下贼人,再留给你发落!”

冷笑一声,退到人后:这璇宫宫主逼走了越溪大师,跳上台一番义正严词,也就是想趁机出风头,夺下那个武林盟主之位而已。江湖啊,也是一摊死水,散发着腐臭。看了看周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一皱眉,靠近柳寻鹤,低低问道:“柳大哥,我师姐呢?”

“她……”柳寻鹤低下头,一脸哀戚,“她受伤了。”

“什么!”瞪大眼睛,拦在他身前。

“酒宴那晚,我和小鸟一起出去,准备找点乐子。其间我们分头行动了一会儿,结果……”他耷拉着脑袋,声音低沉,“结果当我回去寻她时,才发现她倒在地上,身负重伤,直到现在都还没醒来。”

拳头越握越紧,寒着声音,低低问道:“谁伤的。”

“不知道。”

忿忿地看着他:“那当时你又在做什么?”

“我…我有事,所以一时没能赶去。”柳寻鹤低下头,很是自责,“对不起。”

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偏过身,低声唤道:“修远。”

夜景阑收回远视的目光,静静地看着我。

攥紧衣角,恳求地望着他:“我师姐身负重伤,陷入昏迷。你能不能…能不能…”

“好。”他狭长的凤眼里闪过一丝暖意。

“谢谢你,修远。”感激地点了点头,转过身,领着他向外走去。

“不用。”身后传来清清淡淡的声音,“我说过,不用。”

缓下步子,看着挺拔冷峻的他,微微颔首:“嗯。”

远离了纷乱的主院,步入静谧空旷的西厢。夜景阑背着身,守礼地站在廊角。我轻轻推开师姐的房门,只见如梦姐趴在床边打着盹。

慢慢走进,眼泪倏地落下。昔日活泼好动的那个火红的身影,如今悄无声息地躺在床上,娇艳的容颜只剩下一抹惨白。怎么会这样?

“嗯。”大姐揉了揉眼睛,慢慢直起身,“卿卿!”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欣喜地低叫,“回来了,你回来了。”

“大姐。”我期期艾艾地看着她,“师姐她?”

如梦姐摸了摸师姐的头发,低泣道:“都一天一夜了,还是这样。”

眼前迷蒙,快速走到门边,向夜景阑点了点头。他疾步走来,微讶地看着我,眉头好似拢了一下。

静静地看着他:“修远,拜托了。”

夜景阑微微颔首,细细把脉。半晌,他收起手,淡淡地说道:“她体内流窜着一股­阴­邪的内力,重伤了心肺,压抑住了心脉,以至昏迷。”

“那,要如何医治?”如梦姐急急问道。

夜景阑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小盒,打开一看,原是根根银针。他看了看床上的师姐:“扶起来。”

我和大姐一里一外,将师姐拖起。夜景阑先是在她的身上点了几处|­茓­位,再以银针扎入她的头颈部天容、天府、百汇、上星|­茓­,而后隔空输气。只见师姐头上冒出一丝丝白雾,她闷哼一声,吐出一口淤血。夜景阑收势拔针,静静地退到一边。

“呃~”又是一口淤血,师姐软软地倒在大姐怀里,眉头颤了一下。半晌,眼皮抖动,手指微曲。

“师姐。”我在她耳边低低唤着,“师姐。”

那双美目缓缓睁开,她轻轻地扯动嘴角,声音虚弱,似有似无:“卿卿。”

“太好了,终于醒了。”大姐喜极而泣,“你这丫头,吓死人了。”

转过头,欣喜地望着夜景阑,刚要道谢,忽然想到他先前的话,也就没再开口。只是笑笑地看着他,轻轻点头。

他的嘴角滑过一道优美的弧度,随即正了正脸­色­:“只是将胸口的淤血逼出,她的心脉脆弱,还需要细细调养。没事,我就出去了。”

“嗯。”关切地看着他,“你今天耗力过多,快点去歇息吧。”

夜景阑用细长的凤眼定定地看了看我,随后垂下睫毛,若有所思地举步离去。

目送他如清风般消失在门角,随后低下头看着虚弱的师姐,柔声问道:“师姐,感觉如何?”

“呃~”她拧着脸,哑声说道,“痛死了,比被爷爷打还痛。”

“坏丫头!”如梦姐抱着她,嗔怨道,“都快把我们吓死了,表哥一天一夜没睡。”

“师姐。”捧着她苍白的小脸,认真问道,“怎么回事?谁伤的?”

她挣扎着想要直起身子,却无力地跌落在大姐的怀中。“都是她,都是那根老黄瓜。”师姐握了握拳,“那晚上大家散了后,我和秃毛鹤约好去偷看那啥子圣女的正面目。结果走到一半和小鹤子分散了。”师姐说得急了,咳嗽了两声,喘了好一会,才继续说道:“而后就看到秋净尘那根老黄瓜在草丛里找东西,走近了刚想问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可她却话也不说就杀气腾腾地扑过来,飞起就是一掌,然后我就昏了。”师姐揉了揉胸口,皱着脸痛苦地说道:“痛死了,我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还在纳闷怎么没有鬼差来拿我呢。”

“乱说!”大姐轻轻地敲了敲她的额头。

站起身,凝思片刻,终于明白。柳寻鹤和师姐想要偷看秋晨露的真容,师姐是没看到,但柳寻鹤一定看到了。不然秋净尘也不会误会师姐,痛下杀手。哼,秘密只要被一人发现那便不是秘密了。冷眼望向如火的夕阳,站起身直直向外走去。

“唉,怎么我才醒你就走了,你去做什么呀?”身后传来师姐重重的咳嗽声。

握紧拳头,低低答道:“腌黄瓜。”

一路疾行,飘进主院。只见满地血红,各门各派打成一团。师兄白衣不染尘,目光淡淡,杀气腾腾,与谢司晨缠斗在一起。另一边,叛敌的四大门派掌门围成一圈夹击着无焰门门主林成璧,不过看架势,人多的那方也并不占优势。虚起眼,想四下望去:哼,那根烂黄瓜真是会讨便宜,尽拣软柿子捏。点足而上,加入战局。

“从哪来的丫头!”秋净尘恨恨地瞪着我,“这没你掺和的!”

“哼,秋净尘你这个不守­妇­道的老妖­妇­!”谢汲暗斜了我一眼,手脚飞起,“若不是本座有伤在身,岂容你猖狂!”

“混蛋!”秋净尘举剑扑上,招招­阴­邪。

“怎么,怕了吗?”谢汲暗呕出一口血,“怕被人知道圣女就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狗贼!休要胡扯!”她面容扭曲,剑气乱窜。

“亲生女儿?”周围打斗的众人微愣,怔怔地看向一边激斗中的蒙面圣女。

“呵呵~”谢汲暗趁着属下挡住秋净尘的时机,扬声说道,“秋晨露就是她和汤匡松的私生女!”

“不可能!”满脸血­色­的汤淼淼尖叫一声,发疯似的冲了过来,“你骗人!你骗人!”

谢汲暗挥出一掌,毫不留情地将她击飞,补充道:“你汤家世代相传的紫玉石便在她身上,不信的话,你可以去看看。”

汤淼淼红着眼睛,怒吼一声,拔剑向秋晨露冲去。她披着头发,几欲癫狂。剑气缭乱,招招致命。一剑扫去,秋晨露急急避开,面上的白纱被哗地斩裂。璇宫圣女的真容就这样暴露在众人面前,眉心一点美人痣,仙肤秀­色­,一看便知是何人之女。

众人皆惊,瞠目结舌。

汤淼淼狂叫一声,举剑再上,只见柳寻鹤忽然闪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痛惜地说道:“圣女无辜,汤小姐又何必?”

“滚!”发了疯的汤淼淼躁乱地挥动手臂,“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偏过脸,只见秋净尘两眼充血,途经之处,血­肉­横飞。谢汲暗冷笑一声,点足跃起。秋净尘砍倒了身边的最后一人,追身而去。背着手,提起运功,跟在他们身后。

关乎自身的,我常常一笑置之。可你二人可知,伤了我珍视的人是何下场?

嘴角冷冷地勾起:销魂,魂销。

随着二人飘摇而过,踏过梦湖,点过夏荷,披着胜血的夕阳,飞入青王的行宫。只听身下传来惊诧的大吼:“刺客,有刺客!”

只见谢汲暗突然下沉,钻入了密密的树丛里。秋净尘不顾一切地俯身而去,惊的林鸟急急飞起。点着花叶,且走且寻。没多久,行宫里便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和铮铮的铁甲声。停下脚步,凝神静听。东南角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慢慢地抽出销魂,屏气轻移。声音越来越近,睁大眼睛,擦叶而过,剑指下颚。

眼前这人,眉似柳叶,眼如丹凤,瞳似秋水,­唇­如樱桃。

手脚冰凉,心跳骤停,销魂落地,低低沉吟。

“夫…人?”

昔日风簸江头恶,有谁能解其中味?

酹月矶上美人泪,徒将风流葬于水。

而今误入广寒宫,恍然如梦。

绝句寄东风,弄墨九重。

月沉吟 第二卷 晴云淡月 凤箫声动月下闻

章节字数:7906 更新时间:07-11-04 12:40

­唇­瓣微颤:“弄…墨…”

华服美人猛地跪下,抓住我的衣角:“夫人?夫人!这是梦吗?”

“呵呵,呵呵呵~”回过神来,抑制不住低笑,眼角第一次流出了喜悦的泪水。慢慢蹲下身,捧起她娇美­精­致的脸庞,欲言又止,欲止又言:“弄墨,这不是梦。”

她眨了眨泪眸,眉头轻轻拢起,低喃道:“不是梦?”

嘴角越飞越高,十年以来,第一次笑得这么舒心,这么惬意。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她­唇­上的胭脂,而后凑到鼻尖细细闻嗅:“真香~”举止表情一如幼时。

她怔怔地看着我,脸上的妆容被清泪晕开,更显几分水­色­艳丽。半晌,檀口轻启,粉腮微动,又哭又笑,似悲似喜:“小…姐……”她张开两臂,将我紧紧地箍在怀里。颈脖里滑下一道道温热的细流,耳边传来轻轻的气音:“小姐……小姐……小姐……”

“嗯。”低低地应了声,抓紧她的衣襟,如幼鸟般窝在她的怀里,任泪水肆流。

“娘娘!”

从地上拾起销魂,将弄墨藏于身后。虚目抬头,只见一名穿着束腰宫装的年轻女子惊恐地看着我,张口欲叫。

“噤声!”身后传来低低的命令。回过头,诧异地望着弄墨。她沉着美目,严厉地看着眼前的宫女:“思雁,去那边守着。”

女仕微微屈膝,面­色­瞬间恢复了平静:“是。”

拢眉而视,含疑开口:“娘娘?”

弄墨从衣襟里拿出一块粉­色­手绢,温柔地抬起我的下巴,细细地为我拭­干­脸颊,宛若轻抚一块珍宝。“小姐,还是那么粗心,身边都没有一件女儿家物什。”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眼眶里又浮起一层水雾,“十年了,十年了,弄墨还以为…还以为小姐已经……”

“我也是……”用手为她掸去悲凉的泪水,笑笑地看着她,“现在该叫弄墨?还是叫娘娘?”

她点了点我的额头,嗔怪道:“还是那么牙尖嘴利的,逮着空子就恶心人。”

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重新扑进她的怀抱。头发上感觉到一阵轻柔的抚摸,心底涌起了浓浓的暖意。

“对了!”她惊叫一声,激动地望着我,“其实……”

“那边!那边!”树丛外传来阵阵脚步声,“两个刺客往冷秋院去了!”

敛容起身,对弄墨急急说道:“待我解决了那两人,再回来与你细说。”语落,提起而起,踏叶飞去。

风声、兵器声、呼叫声,声声入耳。弄墨的话语隐没在嘈杂的情境中,模模糊糊难以听清。远远的只见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在褪了­色­的宫墙上缠斗,足下一点,旋身而去。

秋净尘面容紧皱,狰狞的好似鬼刹。她白衣染血,长发浸湿,剑法­阴­险狠毒,招招致命。谢汲暗脸上浮起薄汗,玄衣上隐隐地有几块暗渍。见二人斗得起劲,我垂着剑,立在檐角上静静观看。有道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一掌一剑,两人忽地分开,粉痕剥落的宫墙又被染上了数道艳红。“老妖­妇­!”谢汲暗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盯着同样狼狈的秋净尘,“求人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嘴脸。”说着,还瞥了我一眼,“当着这丫头的面,本座就一次说个明白。”

他抚着胸口,喘了口粗气:“八年前,一位蒙面­妇­人出重金买夜风举之妻何藕冰的­性­命。”谢汲暗扬了扬浓眉,低低地笑道:“其实就是你啊,自视高洁出尘的璇宫宫主秋净尘!”

“胡说!”秋净尘以剑撑地,忽地飞起,以掌相搏。

“哼,胡说?”谢汲暗一边应付,一边朗声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更何况我日尧门岂会做无名生意!”

“畜生!”秋净尘怒意丛生,杀气四­射­,一记飞剑刺穿了谢汲暗的掌心。暗主亦是不弱,飞起一脚将她踢出丈外。

了,眯起双目,手腕一转。夕阳如歌,销魂轻吟,掌刀Сhā入谢汲暗的腹部,肌理上滑过一阵黏稠。腕转剑游,直直地Сhā入他的锁骨,只见白气喷起,谢汲暗嘶吼一声,恨恨地瞪着我:“要杀便杀,为何废我武艺!”

抽出血掌,拔出销魂,他软软地跌坐在墙头,一脸屈辱。慢慢蹲下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无冤无仇,为何害我娘亲?”

谢汲暗圆眼猛瞪,嘴角不断地涌出血花:“你…你…究竟是何人?”

“哈哈哈~”秋净尘从瓦砾里慢慢爬起,抚着断墙,笑得好不得意,“报应!报应!人头买卖做多了,到处遇仇敌!哈哈哈~”

提起销魂,轻轻一转,血液飞溅,重回清莹。懒懒地抬起手,笑眯眯地看着癫狂的她,轻声道:“上吧,到你了。”

癫笑声戛然而止,她呆呆地看着我,半晌挤出一丝慈爱的笑容:“贤侄女,莫要糊涂了,我和他不是一路的。”

“哼。”偏了偏头,迎着夕阳轻快地笑起,“我和你也不是一路的。”

“你莫要听信了这狗贼的胡言乱语,本座是璇宫宫主,向来走的是武林正道,怎么会做那些龌龊勾当!”她捂着胸口,急急辩驳,很是真诚。

“那~”瞥了她一眼,冷面而对,“你可知道我师姐已经苏醒?”

秋净尘脸­色­煞白,指甲在墙上划出几道印记:“也对。”她眼中闪过毒蛇般的狠绝:“你知道的太多,本来就不该活下去。”

语音刚落,眼睛里就飞进一阵灰尘,好卑鄙!闭上眼,静下心,万物虚空,剑身合一。销魂啊,你就是我的另一双眼睛。浅浅一笑,身体一偏,手腕一扬,销魂低吟。伴着清风斜阳,剑走四方。在心中勾勒出一片蓝天,想象着自己就是晴空一鹤,独舞翩翩。只听布帛撕裂,只听剑入血­肉­,耳边传来不甘的低吼。感到杀气扑面,不急不徐地下腰,感到颈脖间的玉坠飞起。

“啊!”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掠过,只觉面上抚过一阵寒风,颈间的轻坠感消失。向後飞出两步,匆匆地摸了摸颈下,我的白玉!

“将军!”身后传来小跑的脚步声和兴奋的高喊,“将军?怎么了?”

“这玉!”这是一个成熟低沉的男声,“你从哪里得来?”

“是!是那名刺客所掉!”

白玉在那里!闻声飞去,横剑冷对:“还来。”

对面突然安静,警惕地向後退了退,握紧销魂,寒寒出声:“还来!”

身后忽感汹涌的杀气,快速转身,销魂破空,刚要刺去。只觉脸上染上了一抹温热,鼻尖浮起了一丝血腥。

“将军!”“将军!”

暖暖的液体渗入眼角,将粗糙的沙砾一盖冲去。我慢慢地睁开眼,只见身前立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银­色­的剑刃从他的肩胛处穿过,剑尖凝着一滴艳红的血滴。

“碍事!”秋净尘猛地抽剑,艳红飞起。

眼前这人迎着最后一抹霞光慢慢转身,雕塑般英气完美的脸上印着一个淡淡的刀疤,深邃的眼眸粼粼颤动:“卿卿。”

一声低叫唤的我心绪难定、涕泗悄流。他郑重地抬起右臂,慢慢摊开染血的手掌,那枚曼陀罗玉坠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断霞散彩,残阳倒影,天外云峰,掌中绯玉。

胸中仿佛畅流着一泓山溪,欢歌、奔腾,激起明亮的水花。从心底一直流出了眼眶,喃喃流动,倾诉着十年的思念、十年的秘密。

“哥哥…”珍惜地叫出这两个字,此声百转千回,两心彼此亲依。

眼角闪过一丝银亮,猛地定睛,只身闪到哥哥身前。销魂飞转,挡下这记恶毒的偷袭。秋净尘踉跄了两步,稳了稳身子,撩了撩肩上的长发。目光缓缓下垂,天­色­半明半寐,一道鲜血从她的剑尖稠稠滑落,一滴、两滴,在我的心底激起殷­色­的涟漪。半闭眼睛,胸中翻起海涛的腥味,血管里叫嚣着冲天的杀意。慢慢地握紧剑柄,眼开身去。

耳畔传来着夏日的轻息,颊上染上清风的微醺。销魂声动,是无情的低鸣。剑挑暮­色­,戾气四­射­。不顾一切的搏杀,身侧浮起细碎的冰粒。一剑入骨,三剑穿心,翻身而过,凝神立掌,震断心经。

“呃。”秋净尘强撑身体,目流惧意。

转腕剑鸣,音音入骨,点点惊心。慢慢地从她身边跺过,嘴角扬起:“瞑目吧。”

语落身坠,只剩一地血腥。睨而视之,臭皮囊一具。

偏过身,只见瘫坐在地上的谢汲暗从袖管里取出响箭。不待放出,便一剑Сhā进他的身体。暗主愣愣地看着没入身体的销魂,嘴角滑下血流:“你…究竟是何人?”

回过头,看了看一脸惊喜的哥哥。眼眉弯弯,好心告知:“韩月下。”松开剑柄,销魂穿身而过。谢汲暗忽地倒下,嘤地一声,剑回掌心。慢慢蹲下身,低语道:“死的太快了,反而露了破绽。”此言一出,谢汲暗猛地睁眼。摊开左掌,注入内力,向百汇击去。只听一声闷哼,这次,黑夜彻底地降临。

“卿卿。”低低沉沉的呼唤,撕开了十年的封印,浓缩了入骨的艰辛。

“哥!”我低叫一声,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的腰际,“哥哥,哥哥,卿卿好想你,好想你~”

“里面血腥,怕污了殿下的眼睛、葬了殿下的鞋子。”院外传来故意仰高的声音。

一个清朗的笑声传来:“本殿可不缺这一双鞋子。”

哥哥轻轻将我抚开:“是七殿下,卿卿你住在哪里?等这里平息了,哥哥就去接你。”

收起销魂,哽咽一声,低低答道:“暂住在驰流山庄。”

他将那枚绯玉放在我手里,举目而视,看了又看:“快去吧。”

提气飞上断墙,新月微悬,清辉淡淡,依依不舍地回望一眼,转身离去。迎着夜风,含泪大笑:“天不绝人愿,天不绝人愿!”

“梦醒时分泪断肠,幽幽数载时光。别来久矣,把酒酹月,遥问隔世模样。一朝误入广寒宫,骨­肉­重逢,喜非常!凤箫声动月下闻,逐水流觞。一腔热血无从寄,舞自零乱影自狂。”

一个人又吟又唱,舒展身体,点着莲叶,恣意舞蹈,“云随雁字长,风扶绿柳近瑞阳。酹河五月桃花浪,此情所系是故乡。愿将海水斗升量,敢教凡人逆天相。只为唤起,旧日时光。”

转着圈,嘴角飞扬,手脚缓起,随着清风的声响,身体轻柔摆动,“弄青梅,戏竹马,总角晏晏绕井床。浦夏荷香,处处菱歌漾。”转眸轻笑,翩身独立,遥指月娘,“听,长乐未央。”

看着夜空,傻乎乎地笑了又笑。背着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回首,银河清浅,玉露凝花,袅袅月下静立一人。的7d

吟唱许久,竟不知他是何时而降,真是清狂。自嘲地摇了摇头,望向那位冷峻清朗的青年。脸颊微烫,低眉而笑:“修远。”

“回去吧。”淡淡的一声叮咛,很是温暖。仿佛是认识了许久似的,与他之间竟没有一星半点的陌生感。

轻轻地点了点头,飘到岸边。举步欲走,忽地,五脏六腑像要生生裂开。蜷缩着身子,慢慢蹲下。眼前天旋地转,一股甜腥溢出口腔。左臂上凉凉,定睛望去,修远急急地抚开我的衣袖,细细观察。如水的月光下,只见那道红线妖娆绵延,如一弯藤蔓攀爬到了前臂,绚烂地伸出了数条枝叶,真是好美艳。裂骨锥心之痛再次席卷而来,感觉到四周轻转,身体已被打横抱起。最后那一眼,只觉得修远是冷峻的温柔。的d2

脸颊上暖暖的,有着阳光的味道。醒来,不知是第几次从黑暗中睁眼。喉间还残留着腥,抬起手遮住眼睛,抵御着强光的刺激。只听耳边响起一个饱含情意的低呼:“卿卿。”

急急地睁开眼睛,猛地坐起:“哥哥~”

“傻丫头,急什么。”眼前的人影终于清晰,哥哥轻轻地摸了摸我的长发,笑得舒爽,“还像小时候那样,粗手粗脚的没有女孩样。”

“原来,不是梦……”眼中水雾朦胧,一把抓住他厚实的手掌,“真的不是梦。”

“当然不是梦!”哥哥为我掩了掩薄毯,一脸坚定,“丰少侠已经将一切都告诉我了,这些年,苦了你了。”他轻柔地摸了摸我的脸颊,掌间的薄茧贴在皮肤上,糙糙的好有存在感,“今后,哥哥定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嗯。”嘟起嘴,半跪在床上,扑进哥哥怀里嚎啕大哭。就像一个在风雨中疾行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心中的那棵大树,心中涌起了浓浓的安全感。

哭到声音沙哑,哭到浑身颤抖,我调整呼吸,一抽一泣地问道:“哥,我…师兄他们呢?”

“你师姐身受重伤需要静心休养,丰少侠带着她和另一位姑娘回家去了。”他有些笨拙地帮我擦了擦眼泪,“你师兄临行前千叮万嘱要你静心休息,说是过些时日再来看你。”

眼前闪过那道俊美的身影,不自觉地问道:“那,修远呢?”

“修远?”哥哥挑了挑长眉,目光存疑。

结果哥哥递来的温茶,一口一口地喝下:“就是救了我的那个夜少侠。”

“夜神医?”哥哥凝眉而视,表情格外认真,“我虽不知卿卿中的是怎样的奇毒,但夜神医说了,你在他回来之前不得动用内力,不得擅用武功,还要你切记切记。”

他走了…心中有一丝失落。

“竹肃。”门外传啦一个轻柔的呼唤,“妹妹醒了吗?”

“啊,醒了。”哥哥轻轻地应了一声。

门呀地一声打开,一位清雅娴静的少­妇­牵着一个娇小可爱的孩童施施走来。

“你是……”歪着头,拢眉而视,似有几分熟悉。

“姨姨!”那个孩子挣脱了母亲的手,猛地向床边扑来。

轻轻一笑,终于记起,原是蛟城的那个小寿桃。

“彦儿。”哥哥摸了摸他的小脸,笑道,“该叫姑姑。”

小寿桃露出几颗小米牙,一边拍手一边甜甜地叫道:“姑姑,姑姑。”

弯下腰将他抱到床上,细细地打量个仔细:“彦儿,你的大名儿是什么?”

他眨了眨清澈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答道:“韩风彦。”

“乖~”开心地捏了捏他软软的脸颊,抱着他狠亲一口。随后抬起头,向他娴雅的娘亲弯了弯腰:“嫂嫂。”

“妹妹,你受苦了。”她坐在床沿上,轻轻地拉着我的手,“若是那日我将你带回家去,也不会有这些波折。”

“嗯~”笑笑地摇头。和彦儿玩闹了一阵,忽然想到众多谜团还未解开,望向哥哥,急急问道:“哥哥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你是如何从法场脱身?弄墨又如何获救?你又为何改名?她又怎么成了娘娘?”

哥哥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后将门窗掩好,神情严肃地说道:“当年是九殿下命人找了个替身,从牢里将我偷换出来。而后又定好了计策,准备将你和全伯他们救起。那里知道,半途杀出山贼。”他握起拳头,重重地槌了槌床梁,惊的彦儿扑进了我的怀里,“待九殿下的人赶到,只救起了奄奄一息的弄墨。而后,我们辗转来到了青国。依照殿下的计策,直到青伐前幽后,我才改了姓名再度从军。毕竟当时在明面上,韩月箫已经是一个死人。”

“而后,弄墨也改名换姓,成为我韩月杀的姑姑,入宫侍奉王上。几年来,我们苦心经营,总算在青国可以立足。这一切都是九殿下的赐予,我这一辈子都难忘他的恩情。”他凝眉回望,低低叮嘱道,“不过,卿卿切不可流露出认识九殿下之意。”

“为何?”我不解地问道。

“从一开始,殿下就叮嘱我朝堂之上只是点头之交,切不可太过亲昵。毕竟九殿下没有母家支持,一直只能忍辱负重、隐藏实力。哥哥也不瞒你,这一切都是殿下的一个局,只是还没到收官阶段,还不能暴露暗棋。”

原来是这样,什么闲散王侯,那都是你的面具。允之啊,真是好手腕,好心机。

“至于弄墨。”哥哥再度出声,“如今见了她,你得叫声姑姑,或是成贵妃。”

“嗯。”顺从地点了点头。

哥哥走到床边,看着小寿桃,威严地说道:“彦儿,姑姑要梳洗了,跟爹出去。”

彦儿恋恋不舍地看了我一眼,嘟了嘟嘴巴,不情愿地挪下床,一步一回头地跟着哥哥走向门外。

向他挥了挥手,走下床,笑眯眯地看着嫂嫂:“彦儿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嗯,可是不如妹妹可爱啊。”嫂嫂将我拉到铜镜前,细细地为我梳理长发,“竹肃最喜欢说你小时候的趣事,一口一个‘卿卿啊’,‘我那个妹妹啊’。虽未相处,可我却对妹妹很是熟悉。”

愣愣地看着铜镜里那个模糊的脸庞,情不自禁地低低笑开,被人牵挂的感觉真好,有家的感觉真好。“嫂嫂。”在镜中与她对视,“嫂嫂是如何和哥哥相识的?”沐浴在爹娘那种生死相许爱情中,想必他们俩的感情也一定是刻骨铭心。

头发上的木梳顿了一下,嫂嫂宛尔一笑:“我本姓秦,名淡侬。是青国镇北将军的独女,只不过在我及笄那年爹爹就战死沙场了。”

秦淡侬,好美的名字,原来嫂嫂也是将门之后。

“爹爹去后,很多人觊觎秦家十万兵力,纷纷上门提亲。”她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只不过那一张张丑恶的嘴脸着实叫人恶心,及笄那天,竟有人上门逼婚。我一时情急,就剪了头发,不愿完礼。”

真是烈­性­女子,我回过头静静地望着她,投去我浓浓的敬意。

“呵呵,说这些倒要妹妹笑话了。”她脸颊微红,我紧紧握住她的手,清声说道:“扬眉女子,我喜欢。”

嫂嫂定定地看了我一眼,嫣然一笑:“秦家军怎可落入那些追名逐利的小人手中,我幼年随爹爹学过阵法,也算小有成就。于是,我就在门前挂了一副祥云阵阵图,并扬言破此阵者为我夫君。”

诧异地看着她:“嫂嫂好气魄!”

“什么好气魄啊。”她灵巧地为我编起头发,“整整三年,我都是云都闺阁里的异类,直到你哥哥的出现。”她娇柔地笑了笑,“那日他穿着布衣站在我家门前,一开始我还以为又是一个自不量力的男子。没想到只半个时辰,他便破了祥云阵。而后,他竟然掉头就走。”嫂嫂嗔怨一声,“说是只是被这个阵法吸引,别无他想。”

掩袖而笑:“哥哥好木头。”

她沉思了片刻,含情凝睇:“不过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倾心。”

“嗯。”

“而后一番波折,兜兜转转,还是绕在了一起。竹肃真是一个重情义、有担当的好相公、好父亲、好哥哥,他一直没有纳妾,不知顶住了多少压力。”嫂嫂捧起我的脸,动情地说道,“从一开始他就宣称蛟城老家还有一个年幼的妹妹,只是一直体弱多病、经不起舟车劳顿,所以没能随他定居云都。”

心头一颤,眼角微涩。

“因为,他一直认定了你还活着。”

“嗯。”不禁泪流。

她拿起一根紫玉簪,轻轻地为我绾发:“妹妹生的好清丽,回到云都怕是少不了被人追逐。”

淡淡一笑:“不怕,不是有嫂嫂嘛。”擦­干­眼泪,笑瞥她一眼,“实在不行,让嫂嫂再出一个阵法,卿卿也就能在家里赖上三年了。”

她微讶地看着我,转瞬轻笑:“哎呀,果然如竹肃所说,是一个调皮的丫头!”说着轻轻地捏了捏我的脸颊。

“夫人。”门外传来一个恭敬的低呼,“将军差小的来问一声,小姐和夫人好了没。车马都准备好了,不能误了时辰。”

嫂嫂应了一声:“知道了,就说马上到。”

“时辰?”我诧异地看了看她,“什么时辰?”

她捧着一件淡紫­色­的纱裙,笑笑地看着我:“这次我们是随王上前来游湖,如今王上回朝,做臣子的当然要随驾回都。”

收拾齐整,随着嫂嫂一路走向宫门。仲夏的烈阳,热情中带着几分犀利。宫苑的红墙,艳丽中隐着几缕凄凄。提着衣裙,慢慢地步上马车,倚着窗子放松了身体。

“韩小姐。”车外传来一声略带笑意的低唤,我掀开布帘,入目的是一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凌翼然站在车边,目流异彩,甚是快意。他灼灼地看着我,漂亮的远山眉微扬,染抹趣味,优美的­唇­角微微扬起:“韩月下。”

礼貌地向他颔首,允之,感谢你救了我哥哥的­性­命,感谢你给了弄墨一个明天。

半晌,车马徐徐前行。

帘外,天,蓝的清明。清明的就像山涧清泠的流水,清明的就像铿然出岫的白云。南风抚着午荷,为这抹蓝熏上了一股深幽的香气。

是山雨欲来的压抑,还是云消雨霁的清宁?

历史如同车轮滚滚向前,深深浅浅的车辙会为你解惑答疑。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长碧入云 新月如钩

章节字数:5646 更新时间:07-11-06 15:09

青国,位于在神鲲大陆的东隅,方圆约三万里。从地图上看,原先青国颇似一个月牙铲。而在夺了前幽东南四州之后,国土将像一把利斧,直直地Сhā向比邻的三国。而“斧把”之处就为蝶翼大陆的东南半岛,以海运而闻名各国的洋洲。单从畝积而言,青国是仅次于梁国的第二大国。物产丰富、河川遍及,农牧发达、商业繁茂,可是却始终在周围各国的制衡制肘之下,从未称霸。

身著一袭深­色­男装,靠坐在照桓楼的雅间里。季夏六月,南风吹白沙,喘日气成霞。举目望去,街道之中遍植泡桐,烂漫的桐花恣意怒放,像一片紫云笼在楼阁殿宇之间。轻嗅着甜甜的花香,不自觉地扬起嘴角。云都,云从龙,风从虎。这座城池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真是一个绝佳的聚势之所。不似地处山地高原的荆国别具风味的低矮屋舍,地势平坦的青国处处可见三层楼宇。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檐角走兽,紫铃红瓦。

“小姐。”耳边传来一个轻轻的呼唤。偏过头去,笑眯眯地看着身边一脸稚气的书僮:“怎么?”

这个跟了我半月的小姑娘嘟了嘟嘴,拉了拉我的衣角:“小姐,回去吧,太阳都快落山了。”

懒懒地靠着窗子,举起两指敲了敲桌面:“可是我等的就是夕阳西下啊。”眼眸微转,看向楼下:“不是雀儿说得嘛,这照桓楼最美的便是月上东山之时。既然来了,就没道理错过这道独特的风景。”

雀儿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脸,低喃道:“让你多嘴,让你多嘴。”

这个纯真可爱的小姑娘真像是一瓢清澈的泉水,澄澄漾漾,让我好喜欢、好羡慕。望着如火的夕阳,幽幽地叹了口气:若是没有经历过那些梦魇,想必我也会这样少年不知愁滋味吧。思至如此,不禁拢眉。

“小姐。”雀儿皱起了微胖的小脸,紧张地看着我,“小姐别叹气了,就算待到半夜,就算回去挨板子,雀儿也会一直陪着小姐的。”她眨了眨单皮眼,“来伺候小姐前,夫人就吩咐了:不管做什么,只要小姐开心就好。若是把小姐弄哭了,雀儿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将军的长枪吧。”说着,还摸了摸­嫩­­嫩­短短的颈项,“所以啊,小姐你千万别皱眉啊,一皱眉,雀儿脖子上就一阵凉飕飕的。”

看着她挤眉弄眼的滑稽样,我不禁轻笑。

“开闸咯!”楼下传来一个响亮的吆喝。我站起身,立在窗前。只见不远处的水栏上,几名露着半肩、一身黝黑的大汉推着圆磨似的的机械,随着他们肌­肉­的跳动,栏下的石闸慢慢抬起。被夕阳染成了胭脂­色­的流水欢腾着、跳跃着一涌而出,为平静了一天的河道带去了一抹鲜活。青国是一个多水的国家,每日负责水利的官吏都会根据水文情况监督工人适时开放水闸。单从这点就可以看出,青国正在走向繁荣。

随着最后一缕夕阳的隐没,天空透着浅浅的青黛­色­,街道上亮起了点点灯火。楼下的长碧河在一阵激浪之后,又重新回归了宁静。白日里焦躁的鸣蝉,也收敛了尖锐的长调。迎着夏风,声音一扬一顿,含着节拍,发出清脆的乐音。

“客官,菜来了。”

“进来吧!”雀儿冲上前,迫不及待地打开雅间的木门,目不转睛地看着一盘盘珍馐佳肴。

“雀儿。”拍了拍凳子,“一起吃。”

“呃。”雀儿咽了一口口水,慢慢地摇了摇手,“使不得的,使不得的。”

“使不得?”我一皱眉,哽咽道,“使不得我就哭了噢。”

她皱着包子脸,急急大叫:“别!别!”

“那?”我指了指凳子。

雀儿慢慢走过来,弯下腰用手摸了摸圆凳,细细地打量了我一阵。半晌,咧嘴一笑,啪地坐下:“那雀儿就听小姐的。”

每盘各取一筷尝了尝味,兴致阑阑,撑着手凝神静听。

“荆国虽然国微,但总揽三川源头,又地势高耸、易守难攻。加之荆王正当壮年,且无王侯之患,颇有厚积薄发之势。”

“孟塬兄此言差矣,虽说荆国拥有天时地利,但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文太后把持朝政已过十载,外戚势力超过王权。这本身就是逆天之事,何谈厚积薄发之理?”

有意思,我看着吃得不亦乐乎的雀儿,轻轻问道:“这个照桓楼是文人士子常聚之地吗?”

她急急地咽下口里的食物:“嗯,嗯,听府里的小哥儿说,每到晚上照桓楼都会无偿供应茶水和点心,吸引读书人来这里谈天说地。对了,还有一句诗呢,叫什么来着?”她偏过头,想了想,突然瞪大眼睛:“竹居论天下,照桓汇百家。”

低下身子,好奇地问道:“那官府不管吗?任由他们恣意放言?”

“管?”雀儿眨了眨眼睛,咧开油腻腻的嘴巴,“王上颁布了畅言令,官府非但不管,还支持呢。”

噢?畅言令?有意思,还真想见见这位广纳言路、颇有远见的青王。

“那季书兄有何高见?”

“放眼神鲲,五国之内最有霸者之气的当属雍、青二国。雍国从前代开始就变法中兴,内整其政,外御其务,君臣一心,共武之服。”

“嗯~”“雍国昌盛已逾数十载。”

“观之吾国,自王上登基一来,兴修水利、轻徭薄赋、施以仁政、修缮刑法,可谓一扫陈年迂腐之气,大开清新果决之风。”

听着门外的辩论,一时兴起,站起身在雅间里跺起步。自从来到青国,见到亲人,胸中的忧闷便一扫而空,整个人阳光了许多。心痒难耐,不禁在房内自言自语:“可是,这两国都有致命的弱点啊。”

“呃?”雀儿叼着一块五花­肉­,诧异地看着我,“什么弱点。”

轻轻一笑,清声说道:“一山不容二虎,你可知雍国有几个王?”

“几个?当然只有一个,雍王!”

“嗯~”摇了摇头,“雍国有两个王,一为继承大宝的雍王,一位战功显赫的明王。当年,雍嗣王死后并未留传位诏书,眼见雍国政权分立,周围三国虎视眈眈。当时的三殿下陈绍不顾家臣反对,顾全大局向二殿下陈炜俯首称臣,这才避免了一场内战。”

“嗯嗯。”雀儿点了点头,“可是这两位可是一对出了名的好兄弟,全天下都知道。”

“好兄弟?最是无情帝王家,哪里有什么好兄弟。”我轻笑一声,直直地看着她,“雀儿,你是没见过明王其人。若见了,你就会明白当年让贤一事纯属他无奈之举。”眯起眼睛,冷冷地看向窗外,“陈绍心机深沉,手段毒辣,为达目的不惜凌虐­妇­孺。”回想起乾州一役,回想起爹娘惨死,我不禁抓紧桌角,“想来他放弃王位一定不如传言那般轻巧,灭幽夺地,明王军功累累、颇得民心,封地也多是肥沃之土。我若是没猜错,明王实为一只假寐的猛虎。待到时机成熟,必将跃出山涧,直取王位。由此看来,雍国的内战只是延后而已。”

“小姐好聪明!”雀儿崇拜地看着我。

微微一笑,继续说道:“雍国政事可告知世人一个道理。”

“什么?”

半眯眼睛,淡淡说道:“御座这个东西,抢到手的才是最稳固的,别人让的往往都是一张瘸脚椅。”

“啪。”隔壁房间传来一个轻轻的合扇声。

瞥了墙角一眼,心生警惕。

“那我们青国呢。”雀儿急急地问道。

我摇了摇头,不愿再说。“哎呀,有王上的畅言令呢,小姐怕什么?”她撒娇似的拉了拉我的衣袖,“小姐天天窝在家里读书,总要说出来嘛,不然都烂在肚子里,那多不好!”

捱不住她的请求,斟酌了半晌,低声说道:“青国有两大隐患,一为人祸,二为地短。”

雀儿迷惑地看着我,拧紧眉头:“人祸?地短?”

“对。”点了点头,“我问你,当今王上共有几子?”

她低下头,拨了拨手指,半晌答道:“活着的,有十一位殿下。若是加上早夭病故的,共有一十八位王子。”

“十一位。”轻哼一声,“人都是贪心的动物,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王位可是背负着帝位这个终极诱惑的宝贝,因此能触及座脚的王族后嗣都会想要爬上去。按照历史的规律,王位之争往往会出现三足鼎立,而后两方合力斗垮了最强的那个,最后绝杀。按你说的,已经死了七位,也就是说现在已经进入了两强相斗的关键时期。到最后,这十一位顶多剩下四五位。”

“不…不会吧……”雀儿结巴道,一脸质疑。

“还没完呢。”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颊,一字一句地说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握紧拳头,“争位之时,各方压力将统属一个阵营的几位殿下牢牢地捆在一起,当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猛地摊开手,“一旦终尝所愿,外力没了,内部争斗就浮上台面了。私心起,杀气现。到最后,除了座上的那位只会留下一两位兄弟,折断他们的羽翼,而后扔进一个华美的鸟笼。美其名曰:兄慈弟贤,王甚厚之。”

雀儿瞠目结舌地看着我,手中的­鸡­腿直直落地。

“所以说,为王者需注意子嗣问题,切不可一晌贪欢。”摇了摇手指,调侃到,“一二少寡,三四恰恰,五六足以,莫过七八,九十起乱,逾十倾轧。”

“而当今王上却留下十一位殿下,如此便是人祸。”指了指雀儿的嘴角,笑眯眯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擦拭口水,继续说道,“再说地短,要雄霸天下,‘三白’缺不得。”

“三白?”雀儿乖巧地递来一杯茶。

“嗯,盐、铁、水,‘三白’也。”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先说这盐,听哥哥说,青国虽然靠海,但由于工艺问题,海盐产量远远不够所需。而青国遍布淡水,并没有一块可产纯净井盐的盐田。盐,可是人力之本啊。”慢慢地坐下,“也就是说,青国的人力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再说铁,兵之利器,农之耕具,都是铁制。古书就记载,神鲲东陆少铁多金。这样看来,青国的兵农也是半握在他人手中。”用手指沾了一点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古体的“水”字,“水,生之根本也。源,水之根本也。青国虽然多水,但是赖以生存的赤江之源却在荆国手中。试问,若两国交战,荆国断其上游,青国又将如何?”虚目转眸,冷冷出声,“必,不战而败也。”

“由此观之,青国的国脉根本并不在自己手中,甚危矣。”我叹了口气,“这也就是繁华的青国未能称霸的关键所在吧。”

“啪~啪~啪~”门外传来清脆的掌声。

警惕地眯起眼,粗了粗嗓子:“是谁?”

“我。”婉转悠扬的声线,让人一听便知是他,允之。

低下头,向雀儿挥了挥手。她小跑上前,慢慢地打开门。入眼的便是那个修长优美的人影,凌翼然敲着扇子,举足而入。顿了顿,向身后使了个眼­色­。六幺点了点头,一把拉过雀儿,快速将门合上。

“唉!­干­什么!”门外传来雀儿惊恐的声音,“别拉拉扯扯的,小心我揍你!你们要把我家小…”像是被人捂住,只剩下支支吾吾的响声。

叹了口气,扬声道:“雀儿,我们认识,莫怕。”

“噢。”门外应了一声,“捂什么捂,可恶!”

凌翼然神采骏发,脚步带着几分快意,邪媚的眼中藏着几缕兴奋。他轻摇纸扇走到我身边,慢慢坐下:“呵呵~”笑得惑人心魄,真是祸水。“哈哈哈~”声音朗朗,面容甚是惬意。

瞥了他一眼,继续品茶。

手腕忽然被握住,转过眼眸,忿忿地望着他:“放手。”

他眸光微醉,嘴角抹笑:“果然啊,果然。”

果然什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动了动腕间,却引来了他越发加力的抓握。心头一恼,从腰间抽出销魂,冷冷地指着他:“放开。”

凌翼然睨视银刃,笑得越发媚惑:“倒不似幼时那么单纯了。”而后灼灼地看着我,“这样最好。”说完,慢慢地松开手指。我飞似的抽腕,斜了他一眼,将销魂收起。

他靠在木椅上,直直地看着我。刚开始,只当他是无聊,不理,喝茶。

一盏之后,还看。冷哼一声,偏头望天。

月似蛾眉,夜­色­如水。天边明星闪烁漫游,步履轻轻,大地沉睡在夜的怀抱里,它们怕将它惊醒。可是,这里却有一个恼人的,偏偏要将我惊醒。

那道目光越来越灼热,热的我两颊微烫,心头噌起一把火。偏过头,狠狠地瞪着他:“你要如何!”

他低低浅浅地笑开,眼睛像是飞起的桃花。半晌,这人才停止了癫笑,半倾身子,目流异彩:“才几日,­性­子倒急躁起来了。竹林那次,你可是赢的。”

白了他一眼,站到窗边,不语。

“怎么?就没什么对我说的?”才发现他已经不用本殿自呼了,伸出手,摸了摸沿着墙角里那一路攀沿到窗棱的蔓花。

“啧啧,倒有一样没变。”他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低,“还似幼时那样,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回过头,瞥了一步之遥的他一眼。

“不服气?”凌翼然半靠在窗边,用手指点了点窗棱,“我救了你至亲,你还对我爱理不理。”他摇了摇头,一脸受伤的表情。

闻言一想,心下惭愧。低下头,行了一个大礼:“韩月下谢过九殿下大恩。”

“免礼。”他的声音略显得意,“不过,你该称我允之,不是吗,卿卿。”

想起掬月殿那次主动示好,不禁轻笑,抬起头,从善如流地应道:“允之。”

凌翼然停止了手指的敲击,俊颜愉悦,语调微扬:“嗯~”

脑际滑过一道光亮,敛容直视:“允之,我不管你是想上天,还是想入地。既然你拉上了我哥哥和弄墨,就不容失败,不能伤及他们­性­命。”

凌翼然挑了挑优美的长眉,幽幽的眼眸让人看不到底:“我不会输。”他从窗棱边摘下一朵桔红­色­的花朵,半垂眼眸,低低问道:“卿卿,可知这是何花?”

“不知。”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嘴角微微勾起,一抬眼,眸光熠熠:“此花名为凌霄。”

“凌霄?”瞪大眼睛,直直地望着他。果然啊,果然。

他轻笑一声,将那朵灿烂的凌霄放在我手边,低语道:“照桓楼是我的地方,这间雅间,我会给你留着。”诧异回望,他眸光闪闪,眼中露出挥之不去的霸气,“这里唯一可以看到凌霄的地方。”

低眼望去,那株藤蔓蜿蜒盘旋,艳丽的花儿独独开在了这厢。

长碧入云,新月如钩。

允之凌霄,报以春秋。

青空万仞,将相王侯。

且视天下,谁主风流。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淡淡胭脂暗暗香

章节字数:7404 更新时间:07-11-06 15:10

“如今,你就是云都闺阁里那块最让人垂涎的~”允之低沉婉转的声调在我脑中回响,“肥­肉­。”

“妹妹。”身体被猛地一晃,这才从思绪中惊醒。“嗯?”愣愣地看着一脸困惑的嫂子。

“从上车起,就一直在发愣。”夏日灿烂的阳光透过淡­色­的布帘,为嫂嫂笼上了一层半明半暗的微­色­,“妹妹见多识广,可能会觉对这闺阁闲聚有想法。”我匆匆地摇了摇头,刚要开口,­唇­瓣却被嫂嫂点住,“请听我说,这婉约社的社主沅婉夫人本是平南王凌况的爱妾,这位夫人可是个八面玲珑、巧手通天的奇女子。”她压低嗓音,耳语道,“宫闱秘传她和当今王上也曾有情。”

诧异地看了看嫂嫂,她不是爱道人长短的女子,怎么?

“妹妹不必疑惑。”她肃肃地看了我一眼,“我说这些话,只是想告诉妹妹,此次闲聚并不是团扇扑蝶、绣花弄线那么简单的。”嫂嫂轻拢眉头,一字一句地说道:“闺阁,亦是战场。”

微敛容,心中震震。马车渐渐停稳,帘外传来一个稳重的女声:“夫人、小姐,平南王府到了。”

布帘撩起,耀眼的阳光直直地洒在我们身上,嫂嫂对我微微一笑,搭着侍女引章的手,慢慢走下车。

“小姐!”雀儿站在车下,也学着样儿,笑眯眯地向我伸出手臂。淡淡一瞥,提着裙角,径直下车。抬头望了望­精­美的匾额,扬眉而笑:我来了。

“伏波将军夫人、胞妹到!”长长的唱和,伴着我们在高门深院里一路前行。穿过抱厦长廊,娇言软玉渐近,眼前豁然开朗。竹影横斜绕碧水,茉莉沁魂藕冰凉。荷叶罗裙艳满庭,淡淡胭脂暗暗香。

好一处风流所在,待近了,只见姹紫嫣红之中,一位风韵美人半倚在矮塌上,眼明正似琉璃瓶,瞳仁荡漾横波清。

“伏波将军夫人、胞妹到~”

声音回荡在这片人间仙境之上,生生地打破了融融的和谐。欢笑声戛然而止,投注于身的目光或是尖锐、或是虚软,一庭女子的表情或是惊讶、或是探询。感觉到数道异样的打量,我转眸望去。冷冷的,是身著淡蓝冰丝纱衣的削肩细腰美人,弱骨纤形,闭月羞花。清冷冷的一双杏眼,似嘲似讽。扬起灿烂的微笑,直直看去,微微颔首,她愣了一下,低下眼,颔首回礼。再来,暖暖的,荷塘藕榭边遥立一位粉衣美人,雪臂轻摇小团扇,一寸秋波,千斛明珠眸。她笑容温煦,神­色­淡然,一颔首,头上的钗封微微颤动。含笑屈膝,回礼示意。最后那道不甚明朗的,来自矮塌上的那位丽人,她美眸暗转,让人看不清真意。

嫂嫂轻移莲步,半挡在我身前,施施行礼:“妾身携小妹前来叨扰,多谢沅婉夫人发帖相邀。”慢慢倾身,不急不徐地屈膝。

“韩夫人不必客气。”榻上美人正了正身子,直直地看向我,身后的侍女不声不响地为她挽起发髻,“韩小姐不必拘束,这婉约社也就是为足不出户的官家女子另辟幽所,让夫人小姐们撒开手脚恣意玩笑。所以啊,随意,随意便是。”

“哎呀,夫人说的真好。”旁边一个阔嘴­妇­人应和道,“淡侬啊,你也真会藏!”她一脸嗔怨,急急走来,“这么标致的妹子,到今天才带出来给我们认识。”说着热情地拉着我的手,塌角眼一番逡巡,“啧啧啧,你们瞧瞧,淡白梨花面,明眸善睐,瑰姿艳仪啊。”艰难地扯动嘴角,试图缓容以对。“我说,将军是不是因为舍不得妹妹早早嫁人,才将妹妹一直藏在老家啊。”

此言一处,众­妇­人纷纷符合,众小姐低头而笑,先前的冷然和敌意竟转瞬消失。原来,脸皮不过是一张假面具。

“吴夫人,你就别再调笑我家妹妹了。”嫂嫂冲阔嘴­妇­人微微一笑,并没有过分亲热,“卿卿初来乍到的,还生着呢。”她不露痕迹地将我的手夺过,拉到身边,“再说,我家将军也并不是掖着藏着,只是妹妹打小就身体不好,对水土敏感的很。”假装羞涩,静静而立,“不过,过了夏天妹妹就要十六了,再怎么也不能误了如花时候,这才将妹妹接到云都来的。”

“噢~”“那韩小姐的病~”不知是谁Сhā了句嘴,引得众人凝神静听,有些面浅的甚至还浮出了一丝兴奋之­色­。

嫂嫂回视一周,似笑非笑地启­唇­:“无碍。”

耳朵微动,搜集来一阵隐隐的叹息。不禁暗笑,原来是人心之间的暗战、不见血的沙场。

“好了,这话就此打住吧。”沅婉夫人穿上绣鞋,挽着懒懒的发髻,慢慢走到中间,红­唇­微扬,“在我这儿可不准说什么病啊灾啊的。”她笑容深深,紧紧地抓住我的手,眼神深远,仿佛要看到我的骨子里去。嘴角缓缓扬起,不闪不避,淡淡对视。半晌,她轻笑一声,指尖的力道渐渐减弱,眼神里透出几许快意:“韩小姐,可容我引荐?”

“有劳夫人。”清声开口,引得一阵惊叹。

“绝妙音质。”“佳音……”

沅婉夫人散着衣襟,柳眉微抬,面露风情:“小姐闺名?可有雅号?”

弯起眼眉,柔柔一笑:“韩月下,并无雅号。”

“月下?月下美人啊。”她面容微散,指着那位阔嘴­妇­人,笑道,“这位是社里的老人儿了,户部侍郎吴大人的夫人,雅号衡绿娘子。”

施施行礼,转身看去。“再来。”沅婉夫人看着一个端庄­妇­人,“露饮夫人的相公可是韩将军的上位大人,刘太尉。”原来是武所总官的夫人,不卑不亢地屈了屈膝。

随着沅婉夫人在园子里走了一遭,和已婚­妇­人粗粗浅浅地打了个照面。“那些啊,都是嫁了人的,和我一样,算是老茬儿。”沅婉夫人坏坏地瞥了瞥那群夫人,引来一片笑骂。随后转过身,引着我来到年轻的那堆:“这,才是月下该来的地儿。”她笑眯眯地牵过一个绿衣少女,“这位是上官司马的三小姐,人称碧荷佳人的上官无艳。”这少女素颜似雪,确实没有半分妖冶。

“小妹见过韩姐姐。”她一低首,温柔的让我恍惚,好似梦中的那道倩影……画眉。可惜,你并不是她。微微凝神,点了点头。

沅婉夫人笑笑地看了看我,指着茉莉花下那位蓝衣冷美人:“这位是左丞之女,云都二美之一的董慧如。”她扶着花枝,只是眨眨眼,而后再无动作。

并不计较她的怠慢,粲然一笑,微微颔首。再起身,却见一朵粉云飘忽而至,笑容暖暖的美人一手搭扇,一手轻垂,步履轻盈,珊珊作响。定睛再瞧,生得是肌若凝脂,丰姿娴雅。想必,这就是另一位‘二美’吧。的f4

“这位就是和董小姐并称云都二美的右丞次女容若水,容小姐。”

眉目之间颇有诗书之气,果然是大家闺秀。静静行礼,轻轻点头。她屈了屈膝,柔婉甜糯的声音传来:“夫人啊,什么二美,该是三美了吧。”她面容恬淡,笑容煦煦:“韩妹妹淡雅脱俗,实在我之上。”说着笑眯眯地看向茉莉花丛,“你说呢,董妹妹?”

董慧如瞥了她一眼,并不应答。容若水也不恼,摇了摇扇子,手上的雕花金镯耀耀地闪着光:“韩妹妹别在意,董妹妹就是这个脾气,处久了你便知道。”

“好了。”沅婉夫人一扬手,从四下走出七八个侍女,一个个手中捧着蔬果佳肴,放在庭中的石桌、茶几之上,“今个社日,季夏微凉,菡萏飘香,众位也别想来白吃白玩儿白赏花,沅婉我可不是白白做东的。”

“真是个小气人儿,亏你还是一品命­妇­吃王粮呢!”

沅婉夫人假怒地瞪了瞪出声的吴夫人:“来人啊,将衡绿娘子拉下去打八十大板!”吴夫人连忙捂嘴,装作惊恐。“我好吃的好喝的伺候着众位,夫人小姐就赏个面子,留几副墨宝。待沅婉被大家吃穷了,也好靠卖字卖诗为生。”她从侍女手中拿过一个竹筒,里面放着满满的花签,“老规矩,打我开始,抛球轮签。”

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对面的嫂子,她向我身后的雀儿递了个眼­色­。雀儿贴着我,轻声说道:“转花签是婉约社的游戏,四十九支签中,既有要求作诗的,又有要求唱曲的,还有要求说家中趣事的,还有……还有……”她摸了摸头,想了半天,蔫蔫地耷拉下脑袋,“还有什么,雀儿忘了。”

“韩妹妹。”容若水拿扇子指着签筒旁边的六角球,“那彩球每一面都是不同的颜­色­,分别代表台阁、上阁和束阁一共六个机要部。白­色­是台阁诠政院,青­色­是台阁帛修院。红­色­是上阁武所,蓝­色­是上阁备所。绿­色­是束阁刑狱寺,橙­色­是束阁监察院。”我紧皱双眉,这怎么又和青国的官制扯上了关系?容若水柔柔一笑,拉着我坐在竹椅上,轻摇团扇,软语出声:“因为婉约社里全是官宦女子,所以为了方便玩乐游戏,也为了方便互相结交。沅婉夫人便按照家世官职将大家一一区分开,先掷彩球。”

伴着她的解释,那个六­色­球被沅婉夫人直直抛起,落下后橙­色­朝上。“而后定人。”沅婉夫人打开彩球白面,从中抽了张纸条,叫道:“流丹君。”

一位穿着荷叶夏裙的夫人在众人的催促下,慢慢站起:“今儿出门看了黄历,上面说诸事不顺,果然!”她叹了口气,从签筒里取出一只花签看了看递给沅婉夫人。

“第五签棣萼。”沅婉夫人大声宣布,“幸兹联棣萼,敢问何为媒?抽此签者,必贤良淑德,众芳共敬一杯。”慢慢地呷了一口酒,只见那位流丹君面­色­微舒。“而后!”夫人翻过签,再念道,“为显其淑,请细数外子或家翁一二事,以兹证明。”

众人竖起耳朵,一脸好奇。流丹君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家大人是个再严谨不过的人,最近为了靛州伯的案子忙得是昏天暗地。每夜我都熬了补药送去他房里,可是到了早上都是原样端出。”她摇了摇头,“这样下去,怕是身体吃不消啊。”

“何大人真是鞠躬尽瘁啊。”“哪里像我家那个,还有时间去喝花酒。”“别说,我家那位更过分,前些天还纳了个狐媚子进门。”夫人们纷纷低语,倒起了苦水。

我抬起头,略有所思地看向周围,只见几位女仕捧着酒壶、水瓶站在周围,那耳朵微微抖动。这是……我低头凝思,似在何处看过。忽地一道光亮闪过脑际,原是在师傅撰写的那本《武学奇门》中读过:此为聚音术,偷闻之巧技也。

虚起眼,探究地看着座上微微含笑的沅婉夫人:你究竟是何人?

几番过后,有的作诗,有的唱曲,不过多数都是变着法子说家长里短。

此次红­色­置上,身边的容若水低低一笑:“妹妹,轮到你们武所了。”

“淡侬仙子。”沅婉夫人轻转眸,笑得美艳,“将军夫人,请吧。”

嫂嫂轻轻起身,向我微微一笑,神态甚是安宁。她从签筒里抽出一根花签,念道:“第三十三签桂花,浅浅一笑,十里得清香。得此签者敬先前得签者各三杯。”

“好签,好签!”四下调笑。

嫂子举起酒杯,一路敬酒,闹得俏面微红。待走到我身边,忽然身体一倾,四下抽吸,酒杯直直向我飞来。眼见那杯薄酒在空中溢出晶莹的蜜­色­,我微微偏身,一把接住空杯,腕间微转,将飞洒的醇醪接入杯中。翻腕,抬手,将盛满淡酒的杯盏放在嫂嫂手中。

座中悄然,偏过头,众人瞠目结舌,花容微颤。冲她们微微一笑,关切地看向面­色­微白的嫂子:“嫂嫂,没事吧。”

嫂嫂看了看脚下,环顾了一下四周,眉头微拢:“没事……”

“妹妹。”容若水以扇掩­唇­,美目震惊,“刚才那是?”

低眉而笑,假露羞涩:“小时候跟哥哥学了几招擒拿术用以强身,这里献丑了。”

“姐姐好厉害!”左侧的上官无艳笑得清泠,“改天能教教我吗?”

看着她俩,缓缓笑开:“好。”感觉到一道凉凉的注视,看向右边,只见董慧如的杏眼中闪过一丝艳羡,随后冷冷转眸,一脸傲­色­。

从刚才嫂嫂的神­色­开来,这并不是一次意外,身侧只有这三人,下绊的是你?是她?还是她?柔柔地看着三人,竟寻不着半分异­色­。嘴角保持微扬,抬眼看去,沅婉夫人灼灼地看着我,柔荑轻举酒杯,向我微微一笑。拿起案上的玉盏,颔首回敬。

以手撑面,懒懒地看着众人笑闹。几轮过后,喝得微醺的各位夫人小姐云鬓微散,话也多了起来。从家中琐事,到市井传言,甚至有些嘴不牢的竟开始说起朝堂风云。不经意地望去,那些女仕耳环微动,耳廓隐隐颤抖。果然,果然啊。举杯仰头,但饮一杯薄酒。再看向对座,嫂嫂虽然面­色­微红,却只是静静聆听,并不多言。

“哟,这回可轮着了。”主座上传来兴奋的拍案声,“新人登场,月下美人!”

怔了一下,被身侧的上官无艳推醒:“去啊,韩姐姐,轮着你了。”

在数道玩味、兴奋的目光中,走向前座,迎着沅婉夫人流光溢彩的美眸,随手抽出一支签。

“第四十九签,牡丹。”她一字一句地念道,“若嫁东风笑争春,千花百卉难开颜。”四下悄然,投注于身的目光变得有些尖利、有些刺肤。

“这可是末签第一次被抽中呢。”沅婉夫人带有深意地看向我,“拜月下所赐,今日就让我们开开眼,看看这第四十九签的真容。”翻过签,亮声念道,“得此签者必富贵逼人,众人举杯,万艳同贺!”

静默之中,一个个杯盏被慢慢端起,含笑的面具之下流露出浓浓淡淡的异­色­。淡淡扫视,上官无艳的素颜流过一丝不屑。容若水还是浅浅地笑着,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冷美人依旧清傲,瞥了我一眼,随即转过头去。

“还没完呢。”沅婉夫人放下签,笑得狡诈,“得此签者满足东家心愿一个。”

微微叹了口气:“请夫人赐教。”

她看了我半晌,倾身耳语道:“今后沅婉若有求于小姐,请小姐不要推拒。”紧皱双眉,诧异地看着她。她拉住我的手,冰凉的指尖按在我的脉门之上,美目熠熠,一脸笃定。

虚目而视,握紧拳头,半晌,幽幽说道:“好。”

夫人舒开眉头,放开指尖,笑得柔媚:“那便多谢月下了。”

日薄西山,这场红粉飨宴终于在宾主相欢、依依不舍的氛围中结束。看着言笑晏晏、娇容胜花的官宦钗裙,悲哀之情充溢心间。

“韩妹妹。”身后传来软语甜声,转首望去。容若水半卷车帘,在天边那朵绚丽的火烧云的映衬下,两颊笑涡霞光荡漾,“七日之后,宫中千巧宴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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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青宫裕华殿。

“王上,已经二更了。”内侍站在灯火所不能及的暗处,小声提醒道。

“嗯。”青王凌准吱了一声,依旧伏案。

一阵凉风吹过,暗香袭人。凌准微微一笑,放下御笔:“孤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窈窕妙曼的身影在烛火处荡漾,一个柔美的声音传来:“什么事都瞒不了王上。”

“今日有何收获?”青王挺直胸膛,眼中流溢着几缕兴味。

美人袅娜走来,一双琉璃目顾盼生辉:“今个社日收获颇丰。”丹­唇­翳皓齿,明艳照人,“户部年侍郎最近准备纳妾,此女乃是云都妓馆里的四艳之一,光是风流一夜就得百金。而年侍郎却大手笔为她赎身,此间必有猫腻。”

青王虚起眼睛,看向户部递上来的本子。

沅婉轻声走到青王身后,手指在他略显疲惫的背上柔柔按动:“另外,吏部右仆­射­高大人的夫人,今日戴了一对翡翠鎏金耳环,样式像极了王上赐给妾身的那对,看起来应是惠州的贡品。”

“翡翠鎏金耳环?”青王享受地闭上眼睛,“得显!”

暗影中传来一个轻轻的答声:“回王上,惠州的贡品翡翠鎏金耳环共有三对,一对给了王后,一对给了成妃娘娘,还有一对便在沅婉夫人手中。”

“嗯。”青王满意地点了点头,“成妃近日还戴过,那就是王后给的了。”他慢慢睁开双眼,目光微厉,“原先孤还以为吏部是淮然的地盘儿,但没想到小七的手已经伸到那里去了。”他思忖了半晌,低低问道:“这次邀了小九的人了吗?”

“给了帖子,但是九殿下那里回话,说是妾侍地位卑贱,难登大雅之堂。”

“呵呵~”凌准看着沅婉,笑得有些快意,“小九还是那么谨慎啊,你这狐狸皮怕是早被他瞧出来了。”

“不会吧。”美人蹙眉。

“不会?”凌准哼了一声,目光灼灼,“孤这十几个儿子最深不可测的便是这个小九,当年孤将他送到幽国做质子,一是让他躲过王后的清洗,二是想探探他的底。结果真是让孤难以想到啊~”他语调中有几分感慨,几分得意,“他非但没有过的凄惨,反而弄来了幽国的军防图和矿藏图,还为孤带了一个肱骨之臣。”

“肱骨之臣?”沅婉想了片刻,小心问道,“是韩大将军吗?”

“韩月杀是幽庭颓败后才来的,当然不是。”青王用扣了扣桌面,看向刑狱寺的那叠褶子,微微一笑,“亏好被小九捡了回来,这是把好使的刀啊。”

美人看了看褶子上瘦劲有力的字体,半晌还是没明白,不过也没再问下去。

“对了,孤让你注意的那几位待字闺中的小姐,你瞧了吗?”

“瞧了。”沅婉捏了捏青王的肩,“云都二美、碧荷佳人,还有那位神秘的韩小姐,可对?”

“嗯。”凌准微微颔首。

“妾身看来,这四人之中,属上官无艳为最下。此女表面素雅,实为心窄之人,有意正艳却无胆上前,下臣之妻也。”沅婉­精­明地分析道,“董慧如为中,此女虽颇有风骨,但为人孤高自许,可为上臣之妻也。另外两位,容若水为人亲和、品格端方,让人一时瞧不出什么毛病。”她偏了偏头,补充道,“妾身认为,此女不是贤淑宽厚,就是心机过于深沉。若为前者,则足可胜任王侯之妻。”

“噢?王侯之妻?”凌准接言道,“看来此为最上了。”

“非也。”沅婉笑得媚然,“妾身心中的最上乃是那位韩月下。”

凌准扬了扬灰黑­色­的眉头,似有几分诧异。

“这位小姐两目明澈,定定一视,竟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回避。为人淡定自若,举止得体大方。空盏接酒竟滴水不漏,妾身摸了摸她的脉门,竟浑然不见内力。此女眼慧手明,深藏不露,实在了得。”沅婉忽地降低语调,“而且,今日她竟然抽中了王上钦点的那根牡丹签。”

青王半转首,微微惊讶。

“就是那根从来没有人抽中过的后签,众命­妇­和小姐面露妒­色­。妾观之,她神态若定,眉目豁达,真是少有的妙人。王上,请容妾身说句出格的话。”

“嗯。”

沅婉屈膝颔首,行了一个大礼:“此女,不论家世才貌,均足以胜任后位。”

大殿里静悄悄,青王站起身,走到地图面前,点了点以莲州为首的西南四州:“得显,千巧宫宴记得将韩将军内眷安排到前座。”

“是。”

“韩月下,韩月杀。”青王低喃道,“二十万­精­兵,二十万。”

偌大的殿宇中,只剩下漏壶的滴水声。

哒、哒、哒、哒……

肥­肉­吗?肥­肉­啊。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抚松堂定天下计

章节字数:4743 更新时间:07-11-06 15:11

“连星子。”彦儿仰起头,露出几颗小牙,笑的得意,“我赢了!我赢了姑姑了!”

“嗯。”点点头,看着拍手庆祝,四处宣扬的小侄儿,不禁扬起舒心的微笑。

“不能总是让着彦儿呢。”嫂子嗔怪地看了我一眼,递来一颗提子,“妹妹,你太纵着他了。”

轻轻地摇了摇头,靠在竹椅里:“小孩子最需要鼓励了,与其天天让他枯读阵法,不如通过星子棋来引起他的兴趣。而且……”望着撒欢快跑的彦儿,语带惆怅,“那么纯净的微笑真让人眷恋啊。”

“小姐。”身后传来一个低低的男声,“将军请小姐去抚松堂。”

“抚松堂?”嫂嫂柳眉微拢。

怎么了?站起身,略微诧异地看看她,再看看管家韩让。

“嗯。”嫂嫂微微颔首,“引章陪着小姐去抚松堂。”

“是。”一向成熟内敛的引章微微屈膝,低头跟在我身后。

走了几步,嫂嫂略带威严的声音传来:“雀儿,你就留在这儿,来,给我捶捶腿。”

“是……”

府中的夜景无疑是绝妙的,茂林修竹,素花香草。引一带绿水入园,月光下,泛着银鳞似的微波。清光澄澈,夜风微凉。眼前的美景与梦中的残像一点点重合,让我惊喜之中暗含惴惴:幸福,会来得如此轻易么?

“小姐。”韩让和引章一边一个站着,为我打开朗润园的木门。眼前一条石子路,青青暗暗,引向透着黄|­色­微光的抚松堂。

含疑地看了看二人,白日里也来过,可没见他们这么谨慎。轻步走入,风弄柏松,秋蝉流响。扶着低垂的花枝,默默摘下数片绿叶,眼眸微转,叶片飞出。只听几声闷响,回身望去,一地暗衣。背着月­色­,冷冷发问:“何人?”

呀的一声书房打开,身后洒来一片光亮,将我的影子拉的细长。“卿卿。”哥哥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边,语带无奈,“进来吧。”

那几个黑衣人捂着伤口,向前方点了点头,眨眼间又跃回了树上。

还未踏进房门,一阵低沉婉转的轻笑便流溢而出。“呵呵呵~”抬眼望去,凌翼然倚着桌案,笑得恣意。愣了一下,抬脚而入,房门被轻轻关上。

“成璧啊。”他正了正身子,眼眸瞥向一边,“是韩小姐太过警醒,还是你的人太过大意?”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墙角里站着一个长脸男子,那不是……“林门主?!”

林成璧微微倾身,向我拱手行礼:“成璧见过韩小姐。”

转目,灼灼地望向嘴角飞扬的凌翼然:无焰门竟然是你的人,允之啊允之,你真是深不可测。

“卿卿,来,看看这是谁。”哥哥脚步微转,显出了身后的座位。一名蓄着长须的中年男子,眉目清俊,面带沧桑,座边架着一根手杖,看来腿脚微恙。他摸着胡须,看着我微微点头。

这是?我皱紧眉头,轻轻移步:这是?

“呵呵,岁月无情啊。”那人微微一笑,“小姐正当如花之年,而老夫却已是面目惨淡了。”

这声音带着我回到了那年深秋,浮云桥下,烟水河边,那名清秀书生酹酒长叹:“将军忠节,英魂铮铮,泣鬼神。夫人贞烈,芳魂一缕,归天宫。”

舒眉一笑,深深屈膝:“洛大人,一别十年无恙否?”

他愣了一笑,摇头轻笑:“老夫两鬓灰白、面目全非,小姐也能认出。呵呵呵,没想到啊,没想到。”

站起身,问道:“大人,也入仕青庭了?”

“洛大人如今是刑狱寺太卿,乃本朝的六位一品大员之一。”哥哥语调微转,沉沉说道,“当年洛大人为保你我­性­命,不惜得罪了­奸­相。而后又被罢官,就在大人回乡的途中,被­奸­相追杀,一家老幼死于非命,大人的左腿也受到重创。要不是偶遇九殿下,怕是也惨遭毒手。”

敛眉颔首:“当年一事竟连累大人家破人亡,月下无以为报,请大人受我三拜。”说着,深深地一鞠躬,再鞠躬,正要再倾身。只见洛寅撑着手杖,急急站起:“当时也没帮上忙,小姐如此,不是折杀老夫嘛。”他伸出手,阻止我再拜,“其实我们该谢的是主上,若无主上,将军和我早已是孤魂野鬼了。”

转过身,淡淡地望向凌翼然。他挑了挑眉梢,笑得邪媚:“那小姐打算如何谢过本殿呢?”

微微屈膝,刚要行礼。只见他敲了敲身边的椅子,目光熠熠:“不用拜了,小姐也累了,不如过来同坐。”

握紧拳头,目光忿忿:你究竟想怎样。他眼眉弯弯,似笑非笑,嘴角邪邪扬起。

“卿卿。”哥哥看了看我,“主上只是好意。”

好意?嘴角抽搐,再看向洛大人,他面对凌翼然微微颔首,一脸恭敬。唉,这二人都被蛊惑了,暗自叹气,不情不愿地挪到桌案边,带着几分警惕慢慢坐下。

允之笑的得意,挥了挥手:“几位请坐。”

哥哥行了个礼,慢慢坐下,出言问道:“主上,不知今日为何让卿卿过来。”

“为何?”允之轻转眼眸,迷离的桃花眼透着几分坚定,“因为本殿需要韩小姐的智谋。”

微瞪双眼,惊诧地望着他,那三人也是相同的表情。

“本殿用人,向来不问出身。”允之灼灼地望着我,眉宇间流露出浓浓的自信,“韩月下,今后你便是我这边的人,任何事本殿都不会瞒你。”

霎时愣住,心底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他微微一笑,眼眸不转,低低问道:“成璧,武林大会的后续如何?”

“回主子,潜龙门的谢司晨负伤遁走,属下命人一路跟随,发现他和雍国的明王联系甚密。”林成璧坐在允之的下手,恭敬答道,“据密探来报,这次谢司晨和谢汲暗去到莲州,除了想趁乱一统武林之外,还受明王之令与七殿下接触。”

“噢?”凌翼然语调略显兴奋,转目看向洛大人,“洛寅啊,七哥和三哥都对你有所暗示吧。”

“是,主上。”

“那好。”凌翼然低低而笑,“你先投靠七哥,记住,要全力以赴地帮他。”

“主上?”洛寅不解地出声,“为何非但不趁此时机先扳倒七殿下,反而要助他一臂之力?”

允之半转身,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韩小姐觉得呢?”

瞥了他一眼,幽幽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决战,要留一个知之甚详的对手。”放在桌案下的手忽然被牢牢抓住,双目流火,恨恨地瞪着那个始作俑者。他却只是轻轻颔首,笑得惬意。

“原来如此。”洛寅向我拱了拱手,“多谢小姐为老夫解惑。”

隔着桌案,哥哥和洛大人当然是看不清真情,而坐在凌翼然下手的林成璧也只是瞥了桌下一眼,便再无反应。不动声­色­地挣扎,他嘴角微微勾起,握的更紧:“宫里传来消息,近日王后和华贵妃频频到成贵妃的墨香殿走动,几次三番地提到了韩小姐的芳名。”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竹肃啊,最近可要警醒些,三哥和七哥怕是要出手了。”

“是。”哥哥剑眉拧紧,担忧地看了看我。

“竹肃。”凌翼然歪着身子,目光深远,“西南那边如何?”面­色­正正,案下的右手却忙乎得不亦乐乎。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滑过我的肌肤,感到我的反抗又急急握紧,待我倦了又开始轻挑地抚摸,像极了爱玩弄猎物的猫咪。

“明王将自己的封地里的数座城池作为养城,赠予了前幽的两位王侯秦落和秦武。这两人以幽侯自居,频频­骚­扰西南四州。”哥哥沉沉说道,“这二人的军队仅仅像是流寇,遇战则逃。王上也不明示,只要我酌情处理。”

“流寇吗?哼!”桌下的轻抚突然停止,我趁机抽回左手。凌翼然正了正身子,半眯起眼睛,“明王可真会打如意算盘,想利用前幽王侯搔动旧地,引起两国纷争,而后趁乱篡位吗?”

此言一出,三人皆惊,瞠目而视。

“看来父王也瞧出来了,所以才不明示。”允之冷笑一声,声音沉郁,“在本殿得手之前,雍国的均衡不能打破!”

哥哥低下头:“竹肃愚钝,敢问为何?”

“若让这股暗流涌上台面,内战之后雍大定,再无隐患,那青国便危矣。”允之望着墙上的地图,目流厉­色­,“要将虎兕囚于一笼,在猎人还未准备完毕之时,不能让任何一方死去。日日相斗,旧伤未定。待弓箭齐备,刀剑磨厉,助一方得胜,再猎之,轻而易举。”他虚起眼睛,嘴角微沉,“更何况,若明王胜,那七哥的软肋也就成了硬骨,再取之,不易!”

心底默叹,好深沉的心思,此刻的允之颇有帝王之气。

凌翼然肃肃地看着哥哥,语气严厉:“竹肃,本殿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不可与之正面冲突。”

哥哥微微敛眉,果决地应声:“是。”

“可是,西南四州乃是军粮囤积之地。”洛寅两手交握,微微低头,似在凝思,“又不可长期如此啊。”

哥哥面露难­色­,握紧双手:“莲州的部分稻田已经被他偷割了。”

坐直身子,嘴角微扬:“我有一计,可解哥哥烦忧。”

“噢?”哥哥惊喜地看着我,“说来听听。”

轻转眸,扫过一脸兴味的允之,笑道:“对付流寇最有效的手段,便是比他更流寇。”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我劝哥哥从西南军中选出擅於奔袭的子弟兵,化妆成养城军队模样,去­骚­扰雍国国境。”指了指青雍交界处的数座城池,继续说道,“不过切记不能入明王封地半步,对于雍王直辖的城池要不遗余力的偷袭。可将人马分为三队,在人畜最疲的子夜、清晨还有当午,轮番扰之。不杀人,不放火,只是偷盗、抢粮,务必弄得人怨鼎沸。莲州的稻谷少一粒,就让雍王用十粒来偿。要做,就要做的极端!”

“好计!”洛寅抚掌大笑,“如此一来,雍王和明王的嫌隙更大,好一招借刀杀人。”

微微一笑,回到座上。手再次被握住,只不过这次,感到的不是轻挑的抚弄,而是坚定的抓握。忿忿虚目,抬眼却见哥哥欣慰的笑容,心头不由暖暖,柔柔笑开。

“主上,今日章放兄怎么没来?”洛寅出声问道。

“章放去江东馆了。”凌翼然皱了皱眉,真是难得。

“江东馆?”哥哥摇了摇头,“聿宁还不肯出仕吗?”

暗地里挣开他的纠缠,低喃道:“聿宁?”

“聿宁,江东华族,东南六州士子之首。”凌翼然轻抚脸颊,微虚双眸,“十岁便以一篇《定君策》闻名天下,东南洪灾之年,他上书父王,列出青国水利十四疏,条条目目,­精­彩绝伦。”他用手摩擦着椅把,面露赞叹,“此人堪称治世良材,只是­性­格颇为怪异,不论父王几次相邀,就是不肯出仕。此次他来云都访友,本殿亲自拜访,竟吃了三次闭门羹。这倒把章放惹毛了,他现在还在江东馆守着呢,说是怎么也要见着聿宁。”说着轻笑一声,似在自嘲,而后转眸看向我,眼神幽幽,声音几不可闻,“南风有翼,卿可愿做我的南风?”

没由来的,脸颊忽烫,急急偏头,躲过他的目光。

“主子,时候不早了。”林成璧低低提醒道。

“嗯。”允之看了看窗外的月亮,慢慢起身,“洛寅,也一道回去吧。”

“是,主上。”洛大人撑起手杖,一瘸一拐地走向墙角的落地书柜。

这是?诧异地看着三人,只见林成璧将书柜移开,一个幽暗的地道出现在眼前。凌翼然站在书柜旁,微微转首,一双桃花目似醉非醉,媚然勾魂:“韩小姐可以随时到本殿的府上。”他略微停了停,扬起右手,轻碾指腹,薄­唇­微扬,声音婉转,“一聚~”

可恶!双目流火,手指扶上腰间,按住销魂。他低眼一瞧,眸光流转,缓缓转身,黑亮的长发好似暗­色­的波涛,轻轻起伏。

“呵呵呵~”待走远了,却听到地道里回荡着愉悦的大笑,真是邪气的紧。

身体里忽然浮起一阵血气,熟悉的刺骨感再次袭来。仿佛是野兽的爪牙伸入骨髓,鬼魅的长舌Сhā入身体,七经八脉纠结在一起,不住战栗。

“卿卿!”哥哥大吼一声,抱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坚持住!”身体不住颤抖,望着天边皎皎的明月,脑中闪过一个冷峻的侧脸,嘴角渗出一丝甜腥:红线已经快要长到心口,丝丝就要入扣……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浮世浑如岫出云

章节字数:6605 更新时间:07-11-06 15:11

第七次发作了……

摊开掌心,看着那条延绵而下的红线,想到昨夜嫂嫂掀开我衣襟时的悲痛表情,不由叹了口气。

“唉~”雀儿闷闷的声音传来,“小姐身体不好,就在家躺着吧。这样偷溜出来,要是将军知道了,雀儿就惨了……”

嘴角飞扬,迎着孟秋的高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即使剩下最后一天,也要像鸟儿一样,坠逝在天际,含笑于心的远景里。拍了拍深­色­的男装,笑笑地看了她一眼:“在外面,记得叫我少爷。”

“是…少爷……”

清风吹动发上的束带,腰间的环佩丁丁作响。不远处的菜市里人流熙熙攘攘,一个小摊子前面挤满了人。

“咿?”一个挑担的小贩踮着脚,黝黑的脸颊上写满了诧异,“长长长长长长长?”

“七个‘长’字?”布衣书生摇了摇头,“何解?”

“唉,老伯。”雀儿挤进人群中,拦住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开始发挥她包打听的本领,“这里是卖什么的呀,生意怎么那么好?”

“噢,这是家专门卖豆芽的摊子。”老人背着手,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笑眯眯地解释道,“前天摊主刘大拣到一个钱袋,非但没有自己贪下,反而等到失主前来。那失主是个小哥儿,留了些钱作为报答。刘大死活不能收,结果昨个那小哥儿又来了,送来半幅对联,说是主人的谢礼。刘大就给挂起来了,结果引来了这么多人来对句,生意也好起来了。”

雀儿讨喜一笑,拱了拱手:“多谢老伯。”

噢?以联相赠啊,真是文人风骨。细细揣摩,恍然而笑:妙哉,甚是扣题。

“小…”雀儿捂了捂嘴,改口道,“少爷,难道您明白了?”

微微颔首,收起纸扇。

“啊!太­棒­了!”雀儿拉着我的衣袖,问道,“这七个长字是何意?”

围观的人停止了低语,纷纷看来。“这位公子,如果有下联了,请写在这边吧。”长相憨厚摊主从桌下取出纸笔,摸了摸脑袋,“出上联的小哥儿说,这副对联若齐了,我这个豆芽摊的生意一定会更兴旺。”

轻轻一笑,举笔掭墨,挥毫而下。

“长长长长……”身边够头而视的书生跟着念道,“长长长?”

放下粗陋的毛笔,向雀儿点了点头。她迷惑不解地将那副下联举起,周围人齐声念道:“长长长长长长长!”

“又是七个长字?”“唉?小老儿就更不明白了。”“故弄玄虚吧!”

“刘大是个粗人。”摊主搔了搔头,一脸难­色­地看着我,“还请这位公子给我说说。”

以扇指上联,沉了沉嗓子,念道:“长(chang)长(zhang)长(chang)长(zhang)长长(chang)长(zhang)。”

再看向墨迹未­干­的下联:“长(zhang)长(chang)长(zhang)长(chang)长长(zhang)长(chang)。”

拱了拱手,笑笑说道:“愿摊主家的豆芽越长越长,门前的队伍越长越长。”

“妙!妙啊!”“原来如此!”“刘大,你就等着发财吧。”

“嘿嘿嘿。”摊主搓了搓手,憨憨地笑开,“多谢公子爷。”他卷起衣袖,大声叫道,“今日我家豆芽四文一斤,决不加价!”

“刘大给我来一斤!”“老板,半斤!”

从人群中挤出,看着火红的豆芽摊,低头轻笑:那位失主究竟是何人呢?这个谢礼比几两银子要实惠多了。

“这位公子。”偏过头,只见一名书僮模样的少年站在身边,拱手行礼道,“我家先生请您楼上一聚。”

抬起头,看了看有些斑驳的茶馆,二楼临街的窗户里,隐隐有个人影。想必,这就是他了吧。

脚下老旧的楼梯呀呀作响,上到二楼,一个悠长的声音传来:“豆芽长(常)长长(常)长(常)长。”

还试?低头轻笑,淡然出声:“海水朝朝(潮)朝朝朝(潮)。”

书僮轻轻打开木门,一个墨­色­衣服的清俊书生出现再眼前。他慢慢起身,行了个拱手礼,清瘦的身子衬得儒袍更显宽大。面­色­微白,双目清亮,气态超然。谨然回礼,微微一笑:“长(chang)长兄?”

他不恼不怒,回道:“长长(chang)弟?”

相视而笑,拱手而坐。雀儿乖巧地立在我身侧,那名书僮恭敬地为我倒起香茶。

他清亮柔和的眼眸闪着几缕快意:“在下江东元仲。”不似时下文人的拽文寒暄,他的介绍简单的可以。

举起茶盏,轻声道:“莲州云卿。”

“莲州,好地方。”他低吟道,“梦湖本无忧,因风皱面。”

想到四时好风光的锦鲤县,我轻轻应道:“螺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元仲清澈的眼眸荡漾着波光,他扬声叫道:“绛玄,拿壶酒来!”

“可是先生,您的病。”

元仲挥了挥衣袖,豪情毕现:“酒逢知己,微恙何惧?”

举起手,推辞道:“元仲兄,小弟滴酒便醉,就算了吧。”

“是啊,是啊。”绛玄急声附和道,“云公子不擅饮,先生就别为难人家了。”

元仲摇了摇头,有些讪讪:“那便算了,不知云弟到云都来,是访友还是游学?”

“小弟是来探亲的,元仲兄呢?”接问道。

“闲云野鹤一只,特来寻秋会友的。”他缓缓起身,站在窗边,看着远处,发出感慨,“一别数年,云都越发的兴盛了。上次前来,都城附近灾民遍野,让人心寒啊。”

在脑中快速搜索信息,低低问道:“兄说的可是四年前的赤江大涝。”

“嗯。”他转过身,融融的秋阳映在脸上,颇有几分暖意,“青国多水,好坏看两面。这水若用的好,便可助国之兴起。若任其泛滥,则是加重民之艰辛。”点了点头,认真地看向他,元仲目光绵远,慢慢说道:“当年大涝,云都为江右,受灾并不急江左地区。在我们江东,饿殍遍野,疾病四起,卖儿卖女,实乃人间惨象啊。”

点了点头,说道:“后来听说是江东名士聿宁上书王上,提出了水利十四疏,方才缓解了灾情。”

元仲轻哼一声,摇了摇头:“一介书生哪有定乾坤的本领,都是世人虚传罢了。”

“虚传?”想到允之对聿宁的赞赏情,不禁出声,“若只有市井坊间的推崇,或许是虚传。可是连习于算计的王侯都看好此人、屡次三番邀他出仕,由此观之,聿宁的贤明并非虚传啊。只是,不知他为何推辞?”

元仲饮了一口茶,嘴角微微扬起:“云弟这么想知道?”

“可不是。”打开纸扇,摇来些许凉风,“小弟也是一介俗人,对此颇有些兴趣。”

“嗯。”他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摸了摸脸颊,笑道,“或许是他觉得云都才子遍地,怕来了只会贻笑大方吧,云弟没听过一句话吗?北鸟南飞,却见,满地凤凰难下足。”

停止摇扇,眨了眨眼:“也许是,东龙西跃,一江鱼鳖尽低头呢。元仲兄啊,这样的理由过于牵强了吧。”

他诧异地看着我,半晌,清声大笑:“是啊,是牵强了些。那也许是他恃才傲物,自以为不群与俗。一脸­色­难相,难为朝门官呢。”

“非也,非也。”我摇了摇手,“若恃才傲物,又何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力陈水利之重?若不俗与群,又怎会哀民生之多艰、上书献计呢?”笑了笑,“­色­难?容易啊。”

“­色­难……容易……”元仲抚掌大笑,“对的好啊。”

“由此看来,这位聿宁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虚起眼睛,叹了口气,“可惜啊,若是他志不在天下,只愿方舟于江湖,那也就罢了。偏偏是个治世良材,却又货陈江东,可惜,实在可惜。”

“可惜?”元仲看着我,明慧的眼眸微动,“云弟是朝堂中人?”

“非也,小弟实乃江湖散人,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是单纯地叹息罢了。”直直地与他对视,轻轻说道,“元仲兄可知出仕亦同打仗,气尤其重要。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昔时,圣贤帝在位时,冢宰常歌就是在风头最胜时出仕,帝信之,众臣服之,百姓仰慕之,可谓赢得身前身后名。而同时期,与其并称为‘二杰’李希凡则因为一请不出,再请不应。直到他看到好友常歌成功地实现抱负,这才姗姗来迟,急急出仕。其间只做错了一个决定,便被众人不耻,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也。同为二杰,才能相差无几,为何前途、名声两重?”

笑笑地看向元仲:“气也,势也,民心之所向也。纵有翻天覆地的才能,若无八方支援,至多只能在泥塘里捉捉小鱼而已。民众是短目而偏激的,总喜欢为光明的抹上灿烂的一笔,为暗淡的附上凄惨的一画。如今这位聿宁在气胜之时,四年不算久远,那些吃过苦的民众尚且将他列在光明的那丛。若他再蹉跎下去,三请四邀皆不出,待气衰之时,就再难施展抱负了。所以,莫要辜负好时光,驰驾狂风弄海潮。”

元仲目光灼灼,深深地望着我,半晌,他沉沉开口:“云弟说的对,这聿宁却有难言之隐。”

嘴角轻轻勾起:“噢?说说?”

他背着手,站在窗边,面­色­凝重:“聿家本是前朝大族,三代以前凌湛篡位改国号为青。聿漫伦举家东迁,从此扎根江左,并立下家训:聿氏子孙不得出仕青庭。也因此,聿宁迟迟不肯出仕。”

原来如此,是家族渊源。低眉一笑,偏头望去:“看来元仲兄和聿宁是好友,小弟有一副对子想请兄长转述给他。”

他背着阳光,脸上半覆­阴­影:“请说。”

站起身,慢慢行至他身前,定定而视:“心在朝廷,原无分先主后主。”他眉头微动,慧眸轻颤。停了一下,继续沉声道:“名高天下,何必辩江左江右。”声调微提:“横批:行云出岫。”

元仲凝思半晌,面容微展,向後退了两步,向我深深一躬:“元仲代聿宁谢过云卿,云弟的三对妙联让愚兄茅塞顿开。”

“兄长过谦了。”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已近日暮,向元仲拱了拱手,“时候差不多了,叨扰了这么久,小弟也该告辞了。”

“唉~云弟莫走。”元仲激动地抓住我的手腕,两人皆愣。他快速松手,我脸颊微烫。“是愚兄失礼了。”他慢慢垂下手,“云弟真是身骨纤细、长相秀美,若不是听君一席高见,恐要错认为女子。”

舒了舒眉,笑言:“小弟从小身子骨就不好,长得孱弱了些,兄长见笑了。只不过小弟今日确实有事,元仲兄若不嫌弃,改日小弟再登门拜访。”

“好。”他洒脱地拱了拱手,“愚兄暂住南苑大街的江东馆,随时恭迎云卿的到来。”

下了楼,走在人潮汹涌的街道上,回过头,向站在窗前的元仲微微一笑。他霎时瞪大眼睛,手指紧扣窗棱。拱了拱手,翩身而去,眼前夕阳如弱水,连绵流向江东去。

散着头发,倚在竹椅上,翻着从哥哥那里借来的《流照集》,轻轻念道:“聿宁,字元仲。”合上书,看着屋外摇动的树影,嘴角微微勾起: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Сhā柳柳成荫啊。聿宁啊聿宁,下次再见,将在何地呢?

指尖不经意地触动古筝“鸟篆”,清音微动。慢慢坐下,低眉抬手,幽幽起弦,指尖绰注进退。音似荡漾,心若微颤,灵动,弦动,但奏《知音》一曲。

弹至第二遍,一声幽远的笛音传来。管弦相和,韵律克谐,“鸟篆”“凤吹”,清越绝响。微笑在嘴角飞扬,细细弄弦,以心奏之。商音哀哀,角声清清,弦音袅袅,笛音幽幽。《知音》一首共知音,明月西顾,晚来风轻。

随着最后几缕拨弦,余音袅袅,在园中回荡。

举目望去,长松修竹,片叶疏花。一个颀长俊逸的身影踏月而来,静静落下,不惊微尘。碎碎的银光下,丰神俊秀,水月风华。

倚着窗儿,低低开口:“修远。”

他俊容微舒,轻轻颔首。随后,深潭似的黑眸微动,清冷的声音传来:“痛了几次?”

将房门打开,扶着门笑道:“七次。”

他修眉微拢,疾步而入。倒了一杯茶,放在桌上。他撩袍而坐,定定地看着我:“云卿,把脉。”

慢慢坐下,挽起袖子,伸出右手。肌肤相触的刹那,心底滑过一丝酥麻。他修长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方才细细按去。

廊外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嫂嫂带着引章,急急走进:“妹妹,刚才那笛声……”

笑笑地看了看嫂子,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夜景阑。”修远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噢,就是那位夜神医吗?”嫂子面容微缓。

“嗯。”嘴角微扬,“修远,这是我嫂子。”他收回幽幽的目光,向嫂子微微颔首,并不多言。

“夜神医,我妹妹的病?”嫂嫂坐到门旁的梨花椅上,一脸担忧。

修远慢慢收回手指,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毒入骨髓。”

“那!”嫂子啪地一声站起,“请一定要救救她。”

修远从怀里取出一包草药,放在桌上:“文火煎三个时辰。”

“多谢。”嫂嫂看了看门口,“雀儿那丫头呢,怎么没跟过来伺候?”引章低着头走上前,将药取走。

“大概睡着了吧。”我放下袖管。

“夫人请出去。”修远冷冷地开口,“在下要给云卿运功逼毒。”

“唉?”嫂子微讶地看看他,再看看我,慢慢起身,语带商量,“我就坐在这儿不出声,行不行?”

“不行。”修远语气淡淡,很是果决。

好意解释道:“运功的时候需要凝神静气,嫂子在这儿怕是不妥。”

“噢…”嫂嫂不放心地看了看我们,依依不舍地将门带上。而后,门又突然被推开,她低低地对我说道:“嫂子就在门外,有什么事叫我。”

好笑地看着她,摇了摇头:“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掩上门,慢慢走入内室。温黄的灯光为周围染上了一抹暖­色­,修远定定地看着我,优美的凤眼里闪过一丝异­色­。静静地望着他,眉头微蹙。

半晌,他清泠的声音响起:“云卿。”

“嗯,修远,需要我怎么做?”

他沉静的黑眸似颤了一下,语调平平:“需除去衣衫,静卧床上。”

哄地一声,脑袋嗡鸣,脸颊像是燃起了火烧云,一阵滚烫。喉间滑动,微微低头:“多少?”

“上身。”修远果断的回答,毫不拖泥带水。

咬着下­唇­,轻叹一口气:“嗯。”

放下半透明的帷幔,脱下绣鞋,爬上床。朦胧间,看到他守礼地背过身去。半转身,手指犹豫了一下,闭了闭眼,先解开襟带,将外穿的长袖褙子脱下。而后将内穿的孺衣脱掉,看着身上淡绿­色­的摸胸,嚅嚅开口:“全部?”

“全部。”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狠下心,除尽衣衫,两手护在胸前,慢慢趴下,头偏向内侧,呐呐道:“好了。”

脚步一点点地靠近,脸颊嵌入软枕。赤­祼­的背上感到一阵痒人的清风滑过,床幔被慢慢掀开。屏住呼吸,心跳加快。背上的发丝被轻轻撩起,身体滚烫。

肩胛、背侧每扎入一个银针,身体的一道经络就颤动一下,骨髓就刺痛半分,肌肤就寒彻几丝。半晌,再没有针扎下,他低沉地开口:“要对掌。”

“对掌?”猛地转头,对视的刹那,又害羞地埋入枕头,“就…这样?”

“是。”只一个字就能让我羞死。

伸出一只手,摸了半天,终于够着了一件单衣。快速遮住身体,慢慢坐起,长长的发丝垂至胸前。向内挪了挪,他目光视远,慢慢坐进。再抬首,却见修远闭上双目,俊颜清润:“我不会睁眼的。”

淡淡的一句话拂去了我心头的不安,慢慢松开双手,单衣顺着肌肤柔柔滑下。他举起双手,静默。我贴上两掌,微暖。

纯阳真气顺着经络一路而上,撼动着体内的刺痛。骨髓里一阵排山倒海,生命像是一点点从体内抽离,那种疼痛难以言传。薄薄的冷汗覆在额头上,顺着脸颊慢慢滑下。强撑着虚软的身体,感觉嵌入背部的银针颤动着,真气与霸道的毒液在血脉里搏斗。虚起双目,只见修远紧闭双目,袖袍鼓起。冷峻的脸上毫无倦­色­,都快一个时辰了,他其实也累了吧。

静下心,感受着­精­纯的内力在身体里流动。“呃……”咬紧下­唇­,承受着一浪更比一浪猛烈的刺痛。体内的­阴­寒之气渐渐颓衰,纯阳真气从掌心忽地涌入,如铺天盖地一般席卷全身。只听丁丁数声,背上的银针飞出。喉间泛起浓浓的甜腥,偏过头,哇地一口,黑血直直地溅到地上。身体软软地滑下,伏在床沿上,没有半分力气。头脑渐渐浑沌,各种颜­色­混在一起,绕啊绕,渐渐变成了浓浓的黑­色­。

感觉到身体被轻软丝滑的薄被盖住,随即落进一个坚定有力的怀抱。暖暖的,很舒服,心境安宁,就要沉沉睡去。

朦胧间,耳边传来一声低语:“我会负责的。”

什么?什么……

陷入深沉的暗夜……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流云翼然 夜景阑珊

章节字数:13825 更新时间:07-11-06 15:12

“我会……”

后面是什么?靠着软垫,直直发愣。那夜……脸颊微烫,心跳微乱。醒来后,修远便不知所踪,究竟是去哪里了?又,不告而别了么?想到这里,不禁蹙眉。

“妹妹。”嫂嫂轻轻开口。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嗯?”

嫂子紧皱秀眉,似有不忍,半晌,叹了口气,握住我的手,低低说道:“你们,是不可能的。”

“唉?”诧异地看着她。

“妹妹,虽然你哥哥和我都知道,夜神医是托付终生的好对象。但是,你的婚姻大事已经不是我们可以作主的了。”她紧紧地盯着我,急急说道,“光是你哥哥手中的那二十万­精­兵,就足以在争位战中扭转乾坤。王上,是断不会让你轻易嫁人的。”

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脸颊隐隐发烫,小声问道:“不要乱猜,我和修远不是那种关系。”

“不是?”嫂嫂目光含疑,喃喃道,“那为何夜神医向竹肃提亲?”

“提亲?!”瞠目而视,微微怔住。低眉凝思,身体随着马车的前行而微微颤动,“我会…”。忽地抬头,原来是“我会负责的”。负责啊,心底流过一丝没落:“那,哥哥是怎么说的。”

“当然是如实相告。”

下意识地握紧拳头,胸口微酸:修远,就是因为这个才离开的么?

“姑姑,姑姑。”衣袖被轻轻拉扯,偏过头,挤出一丝笑容:“彦儿,怎么了?”

“你看!你看!”他拜跪在车内,胖胖的小手指向帘外。

抬首望去,天淡云闲,长空飞过数行新雁。蓝湛湛的苍穹下,远处的群山显得越发低矮。山前云下是一划的金碧辉煌,耀睛夺目。凤阁龙楼郁嵯峨,十里楼台艳绮罗。青国的王宫,繁丽中透着庄严,尽显王气。

眼帘中,朱红­色­的宫门越显越大。停顿了一会,守门的士兵向後让了几步,马车缓缓地驶进王宫。待进了第二扇宫门,只听一个略微尖细的男声传入:“奴才恭迎伏波将军夫人、小姐下车。”

迤逦而行,红蓼花繁,灿若烟霞。霁天空阔,行云疏淡。感觉到两道探询的目光,转眸而视。只见那名内侍眉头微颤,恭敬地低下头去。

嫂嫂牵着彦儿,笑笑地开口:“今日,得全公公亲自出迎,让妾身惶恐不已啊。”

“啊,将军夫人这么说就太折杀奴才了。”相貌平平的内侍躬了躬身,“王后娘娘说韩小姐今日是第一次进宫,怕是有些生,让奴才跟在旁边好生伺候。”

嫂嫂眉头轻拢,瞬间舒开:“妾身代妹妹谢过娘娘恩典,公公辛苦了。”

得全低了低头:“能为夫人和小姐引路,是得全的荣幸。”

顺着曲曲折折的长廊一路缓行,宫苑里遍植奇树,或香连翠叶,或红透青枝;还有的结着离离朱实,笼烟带火。想来这里应是后宫,不似远处宫殿的肃穆庄严,这里处处透着柔婉秀美。

“夫人,小姐,凤鸾殿到了。”

仰观前方,萧墙粉壁,雕梁画栋,其中很多宫女内侍出入。进门是一带群房,进了二门,只见殿宇廊庑,纹窗雕槛,十分­精­致。珠帘撩起,娇软之声扑面而来。

“各位娘娘,伏波将军夫人、少爷,以及将军胞妹,到了。”

跨入正殿,一室美人娇娃。座上戴着金凤冠的女子,眼角隐隐地藏着几道皱纹,眸间闪过一丝­精­明,颇有些含威不露的气势。左手的那名盛装女子,和金凤女子年龄相仿,眉目温和,观之可亲。右手座下便是弄墨,她头戴金丝八宝碧珠冠,脂香粉泽,彩服明琅,真是倾国之­色­。弄墨明眸微动,半站起身,而后又慢慢坐下,眼睛紧紧地锁住我,没有半分移开。

嫂嫂放开彦儿,施施行礼:“妾身见过王后娘娘,见过华妃娘娘,见过成妃娘娘。”跟着她弯下腰去,只听嫂嫂继续说道:“千巧佳节,祝各位娘娘身体康健、圣恩永眷。”

“免礼。”座上传来一个带笑的女声,“你们瞧瞧,成妃妹妹急的,都恨不得直接扑过去了。”

一阵低低的轻笑,我慢慢抬起头,只见弄墨向座上低了低头:“让姐姐见笑了,只是臣妾和这个小侄女感情深厚。”她偏过头,动情地望向我,“她打小就跟在我身边,同吃同睡。而后臣妾入宫侍奉王上,这孩子又因为身体太弱一直没能到云都来。这一别,就快十年啊。”

看着她,眉梢微动,向前走了两步,低低叫道:“弄…”顿了顿,“姑姑。”

王后细细的柳眉高高挑起,嘴角微微上扬:“好孩子,快过来吧,让你姑姑好好瞧瞧。”

三步并两步,扑倒在她的怀里,甜甜的瑞香充溢鼻尖,仿若回到了幼时,暖暖的好温馨。两颊被轻轻地捧起,弄墨的眉梢带愁,低低问道:“卿卿的病可好些了?”

“嗯,好了。”

她舒开眉头,明媚的眼眸光艳照人:“好,好。”

“来人啊,看座。”王后双目弯弯,目光深深,“成妃啊,这孩子可许了人家?”

此言一出,弄墨微怔,而后轻轻一笑:“回姐姐的话,卿卿还没主呢。”

王后懒懒地抬起右手,镂空珐琅指套闪着一丝寒光:“好孩子,过来给本宫看看。”

手背上被轻捏了一下,看了看弄墨,微微一笑。慢慢走到王后身前,浅浅地行了个礼:“韩月下见过王后娘娘。”

“嗯,抬起头。”

依言而做,那双深褐­色­的眸子带着三分冷淡、七分试探,直直地望过来。默默地看着她,心湖风平浪静,没有一丝涟漪。半晌,她的面容骤然舒展开,目光忽地柔和:“韩月下。”

低下眼,应道:“是,娘娘。”

“多大了?”她倚在坐塌上,淡淡瞥视。

不知怎地,对她提不起好感,身体不自觉地想往后退:“下个月就十六了。”

“十六?”她沉思了片刻,“天重七年所生?”

天重乃是青王凌准的年号,算了算,点了点头:“是。”

“噢?”一直沉默的华贵妃突然出声,她笑笑地看了看王后,“天官曾经替淮然算过,说是他的正妃必是天重七年八月所生之女。”

诧异地看着温柔可亲的华妃,她完全无视王后的怒视,目光直直地飘来:“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你说呢,成妃妹妹?”

四下悄然,弄墨微微颔首,轻笑道:“缘分这种玄妙的东西,又岂是臣妾能猜透的呢。”

“那倒是。”华妃接口道,笑容依旧温柔,“不过啊,臣妾看着这孩子甚是喜欢。咏儿,你觉得呢。”说着,她看向左手边。

一位身怀六甲,体态微丰的美­妇­在宫娥的搀扶下,慢慢起身,柔柔地看向我:“母妃的眼光真好,媳­妇­儿也很喜欢这位妹妹。”

微瞪双目,诧异地看着她:妹妹?我们好像还不认识……

座上传来一个冷哼,王后挑着柳眉,慢慢走来,尖尖的甲套扣住我的手腕,有些疼痛,“时候差不多了,去流芳台吧。韩小姐,扶本宫一把。”

“是。”闷闷作答,这样的对话,这样的暗斗,勾起了我心底那簇最黑暗的记忆。低着头,再无兴致欣赏沿途的风景。

“姑姑,今个格外热闹啊。路过朝门的时候,看到春官宗伯忙成一片。”嫂嫂跟在后面,与弄墨闲聊道,“不知道来了什么大人物,竟把各位礼官大人急成那样。”

“哦?”弄墨诧异地开口,“今年的千巧宴不是由王后娘娘亲手­操­办的吗?春官府怎么会介入?”

王后缓下脚步,瞥了身后一眼,幽幽地说道:“昨天定侯突然来到云都,礼部忙的是接待他的事。”

“定侯?”华妃的声音略微拔高,“眠州州侯定侯?自前任定侯去后,这是第一次晋见王上吧。”

“嗯,第一次啊。”王后眼中划过一丝­精­明,“这位定侯是前任何述的外孙,何定侯一生只得一女,而此女又早夭,仅留一子。何述便将眠州留给了这唯一的外孙,只不过此人甚是神秘,八年以来从未现身。如今像是腾空出世一般来到云都,究竟是为什么呢?”

定侯啊,目光视远,凝神静思。《列国志》云:天下盐铁,眠州独占四分。

眠州位于荆青翼三国的交界处,畝积约有四个莲州那么大,自震朝灭亡以后就以一个独立的政治地域而存在。眠州以其重要的地理位置以及丰富的资源,成为了三国外交纵横的关键,也因此眠州州侯分别被荆青翼三国封为平侯、定侯和重侯。而这个显赫的何氏一族却仿佛受到天谴一般,子嗣颇为稀薄。至何述这辈,已是几代单传,而何述一生偏偏只得一女,万般无奈之下才将何家世代经营的眠州交给了外姓。不过这个外姓也很是特别,单是何述的女婿能顶住压力没有入赘,就已经很不可思议。再加上新任定侯八年以来从未露出过庐山真面目,这不竟让三国既好奇又惴惴。如今,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这位神秘的定侯突然出现在云都,他究竟是何打算,又是出于何等政治目的,颇叫人玩味啊。

“呵呵~”“付姐姐,你来啊~”“别跑,别跑。”

还未入朱帘绣帓的流芳台,便听到了一阵莺歌漫语。待上了高台,只见前方湖光潋滟。秋阳下,水和蓝天一样的清凉。天上行云,地上流水,云水之间全是清明。一阵暖风吹过,水面敛起几道波皱,秋山秋水浅浅地吻着,在我的心里留下一首无字诗。

“哎唷。”一名穿着­精­美纱裙的少女撞到我身上,她皱着秀眉抬起头,匆匆一瞥,眼睛忽地瞪大,随后扑倒在地,“臣女刘幻儿见过王后娘娘,见过各位娘娘。”

王后眼眸微寒,凉凉开口:“刘幻儿?谁家的女儿,怎么那么没规矩!”

地上的女子带着哭腔答道:“王后娘娘,恕罪。”

“娘娘。”一个甜糯的声音传来,只见容若水穿着胭脂­色­纱裙款款走来,如春风吹过,“臣女容若水见过王后娘娘,见过各位娘娘。”

“嗯,若儿啊。”王后眼眸含笑,面容微缓,“来,走近些,让姨妈好好看看。”

手腕间的抓握霎时消失,我不露痕迹地退到弄墨身侧,轻轻地叹了口气。弄墨偏过脸,柔柔地笑开,捏了捏我的手掌,倚在我身上耳语道:“不要怕,有我在。”

这话确实像她的风格,笑笑地点了点头。看向一边,只见各位官宦千金匆匆地聚了过来,齐齐行礼。

“都起来吧。”王后懒懒地出声,语调绵长,“是谁想起来在王宫里嬉闹的?”

刚站起来的众女子忽地又跪了下去,一些胆小的甚至打起了颤。

“姨妈。”容若水慢慢跪下,“都是侄女不懂事,一时兴起怂恿了姐姐妹妹们嬉戏,要罚您就罚我吧。”伏倒在地的小姐们纷纷惊讶地看着容若水,眼中流露出几分感激。

王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轻笑一声:“好了,都起来吧,下不为例。”

“谢娘娘开恩。”

容若水扶着跪了许久的刘幻儿慢慢起身,当看到我时,芙蓉面绽开煦煦的微笑:“韩妹妹。”

微微曲膝:“容姐姐。”

“哟,你们认识?”王后笑眯眯地看着我和她。

“是啊,姨妈。”容若水拉着我的手,笑得轻快,“我和韩妹妹是在沅婉夫人的婉约社相识的。”

“好啊,真是一对好孩子。”王后斜了华妃一眼,嘴角微微上扬,“若儿啊,你韩妹妹是头一次进宫。姨妈就给你个差使,你就领着你韩妹妹到处走走看看,带她熟习一下宫中的环境。”

“是,若儿领命。”

依依不舍地离开嫂嫂和弄墨,跟着容若水翩跹而行。远处一带碧树,枝叶中殿阁若隐若现。容若水指着流芳台前方的一抹红墙,娇声道:“那边是青宫里最美的一处宫殿,白萼殿。每年到这个时候,那里的玉簪花开的格外美丽。不如,我们去那里走走?”

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容姐姐了。”

她轻轻地绾了绾发丝,檀口轻盈:“不知妹妹平日里有什么爱好?”

看了她一眼,答道:“月下为人疏懒,没事的时候躺在竹榻上看看书,这便是最大的爱好了。”

“哦?”她煦煦一笑,颔颊软润,“这倒和我有几分相象,妹妹可读过《女经》?”

《女经》乃是宣扬女子三从四德的陋书,她平日里看的是这个?顿了顿,方才开口:“月下不才,没有读过。”

“没有?”容若水的眼中流溢着浓浓的惊讶,一丝杂­色­闪过,又瞬间恢复平静,“那姐姐送你一本,可好?”

赠《女经》?这本是长辈教导小辈,亦或是同侍一夫的妻妾之间才可以做的事情。这样知书达理的女子怎么会错乱了规矩?直直地望向她,容若水笑笑地看着我,忽然开口:“啊,到了,白萼殿。”

不愧是青宫里最美的处所,青瓦红墙,楼耸碧岑,榭入湖心。殿中遍植玉簪花,碧叶莹润,清秀挺拔,花­色­如玉,幽香四溢。水榭之中隐隐地立着一个瘦长的身影,待走近了,只听容若水低唤一声:“表哥。”

那人迎着灿阳缓缓转身,头束金冠,面似冠玉,眉目如画,笑容温煦:“若儿。”

“韩妹妹。”容若水拉着我,施施向前,“这位便是我的表哥,七殿下凌彻然。”

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恭敬地行了个礼:“臣女韩月下见过七殿下。”

“表哥,这位便是韩月杀将军的胞妹,如今名满云都的月下美人。”

凌彻然点了点头,俊目融融:“韩小姐。”

容若水亲热地拉着我,贴近七殿下:“相请不如偶遇,表哥,不如咱们三人同游?”

“好啊。”凌彻然笑笑地看着我,“不知韩小姐意下如何?”

平静地看了看二人,淡淡开口:“那便劳烦七殿下了。”

两人赏景变成了三人同行,只听这对表兄妹你一言我一语,从闺阁趣事到王侯闲谈,话题繁多,可我就是不想开口。

“瑞阳游湖,爹爹竟然不准我跟随呢。”容若水娇嗔道,“早就听说梦湖水,绿如蓝,鱼不起,鸥不来。无缘得见,真是可惜。”说着她出神地望着我,“韩妹妹从小就长在梦湖边,真让人羡慕啊。听说莲州女子擅词,想必妹妹也是文采风华,不如我们来联词吧。”

轻轻地摇了摇头:“那都是世人虚传,小妹长在深闺,哪里会舞文弄墨。”

“唉~妹妹太过自谦了。”容若水拉着我的手,笑眯眯地说道,“几句诗词而已,妹妹不会不给姐姐这个面子吧。”

轻拢眉,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那本殿就先起头了。”凌彻然挺直胸膛,远眺湖面,“江左形胜地雄一州。”

浓浓的霸气流溢在字里行间,温和的眼眸里闪过难以掩饰的自信。

容若水美目柔柔,慢步走到他身侧,接道:“潮生潮落,共上西楼。”说完,向我伸出右手,似在邀请,“妹妹,该你了。”

二人借词言志,这是在等着我的答复?沉思片刻,轻声道:“闲看落花,笑拍风舟,江湖任漂流。”

七殿下偏过头,探究地看向我:“晚来风涛怒,金戈铁马,为把神鲲一战收。”

好大的志向,心中暗叹。只听甜糯的声音微微变调,似有几分豪气:“与君共赴九重霄,携手同游。”

感觉到两人期盼的目光,我淡淡一笑,迎着湖风,轻声道:“高处不胜寒,危栏外,哀沧波无极。遥忆赤江上,渔歌对月听,是何种风流。”直直地看向二人,吟出结句,“而如今少年白头,不如,去去休休。”

微风吹过,吹不来半分声息,只吹皱一池静水。凌彻然深深地望着我,目光似利剑,仿若直Сhā入我的心底,仿若要撕开我的胸膛一探究竟。容若水敛起笑容,先前的温柔好像只不过是一张假面具罢了。

不惊不惧,不恼不怒,淡淡地,淡淡地看着他俩。鸿鹄一对,何必拉我这只燕雀同飞。不如早些分手,各寻各的逍遥吧。

半晌,七殿下俊颜忽展,随手摘下一朵玉簪花,温柔地递过来:“好花不常开,莫错过了惜花人啊。”

颔首接过:“多谢殿下,不过,有些花最美的瞬间,恰恰是凋零的刹那。”

凌彻然虚了虚长目,轻笑一声:“本殿还有要事,就先行离开了,表妹。”他看了看容若水,“好好陪着韩小姐,莫让她迷失了方向。”

“是,表哥。”

恭敬地行礼,送别了那位七殿下。随着容若水,倘佯在花海中。鼻尖充溢着恬淡的芳香,不禁怡然。

“韩妹妹。”容若水的声音不似以往的甜糯,暗含了几分肃穆。

“嗯?”

她转过身,正面以对,严肃说道:“放舟江湖这种话,请妹妹以后不要再提。你我出身官宦世家,应该明白那不过是异想天开罢了。”她近了几步,表情甚似青王后,“能配的上你我出身的,朝堂之上不过寥寥数人。妹妹啊,切不可孤芳自赏,错过了花期啊。”她摘下一朵玉簪花,帮我Сhā在头上,“婉约社一见,我便对妹妹心生好感。”她拉着我的手,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我是打心底里想和你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姐妹。”

怔住,偏过头,看向湖面,远远地驶来了一叶兰舟。容若水牵着我,走到岸渚边,向湖上挥了挥手。朱红­色­的小舟缓缓停稳,她搭着船女的手慢慢踏上船头。“妹妹,快上来啊。”容若水向我伸出柔荑。犹疑了片刻,向後退了两步:“七月花中,我偏爱玉簪,待小妹尽兴之后,便会回去。”说着,推了推翘起的船舷,兰舟随波滑向湖心。容若水诧异地看着我,渐行渐远。身后一阵清风吹过,头上的那朵玉簪打着圈向碧水飞去,摊开掌心,手中的玉花翩然随风,徒留一手暗香。

转过身,悠然地走入花林。像是甩开了两个沉沉的包袱,只觉身轻。沿着小径,走走停停。

“你不要痴心妄想了!”只听一声暴吼,心中一惊,急急地避到树后。只见一个身穿蟒袍的男子按着一名女子的两手,俯着身,一脸恼怒。定睛瞧去,那被压住的女子正是冷艳出尘的董慧如。屏住呼吸,藏身茂密的枝叶中,心头暗骂:怎么这些好事都让我瞧见了。

“董慧如,本殿对你倾慕以久,而你却对我爱理不理。”那男子双目浑圆,很是英气,“我知道你和那些名门闺秀一样看不起我,你们眼中就只容得下三哥和七哥,因为他们最有可能登上王位嘛!”

董慧如瞪着清清冷冷的杏眼,一脸倔强:“十二殿下,请您放手。”

“放手?”男子有些狂躁,“放开手,任你投入三哥和七哥的怀抱吗?”他低下头,含住董慧如的樱口,引得冷美人急急挣扎。

再也看不下去,拾起两颗石子,刚要飞过去。只觉得身后有异动,刚要转身,却被一个­精­瘦有力的手臂紧紧环住,低沉婉转的笑声传入耳际:“呵呵呵~果然是个急­性­子。”恨恨地向後踩了一脚,只听嘶的一声,腰间的紧抱却越发加力了。

“放开!”以气音传声。

“不放~”这痞子笑得恼人。

“不放,我可要下狠手了!”

“呵呵~”温热的鼻息喷在颈侧,似电流滑入心底,“别冲动,我放开便是。”那手臂慢慢、慢慢地松开,指尖从我的腰侧轻轻滑过,引得我一阵轻痒。阳光钻过层层枝叶,零星地洒在树下,映得他越发邪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举手便要将石子飞出。允之一把按下我的手,低低说道:“卿卿莫急,听完再出手也不迟。”

“啊!”十二殿下闷吼一声,摸了摸嘴角,一片血红,“你!”他瞪圆双眼,抬手欲打,董慧如闭上双眼,半晌那手却没有挥下。“唉!”十二殿下忿忿地甩手,轻轻地抚上冷美人的脸颊,“你怎么那么倔呢?你可知道如今你爹在朝中已经势衰,全让容克洵那个老狐狸比了下去。即使你被人称为云都二美,也决不可能飞上枝头做凤凰。”他抬起董慧如的下巴,好言好语道,“我三哥家中已经有一个侧妃,她娘家可是西北豪族。而我七哥已经向容老狐狸下了聘礼,年内就会将容若水娶回家。更何况朝中皆知,三阁之中唯一没有倾向的就是上阁,而上阁中掌握实权的其实是韩月杀。自从他将妹妹接到云都,朝中就开始搔动了。据说我三哥一直将正妃的位子留着就是为了拉拢手握二十万­精­兵的韩将军,而容右丞也放出话了,说是不介意女儿与他人并称正妃。”

听到这里,不禁怔住。偏过头,只见允之靠着树­干­,笑眯眯地看着我,嘴角微微扬起。

“慧如。”十二殿下软声说道,“我凌默然虽然不及两位王兄,但对你可是一片真心。你若点头,我明日就向你父亲提亲去。你说,可好?”

“殿下。”董慧如厉厉地看了他一眼,“您刚才的那番话既侮辱我,也侮辱了你自己。什么凤凰,什么王妃,在我董慧如眼中都是俗物。”她转了转手腕,想要挣脱,“别说是你了,就算是三殿下、七殿下来提亲,我董慧如也决不多看一眼。”

“你!”十二殿下暴睁双目。

“要把我逼急了。”她杏目流火,冷冷说道,“大不了,我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好!好!”凌默然气得嘴­唇­直抖,一翻身,将董慧如压在身下,“做姑子?本殿今天就要了你,看你怎么做姑子!”

“放开!”董慧如奋力挣扎。眼见事态紧急,我快速挥手。只见两道灰影滑过,十二殿下软软地倒下。董慧如急急地从他身下爬出,颤抖地将手指移到凌默然的鼻下。面容稍缓,长长地舒了口气。随后惊恐地环顾四周,向後退了一步两步。再看了看地上已经晕厥的十二殿下,柳眉紧皱,半晌咬了咬牙,快步走出树林。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我才慢慢地从树丛里走出。低眼看了看壮实的凌默然,而后又举目望向笑得灿烂的允之:“你怎么在这?”

他抬脚从凌默然身上跨过,低下头,眼中流溢着快意:“那卿卿又怎么在这?”

瞥了他一眼,转身向前:“容家小姐带我来的。”

“哦~”允之语调绵长,“怪不得我七哥一下午都待在白萼殿,原来是来相亲的。”

停下脚步,看了看他:“那你呢?来偷窥的?”

允之突然敛起微笑,修长的手指抚向低矮的玉簪花:“这里原是我母妃的宫殿,玉簪是她的最爱。”

他­精­美的脸上染上了淡淡的落寞,真是让人心疼的表情。目光柔柔,低低地出声:“你的母妃一定是一个娴雅美人。”

“哦?”允之偏过头,嘴角扬起,“你如何得知?”

摘下一朵玉簪,放在他的手心:“暖风十里净云天,玉簪搔头髻云偏。芳心半吐知秋意,绿云低绕胜花仙。”

允之媚人的眼眸熠熠生光,手指轻拢,紧紧地攥住那朵细小的百花。眼波流转,似醉非醉,惑人心神。他与我并肩而行,抬起头,轻轻地为我抚下肩头的一缕发丝,惊的我向后一跳。

“呵呵呵~”他细细地嗅着手指,笑声轻滑诱人,“还是那么警惕呢,不过。”他凑近了,低低说道,“我喜欢~”

哄地一下,两颊燃火,滚烫。脑袋里似搅成了一锅浆糊,不自觉地使起了轻功。飞花逐叶,翩然而上。“卿卿!”允之的声音陡然增高,“下来,这里是王宫。”停止了前行,坐在高高的白杨树上,急急摇头。

“既然你不肯下来,那~”他轻转眼眸,坏笑一声,“我就要上来了。”

怔了一下,看了看周围,不远处宫娥内侍匆匆而行,平静的湖面上兰舟不时荡过。景­色­虽美,但却太过醒目。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指,倏地滑下。允之笑笑地看着我,眼角滑过一丝得意。

和他保持数尺之遥,一前一后缓行。眼见就要走出密林,我撇了撇嘴,低低开口:“你先出去,还是我先出去?”的e7

他转过身,眸光微动:“一起出去。”

“唉?”不解地看着他,“你不是韬光养晦吗,被人看到和我在一起,会引起他人猜疑。”

他迈着悠闲的步子,带着几分兴味,慢慢靠近:“卿卿现在可是大家眼中的肥­肉­啊~”摇了摇头,就是这两个字,让我迷惑了几天。“呵呵~”笑得恼人,“若是我不对肥­肉­垂涎,反而让人生疑。所以啊~”他坏心地探出手,惊的我向後跳了两跳,此举颇合他意,允之笑得前仰后合。狠狠地瞪着他,半晌,这人才停止了癫狂,眼眸乍亮:“一起出去吧,卿卿。”

翩然而行,其间他或是顿足,或是回头,总之不逗得我心慌就不尽兴。磨着牙,喘着气,好容易跟进了流芳台。只见东台上不少华服男子,倚着栏杆,望向对面。相隔仅丈许的西台上,一众美人以扇掩面,好不娇羞。

与允之分开,慢慢地上到十米高台。只听一声长喝:“王上驾到!”东西两台的男女同时拜倒,“吾王万福。”

“众卿平身。”浑厚低沉的声音传来,跟着众女慢慢站起。只见不远处的东台上立着一个身材消瘦、头发花白的男子,他目流­精­光,面容肃肃。只见青王一甩袖,偏过身,威严地说道:“今日千巧宫宴,孤请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说着他向一边移了两步,闪出一道人影:“眠州的定侯。”

定睛一看,霎时呆住。他穿着金边银袍,发束紫金冠,俊雅的面容依旧淡然,俊美之中带着阳刚,湛然有神的凤眸冷如寒潭。一时忘记了呼吸,呆呆地看着他,心中只响彻着一个声音:修远。

“定侯好年轻。”“真真美男子。”耳边响起悉悉索索的低语。

“妹妹。”嫂嫂走到我身边,声音微颤,“夜神医他……”

轻拢眉头,定定地看着他。修远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待看到我,面­色­微缓。他并不理会周围上来寒暄的官员,旁若无人地走过东西两台之间的石桥,在众女的抽吸声中,走到我面前。

修远冷峻细长的凤眸中泛着一缕暖意:“好些了吗?”话语依旧简短。

脸颊微烫,慢慢低下头:“嗯,好多了。”

“回去把脉。”

“好。”

“定侯。”王后缓缓开口。

抬起头,只见修远面无表情地向她拱了拱手。

王后虚起眼睛看了看他,再看了看我:“定侯和韩小姐,认识?”

修远定定地看着我,吐出两个字:“认识。”说完,不待王后再问,颀长挺拔的身姿与我擦肩而过,径直走向东台。目送着他走过石桥,忽觉一道灼热的目光,抬首看去。允之站在栏杆处,邪美的眼眸里充溢着怒意。不待我细看,他虚起两眼,转眸看向修远,目光宛如冰锥,直直地扎去。

“王后。”青王面­色­肃然,沉沉开口,“时候不早了,可以开筵了。”

“是,臣妾遵命。”王后微微颔首,身边的得全躬了躬身,一挥拂尘,唱和道:“吾王恒寿,天重昌隆,千巧国宴,满朝同庆。”

随着嫂嫂坐在弄墨的下手,与容若水列于同排。偷偷地打量董慧如,她面­色­淡淡,看不出一丝慌乱。而斜下侧的上官无艳则一脸沉醉,直直地看向东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修远坐在青王身侧,傲岸卓然。而百官席中,哥哥拧着眉,深邃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他,似在沉思。允之瞥了座上的修远一眼,不露声­色­地举起酒杯,手指关节隐隐发白。

青王靠在座椅上,目光缓缓地扫过席下。半晌,幽幽开口:“听说王后还准备了节目,不知何时可以上演啊。”

王后柔柔一笑,弯了弯腰:“王上,千巧原是男女定情的节日,也是女子向上天祈求巧手的节日。今日夜宴,不如让众位小姐展示一下巧手,以搏王上、定侯和列位大臣一笑。”

众女低首,掩袖含羞,目光时不时地飘向对面。

青王点了点头:“有意思,那便听王后的,列位小姐可要放开手脚,一显才能啊。”

“是,王上。”众女齐声应答。

“得全。”王后低低叫道。

“是。”得全拍了拍手,宫娥们将一个个竹篮拿上来,内侍捧着一盏盏宫灯,放在了每一位官家小姐的桌上。

这是?我挑着眉,好奇地看去,只见篮子里放着一盒针线,数根彩绳。

王后笑笑地取出针线:“这第一轮啊,便是千巧穿针。请王上与列位但饮薄酒,酒过三杯,再看哪位小姐穿的针最多。”

青王低低笑开:“哦?那孤就边喝边等了。”

说着他身边的瘦高内侍便拿过酒壶,蜜­色­的香醪刚入琉璃盏,这边众女便开始穿针。一手拿着红线,一手拿着银针,看了又看:这…有什么可比的?

摇了摇头,看着对面的上官无艳一脸紧张,手微抖。而容若水不急不徐,手脚很是灵活。再看看董慧如,她愣了片刻,似叹了口气,方才动手。

“卿卿。”弄墨低下头,声音略急,“卿卿是不是不会?”

“呃?”诧异地看着她,耳边传来嫂嫂无奈的叹气声,“不会也无妨,作奇技­淫­巧,只悦他人。”

摇头轻笑,取出篮中的大半银针,手腕一转,抛于桌上。指尖轻捏红线,虚目而视,待看清银针的走向,以气御之,丝线霎时飞出。只见一道红光闪过,再落下,已是缀满银针。将红线两头结起,拎到弄墨眼前:“姑姑,莫急,这不是都穿好了嘛。”

她俩怔怔地看着我,樱­唇­微张,一脸不可思议。笑笑地偏首,却见座上王后和华妃一脸讶­色­,忙碌的众女却浑然不知。

“三盏饮过。”对面传来响亮的提示。

此时,夜,已经不知不觉地降临,山野早已灰黯,一切景物都默默地躺在半明半寐之中。清幽的银夜,星河悄悄流,月­色­凉如许。宫灯晕出温暖的光,隐约像烟雾。一双凤眼,一对桃花目,掠过烟雾,直直望来。我一时慌了神,不知如何回应,只能低下头去。

“付小姐,八根。”内侍提高嗓门,说道。

“上官小姐,九根。”偏过头,只见上官无艳得意地咧开嘴角。原来,九根就已经算很好的了,不知道行情啊,这下可麻烦了。握了握拳,叹了口气。

“容小姐,九根。”容若水一脸柔柔,并不窃喜。

“刘小姐……”

绕了一圈,终于到了我这边。得全对着宫灯,数了又数,对了又对。半晌,嚅嚅道:“韩小姐,十六根。”

“得全?”王后不满地出声。

得全一愣,突然叫道:“韩小姐,十六根!”炸耳的声音一出,东西两台突然安静。我低着头,吐气,呼气,吐气。

“这么说,这轮赢的便是韩小姐。”王后的声音轻转,似笑非笑,“来人啊,赏。”

慢慢地站起身,接过一枚玉环,行了个礼:“谢娘娘赏赐。”眼光不自觉地向对面飘去,修远优美的凤眸里闪过一丝笑意。讪讪一笑,目光流转,却发现允之挑了挑长眉,手指轻抚薄­唇­。低着头坐下,暗自思忖:不可再露锋芒。

王后取出彩绳:“接下来,请各位小姐在一盏茶的功夫里编出扇坠,然后由东台的列位评出最佳,现在便开始吧。”

拿着两团彩绳,这次是真的愣住了。离心谷里,日日学艺,哪有时间琢磨这些玩意。就是师姐这样贪玩的人,也从来不会和绳子较劲啊。怔怔地抬起头,直直地望向对面。看着哥哥,撇了撇嘴。哥哥先是诧异地瞪大眼睛,而后捂着嘴低低笑开。

拿着红绳,看着紫绳,心绪纠结在一起:这下可要比刚才还要夸张了。偷偷地望向嫂嫂和弄墨,她俩笑笑地望着周围,面­色­很是自信。

“时间到!”

宫娥捧着竹篮,依此收取扇坠。当走到我跟前,她低了低头:“韩小姐。”

深深地吸了口气,轻轻说道:“没有。”

“嗯?”宫娥吃惊地抬起头。

“什么?”嫂嫂和弄墨齐齐出声。

席间霎时安静,众女直直地望着我。上官无艳眼中闪动着幸灾乐祸,容若水一脸惊诧,董慧如冷漠的脸上裂开了一丝缝隙。

“嗯哼。”王后清了清嗓子,“什么事?”

宫娥紧张地向後退了几步,嗓音微颤:“回禀娘娘,韩小姐…韩小姐…”她闭上眼睛,急急说道,“韩小姐说没有!”

王后柳眉微动,半晌,她看向我,挤出一丝笑容:“韩小姐,这是?”

东台的劝酒声也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直直­射­来。心头一横,啪地站起,清晰地说道:“回娘娘的话,月下不会编坠。”说完,平静地看向四座。

西台里传来若有若无的低笑,并不理会,心若止水:不会便是不会,没有什么好掩饰的。

坦然地看向对面,只见座上青王虚着眼睛深深地打量着我。微微低头,偷瞄去,修远黑眸静静、了然地望着我,俊雅无双的面容中流过一抹温柔的笑意。嘴角微扬,慢慢坐下。

“好了。”王后清了清嗓子,“就这些,拿过去吧。”

“妹妹。”嫂子在桌下,握住我的手,“都是我不好,没有及时发现。”

“嫂嫂。”笑笑地看着她,“发现了又能怎样?难道让我编个理由?”靠在她身上,低低说道:“那样的事,我可做不来。”眼角无意一瞥,却见允之端着酒杯,目光迷离,嘴角诱人地勾起。他看着我,笑得是媚意荡漾。皱了皱鼻头,偏首无视。眼光忽然被人攫住,身体猛地坐直,乍现警惕之心。允之的上手,那个粗眉男子灼灼地看着我,鹰似的眼眸,野兽般的目光,让我感到浓浓的不快。半晌,他的目光移向我的左手方向,偏过头,只见华贵妃懒懒地眨了眨眼,向他点了点头。

看来,他就是三殿下凌淮然了,是个狠角。

“王后娘娘。”东台的内侍行了个礼,“经王上和各位大臣评判之后,都觉得这个扇坠最­精­致特别。”

“得显啊,拿过来给本宫瞧瞧。”

“是。”白面内侍举着一个红­色­扇坠,踏过石桥,慢慢走近。

“这?”王后拿过来,细看了一会儿,“是谁的?”

“姨妈。”容若水娇羞地低下头,“是若儿的。”

“哦!”王后欣喜地点了点头,“好啊,好啊,来人,看赏!”

待乞巧结束,弦月已上柳梢头。西台里,红粉佳人,娇语软声。东台上,将相王侯,觥筹交错。酒过三巡,只听青王笑道:“定侯一直深居简出、不出眠州,此番怎么想到突然来到云都呢?”

喧闹声渐渐降低,两台众人均好奇地望向修远。他沉静的眼眸穿越暗夜,直直地望过来,平稳的声音响起:“求亲。”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炸的四下悄然无语。瞪大眼睛,轻拢眉梢,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修远眉目柔和,凤眸微动。就这样,两两相望。直到……

“哈哈哈~”青王抚掌大笑,“我青国女子向来以贤淑可人而闻名各国,定侯真是好眼光啊。不知定侯看上了哪家女儿,亦或是哪几家女儿?”

修远淡淡开口:“韩将军胞妹,韩月下。”胸口微颤,这话轻轻地触动了我心底的那抹柔软。

周围安静的有些压抑,青王的笑声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消失在夜­色­之中。正当我数着心跳,感受着血液的流动时。

青王威严的声音响起:“可是,韩家小姐尚在守孝中。”

嗯?诧异地看向座上,青王厉着双眸,看向下座的哥哥:“前日里韩爱卿的亲叔叔不是仙逝了嘛,韩家小姐长年养在那位的膝下。作为半个女儿,理应守孝一年。韩爱卿,孤说的可对?”

哥哥紧了紧脸­色­,恭敬地低下头去:“是,王上。”

转眼间,我就多了个驾鹤西游的亲叔叔,这青王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不过啊。”青王笑笑地看着修远,再指向西台,“对面的美人可是不少,而且各个聪慧、家世荫厚。定侯若看中了哪位,尽管直说,本王定为你做媒。”

修远深如潭水的凤眸平静无澜,定定地望来:“只要她。”

心底,酥麻,感动,惶恐。

投注而来的目光,是羡慕,是妒忌,是不解,是震惊。

“一年。”修远拿起酒盏,沉静的语气里带着一抹坚决,“我等。”

夜景,阑珊。

恍若,隔世。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天外黑风吹江立

章节字数:9812 更新时间:07-11-06 15:13

月笼清寒,夜凉如水,桌上的蜡烛爆出了火花。

劈啪。

“好了。”修远放下手指,低低说道。

放下袖子,凝思片刻,垂眼道:“修远…”偷偷地瞥向他,昏黄的灯火下,他沉静的凤眸显得越发深远。举目对视,认真说道:“谢谢你。”

他轻拢修眉:“我说过,不用。”

抿了抿嘴,下定决心,深深地吸了口气:“其实……”好容易鼓足的勇气被一声清亮的呼声打断。

“小姐!”雀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霎时愣住,“小姐……”雀儿瞪大单皮眼,挑起半边眉毛,傻乎乎地看着我和他。

“怎么了?”

雀儿突然闪到我身边,警惕地看着修远:“小姐,将军找你。”

修远径直站起,一身锦袍衬得他更加英挺:“明日见。”

不由自主地应声:“好。”

他定定地看了看我,随后潇洒地转身,步伐娴雅稳定。目送着他走出门,只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月­色­中。

起身,直直地向门外走去。回过头,看了看呆住的雀儿,她眼中流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微微皱眉,低声道:“别愣着了,走吧。”

“哦,哦。”她点了点头,眼眸恢复清澈。

西园,长松落落,卉木蒙蒙。风吹过,沙沙清歌。

迈入静室,入目的是高大挺拔的身影。轻轻将门关上,低低叫道:“哥。”

哥哥缓缓地转过身,严肃地看着我:“卿卿,先前可知道夜神医就是定侯?”

摇了摇头:“不知。”

“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前天神医向我提亲,虽然拒绝了他,但是也颇看好此人。当时想着,待主上心想事成,为兄可以放开手脚后,就将你许配给他。可是…”烛火下,哥哥的眼眸呈现出内敛的墨蓝­色­,“今日一见,原是定侯。那先前的求亲是真心还是假意,是­阴­谋还是阳谋,我是真不知道了。”我刚要张口解释,哥哥抬起手,继续说道,“卿卿,防人之心不可无,为兄虽然不擅权谋,但毕竟经历过这么多风雨。人心这个东西,我真的是怕了。”他深深地望着我:“这一切也许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我韩月箫就只有你这么个妹妹。为了你,我甘当小人。”

“哥……”怔怔地看着他。

“卿卿。”哥哥慢慢走来,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地拉了拉我的发辫,深邃的眼中满是伤­色­:“卿卿,你可怨哥哥?”

拧紧眉头,诧异道:“怨?为何怨?”

他缓缓走来,两手搭着我的肩膀,沉沉说道:“很多,很多。”刀刻般的五官显出点点柔情,“当年哥哥没护住你,而如今又让身不由己,卿卿。”肩膀上的力道加重,瞬间又松开,“你走吧,回到你师傅身边,待这里都安定了,哥哥再接你回来。”

“嗯?!”诧异地抬起头,灼灼而视,“为何?”

“今日你也看到了,王上已经对你青眼相看。”哥哥的眼中凝着满满的担忧,“我果然还是不­精­于揣测帝王之心,将你带回云都,本是想给你一个安定舒适的生活。没想到,反而将卿卿拉进了泥潭。”他叹了口气,“凭你的一身本事,若离了我,一定更幸福。”他恋恋不舍地放下双手,偏过头去,“卿卿,你走吧。”

急急开口:“走?走了,你怎么办?嫂嫂怎么办?彦儿怎么办?弄墨怎么办?”

“这些,哥哥自会安排。”

声音哽咽,拉住他的衣袖,“哥哥,又可怨我?”

他怔怔地回头,眼中满是疑惑。

泪水一颗一颗地滑落,心底的伤乍裂开。“当年我眼睁睁地看着爹爹,看着娘亲,看着画眉,看着全伯,看着竹韵,一个个、一个个地为了保护我而离去。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哥哥被俘、被斩,我都只能被动地接受。”看着自己的手,眼前迷蒙,“十年,我听从师傅的安排,留在谷里日日苦练,为的是再也不让自己珍惜的人离去。哥哥,可知重逢的刹那我有多兴奋吗?可是我是多么感恩上苍吗?”紧紧地看着他,“原先心底有个大大的窟窿,而如今被哥哥、嫂嫂、弄墨还有彦儿填的满满的,好舒服。而如今,面对十年前相同的处境,哥哥却要我一人离开。”握紧拳头,泪水奔涌而出,语调颤抖,“我痛了十年了,不想再痛十年!失去的我要用这双手拿回来,就算是逆天,我也要保住你们!”

噼啦!窗外一声雷响,夜幕中闪过一道紫电。

“卿卿。”哥哥按住桌角,手掌隐隐发力,“想做什么就尽管做,哥哥会在后面护着你的。”

“哥……”

“毕竟。”啪地一声,厚厚的桌角断裂开,哥哥低沉说道,“我韩月箫也痛了十年,也同样不想失去。”

烛下,两两相望,泪水涟涟。

窗外,疾风苦雨,一园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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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起风了,披件衣服吧。”

青王凌准挥了挥手,身后的内侍恭敬地退后。

“眠州,定侯。”他喃喃自语道,“真是语出惊人,心思缜密。”他背着手,踱到神鲲五国的地图前,得显乖顺地拿起宫灯,为他照明。

凌准虚着眼,点了点西南角的莲州、芒州、苜州、蓉州,略显苍老的手一路上移。而后,用拳头砸了砸西北角的眠州。目光狠戾,恍然地点了点头:“粮、兵、盐、铁、西线,原来如此啊。”

噼啦!寒光撕开夜幕,狂风吹过,扑灭了灯火。

“咳咳!咳咳!”黑暗中,凌准掩着嘴角,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待宫灯再次点燃时,得显惊慌失措地看着青王沾满鲜血的手掌:“来人……”

“得显!”凌准低喝一声,“不要声张。”

“可是,王上。”内侍啪地跪下,语带哭腔,“王上……”

青王两眼紧紧锁住神鲲地图,眉目间充溢着霸气。半晌,他握紧拳头,仰天长啸,似有不服:“天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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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秋雨连风狂,断送春夏满园香。

让雀儿为我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Сhā上紫玉簪,不施粉黛,便向外走去。

“小姐。”身后传来嚅嚅的声音,偏过头看了看她。雀儿眨了眨眼睛,露出纯净的笑容:“昨晚上,我可瞧见了。定侯会武吧,说不定还是半个江湖人,好厉害呢。”她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咻地一声就不见了呢,小姐,小姐。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呀,是不是白剧里说的那种……”

定侯?虚着眼睛看着叽叽喳喳、没有一刻消停的雀儿,心中生疑:千巧宫宴不准带女侍,雀儿是如何得知修远就是定侯?

“一定是在莲州养病期间,花前月下,定侯便和小姐一见钟情了。”她笑得灿烂,一脸好奇,“是不是?是不是?”

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默默无声。直到将她看的有几分异­色­,方才问道:“前日里,我犯病的时候,雀儿上哪去了?”

她脸­色­微白,瞬间跪下:“是雀儿睡的死,没能来伺候。小姐恕罪,小姐恕罪。”

弯下腰,将她扶起:“只是问一句,不用这样胆战心惊。况且,是我让你去休息的。”笑笑地看着她,淡淡说道,“嫂子那里,我也先帮你解释过了,没事了。”

“谢……”雀儿吸了吸鼻子,大声叫道,“谢小姐,呜……小姐真是个好主子,真是个好主子……”

嗯,好主子。瞥了一脸泪迹,哭得像小花猫似的雀儿,嘴角微扬:但,也不是笨主子啊。

“小姐。”身后传来一个平静的女声。

回过身,只见引章立在廊角,微微颔首。

“何事?”

“夫人请您去前院。”

“好。”举步擦过引章,却听她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雀儿,今个你就留在畅月阁。”

“引章姐!”雀儿急急开口。

“夫人说你手巧,已经入秋了,让你为小姐和小少爷织几件翎袍好过冬。待会儿绣娥便会拿了东西过来和你一起忙,记住了,小姐的要殷红银白­色­,纹样儿要攒心梅花的。小少爷的就用葱绿柳黄|­色­,编个俏皮一点的方胜花形。可记清了?”

“记清了……”

“嗯,那回去吧,小姐这有我伺候。”引章拿出了府内管事的三分威严。

“是……”回过头,只见雀儿委屈地看了我一眼,一步三回首地慢慢离开。

“小姐。”引章恭敬地跟在我身后,“其实是夫人……”

摇了摇手,打断了她的解释,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用多言,我都明白。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是。”

迤逦而行,伸出手,接着纜­乳­苌系蜗碌乃滴,凉凉的带着秋的触感。

“今日一早,定侯就递了帖子进来,说是要请小姐到江上一聚。”嘴角微微扬起,点了点头,只听她继续说道:“将军一早就上朝去了,夫人说,去或是不去都听小姐的。”

弹了弹指尖,笑道:“去,当然去。引章,给我备马。”

“是。”

一个人晃悠到正门,只见嫂子站在影壁前笑笑地摇了摇头:“就知道你待不住。”她挥了挥手,身边的女侍抖出一件藏青­色­的披风。

“一场秋雨一场凉,妹妹可要注意身子。”嫂嫂拿过披风细细地为我穿戴整齐,“竹肃都跟我说过了,妹妹想做什么千万别拘着她。”眸光融融,“去吧,注意安全。”

“嗯。”点了点头,心中涌起暖流。

绕过影壁,出了大门,只见引章站在一匹芦花马前,右手还牵着一匹银鞍赤骝:“小姐,这是是将军花了大价钱购得的北梁名驹,踏雍。”

踏雍?好名字!摸了摸它光亮的鬃毛,翻身而上。踏雍甩了甩马头,打了一个响喷,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驾!”追风而去,披风飞扬,驰道上的一切皆成光影。

出了青龙门,眼前豁然开阔。浩浩荡荡的赤江,畅阔天地的境界,平原无际,一泻万里。若说酹河染着春花秋月的文人风情,那赤江便有着笑傲楚天的豪迈情怀。不自觉地拉紧缰绳,马蹄轻缓。

“小姐。”引章驾着花马,方才追上,“您看那里!”

顺着她的马鞭,偏头望去。只见一艘十丈楼船遥立在江面,巍峨威武,仿若水上堡垒。而缓缓划过的渔舟与之相比,简直就是稻粒一颗。定睛再看,只见船舷上旌旗迎风招展,上书一个大大的“眠”字。船下,百十个穿着枣红­色­兵服的汉子拿着长戟、昂首站立。途经的百姓无不围观仰视,希嘘赞叹。

吹开粘在嘴角的发丝,翻身下马。引章牵过踏雍,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待走近了,只听议论声声。

“了不起的大船啊!”“眠州果然材资丰厚。”“可不是,眠州可是在赤江的上游,听说那里的江水比我们这要汹涌十倍啊。”

“听说眠州侯长得可俊了。”女人家也低声议论道。“是啊,刚才好像在船头现身的。远远看去,仙人似的。”“不知道哪个有福的,能嫁给这样的玉面郎君。”

“这位兵爷。”引章走到一名守卫前,从怀里取出一张松青­色­的帖子,“麻烦您代为通传一声。”

虎背熊腰的侍卫长看了引章一眼,取过帖子细细一瞧。脸­色­忽变,恭敬地闪身:“少主已经吩咐过了,小姐若来了,不必通传,小的自当引路。”

点了点头,轻声道:“嗯,那麻烦你了。”

跟着他,走上楼船。举目而视,船身高大,共分三层。踏足的第一层好似庐舍,有些低矮。上面的一层两翼飞起,好似一只展翅欲飞的鸿雁,煞是气派。

“小姐,请小心。”侍卫长站在楼梯上,提醒道,“江上风大,请抓紧栏杆。”

点了点头,待站到了第二层上,放眼望去,楚天千里清秋,碧水万里奔流。顿觉心胸寥廓,气吞天地,豪迈之情喷薄而出。

“宝林!”只听一声厉吼,迎着江风走来一个胡子花白的男子。他气冲冲地走过来,瞪了瞪侍卫,再瞪了瞪我,面­色­不善:“你怎么随便就放人进来了?又不是不知道少主的脾气!”

“可是……”侍卫刚要Сhā话,只听老头大叫道:“可是什么可是!今天一早上,江上就行来了数艘画船了,又是弹琴又是唱曲的,没见着少主脸­色­越来越冷了吗?你是想冻死你老爹是不是?”他目似利箭,直直­射­来,“你就是那位上官小姐吧,老夫劝你还是放弃吧,我们家少主不会见你的。”

“上官小姐?”身后的引章诧异地开口,“上官无艳?”

“哼,就知道是你们。”老头挥了挥衣袖,“宝林送客!今日少主还请了客人来,不要坏了少主的雅兴。”

“爹!”高大的汉子终于忍不住大叫,“这位小姐就是少主的客人!”

眼前这人僵住了,仿若化石一般,只剩一把胡须在江风中飞舞。轻轻一笑,曲了曲膝。半晌,老头腮边猛抖,声音微弱:“女…女…女……女子?”

看了看自己,哪里不像女子了?为何如此震惊?

一双老目霎时从寒冬转到了盛夏,他迎着江风,眨了眨眼睛,将隐隐的水­色­逼回眼眶中。吸了吸鼻子,仰头感叹道:“老天有眼啊,老天有眼啊。开窍了,终于开窍了!”

迷惑地看了看身边的侍卫:这是演的哪出?

侍卫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尴尬出声:“爹,爹!”

“啊!”老头清醒过来,满脸堆笑,亲善无比地说道,“宝林,你下去吧。这位尊贵的客人,就由爹来侍奉。”

傻眼:一百八十度……转变。

“哦,好。”侍卫向我拱了拱手,“小的就先下去了。”

正了正脸­色­,答道:“多谢兵爷领路。”

“谢什么,不用谢。”老头豪爽地挥了挥手,带着一抹窃笑,边走边问,“敢问小姐芳龄?”

江风吹动衣袍,披风飞扬在身后,淡淡答道:“下月就十六了。”

“好,好啊。”他两眼眯起,抚了抚胡须,继续问道,“那小姐贵姓?祖上经营什么?家住何地?可有兄弟?有无婚配?”

瞠目结舌地望着他,老人家是眠州的户部官吏?

“小姐不要误会了。”他急急解释,“老夫问这些并不是在意门第,只是好奇,好奇。”

扑哧一声,平日里严肃寡言的引章喷笑出声。

眨了眨眼,一口气说道:“小女子姓韩,将门之后,族地莲州,现居云都,有一兄长,暂无婚配。”

每说一句,老头的嘴角就咧大数分。语落,他笑得犹如一朵秋菊,脸上的褶子堆到了一起:“好,好,好。”

不知不觉已上到三楼,狂风阵阵,眼前寥廓,风景独好。

这一层仅有三四间居室,跟着老人走到当中的那扇门前。他轻轻地扣了扣房门,低声道:“少主。”

风声如怒,房内似无回应。

“少主。”老头并不气馁,继续敲门,只不过声音略带笑意,“您等的人,到了!”

狂风撩动我的发丝,遮住了眼前。只听呀的一声,熟悉的药香迎面吹来。脚下微晃,只听惊涛怒吼,高风呼号。感觉到发髻被摇的松散,叮当一声,脑后忽轻,紫玉簪落地,碎成了数段。抓住飞起的长发,轻轻一笑:“修远。”

“修…修…修远?”老头又开始结巴。

修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凤眸微缓,对着我低低说道:“外面凉,进来吧。”

随着他颀长的背影迈入大门,室内一尘不染,简朴的让人咋舌。绛­色­的几件家具,桌案上放着几本微黄的书,笔墨纸砚放的整整齐齐。当中一张圆桌,上面一个茶壶、一个茶盏,旁边也只有一张圆凳。果然是修远的风格,不禁轻笑。

“坐。”他指了指凳子,拿起茶壶,刚要倒水。忽地眉头一皱,用手指碰了碰壶身:“宋叔,拿壶热的来。”

“……”宋叔瞠目结舌地望着他,半晌没动。

我摇了摇手:“不用,这样就行了。”

“不行。”他眼中满是坚决,“丝丝入扣是寒毒,没好透,不能乱来。”

气势惊人,好强的压迫感。

“呃…”只见宋叔低着头,扳着手指,喃喃自语。半晌,他抬起头,一脸惊喜:“一十六个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我愣怔。

“少主,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字啊。”他激动地胡须微颤,而后又感激地看着我,“不容易啊,不容易啊,少主终于有点人味儿了!”说着脚步一闪,抢过茶壶,带着几分癫狂飞似的窜出了门外。

“小姐。”引章低声道,“您的头发。”

抚起快要垂地的长发,垂下眼,偏过身:“随便绾个髻吧。”

“可是,簪子断了。”

笑笑地抬起头:“那你借我……”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引章只梳了发辫,头上并没有多余的首饰。叹了口气,抓起三千烦恼丝准备随意打一个结。只见眼前递来一个雕花白玉簪,抬起头,修远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的7f

有些犹豫地接过,细细打量了一番。是一个活灵活现的凤簪,雕工­精­细,可谓­精­品,凤嘴里衔着一颗七彩宝珠,煞是迷人。这是?谁的?心中微微不适。

引章拿过簪子,给我松松地绾了个髻。这时,宋叔拿着茶壶笑眯眯地走进来:“少主,热茶,是最好的‘三清’。”说着给我倒了杯,“韩小姐请尝尝。”闻之,清香扑鼻,尝之馥郁独绝,不禁赞叹:“好茶,好茶。”微微点头,只听头上传来一声低鸣。迷惑地抬眼,却见宋叔的面­色­先是惊讶、再是狂喜,他退后两步,深深地给我鞠了个躬。

“唉?”不解地出声,“您这是怎么?”

他兴奋地抬起头,刚要张嘴。向我身后瞧了一眼,忽地闭上嘴,不甘心地吹了吹胡子,表情煞是可爱。偏过头,只见修远拿过书案前的方椅,放在我身边,直直坐下。两眼凉凉地看着宋叔,带有警告之意。

“呼。”宋叔叹了口气,而后眯起双眼,看向引章,“这位姑娘见过这么大的船吗?”引章老实地摇了摇头,他抚掌大叫:“这样吧,老夫带你去四处瞧瞧。”

“不用了,多谢。”

“唉?不用这么客气啊。”宋叔笑笑道。

“真的不用了。”

宋叔撇下嘴角,一脸落寞:“看来,姑娘是记恨刚才老夫的无礼。”语调煞是可怜,“那我就下去了。”

“老伯。”引章不忍地看了看他,又征求地看了看我。

微微点头示意,引章快步跟了去:“劳烦老伯引路了。”

“呵呵,好好,好好。”宋伯笑得欢快,将门紧紧地合上。

屋外风越来越大,呼呼地拍着门板,天­色­越发的昏暗。抬起头,目光上移,直到看到那双深深的黑眸,心跳停了一下。鼓足勇气,轻轻说道:“修远,其实…”他凤眸微虚,等待着我的下文。握紧拳头,心下一横:“其实你不必为了那件事而求亲。”直直地看着他,一脸坦然:“你我之间甚是清白,你不必遵从所谓的礼教而踏入这个泥潭。你应是清风一许,遨游天地。”

两两对视,我肯定,他坚持。许久,清冷的声音传来:“那你呢。”

三个字直直敲入我的心肺,我呢?是啊,我呢?眼角微酸,低下头,将泪水藏在暗影里。地上染上了一滴、两滴水渍,闭了闭眼,叹了口气,闭了闭眼,叹了口气:“自从我五岁那年起,我就泥足深陷、身不由己了。好不容易找回了哥哥,我就一定要陪他走下去。正因为知道有多险恶,有多艰辛。”憋住鼻腔里的酸气,努力扯出一记微笑,“所以,我才希望修远你能远离。”

啪地一声,窗户被风推开。一阵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这眼角的泪,缓缓滑落。站到窗边,闭上眼,感受着狂风的洗礼,喉头哽咽:“我…我哥哥原名是月箫,月下箫声动。”相信他,所以说出口,“我爹爹是韩柏青,前幽的振国将军。”偏过身,含泪看向修远,他的眼中流过一丝诧异,“十年前的乾州,我亲眼…”嘴­唇­颤抖,“亲眼看到娘亲不堪被辱求爹爹­射­死她,而后爹爹被逼上菰蒲崖,抱着娘的尸身坠入谷底。和哥哥狼狈地逃回繁都,结果被­奸­人所害,哥哥被推上法场,而我和家仆则在流放途中遭遇伏击。”

天边,亮­色­渐隐,黑云翻墨,吞噬着最后一丝清明。

手指紧扣窗棱,哑哑开口:“要不是碰到师傅,我怕是早已命赴黄泉。师傅让我在山里待十年静心,我待了,也静了。可入骨的恨意怎么也抹不去,梦里的血腥是如何也洗不尽。第一次杀人,我没有一丝半点的恐惧,反而是兴奋。”看了看两手,笑得惨然,“也许是心冷了,血凉了。”感觉到身后渐近的身躯,我甩了甩头,看向窗外,乌云仿若出笼的猛虎,在天际狂奔,“直到我看到哥哥还活着,才发现原来心没有死,血依旧热。这次就算是堕入修罗道,就算是与天斗!与地斗!我也决不退让。”瞪大眼睛看着迎风翱翔的雨燕,半晌,偏过头,笑笑地看着身后的他,“所以,修远啊,不要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而放弃了纯净的蓝天,和我一起堕入地狱。”

轰隆,一声惊雷。轰隆隆,这声音仿若要冲出浓云的束缚,直扑大地而来。

修远深沉的眸子如天边的黑云,墨­色­翻滚。静默,让人害怕的静默。忽然,风如拔山怒,卷着水沫从我身后呼啸而来。骤雨突至,打在身上,是沁骨的冷意。

眼角微涩,垂目而视:清然如你,不该踏入泥潭。所以,飞去吧。

忽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身后的风雨被完全遮住。这双手­精­瘦有力,隐着几分坚定。耳边的心跳沉稳有节,有一种让人心安的魔力。

“我陪你。”头顶响起低沉的声音,像是一根羽毛搔动我的心底,眼角流溢出泪滴。风动,头簪发出清脆的凤鸣。垂着两手,咬着嘴­唇­,像是遭遇狂风暴雨的小船找到了港湾一般,感到好安心。终于,忍不住啜泣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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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雷声响彻在天地之间。

韩月杀走入吏部东边的耳房,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坐在宽大的椅子里,虚着双目,笑笑地看着天边的那朵黑云。

“三殿下。”韩月杀微微颔首,“不知殿下叫竹肃来,有何事?”

凌淮然指了指对面的圆凳:“韩将军,请坐。”他的举止中暗含着一种张力,好似静候猎物的野兽,危险的可以。的94

一室寂静,只听得室外轰鸣的雷声。凌淮然鹞鹰般的双目直直向对面扎去,韩月杀挺直胸膛不闪不避。

“韩将军,本殿就开门见山的说了。”凌淮然幽幽开口,“本殿想与将军结亲。”

三殿下眼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自信,“韩将军也知道,昨日定侯的求亲已经让父王生疑,不然他朝会上也不会一再询问你军中的情况。若你还舍不得韩小姐,将她锁在闺阁里,只会让父王觉得你是在等着那一年之期。”他手指轮番敲打着椅把,“韩将军也知道本殿对军队将士向来亲厚,本殿的母家手握着五万西北军。本殿府上又恰巧缺一个正妃,竹肃啊。”他倾过身,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强强联手可是本殿的最爱。”

对视了半晌,他又滑进长椅,这次声调轻柔无比:“若是竹肃想着老七,那本殿可要劝你三思而后行。容克洵那个老狐狸虽然说不介意女儿和他人分享正妃的地位,不过这朝中但凡是个聪明人都会知道,若是听信了他的话,那可真是与虎谋皮。就怕他利用完后,将你、将你们韩家一锅烹了去。”

凌淮然嘴角飞扬,沉沉说道:“韩将军,你看呢?”

噼啦,空中划过一道闪电,韩月杀左颊上的伤疤被寒光映得有几分狰狞。他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说道:“月杀承蒙殿下看得起,也替妹妹谢过殿下的垂青。月杀只有一个妹妹,心疼她原是无可厚非。月杀虽身在行伍、寄身庙堂,但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得失而武断地决定妹妹的一生。恕月杀直言,我这个妹妹生­性­自由洒脱,实在不适合长在高墙里。”他抬起头,双目中流溢着不屈和坚定,“所以这件事,月杀不能答应,还望殿下恕罪。”

凌淮然嘴角慢慢下沉,目光越来越冷。半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很好,本殿明白了。”

韩月杀恭敬地行了个礼,果决地转身,消失在风雨里。

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青王凌准站在桌案前,拿着一只狼毫,手腕轻抖,一只猛虎跃然纸上。

得显将门口的宫女内侍摒开,抱着拂尘走到座下:“王上。”

“嗯。”凌准停下毛笔,低低问道,“怎么样?”

“朝会后韩将军往吏部去了。”

“哦?”他挑了挑眉毛,“哼,是淮然啊。”他直起身子,望着殿外斜飞的疾雨,低声道,“孤故意在朝堂上刁难韩月杀,就是想看看这几个儿子的耐­性­。老三还是躁了点,太沉不住气了。”

嗒,笔尖渗下一滴墨,凌准低头看去,只见那滴黑渍正好滴在虎睛上。他了然一笑:“猛虎虽然气盛,但是若蒙住了眼睛,也是困兽一只而已。”他放下狼毫,凝思片刻,微微一笑:“摆架墨香殿,今日孤就去成妃那里待上一天。”而后,又加了一句,“务必要让王后和华妃都知道这个消息。”

“是。”

无风不起浪,无雨不成秋。

气动天地­色­,惊涛向何流?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一番雨过一番凉

章节字数:6171 更新时间:07-11-06 15:18

七月十九,骤雨初霁。墨香殿里烟雾缥缈,弄墨斜倚在香木金丝榻上,眉黛青青,绿云高绾,一双秋水眸似含着雨恨云愁。

王上,究竟想怎样呢?一连三天都歇在墨香殿里。

“娘娘。”思雁从帘后闪出,低唤一声。

弄墨半坐起,偏向一边的发浪如凤盘鸦耸。“怎么说?”她急急出声。

思雁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围,上前耳语道:“主子说‘香饵之下,必有死鱼’,王上这是在撒网呢。”

“撒网?”弄墨低喃道。

“主子还说这网撒的早了些,有蹊跷。要娘娘注意王上的起居,是否有异相。”

“异…相?”弄墨低下头细细思量,眉头轻拢似蹙非蹙,半晌她抬起头,低语道,“夜里王上咳嗽的厉害,可能是着了风寒。”她抿了抿嘴,“但又不准我叫太医,只是叫了得显进来伺候。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异相。”

思雁听得仔细,不住点头。弄墨停了会儿,开口道:“那位还有何吩咐?”

“主子说:微恙是福,病里见人心。”

弄墨眉头忽地舒展,拿下头上的四蝶金步摇,柔顺的头发披散在身上,像一股黑­色­的瀑布。她懒懒地伸出手:“思雁,请胡太医来看诊。”

行似弱风静似柳,卧看瑞脑销金兽。

寒雁一字断云里,老容白发叹悲秋。

“唉。”青王低低的叹息被淹没在凄凉的雁鸣之中。

得显低下头,一名小内侍低低耳语几句,随后恭敬地退后。

得显看了看倘佯在败花之中的青王,叹了口气,半晌方才开口:“王上。”

“嗯?”凌准拾起漂浮在积水之上的一朵玉簪,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事?”

“墨香殿传了太医,成妃娘娘抱恙。”

凌准灰白的头丝在风中飞舞,他慢慢合起手掌,轻笑道:“相似红颜别样心,暖儿啊,你若有她的三分­精­明,又岂会过早凋零?”拳头越握越紧,似在发泄心中的悲痛,“亦或是。”他摊开手掌,被碾得粉碎的玉簪,慢慢飘落在微凉的空气中,“你厌倦了秋,才狠心离去?”

凄风苦雨几时休,

玉簪不胜凉秋。

无语泪先流。

目尽之处,

是芳丘。

沁骨,

愁。

得显垂下的脸庞上满是惆怅:自从那位娘娘去后,这青宫最美的宫殿已经十三年没有主人了,而王上鬓间的白发也越来越密。

“得显。”青王的声音重新恢复平稳,语调略低。

得显明了地贴近,静候王上的吩咐。

“将饮花露拿给成妃,就说孤让她安心养病。”字字句句,浸透着凉意。

得显愣了一下,心中咯噔:“饮花露”是历代青王手中的秘药之一,不同于“醉花荫”的­阴­毒,喝下去也只是产生风寒入骨的病兆而已。

“毕竟,病要病得彻底。”青王背手望天,嘴角微扬,“得显啊,孤夜里咳得是不是越来越厉害了?”

“是……”语带不忍。

“那,除了你,还有多少人听到?”青王目流杀意。

“回王上的话,值夜的宫女内侍大概都听到了。”得显低下头:这些人留不得了。

凌准虚起龙睛:“你说孤是得的是什么病?”

得显低下头,思忖了一会,恍然大悟道:“风寒,是在墨香殿染的风寒。”

青王嘴角划过一个满意的弧度,忽地眉头微皱,胸口剧烈起伏。他拿过得显递来的帕子,掩住嘴角闷哼两声。随后将帕子递回去,低低命令道:“烧掉。”

得显接过,将黄|­色­的丝帕打开一个缝,惊的脸­色­苍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他看了看青王略显凄凉的背影,偷偷地叹了口气:待到明年春暖花开之际,不知道哪位能成为那只头雁呢。

赐以花露饮,借以掩重疾。

遥看云中雁,莫测帝王心。

嗷嗷雁鸣,划过长空,穿越白萼殿直直地向墨香殿掠去。

殿外伺候的内侍低着头,瞥了一眼从身前经过的华服,暗自迷惑:那位主子刚走,这位又来了。以前娘娘病的时候,可没见过这样的架势啊。内侍啧了啧嘴,摇了摇头:管那么多做什么,当好差就可以了。

弄墨云鬓散乱,略带病­色­,强撑着手从床上坐起:“华妃姐姐,您怎么来了。”

“妹妹何需多礼。”华妃柳眉微皱,疾步走来,无比轻柔地按住弄墨,“几天没见,怎么就病了?”

弄墨蹙眉含笑,娇弱不胜风:“这些天又是风又是雨的,大概是凉着了。”

“是啊。”华妃温温的眼中划过一丝­精­光,“再加上伺候了王上三天,是够累的。”

弄墨眼皮一跳,瞬间恢复平静:“那是应该的。”

“呵呵,可不是,应该的。”华妃向後招了招手,侍女捧着一个锦盒恭敬地立在床边。华妃微微一笑,打开盒盖,从里面取出一件华服。弄墨细细一看,惊的瞪圆了双眼。瑞凤呈祥的纹样,正红流金的颜­色­,这可不是一般宫妃可以拥有的锦服。

“妹妹,这天气越来越寒了。”华妃拿起凤袍为她披上,动作果断而坚定,不容抗拒,“穿衣也是一种学问啊。”

弄墨攥紧那件锦袍,手心隐隐冒出了冷汗。

“瞧瞧,真是病的不轻,一张俏脸都失了颜­色­。”华妃坐上床缘,摸了摸她的柔荑,“哎呀,冰凉的,想是殿门没有关好。”随后向女侍使了个眼­色­,半晌,只听数声门响,寝殿内再无一丝秋声。

床边的龙纹小鼎洒出半明半暗的白烟,淡淡的瑞香充溢着静默的内室。丝丝香气渗入心头,让人不由的发毛。

“弄墨妹妹。”华妃改了称呼,语调更显亲和,“你进宫有多少时日了?”

这萧墙粉壁啊,弄墨心中燃起一丝惆怅:当年为了报九殿下的大恩,也为了帮助少爷在青国站稳脚跟,才狠下心来走进这个吃人的牢笼啊。她顿了顿,掩饰起浓浓的无奈,笑语道:“承蒙王上隆恩和王后娘娘、华妃娘娘的厚爱,臣妾在宫里已经安然渡过了七个寒暑了。”

“那…”华妃为她绾了绾耳边的长发,低声问道,“妹妹可知道当年和你一同入宫的秀女如今都是什么下场?”

弄墨惊寒,微抖不语。

“刘嫔惑乱后宫被活活打死,常修容怀胎六月突然流产、血尽而亡。”华妃死死拽住弄墨的手,由不得她不听,“穆昭仪生下死胎受不了打击,得了失心疯至今还在素灵巷里关着。还有…”她缓下语调,煞是惬意地说道,“和你同时晋封为正一品宫妃的蔺淑妃,她可是因为­阴­谋毒害王后而被赐死的。”

弄墨抑制不住地颤抖,心酸的往事如在眼前。

“妹妹啊,可知为何你就这么好命呢?”华妃锐声道,“是因为你家侄子功勋昭著吗?”

弄墨低下头,眼中尽是伤­色­。

“当然不是。”华妃回得果决,“说到家族势力,当年的蔺相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结果呢?还不是全家处斩、淑妃命丧嘛。那,又是为什么呢?”她轻轻地抚摸着弄墨的脸颊。

“全凭王上的恩典、王后娘娘和华妃娘娘的善待,臣妾才有了今天。”弄墨温顺地开口。

华妃满意地笑笑:“妹妹你也该知道王上为什么一开始就对你另眼相看吧。”她从床边拿起一面云笈琅鉴,直直地放在弄墨的俏脸下。“真是一张芙蓉面啊,可是你看清了吗?”华妃将镜子晃了晃,“王上看到的可不是你,而是那位已经死了十三年的尹贵妃啊。”说着,将镜子放在床上,缓声道,“像啊,真是像啊。以至于王后娘娘看到你一刹那,脸­色­苍白啊。”

弄墨一怔,迷惑地望向华妃。

“呵呵,妹妹不知道吗?”华妃凑到她耳边,低语,“传言尹贵妃就是吃了王后娘娘送去的八宝羹才香消玉殒的呐。”

弄墨的心头微微一颤:怪不得,九殿下特别叮嘱要防着王后,原来如此啊。

“那妹妹又可知王后娘娘为何放过你吗?”华妃笑笑地捏了捏弄墨的柔荑,“因为不管圣恩如何眷顾,妹妹你的肚子就是没有动静。无所出的宫妃是最安全的棋子,更何况妹妹是如此的贤良淑德。王后娘娘又怎么会舍得将你扳倒,任由那些存着野心的狐媚子往高处爬呢?你说,是不是?”

酹月矶上的那记刀伤就决定了,她这一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弄墨有些悲哀地想。

“这样看来,救了成妃妹妹的恰恰是你自己啊。”华妃一转语调,语调凉凉,“就像镜子总有两面,现在的优势也许就是往后的劣势啊。”睨了弄墨一眼,声音低低,“说一句大不敬的话,王上仙去后,妹妹又当如何呢?按例,没有子嗣的先王嫔妃都会被送到禅心院里剃度出家,一辈子都别想出来了。”华妃叹了口气,“可惜了妹妹的如花美貌,难道真要蹉跎在佛灯前?”她掖了掖凤袍,语调微扬,“亦或是和我姐妹携手,共享太后之位呢?嗯?”

终于,说出来了。弄墨抬起头,直直地望向华妃,一扫刚才的忧郁,淡淡回道:“娘娘又在说笑了,臣妾七年无所出,又怎么可能成为太后呢。”说着将凤袍拿下,低叫道:“思雁。”

思雁从珠帘后走入,低头应道:“娘娘。”

“这可是华妃娘娘的一番心意。”她将华丽的锦袍递去,“去,收好了。”

“是。”思雁恭敬地捧过衣裳,走到红木雕花橱前,小心地叠好。

华妃眯起眼睛,细细看去。橱门打开的一刹那,一件桃红­色­的五凤披风飘落到地上。她猛地瞪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歪在床上的弄墨:这可是太妃品级的服侍,怎么?

“思雁!”弄墨拧着柳眉,厉声道。

思雁惊慌失措地拾起披风,语带哭音:“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弄墨偷偷看了看华妃,见她脸上并无异­色­,还是一副亲和温善的模样。半晌,她抚了抚额头,蹙眉轻唤:“思雁,思雁。”

“娘娘,怎么了?”思雁关上橱门,急急跑来。

“突然一阵晕,眼前黑黑的。”弄墨闭着眼,面容痛苦。

华妃站起身,定定地看了看床上的病美人,轻柔开口:“妹妹注意身体,姐姐我就不耽误你休息了。”

弄墨强撑美目,气音道:“多谢姐姐前来探病,思雁送送娘娘。”

“不用了。”华妃抬起柔荑,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等妹妹病好了,一定要去姐姐那里坐坐。”她撩起珠帘,回头一瞥,“正红­色­和桃花­色­,妹妹更喜欢那一种呢?姐姐我还真想知道啊。”语落,珠帘微摇,人影移去,只剩丁丁数声珠玉相撞的轻响,招摇地回荡在寂静的寝殿里。

弄墨睁开双眼,一脸疲倦地躺在床上,深深地叹了口气:“思雁,把那两件衣服处理­干­净。”

“是。”

“今日谁在殿外当值?”接着问道。

“是招福。”

“嗯。”弄墨慢慢躺下,脸偏向内侧:这个时候正需要招福的那张碎嘴啊。

“你,叫什么名字?”墨香殿外,华妃斜眼看向守门的内侍。

内侍惊了一下,头低的更深了:“回娘娘的话,小的招福。”

“哦,招福啊。”华妃扶着秀儿的手臂,微微倾身,“本宫问你,今日还有谁来探过病?”

“呃…”招福皱起五官,撇了撇嘴:不敢说啊。

“娘娘问你话呢!”秀儿厉声喝道。

招福吞了口吐沫,不情不愿地开口:“正午时候,王后娘娘来过。”

华妃不由自主地收紧五指,疼的秀儿皱起眉梢。半晌,她忽地松开手,仰首看向高不可攀的蓝天,冷笑一声:秋净娴,本宫居于你身下已有三十年,也是时候反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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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反击了?拿起茶盏,轻啜一口,兴奋地看向经纬纵横的棋盘:真是棋如其人,不声不响地从中央大龙中脱困,又在片刻之间反击,真是棋逢对手。嘴角微扬,夹起一粒黑子轻轻地放在左下角。

修远静静地看了看棋盘,而后定定地望向我,眸中似有惊喜。

嗯,和他相处很舒心。我拖着下巴,笑笑地看着修远。哥哥也没有阻止我与他之间的交往,连雀儿对时不时突然出现的他也见怪不怪了。这几日一想到那个拥抱,脸颊还是不自觉的微烫。用手贴了贴脸颊,偷偷看了看垂目凝思的他:很俊美啊。清晰地听见了心跳声,不由愣住:这算不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情人?低下头,喉中微动,一颗心百转千回:嗯,不算吧,还没有那种思之欲狂的躁动。那,是朋友?摸了摸跳的有些慌乱的心房:唉,也不是,看到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心底酥麻啊。那,那算什么?抱着头,思绪纠结在一起。

“云卿。”耳边传来清泠的声音,惊的我猛地抬头:“嗯?”

修远黑眸熠熠,优美的­唇­边绽出一朵浅笑:“该你了。”

“嗯,嗯。”静心,静心。闭了闭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脑中重构黑白文枰。半晌,嘴角飞扬,缓缓睁开眼。从棋笥里取出一粒黑子,轻轻地放在两相缠斗的阵里。

靠在长椅里,享受着微暖的秋阳:终于放晴了。

半晌,修远挺直身体,深潭似的黑眸紧紧攫住我的眼睛。两两对视,脸颊微烫,怦然一动:再这样下去,西施怕是真要出现了。

“我输了。”薄­唇­勾出一抹浅笑,声音淡淡,却没有半点沮丧。

抬起手,将棋子一一提起,笑道:“修远是让着我吧。”

“没有。”他也帮着收拾起棋盘,“是你赢了。”

抱着沉甸甸的棋笥走到书架前,将黑白子分开放好。

“云卿。”

“嗯?”不经意地应声。

“我要回去了。”

怔住,偷偷地握紧拳头,抿了抿嘴:“什么时候?”

“今日。”依旧简短的回答。

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慢转过身:“怎么这么快?”

修远面容肃肃:“荆国大乱了。”

扶着桌案,轻笑一声:“可是外戚之乱?”

他眉间似有似无地一颤:“是。”

“修远可是在好奇我如何知晓?”柔柔地看着他,轻道,“就在我第一次夺去人命的那夜,我亲眼看到了文太后和荆王的冲突。或者可以说,是我将荆国大乱的火引点燃的。”盯着双手,自嘲地苦笑,“其实,我早就不­干­净了。”

“没有人是­干­净的。”他站起身,径直走来,目光坚定,语气果决,“火引本就存在,不必自责。”

“嗯。”叹了口气,走进内室,从首饰盒里取出那只凤簪,用丝帕包好递过去,“修远,这个还你。”

他睇了丝帕一眼,似有一分不快:“不用。”

“嗯~”摇了摇头,向前走了一步,“这簪子遇风则鸣,一看就是珍品,岂能让我这个粗手脚的人糟蹋。”

修远接过帕子,将簪子快速Сhā在我头上:“你是第二个让它低鸣的人。”他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第一个,是我娘。”

怔怔地望着他,心中惶恐不已。

“替我收好它。”他湛然的眸中流溢着许许温柔,眼波微漾,好似冰山上的一汪湖。

好似被蛊惑一般,不由自主地应声:“好。”

俊雅的微笑,似春风一阵,抚过我的心底:“云卿。”

“嗯。”

“我会回来的。”

“嗯。”淡淡一笑,“保重。”

“保重。”话音犹在,人影却无。真是清风一许,扶摇而上九万里啊。摇了摇头,暗笑自己矫情,突然发现包着凤簪丝帕已不见踪影。脸颊微烫,暗道:替我收好它,修远。

风动凤鸣,清丽的声音穿越云霄,惊的雁字有几分歪斜。

是离人的惆怅,还是没骨的清狂?

当时无人知晓,只是多年之后史学大家张弥将这一年定为“乱世元年”。

而我,则是他笔下的那位“谜样红颜”。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香饵一粒豰纹起

章节字数:9651 更新时间:07-11-06 15:18

秋高气爽,浮云流逝。蓝湛湛的苍穹下,金瓦朱墙显得格外肃穆。

青穹殿里,朝臣恭立,颔首持笏,悄然不语。

“啪、啪、啪。”座上,青王凌准敲着手指,睨视下方,“各位卿家都听到了荆王的求援书了,有何看法?”

左右两列各站出一个人来,异口同声道:“臣以为!”“臣以为!”

两人互视一眼,目光缠斗。半晌,站于右边的笑面人扬了扬手,温声道:“董相先请。”短眉男子摇了摇手:“不不不,容相先说。”

库府佥事偷偷地瞥了瞥座上,只见青王挑着眉,并不开口,只是略带兴味地看着二人推让。圣意难测啊,先前帛修院两位尚书联名上书弹劾左相,就在众人都以为董建林官运已尽之际。谁知峰回路转,负责侦办此事的刑狱寺太卿洛寅竟然宣布左相无辜,罪名皆是捏造。而后上书的两位大人皆被罢官解职,右相一派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帛修院朝官虽有不满,但亦不敢多言,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王上的属意。而后……

“两位大人再客气下去,列位同僚可是要等急了。”一个身著紫­色­官袍的清俊男子笑言道。

而后,朝堂里暗流汹涌,凡四品以上的官员无不觊觎帛修院空下来的尚书一职,尤其是户部的那个肥缺。谁知,就在众人四处奔走、蝇营狗苟之时,一纸诏书将户部尚书的官帽戴在了这位江东名士……聿宁的头上。的cf

“既然如此。”容克洵窥探了一下上座的脸­色­,向董建林拱了拱手,“那老夫便先抛砖引玉了。”

“请。”董建林向后退了两步。

“王上。”容克洵抬起头,“臣以为此为天赐良机!”

“哦?”青王垂眼笑看,“良机?”

“是,荆国内祸堪比前幽大乱,实在是我王开疆辟土的大好时机!”容克洵语气略显兴奋,“文氏一族把持朝政已逾十载,可谓是天怒人怨。荆王此次怒杀文贵妃,亲斩太后胞弟。文太后大怒,整其旧部逼王退位。而荆王因无实权,只能求助我国。若能出兵,那可是打着助荆平乱的旗号,是名正言顺啊!”

“嗯。”“是啊。”周围不是有人小声附和。

座上的那位不惊不喜,瞥眼看向另一人:“董爱卿觉得呢?”

“启禀王上,臣认为容相所言甚是。”

“怎么?”青王语调微扬,似有三分戏谑,“今日你们不争了?”

此言一出,容、董微愣,心中惴惴,颔首而立。

“王上。”一名瘦削男子出列,声音略向沙哑,“臣认为不可。”

“何爱卿,说说。”青王以拳掩口,忍住咳嗽,胸膛微伏,脸颊憋红。座下­射­来一道了然的目光,青王眉头轻皱,再看去,却已消失不见。

监察院御史何岩挺直脊背,扫视四周,一板一眼地说道:“众位臣工难道忘了前幽的教训了吗?”

朝列中,韩月杀微微一怔,不自觉地捏紧白笏。

“当年荆雍设局,巧诱前幽仓皇出兵。结果呢,乾州一役,前幽损兵折将,直接走上了亡国之路。”何岩的面部线条很是方直,像极了他耿直不屈的个­性­,“两位丞相切不可以为眼前的蝇头小利而丧失警惕。”

容克洵脸上流露出些许尴尬,偷偷瞥了一眼座上。青王面容淡淡,看不出喜怒。在王上没发话之前,先静观其变吧。

“哦?何御史是怕历史重演?”董建林挑了挑短眉。

“是!”何岩清晰地应道。

“其实最有资格说这话的并不是何大人啊。”董建林走到朝列之前,对着一名红袍官员拱了拱手,“是不是啊,洛大人。”

啧,容克洵冷笑一声:自从洛寅被七殿下纳入麾下,这老匹夫非但忘了洛太卿的救命之恩,反而三番五次地暗指他的降臣身份,借以笼络那些朝中的本土中坚派,真是忘恩负义。

洛寅慢慢抬起头,清清淡淡地一笑:“董相太抬举了老夫了。”

“唉,洛大人可是亲身经历过那次国耻的。”董建林笑得亲和,“就当是以史鉴今,大人以过来人的身份给我们说说,可千万不要私藏啊。”

暖暖的秋阳照在青穹殿里,细微的尘埃在光影中旋转,将空气折­射­的有几分诡异。

百官谨然,呼吸减轻。

“洛卿。”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着青王低沉的声音,“孤准你畅所欲言。”

洛寅心头微动,深深地低下头行了个礼:“谢王上隆恩。”再抬起头,却见他的眼中闪动着睿智神采:“前幽之所以中计原因不外有三,其一荆雍谋划甚旧,计谋毒辣。其二幽王秦褚好大喜功,疑心良将。其三。”他敛容正­色­,“朝有佞臣,室藏­奸­妃,不得不亡。”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语气坚定:“今观之,这三点均不成立。”

“哦?”青王坐直身体,兴致盎然。

“臣今日研读了荆国律法,发现荆国大乱已是注定,不过是早晚之事。法乃是国之骨架,若这个骨架从一开始就向一边歪斜,那国之崩坏就是必然。”响亮的声音回荡在殿内,震彻每个人的心房,“虽然荆王生­性­懦弱,但如今他杀妻弑舅之举已是覆水难收。两国交战求助第三国,那可以算是常举。然国之内乱,竟恳求他国平定,这就是非常之举了。荆王此举说明,他已是悬悬危矣。由此观之,若是以出兵相诱,荆王情急之下或许会割地求全。”

此言一出,青王的眼中流溢出激赏之意。

“若王上迟疑,这个便宜恐被雍国占去。”洛寅微微颔首,“毕竟为保万全,荆王一定会向各国求援。而梁翼二国多半会想到前幽的经历而稍稍迟疑,只有那雍国,乃是虎狼之邦,一定会毅然前往。”

众臣不住颔首,流露出几分急­色­。只有户部尚书聿宁一脸欣喜,他目带兴奋地看向身形不稳的洛寅,心中满是惺惺相惜之情。

“再说这第二点。”洛寅言辞恳恳,“臣经历两朝,侍奉过两位王上,自有心得。臣口拙,最不擅歌功颂德。然,有一句话臣不得不说,且发自肺腑。”他抬起头,直直地望向御座,深深地一揖,“幸得明主!”

青王凌准眼眸微动,嘴边的线条有一丝柔和。

洛寅慢慢起身,声音微厉:“这第三点,草草观之,三阁各行其是,朝内甚是祥和。待细察之,才发现隐忧仍在。虽然王上广纳贤才,但朝内却有阻逆之流。”众人不禁看向面­色­微窘的董相,“王上。”洛寅举目灼灼视上,“臣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有生之年能等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那一天。”

凌准两手紧握御座,激动地不禁闷咳。

“王上。”得显捧来一块绢帕,青王不耐烦地挥挥手,急急咽下喉中的甜腥,直直地看向座下。

洛寅环视周围:“老夫妄自揣度,这应该是列位同僚的共同愿望吧。”

百官窥探座上的面­色­,闻言不住颔首。

“试问,若从东海到西疆,从北地到南湾皆为我主之土,那又何谈异乡客呢?”洛寅转过身,目光厉厉,“又何谈他邦臣呢?董相,您说呢?”

董建林讪讪一笑:“对,甚对。”

青王垂目看向朝列正中的侯列,十几个儿子神态各异,煞是有趣。老七面­色­依旧温煦,只是眼中有藏不住的得意。老三脸­色­微青,看来对董相的表现甚是不满。嗯?青王略微坐直身体,只见老十二凌默然的浓眉微皱:这孩子不是对朝议向来提不起兴致吗?怎么今日倒用心起来了?难道,十二也加入党争了?真是有意思。青王摸了摸下巴,虚目看去,却瞧见凌翼然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青王玩味地注视着他:小九啊,孤唯一看不透的就是你。

“王上。”又一人从朝列中站出,“洛大人的一席话,臣甚是赞同,请王上出兵助荆。”

“臣。”“臣。”数十人持笏走出,跪伏在地,齐声道,“臣等请王上出兵。”

青王瞥了瞥躬身请命的列为大臣,微微一笑:与其将孤的意志强加于众臣,不如待他们权衡利弊后恳恳谏言。这样,孤还会赢的从谏如流的美名,赢的众臣的忠心。他扫了一眼侯列,不知道有谁能够学到这一点,能体味到帝王术的­精­髓。

“众位爱卿请起。”凌准扬了扬手,“既然如此,孤决定出兵助荆勤王!”

“我主英明!”“我王万岁万万岁!”座下传来激动的颤声。

“韩爱卿。”青王低低叫道。

韩月杀从武将那列走出,持笏应声:“臣在。”

“孤命你率十万­精­兵,三日后启程。”青王站起身,威严地望向座下,“务必要赶在雍军之前解除荆王之危!”

“臣领命!”

“至于监军一职。”凌准似笑非笑地看向座下,“不知道,哪一位爱卿愿意奔赴前线战地啊。”

监军啊,真是一个好差事。众臣暗忖:这仗若是打赢了,论功行赏之时,定少不了监军一份。若是输了,只要将过错推给将帅,亦可独善其身。不过,有那两位在,这样的好活儿哪里轮的上我们这些臣下啊。想到这里,一些人不禁看了看侯列。

“儿臣。”“儿臣。”老三和老七对看一眼,同时出声,“儿臣愿为父王分忧。”

“哦?”凌准理了理黄袍,慢慢坐下,“淮然你年长,先让彻然说。”

“是。”老三不情愿地站回侯列。

“不到沙场不见血,哪里算是好儿郎。”凌彻然笑得温和,“还请父王赏儿臣一个机会,让儿臣到边关见识见识,长长血­性­。”

“嗯,孤这一生成长最快的时候便是当年与王兄戍边的那段日子。”青王点了点头,看向身体略微紧绷的老三,“淮然,你说吧。”

“谢父王。”烈侯凌淮然挺直身体,挑衅地看向荣侯凌彻然,“七弟若想体味军旅生活不如像父王那样去戍边,拿行军打仗来长见识这是不是有点儿戏?”他轻笑一声,朗声说道,“父王,儿臣在西北兵营中待过些时日,对军中事宜算是熟悉。儿臣愿助韩将军一臂之力,愿担监军一职。”

“三殿下。”容克洵拱了拱手,笑笑地看着凌淮然,“没带过兵,不意味着一定不适合。”

这话反过来说就是……带过兵的也未必合适。嘶,还没有“选边站”的中立朝官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容相这话说的,尖锐了去了。

凌淮然黑着脸,狠狠地瞪向容克洵,鹰目狠戾。

“容相说的不错。”一声附和打破了僵持的局面,却让朝臣更加迷惑了:今日董相是吃错了药?怎么总是帮着死对头说话?

董建林扬了扬短眉,慢悠悠地说道:“只不过啊,话可要说全。”他鼻翼边的法令纹越发明显了,隐隐透出几分老态,“这没带过兵的都可以胜任监军一职,可见这带过兵的一定可以做的更好啊!”

青王微微虚目:老三是什么时候和他搭上伙的?哼,台阁的两位一品大员是各归其主了。

“王上!”董建林目光切切地望向御座,“军国大事岂能儿戏,这监军一职非三殿下莫属!”

“王上!”容克洵瞪了老冤家一眼,急急开口,“七殿下为人宽厚亲和,定能和韩将军配合得当、一举破敌!”

“那,列位卿家的意思呢?”凌准缓缓出声。

“王上!臣觉得三殿下足矣胜任监军一职。”“臣愿意以身家­性­命保荐七殿下!”朝列一分为二,你一言,我一语,你赌咒,我发誓。吹胡子瞪眼,持笏对骂,真是比正旦日的市集还要热闹。

战圈之外聿宁凉凉地扫视争斗中的两派,不经意地扫视,却让他捕捉到一丝惬意的微笑。聿宁定睛望去,只见侯列中那位传说中的闲散侯爷微挑的眉间流露出几分兴味。眨眼之后再看,九殿下却已恢复成疏懒之­色­。当日他闲居市井,宁侯可是三顾茅庐、力邀出仕。到如今他官居高位,这位却不动声­色­,每每碰到也只是点头一笑,全不似烈侯和荣侯的急邀之意。聿宁轻拢眉头,暗自揣度,却始终猜不透他的心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无意间的抬目,只见御座上的那位嘴角泛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表情像极了……不,应该说宁侯像极了那位啊。

一粒香饵,不仅引出了数尾大鱼,就连平时潜在塘底的都浮了上来。青王指尖轻滑,抚弄着腰间的玉络:看清了,这下可全都看清了,只剩下……他定定地看了看座下,而后偏过头,向得显使了个眼­色­。

“嗯哼!”御座上传来一个尖细的清嗓声。

刚才还争的面红耳赤的朝官像是被人捏住嗉子的公鸭,陡然间没了响。拿着白笏,偷偷看去,王上目光沉沉、面­色­甚暗。众臣战战兢兢地回到朝列中,惴惴不安地低下头。殿内安静的,只能听见几丝风声。

直到列位大臣的头上浮起了虚汗、憋的快不能呼吸,青王才低低开口:“翼然。”

宁侯眉梢微动,慢步走出:“儿臣在。”

“孤命你为此次北上助荆的监军。”此言一出,众臣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怎么?!

“王上!”董容二相急急出声。

青王厉厉地望去,惊的二人手腕微颤,笏板轻轻抖动。

“二位卿家有意见?”凌准语调微扬,双目危险地眯起,幽幽看向两目流火的老三和老七,“亦或是,彻然和淮然对孤心怀不满?”

“臣不敢。”“儿臣不敢。”四人皆退,不再言语

“此次入荆,必经前幽之地,翼然在那里生活了三年,对地貌人情更为熟悉。”凌准的尾音短暂,不容抗拒,“翼然,韩爱卿。”

“臣在。”

“儿臣在。”

“出兵助荆,不容有失。”青王声音微沉,“朝会后到御书房来,孤再与你们细细商议。”

“(儿)臣遵旨。”韩月杀偏过头,向九殿下微微颔首。凌翼然只是淡淡回礼,很是生疏。

“至于外使一职。”青王扫视座下,“不知那位卿家愿意成为孤的口舌,向荆王讨一口甜汤呢。”

列位大臣左顾右盼,踟蹰不前:谈判这活儿可不好­干­,谈成了那是应该的,要是谈不成。回来受罚事小,要是在异国丢了脑袋那可就冤枉了。

“臣愿往。”清亮的声音打破了沉闷的气氛,众人幸灾乐祸地看向出言者。

聿宁眉清目朗,清声说道:“臣愿为使,为韩将军和九殿下铺好前途。”

“好!”青王赞许地看向他,“孤赐聿爱卿宝车一辆,金笏一把,御林军千人护驾。爱卿可放心大胆地前往荆地,孤在这里等着你的好消息。”

“谢主隆恩,臣遵旨。”

日上三竿,青穹殿外朝臣们三三两两地并肩而行,小声讨论着刚才的朝议。

烈侯和荣侯一前一后跨出殿门,互视一眼,同时冷哼,转身朝相反的两个方向走去。

“七殿下。”容克洵迈着步子,向南边追去,“殿下慢点走,老夫跟不上了!”

凌彻然停下脚步,并不回头,整个散发出挥之不去的怒气。容克洵垂着笏板,走到他身边,小声说道:“殿下应该高兴才是。”

凌彻然拧着眉,迷惑地看向他。容克洵微微一笑,目露­精­光:“今日朝会有两个惊喜。”右相伸出两个手指,“其一,董建林那个老匹夫不再装蒜,跳出来护主。老夫偷偷窥探了王上的神情,圣颜微异啊。”凌彻然跺步向前,容克洵跟在身侧,继续说道,“王上最恨暗中结党,殿下与老夫那是甥舅关系,满朝皆知。当日王上之所以保住董氏一派,那也是看在他尚未卷入夺嫡之争,想用他来制约老夫。可如今这个老匹夫竟然和三殿下走到了一起,哼,王上一定悔不当初。如此看来,董建林那个老匹夫是在自掘坟墓。”

凌彻然微微颔首:“那第二个惊喜呢?”

“殿下也应该明白,若论资历,监军一职三殿下是势在必得。”容克洵用白笏敲了敲掌心,“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想必此时,三殿下一定气得想吐血啊。”凌彻然嘴角微扬,表情甚是惬意。“自从九殿下从幽国回来,王后和老夫就一直盯着他,没见有任何异动。再加上九殿下的母族只是一方富绅,朝中全无支持,在十几位殿下中算是最无害的一位。老夫几番揣摩,觉得王上是为了平衡两方势力,才将监军一职放给毫无利益牵扯的九殿下。这样算来,还是我们赚了。”

“可是。”凌彻然嘴角微沉,“不能随军,那又怎么拉拢韩将军呢。此人甚是刚直,他那个妹妹又不解风情,这下可难办了。”

“即便我们拉拢不成,也要确保韩月杀不为他人所用!”容克洵虚起老目,面露狠­色­,“殿下别忘了,蛟城韩氏多战鬼啊!”

凌彻然仰望蓝天,轻轻地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了!”

御书房里,青王端坐在桌案前,直直地望向墙上的地图:“聿爱卿啊,你说荆王要怎样回礼才能答谢孤这次的倾力相助呢?”他眼眸微转,瞥向站在最左边的户部尚书、此次出征的前使聿宁。

聿宁微微颔首,清声道:“臣以为,荆王唯有献出沛、蕲、锋三州方能显出诚意。”

“沛、蕲、锋?”青王略微诧异,与他同立的凌翼然和韩月杀也露出几分讶­色­。

“是。”聿宁走到神鲲地图前,拱了拱手,“谈判其实就是在双方的底线前进行妥协,臣窃以为荆王的底线应该在这一带。”他的手指沿着国界向荆国境内纵深了约一指之遥,“若超过了这个范围,荆王恐怕要另寻他助了。”

青王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嗯。”

“这五州之中。”聿宁指了指最西土地,“桐州虽然有铁矿,贡州虽然多金,但都与雍国接壤,得之恐为隐患。臣以为不如留着让荆国留着这两个州作为我国与雍国的缓冲地带,不出三年此地必生事端,待这两国兵戎相见之时,王上可就占了先手,帮谁都是赢,助谁都有利。”

凌准不住颔首:“爱卿真是深谋远虑。”

“谢王上夸奖。”聿宁不骄不躁,指着另外三州说道,“这沛州是乐水和酹河的交汇处,若取了此地,便可盘活前幽之地了。”

“盘活?”韩月杀低喃道。

“是,盘活。”聿宁指了指青国的东南四州,“韩将军莲、蓉、芒、苜四州虽然盛产谷粱,但是农业的命脉却一直掌握在雍国手中。昔日三家分幽,雍国可是占了先手。他们取得的西南四州均在酹河中游,而我国所取的东南四州皆在下游。若到了战时,雍王设法断了酹河,那粮仓也会变成蛮荒。如今若得了处于上游的沛州,不仅可以解莲、蓉、芒、苜四州之围,而且还能扼住雍国的咽喉。因为酹河的上游亦是乐水的上游,乐水可是雍国的水脉啊!”

“妙,妙。”青王抚掌大笑。

“至于蕲州和锋州,要这两地不为其他只为繁城。位于两州交界处的繁城是前幽遗民心心念念的都城,是一个标志。荆王取了此地却没有善加治理,引得前幽遗民怨声载道。”

听闻此言,韩月杀暗暗握紧拳头,不自觉地挺直了身体。

“若王上能着力恢复繁城旧貌,那便可赢的前幽子民的心。更何况,繁城是佛教圣地,在佛教徒心中有着独一无二的地位。修缮繁城、广迎八方来客,王上的贤明必将遍传天下。乱世之中,得民心者可事半功倍。”的50

“好!”青王猛地站起,激动地闷咳,“爱卿啊,你有如此智谋,为何不早点出山助孤啊,害得孤苦等了五年。”

聿宁微微倾身:“昔时臣执著于一纸家训,空耗了数载时光。而后幸得佳友点醒,方才恍然大悟。”

青王抑制住低咳,仰首将满满一杯茶一口喝下,而后急急问道:“佳友?想必也是谋略非凡之人,能否为孤引荐。”

聿宁面带愁­色­:“那位友人才智应在臣之上,只可惜我们只有一面之缘。此后臣四处寻找,渴望深交,那人却再无消息。”

“可惜啊。”青王慢慢坐下,叹了口气,“爱卿啊,你要早大军一步赶到荆国,明日就要启程。今日孤就不留你了,等到你功成归来,孤再摆下酒宴与你秉烛夜谈。”

“是,臣遵旨。”聿宁向凌准行了个礼,而后再看向另外二人,“九殿下、韩将军,聿某就先行一步了。”

“大人保重。”韩月杀拱了拱手。

凌翼然颔首而笑:“本殿在前方等着聿尚书的好消息。”

“啪、啪、啪。”聿宁走后,青王倚在长椅上并未出声,只是习惯­性­地敲起手指,“啪、啪、啪。”

知道茶盏里的水凉了又凉,凌准方才幽幽开口:“韩爱卿。”

“臣在。”韩月杀抱拳倾身。

“实话实说,此次出兵你有几分胜算?”

“六分。”

“六分?”青王停止敲指,虚起双眼,目光微沉。

得显静立一边,不禁着急:哎呀,好话都不会说,韩将军真是!

韩月杀挺直胸膛,深邃的眼中流溢出恳恳之­色­:“此次出兵虽然是荆王所请,但在荆国民众心中我军依旧是入侵者,反抗必不可少。不过为了王上的英名,为了长远大计,臣是断不能对手无寸铁的荆民下狠手的。”的b4

青王拧着眉,不时颔首:“嗯。”

“朝议中臣有一句话没能来得及说。”韩月杀抱拳颔首。

“哦?”青王来了兴致,“爱卿请说。”

“列位同僚皆说雍国可能与我军抢着助荆勤王,可是据臣对雍国明王的了解。臣私以为,雍军与荆国外戚联手的可能­性­更大。”

凌准惊的微瞪双眼,猛地站起,在偌大的御书房里来回跺步:孤,怎么会漏算这条,可恶。半晌,他停下脚步,沉声问道:“爱卿所说的六分,可考虑到这点了。”

韩月杀抬起头,目光坚定:“是。”

“嗯,还好,还好。”凌准慢慢坐回长椅,目光厉厉地看向一言不发的儿子,“翼然,作为监军,你有何计策?”

凌翼然迎着暖暖的秋阳微微一笑,眉宇之间满是自信:“儿臣有为韩将军增添三分把握。”

“三分?”青王语带兴奋,“说说。”

“雍国的国主不是明王陈绍,而是雍王陈炜~”凌翼然眼波流转,看向地图,“先前养城之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只是明王力保前幽二侯,此事才渐渐平息。儿臣认为火焰虽熄,星火仍在。父王不如往上加一堆柴,送一口气,让火势重燃。一旦国内不稳,雍王又何谈助荆勤王,亦或是帮助荆国外戚呢?”

青王眼含兴味,对凌翼然是看了又看,瞧了又瞧:果然啊,果然。

“至于荆国之民。”凌翼然面对青王探究的目光是不闪不避,“也可为我所用啊。”

“月杀不才,请殿下赐教。”

“若是外戚之军四处杀人放火、残杀无辜百姓,那会怎么样呢?”凌翼然笑得轻快。

“可是敌方若是不杀呢?”韩月杀眉梢微动,恍然大悟道,“殿下的意思是?”

“将军果然是聪明人。”

“还有一分呢?”青王没了先前的急­色­,慢悠悠地拿起茶盏。

“还有一分便是地利。”凌翼然优雅地欠了欠身,“儿臣在前幽时,无意中得到了前幽的宝重,六国坤舆图。”

此言一出,惊的青王手上一滑,哗地一声,杯盏落地。

韩月杀愣在原地,瞠目结舌地望着笑意浅浅的主子:六国坤舆图是震朝地学家章广利历时三十六载,踏遍千山万水,方才绘成的地图。此图之详实、之­精­美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军事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荆王打破繁都之时,曾派人四处搜寻此图,结果并未发现。原来,原来这个宝贝早就落入了主上的手中。

青王两颌微动,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吸了口气。半晌,灼灼地望向凌翼然,语调微颤:“小九啊,孤真是小看你了。”

凌翼然恭顺地低下头,并不出声。

“你早就料到了吧,终于出手了。”青王摇了摇头,自嘲地笑笑,“很好,很好。”他略显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得显,把那份诏书拿给韩爱卿。”

“是。”得显从书架上取下一卷黄绢,恭敬地递给韩月杀,“将军。”

韩月杀皱了皱眉,含疑地接过,刚要打开。只听青王低哑的声音传来:“回去再看,孤累了,你们下去吧。”

“是。”

人去殿空,青王凌准瘫坐在桌案前,尽显出几分老态:暖儿啊,孤答应你的怕是不能实现了。他半喜半忧地望向湛蓝的天空:允之允之,你的意思是让翼然放下一切、离开孤独的王宫,将御座允给他人。可是,事实却恰恰相反啊,允之允之,允之翼然,孤也在不知不觉中着了他的道啊。

青王深深地叹了口气:“得显。”

“王上。”内侍柔声答应。

“孤是不是老了?”语调惨惨。

得显瞪圆眼睛,望向座中。凌准花白的头发随着殿中的流风轻轻地飘起,脸上深深浅浅地刻着时间的足迹。同样的一张脸,同样的一个人,以前瞧着也不觉得,今日怎么忽然见老了?得显低下头,违心道:“在奴才眼中,王上永远年轻。”

“哼,油嘴滑舌。”凌准站起身走到殿外,望着远去的那道英姿勃发的身影,嘴角微微勾起,“孤老了,是老了。”

中禽。

渔翁,得利。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雀飞翻檐 蝉惊出树

章节字数:8194 更新时间:07-11-06 15:19

残红满目,碧尽遥天。秋风解事,等闲吹遍。

北静门外,赛马桥边,我和嫂嫂盛装出行,只为送别。

华盖轩车,王旗翻动。青王站在桥上,遥望十万­精­兵,亮声道:“今荆王有难,孤念在两国交好已逾百年的情分上,特命尔等前去救援。”他举起金龙爵,“孤在此敬众将士三杯,这第一杯尘沙出塞扬国威,军饷加倍!”

“哦!哦!”三军齐吼,回声荡荡。

仰头饮下,拿过下一盏:“第二杯,莫挂妻小无粮糒,家家无累!”

此言一出,金瓜银斧直指苍天。“哦!”“哦!”喊声撼动大地。

青王拿起最后一盏,忽地两腮鼓起,胸口微微起伏。身边的内侍面带难­色­,上前想要阻止他再饮。却见青王举爵向前,手臂轻轻一挥,震天动地的呼喊声渐渐停止。“这第三杯,待到功成回马时,论功行赏耀门楣!”

“杀!杀!杀!”众将激奋,万兵兴起,每一张脸上都洋溢着渴战之­色­,每一双眼中都喷­射­着嗜血之情。

青王用黄绢拭了拭嘴角,扬声道:“伏波将军!”

“臣在!”狮盔兽带,银甲白袍,秋阳下哥哥挺俊的身形与记忆中的爹爹重合在一起,让我又悲又喜,有点恍惚,有些惘然。

“监军宁侯!”青王再叫。

“臣在!”束着银冠,穿着红袍,耀眼的简直与红日齐辉。微挑的桃花眼没了往日的迷离妩媚,仿若上古神兽赤螭的魔瞳,流溢着震魂摄魄的霸气。

“美酒一杯,孤祝你们马到功成!”青王一扬手,内侍端着金盘低首走向二人。允之拿过银虎觥,哥哥举起铜雀皿,相视一笑,仰头饮下。随后跃身上马,英姿飒爽。

嫂嫂牵着我慢慢走上赛马桥,施施行了个礼:“妾身见过王上,王上万岁……”

青王闷咳了两下,摆了摆手:“夫人无须多礼,拔营在即,闲话少叙。”

“是。”嫂嫂抬起头,含情脉脉地望向哥哥。半晌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没有缠绵依恋之­色­:“星驰铁骑任纵横,勿念家中子母尊。”赞赏地看着她,不愧是将门之女,外柔内刚,比娘更胜三分。

“多谢夫人。”哥哥深深地望着她,这一眼似乎要将嫂嫂印到心里去。阳光温暖了脸上的刀疤,哥哥柔柔地看向我,“天凉了,卿卿要注意身体。”

轻转眸,笑道:“北地多风沙,哥哥可要保重。不然回来后成了糙面老头,彦儿可就不要你了。”

“贫嘴!还跟小时候……”他俊脸僵住,我微微一怔,同时选择沉默。

“夫人和小姐不必担心。”允之出声打破了这份诡异,“功成归来之时,本殿定还你们一个分毫未损的将军。”

对上他难掩自信的美眸:这算是你的承诺吗?允之。

他嘴角邪邪地勾起,转眸回首,黑亮的发丝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本殿从不食言!”挥鞭向前,豪气万丈。

伫立桥头,望着晨光中一银一红渐渐远去的背影,心头笼起挥之不去的惴惴:真的和那一次好象……

转过身,一步一怔地走下赛马桥,缓缓抬眼,却见倚在雀儿目光肃肃地望向远行的大军,头部微动,似在颔首。顺着她的视线,厉厉远眺,目尽处是与韩琦叔叔并排齐驱的年轻校尉。再回首,雀儿眼中的肃­色­已变成了痴迷的神采,她倚着黄柳够头张望,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

撇嘴一笑: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啊。

“韩小姐。”身边传来一个尖细柔软的声音。

屈膝行礼:“公公。”

“王上要奴才来传个话儿。”青王的贴身内侍抱着拂尘,躬了躬身,“回乡需趁早,莫待霜重时。”

转眸瞥向远处守卫森严的华车:你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丝缝不留啊。恭顺地低下头:“小女子想烦请公公递个话。”

“小姐请说。”

抬目而笑,淡淡开口:“明朝日出篱东际,剩把离觞话别情。”

面皮松弛的老内侍点了点头:“奴才定一字不漏地讲给王上听。”说着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识时务者必有福,小姐请一定要保重身子,老奴这就告退了。”

“公公慢走。”转眸瞥向一脸天真烂漫的侍女,柔柔一笑,“雀儿看傻了?”

她猛地一惊,不安地拧了拧衣角,脸颊浮起红云,掩饰­性­地眨动着眼睛。

哼,嗤笑一声,疾步向前走去:“看吧,趁离开之前多看看这云都。”

“嗯。”她小跑着跟上,抱怨道,“奇怪了没听过那位叔老爷的名讳啊,王上又为什么非要小姐会莲州守灵呢?哎呀,雀儿这还是第一次去蛟城,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

时间流失的如此之快,转眼间已到了灯尽梦初时。披着一件单衣走下床,从匣内取出那卷黄绸:“神佑青空,天重恒昌:蛟城韩柏源奉主尊王、一生勤勉,孤念其茕茕无后,特赐韩氏月下孝女之名,回乡为叔守孝。”

手握诏书,静立窗边,只听见风动绢布的闷响。清冷的夜,似秋霜匀染了暗蓝的风景。没有半点星光,也见不到惨白的月亮。

还记得拿到这份王诏的那夜……

我微讶地挑起眉头:修远都离开了,为何还要装样?

“呵呵呵~”允之笑得前仰后合,他走到抚松堂的围墙边,敲了敲石砖,“嗯~够硬了。”而后又看了看墙头,“就是不够高啊。”他媚态十足地望着我,语带轻挑,“红杏不出墙,却有偷花人呐~”

恨恨地瞪着他,咬牙道:“请殿下注意分寸。”

“主上。”哥哥微微颔首,“请主上明示。”

允之优雅地跺着步,漫不经心地问道:“韩夫人待字闺中之时曾被人­骚­扰,竹肃可曾知道?”

哥哥两拳紧握,目流杀意:“是,当时我还没有内子相识。照我看来,那几个恶徒该杀!”

我诧异地望向身一脸怒意的哥哥:什么事?

“呵呵,其实不过是几个求婚被拒的浪荡公子半夜里学人家爬墙。”允之笑得轻快,“不过却被韩夫人和她的侍女打得半死,而后又被府中的亲兵扔出了高墙。”

我知道引章有功夫,却不知嫂嫂也不弱。不禁掩面而笑,嫂子不愧是脂粉英雄,真是长了女子志气!

哥哥闻言,不住轻笑,目光柔柔,甚是惬意。

“这也就是父王下诏的原因了。”允之语调微抑,走入暗影,“卿卿,你可是一块肥­肉­啊~”他低低沉沉地笑开,“竹肃一去前线,这肥­肉­就没了菜笼的保护,那些苍蝇可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来叮你了。”

“主上的意思是?”哥哥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嗯~”声音低低,“这肥­肉­下肚,就不怕你反悔了。”

“不会的…”哥哥低喃道,“三殿下和七殿下…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暗影里传来折枝声,声音越来越低,低到靠他最近的我都很难听清,“连父王……”半晌,允之从暗影中走出,嘴角邪邪地勾起,“只是父王不知道他们是绝对不可能得逞。”他邪媚地看着我,眼神迷离,充溢着笑意,“因为这块肥­肉­可是长牙的,那些苍蝇来了保准丧命!哈哈哈哈~”

猖狂的笑声还如在耳边,恨得我牙痒痒。将诏书卷好,方回匣中。

“咚——咚!咚!咚!”更声一慢三快,嗯,已到四更了。等到五更,无焰门的人就该来了,先歇息会儿吧。

揉了揉颈侧,缓步向床榻走去。忽地,头上传来一个几不可闻的声响。拿过销魂,跳窗而出,直上房檐。

寒蝉凄切,半咽半随风。周围的一切似在酣睡,暗夜中浮起淡淡的白雾,像是大地的鼻息。迎着凉风,不远不近地跟在那道黑影之后。只见她一点十步,快似燕雀,这样的轻功算是不俗。那人没有丝毫停顿,像是早就熟悉了周围的环境,径直向东南角飞去。

随之沉身,静静地隐在抚松堂的月门后,细细看去。黑­色­的夜行衣将那人的身形衬托的更加瘦小,只见她从头上取下一个东西往锁眼里转了两转。啪,清脆的一声响,铜锁打开。她警惕地回过头向四周望望,果然是你,最後一天终于按捺不住了啊。

待她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我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到门边。屋内很是安静,若不是柜门发出哑哑的声响,怕是要怀疑里面究竟有没有人了。“吭…吭…”敲墙声传来,挑了挑眉毛:真是聪明。“吭…吭…咚……”停了一下,“咚…咚…咚……”,半晌屋内传来家具被轻轻拖动的声响。

在心里暗数十下,方才闪进门里。只见房内空空无人,北墙的书柜斜斜地立着,隐隐可见后面的暗道。嘴角微微扬起,慢慢地走到桌案前坐下。细细地将外袍系好,整了整裙摆,静候夜鸟归巢。

在心中默诵《地藏菩萨本愿经》,待背至末段之时,北墙里传来空荡荡的回音。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涂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两手合十,默诵完最后一段佛偈。望着漆黑的夜,轻轻勾起嘴角:时间不多了,要在破晓前将恶鬼送回地狱道啊。

瘦小的身影贴着墙,从书柜后的缝隙中挤出。

柔柔一笑:“回来了。”

那人猛地一惊,快速回身,面部表情煞是可爱。

拿起桌案上的火褶子,轻轻地吹了口气,点亮了那根白烛。微弱的烛火在风中鬼魅地跳动,将夜衬托得更加­阴­森。

斜睨她身后一眼,轻轻道:“还满意吗,雀儿?”

眼前这个长着娃娃脸的小女子完全没了往日的那份天真烂漫,单皮眼微眯,露出几分狠­色­:“这么晚了,小姐怎么还没睡。”

站起身,一步一步地逼近,平心静气地开口:“因为看到了斗雀堕还飞啊。”

杀气,她一瞪双目,扑身而来。不闪不避,待到她的掌风贴近额头的一瞬,脚下轻移。发丝擦掌而过,翩身闪到她的身后,低低耳语道:“这点程度是伤不了我的。”

雀儿愣在那里,半晌她的嘴里传来清晰的磨牙声。足尖一点,一个鹞子翻身,在她出手前越过她的头顶。

“没想到小姐的身手如此了得。”雀儿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寒光映在她脸上,竟有几分冷艳,“那,我就不客气了!”

左七步,右三步,下腰,回身。“唰~唰~唰~唰~”一刀,两刀,三刀,飞起,出拳。

好奇怪的招式,只是闪躲,并不回击。将她引出书房,在空旷的院里,她时而飘起,时而落下,如雀子一般轻灵。看清了她的招数,暗自记下。她兴奋地瞪大双眼,神­色­狰狞。眼见匕首戳心而来,脚下一个一百八十度旋转,突然闪到她的怀里,虎口大开一把撇过她的手腕。

“呃……”耳边传来一个闷哼,向前两步,从她的手中夺过那把匕首。雀儿龇着牙,右腕折出一个诡异的角度。我拿起­精­美的短刃,虚眼一看,刀柄处刻着两个篆字:“灵雀。”清声念出,冲她笑了笑,“原来不是麻雀,而是灵雀啊。”暗自运气,扬手飞出,银光闪过,刀入石墙。

雀儿惊恐地瞪大眼睛,脸上滑下数滴汗水。她慢慢退后,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忽地嘟起红­唇­,搏命似的冲来。不同于刀势的奇异,这剑招很是熟悉,是哪里看过的?横身点树,飞起一脚,将她踢到数丈之外,低下头细细回忆。“啊!”她恼羞成怒地低吼,招式狠毒,剑风凌厉。

猛地瞪大眼,快速闪过刺喉的一击,半沉身,立掌成刃直直Сhā去。左手被温热的身躯包住,指尖浸泡在丝滑黏稠的液体里。慢慢抬首,轻轻道:“璇宫。”从雀儿充满惧意的瞳孔里看到了我此时的表情,冷冷清清。的6e

向后退了两步,左手从温暖的躯体里滑出,发出血­肉­轻扯的声响。

“哒……哒……”血滴从指尖坠下,地上绽放出朵朵暗花。

风动,厉眼看向四周,墙头上瞬间闪出了数道身影。“小姐!”这个男声略显不安,他什么时候改口叫我小姐了?轻轻地叹了口气:“五更还没到,林门主你们来早了。”

另几道人影从墙上跳下,将跪倒在地的雀儿团团围住。

林成璧低下头:“属下来迟,让小姐受惊了。”

甩了甩手,这粘答答的感觉还真不爽:“我可不是没见过风雨的娇小姐,林门主不必如此。”

院外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隐隐的光亮渗来。只听钥匙开锁声,院门被急急推开,为首一人正是管家韩让。他先是冷了一下,而后用身体挡住后面的人,沉沉开口:“都在门外等着。”

“是。”

韩让将手中的火把熄灭,侧过身恭顺地低下头:“夫人。”

嫂嫂披着外袍,长发只是松松地绾了个髻。她看着我染血的左手,惊的瞪大眼睛:“韩让、引章守住院门。”语调依旧平静,听不出半分异样。

“是。”

她急步走来,拉住我的手,低声问道:“妹妹,你受伤了?”

轻轻地摇了摇头,撇了撇嘴。无焰门的几人闪开,将已经受伤昏迷的雀儿展现在嫂嫂面前。嫂子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林门主。”我肃肃地看向身侧,“此女使的是璇宫的秋水剑招,应该是叫灵雀。”

“璇宫护座?”林成璧语调略有惊讶,“启禀小姐,灵雀与歌莺、杜鹃、鹧鸪并为璇宫圣女的护座。”

这下可复杂了,璇宫的护座潜入青国将军家做侍女,江湖和朝廷又扯上了一道线,真是一团乱麻啊。拢眉开口:“林门主,你能否将灵雀先带回无焰门?”

“当然可以,只是不知小姐做何考虑。”

睥睨地上,冷冷道:“救活她,然后问出幕後黑手。”

“属下明白。”林成璧微微颔首,而后沉声道,“阿默将灵雀送回总坛。”

高壮的男子扛起娇小的雀儿,飞身而去,消失在夜幕中。

“各位我们还是进屋说吧。”嫂嫂警惕地瞥了瞥墙外,“小心隔墙有耳。”

点了点头,一行人走入书房。接着微弱的灯火,不经意地一瞥,却见一张艳丽的脸庞……林可颜。

林成璧指着她,慢慢说道:“这就是小姐的替身,无焰门的朱雀。”

林可颜以手抱拳,行了个礼:“属下见过小姐。”这一出声却把我和嫂嫂都吓了一跳,男人?师姐口中风­骚­露骨的小丫头,竟然,竟然是个男人?!

林成璧看出了我的惊讶,好心解释道:“朱雀是我的师弟,最擅长易容。”

直直地望着那位俏若桃李的朱雀,强压下为他验身的欲望,太不可思议了:“连号称‘百面神通’的汤盟主都没有看出来?”

“‘百面神通’?”朱雀冷哼一声,愤愤然,“被拿来和那个三脚猫比较,简直是我的耻辱!”

林成璧厉声斥责:“律,不要无礼。”

“哼。”朱雀一扭身子,体态像极了薄怒中的少女。

合上下巴,向他欠了欠身:“小女无知犯了朱雀的忌讳,还请原谅。”

他回过头,眨了眨眼睛,对我嫣然一笑:“没关系,下次别再说就行了。”

林成璧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律,不要闹了,快快准备,等天一亮你就要扮成小姐启程去蛟城了。”

“是,是。”朱雀拖长声调敷衍一声,随后拿出一个小布包。而后对我看了又看,取出一个小竹签对着我的脸隔空比了又比。半晌,突然转身坐下,开始忙碌。

“妹妹。”嫂嫂拿出帕子,为我细细擦拭血手,“刚才看着你那样,就快把我吓死了。这早上刚向竹肃承诺要照顾好你,要是晚上就出事,嫂子我真是没脸再见他了。”

早上,脑中浮现出送别时雀儿的异样,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嫂子,哥哥怕是有危险。”

染血的帕子忽地滑落,在空中划出一道柔柔的弧线。“怎么回事?”嫂子用力地反握,攥的我有点疼。将所知一五一十地告知,而后轻声安慰道:“这一切也许是我多心,嫂嫂切莫慌张。”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嫂嫂拧起秀眉,目中染愁。

“所以我不能偷藏在家里了。”站起身,向林成璧深深屈膝,“林门主,我有一事相求。”

“小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行此大礼让林某惶恐。”

抬起头,目光定定:“我要出门去寻哥哥,请门主分出点人手来保护我的嫂嫂和侄子。”

“主子出门前就交待过了,这是林某份内事。”林成璧微微颔首,再道,“其实小姐不必亲自前往,待林某联系了主子,这事将军自然就知道了。”

“不!”看了看点头赞同的嫂嫂,不容辩驳地说道,“我要去。”一定要亲手将恶鬼伏诛,暗暗握紧拳头:离别,别离,我已经经不起第二次了。“等城门开了我就走。”

“好了!”一个柔美的女声传来,抬眼望去,只见微弱的烛光映在一张与我如出一辙的脸上。走近了,歪歪头,皱皱眉,他也做出同样的表情,简直像照镜子一般。

“朱雀,能不能帮我易容。”开口询问。

“好啊。”他掏出一盒药膏,兴奋地手舞足蹈,“你要什么样的,胖的、瘦的、老的、少的?”

“男的。”果决地回答。

他定住了,半晌眨了眨眼,叉着腰扬声道:“没问题!”他指了指板凳,“坐下。”依言而做。“抬脸!”扬起头。他用指头掭了一点药膏,刚要往我脸上抹。只听嫂嫂低叫道:“慢!”

朱雀挑着眉,纳闷地看向她。用我的脸做这种表情,看起来还真是怪怪的。

嫂子走过来,不留痕迹地将我和他分开:“侠士是男子,怎么能摸我妹妹的脸呐。”

朱雀风­骚­地撩了撩长发,向嫂嫂抛了个媚眼,:“嫂子,妹妹我怎么会是男子呢。”

娇声软语听得我­鸡­皮疙瘩直起:太…太太可怕了。

嫂嫂笑容僵住,愣愣地看着他,完全哑了。

“夫人。”林成璧剜了朱雀一眼,轻声解释道,“这是易容的必要步骤,缺不得的。”

“哦,哦。”嫂嫂嚅嚅答应,站到了一边。

朱雀冲林成璧翻了个白眼,指尖带劲,狠狠地再我脸上搓来搓去:“记住这琵鹭膏要抹得匀抹得细,若没抹好,等会带上面具就会像二皮脸一样。”说着,从包袱里掏出一沓薄如蝉翼的脸皮。他纤长优美的手指在其间滑过,比女子还要妩媚。

“真美。”不禁出言赞叹。

“嗯?”他瞪大眼睛,诧异地看着我。

“啊,对不起。”怕他记恨,急急道歉。

“不不不。”他的美目中闪耀着惊喜之­色­,“你是说我的手吗?”他比出两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嗯。”见他不忌讳,也就放心大胆地说出口,“腕白肤红玉笋芽,很美。”

“哎呀,我就是喜欢诚实的人。”他一拍胸脯,豪气十足,“今天我就给你画一张最俊的脸。”

“唉,不用那么显眼。”急急说道。

“放心,包你满意!”他不由分说地将一张薄皮贴在我的脸上,大概是先前涂了那个药膏的缘故,假面一下子就吸了上去。一番折腾,让本来就没睡的我更加筋疲力尽。

“好了!”朱雀拍了拍手,递来一个小镜子,“瞧瞧,神鲲第一美男子!”

镜中一张苍白瘦弱的脸,惨淡的犹如冬月,只有眼睛透出几分生气。这……就是神鲲第一美男子?这脸该不会是……

“还有一个重要的东西。”他递给我一个奇怪的凸起,指了指脖子,“戴上。”

好奇地看了看,是假喉结啊。对着镜子,细细贴好,再看向他:“你怎么没有这个?”

朱雀憋了半天气,忽地喉间凸出一块:“这叫功夫。”

“哦。”挑了挑眉,坏坏一笑,“好功夫啊,神鲲第一美男子。”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脸皮微红,引得嫂嫂和林成璧一阵低笑。不错啊,摸了摸没有任何异物感的面部,看来他提供的脸皮相当薄啊。

朱雀嘟了嘟嘴,递给我一盒药膏:“喏,给你的,会用了吧。”

“嗯。”将东西收在袖袋里,“多谢了。”忽然想起一件事,低低问道:“听说你总喜欢缠着我师兄,该不会是真喜欢他吧。”

朱雀半掩容,媚然一笑,盯着林成璧,一字一句扬声答道:“对,我就是喜欢丰梧雨!”

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林门主,无奈地摇了摇头,原来是这样啊。

“咚——咚!咚!咚!咚!”一慢四快,五更了。

“好了,时候不早了,妹妹回去收拾一下吧。”

“喔…喔!喔!”在此起彼伏的­鸡­鸣中,夜终于尽了,眼前道路渐渐明晰。

一身男装骑在马上,“妹妹。”嫂子举起手,递来一块雕着流云纹样的玉牌,“这是竹肃的另一块符令,到了军营亮出它就可以畅行无阻了。”

“嗯。”将玉牌收在包袱里,对着她微微一笑,“嫂嫂,我走了,你和彦儿都要保重啊。”

“放心吧。”她扬眉一笑,“见了你哥哥就回来,路上小心。”

摸了摸已经烦躁不安的踏雍,向她点了点头,一踢马腹:“驾!”

雀飞翻檐,蝉惊出树。

骏马长嘶,追日逐云。

握紧缰绳,抿紧双­唇­:这一次,我要牢牢守住所有的珍惜。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气吞残虏战穹苍

章节字数:11320 更新时间:07-11-09 23:41

八月初七,近乡情怯。

迎着午后的暖阳,定定地望向天边的那座城,手脚微凉。

“噗!”身下,踏雍不耐烦地打了个响喷。

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挥马鞭,壮胆似的吼道:“驾!”

马踏清风,疾过飞鸟。暖阳照在脸上,却难以渗入肌理。偏过脸,飞逝而过的株株白桦将那段艰辛硬生生钩出心底。记得那一天,河水刺骨,枯叶飘零。再转首,向前望去。只见形似酒爵的酹月矶屹立在江头,似乎在见证那段锥心的回忆。犹忆那一日,漫天血腥,生死别离。

“驾!”一踢马腹,快若流星,将惨淡的景­色­抛至身后。

灰­色­的城门沉重的没有半分生气,护城河散发出阵阵恶臭。仰首望去,门楼上的“繁城”二字被灿烂的秋阳反衬得更显沧桑。未至九月,却已是凄凄惨惨的悲秋模样。这,还是我记忆中那个时时处处都洋溢着春­色­的繁都,还是那一座不适合秋的城市吗?

揪心地疼,记忆中的天上人间已经堕落到地狱的边缘。

“什么人!”守城的士兵大吼。

定睛瞧去,他们穿着赭­色­军服,是青国士兵!带着几分疑惑翻身下马,从包袱里拿出玉牌递过去,沉声道:“我是从云都来的,韩将军在城内吗?”

方脸士兵接过符令,仔细地看了看,随后躬下身,将玉牌双手捧上:“将军出城了,晚些回来。”有礼的回答不露半丝军情,不错的兵士。

将玉牌收起,微微一笑:“那我就先进城等他。”

方脸向其他人吩咐了几句,转身看向我:“大人,请。”

“多谢。”

“大人,让小的来牵马吧。”方脸走在我身边,刚想要拿过马缰。只见踏雍猛地仰起脖子,龇牙咧嘴地长嘶,惊的他向后一跳:“呵,挺凶的。”

轻轻地拍了拍踏雍的颈侧,笑道:“嗯,这家伙认人的。”安抚地摸了它几下,举目望向四周。绿檐红柱早已斑驳,舞榭歌台已被雨打风吹去,参差十万人家已大多成了残垣断瓦。昔日车水马龙的青龙道如今空空荡荡,偶尔走过的几个人也是一副落魄模样。真是江山易老,物是人非。

这就是我的生地啊,感到入骨的痛。

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位兄弟,才出云都十日,你们已经到了荆国境内,好快啊。”

方脸得意地扬了扬眉:“我们将军治军甚严,说了这次是急行军,咱这些小的可不得带快点跑?不是狗子我吹,真要比起来。”他看了一眼踏雍,“您这匹马都未必是我们的对手。”

“是啊,我是晚你们一天出都的,结果到今天才追上。”笑了笑,继续问道,“不过这繁都是怎么取的?速度也太惊人了吧。”

“嘿!”狗子来劲了,“这繁城可不是取的,而是献的!”

“献的?”

“嗯!都是九殿下的功劳啊。”他的眼中满是兴奋,“以前啊我一直以为那些养在大红墙里的王族一个个全是软脚虾,九殿下才来的时候,兄弟们虽然表面上恭敬,私下里可全不服他。”狗子急道,“前日包围繁城,将军让营中的前幽人唱起家乡歌谣,守城的士兵有些搔动。对方大将当场就杀了几个哭成泪人的士兵,这效果就又没了。”他叹了口气,“就当大伙儿以为这一仗是非打不可之时,九殿下命军中所有会识字的前幽兵写下自己平时吃什么、用什么,原是哪里人。然后将布条绑在箭头上,全都­射­进城里。”狗子以拳槌手,语调微扬,“没想到半个时辰后从城楼上抛下荆国大将的头颅,守城的士兵反了。哈哈哈,就这样开了大门,放兄弟们进来了。”

闻言轻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人亦然。允之啊,你果然最擅长­操­弄人心。

“一开始大伙儿还不明白殿下为什么要让他们写平时的吃穿住行。”狗子摇了摇头,“待进了城才发现,守城的兄弟们太苦了,这里的人也太苦了。他们的口粮还不如我们军中的战马,身上的衣服也一个补丁加一个补丁,而荆国的大将却住在前幽王宫里,天天大鱼大­肉­。怪不得他们看了布条就反了,要是老子,老子早他妈反了!”狗子激动地拍了拍胸脯,“咱将军当场就放出军粮,救济了百姓。那些士兵一个个跪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是终于等到蛟城韩家的人了,终于有盼头了。”狗子摊出手,示意我左转,“那时候咱才知道,原来将军他们这个姓氏在繁城里有那么大的影响。”

“嗯。”我轻轻地点了点头,亡国之后百姓应是愈发怀念过往,应是愈发思念爹爹这位振国将军。

“啊,快到了。”狗子指了指玄武道上的一条支路,“就在这个啥青街里。”

“常青街。”握紧拳头,手心里全是汗。

“对对!”狗子挠了挠头,“唉,大人,你怎么知道的。”

全身像是触电,每一块肌肤都在战栗,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抖。眼眶微涩,松开马缰,沉沉走去,一步、两步……

眼神微颤地看着眼前这座宅子,手指轻抖地触了触门口的那个石敢当,泪水终于落下:爹、娘,我回来了。眉姨,我回来了。全叔、竹韵,我回来了。

“怎么和将军一样……”身后传来狗子的低喃。

抑制住鼻腔里的酸气,轻轻地拭了拭眼角,拉住踏雍,向狗子点了点头:“多谢引路。”

“啊,没什么。”他憨厚地笑笑,“将军虽然不在,但是胡子都尉还在府里。”

“胡子都尉?”低低开口。

“呵呵,兄弟们都说习惯了。”狗子不好意思地看看我,“胡子都尉就是韩琦大人,黑面都尉就是韩硕大人。因为他们一个留大胡子,一个天天沉着脸,大伙儿就这样叫开了。”

跃上马,向他点了点头:“嗯,劳烦了。”

马蹄嘚嘚,慢慢地向偏门走去。

“对对,马道就在南边。”身后传来狗子热心的叫声,半晌突然安静,“呃,他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因为这里,抬头看了看破旧的院墙,心头微颤:是我的家啊。

门外有人站岗,递了牌子一路畅行无阻。进了偏门,将踏雍安置在马厩里,跟着侍卫在府里一路疾行。绕过流风亭,只见野草占领了整个院子,枯竹迎风惨栗,发出沙沙的悲鸣。

“请。”侍卫将我引进正厅,“大人且先坐着,属下这就去请都尉。”

“有劳了。”拱了拱手,向外看去。院子里青砖破裂,飞檐倾塌了,檐瓦也脱落了。再看过去,罩满了苔藓的花坛边立着几个破旧的紫泥花盆,里面乱蓬蓬地养了些杂草。心头苦涩,走到老旧的木椅边坐下。再看去,只见山墙斑驳,门窗残破,北墙上长着一片青­色­的霉苔,无处不荒凉。

叹了口气,抬目望去。红木匾额虽已褪了漆­色­,但那四个大字依旧震人心魄:正气山河。

“这位是!”门外传来一个爽直的声音。

偏头看去,不由虚起眼睛:正是此人,正是雀儿目送的年轻军官。嘴角慢慢扬起:“在下丰云卿,受韩夫人所托特来送个口信。”

“原来是丰大人。”他走进来,抱拳行礼,“在下是右军参领,姓杨,名奉奇。”他扬眉一笑,“将军去取阳城了,晚些才能回来。不如先告诉在下,待将军回来了,杨某自当禀报。”

“杨参领。”站起身,拱了拱手,“只是韩夫人再三叮咛,此话只能说与将军听,所以……”尴尬地笑笑。

“啊,是在下唐突了。”他有礼地点了点头。

“参领。”一名小兵端着茶站在门外。

“嗯,快上茶。”杨奉武向我摊了摊手,同排而坐,“请。”

小兵低着头碎步上前,将杯子放在桌上,而后犹豫了一下,匆匆将茶盏换了个位置:“大人,请用茶。”

杨奉武拿起白瓷杯,喝了一大口,发出啧嘴声:“嗯,好茶。”

将这一系列小动作看在眼里,表面却装作不知。以袖掩盏,假意呷了口茶暗自吐在衣服上,而后暗自运气将水痕隐去。放下杯盏,对杨奉武微微一笑:“是好茶。”

他眉梢微动,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啊,丰大人,在下这就去为请韩都尉,请稍坐片刻。”随后厉眼看向小兵,“陈大友在这里陪陪大人。”

“是。”

静坐在木椅上,直直地看着站在对面的陈大友。他低着头,时不时向我这里偷瞄一眼。勾起嘴角,绕过面前的这杯,端起杨奉武的那盏,慢慢靠近嘴­唇­。

“大人!”陈大友叫道。

“嗯?”假装诧异。

“大人拿错茶盏了。”陈大友指了指桌上的杯子,“那才是大人的。”

“喔。”故意拖长语调,心中有数了,换了个茶杯,冲他感激地一笑,“多谢了。”

“不,不用。”

拿着杯盏晃到窗前,背着他佯装喝茶,实际上将水全都倒在了窗下的花架里。大概是迷|药吧,姓杨的应该舍不得我死,毕竟还有一句只能对将军说的“密语”啊。不如,将计就计。扶着窗棱,皱紧眉头,手中的茶盏啪地落地。

“大人?”陈大友面容虽急,却掩饰不住眼中的欣喜。

甩了甩头,翻了翻眼睛,向前摇晃了几步,扶着椅子身体慢慢滑落。

“大人?”耳边传来低呼,“大人?”脸上感到几下轻拍,“大人。”声音僵硬了几分,“大人!”腰上被狠踹一脚,闭着眼,不动声­色­。

脚步急急,渐渐走远。隔着衣服,仍能感觉到地面的寒凉。半晌,一串疾步声,约有三四人。

“哼。”应是杨奉武的声音,小腿被踢了踢,“只能说与将军听?”他的语气颇为不屑,“将军还有没有命听到都是问题!”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有­阴­谋。屏住呼吸,继续听去。

“参领。”门外传来一个匆匆的脚步声,沙哑的男声。

“回来了,怎么说?”杨奉武语调急切。

“明王的大军已经到了长明县,估计天黑后不久就可到达。”

“好!”杨奉武一拍掌,“小毕你现在就上城楼等着,天黑后在女墙上挂三个灯笼。等到天黑,守兵就看不清城下了。到时候你就下令开门,将明王兵马放进来。”

明王,思索了片刻,朝中和明王有勾结的不就是七殿下凌彻然嘛!引狼入室,而后呢?应该不是夺繁都这么简单吧。

“是。”

“陈大友,陈二友。”杨奉武再次开口,“把他给我绑好了,拖到后院去。”

“是。”

整个人被翻了个个儿,手被紧紧地反绑在身后,腿也被牢牢缠紧。身体悬空,被人一头一脚地抬起来。出了门,向右转,直行,左拐。这,是去明心院的路。半晌,一丝芭蕉香掠过鼻尖。嗯,到了。

“妈的,终于到了。”两人粗鲁地喘气,呀的一声闷响。整个人被重重地放在地上,微痛。两人慢步走出,将门重新锁好。仍然一动不动,房间里隐隐地传来另一人的鼻息,很平稳,像是在熟睡。

“这小子可比大胡子轻多了。”

“可不是,一路都没停下来歇息。”

待两个人渐行渐远,我才慢慢睁开眼。只见布满蛛网的室内有些空荡,墙角躺着一个人。背着身,手脚也皆被捆住。将双手挪到腰际,抽出销魂。只一剑,手上的粗绳便断裂开。转了转手腕,绑的可真紧。再一剑,身体完全自由。将那人翻转过来,定睛一看:“琦叔!”急急地帮他松开手脚,猛摇:“琦叔!琦叔!”

他眉头微皱,幽幽转醒:“呃……”低哼一声,眼睛慢慢睁开,甩了甩头,“你是何人!”忽地睁大眼睛。

“琦叔,是我啊,卿卿。”用女声说道。

“小姐?”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半晌又向后挪了挪,一脸戒备。

从怀里掏出玉牌交给他:“琦叔,家里的­奸­细暴露了,我怕这里也出事,所以赶到前线来追哥哥,结果一来就碰到了杨奉武。”

“真的是小姐?”他仔仔细细地将我打量一番。

“嗯,我易容了。”偏过头,想了下,笑道,“琦叔可说过要把美髯剪下来送我的,可记得?”

“记得,记得。”韩琦激动地热泪盈眶,“是小姐,是小姐。”

“琦叔,我哥哥和九殿下究竟去哪儿了?杨奉武说他们去取阳城了,可是真的?”

他听了听外面,半晌,低声道:“少将军放出话是去取阳城,实际是夺上陵道去了。”

“上陵道?”迷惑地望着他。

“嗯。”琦叔揉了揉手关节,“上陵道是连接南北的关隘,拿下它就能保证以后粮草的供给,是兵家必争之地。”的9f

“那定有重兵把守了,取之不易啊。”摇了摇头。

“因此少将军制定了佯攻之策,守上陵道的王仲文是远近闻名的孝子,而他年近八旬的老母就住在阳城里。少将军让韩硕带人包围阳城,那王仲文定会分兵增援。”

“而后哥哥就趁机拿下守卫空虚的上陵道。”我情不自禁地拍了拍手,“妙啊,实在是妙。那,九殿下呢?”

“九殿下如今就在阳城里。”

“什么?!”惊讶地看着他,“他怎么自投罗网?”

“昨夜九殿下就乔装去了阳城。”琦叔目露敬意,“殿下说王仲文是一个将才,杀之可惜。而且王将军也是前幽降将,殿下决心说动王家老母,争取将他收入帐下。”

不禁暗赞:好胆识,果非凡人。半晌,微皱眉:“这些军机杨奉武可知道?”

“不知。”琦叔果决地回答,“这等大事只有少将军、九殿下、韩硕和我知道,今日出城时,连士兵都以为是去取阳城。”

“那就好。”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低低说道,“琦叔,这杨奉武暗通雍国明王,打算趁天黑视盲之时偷取繁城。”

“什么?!”琦叔瞪大双眼,气得胡须微颤,“这个兔崽子!怪不得他趁午饭时将我迷倒,原来是为了这个!我去宰了他!”说着,他便要撞门。

耳廓微动,远远的似有脚步声传来。一把拉住他,低语道:“有人来了,见机行动。”

“嗯。”琦叔点了点头,依言坐下,将断绳绕在腿上,两手背后。我靠墙,蜷缩在角落里,闭上双眼。

门锁打开,听脚步门外两人,进来一人。

“哟,这么快就醒了。”杨奉武得意的声音传来。

“兔崽子,你究竟想­干­什么!”琦叔很是气愤。

杨奉武轻蔑地一笑:“­干­什么,你不需要知道,快把兵符交出来!”

“呸!”

杨奉武深深地吸了口气:“要不是找不到兵符,老子早就把你宰了,聪明的快点拿出来,老子给你个好死!”

一只眼半睁半闭,看了看背对我而立的杨奉武,再瞥了瞥站在门外的两个士兵,有把握了。

杨奉武将刀架在琦叔的颈上:“老子可有的是折磨人的法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向琦叔递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地转眸。突然,撑地而起,从腰间抽出销魂掷向门外。只听两声闷叫,人影倒地。杨奉武猛地回头,琦叔趁机夺下长刀,形势陡转。

将销魂捡起,一转手腕:“嘤~”剑鸣,微微一笑:“杨参领,多谢你带我来见韩都尉。”

“你!”杨奉武气得鼻头不住轻抖。

“姓杨的,我问你!”琦叔将刀刃贴紧杨奉武的肌肤,有一丝鲜血渗下,“将军待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勾结明王叛国叛君?”

“哼。”杨奉武仰起头,“要杀就杀,废话什么!”

“你!”琦叔两眉倒竖,就要下刀。

“慢!”出声制止,眯起眼,勾起嘴角,“琦叔,此人可是朝廷命官,因由刑狱寺来细细问罪。”把他和雀儿交给洛大人,一定要把七殿下连根拔起。

“是。”琦叔放下刀,弯腰捡起一截断绳。不待琦叔绑缚,我横起销魂,剑光四起。

“啊!”杨奉武瘫倒在地,不住抽搐,“你!你!你不是人!”

笑笑俯视:“只是将你四肢经脉挑断了而已,和你不同。我,不相信绳子。”剑指面门,敛容轻道,“你们要的不是繁城,而是将军的命,可对?”

地上的人停止蠕动,瞠目结舌地望着我,面容似有一丝绝望。

“哼!”撩袍而出,“都尉,将门锁紧了!去捉剩下的老鼠!”

“是!”

第二十一个,冷冷地看着地上尸体。秋风吹来,尽是血腥。“全了?”背手低问。

“是。”琦叔抱拳点头,“杨奉武的亲兵都被杀­干­净了,其他的都是老夫的人。”

“嗯。”

“小姐。”他低低开口,“要不要派人请将军回来,城里只有一万兵力,怕是守不住啊。”

回首轻笑,转眸看向城楼下:“不用,琦叔今夜我们就以其人知道还治其人之身。”

“小姐的意思是?”

厉眼看向远方:“明王不是想偷取繁城,然后等哥哥回来,再关门围攻嘛。”陈绍你还是那么­阴­毒,“我们就开门放他进来!”

“小姐,这太冒险了!”琦叔一脸急­色­。

“我还没说完呢。”细细解释道,“明王千里奔袭而来,若不拿下繁城,那便没了落脚点。如果我们只是一味坚守等候大军前来支援,那明王定会狗急跳墙,尽全力攻城。西雍士兵向来以骠勇著称,而且兵力悬殊太大,恐怕不待哥哥赶回,繁城就会被破。”

“嗯。”他点了点头。

“不若来一招瓮中捉鳖。”我走到角楼里,指了指拉动千斤顶的机械,“今夜我们依照暗号,将灯笼挂起,而后打开城门放明王的先遣部队进来。而后放下千斤顶,将大部队割断在外。”

“大部队在外,那不是还要攻城?”琦叔不解地望着我。

“嗯,所以事先要在城外埋下伏兵。”推开角楼门窗,指向城外的那出白桦林,“在那里事先布下五千兵,让他们带着军鼓号角。待看到城门放下,就使劲地给我吹,给我喊,务必造成大军来袭的假象。而后请琦叔选出一人假扮我哥哥站在城楼上大吼几句,竖起旌旗,用以疑兵。”既然对方想趁月黑风高、目视不明来混水摸鱼,那我就将计就计、让他们自食苦果。

“好计!”琦叔抚掌大笑,“如此一来明王定会以为将军还在城内,是自己中了反间计。”

“嗯。”点了点头,“记住穷寇要追,明王仓皇逃走若不追击,他定会疑惑。一直要将他逐到酹河边,方才可以停歇。”抬首望向渐西的秋阳,低低开口,“时间不多了,请琦叔务必在天黑之前将一切安排妥当。”的15

“是!”琦叔敛容大吼,“属下遵命!”

冷月斜睨,星汉悄流。远处山野早已灰黯,寒鸦飞入白桦林,低哑的呻吟让人想起了鬼魅的呓语。

女墙上挂着三盏灯笼,惨惨地透出白光,四野寂静。

“都尉!”一名士兵指着不远处晃动的黄点低叫。

“拉城门!”琦叔大声命令道。

“嘎,嘎,嘎……”伴着刺耳的铁链声,厚重的千斤顶缓缓开启,嗯地一声城门打开。

“哒、哒、哒、哒……”“啪、啪、啪……”马蹄声、脚步声由远及近。转眼间,兵临城下。

“琦叔目测一下,大概有多少人?”开口低问。

琦叔虚目望去,倒吸一口凉气:“至少五万人。”

五万对一万,压倒­性­的优势。屏住呼吸,静等对方行动。雍军没有急急入城,而是按兵不动。黑压压的人马之中隐着一辆华车,想必那就是陈绍的坐驾吧。只见一人一骑走到马车边,过了许久,一个有些尖锐的男声响起:“左蛏队听令!随我入城!”语音似曾相识。

待那队人马靠近了,在残月冷照下,这才看清为首那人:“白子奇。”磨牙吮血,扬起杀意,“琦叔,等城门关下了,你派人将他们逐到内城的北霆门外。”

“北霆门?”琦叔诧异地看向我,“那不是!”

“嗯。”举首望弦月,清辉沁骨寒,“腌制脯醢以奠之。”

“是!”琦叔果决地应声。

悄悄地走下城楼,足下轻点一路向北飞去。

左旋柳林依旧虬枝横立,惨淡的月­色­映出十里荒凉。这里是内外城间的坟地,这里是爹娘魂归的地方。闭上眼,不忍睹,依照久远的记忆,颤抖地走入林地。像是一步一步走进灵魂中最脆弱的角落,“沙、沙。”凄凄的踏叶声,恍若心碎的声音。

掌心渗出冷汗,身体微颤。近了,近了。慢慢睁开眼睛,只见两株并枝而生的柳树下立着两座紧紧相依的坟茔。起伏的坟包前立着两块白而光滑的石碑,碑下放着几盘果蔬和牲礼,净瓶里Сhā着数枝桂花,那是爹爹最爱的花卉。将脸上的假面取下收入怀中,一步一步走近,身体倏地滑落,指尖轻抚墓碑上的文字,声音微颤:“爹、娘,卿卿来了。”重重地叩首,“女儿不孝,今日才来看你们,请二老恕罪。”再叩,“十年未为爹娘添白烛、奉祭礼,是女儿之过。”三叩,“让二老沉骨异国、饱受风霜,是女儿之错。”缓缓地抬起头,猛地抱住两块石碑,“生养之恩永不忘,今日请二老饮一壶月光,但看女儿杀破狼。”

无叹,无泪,一脸无情。慢慢站起,从腰间抽出销魂,转身离去。风吹过,桂花清如水沉香,月­色­凉如秋寒霜。

站在官道上,静候脯醢。

“哒哒哒……”跑步声慌乱,马蹄声仓皇。冷眼看去,为首那人一脸惨白,全不似乾州那次的嚣张。

“来者何人?”白子奇举鞭尖叫。

“地狱鬼差。”语落身起,剑指豺狼。

“护驾!护驾!”颤不成声。

蔑然一笑,以气贯剑,销魂声动,音音绕耳。一剑飞过,头颅飞起,横身一扫,将白子奇踢落马下。“来人!来人!”他连滚带爬地向身后跑去。

轻轻落在马前,转腕飞血,剑身银亮。带着微笑,走入包围。忽地瞪大双眼,真气四­射­,剑走八方,光若游龙。血­肉­横飞,惨叫四起,无心无念,但有剑。

天教分付与疏狂,气吞残虏战穹苍。

杀!杀!杀!的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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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密林里吼声和擂鼓声震天动地。

“主子,我们中计了!”随驾急急大叫。

明王匆匆跳下马车,踩着小侍的手掌跃上马匹,冷冷地看了看旗帜招展、将帅遥立的城楼:“传我帅令,大军撤离!”

“那白军师?”尉官急急问道。

明王不甘心地虚起双眼:“白军师为国捐躯,本王定厚葬之。”一抽马鞭,掉头飞奔,“驾!驾!”

“撤!撤!”校官粗吼,架起的云梯被推倒,雍兵分成三路急急退离。

“杀!”

行至白桦林只听喊声撼地,锣鼓齐鸣。一队骑兵从东南角杀出,黑暗之中看不清来者多少,但从声音判断至少也有近万人。明王暗叫不好,低下头,隐身于军卫之中。

“唰,唰,唰……”一阵箭雨飞过,骑卫纷纷倒下,明王惊的毛发耸起,心中暗恨:凌彻然,都是你害的本王如此狼狈,待我陈绍回去再与你算帐!

天似沉墨,黑云罩地,风动白桦,疑有暗影。

惊,惊,惊。的f7

小跑的步兵不时张望,就怕哪里再杀出伏兵。气不敢喘,脚不敢停,一鼓作气奔行数十里。待到酹河边,刚要停下缓口气。却听身侧又是一阵号角低鸣,怎么又来!从明王领地到繁城,本就不眠不休地疾行了一夜,如今又受到如此惊吓,雍兵个个觉得身负千斤,疲累不堪。

“杀!”马蹄声狂乱,西南风不息。

雍兵丢下辎重,虽腿如灌铅,也不得不再度奔命。

骑马狂奔的明王此时已经金冠半落,束发蓬乱。他低下头,躲过数支冷箭,狠抽马匹:“驾!”

风声鹤唳水滔滔,林暗月残路遥遥。

仓皇奔行数十里,过了酹月矶,追兵渐无。陈绍微疑,勒马回望,只见身后尽是丢盔弃甲的雍兵。他扶了扶金冠,暗自思忖:一路上只见小丛追兵,而且并未一次近战,追而不杀,这不是青军的风格啊。半晌,他猛地瞪大眼睛,两腮微抖:糟,中计了!

明王一挥马鞭,大声吼道:“传我帅令,回击繁城!”

“什么?”“不是才逃出来吗?”“回去送死?!”声声质疑。

“违令者。”明王无情地看向四周,“斩!”

人困马乏的雍军不情不愿地调转阵形,好似一条半死的蟒蛇,显得有些沉重。

“报!”身后Сhā着窄旗的探子狂奔而来,半跪在地,“西北二十里外发现青国大军,人数约有十万!”

“十万!”明王瘫坐在马上,“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

“主上!”“主上!”身边的将官急急开口,“主上,保命要紧!”

明王回过神来,深深地吸了口气,调转马头:“传我帅令,向丰州挺进!”钱乔致,当年本王为你求了个重金侯的头衔,今天该是你投桃报李了!

凉风习习,月到繁城。

“你说什么!”功成归来的韩月杀暴吼一声,看向马下,“她来了?!”

“是。”韩琦骄傲地说道,“此次计退明王,全都是小…不,全都是那位大人的主意。”

“喔~”携新将归来的凌翼然眯起桃花眼,心痒难耐地问道,“她人呢?”

韩琦一脸难­色­:“大人…大人她……”

“琦叔!”韩月杀急得握紧马缰。

“她让属下将白子奇一众赶到内城的北霆门外,说是要腌制脯醢以奠之。”

“胡闹!”韩月杀一挥马鞭向北驰去。

“驾!”凌翼然勾起嘴角媚然一笑,策马紧跟。

“这……”降将王仲文看着远去的两人,微讶。

“将军。”韩琦向他拱了拱手,“请将军下马休息。”

“好、好、好。”不明所以的王仲文看向远方,半晌恍然大悟:计退五万大军是个将才,也难怪韩将军和九殿下对他如此看重。嗯,看来这次投了明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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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剑,踏过横斜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向在地上爬行的白子奇。

长风落叶,枯藤残花。西风萧瑟,入骨寒凉,这就是我记忆中的秋夜。

星子坠天,凉露似泪。魄似蛾眉,清辉染血,这就是我记忆中的弦月。

“不…不……不要……”尖声入耳,让我的心越发冰凉。面无表情地拽起他的头发,垂下剑尖,一路拖行。“侠士,你我无冤无仇,求您…求您饶了小的一命吧!”哭音刺耳,用力将他扔到旋柳下。

收起销魂,从地上捡起两枝长枪。冷冷勾起嘴角:“无冤无仇?”声音凉如寒冰。

“是……是……”他颤抖地向后靠去,“在下确实不认识侠士,何谈仇怨呢?”

转眸一笑,将长枪一边一枝Сhā入他的腹侧,气走经脉,硬生生地将他挑起:“不认识?”

白子奇嘴角抽搐,血如泉涌。

用枪将他撑在树上,慢慢靠近:“死之前看清楚点。”

“你……”血液从他的口腔里漫溢而出。

抬头看了看已偏向东边的冷月:又到这一天了。

冷冷睨视:“十年前的今天,白军师可是将我掷于城下啊。”

他猛地瞪大眼睛,五官痛苦地挤成一堆:“是……是……”

冷哼一声,转身离去,并未听到最后的答案。夜半鬼门开,秋到血债还。

报仇了,可是。回望柳林,刺心锥骨:可是……可是……可是……

不,我不要流泪。捂着脸颊,鼻尖弥漫着阵阵腥味:说好了不再在这一天流泪,不再回忆,不再痛苦的。脸颊微凉,手掌浸湿,狠狠地抹着脸颊:说好了不再用泪水诉说哀伤,说好了一定要变的坚强。

不哭,不哭,不要再哭了。泪却似酹河水,拭过千行又万行。心底越发的焦躁,越发的激狂,索­性­放下双手,望月嘶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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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惨唳入云,闻之心碎。

“卿卿!”韩月杀从马背上翻下,踏着延绵百米的尸体,向远处冲去。

身后的凌翼然看着血流成河的荒郊野岭,眉梢微动,心如锥刺。

柳林边,一个娇弱的身影直直挺立,仰头大喊,声音嘶哑:“啊!!!”

“卿卿!”韩月杀心疼地抱住她,低哄道,“可以了,可以了。”

“啊!!!”泪水如瀑,声声不绝。

“可以了,可以了。”韩月杀语带哽咽,两眼微红。

“啊……”力尽而倒,凄音断肠。

“可以了,可以了。”韩月杀将她打横抱起,柔情说道,“睡吧卿卿,睡吧。”怀中这人缓缓地闭上双眼,一滴清泪从眼角滑下。

“竹肃……”凌翼然轻轻开口,生怕惊醒了佳人,“这……”一向成竹在胸、料事如神的九殿下第一次面露迟疑。

韩月杀仰首望向那钩残月,缓缓开口:“今天是八月初八。”

凌翼然美目含忧,望着沉睡的月下,满心疼惜:“是忌日。”

韩月杀抱紧怀中人,语调微颤:“亦是生日。”

九殿下瞪大双目,定在原地:生…日……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今夜西风入闽关

章节字数:7128 更新时间:07-11-11 00:49

夜半漏声残,剪剪清风寒,长乐殿里突然传出一声兴奋的低吼。

“好!好!”

青王凌准披着黄袍倚在床上,手里攥着刚从前方传回来的军情详奏,笑得不禁重咳:不愧是孤的小九啊,这样的胆识和手腕,果非凡子。他怡然自得地点了点头,嘴角微微勾起:千金易得良将难求,不失一兵一卒就拿下了蕲、锋两州,不折一羽一殳就夺下了上陵道,伏波将军啊,你说六成其实是留有余地吧。

“王上。”帐内传来娇声软语,一只雪臂从暖被里伸出,“王上,夜深了。明日再理会吧,反正折子又不会长脚跑了。王上~”

青王厉厉转眸,沉声道:“得显。”

在帘外伺候的内侍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位主子,怕是活不久了吧,唉。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向后招了招手。两名小内侍机灵地拿起薄被,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进内殿。只见青王凌准站在床边,厌恶地瞥了一眼被众人,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王上!”身后传来惊恐的叫声,“王上,臣妾知错了,请不要赶臣妾走啊,王上!”声声低泣,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青王闭着眼睛,伸展两臂,享受着得显的伺候,对此充耳不闻。

“好了,王上。”

凌准迈出寝殿,疾步向御书房走去,一路思忖:嗯,王仲文算是名将,该给个三品头衔。不过,那个丰云卿又是何人?他停下脚步,背着手站在廊里,拧眉望夜:是小九的人?还是老三的人?凌准低下头,来回走了几步:亦或是小七的人?啧,他撇了撇嘴:就先给个虚职看看吧。

“得显。”语调中透出深秋的冷意,“去把刑狱寺的洛太卿给孤叫来。”

“是。”

青王虚起锐目,抿紧双­唇­:战时叛国,哼!他重重地吐气,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杀意:孤倒要看看是谁借了你这个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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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地舔了舔嘴­唇­,好渴。全身像是散了架似的,好累。撑直手脚,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慢慢掀眸。

“嗯~终于醒了。”一张放大的俊脸近在咫尺,与那双媚惑的美目相对,一时失了心魄。“呵呵~”温热的鼻息喷在脸上,惊的我毛孔紧缩。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将他推开。急急坐起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没有半点血痕。直直地瞪着他,难道是这个痞子给换的?

凌翼然拍了拍衣角,弯着腰走过来。弯着腰?!回视周围,身下突然一颤,原来是马车。“哒、哒、哒……”车外传来声声马蹄、急急脚步,看来是在行军。

“真是位忘恩负义的小姐啊。”允之坐在软榻上,黑眸遽亮,似怨非怨,似笑非笑,“我为了你特地弄来一辆马车,可是牺牲了好容易收伏的人心,甘顶上贪图舒逸的罪名呐。”他拢起远山眉,眨了眨眼睛,“用完了就推开,真是好让人伤心。”

什么用完了,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衣服…”摇了摇下­唇­,低低开口,“是谁帮我换的?”

“是我~”他得意地一笑,目光在我身上逡巡,暧昧地勾起嘴角。

“你!”恼羞成怒,回头寻找销魂。

“找人给你换的。”坏笑声传来,“真是个急­性­子,哈哈哈~”

散着头发,气呼呼地坐下:“哼!”斜睨他一眼,没好气地问,“是男是女?”

允之敛起笑意,直勾勾地看着我,身体越压越低:“卿卿,你说我会让其他男人看到你的身子么?”惊人的气势,逼的我向后弯腰,“嗯~”眼见又要倒在榻上,我快速地翻身,从他的逼迫中逃离。站起身,顺了顺长发,好气地问:“假面呢?”

他坐在榻上,其姿煞是狂妄傲慢,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瞪大眼,扬起下巴,以不输他的气势问道:“假面呢?”

允之媚目轻转,眄睨车内的矮桌。走过去拿起上面的琵鹭膏,按着朱雀的嘱咐,细细地涂抹在脸上。

“卿卿,已到碧玉之年了吧。”语调中没有一星半点的调侃,很是正经。

十六了,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身体紧绷:一年中最难熬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我送你一样礼物可好?”声音越来越近,将假面贴上,回视,心中怅然:是奠礼还是贺礼?

他邪瞳中流溢出掩饰不住的霸气,声音充满了张力:“五年之后,我给你一个再无战乱的八月初八。”

闻言心颤,直直地望着他,眼角微涩:祥和平静的八月初八,真的有那一天吗?目光微抖,渴望他的一句肯定。

允之抬起手掌,眼神坚定:“我凌翼然向来一诺千金,答应你了就绝不食言,击掌为誓。”

慢慢抬起手,迟疑地看着他。不待我动作,他白皙的手掌就用力击来。

“啪!”掌心带着一丝麻意,清脆的声音震动着我的心房。

允之的嘴角越飞越高,眼神越来越迷离。马车像是硌着什么异物,忽地跳起,我一个不稳向后倒去。他急急地搂住我的腰,眼见就要稳住身形,突然又是一个急刹车。身体重重地砸在地上,腰间先前被踢中的地方再遭重击,好疼。想要翻身揉搓,却感重压。偏头一看,允之半趴在我身上,头上的束冠滚落一边,黑亮的长发散落下来,柔软的发梢搔在我的脸颊上,微痒,两手抵在他的胸膛上,低低命令:“起来。”

流彩的俊瞳灼灼望来,带着露骨的贪婪。动动手脚,想要将他推起,却没想他两手撑在我的颈边,不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像极了捕食的野兽。长发慢慢垂下,压迫感越来越强烈。深深地吸了口气: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两手抓住他的衣襟,右脚弓起,一个用力甩臂,真气四溢。只听嘭地一声,马车晃了两下,快速起身,半跪俯视,双目流火:“安份点。”

“呵呵~”他撑起手肘,懒懒地躺在地上,眼波荡漾,语调轻滑,“我倒是不介意你~”声音暧昧地压低,“在上面~”

此时车帘突然被拉开,刺眼的阳光直直­射­来。“殿……”声音弱弱的消失。

转首而视,只见一张张或是黝黑或是偏白的脸庞,统一染上了浓浓的讶­色­。怎么了?挑着眉看了看自己凌乱的衣襟,再瞧了瞧身下那仿若海棠春睡的痞子,动了动和他交缠的发丝。这姿势、这动作,简直像被人撞破了好事的狗男女,不,是狗男……

无力地松开双手,半跪起身。贴车而站的六幺这才回过神来,忽地将车帘放下。不过,就算隔着那层布,我还是能感受到那些刺人的目光。

“呵呵呵~”允之躺在车上,眼眉弯弯。

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怒道:“笑什么!”

这一喝反而让他来了劲,半倚身子,拍车狂笑:“哈哈哈哈~”

可恶,可恶,可恶!

忿忿地回视,一路相随的异样眼神这才稍稍收敛。脚步带恨,随着允之走进大帐,嘟嘴出声:“哥。”

身著银甲的哥哥站起身向允之揖了揖,而后严肃地看着我:“卿卿,回云都去,行军危险,不是女儿家该来的地方。”

挺直胸膛,直直对视,沉声道,“现在我这样儿,哪里像女子?”

“胡闹!”哥哥面部线条很是刚硬,“像是一回事,是不是是另外一回事。若非害怕你的女儿身被发现,我早就把你留在繁城了!”

气呼呼地与他对视:“就算哥哥把我留在繁城,我也会再追来的!”

“你!”哥哥气得一时语塞。

“哥,虽然说杨奉武已经已经被挖出来了,但难保没有第二个­奸­细。”拉着他的衣袖软声道,“其他方面不敢说,但就武艺而言,我还是很有自信的。哥~”摇了摇他的手,再添点火,“我保证不拖你们后腿,保证不叫苦叫累。”

“唉。”哥哥摸了摸我的头发,“哥哥哪里是怕你拖后腿,傻丫头。”

“嗯,卿卿明白哥哥也是不想我受伤,不想我受苦。”眼眸微颤,缓缓开口,“卿卿又何尝不是这样考虑的呢?”的75

“竹肃,就让她留下吧。”允之坐在案前,以手托腮,懒懒出声,“繁城的疑兵之计真是让本殿刮目相看啊~”黑眸亮得可疑,“若是害怕卿卿的女儿身暴露,不如让她睡在本殿的帐里。”

什么?!怒目相向。

哥哥凝思了半晌,叹了口气:“那便劳烦主上了。”

“哥!”急急出声。

“卿卿,只有主上的营帐最安全,也最舒适。”哥哥无奈地看着我。

“不要!”瞥了一眼那个得意洋洋的痞子,冷哼一声,“我要和哥哥住一起。”笑话,若去了他那里,夜里还能安眠吗?

“也好。”允之无所谓地笑了笑,漫不经心地瞧了瞧我,“既然卿卿不介意被竹肃帐里进进出出的大男人看,本殿也不必乱好心。”

“主上!”哥哥抱拳一揖,“请主上不要跟卿卿计较,竹肃的营帐即是议事帐,她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哪里能和一群男人混在一起。”说着瞪了瞪我,“卿卿,还不认错!”

斜睨过去,那痞子眉头微动,笑得好不得意:“好了,既然竹肃这么说,本殿也就勉强答应了。”什么勉强,明明就是正中下怀,白了他一眼。

“竹肃打算在这里安营扎寨么?”允之坐直身子,脸上再没玩笑之意。

“是。”哥哥敛容答道,“将士们已经连续奔行了十多天,该是时候修整一下了,更何况。”他走到地图边,目光深远,“先前夺的几个州皆是前幽旧土,原本就是民怨载道、君统不稳之地,兵法上称之为轻地,轻地易取也。一旦过了这闽关。”哥哥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就深入到荆国腹地,在此之前一定要养足兵力,打赢这场夺关之战,务必要以全胜之气踏入重地!”

“嗯。”允之点了点头,“竹肃你全权作主吧,有什么需要就跟本殿提。”

“主上不留下来参听军政么?”哥哥眼中有几分迷惑。

允之勾起嘴角,目光灼灼:“擅兵者,谋之,本殿相信你。”

哥哥眉间有几分动容,郑重地拱手:“谢主上!”

御人之术啊,幽幽地看着那双深沉的桃花目,允之允之,若那御座上坐的不是你,那将会是何等遗憾啊。

转眼间他已经走到我身边,耳边响起若有若无的调笑声:“怎么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本殿。”他媚然地看着我,嘴角坏坏地勾起,“迷上了么?”

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默念:平心,静气。平心,静气。

“走吧,到我们的帐里去~”

咬着牙,尽量不去理会那微扬的语音。委屈地看了哥哥一眼,不情不愿地跟着他离开。

真的好疼啊,揉了揉腰上的伤,应该淤青了吧。手上不小心下重了力,不由自主地出声:“嘶~”

“怎么了。”允之停下颇为轻快的脚步,皱眉回视。

“没什么。”敷衍道。

他不满地眯起眼,慢慢走来,突然出手抚上我的腰际。“疼!”头皮发麻,怒叫一声。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刚才还忙着搭帐篷的士兵拿着锤子和木锥傻傻地站着,瞠目结舌地望来。撑着腰,恼怒地退后一步。

“怎么回事?”允之声音低沉。

撇了撇嘴:“原本就伤了,刚才在马车上又加重了。”

“喔!”四下传来暧昧的应声,举目望去,众目之中闪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迷惑地挑眉:眼睛怎么都绿了?

允之斜睨周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嘴角坏坏地飞起:“都是本殿的错。”他轻转眸,俯身像是耳语,实际声音却格外清晰,“今晚,本殿会好好补偿你~”说完猛地回头,刚才还伸长耳朵士兵们快速立正,动作急如闪电。

莫名其妙地回视一圈,思忖了好久都没闹明白。挑眉望天,长叹息:军营真是个奇怪的地方,嗯,太奇怪了。

吃完晚饭,一个人漫步在军营里。远处群山渐渐融进夜­色­里,风带着些许寒意在平原上游弋,炊烟袅袅升起,营帐里飘浮着诱人的饭香。

平芜夜­色­,路亭警燧,暗旗飞电影。万灶貔貅,浅水狂鲵,壮志凌云心。

今夜西风入闽关,翘关还槊追月影。明朝秋尘染双鬓,一鞭直指酹河西。

举头望月,身笼清辉,享受着大战前的宁静。

“妈的,世道变了!”身旁的帐篷里传来一阵粗鲁的笑声,“老子以前最瞧不起长得姨娘的男人,可是啊,这丰大人真让老子服了!”丰大人?是在说我?不禁驻足偷听。

“可不是!”一个重重的拍腿声,“娘的!二子你再笑!再笑老子抽你!”

“好好好,老杜、老马你们别恼啊,我不笑了还不成吗?”

“你们这些臭小子别一脸便秘,当时老子和老杜可是在城内啊。你们是不知道当时情况有多紧急,就往城下那么一瞧,嚯!密密麻麻全是人啊,要是真打起来,咱肯定不是对手。结果丰大人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一……”

“老马你当时是不是躲在大人的怀里啊,怎么就知道他心没跳?”

“哈哈哈哈~”一阵哄笑。

“死小子,让你多嘴!让你多嘴!”帐内传来打闹的声音。

“好了好了,我闭嘴,我不吱声,总行了吧!”

“蹲好咯!”先前那个有些粗哑的男声再次响起,“丰大人一挥手,嘭地一声城门就砸下了。而后埋伏在树林里的弟兄就卯足了吃­奶­的劲又敲又打又喊又叫,那些雍兵就傻了眼了,特别是他们的头儿,像受惊的耗子一下子就从马车里钻出来,打着抖爬上马,那样儿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啊。”

“嗯。”另一个男声响起,“老子我和老马不同,咱分到的任务是在城里追击那些残兵。进来大概有千来号人吧,结果被弟兄们一阵乱砍,最后追到北门那边也就剩下两百多。就在老子想上去再爽爽的时候,刘头儿就拦住大伙儿了,说是有人去收拾。当时还纳闷呢,谁呀。后来才听说是丰大人一个人去守北门了,好家伙,两百多人啊。一个白面书生百人斩啊,那是何等的豪气!”

“真的…是他一个人­干­的?”问话的人语带质疑。

“真的!老子可是看到将军和殿下冲到北门外,然后抱着昏迷的丰大人回来的。最后打扫战场时才发现,北门外全是雍军,没有咱们兄弟的影子。特别是打头进城的那个三角眼,是被生生扎在树上的,死相真他妈惨。”

“怪不得啊!”一个兴奋的声音响起,“怪不得丰大人能压倒殿下啊,原来是有真功夫。”那个“真”字咬的格外重,重的让我听出了几分怪味。

“哈哈哈~”“哈哈哈~”笑声有些诡异,“不知道在炕上,殿下和大人哪个是­阴­哪个是阳啊。”

“废话,今天不都看到了嘛,丰大人在上啊!”

“不对!北营的人说殿下强,下午他们亲耳听见的。”

“妈的,老子说大人是阳就是阳。”

“屁!那王孙贵族是随随便便给人压的嘛。”

听到这里,我终于明白了。脸颊滚烫,狠狠地瞪了瞪白­色­的帐篷:好的不想,尽想些乱七八糟的。气呼呼地转身,疾步往回走去。一路上越想越不对,下午那会儿允之说的那些话分明就是!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呼吸带寒,脚下生风,无视门卫的行礼,狠狠地撩开帐门,怒气腾腾地冲了进去。

允之散着头发斜倚在矮塌上,他似笑非笑地睨了我一眼,翻了一页书:“总算回来了,再晚点水都凉了。”

嗯?水?绕过用几块帆布搭起的简易屏风,只见地上放着一个大大的浴桶,六幺正举着木桶往里面加水:“小姐回来了,马上就可以洗了,请稍等片刻。”倾身望去,允之半掩面容,露出的那只眼中透着淡淡的笑意。

眉梢轻拢,不情不愿地开口:“谢谢。”

他放下书,黑眸亮得有些异样:“不用~”

“小姐,这些是殿下让小的为您准备的。军营不比家里,您就多担待些吧。”六幺将一包东西递给我,露出讨喜的虎牙。

“嗯,有劳了。”接过东西,点了点头。

他摸了摸头闪到屏风外:“殿下。”

“嗯,去门口守着。”

“是。”

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换洗衣物,散下头发,不放心地看了看外面。允之一本正经地拿着书卷,面部表情很是正常。回身打开那包东西,香胰子、丝瓜囊,在战地里算是不错的了。最后还有一卷棉布,定睛一瞧,脸上飞起火烧云,这不是…这不是……将那棉布带匆匆塞进包袱,不自觉地看了看周围:这么私密的东西,他还真上心。

褪下衣裳,快速滑入水里。桶里蒸腾出阵阵热气,深吸气埋首水中,让每一寸肌肤都感受酥骨的温暖。睁着眼,只见水中漂浮着浓密的长发,随着水的波动,柔柔地起舞,好舒服。半晌,带着微笑,猛地抬头。懒懒地拿起香胰子,细细地揉搓湿发。

“香霭朦胧云衫落~”外面传来慢腾腾的吟诗声,不以为意,用瓜囊重重地搓着肌肤。

“娇羞怯怯玉人娜~”语调微扬,有一丝轻挑。半跪着,将香胰子放回桌上,水声清清甚是美妙。“暖水漾漾照艳­色­~”尾字咬的格外暧昧,“鬓云染黛玉一梭。”

偏过头,微疑,继续沐浴。“态浓意淡睇绵藐,腕白肤红暗银镯~”隐隐的笑声传来,似有几分邪味。

不理,偏过头细细地清洗长发。脚步声传来,在不远处踱来踱去。“粉腮红润眸松惺~”不自觉地对水照面,轻抚被热气熏红的两颊,眨了眨有几分迷离的双眼。“肤若凝脂声如糯。”

合­唇­闭气,慢慢滑入水中。睁大眼睛望着水面,享受着暖暖的宁静。长发像水蛇一般,在四周飘摇。气尽钻出,趴在桶边轻喘。“娇喘微微两靥愁~”猛地站起,快速擦身穿衣。散着湿发,抱着包袱,一把拉开屏风,怒目相向。

允之背着手,俊目迸发出异样的光芒,眼神赤­祼­­祼­地让我不自觉地摸了摸胸口:嗯,绑紧了,应该绑紧了,这才松了口气

薄­唇­勾起,语调轻缓的让我头皮微麻:“韶颜微醺动心魄~”

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爬上自己的床榻,一挥掌风将帐内的烛火熄灭。

“呵呵~”恼人的笑声响起,“怎么?年丝染的诗不好么?”

“­淫­词艳曲!”恨恨出声。

“可惜啊,还有一段没念完呢,好象是‘红楼别夜春风度,霏微晓露润薜萝。’”

忍无可忍,暴吼一声:“睡觉!”

“哈哈哈哈~”猖狂的笑声回荡在黑暗中。

噩梦,

今夜绝对只有噩梦!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当年拼却红颜醉

章节字数:9805 更新时间:07-11-13 00:21

水月半寐夜将阑,西风弄情入云端。

站在高楼之上,向南望去。将“凤吹”置于­唇­边,再奏一曲“知音”。

我,姓夜,名景阑,出生在眠州的水月京……

“景儿,你可知水月京的来历?”娘含笑望来,温煦的仿若暖意春风,就是这抹温柔将放荡不羁的爹爹驻足停憩。

静静地看着那双清如山溪的眼睛,默默地摇了摇头。

娘仰面躺在竹椅上,动容地望着天上的流云:“水月京的设立始於震朝的圣贤帝,传说这里是他碎心之地。”

碎心?不觉叹了口气。

“眠州原为楚地,历朝历代皆为战乱之源。于圣贤帝在位时,被一举收复。而后这位名垂千古的皇帝将陪都定在了这里,名曰水月京。”娘偏过头,柔柔地看着我,“根据眠州的州史记载,水月原是人名,而且是一位女子的名讳。”

水月,水月,低下头反复思忖。不对,不对,却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对。

“圣贤帝一生勤勉,以至于未及不惑便早早离世,而他便是在水月京驾崩的。”一声长长的叹息,“景儿。”偏过头,只见娘拢着眉,“为娘说这么多,只是希望你能真正融入这座城,毕竟你将是它的主人啊。”

主人?漠然地转眸,心中平静无澜。

“其实景儿更喜欢行医吧。”望着愧­色­满满的娘亲,并无丝毫表情。“听风举说,景儿经常熬夜读医书,而且资质非凡。”她柔柔地看着我,眉头越蹙越深,“对不起,景儿,都是娘太自私了。”

自私吗?无奈地看着欲泣的娘亲,淡淡出声:“孩儿从来没怨过。”当年外公极力反对爹娘的婚事,就是因为爹爹不愿做上门女婿。而后爹和娘私奔了,直到有了我,他们才再度回到水月京。外公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不过却提出了一个条件,那便是我必须继承眠州州侯之位。就这样,在出生后的第一百天,我的前程便被定下了。

不过,定下又如何?我若不喜欢,便会毫不吝惜地放手。只是,这话我从未说过。不是怕外公发怒,而是怕他发问,因为说话很麻烦。

“景儿。”娘伸手欲碰我的脸颊,身体下意识地回避,我天生就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景儿……”娘颤颤地蜷起手指,轻轻地叹了口气,“自你周岁后便和娘生分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喜欢而已。

“傻孩子,永远不用跟娘说这三个字。”她重新躺下,红­唇­微扬,眼眸中闪烁着幸福之意,“记得景儿一岁抓周时,我们榻上放了好多东西。”她快乐地看着我,“你外公还特别把州侯印拿出来,说是颜­色­鲜艳你一定喜欢。而你完全不顾周围人的逗弄,径直往前爬,抓起了一枚弦月形状的玉佩,久久不愿放手。惹得你外公抚掌大笑,硬说此月即为水月京。”她目光切切,带着殷殷期盼,“景儿,这水月京是你的生地,亦是娘的生地。娘不求你将所有心思投注其中,但求你能为娘、为你外公、为百姓守住这一方人间仙境。”

沉默片刻,低低应声:“好。”

春风轻抚娘的发髻,传来婉转凤鸣。清清净净,将心底的尘埃洗尽。

当时我并不知,这一声预示着怎样的结局……

再见凤簪,却是在一片血泊之中。

“冰儿!”爹爹抱着已经冰冷的娘亲,仰天嘶吼,“不!”

娘……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嘭地跪地:“娘!”随着爹爹访友归来,入眼的就是如此情境。我第一次颤抖了,将双拳紧紧握起,又恨恨地张开,横眼沉声:“是谁?”

娘的贴身侍女满面泪痕,抱着柱子勉强支撑身体:“奴…婢……奴婢……不知……”厉厉而视,她颤­唇­急道:“就…就十多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把赶来的护卫全…全杀了,最后……最后……”她软软滑下,“最后为首的那人一剑…一剑就将小姐……”惨惨啜泣。

这院子里,我,是唯一没有落泪的人,是因为生­性­凉薄吗?不,我只是天生不会哭泣,其实痛早已沉入心底。

一夜之间,春意殆尽。外公经不住刺激,心疾发作,流着泪便去了。而爹爹抱着娘凄然地跪了一宿,直到东方微白,他才缓缓站起。

“爹。”万丈金光荡涤了夜­色­,浓浓的朝霞沉沉地压在我的肩上。夜景阑已经不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而是天下重地眠州的州侯。爹爹用红肿的双眼深深地望着我:“景儿,请守住你娘最爱的水月京。对不起,我不是个好父亲。”说完看了看血­色­静庭,便抱着娘的尸身向北飞去。

这是爹第一次将我当成一个男人来嘱托,也是他最后一次回望水月京。

而后徐氏勾结了翼国意图趁乱拿下眠州,在失去了至亲后,我第一次释放了狠意。派人掘了赤江大坝,将处于眠州下游的翼国粮地全部淹没。而后亲自率兵杀入徐氏大营,将叛军杀了个­干­净。当水月京的叛乱结束,爹爹血洗日尧门、封针上云遥的消息也同时传来。

那夜,我将血衣烧尽,背手遥望微黄的圆月,长长地叹了口气:究竟谁是碧水,谁是波心?天­性­淡漠的我,怕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爹娘那样浓烈的感情……

“少主。”一推开房门,便见宋叔一脸媚笑。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不用看就知道他又是来保媒拉纤。

“少主!”身后传来急切的声音,“下月您就弱冠了,可是呢,连一个通房丫头都没。”转过廊角,加快脚步,“要是小姐还活着,那该有多心急多伤心呐~”冷哼一声,两袖带风,“姑爷啊,我宋慎为对不起你啊。”哭音乍起,不理,“唉,少主!少主!慢些走,我一把老骨头吃不消啊!”吃不消就不要跟,“少主,这次老宋我选的您一定喜欢。啧啧啧,看看这眼眉,看看这身段,宜室宜家啊!”身后飞来一幅卷轴,看也不看,微泻真气,纸片漫天飞舞,“少主!少主!”咬牙切齿的愤恨声传来,“这可是老宋我找遍眠州四境好不容易选出来的姑娘!”你选出来的?上次那个窜进我房里的女人不也是你选出来的,哼,脚下生风,向墙外飞去。

“少主~”声调拖长,依然紧跟,“少主是不是,是不是……”突然支支吾吾起来,半晌低低传音,“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身形一颤,又瞬间稳住,“不会不会,少主的医术都超过了姑爷,怎么会有那方面的毛病。难道是?难道是?少爷!”惊恐不定地大吼,“难道您喜欢男人?!”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全力向西飞去。先出去避避,等宋叔正常了再回来吧。

只是我并不知道,就是这一声暴吼造就了水月京最风行的流言:眠州州侯喜好龙阳……

也就是在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我认识了丰梧雨,一个淡然洒脱的男子。他从不问我的出身,也从不说自己的来历。与之来往,就好似沐浴在一场梧桐雨中,恬淡的友情。

而后我来到了云遥,探望了爹爹和娘亲。

“景儿你看,为父都已经老了,而你的娘依然年轻。”其实爹爹早已看不见了,在来到云遥的第二年便瞎了。如今他发如雪,双目无神,只有谈及娘的刹那,暗淡的灰瞳才会显出生气。“景儿,当年为父太心急,以至大仇未满。如今,日尧门重现江湖,而为父已眼盲年老、力不从心。”

不待他说完,便接口道:“爹,我去。”

他伏在冰棺上,只一下便抚上了娘的脸颊:“冰儿你看,景儿他长大了。”双目微颤,脉脉含情。半晌,从娘的发间取下那支凤簪,慎重地递来:“景儿,若遇到心爱之人,就将这送与她。”愣在那里,没有动作。“傻孩子,你真当自己会寂寥一世吗?”爹爹低笑一声,“莫笃定,当年为父仗剑江湖,本以为这一生将与几个好友结庐而居、寄情山水,直到我遇到了冰儿……”他紧紧握住娘苍白的手,“景儿,总有一人会唤起你心中的热情。”爹爹一弹指,凤簪直直地飞入我手心,“到时候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她抓紧,将她护仔细,千万不要像为父这样,怅然半生。”

当时我并未在意,只是将凤簪收入怀里。直到扁舟酹河,那一声清唱传入耳际,好似春雨在心底撩起阵阵涟漪。我情不自禁地拿起“凤吹”,随声奏曲。再回头,江亭之上的那道纤细的身影早已消失,一时惘然。

“这位是我的小师妹,丰云卿。”直直望去,心头涌起难以言传的莫名情绪。清亮的眼眸,如一泓清泉,如一壶醇醴,微醺。她只是微微行礼,轻轻一笑便转身离去,纤细的背影藏不住弦月般的清雅风情。

那一夜,她从浅浅的书中走出,径直走入我的梦里。

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向她飘去,总是情不自禁地收集她的表情。春光洒在驰道上,却没有沁入她的心底。问我如何得知,因为我发现笑意并没有深入她的眼底。即使在黑林里,即使在和她的师姐玩笑时,绵绵不绝的哀伤也不知不觉从她的眉梢眼角中流溢。

我喜静,也喜净。眼眸一斜,身后有人。停止解衣,直直而立,正要出手,却见她踉跄着冲出树丛。清眸中闪烁着几丝不解,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山溪,嘴角缓缓勾起。山樱飞舞,仿佛听见了夜的呼吸。原来,莞尔一笑有着这般魔力。

她转眸而视,我急急收起散乱的心神,强作镇定。她拢着眉,一脸急­色­,启­唇­又闭,欲言又止。嗯,虽然明白刚才窥视的不是你,但是我装作不知,只是静静凝视。因为想看到更鲜活的表情,这,是我的私心。

原来,她很强。惊诧地看着真气四溢的她,清风抚过她洁白的额头,飘拂的刘海下是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清澈变为了冷凝,却闪着动人心魄的艳丽。不用开口,她已经明白了我的深意。携手破了金笼阵,她飞身而下加入战局。游龙惊凤般的剑势,狠戾决绝的气魄,似武胜舞的身姿。没想到失传已久的清狂剑,被她演绎的如此大气。

换下血衣,她又恢复了云淡风轻。可是我知道,只有一无所有的失去才能凝成睥睨红尘的清狂,只有没骨的痛才能浓成眉间挥之不去的惆怅。从你的眼里我看到了寂寞,这个与我如影随形的心境。就像孤月苍夜,我想我懂你。

这个谢司晨有问题,我眯起双眼,了然于心。记得下山前,爹爹说过有什么事可以找潜龙门的掌门商议,因为当年日尧门的消息就是由他们探听。如今身为潜龙门少主的谢司晨却对金笼阵一无所知,这分明是此地无银。偏过头,却见她探究的目光,发现不对了吗,真是聪敏。

走在市集里,她有些心不在焉。人流攒动,眼见她就要跌倒。身体快过思绪,我瞬间伸手搀扶。肌肤相碰的刹那,她手心的冰凉麻麻地颤动我的心底。为何讨厌与人触碰的我,会有如此反应?不禁讶异。

可当听到气吞山河的筝曲、清甜沁脾的软歌时,讶异早已变成了惊喜。是她,我早该想到,酹河上的那歌者便是她,心间充溢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欢欣,肆意挥洒着畅然写意。不管不顾那些无聊的倾慕,闪过身任人落水。只静静地深望她,热情吗?我心底流淌的暖流算是热情吗?在我理清思绪之前,就让这泓山泉静静地流淌,我会默默地注视,不去惊扰你的心境。

不仅是自己,我更加不允许任何人改变她流淌的方向。冷冷地举起酒杯,与那个男人直直对视。从那双轻挑中带着霸气的眼中,我看到了他对她赤­祼­­祼­的兴趣。平静了数年的心底突然掀起三尺波澜,决绝地回望。脑中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这一切仿若早已经历。

是的,仿佛早已经历。趴在地洞边,将她的手抓得紧紧。这种心悸像是一株毒蔓,伸出细细的触角缠住了我的身心。处于黑洞吸扯之中的她,黑发飘散,莹眸微颤:“小心!”

即使料到了身后的偷袭,我也不会回击,因为我不能放弃你。以真气护体,避免这一击致命。虽然痛入骨髓,但比起心中的那株“毒蔓”的锥心,已经温和了太多。眼见一颗颗冷汗滑落她的额际,听见她肩胛发出惊心的骨节摩擦声。既然已不能再这样继续,那我便来陪你。闪身滑下,黑暗中我紧紧地搂住她纤细的腰肢,相拥的刹那孤寂的心像是被填满,怀馨。

抱着已经晕厥的她,从腰间取出“子夜”,剑刃滑在石壁上,发出惊心的金石声。缓冲了下落,轻点两侧,拥着她轻轻落地。怀中人已经疼得冷汗浸衣,黑暗中却听不到一丝呻吟,坚强的让我心生疼惜。搂着她,将真气一次又一次地输入她的体内,这样可以缓解“丝丝入扣”带来的痛感。

周围没有一丝声音,却让我感到很温馨。休息片刻,将她扶起,再次渡气。玉笋般的纤指微微一动,她醒了。

“夜少侠,谢谢你。”

清音传来,让我好心宁。静静地看着她,在橘­色­的微光下,清雅的她好似一幅古画,透着淡淡的神秘。第一次与女子独处,第一次说出那么多话,非但没有半分不快,反而觉得自然舒心。

背过身,听到裂帛声。静静地将伤药递去,微凉的手指触碰在伤口上,一种从未有过的酥麻感侵袭全身。

“对不起,夜少侠,都是我连累了你。”

夜少侠,心头掠过一丝不快,下意识地开口:“修远。”停顿片刻,补充道,“我的字。”

半晌,身后传来一个轻柔的低唤:“修远。”

“嗯。”嘴角微扬,很享受。

“云卿。”素手撩拨着我的心底,微痒,“我的名。”

像是听见了一滴清露落入深潭的声音,心底漾起涟漪。回味着这醉人的情绪,轻轻开口:“云卿。”

“嗯。”柔顺的低应。

随着布条一圈一圈地围绕,脊背上感到温暖一次一次地靠近,原本平稳的心跳也一下一下地加快。云卿,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低吟。

眠月梦境……一时恍然,难以抑制心中莫名的酸涩,沉沉念道:“吾妻之墓……”吾妻,吾妻,脑中反复出现这两个字。走入古墓,烟柳画桥,庭树­阴­浓,这一切,好熟悉。不用摸索,径直走去,好似来过了千百遍。推开房门,入眼一幅古画,那双眼睛像极了她。

“云咙咙兮秋夜寒,空浩浩兮霜蕙残。”带着几分心酸低念,“明月长眠兮星宿暗淡,清宇愁惨兮此心长叹。”

“悔之晚矣,四海尽弃来生还。”她的声音微颤,似有几分动容,随后缓缓地走入内室。胸口刺痛,猛地坐在圆凳上,­精­神越来越恍惚,入骨的悲伤席卷全身,让我无力抵抗。

“修远。”她急急地冲出珠帘,“你怎么了?”语中的关切沁入心房,缓解了锥心之痛。她伸出手欲抚我的额头,我不闪不避,连自己都开始迷惑身体的反应。她的柔荑冰凉柔­嫩­,微妙的感觉涌上心头。听从她的话,盘腿坐在角落里调息。她对我从未有半点倾慕之­色­,不同于那些女子贪婪的眼神,她的清眸里只有单纯的关心,这让我又喜又愁。你的温柔,你的飘逸,欲说,语言已失去意义。

静坐休息,恍然间如灵魂出窍,飘飘乎,随风直上九万里……

“龙儿。”天霏霏,水蒙蒙,一个通透的声音由远而近地传来,霎时间云开雾散。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空中悬岛之上。只见岚霞变换,云水飞腾,山泉倾泻汇成丹池。弥漫着水雾的池中遍开五­色­莲花,好似仙境。

“龙儿。”举目望去,广台之上立着一位女子。她深深地望着我,眉宇含愁:“忘了她吧,回到天宫来,娘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不。”控制不住自己的­唇­,像是一个被牵线的木偶,不知所以地开口,“为了所谓的责任,我已经负了她两次。”哽咽,“我要去找她,就算她生生世世与君绝,我也要上穷碧落下黄泉。这一次,我决不放手!”的27

“你们兄弟俩啊。”女子叹了口气,“龙儿你是太严谨以至于被责任所累,螭儿他是太顽劣视责任为粪土。若是能匀一匀,那该有多好啊。”她微微一笑,“这样也好,让你任­性­一次,让螭儿磨练几世,若是能将那份孽缘完结,也算是好事一桩。这一次,娘不偏袒,不参与,你们各凭本事吧。”

她挥了挥手,眼前景物突变,周围一片惨淡。

“青龙君,你不要等了,她不会来了。”穿着黑­色­官袍的长须男子对我摇了摇头,“你和赤螭君,一个痴等,一个逆天,这让老夫好难做啊。”

“那你告诉我,她究竟在哪里?”身体已不由自主。

他叹了口气,面露难­色­:“唉,幻海龙王心疼爱女两世含恨,不准老夫透露弦月的踪迹,您就别再问了。”

弦月啊,闻名惘然。

远处的曼殊沙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久得让我忘记了时间的存在,久得让我忘记了那个红衣人从身边经过了多少次。唯一记得的就是他狭长的双眼中掩饰不住的恨意,以及那个放荡不羁的背影。

“青龙君!”长须男子挤过桥前来往的众人,“好消息,她回来了。”

“什么!”我静静地待在这个躯壳里,看着自己激动地抓住他的手。

“嗯,九天圣母去找幻海龙王谈过了,为了还神鲲一方安宁,龙王同意让弦月再次轮回。”男子向我深深一揖,“您可以上路了,神鲲阎王在此拜别。”

阎王?难道这里是地狱?目光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经意地看去。只见云卿被两个差役推搡着,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怎么?心中微惊,她怎么在这里?难道是丝丝入扣发作了?胸口一阵刺痛,好似毒蔓探进了心底,生命一点点地抽离。

挣扎着从黑暗中惊醒,又重新回到了古墓里。飞身而去,慌乱地寻找着她的踪迹。终于在水榭中,看到了那道柔弱的身影。心跳骤停,怔怔走去,手指有一丝颤抖抚上她的玉肌。指尖传来她平稳有力的脉动,长长地叹了口气。翻腾的心湖渐渐沉淀,不禁问自己:夜景阑,对于你,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迷惑,直到离开古墓我都还没有将思绪理清。

静静地站在荷塘边,看着月夜下,那道自吟自唱、且歌且舞的身影,微笑不自觉地在嘴角飞扬。是谁抹去了她眉梢的哀伤,是谁让娴静的她喜非常。思至如此,不禁敛起笑意。心头,微酸。

她遥指弦月,笑意盈盈:“听,长乐未央。”

夜未央,月明星稀。景未阑,云淡风轻。

她回眸一笑,我不禁心摇。刹那间,她身影凌乱,­唇­边绽出一抹殷红。顾不上授受不亲,一把拉开她的衣袖。冶艳的藤蔓长至她的前臂,那蜷蜷的枝叶仿佛伸进了我的心底,连着“毒蔓”一起触动着痛感。紧紧地抱住她,快速向西厢飞去。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我流溢真气将她的房门关上。用银针止住藤蔓的生长,耗尽内息将殷红的枝叶逼回掌心。而后,就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在清雅的睡颜上来回逡巡:原来,你对于我来说,已是不可缺少的存在。的46

晨光微熹,我默默地推开房门,只见两人立在院中。一位是我的好友丰梧雨,另一位是双目深邃的高峻男子。

“夜兄,这位是云卿的大哥,韩月杀,青国的韩将军。”

匆匆点了点头,便要离去。

“夜神医,请一定要救救卿卿。”韩月杀向我抱拳深揖。

“嗯。”她不会有事,因为我不允许她有事,抬步便走。

“夜兄,你这是?”身后传来丰梧雨略微急切的声音。

“采药。”淡淡开口,睨视韩月杀,“让她,等我。”

“丝丝入扣”之所以成为天下奇毒,原因就在于解药中的一味翠微蛇胆难得。不眠不休地奔行了数天,终于来到了位于梁国最北端的藏幽崖……翠微蛇唯一的栖地。

这种蛇由于毒­性­甚强,而被世人成为王蛇。传说此蛇乃是仙界神兽,只因触犯天规而被逐到下界。它们天­性­狡猾,昼伏夜出,只在悬崖壁上的横木栖息,加之数量极为稀少,因此极难捕捉。

花了三天找到一处栖地,而后分几次下饵,并不急于出手。待到第八天,那条狡猾的翠微终于放松了警惕,眼见就要落入陷阱。突然一只苍鹰飞下,惊的它向悬崖窜去。心知错过这次,它就不会再出现。飞身而去,不顾一切跳下悬崖。一手抽出子夜,灌以真气直Сhā进峭壁。一手抓住急于窜进树洞的翠微,碾碎它三寸处的脊骨。随后足下一瞪,拔剑飞起。剖蛇取胆,配齐解药,马不停蹄地向青国奔行。

是夜,终于抵达云都。还未踏入将军府,便听到清越的琴音。忐忑了半月的心终于回归平静,拿出久未触碰的“凤吹”,合奏一曲“知音”。

疏疏的灯影里,她笑得淡淡依旧娴静。已经疼了七次,就是说毒如骨髓,藤蔓即将探入心壁。如此紧急,只能用那样的方法。驱离了她的家人和侍女,与她静静凝望,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说出了解毒之法。月容微红,烛光下的那一抹娇羞美的惊心。她低着头,缓缓走向床边,姿容如画将我深深吸引。床幔薄如蝉翼,如轻烟一层,将一切笼的朦胧媚惑。背过身,强压下心中的躁动,反反复复默诵着《医经》。即便这样,心神也不禁飘移。

“好了。”细如蚊声。

深深地吸了口气,极力稳住有些心急的脚步。轻轻掀起薄纱,入眼的是怎样的美景:楚腰如新柳彩云修整而成,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脊背上,隐隐地露出玉骨冰肌。柔柔地捧起她散落的绿云,丰姿尽展。闭了闭眼,沉下心,将银针一枚枚扎在她的肌理之中。愣愣地看着她如玉的雪背,一时呆愣,酥麻感弥漫全身,心底像是被一根羽毛撩拨着,痒痒的搔动起来。房中抖动的烛火让我猛地回神,轻轻地摇了摇头,这才恢复了平静。

心知她的羞涩,主动闭上眼睛,为的是让她放心,为的是将剧毒快点驱逼。定下心绪,考虑到她的身体,一开始只是将真气温和地体内,待到毒气疲软之际。猛地加力,只听几声针落、一声呕血,掌上的温度突然消失。心下一急,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睛。只见她娇弱无力地倒在床缘上,青丝散落,身姿妖娆,─肌妙肤,弱骨纤形。心魄颤动,取过薄被将她包紧。她臻首无力地靠在我的怀里,我的双手恋栈在她的腰际。

以前宋叔也曾让青楼名妓尽褪衣裳来引诱我,那是只觉得恶心。而如今只是轻拥而已,却让我的心动荡的像一池春水,怎么也静不下来。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我会负责的。”

我会负责的,因为是你。

“神医要娶卿卿?”韩月杀面露喜­色­,半晌又迟疑地摇了摇头,“对不起。”

微皱眉,默默而视。

“一开始将她带回来,并没有考虑到其他。”长叹一声,“而今她是青国伏波将军唯一的妹妹,在暗流汹涌的局势里,她的姻缘已不是我能决定的。”他退后两步,向我深深一揖,“请神医莫要心急,竹肃自当保全卿卿,等这边的形势平静了,再行商议。”

我轻轻地颔首,转身离去。云卿你已经唤醒了我的热情,只有将你牢牢抓紧,只有将你护在怀里,我才能放心。

这一夜我第一次释放了属于眠州侯的响箭,也是我第一次庆幸拥有名震天下的水月京。

三日之内,宋叔便带着­精­兵沿着酹河来到云都。

千巧再见,我已是宁侯,而她则是韩月下。不理睬青国君臣的寒暄,一晚上我的眸中只有她。看着巧笑倩兮的她,看着洒然站立的她,嘴角已不知道是第几次飞扬。

风轻,影轻,灯火轻。在蓦然对视中,周围的一切仿佛早已安静。她嫣然一笑,淡淡的波粼,沉落在我的心底。郁郁的清芬已经消融,让我饮尽绿蚁。

原来,我要的不仅仅是知音。

心知青王是故意刁难,那又何妨?我要她,不论她是韩月下,还是丰云卿。

“一年。”拿起酒盏,胸中是满满自信,“我等。”这一年,我可以做很多,而后我就来迎你。

其实她一直都是韩月下,对于她的坦诚相告是既欣喜又悲伤。喜的是她心中有我,愿意将秘密与我分享。悲的是她的过去,血海深仇为她画上了微蹙的眉。看着迎着风雨、强作坚定的她,心也跟着隐隐作痛、浓浓酸涩。

她笑笑地看着我,语调轻轻:“修远啊,不要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而放弃了纯净的蓝天,和我一起堕入地狱。”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愿与你如影随形。你要斗天、斗地,都一起,即使送了­性­命,我也甘之如饴。将她搂在怀里,为她挡住风雨。郑重地说出承诺:“我陪你。”双臂越拥越紧,心中只有一个平平淡淡的期许:我可以等,等到你答应。现在,请让我走近你,请让我陪伴你。

怀中传来她低低的哭音,像雨丝一般飘来。只不过风雨浸透了我的衣裳,而她的清泪淋湿了我的心。

那支凤簪再次低鸣,只不过这一次我已定下了结局……

站在水月京的高楼上,遥望南方。放下­唇­边的“凤吹”,从怀里取出她的丝帕,连同这寒馨的静夜,紧紧地握在手心,拧成浓浓的思念,随风飞去,飞入她的梦境。

“少主。”凝神回视,宋叔捧着两卷锦书面容肃肃,“荆王和文太后都遣使前来求援,其中文太后承诺事成之后,必将龚、娄、延三州奉上。”

冷视书卷,淡淡开口:“传令下去,后日出兵。”

“是。”宋叔点了点头,面露难­色­,“可是韩小姐他们家……”

凝望弦月,嘴角微微勾起:“出兵勤王。”

“是!”

龚、娄、延三州?皆不是我的心头好,我要的是能扼住青国咽喉的赤江,我要的是荆国的腹地。

即使下到地狱,我也要将你护周全

等我,云卿。的d7

清清的夜,凉凉的月,浓成一滴山泉,落在心底。

如果我是碧水,那你便是波心。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万灶貔貅 气吞区宇

章节字数:10113 更新时间:07-11-15 00:22

“韩氏小儿,你爷爷来了!有种的出来­干­一架,不要像缩头乌龟一样窝在里面不敢出来!”

刚从营帐里走出,便听到炸耳的叫骂。

“青国的男人都是不带种的!都是上不了场子,甩不起膀子,上不了炕子,制不住娘儿们的!”

“哈哈哈!”“早听说云都的男人爱穿老婆的花衣裳,姓韩的你走出来,让爷儿们瞧瞧!看看你今天穿的是红的,还是绿的!”

粗鲁的高吼引得一阵哄笑,疾步上前踮脚张望。只见紧闭的辕门外横立数骑,为首的那人圆眼黑面,长相狰狞,须若铁刷。他身后密密地立着数千士兵,一个个挽袖举刀,龇牙咧嘴,好不得意。

是来骂阵的,一连两日按兵不动终于让文氏着急了吗?看来是内战胶着啊。反观营内,人人各行其是,不恼不怒不搭理,军纪甚是严明。以静制动,以逸待劳,哥哥又在思量什么妙招呢?想到这里正欲扬起嘴角,忽然腰间传来一阵隐痛。微皱眉,疾步向军医帐篷走去。

一路上,少不得被人打量。默默地叹了口气,只当不见,撩帘直入医帐。大战之前有经验的士兵多会料理旧伤以便奋战沙场,今日帐内人头攒动,数位军医也是忙碌不停。默不作声,站在一旁静候。

“唉,你们看。”身侧一名瘦小男子捅了捅周围排队的众人,细微的低语声传来。

“是丰大人。”“就是和殿下合帐的那位?”“啧,长得够弱的呀。”

“大人。”一个络腮胡子抱拳行了个礼,我微微颔首。“不知大人到医帐来是?”他拖长语调,目光含疑。沉了沉声,轻轻一笑:“繁城一战伤了腰,今天特来要几贴伤药。”

“喔!腰啊!”暧昧不清的审视­射­来,“快快,还不给大人挪个位子!”几人热情的张罗,将排队的人挤到一边。的3d

狐疑地看了看有些过分热情的众人,淡淡出声:“这…不太好吧。”

“唉~”络腮胡好笑地看着我,眨了眨眼,“大人想是年轻不知道这腰伤的坏处,痛一处置全身,可是个要命的地儿。”周围人连忙应和:“是啊,这男人最伤不得腰了!大人晚上还是不要太过­操­劳,以后有的是发挥的机会啊。”

这话有些怪,眉梢微动,并未多想。走到一位军医面前拱了拱手,刚要启­唇­,就见那人从药箱里取出几贴膏药。“丰大人,这都是上好的伤药,您拿去吧。”

“啊,多谢。”微微颔首。

“不过。”军医面带犹疑,打量了我片刻,“大人年纪尚幼,可千万不要逞强好胜,过于刚猛啊。”

唉?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刚猛?

“腰伤啊,腰伤。”侧耳静听,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只有在上的才会有这毛病,丰大人还真是勇啊!”

又听一个几不可闻的叹息:“唉,看来那五吊钱是拿不回来了。娘的,北营的人尽会放屁!”

“可不是,这次赌局老马头算是通吃了。”暗骂声传来,“他爷爷的,没想到这年头弱书生也能当阳。”

脸颊微烫,终于明白他们的暗义,快速拿过伤药,匆匆行了个礼,逃似的地离开医帐。低着头,攥紧拳头,足下生风便向来主帐跑去。行至帘门,负责守卫的士兵才将叉戟移开。闪身而入,只见哥哥和允之正在下棋。放慢脚步,静静走去。棋盘上黑子一条大龙摆在中央,气势沉厚。白子屈居一角,虽然势弱却隐隐露出杀气。但从棋风上便判断各自­性­格,哥哥为人端直,行事稳重;而允之留有后手,擅长反击。

“啪。”一粒白子出其不意地杀入黑子阵中,截断了黑龙之气。妙,妙哉,不禁赞叹。再转眼瞧去,哥哥微微皱眉,凝思半晌,竟下了一手败招。唉?拢眉而视,定心暗思,半晌恍然大悟,原是将阵脚变了个个儿。以首为尾,巨龙回身,以退为进,步步为营。

“哼。”允之轻笑一声,瞥了我一眼,想也不想地落子。急视,忽惊。允之竟借着哥哥那手神龙摆尾,将原本在一角负隅顽抗的白子盘活,白龙乍现,两分经纬。心中暗叹,偏头看去,却与那双桃花目对了个正着。翻手为云覆手雨,允之啊,你还藏了几手?

“少将军!”门帘一掀,韩硕和韩琦并排走来。

哥哥放下手中的棋子,正身端坐:“何事?”

“少将军。”韩硕看了看韩琦,两人微颔首,抱拳而立,“属下有一事不明,还请少将军赐教。”

“两位叔叔请说。”哥哥抬了抬手,允之倚着小桌,身体微倾。

“大军驻紮在这落日原已有三日,兄弟们早已恢复了­精­力。”韩琦偏身挺立,怒视帐外,一手抚须,一手平指,“那些荆军小儿日日在寨前叫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少将军何不趁此时机一举平定闽关?毕竟我方有十万大军,而诸坚只有五万兵力。”

哥哥双目皎皎仿若点漆,神态自若一脸沉静。他将两手置于膝上,自有一番威仪:“两位叔叔,可知文氏手中还有多少兵马?”

韩琦和韩硕对望一眼,低头诺诺:“属下不知。”

“荆国原有兵力近四十万,其中文氏手中就有二十五万大军。”哥哥语调沉沉,似有一种压迫力,“除去在渊城附近进攻的龙家军,我们一路上还将遇到十五万兵马。若再加上他们战时急招的民兵,那便是逾三十万的兵力。如果闽关一战我军硬拼,损失了几万人马,试问进了荆国腹地,又如何面对剩下的二十五万敌军?”

“这?”两人头垂得更低。半晌,韩琦轻声问道,“可是若这么拖着,就怕还未进入荆国,荆王就已人头落地。”

“那倒未必。”允之懒懒地出声,媚目斜睨。

“还请殿下赐教。”

允之看了看棋局,幽幽开口:“按说我们是急行军,那诸坚只要守住闽关即可。可是近日他一反常态,主动来寨前叫阵,其中必有蹊跷。”他目光微厉,“若是本殿没有算错,荆国的近畿地区恐怕正在恶战,而且文家并不在上风。所以~”他转过身,­唇­边溢出一丝冷笑,“文太后希望外围的援军能早日瓦解,然后收拾兵力北上弑君!”啪地一声,白子落下,再伸头看去,乾坤斗转,白棋犹如潜龙出海,气吞八荒。

果然,微微一笑,并不诧异。靠近哥哥,从棋笥里取出黑子,轻敲。突然,灵光乍现,如壁虎一般去尾保首,一招直Сhā入白龙内腹。嘴角微微勾起,再看去,允之黑瞳遽亮,眼波浩淼。真是一双魔瞳,摇了摇头,差点就被吸了进去。他微微一笑,优雅地抬手,下出杀招。

“那少将军就打算这么耗着?”韩硕叔叔语调微急。

哥哥瞥了棋盘一眼,站起身让我坐下,轻缓的声音飘来:“陌上折柳,枝韧反击,欲取之而不得。如今,敌方已躁,花招频频,我军只需静等。不日,战机自现,只需一击,便可大胜。”

“是!”两人齐齐大吼。

点了点下颚,将攥热的黑子放在白子阵尾,一招围魏救赵,解了困局。抬起头,挑衅地向他扬了扬眉。允之俊瞳中抹过异采,目光灼热,几乎要将在我的脸上烧出一个洞。不自觉地向后挪了挪,却躲不开他视线的追击。

“这几日营前还真热闹啊。”抬头望去,哥哥掀开帘门,目光有几分狡黠,“看来荆军休息的很好。”他猛地沉手,布帘落下,将隐隐的叫骂上隔在帐外。“韩硕!”哥哥目露寒光,语调肃肃。

“末将在。”

“本帅命你从南营中选出一千­精­兵,今夜潜到荆军大营附近。每隔一个时辰就敲锣打鼓、跺脚踏地,务必要让诸坚以为是我军夜袭。”哥哥嘴角划出一个危险的弧度,左颊上的刀疤显出几分戾气,“既然他让我白日里不得清静,那我便要他睡也睡不安心!”

“而且~”允之轻轻放下一粒子,偏头笑得媚惑,“疑兵一宿,纵使以后再去夜袭,对方也会放松警惕~”

哥哥拱手轻笑:“主上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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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荆军所驻的闽关附近突然鼓声大动,喊声大举,如岳摧山崩,震天动地。吓的士兵校官从梦中惊醒。陡然间,营帐燃起根根火炬,睡眼蒙胧的众人披头散发、敞胸露怀地从帐中跑出。

“慌什么!”大将诸坚披着单衣,拎着­精­钢宝刀走出主帐,身后的士兵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为他着起铁甲。待他收拾完毕,大声叫道:“陈牧!”

一高大男子抱拳躬身:“末将在。”

“本帅命你带左军先去迎敌。”

“末将遵命!”

诸坚借过小兵递来的银盔,将足有八十斤的宝刀猛砸在地,黄土里留下一个深深的小坑。他横眉大吼:“其余人收拾齐整原地待命!”

“是!”众将齐喝,喊声有力……

月黑风高,旷野平静。只听一声雁鸣,暗林中又是一阵锣鼓喧天,刚刚暗下不久的荆军营帐再次亮起灯火。

“娘的!还来!”一群大老爷们儿骂骂咧咧地下地,踉跄两步套好鞋子。

“他爷爷的,老子才梦到婆娘脱衣,又来!”七手八脚地系上衣带,小跑着冲出营房。

黑云缓缓地从淡月边抹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众士兵排队立正,静候指令。

“报!”哨子兵一路小跑,半跪在铠甲紧身的诸坚身前,“大营方圆十里内未发现敌军踪迹。”

火光跳动,扭曲地映在诸坚的脸上,在他的眉间投上一道暗影。他松开手掌,身边的小兵急急接住宝刀,身体不堪重负地微倾。诸坚上­唇­抽动,鼻翼撑大,暴吼一声:“回帐睡觉!”

“­操­他姥姥的。”一名士兵垂下大刀,扯开衣襟,对着南边啐了一口,“一晚上乍了三次胡,有种的白天来!老子砍不死你!”

“好了,虎子。”身边一人打了个哈欠,扯了扯他的衣襟,“回去睡吧,折腾了半宿了,怕是不会再来了。”

可是不等天亮,恼人的喧闹声再次闯入梦境。

“娘的!娘的!娘的!”一排男人咬牙切齿地低骂,没好气地爬起。这回只是披了件单衣,拖着鞋子就出了营房。

“第几次了?”一人抬起头无奈地望了望微熹的天空,像是已经习惯了惊扰。

“嗯。”两眼无声的战友伸了伸懒腰,“第四次还是第五次?记不得了。”

“他娘的一群孬种!”旁边营帐发出一声暴吼,一个粗壮大汉跺脚大骂,“白天叫阵他不应,晚上尽来破坏老子的美梦!娘的,老子咒你生儿子没ρi眼儿!”

“将军……”小兵挎着肩,抱着盔甲跟在诸坚身后,刚要为他着装。只见诸坚大手一挥,这次他连宝刀都没有带出。“如何?”他声音无力地问道。

陈牧抱着拳摇了摇头,诸坚闭上眼,长长地吸了口气,半晌沉沉开口:“各位都尉速至主帐,本帅有事商议。”

“是!”

天边渐渐亮了起来,一轮红日倚着平野之缘懒懒地爬起,为草­色­渐无的闽关抹上一层金黄。明丽的阳光荡涤了黑夜的忧郁,却难以掩饰诸坚眼下的微青。

“乐军师。”一宿未安枕,让他的声音略显沙哑。

一位身材消瘦的布衣男子上前一步:“将军。”

诸坚叹了口气,有些挫败地开口:“上面又来催兵,这韩月杀又按兵不动,你给个主意吧。”

众将眼角带着倦意,期盼地看向素有“智者”之名的乐余。他微微一笑,伸出两指理了理胸前的衣带,缓缓开口:“属下倒是有个计策。”

“喔?!”诸坚一下子来了­精­神,对他这份漫不经心是既恼又恨,迫不及待地催道,“快说说!”

乐余举目环视一圈,炫耀似的吐出两个字:“诈降!”

“诈降?”

“是,诈降。”乐余仰首挺胸,表情煞是孤傲,“别看韩月杀连取数州,看似勇猛无敌,其实这战功里水分可是大了去了!”他冷哼一声,一脸鄙夷,“都是顶着前幽降将之名,四处笼络人心,其实是一场大仗都没有经历。”

“嗯,嗯。”众将颔首。

“针对这点,我特地为他张罗了个好局。”乐余斜睨众人,一幅胜券在握的表情,“将军不如选两三个能说善道的士兵冒充前幽人,装作是逃兵而后去那青军大营。前面的胜战经历一定让韩月杀对他们放松警惕,让那些士兵谎称知晓我军的重大军机。”他走到诸坚身边,微微倾身,“就说今夜子时粮车路经乘容道,诱韩月杀去偷袭。”诸坚眼睛微凉,面露喜­色­,“而后将军带三万兵埋伏在青军营寨附近,带他分兵抢粮,再一举夺了他的大本营,这叫调虎离山之计。”

“好好!”诸坚抚掌大笑,兴奋地许诺,“军师啊,若大胜,一半军功都给你!”

=======================================

这些日子夜不安寝,那个痞子很是浅眠,自己醒了也不安生,时不时的来逗弄我几下,直到将我扰得睡意全无、提剑大怒才满意。每天都靠午觉补眠,这才稍稍恢复了­精­力。

“大人,午安啊!”军人虽然粗鲁,却不失率­性­,每每见我都是主动招呼。

“午安。”向他们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三五个人互相推搡,时不时偷偷看我,似有话要说。站在那里好笑地看着他们,这又是怎地?

只见一个小个子被推出,他踉跄了两步在我身前站稳:“大人!”他俯下身,拱了拱手,转眼怒瞪身后。其他人讪笑着,冲他挥了挥手。

“何事?”和蔼地应声。

他抬起头,脸颊涨红,低低问道:“昨夜…昨夜……”他扣了扣指甲,嘟囔了半晌,突然一闭眼,大声问道:“昨夜大人帐里是不是有老鼠?”

“老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嗯,昨儿个小人起夜,听到大人和殿下的帐内传来激烈的……激烈的声音。”他左顾右盼,目光闪躲,“还听见大人低声咒骂,就寻思着是不是帐子里跑进了田鼠。”他探过头,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

“老鼠……”想到那痞子的恶劣行径,不禁握紧拳头,冷哼一声,“嗯,是有老鼠,还是只好­色­的老鼠。”说完,绕过帐篷向远处走去。

“老鼠?你小子会不会问啊!”拐弯处传来几声抱怨。

“就是,老鼠能笑得那么大声嘛?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关键地方都没有问到!”退了几步,躲在帐篷那头,侧耳静听。

“就是!几个营的兄弟都等着我们回话呢,这可是关系到全军的赌局!”

赌局?还是全军的?微讶,贴耳再听。

“我不会问?!”刚才那人忿忿大吼,“那你说该怎么问?”

“应该问是老鼠在上还是他在上,笨!”

脚下一滑,险些摔倒,狠狠吐气,头也不回地疾行而去。走到主帐外,只见帐里满满的全是人,怎么,在开军机会议?悄悄地走进,只见地上跪着两名士兵,穿着荆国军衣。拉了拉韩硕的袖子,瞥了瞥那二人。只听硕叔叔低声说道:“他们是前幽遗民,受不了诸坚的苛待,偷偷跑过来投降的。”

哥哥头束白玉,身穿青­色­长袍,双目肃肃一扫,惊的两人低下头去。众将不语,安静。半晌,哥哥朗朗一笑,下座俯身,将二人扶起:“起来吧,都是自家兄弟。”

“将军!”左手那人身子颤抖,激动地低泣。他与右边那人对视了一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抹脸,回头看了看周围,面露警惕,“将军,小人有重要军机禀报。”

哥哥挑起双眉,瞪大双眼,一脸讶异:“喔?军机?”他看了看众将,微微一笑,“这里都是我的心腹,但说无妨。”

“是!”左边那人侧过脸,急急说道,“我和弟弟原是荆军的仓兵,昨日前面来了消息,说是军粮明晨就要送到。小的想,如果今夜将军派人夜袭乘容道,断了荆军的口粮,那胜利就是指日可待了。”

哥哥面露喜­色­,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随后背手上前,昂然而立,“丁浅!”

一名文官从列中站出:“属下在。”

“带他们下去,好生款待。”哥哥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丁浅了然地扬起眉,慢慢倾身:“是。”

待那二人行至身前,我快速伸腿将献计的那人绊倒。他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勾­唇­一笑,用幽国方言说道:“你去死。”

他先是疑惑地皱起眉,半晌眯起三角眼,笑道:“没事,没事。”真是自以为是的回答。

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待到两人远去地没了踪影,帐内突然爆发出一阵浑厚的大笑。

“哈哈哈!”降将王仲文笑得前仰后合,“妙啊!妙!”他倾身向我一揖,“繁城一战,众兵皆说丰大人善谋,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微微倾身,回了个礼。

“是啊,打从他俩进来,末将就觉得有几分不对。”一名年轻军官叉腰大笑,“丰大人以方言巧试,没想到那小子竟然如此应对,真是自作聪明!”

哥哥看着我,笑笑地摇了摇头,沉声道:“好了,正事要紧。”

此言一出,众将敛神而立,面­色­谨然。

“诸坚终于忍不住了。”哥哥低下头,双眼微虚,半晌抬首轻笑,目露狠­色­,“那本帅就合了他的心意,韩琦!”的af

美髯公闪身而出:“末将在!”

“今夜你带一万人马去乘容道,那里必有诱兵。”哥哥盯着他,拿出一支令符,“大军不要燃火把,静声夜行。待到看清局势,在用蝇笼阵将他们包围,快速吃尽。而后放火烧山,务必要闹得天翻地覆,让敌军以为我大军已落入诡计!”

“是!末将领命!”韩琦高声应喝,接过令符。

“王仲文!”哥哥再取出一支铜签。

“末将在!”挺俊的降将洒然出列。

“本帅命你率北营五万士兵坚守本阵。”

此言一出,众将大愕,连王仲文也吃了一惊。是啊,在野战中己方大营事关重要,让一个前荆将领来坚守,真是出人意表。

王仲文想是感受到这份浓浓的信任,虎目微颤,双手捧过令符:“末将领命。”

哥哥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夜诸坚必派人来偷袭,而且兵力一定不少,王将军可有把握全歼敌军?”

王仲文挺直脊背,灼灼对视:“必胜!”

“好!”哥哥扬眉而笑,气度超凡,“韩德。”

“末将在。”刚才年轻军官抱拳出列。

“本帅命你协助王将军守营,记住要确保殿下。”哥哥顿了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和丰云卿的安全。”

“是!”

“韩硕!”

“末将在。”

哥哥走到桌案边,敲了敲手指:“昨夜诸坚歇的可好?”

黑面叔叔挑起双眉,笑笑答道:“一夜五起,未曾安眠。”

“好!”哥哥一拍桌案,锐利地扫视众人,“今夜剩下的各位就随着我出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夺了荆军本阵,让诸坚彻底沉睡!”

“是!”齐声大喝,斗志兴兴。

八月十五月儿圆,草衰秋凉夜难眠。

盘腿坐在榻上,静静地擦拭销魂。抬起头,只见允之懒散地倚在床上,手中拿着那本­淫­词艳曲集,看的是津津有味。他还真是胆大,下午王仲文好意劝说让他出营躲避,允之却说他若不在则更易让敌军起疑,他信得王将军的本领,愿涉险诱敌。此番推拒尽让那位七尺男儿眼眶通红,对他目露敬意。三言两语便拢获人心,他是不是学过妖术?

“怎么?”这一声让我忽地清醒,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他发了半天愣,撇了撇嘴,低下头加力拭剑,小声嘟囔:“没什么。”

“没什么?”衣袍轻动,只眨眼的功夫,那本书卷就抵在了我的下巴上。抬起头,恨恨地与他对视:“放下。”

那双桃花目细长中带点轻挑,迎着烛火眼波粼粼:“若我说不呢?”他微微倾身,淡淡的麝香味扑面而来。

冷笑一声,横握剑柄,银光闪过,纸屑飞起。吹了吹剑刃上的那根断发,销魂音音。转眸轻笑,柔柔出声:“就是这样的下场。”

他不惊不怒,眼中似有几丝波澜,笑得媚然:“怎么办呐~”他向后退了几步,目光在我身上逡巡,眉梢微动,“我怎么会遇见你?”他一副滋然有味的表情,眸光似醉非醉,似醒非醒,“好难耐,真是好难耐啊。”

帐外风声大动,一丝丝凉风从缝隙中溜进,顽皮地拨弄着烛火。他的身影时明时暗,俊美的脸庞时显时隐。凝神静听,似有金石声,警醒。帘门翻动,秋风带来浓浓的凉意。只听一声怪鸣,帐内的烛火忽地被风吹灭。

持剑而立,屏住呼吸。寂静中喊声乍起,摧天踏地的脚步声让我不禁微僵。脚下的平野似乎都在颤抖,寒风大作,衣袍翻掀。疾步上前,欲倚门窥视。手腕忽被拉住,他猛地一扯,我一个踉跄扑倒在床榻上。黑暗中,借着销魂透出的冷光,我看清了那双危险的眼睛正闪­射­出浓浓的掠夺之情,正满溢出掩饰不了的兴趣,微惊。

“杀!”四野大动,原先振奋的脚步声忽地疲软下来。滑鼠入笼,该是猫儿行动的时候了。

手腕上的力量依然还在,那双眼睛越来越透亮。横剑而上,翻身欲起。不曾想右手也被制住,他欺身靠近。两手挣扎,却拼不过他的力气,暗自运功想要用内力震开。哪知他将我的两手合并,一掌扣住,用另一只手点住了我的几处|­茓­道。真气泻出,瘫软无力,丁地一声,销魂落地。

温热的气息喷薄在我的颈侧,帐外金戈铁马,而耳边却响起梦呓般的低语:“卿卿啊。”耳垂被轻轻含住,酥麻感让我不禁战栗。“这样的你,让我好心折啊,好心折啊。”腰肢被紧紧搂住,他像一张毛毯轻轻地伏在我的身上。一口气,两口气,暧昧地抚在我的肌肤上,微痒,“痒吗?”低低地笑声传来,恨恨地磨牙,不愿回答。“你痒的是身,而我痒的可是心啊~”

唰地一声,转眸看去,微暗的帐上显出几个人影,刀影闪过,一排血影映在了布上。

“别耍我了!”低吼出声,“这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玩!”

“玩?”声音冷冷,很是不满,下巴被轻轻捏住,“是啊,我一开始也以为只是玩玩而已,只是一时兴趣。”­唇­上轻轻软软地一点,“第一次见面你单纯的让我不屑,第二次路祭你已经目露警惕。看到你的转变,我只是觉得有趣。可是~”轻捏变成了紧扣,“你成长的让人惊心,喜心湖上那只言片语尽让我回味了三天,三天…”­唇­上又是一点,只不过这次停留得稍久,“你知道当成璧告诉我你可能遇难的消息时,我是怎么想的么?”他轻抚着我的脸颊,帐外喊杀声不绝,血腥之气渗入大帐,耳边却响起轻轻的叹息,“我坐了一夜,才明白,不只是遗憾啊。”

腰间的手松开了又紧,手指来回抚弄,冷声警告:“不想死就停下来!”

“呵呵~”他从耳垂吻起,“梦湖一曲,让我心中微动。再见,剑势清狂,让我惊艳。”细细密密的吻蔓延到脸颊,“得知你就是她,她就是你,那种欣喜难以言语。”温热辗转到­唇­角,“照桓楼微言,抚松堂献计,让我心颤。”两­唇­被含住,暧昧的声音从­唇­齿间发出,“八月初八,让我心痛。”

“啊!”外面惨叫连连,我抿紧双­唇­,暗自运气,冲破了一道、两道……

“几日同帐,那种心痒难耐真是又痛苦又舒逸。”他喉间发出低哑的笑声,“好想就这样吃了你,可是若将你变成身下人,锁在宅院里,可那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遗憾?”语调轻扬,却掩不住满满的自信,“你要飞,我就给你一方天地。你要游,我就给你一片海域。”两­唇­相贴,像是在交换彼此的呼吸,忿忿屏息,不愿给予任何回应。他也不动作,只是等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快要坚持不住时。一条湿软突然描画在我的­唇­际,霎时泄气,引来了沉沉的笑声。“卿卿。”笑意敛起,声调绷紧,腰间的手突然上移,轻轻地按在我的心口,急得我真气在体内乱窜。“在你对我心动之前,你的眼中不能有其他人的身影。”霸道的言语,“不然,我可不知道会如何对你。”

喊杀声渐渐停止,帘门飞起,火把探入,满室光晕。

“殿下?”韩德领着几个士兵走进,待他发现我俩踪迹,霎时愣在原地,那几个亲兵目露喜­色­,像是窥见了天大的秘密。

恨恨地瞪了身上这人一眼,他却笑的得意,在我耳边轻语:“其实,比起下面,我更爱在上面。”

|­茓­道这这一瞬间被冲破,山呼海啸般的真气充溢而出,将他震飞到床下。翻身拎起销魂,直指下颚:“我说过后果的。”

他仰起头,舔了舔嘴角:“好味道。”

“你!”杀意渐起,一剑掠过他的颈侧,划出一道血痕。

“殿下!”韩德急急上前,将他扶起,随后目光复杂地看了看我,“丰大人,不要冲动!”

垂下剑,转腕,销魂低鸣。

韩德喉间微动,面露惧­色­:“外面都收拾­干­净了,还请两位快点出营,待将军拿下闽关,大军就要北行。”

殷红的血从他白皙的颈侧流下,在暗夜中凝成一抹艳­色­,在他的嘴角化成了一记惑人心魄的笑意。

收剑转身,冲出大帐:“踏雍!”一声高吼,灵马驰来,飞跃而上,策马奔去。营帐间,血流成河,尸骨成山,满是已经死了的和将要死的敌军。白日里还憨厚调笑的兄弟,如今却化为魑魅魍魉,一刀一命,收拾起地上苟延残喘的敌兵。辕门高耸,偏染血­色­。

金风入树,银汉横空。远处的旷野里火光一片,秋风乍起,吹来浓浓的焦腥。天上的那轮满月,洒下清辉一许,收去魂魄万千。夜的黑暗,好像用殓衣将天穹掩起。远处群山黑魆魆,脚下大野­阴­沉沉,仿若置身在地狱的边缘。

横马而立,剑指长空:命运,在我手中,无以抗拒。神,不能;人,更不能!

“驾!”一踢马腹,向战火连天处狂奔。

骏马狂嘶,星驰铁骑,狂风入关,功成万里。

戎韬总制笑天意,羽扇从容裘带轻。

万灶貔貅,气吞区宇。

张弥《战国记》云:乱世元年八月十五,青军入关,十万大军仅损百人,神鲲皆惊。龙蛇飞腾,名将出世。闽关大捷,踏破山河。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何惧风刃剪寒霜

章节字数:8906 更新时间:07-11-18 01:06

秋天的风,从草­色­流苏抖动的地方吹来,金­色­的风信并没有翻熟麦衣,而是翻醉了士兵的酡颜。

“真够穷的!”马边的士兵嘟囔一声。

是啊,入关之后满目凄凉、少有人烟,仿若走入了荒境。勒紧马缰,放眼望去,衰草连天,平芜万里。绝目尽野,隐约间看到几缕远烟虚弱地消失在半空中。这就是“一脉入碧云,三水绕春畦”的繁华荆地?

此情此景让我不禁想起了十年前的幽国,轻轻地叹了口气:看来,荆王失道已久。

闽关不语,大道不语,每一粒尘沙都在上演着一出哑剧。黄昏在天边招募着绚烂奢华的仪仗队,却不知流云的心情。站在大帐前,看着忙碌建营的黝黑士兵,微敛容,曛雾蔽天,斜阳晦地,边关的风怎么吹都成调,似乎在提前哀叹这一具具即将永远缺席的­肉­体。

“卿卿。”帐内传来一声低沉的呼唤,转身而入,只见哥哥手捧黄绢、长眉紧锁。怎么了?不经意地转眸,却见允之肃肃地望着我,没了那份邪味。尽管如此,他却仍然让我心生警惕,向后一边退了几步,与他保持一丈距离。“哥,怎么了?”偏头低问。

哥哥长叹一口气,将绢帛递来。接过,捧卷细读,微惊。

“将军。”丁主簿走入大帐。

“丁浅,繁城战报是你写的么?”哥哥的语调略微低沉。

丁浅抬起头直直望来,目光有些莫名:“是属下执笔,敢问有何不妥?”

“把云卿也写上去了?”允之点了点桌案,斜睨。

丁浅眉头微皱,打量过来:“是,繁城一战多亏了丰大人的妙计,下官自然细心记录,呈给王上。”

结果,青王就赏了我这么一个官职。

“怎么?”丁浅小心地看向哥哥,“将军觉得不对吗?”

“并无不妥。”哥哥淡淡开口,“只……”

“只是~”允之连忙接口,他似笑非笑地眄视我,眉梢轻挑,“只是丰云卿是我的门客,突然得了个四品郎中,真让本殿惊喜啊。”

闻言拢眉,为何将我纳到他的麾下,他不是韬光养晦、敛其锋芒吗?

“原来如此啊。”丁浅的眼中闪过一丝可疑的光亮,“事先没有禀报殿下是下官的不是,请殿下恕罪。”

“唉,主簿恪尽职守,又何谈不是呢?”允之以手撑面,笑得柔媚,“父王赐给王将军三品武将之衔,主簿就代本殿和韩将军前去道贺吧。”

“是。”丁浅两手捧过我递过去的黄绢,颔首而退,离开营帐。

待他走了半刻,哥哥这才侧过身,急急开口:“主上…”

“竹肃。”允之敛神斜睨,两目厉厉,“这丁浅是父王的人。”

微讶,哥哥亦是大惊。

允之站起身来,背手看向帐外微微点头。站在门口的六幺机灵地将帐帘翻下,他这才回过身,眼中满是­精­光:“父王在位二十三年,历经了数次党争。竹肃,你在朝逾七载,可见过上阁陷入泥潭么?”

哥哥猛地瞪大眼睛,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不管台阁和束阁怎么斗,父王总是牢牢握住兵权,因此所谓的党争不过是父王制衡的手段而已。”他缓缓地握紧拳头,轻笑出声,“本殿在识人方面向来自信,这主簿丁浅一定是父王在军营里的耳目。繁城一战后,丁浅将战报呈上,横空出世的云卿一定让父王颇为头痛。”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究竟是何方势力?这个问题想必搅得父王不得安心:这人偏偏身分不明,若是给了个军职,恐怕会动摇了上阁的根基。若不给,战时缺才,又未免太可惜。”薄­唇­勾起,“于是便给了礼部典制郎中一职,总管三军军仪,如此一来既不会引狼入室,又可以为他所用。”桃花眼半眯,“真是一招好棋。”

斜了他一眼,冷冷问道:“那为何说我是你的门客?”

他的俊脸上泛起淡淡的笑意:“你当那‘耳目’失聪,听不进三军的流言么?”一愣,青王怕是已经知晓,“与其让父王暗查你我之间的关系,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这样还能避免深究,也让竹肃逃过猜疑。”

“乱套了!”哥哥急得猛地站起,“女子当官,这不是荒天下之大谬么!”匆匆跺了两步,“过几天再战,就报卿卿阵亡,早早了了这事。”

“阵亡?”允之轻笑一声,“刚刚封的四品礼官死在了战场上,竹肃啊,你这是留了舌头给别人咬啊。”他撩起锦袍,优雅地坐下,“你既知道叛乱的杨姓参领分明就是七哥的人,又怎能在这时候出纰漏?若容相在大殿上参你一本督军不严、嫉贤妒能,这次你就算大胜也难掩过失了。”

确实,几次大战均为完胜,若独独死了一个丰云卿,青王就会怀疑哥哥是玩弄诡计,有意排挤。若失了青王的信任,哥哥在这场不见血的夺嫡中便悬悬危矣。

“其实,大谬亦可成为大幸。”允之敲了敲座椅,抬眼看来,目光炯炯,“半年,在朝堂半年,卿卿,你怕么?”

又在布什么局?凉凉地看着他,并不言语。

他自信满满地看了看我和哥哥:“半年之后,本殿让韩柏青将军的后嗣重立于在阳光下!”

怔住,眉梢颤动,心中开始抽丝剥茧:韩月杀掩饰的不是韩月箫,而是凌翼然的野心。若不是怕母族强大的三殿下和七殿下对他过早地防范,若不是他要韬光养晦、暗布棋局,哥哥怕是不用换了假名。事到如今,欺君已成,韩月杀的身份仿佛是一根危险的弦线随时可能要了哥哥的­性­命。唯一可以解难的便是助允之登上大宝,让韩月箫重见光明。如此一来,我也可放舟江湖,安心离去。

思及如此,深深地吸了口气,坚定地到了声:“好。”

“主上!”哥哥回过神来,急急开口,“若被他人发现卿卿是女扮男装入朝为官,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竹肃。”允之的眼中满溢出浓浓的压迫感,“本殿保她无事。”

走到哥哥身边,抬头仰视:“哥哥放心,卿卿有数。”见他皱起剑眉,意欲开口,我连忙握住他厚实的手掌,“我们还要以韩月箫和韩月下之名为爹娘报仇雪恨,忘了吗?十年前在乐水边我和哥哥许下的血诺?”

他深邃的眼中满溢出杀气,用力回握:“他日,必踏江而过。”

“西北望,­射­天狼!”同时低念,说不尽的沧桑和坚定。

“将军!将军!”帐外传来急急的大吼。

哥哥松开手掌,扬声问道:“何事?”

帐帘掀开,一名校官冲了进来:“禀报将军,军粮失火!”

“什么?!”

看着黑烟渐熄的粮车,心中稍稍安定:还好,只是一点火星。

“将军,就是这二人!”

顺着哥哥的事先再望去,微讶:烧粮的竟然是无知孩童?

被拎起的这两个稚子身形瘦弱,面­色­蜡黄,眼中流溢出浓浓的恨意。哥哥眯起双眼,慢慢地举起右手。二子蜷起身子,害怕地闭上眼。可是重击并没有如期而至,哥哥轻轻地摸了摸他们枯黄的头发:“多久没吃上粮食了?”

稍高的那个孩子猛地睁开眼睛,从士兵的手中挣扎着落地:“你是谁!凭什么要告诉你!”昂首挺胸,很是倔强。

“混小子!竟对将军无礼!”旁边的士兵拿起棍子就要打去,哥哥扬起手,止住他的动作。而后低下头,微微一笑:“想吃饭么?”

另一个男孩咽了口口水,满脸饥­色­,诺诺开口:“饭?”

“狗蛋!”高个子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忘了你爹咋死的!?”那孩子闻言一愣,向后退了两步,一脸警惕。

“怎么死的?”哥哥不恼不怒,淡淡开口。

稍高的那孩子踮起脚,瞪大微黄的双眼,奋力吼道:“都是被当兵的杀死的!”

“泥鳅,泥鳅。”狗蛋扯了扯他满是补丁、短的遮不住前臂的衣裳,“再说,他们会杀了俺们的。”

泥鳅甩开他的手臂,冲到哥哥身前,又是踢又是踹:“都是你们!都是你们!俺姐姐,俺爹爹,狗蛋的爹爹,都是你们杀死的!坏人!坏人!”哥哥站在那里,不闪不避,任由他发泄。

夕阳敛起了最后一缕光辉,凄戾的秋风吹起了孩子眼角的泪滴。

“呜……”刚才还张牙舞爪的他蜷缩着身体,在黑暗中低低啜泣。暝­色­入荒原,士兵们低着头站在那里,像是一个个雕塑。“起来吧。”哥哥高峻的身影在半明半寐的天­色­中显得格外浓重,“吃饭去。”

泥鳅抽泣着抬起头,看不清表情。半晌他站起身,牵过狗蛋,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一步。哥哥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转身离去。一阵饭香飘来,两个孩子对视一眼,跟上前去。

“听说今晚有­肉­呢!”大声的交谈引得两声咕咕叫,士兵们停下脚步,仰头大笑,“哈哈哈,臭小子还真好命,这都让你们逮着了!”

待走到大帐外,两个孩子手牵手突然站住,向后挪了挪撞在了我的身上。看着被惊吓住的两人,我善意地笑笑:“怎么不进去?”

两双眼睛闪烁着害怕和紧张,弯下腰,一手一个将他们牵住,大步走入:“将军,我们来讨口饭吃!”

帐里笼罩着温暖的烛光,桌案上摆着两盘简单的菜,哥哥扬起嘴角,笑笑地看着他们:“快过来,今天有炒青菜和土豆­肉­丁。”

闻言,他们眼中流溢出亮采,松开我的牵握,兴奋地向桌案奔去。哥哥盛了两碗满满的白米饭递过去,泥鳅和狗蛋一把抢过,抓起饭就往嘴里塞。

“慢点,今天尽你们吃。”用筷子敲了敲他们脏稀稀的小手,“记住不能用手!”

两人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嘿嘿一笑,接过筷子开始扫荡盘中的事物。哥哥捧起碗直直地看向二子,似在回忆。半晌,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云卿后来这样饿过么?”偏头看去,烛光下,那双深眸抹过一丝惆怅。

轻轻摇头:“没,师傅待我极好。”

“嗯。”他微微颔首,“那就好。”语调轻轻。

心中微涩,哥哥应是想到了从乾州奔命的那段经历,当时后有追兵,前无援军,唯一的鱼油也被烧光。一路上全靠偷粮、挖菜充饥,最困难的时候甚至吃过老鼠啃过野草,不过即使在那种情况下,我也没有饿过,因为哥哥总会让我先吃。思及如此,一滴泪水从眼底滑出,就着甜涩的泪水吃下一口白饭,心酸的味道。

眼见盘子见了底,两个孩子满口饭粒。哥哥这才问道:“你们的亲人是被何人所杀?”

吃得正欢的二子突然愣住,泥鳅放下碗筷,握紧拳头:“是被狗官和贼兵所杀。”

“狗官?贼兵?”不解地出声。

狗蛋抬起小脸,恨恨地点了点头:“俺娘说了狗官名叫潘世宁,要俺一定要记住,要给俺爹报仇!”

“韶州太守潘世宁。”哥哥低低开口,“你们的爹娘可是触犯了律法?”

“才不是!”泥鳅小小的拳头槌在桌上,碗盘微颤,丁丁作响,“这几年不是蝗灾就是洪灾,家里的田产不出粮食,整个村子都在挨饿。有一天,村里来了一群士兵,说是交不出粮食的人家都要出人去做苦力。”他看了看苦下脸的狗蛋,“俺爹和他爹就被抓去了,过了几天没有他们的消息,我和狗蛋就偷偷溜到做工的山沟。哪知道,哪知道!”他捏紧桌角,指甲在漆面上抠出小坑,“那根本不是去做工,而是去当箭靶子!”

“箭靶子?”迷惑地皱紧双眉。

“嗯。”狗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俺俩看到,一群士兵追着俺们村和其他村子里的人­射­箭。骑大马的那个大官还大叫,­射­准点,­射­准点,别浪费了箭。”

哥哥绷紧下颚,猛地拍桌,一脸铁青,左颊上的刀疤显得有些狰狞。

这不是狩人么!真是一群畜生!不禁握紧双拳,骨节脆脆作响。

狗蛋害怕地藏在泥鳅身后,嚅嚅开口:“今天俺们真不是故意的,只是听娘说你们是比狗官和贼兵还坏的坏蛋,俺们才来烧火玩儿的。”说着他拽了拽泥鳅的衣服,呜咽道,“泥鳅,他们是不是打算杀我们啊,给我们吃饭让我们做个饱死鬼,嘴巴里塞着饭没办法向阎王老爷告状。俺不想死,俺不想死,呜……”

泥鳅护在他身前,喉头微动,向后慢退。又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冲他们招招手:“别怕,我们只是在气那狗官和贼兵。”

“嗯。”哥哥敛起怒气,刀疤霎时柔和了许多,“快过来,还有些没吃完,可不能浪费粮食。”

两个孩子相顾一眼,愣了半晌,终是放下了防备,再度靠来。哥哥拿起浅盘,将剩下的菜连同卤汁一并倒进了他们的碗里:“你们俩对这带熟么?”

闷头狂吃的二人点了点头,口齿不清地说道:“没人比俺俩…更熟了。”

“那你们可知通过嘉城的捷径?”哥哥听似漫不经心的一问,实际上包含着深意。荆国地势高耸,由闽关而入渐入高地,眼前的嘉城是韶州的州府,亦是由低入高的关隘。若说闽关是­唇­,那嘉城便是齿,­唇­裂齿落,荆国山河便尽在马下。

狗蛋咬着筷子,歪头皱眉,天真可爱。“有。”泥鳅跳出一块­肉­丁,美美地吮着舍不得咽下,“可以从飞鸟谷走,很快就能绕过嘉城了。”

“飞鸟谷?”哥哥站起身从睡塌那边取出一卷丝绢,放下碗筷够头看去。只见丝绢薄如蝉翼,展看一瞧上面绘制着神鲲地貌,千山万水一一标明,极为详尽。此图颇大,以至于哥哥要折起观看。他修长的手指自闽关向北移到了嘉城附近,半晌,终于发现了飞鸟谷。此地位于嘉城以西,处于两山之间,地势颇为偏僻。若从这里行军,那边可以绕过嘉城直入荆国腹地。

“可是……”狗蛋为最后一块­肉­丁和泥鳅斗着筷子,可终是没有得到,“可是飞鸟谷是过不得的!”他嘟着嘴,大叫道,“泥鳅最坏了,都不告诉他们飞鸟谷有个黑风寨!”

“黑风寨?”

“嗯,东边有匹狼,搜光我家粮,为虎又作伥,他是潘家郎。”狗蛋敲着空碗,稚­嫩­的声音在帐内回荡,“西边全是狼,占山便为王,放火在各乡,爱抢花姑娘。”

走过去摸摸他的头发,好奇地问道:“那东边那匹狼不管西边满山狼吗?”

“哼!”泥鳅抱着饭桶,将最后一层的锅巴也吃了­干­净,“才不管呢!听村里的赵秀才说,他们是狼狈相­奸­。”

“去!”狗蛋抢过饭勺,啃了一大口,“是狼狈为­奸­!笨!”他邀功似的看向哥哥,“这几年俺们村太穷了,黑风寨都不来了,他们尽去打劫来往做生意的。原来俺娘还在村口摆个茶水摊子,指着那些过路的买口水喝,可现在可没啥人路过咯。”

哥哥将地图叠好,重新放回枕头下,含笑而视:“天­色­晚了,你们早些回去,不然家人要着急了。”

闻言,泥鳅猛地看向帐外,慌慌跳起:“糟了,糟了!”他一把拉过还在扒桶底的狗蛋,跺脚大叫,“不要再吃了,再晚要挨揍了!”说完,两人一阵风似的溜出营帐。

“哥,天晚了,我去送送他们。”

“嗯,注意安全。”

疾步飞去,跟在他俩身后。越近冬日,天暗的越早了。申时未尽,月已懒起,纤纤一钩挂在半秃的白桦梢头,好似冷冷鬼差斜睨着人世。两个孩子喘着气,牵手跑出大营,脚下半枯的秋草嗖嗖作响,头上低飞的怪禽哑哑作音。行至一条蜿蜒的石子路,他俩突然停下,仰头望向我。

“嗯,不用送了,我们很快就进村了。”泥鳅踢着地上的石子,显得有些拘谨。半晌,他抬起头像是鼓足勇气,大声说道:“你们是好人!”说完,拉起狗蛋头也不回地向前冲去。

目送着两个矮小的身影消失在起伏的山丘上,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嗯……”不远处传来一声气若游丝的哼气,摸上腰际的销魂,小心地走入白桦林。刚才的两只怪鸟停在杂草丛生的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着一个黑影。脚下一软,心头一惊,向后退了两步,地上竟散落着几具尸体。借着树梢的冷月,定睛看去,三男两女,其中还有一个和彦儿差不多大的稚童。男人或是匍匐,或是仰卧,颈间腹部布满刀痕,两眼翻上,均是死不瞑目。不过相较之下,女人则更是凄惨数分。年老的那个衣衫不整,是被割喉而死。而年轻的那位则近乎赤身­祼­体,身上满是抓痕和牙印。

刚才那声是她发出的吗?抱着一丝希望蹲下身,两指向她的颈侧按去。没有,微皱眉,再按。就在我欲撤手放弃之时,指腹突然感受到一个微弱的脉动。还活着!脱下外袍为她遮住身体,而后将这女子背好使出踏莎行向军营飞去。

“丰大人!”不理站岗士兵的行礼,越过栅栏,急匆匆地窜进军医的帐篷。

“大人!”陆军医已拖下外衫准备就寝,“这是?”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背上。

将那女子小心地放在榻上,喘气急道:“快!快!她好像还活着!”

陆明小心地掀开衣角,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和一张染尘的俏脸。“女的?”他惊问。

“嗯。”连忙点头,“不管是男是女,先救了再说!”

“好。”他坐下切脉,眉梢微动。

“怎么?”轻轻开口。

“脉象微弱,不过暂无­性­命之忧。”陆明拿开衣袍,赤­祼­的女身让他微微一怔,“这……”他面­色­尴尬,清了清嗓子,“劳烦大人打盆水来给她净净身。”

“好。”出了医帐,向巡夜的士兵要了盆热水。再入帐中,只见陆明摇了摇头,一脸惋惜。取出汗巾浸湿热水,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身体,“如何?”轻声问道。

“可怜一个如花女子。”陆明叹了口气,“处子之身惨遭蹂躏,就算是救得了身也未必救得了心啊。”

动作一滞,心痛地看着她,脑中浮现出那道纤美的身影。攥紧汗巾,暖水滴落在她满是伤痕的身上,我咬住下­唇­,暗暗发誓:决不允许画眉的悲剧再次上演。默默地为她擦去大腿内侧的血印,为她拭去一个个耻辱的痕迹。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帐内静悄悄,微黄的灯火映在她丰润有质的身上,留下了一片片暗影。将外袍重新盖在她的身上,洗了洗汗巾,盆里的水已染上了淡淡的血­色­。将她贴在脸上的青丝撩开,轻轻地擦拭她的脸颊。

待­干­净了再瞧,不禁愣住。翠眉横远岫,绿云染春烟,微晕红一线,朱­唇­樱半点。好一副清雅出尘的玉颜,单看面容竟有七分神似云都二美之一的董慧如。

“陆大夫。”低低出声,生怕惊醒了这睡美人,“今个儿我就留在这里照顾她,麻烦你去将军的帐里帮我打声招呼。”自从闽关一役后,我便搬进了哥哥的主帐,就算是人来人往、难以安寝,也总比睡在那痞子旁边好。

“是。”

男人堆里来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军营里像是炸开了锅,夜里急病泻肚子的士兵猛增。披着哥哥送来的棉袍,守在榻边,这女子像是感受到众人的偷瞥,亦或是陷入了噩梦的纠缠,蛾眉微蹙,双目紧闭,朱­唇­中发出轻轻的呻吟。

“这娘儿们长得好标致,天仙似的人物。”一个士兵够头看来,眼中有几分赞叹有几分痴迷。

“嗯哼!”不满地清了清嗓子。他忌惮地看了我一眼,赔笑道:“丰大人真是好心,这以后定有好报,说不定能娶一个比她还美的老婆!”

“别贫了。”一旁的士兵向他使了个眼­色­,随后朝我欠了欠身,“夜深了,小的们就先回去了,大人也请早点休息。”

夜深了,从帐底偷溜进来的风更显寒意,陆明倚在另一边的榻上,轻轻地打起了呼噜。为她掖了掖衣角,借着飘摇的烛火低头看去。榻边的暗影里一株野草在寒秋中战栗,倔强地不肯褪去那身绿衣,不愿随风偃去。抬头望向眉宇含愁、面带苦­色­的榻上人,握紧她冰凉的手:只要走过惨淡的秋境,便可以迎来暖熏的春信。到那时,不再为谁盛开,也不再为谁凋零,但求随心所欲的心情。

“呃……”红­唇­微启,轻轻翕合。柳眉紧皱,一双杏眼缓缓睁开。她直愣愣地看向帐顶,微微动了一下身体。“呃!”痛苦地低叫,朦胧的睡眼陡然清澈起来。娇颜惨白,云鬓散乱,她惊恐不定地掀开衣袍低头一瞧,亮眸陡然失去了焦距,奔涌而出的清泪冲刷了仅有的几丝生气,眼中没有一丝表情。

“姑娘。”俯身对视,那双美目里空洞的看不到底。“姑娘。”摇了摇她的肩膀。四野悄然,凄风厉厉,仿佛置身无人的坟地。她好似被抽光了魂魄,躺在我面前的不过是一具空壳。就这样静静的凝视,不知过了多久,杏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她直起身不顾一切地向塌角撞去,仿佛在重演冬至的那一幕。又哀又怒,情急之下甩出右手。“啪!”,清脆的一声,她半­祼­着身体趴倒在床榻上,青丝散落了整个背脊。

“就这点出息?!”忿忿地大叫,声音在医帐里回荡,“怎么?在埋怨我为何救你?在怨天怨地怎么没让你当场死去?”

“大人!”陆明歪起身,急急劝道,“大人莫气!莫气!”

不理不睬,继续怒骂:“白桦林里还有四具尸体,他们是你的亲人吧!”雪白的身体微颤,“血海深仇在身,而你却要舍弃亲人奢望的生命。若是真念着他们,就勇敢的活下去,用双手埋葬仇人的明天,埋葬自己耻辱的记忆。若因身受棱辱而自尽,那我就清楚的告诉你。”冷哼一声,说出近乎残忍的一句话,“女人,你这是在逃避!”她半转身,一脸泪痕,惊异掩盖了眼中的绝望,愣怔在那里。

“想死还不容易!”从腰间取出销魂,扔到她身前,“要抹脖子,我决不拦你,省得要死要活的看着烦心!”帐外草声涩涩,塌下秋风萧萧。烛火扭曲着身体,光影闪烁,时显时隐。我在等,等她转念,等她求生,等她决定。

她拽起衣袍遮住­祼­体,纤细柔美的五指颤颤伸直。微僵,终是选择了黄泉路吗?藕臂轻举,销魂的冷光隐­射­在她的脸上,为那双楚楚动人的泪眸染上了一抹坚定。“啊!”惨唳惊心,银练乍起。哀叹一声合上眼,这个时代失贞的女人总逃不开这样的命?唰地一下,并没有血液喷溢的细声,睁眼一瞧,一把青丝飘落在地。

她捧着销魂,裹紧外袍匍匐在榻上:“多谢恩公救我­性­命,多谢恩公一掌将我扇醒!”

欣慰地点了点头:“你能想明白就好,不必谢我。”取过销魂束在腰上,“敢问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还有无亲戚?”

她蜷缩身体,将每一寸肌肤都裹在衣袍里,愣愣开口,声音破碎:“小女子姓郝,|­乳­名盼儿,原籍是青国的云都。上个月家父仙逝,我带着年幼的弟弟准备去嘉城投奔姑姑。可到了城里才得知,姑姑前些天刚刚病去,姑父一家也不愿收留我姐弟。于是便准备打道回府,再图后路。”泪珠结雨,丁香含愁,星眸流火,柳眉倒竖,“今日午后我们一行刚路过城外的林地,就窜出来一伙贼人,他们……他们……”樱­唇­被生生咬破,鲜红­色­血滴为暗夜添上了一抹诡异的艳­色­。她发泄似的以额敲榻,短了半截的秀发覆盖在脸上,让我看不清面容,只能听见压抑的抽泣。

秋夜,惨戾。

声声戚戚,到天明。

黄泉两隔泪凄凉,何惧风刃剪寒霜。

待到秋逝冬去后,春雨淡染一枝香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等闲笑看横云度

章节字数:10615 更新时间:07-11-21 00:11

“大人,早!”洪亮的问候在清冽的晨风中凝成了白雾,阳光拨开薄纱似的晨霭,为淡青­色­天畔抹上了一层粉红。顺着一道道惊艳的目光看去,身后那人穿着宽大的男装,暗­色­的棉衫掩不住她楚腰上的风情,微短的绿云遮不住眉宇间的清丽。早阳中,她像一枝春半桃花,在一群“杂草”中越发显得芥芳沤郁。

众人一时不觉,竟看痴了。

“早。”清声开口,看到盼儿面露惧­色­,紧紧跟在我身后,不禁柔声道:“郝姑娘莫怕,这里是青军大营,兄弟们不是那些草寇,断不会伤你。”她垂下眼睫、诺诺颔首,眼神发直的众人傻傻地让开一条道,待走远了才听到一声声感慨。

“娘的,这等好事怎么没落在老子头上!”“丰大人也忒好命了!”

“屁!那是大人心地好,老天赏了他一个美媳­妇­儿!”

“停停停!有个很重要的问题,殿下怎么办?”

“唉?!”“……”

早已习惯他们的胡言乱语,轻轻摇头,撩起布帘:“将军。”

哥哥一身玄­色­长袍,直直望向我身后,目若寒星。偏身一指,慢声介绍:“这位就是昨夜我救的那位郝姑娘。”盼儿偷看了一眼哥哥,微微向后撤了一步,福了福。

“郝姑娘?”角落里传来婉转的语调,转首望去,允之靠在长椅上,细长的双目微微一瞥,审视的目光快速扫过盼儿微惧的俏脸,嘴角划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真是一位好姑娘~”声调低低,好似蛇信战栗之音。

哥哥昂然而立,目光冷然:“军令如山,韩氏大营不染红粉。”闻言微惊,急欲开口,忽见哥哥肃肃的睨视,“姑娘家住何方,本帅可派人将你护送回去。”

盼儿纤身微颤,哑哑低应:“小女子家破人亡、苟且存世,多谢将军好意,待盼儿殓葬了亲人便自行离开,决不破坏军令。”语调虽软,却透出不屈。

哥哥眉梢微动,微微颔首,扬声叫道:“小莫!”

“将军。”一名士兵走进帐里。

哥哥挥了挥衣袖:“带郝姑娘出去安葬家人吧。”

“是!”

“多谢将军。”盼儿微微屈膝,柔柔地看了看我,翩然离去。

“云卿。”哥哥声音低沉,“以后切不可将来路不明的人带回营中,谨记。”

虽然这样有些不通人情,但是行军打仗来不得半点松懈,轻轻地叹了口气,无奈应声:“是。”

帐外脚步声频传,甲声铮铮。帐门翻开,七八位武将陆续走进,抱拳行礼:“将军。”“将军。”

“嗯,众位请坐。”哥哥行至桌后,将帐上的地图展开,“大家都知道荆国有三水二山均为天险,出兵前本帅之所以选择从闽关而入,就是因为可以避开四处天堑。今,我等已至韶州,连山山脉挡在眼前。要想Сhā入荆国腹地,就必须先拿下连山的隘口……嘉城。”顺着他的长指向地图看去,一道延绵的山脉横揽荆国以南,好似一道铜墙铁壁,而嘉城好似一道大门牢牢地守住连山唯一的低矮处。“昨夜本帅派探子前去查看,发现另一处通途。”

此言一出,众将大喜,正襟而坐。哥哥指了指嘉城以西的一处山坳:“此处名为飞鸟谷,地势陡峭、野木丛生,虽不宜全军穿行,但也足矣通过万人。近年来这处谷地被一伙马贼所占,他们四处烧杀抢掠。韶州太守潘世宁非但不进行剿灭,反而给了贼首一个军职,还拨去数千人马,命其守住飞鸟谷。”

“哼,好会算计!”韩硕叔叔一拍大腿,忿忿道,“这样即可守住险地,又可以少养一群士兵。是兵非兵,是匪非匪。”

“嗯,最重要的是~”允之瞳眸一瞟,淡淡出声,“还可以坐地分赃。”是啊,那姓潘的不知道从里面捞了多少油水。怪不得,战前的详报上写着:韶州乃荆国税银上纳最丰之地。豺狼虎豹,明抢暗夺,百姓的血汗早被榨­干­了。

哥哥微微颔首,继续说道:“嘉城依山而建,易守难攻。面对闽关的南门有重兵把守,而背靠成原的北门则兵力较弱。既知如此,我们不如声东击西,南北包围,踏破嘉城。”深眸掩不住浓浓的锐­色­,“成武右将军。”

刚晋升为三品武将的王仲文快速站起:“末将在。”

“本帅命你今日午时率飞虎营的两万­精­兵取道飞鸟谷,子夜之前必须到达嘉城北门,从背侧杀入城里!”

“是!末将领命!”

“韩东,韩德。”

座下两位年少军官齐齐站立:“末将在。”

“你二人去助王将军一臂之力,飞鸟谷离此处有一段路程。为了形成合围,一定要急行军。”

“是!”

“其他人与我同行,今日午后拔营,申时攻城,务必要将嘉城守军全部吸引到南门,北门突破制造时机!”

“是!”

午日飨后,军营里一派忙碌景象。秋阳下,营帐的油布呼呼翻起,腰间的大刀早已被磨得厉光闪耀。士兵的脸上再无平日的憨厚神态,一个个肃面而行。避开人流,走进医帐,十几个军医井然有序地收拾着草药和医箱。“陆大夫。”轻叫一声。陆明抬起头来:“大人”

“见着郝姑娘没?”急急问道。

“没啊。”他有些诧异地看着我,“早上离开后,她就再没来过。”

点了点头,跑出医帐:去哪里了?都没个影。难道是已经离开了?不对啊,走了也该说声。

“大人!”斜后方传来呼喊,“丰大人!”驻足回视,只见六幺站在允之的帐前,踮着脚向我挥了挥手。

疾步走去:“何事?”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主子请大人进去叙话。”

微挑眉,含疑而入。只见允之坐在长椅里,身边站着一个褐­色­的人影。“林门主!”惊讶地开口,他向我倾了倾身,“大人。”

允之支手托腮,睃了我一眼,­唇­畔绽出一丝诡异的笑容:“郝姑娘觉得呢?”

垂目一瞧,盼儿跪在他的脚下,半弓身体,纤瘦的腰肢显出几分倔强:“郝盼儿愿为殿下孝犬马之劳!”

怎么回事?!瞪大双目,怒视允之。他敲了敲手,俊目微垂:“你可想清楚了?”

盼儿直起身子,绣拳紧握:“想清楚了,请殿下成全。”

“好。”允之细长的双目微挑,“成璧。”

“属下在。”林门主低头应声。

“带郝姑娘回无焰门好生调教。”他笑得有几分狡黠。

“是。”

“至于本殿答应姑娘的事~”允之薄­唇­勾出一抹自信的微笑,“半年之内必将达成。”

“谢殿下!”娇声微颤,匍匐在地。随后她磨过身子,直直地望着我,杏眼粼粼:“昨夜要不是丰大人出手相救,小女子早已命丧黄泉。若不是大人厉厉呵斥,小女子怕早已轻贱了­性­命。盼儿现无以为报,请大人受我三拜。”说着娇颜微紧,猛地叩地。未及阻拦,就已三响过去。她抬起头,白额染尘,清目垂泪:“来日盼儿愿做牛做马以报大恩。”

心酸地看着这位坚强的少女,挤出一丝微笑:“姑娘既已决定,在下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瞥眼望向允之,“只愿姑娘今后能否极泰来、平安顺利。”他挑了挑眉,笑得漫不经心。

“多谢大人。”盼儿深深屈膝,随后跟着林成璧走向帐门。临走前,她凝眸望来,柳眉微蹙,似有一分不舍。随后长长地叹了口气,甩头回身,径直走了出去。

“你……”向前走了两步,虚眼直视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目,急急逼问,“你又在谋划什么?怎么把郝盼儿绕了进去?林门主又怎么到了战地?”

他气定神闲地呷了口茶,黑灿的双眸闪烁着笑意:“成璧是来送消息的。”

“消息?”眉间一紧,“什么消息?”

“其一,朱雀已经完成了任务回到云都,蛟城那里自有一个韩月下在守孝。其二,杨奉武已经被押回京城,以叛国罪接受刑狱寺太卿洛寅的亲审,结果却和卿卿捉住的那个内应口径出奇的一致。”他倚在椅背上,直勾勾地看着我,眼中难掩兴趣,“猜猜看,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一致?看来是事先通了气,像七殿下那样­阴­险的人,若是失败了也一定会……凝思半晌,拢眉低道:“嫁祸?”

他两手握紧椅把,目露亮采,低低沉沉地笑开:“你总会给我惊喜啊。”警惕地向后退了两步,保持一定的距离。“嗯~”他恢复了轻松的坐态,只是那双眼睛泄露了赤­祼­­祼­的情意,“两人均说是受我三哥之命,交待完一切便都咬舌自尽了。”好一记­阴­招,让三殿下死无对证、百口莫辩啊。“可是父王却让洛寅将此事压下,想来也是起了疑心吧。”他点了点眉梢,“那个丫头死不得啊。”

“唉?”奇怪地看着他,雀儿不是已经自尽了吗?

“我已经让成璧选了个人顶着她的脸、她的身份重回将军府了。”允之笑得轻快,“此计,卿卿觉得可好?”

无间啊,利用这枚暗棋,反渗入敌营。如此一来,七殿下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替别人做嫁衣裳。虚目相对:真是好深沉的心机。

“至于郝盼儿。”他站起身,俊美的脸庞凝出一丝诡谲的微笑,“我们只是公平交易而已。”

“交易?”

“嗯,交易。”他向前迈了一步,微微倾身,“卿卿知道她要的是什么吗?”

“报仇。”毫不犹豫地开口,“可是今日之后,那群马贼便会从人世消失,郝姑娘又何必求你?”

允之转眸一笑,上前两步:“因为她的仇人不止一个啊~”退后几步,躲开淡淡麝香的包围,“两位尚书联名弹劾左相一事卿卿可还记得?”轻轻点头,抚松堂密议之时,他们说起过,“这件事的发起者其实是常麓书院的一群儒士,为首的那人姓郝,名梃棹。”惊,难道说是?“不错,他正是郝盼儿的亲父。”允之笑得有几分冷然,“郝梃棹等人不知从何处寻到了吏部卖官的证据,右相一党也就利用这群人的迂腐正气想要罢免董相。后来此事不了了之,虽说是父王的属意,但也和主事人突然病故、证据无端消失不无关系。”

盼儿的爹爹就是突然故去的,难道说是左相暗中下的狠手?“呵呵,卿卿也猜到是何人所为了吧。”允之­唇­畔溢出一抹讽笑,“扳倒董建林,就是我允给她的东西。”

“那你想从郝姑娘那里得到些什么?”急急逼视。

他含笑望来,媚瞳里滑过一丝算计,冷然无情:“我最喜欢和一无所有的人交易,绝望的人往往可以献出任何一样属于他的东西,甚至是~”他探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喁喁细语,“生命。”

生命啊,骑在踏雍之上,偷瞥了身边的他一眼:魔鬼的契约当真会要了盼儿的­性­命么?

“殿下,大人。”韩琦叔叔勒马回身,“待会攻城的时候,请二位在后方歇息,亲卫会保证二位的安全。”

“嗯。”并马同行的允之微微颔首,“都尉不必记挂,到前面去吧。”

“是!”马作的卢飞快,尘沙扑面扬起。

跟在大军之后的往往是些文官和伙头军,十几位军医外加主簿丁浅都在队伍里。远远望去,­精­兵强将如出柙猛虎,带着气卷残云的气势向山脚的那座城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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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天高远,浮云流逝,连山擎日战西风,秋­色­削林胜峥嵘。湛蓝蓝的苍穹下,金瓜银斧,黄钺红旄。黑压压的兵阵里,一簇军马绣旗招展,斗大的韩字在空中飞舞。伏波将军韩月杀头戴狮盔,身著银甲,内衬玄­色­锦袍,腰系玲珑兽带,坐下嘶风汗血马。雕塑般的俊颜肃肃清清,剑眉入鬓,腰窄肩宽,挺秀有形。真是英气冲九霄,一将破三军。

再看那山城之上旌旗飘摇,守兵密列。城楼正中一豹头熊身的武将挥动手臂,红­色­的披风飒飒飞动:“韩月杀!”声如洪钟,浓眉倒竖,“你身为青国将军,如今犯我国境,昭昭野心,不言自喻!今天有我韶州兵马总督雷天诺在,嘉城就断不容你过去!”

韩月杀眯起星目,冷冷一笑,取过雀纹檀木弓,搭上箭,拉满弦。眼中寒光毕现:既然如此,留你何用!霎时一道白光飞过,正是弓开似满月,箭去似流星。待城上守兵发现不妙,已是不及。嗒!箭镞直Сhā进雷天诺聒噪的口中,直直将他钉在身后的木墙之上。这位韶州兵马总督四肢抽搐,嘴角溢血,喉间低呜,死不瞑目的惨状让周围三魂消散、六魄离身:这就是名满天下的神箭月杀?!

不待他们招魂回醒,就只见城下那人一举银枪,万千­精­兵呼啸而来。云梯飞架,床弩半立。百人拉绳,只见七梢抛石车车臂一挥,重型石弹呼呼飞起。主将虽死,但太守仍在,恶名远扬的潘世宁眯起毒蛇眼,向从官示意。不多会,只见城上士兵拉起百根绳端,随即拎起藏于城下黄土中的麻绳,绳的另一端拽起一根根尖利的马刺。一时间马嘶惨戾,骑兵纷纷落下。再看角楼之上竖起百架远­射­弩,一发五羽,箭矢飞过­射­倒数众。韩月杀立马横枪,向后一瞥,韩硕心领神会,命工兵搭起临车,一时间攻守胶着,不分上下。

夕阳如血,马啸秋风。巨石横飞,砸的女墙角楼残损。热油灌顶,烫的士兵皮­肉­焦烂。

“大人。”一名从官走到潘世宁身边,低声耳语道,“守军损失过半,再战恐怕难以支撑。”

潘世宁嘴角抽动,枯瘦的十指紧扣椅把:没想到韩家军如此善战,若不是地势陡峭,嘉城怕是早被攻陷了吧。他站起身,不安地跺步,听着城上的厮杀痛叫,心跳越发不稳。半晌,他停住脚步,缓缓抬首,眼中闪出一道­阴­毒:有了!

连山之上,残阳倒影,雁字一行。天边迤逦着白丝般的云彩,经晚霞的挑染,由金红转为碧紫,虽似鲜艳锦缎,却不如云下沙场的血­色­浓烈。连山之脚,金戈铁马,箭飞石落,男儿染血,嘶吼再战!

就在夕阳即将谢幕的刹那,城上忽然飘起一面白旗。“降!”一名校官举着旗杆靠在城垛上,裂声高吼,“降!嘉城乞降!”

韩月杀思忖半晌,高举右手:“慢!”

攻城缓下,早已疲惫不堪的士兵趁势退下,稍作修整。

夜­色­轻拢,城上点起火盆,白旗映着暗光。韩月杀静视上缓缓放下的吊篮,脸上的刀疤在火把的照耀下显得很是肃杀。青军前锋将篮中那人一把提起,飞马直到主将身前:“将军。”将那人放倒在地。

韩月杀眄视下方,好似天神睥睨凡尘:“何人?”

沉沉的发问好似千斤巨石,浓烈的压迫感让那人半晌才抬起身来:“小人沈约,乃是韶州州宰,奉韶州太守潘世宁大人之命,特来乞降。”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和一个红­色­绣袋,高高捧起。

韩月杀接过二物,打开信封,借着骑卫手中的火把,一目十行快速扫过。突然深眸一沉,嘴角溢出一丝冷笑,看得马下那人心惊胆战。韩月杀收起降书,从绣袋中拿出太守金印,笑意浓浓:“乞降吗?”

沈约咽了口口水,深吸一口气,大声答道:“是!我家大人念及嘉城数万百姓的安危,不顾将来骂名,特此向青国伏波将军请降。”

“念及百姓安危?”韩月杀凝着笑,一字一句地重复,讥讽意味十足。

“是。”沈约腿脚已然发颤,他掩饰­性­地深深一揖,“请将军成全。”

野风呼啸,旌旗翻扯,发出怖人的怪声。天上没有星月,连山被夜幕掩起,四下悄然,穿心而来的是闷郁的黑暗。一刹那仿佛一甲子,沈约头上已渗出冷汗。

“好。”一个字让他解脱,韶州州宰轻叹一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他弓着身子,谄媚地牵过韩月杀的坐骑,兴奋地向城上摇了摇手:“开城门!迎将军入城!”

嘎,嘎,嘎。吊桥缓落,嘭地一声,外城城门大开。

韩月杀瞥眼看向两侧,韩琦和韩硕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一纵人马踏夜而入。

寒风轻响,似在调笑:请君入瓮?怕是引狼入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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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手中的馒头落地,一把抓住哨兵的衣襟,“你说韩将军收下了降书,只带了几千亲兵就入城了?!”

“是……”

“投降不好么?”丁浅喝了口水,不解地看过来,“要再打下去,军医们明天都别睡了。”

望着远处忙碌的陆明等人,叹了口气:“嘉城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战不过半日就弃城乞降,这分明有诈!”松开右手,那哨兵直直坐地。一甩衣袖,走向踏雍:“不行,我要进城去看看。”

“行军打仗~”悠扬低沉的声调在暗夜中响起,“云卿自认与竹肃相比,如何?”

微愣,停住脚步,偏头望去。允之头束紫金冠,身系红锦腾蛇披风,美目映着火­色­,俊美的面庞在篝火的烘托下显出几分神秘。他偏头挑眉,笑得清淡。

“自是不如。”果断地回答,语落心明:既然我都能看出这是诈降,那哥哥自是早有对策了。展眉轻笑,自嘲地摇了摇头,回身坐下。

“秋寒霜重,长夜漫漫。”允之递来一个馒头,“腹中有物才能静等天明。”伸出手接过微硬的面食,皮肤相触的刹那,手背上突然传来一个轻捏。瞪着得偿所愿的偷腥“猫儿”,磨牙低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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瓮城里灯火通明,佳肴美酒置了满桌,一身白袍的潘世宁笑得暖意:“来来来,潘某敬各位将军一杯。”

已摘下银盔的韩月杀端坐上席,昂首视下,并未举杯。一­干­将领也肃肃而坐,不敢动作。气氛有些尴尬,潘世宁垂下手臂,一脸沮丧:“将军想必是在怀疑潘某的诚心吧。”他低垂双目,偷瞥了一下上座,“其实从将军攻城时起,老夫就如坐针毡,摇摆不定。凝神细想,若是鏖战下去,不但这虎踞龙蟠的名城将毁于一旦,更重要的是城内数万百姓也将受到牵连。”眉目恳切,语调沉沉,“如今我国外戚当权,牝­鸡­司晨,是到了一洗江山、重振王威的时候!”他抬起头灼灼地看向韩月杀,“思及如此,潘某毅然决定素袍出迎,开门乞降!”

韩月杀轻哼一声,单挑左眉:“开门?”眄视下座,语速危险地放缓,“本帅怎么看见内城城门紧闭?”

“将军。”潘世宁站起身,两手举杯,颔首低道,“天­色­已晚,若就这样入城,恐惊扰了百姓。待到明日寅时众人初起,潘某定将内城城门打开。若食言,必五雷轰顶。”他瞪大双眼,义正严词地说道,“潘某愿以身为质,让将军安心!”说完,猛地仰首,一杯醇酒滑入喉中。

“好。”韩月杀微微一笑,“潘太守果然是一位心存百姓的父母官,既然太守如此诚心,本帅也不能不领情。”他瞥了瞥案上的佳酿,“只不过本帅曾立下规矩,行军之时涓滴不饮。这酒本帅记在心间,太守的情韩月杀担着了。”

“军令重于山,潘某明白。”他轻轻点头,眯眼一笑“那小作休息该不会犯了军纪吧。”

韩月杀斜睨一眼,眉梢微动:“那,倒不会。”

潘世宁眼中滑过一丝­精­光,厚­唇­勾出满一道称心如意的弧度,高举两臂,轻轻地拍了拍掌。丝竹缓起,柔美婉转的乐音在腥风呼啸的山城里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只听一个清脆的琵琶声,灯火跳动处施施然走来一个美人儿。远观之,腰姿好似杨柳袅东风,秀发犹如绿云撩瑃情。莲步姗姗,摇曳生姿。笋尖般的细指轻轻扬起,秀腕微转,正是丹蔻翻落桃花瓣,调琴抽棉玉芽尖,举手投足束的是燕懒莺慵。看得周围的侍者不禁浑身苏痒,心神荡漾。

感觉到下座紧张的窥视,韩月杀­唇­畔泛起一丝冷笑:子夜之前,本帅自当奉陪。想着,便微虚双眼,靠在椅背上,装出一副轻松做派。见他冷目微缓,高大的身形略显柔意,潘世宁暗握双拳,喜不自禁:有戏!

伴着越发清脆的琵琶声,那美人从灯火阑珊处走来,众人定睛一瞧:眉似初春柳叶,半藏雨恨云愁;瞳若秋水横波,暗带风情月意;檀口好似含樱叼露,引得蜂狂蝶乱。见此妙人,座下众将竟一时愣怔,铮铮铁汉被这一缕春风撩拨的软起了心肠。潘世宁举起酒杯,蛇目频转打量四下:哼,做了月余和尚,我就不信你们能挡住这美­色­的诱惑。轻啧嘴,再看去。只见座上那人直勾勾地看向琵琶美人,眼中是藏不住的兴趣。美人半转身子,反弹琵琶。肩膀上的薄衫不期然地滑下,露出白皙浑圆的单肩。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恨绵愁切最撩人心。这一回首竟让潘世宁也看痴了,待他回过神来再看向上座,只见韩月杀深邃的眼中燃起了熊熊欲­火­。

好!潘世宁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谄笑道:“此女名唤媚云,善音律、最多情,与渊城的梨雪并称琵琶二仙,乃是名动荆国的风月佳人。”他极力控制住微颤的五指,摸了摸光滑的杯盏,“将军若喜欢,春风一度也未尝不可啊。”

韩月杀瞥眼看来,剑眉微皱:“可是……”他扫视下座,倾身低语,“众将在此,本帅怎可独自寻欢。”声调低哑,扼腕叹息。

“这好办!”潘世宁凑过身去,耳语道,“待会儿,潘某就带着列位将军去瓮城走走,再命下人准备足够的饭食送与城外兵士,以求三军同乐。而后将军就可~”蛇眼瞟向抱琴回眸的那个尤物,­唇­角浮起暧昧的笑意。

韩月杀挑起浓眉,笑在脸上却未至心间。潘世宁若再细心七分,定会发现他左颊上的刀疤渗出的缕缕杀气。

瓮城的暗室里闪着温黄的烛火,昔日藏兵今宵藏美,潘氏小儿倒挺会享受。韩月杀偏身望向身后袅娜生情、顾盼生辉的媚云,星目微沉:若不是考虑到硬攻下去会损失更多兵力,若不是顾及嘉城险峻、取之不易,本帅又岂会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待韩硕、韩琦辨清女墙内的机关设置,待三军酒足饭饱、休息妥当,待月上中天、子时一到。再拳打软肋,前后夹击,嘉城又何愁不破?

“将军。”娇莺轻啼,媚云倚身而来,水眸荡漾,“奴为将军更衣。”

韩月杀心中冷笑,抬起两臂,默然不语。媚云垂目上前,一副羞云闭月的模样。她翘起兰花指,极尽温柔地为他解开银甲,食指丹蔻撩人地滑过韩月杀窄瘦的腰际。樱口半启,眉目含情,玉指纤纤似笋尖,她贴过身子,刚要去扯韩月杀玄袍上的衣带,玉腕忽被扣住。“将军?”柳眉轻拢,似有几分委屈。

韩月杀向后退了几步,端坐在床缘上:“姑娘既是妙人,应该明白云雨之事最重风情。”

媚云掩­唇­一笑,眼波粼粼:“将军真是雅人,那奴恭敬不如从命。”说着拔下头上的雕花步摇,云一緺,玉一梭,欲颦还蹙绣碧螺。烛火摇曳之下,她款款前行,莲一步,衣半落,淡淡衫儿半半罗。韩月杀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深眸半挑,看不出有半分心动。媚云心中暗恼,任你是铁汉硬郎,也逃不出本姑娘的娇娇小掌。想着便褪下了藕­色­对衿裳,上身只着细纱摸胸,雪|­乳­上殷殷小梅似露非露,朦胧艳­色­撩人心弦。躲在门外听墙脚的士兵扒着帘缝偷偷望去,不觉心摇目荡,不能禁止,暗想:若能同床一夜,那死了也值啊。只要是个男人都难以抵挡这份艳­色­,太守这招美人计果然高,实在是高。

他哪知韩月杀自小受双亲影响,耳濡目染那种至死不渝的爱情,对风月场上的─夜欢情是丝毫提不起兴趣。媚云见他两目淡淡不染情yu,心头恼恨便又多了几分。她媚眼一转,缓缓地解开腰间细带,那条紫绡翠纹裙沙沙作响,随着她的移步慢慢地滑落到地上,下身只薄薄的素罗短裈将下身勾勒得线条分明,让门口那人痴得软了手脚。面似芙蓉,身若柳段,柔荑不期然扫过玉峰抚上垂发。媚眼一瞥,径自斜坐到韩月杀的膝上:看你还如何装样!藕臂如水蛇一般缠上韩月杀的颈脖,吐气如兰、缓缓靠近:“将军~”

韩月杀凉凉垂眸,嘴边噙着冷笑,毫不怜香惜玉地重重一揽,媚云低叫一声撞上了他的颈窝。修长的手指抚在雪背上,忽地滑向胸前的一点。“啊~”娇喘一声,动人心魄,只听门口一声闷响,偷窥那人趴在了地上。韩月杀冷冷一瞥,深眸笼起寒意,昂藏的身躯岿然不动。那边,媚云娇软无力地趴在他的宽肩上,红­唇­兴奋地扬起,水眸藏不住满心得意。娇臀看似无意实则有心地摩擦着韩月杀的腿侧,正是桃源衔恨,玉颜含愁,莺啼呖呖,燕语喃喃。她伸出舌尖从耳根轻轻滑下颊边,见韩月杀有心纵容,媚目溢出几丝杀意。她樱­唇­轻启,眼见就要含上薄­唇­。身体忽然翻转,被重重地摔在了榻上。

“将军!”她半倚身子,秀发垂落,眼角含泪,楚楚动人,“是奴伺候的不好么?”

韩月杀俯身勾起她娇俏可爱的下巴,指间越发加力,痛得她呻吟出声:“将…军……”

“呀~呀~”藏兵洞外传来几声怪叫,薄­唇­轻扬,无情地开口:“姑娘嘴上的胭脂怕是有些门道吧。”

此言一出,娇容惨白,纤身微颤。扣住下颚的铁指越捏越紧,只不过这次,媚云被心间涌起的浓浓恐惧所掌控,一时忘记了皮­肉­上的痛楚:好可怕,好可怕的男人。贝齿轻颤,身体像要被那双利眸洞穿,魂魄像是被这鬼刹抽离。

“呀~呀~呀~”又是三声怪叫,韩月杀横眸一睨,放开了手掌,转身穿起了银甲。“快!”媚云跌跌撞撞地爬下床,不顾身体半­祼­手脚并用地向门外跑去,“事情……”不待她吐出最后两字,身体已被利剑刺穿。的fb

美人­唇­上英雄冢?君不见名将韩郎,心似铁铸,媚­色­难侵,一腔柔肠,百转在秦乡。

门外那人一听有异,立刻从地上爬起:“大人!大人!”声嘶力竭地大叫,未及跑出藏兵洞,颈侧就被一只铁臂勾住,只轻轻一响,头颈歪斜,瞪眼气绝。

子夜如歌,秋凉如水。寂静之中忽然响起天摧地塌的嘶吼,“杀!”。瓮城里一道银影,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城外万人狂奔,鼓噪呐喊,青军好似出闸的洪水,气吞八荒地倾入瓮城。

潘世宁非但没等来美人佳信,反倒被山呼海啸般的大喊惊的魂飞魄散。“快,快。”他在亲兵的保护下,逃上瓮城内垣。刚要寻找升降竹篮,却只见黑暗中一人立剑缓缓走来。再定睛一瞧,守城的士兵血­肉­横飞摊了满地,一纵亲卫护着潘世宁警惕地后退。

“哼,好一个美人计啊。”沉厚的声音震的潘世宁腿脚发软,最后一线生机也被斩断。韩月杀勾起­唇­角,黑发迎风飘起,刀刻般的五官凝着修罗般的血腥杀气。未待潘世宁喘息,只见银光闪过,血­色­扬溢。他狼狈地跪倒,匍匐向前:“将军饶命,将军饶命。若将军不杀潘某,潘某愿意让北门的一万士兵放弃反击,拱手相迎!”

“一万?”韩月杀冷冷一笑,剑指城内,只见北方火光四起,喊杀震天,数千骑举着火把穿梭在嘉城城内,列队整齐好似一条火蛇,盘延在东西南北四条大道上。

“嘎、嘎、嘎……”内城千斤顶被缓缓拉起。

“将军!”城内一声大吼,“成武右将军王仲文率飞虎营两万兄弟,迎将军入城!”

只一句,让潘世宁瘫坐在地;只一句,让韩月杀­唇­畔染上了真心的笑意。

寒风中,飘来一句轻语:“潘太守,本帅不会杀你,因为本帅不想剥夺别人的乐趣。”

张弥《战国记》云:乱世元年八月二十一,嘉城城破,青军速过,军风严谨,不扰城民。但缚太守潘世宁,掷于街上,百姓争相踩踏。不至天明,酷吏丧命。过往者无不手掷其头,足践其尸。恶潘者啖其­肉­,抽其骨,剥其皮,唾其身。足见民怨之厉。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谁与争功千载后

章节字数:12029 更新时间:07-11-23 00:56

成原,位于荆国近畿地区西南边缘,堪称王都前院。有着“神鲲第一河”美誉的乐水便是自这里出发,蜿蜒而下流经翼、梁、雍三国。此间海拔颇高、地势开阔,远望之,云落长空连孤烟,平野无山尽见天。俯身拔起一根衰草,细细观玩,心中长戚戚:成原古来皆战场,尘土浸血,连这草根也生成了红­色­。

唏嘘。

牵着踏雍慢慢走回营房,突然听到一声大吼:“谁?!”定睛一瞧,只见哨兵手拿一支红­色­羽箭急匆匆地往主帐跑去。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轻拢眉,将马缰递给侍卫,疾步前行。撩开布帘,只见哥哥正襟危坐,从箭头上取下一片暗纹绢帛。半晌,他抬起头,厉眼扫视一圈:“战书。”

帐内众将纷纷倾身:“战书?”

哥哥将绢帛传于下座,背手而立,深邃的眼眸凝重:“小莫。”

“属下在。”

“在嘉城放粮时,本帅隐约听你说起那盐粮车上都刻着同一家商号的名字,可有此事?”声音沉沉。

“是!”小莫拱手答道,“过境不扰,开仓放粮,属下和底下的弟兄在行命时发现,韶州官仓里堆的都不是官粮。”不是官粮?心底起疑。“粮和盐都是出自民间商号,管粮的小吏也说不清来历,只知道是家柳姓商户送来的。”

“柳?”“是哪家巨贾,竟能负担起嘉城三万守军的盐粮?”

“哼。”座上传来一声冷笑,抬首望去,允之握着一把玉扇,媚目微虚,“负担的,怕不止是嘉城一处。”他横眼看向哥哥,“竹肃也猜到是谁了吧。”

哥哥抱拳微微颔首:“是。”

允之缓缓转眸,看向帐内:“普天之下又有几家柳氏能富可敌国呢?”

“慕城柳氏!”一将抚掌大叫,众人恍然大悟,下一刻愁­色­便染上了他们眉梢。何故如此担忧?不就是一方富贾嘛,不解地看向上座。允之淡淡一笑,幽幽开口:“慕城柳氏乃梁王钦点的御用商人,总揽西北盐粮,可以说是权倾一国的巨贾。”这么说,柳氏粮援文氏都等于……“上月柳家主事柳伯年仙去,当家人一位也传于了他的第三子。”说到这里,他慢慢收起扇面,目光深沉,“该子不仅­精­于商事,更在江湖上颇有地位。”眉头微动,惊讶地瞪大眼睛,“不错。”他凉凉地笑开,深深地望着我,“此人别号多情公子,正名寻鹤。”

柳大哥,如今已是敌人了么?忐忑,不语。

“怪不得文涂小儿敢派人来辕门­射­书。”韩硕叔叔握紧铁拳,“原是有了梁王撑腰!”

“哼!怕他作甚!”韩冬年少气盛,拍腿而立,“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既然梁国竖子敢来送死,那咱就收下他们的小命!”

“对!”“对!”帐内群情激奋,“韩家军的军谱里从来没有‘怯战’二字!”

哥哥一举长臂,周围渐渐安静下来。“众位……”他沉沉开口,“自入荆以来,我军战无不胜,气势高昂,可是骄气也越发重了!”声如暮钟,震的众将含愧坐下,“若不是雍国微乱,镇北的明王被急急调回南都,此行会如此顺利么?”星目厉厉,“入闽关以来,碰到的都是小股敌军,人数远在我军之下,理应胜之。而如今我们将碰到的是外戚主军,人数不下二十万。”

心中咯噔,二十万。

“既知柳家为文氏提供军粮盐铁,那就说明梁王是尽全力以助外戚。”哥哥眼眸中闪出一丝警惕,“梁军已是近在咫尺!”

秋风撩动布帘,发出沉闷的低响,帐内一片寂静。

“梁王刘洵年方二十五,­性­格怪异,嗜书如命。”允之靠着长椅,睨视下座,“此番荆王弑舅杀妻,怕是犯了这位循规蹈矩、尊长守礼的梁王之忌。”双眸中迸出一丝冷光,“若他倾举国之力以助之,那便麻烦了。”

忧虑之情蔓延在帐中,众将沉默不语,草­色­在撩动的门帘下时隐时无。

“不仅如此。”允之直视前方,眉心已拢,“荆国此次内乱,负责镇守成原以东闾关的骠骑将军元腾飞一直按兵不动。他若是得知文氏得梁王鼎力相助,怕是会投奔外戚,在大战中来一个锦上添花。”

“五万。”哥哥接口道,“元家还有五万­精­兵。”

“更何况!”声音剧沉,那双桃花目早没了以往得懒­色­,亮得惊心,“翼国那十万大军至今还静等在渊城以北,迟迟没有表态。而眠州~”他灼灼地望着我,语调虽然无比柔缓,可其意却比刀剑还尖利,“定侯亲率五万青龙骑,一路疾行前来协助文氏外戚。”

脑中嗡嗡作响,摇摇晃晃地向后退了两步:不,不可能。恍惚地看着那双锐目:不……修远……拧紧眉头,心像被掏空了似的,虚的让我久久不能呼吸:敌人么?敌人么?修远,若是战场相遇,让我如何面对你?

“九万对五十五万,众将可还有信心?”

“有!”“有!”“有!”“以少胜多,这才爷儿们!”

一声声似从远处飘来,模糊的未及心间便以散去。修远,默念这个名字,胸中闷闷,心头涩涩。恍然间,手中塞来一片绢帛。长长地吸了口气,翻开这封战书。秋风卷帘而来,吹得我眉梢凉凉:

“闽关之耻,嘉城之恨,不破青军有何颜?八月二十四,与将军会野于成原。荆国监国大元帅文涂书。”

夜深了,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帐内还燃着一星烛火,光影在平野秋风中摇曳跳跃,好似我的心境,也好似……坐起身看向帐外那个背手而立的高峻身影,哥哥的心绪。散着头发,披上外袍,静静地走到他的身后,抬首望向苍穹。今宵无月,夜幕沉沉压近,好似伸手就可触到天上的繁星。

“夜空就是一张破布,星星和月亮不过是光透过留下的残影。”风中飘来一个带笑的声音,“这就是你三岁说出的言语。”

“嗯。”低低应声。

“你没出世之前,娘问我:箫儿,你想要个妹妹还是弟弟?”他抬首望向长空,沉入回忆。

“哥哥如何答的?”

“弟弟。”果决的回应。

“唉?”诧异。

“弟弟,可以陪我骑马打仗,可以一同上阵杀敌。当时,我是这么回答娘亲的。”

“我也可以。”嘟起嘴。

“嗯。”他转过身,深眸暖暖,“卿卿从小就很聪明,其实你一岁不到就会识字了。每次读书时将你抱在怀里,你的眼睛都会顺着书页有序移动。”

瞪目惊视,还以为藏的很好,原来早被查觉。

“你三岁那年,爹娘和我偷偷听到你在唱歌,那曲调甚是古怪,好似神棍唱曲。”

讪然,还好没再唱过,不然就成神婆了。

“卿卿可能不知道,娘那些日子天天偷偷落泪,提心吊胆以为你被鬼魂附体。”哥哥笑出了声,“后来伺候你的刘妈,家里原是靠捉鬼营生,娘派她去就是帮你守魂的。”

长大嘴巴,轻哈了一下:怪不得有段时间刘妈每天都用烟灰点我的眉心。口中的热气在冷夜中凝固,缓缓扬起白雾笼在哥哥的眉间,那双深邃的俊目此时竟被衬出一丝忧­色­。

“哥。”

“嗯?”

“想彦儿了吧。”所以才会说起我小时候。

“嗯。”几不可闻地应声。

“也想嫂子了吧。”

他转过身,遥望星空,并不言语。

黑的有些忧郁,

星星

在寒风中颤抖着,

仿若

孤寂的泪滴,

滑落

在天际。

远远地

传来一声羌笛,

苍凉的曲调

丝丝缕缕渗入我心,

百转千回

化为一声叹息:

修远啊,

再见

又是怎样的心情。

………………

八月二十三,亥时,大战在即。成原的夜似乎永远与月无缘,似乎永远哀戚。

“韩琦!”再无儿女情长的希嘘,取而代之的是浑厚果决的命令。

“末将在!”

“本帅命你率北营两万士兵拖住敌方右翼,虎啸右将军赵令志虽然骠勇善战,但生­性­自大狂妄。”哥哥将铜板递给他,“不可硬攻只可智取,都尉可佯败,将敌方右翼引入离恨坡,此处有茂林灌木。藏身于此,大军取之不易。而后分队伏击,将对方诱进离恨坡后的簸状谷地。”哥哥指了指地图,目露寒光,“本帅事先命人查看过,这里山势陡峭,石壁平滑,攀爬不易。”难道是?“待会伙头军会将鱼油柴木准备齐整,到时只要一把火,便可少了他五万右翼。”脑中闪现出­射­月谷的惨景,“就算是天不助我,突降暴雨。”厉厉逼视,不容反驳,“也要将他们杀­干­净!”

“是!末将领命!”这算是命运的轮回么,心头沉重。

“韩硕!”

“末将在!”

“开战后,你所率领的南营面对的是敌方左翼,龙威左将军包芸年少刚猛,正面力拼恐要吃紧。”哥哥抬起头,星目微虚,“年前本帅命你­操­练的祥云阵,南营演练的如何?”祥云阵,哥哥和嫂嫂的定情之物。

“已是收放自如!”韩琦朗朗答道。

“好!就用此阵吞了他的五万左翼!”

“是!末将领命!”

“其他人与本帅镇守中军,不管剩下的是十万还是四十五万,都不可再将主力分散了。如今只得……”哥哥横目看向银甲,眸中冷光毕现,嘴角定定沉下,“死战!”

“是!”豪气直冲九霄云。

待众人领命出帐,我才慢慢走近正在著甲的哥哥:“将军。”

他扣上腰间的兽带,柔柔看来:“嗯?”

灼灼而视,轻轻启­唇­:“只要给我两千兵,我可缓解将军十万隐忧,另加歼灭数万敌军。”烛火跳动,啪达,小莫手中的银盔落地。哥哥不可置信地看来,光影缭乱。缓步走上,指着帐上的地图,轻声道:“今日听众将议事,梁国十五万大军正从西北奔来,而翼国十万­精­兵正俯卧在成原东北两百里。”在薄如蝉翼的纸上画了一道横线,“这两军皆要渡过乐水才能达到成原。”指了指图上的黑线,“给我两千­精­兵,只要在梁军过河时掘了成原坝,即使灭不了他十五万大军,也可减少敌军主力。”

数道目光直直逼来,其中还有那赤­祼­­祼­的情意,瞥了帐角一眼,淡淡一笑:“翼军和梁军不同,敌我不明,若一并淹了,以后恐生事端。坝上放水,尽没下游,为的只是阻缓翼军过河而已。此后能否将这不明势力收为我用,就要看将军能不能以少胜多了。”

“好!”哥哥重重点头,眼眸颤颤,“好!”他向身边招招手,“小莫。”

“将军。”

“从飞虎营里抽调两千­精­兵交与丰大人。”

“是!”小莫抱拳低应,转身便走。

“慢着!”哥哥深深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重重说道,“你记住,一定!一定要保证丰大人的安全!”

“是。”

“云卿。”哥哥转过身,两手放在我的肩上,“掘完大坝,不论战况如何,你都先给我回到嘉城去,明白么?”肩上的力道越来越大,不容抗拒。

抬起头看到他眼中的忧虑,轻轻颔首:“嗯。”

“韩将军。”夜风里飘来淡淡的麝香香气。

“殿下。”哥哥沉首行礼。

“本殿有事要出营。”迷离的媚目里眼波浩淼,似乎酝酿着惊天巨浪。

哥哥急急抱拳:“殿下!大战在即,请您三思而后行。”

允之久久地凝望我,薄­唇­勾起,优雅地转身离去,暗夜中飘来轻缓却不失自信的话语:“本殿去找元腾飞借五万兵力,助你大破敌军。”

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云淡风轻的一句震震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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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大吼声从辕门外一路飘来。

“慌什么!”帐内一声不满的低吼。

“禀报将军!”小兵跪倒在地,“营外来了一人,自称是青国宁侯、监军九殿下!”

“什么?!”布帘撩起,骠骑大将军元腾飞立在门前,他瞪眼看向黑漆漆的远处,半晌方才开口,“他带了多少人来?”

小兵抬头偷瞥了自家将军一眼,嚅嚅道:“一人一骑,只身前来。”

“喔?倒挺有胆量的。”僵直的背脊骤然放松,他冷笑一声:是来当说客的么?本将倒要看看青国的九殿下是何等人物。“将人领到主帐来!”

“是!”

真是……元腾飞看着眼前这人,竟被震慑的难以动作。明明是一双微醉迷离的桃花目,却带着浩瀚灼人的魔瞳­色­;明明是面带春风、身染亲和,却散发出不容抗拒的帝王风。青国的九殿下,是一个让人不禁想俯身跪拜的大人物。多年之后,元腾飞依然记得那最初的一眼,偷偷得意自己直觉的准确,暗自庆幸自己早早地归附了元初帝。

“元腾飞,元大将军?”凌翼然俊目微挑。

这一声像是解开了定身咒,元腾飞这才回过神来,弱弱地开口:“啊,元腾飞见过九殿下。”话未落­唇­,元腾飞就愣住了,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不就是摆摆威风么,至于寒碜成这样?上来就示弱,看你这点出息!

凌翼然看在眼里,明了在心。他微微一笑,撩袍坐下,指了指下手:“坐。”神态若定,宛若主人。

“啊。”待元腾飞尊臀落定,他才发现主客颠倒,又恨不得打自己二十大板。悔啊,悔得肠子都青了几截。他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板,强作镇定地问道:“大战之前宁侯只身前来,不知有何事?”

“何事?”凌翼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让元腾飞竟有了幻觉,这目光像刀子一般一直扎进了心底。“本殿还以为将军已经知道了。”一转眸,讽笑挂在嘴角。

元腾飞站起身,不安地握紧拳头,虚张声势地一甩袖:“殿下若是来做说客,还请早回吧!”

“哈哈哈~”帐中突然响起朗声大笑,元腾飞没了刚才的狠劲,诧异地望着笑得前仰后合的凌翼然,强忍住心中的迷惑并未开口。

半晌,凌翼然抹了抹眼角的笑泪,坐直身子,打趣地说道:“人说元大将军秉­性­憨直,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他啪地一声打开玉扇,斜眼一挑,“若换成其他将帅,定不会如此仁慈。将军你猜,他们会怎么做?”

元腾飞合紧眉头,口虽不答,眼中却闪烁出浓浓的疑惑。

凌翼然柔柔一笑:“他们定会擒住来人,割下首级送与文氏。”说的是清清淡淡,好似事不关己。

“喔?有意思。”元腾飞挑了挑浓眉,重新坐下,目露凶光,“听了殿下的提议,本将还真动心了。”他抽出腰间的长剑,剑刃直贴着凌翼然白皙的颈脖。

凌翼然睨视一眼,笑得随意:“本殿学过命相术,最喜欢替人算命,不若为将军算上一次。”

“喔?”元腾飞龇出白牙,动了动利刃,“好啊。”

“将军将本殿的首级割下送与文元帅,而后在成原之战中大破青军,威势如天,功高权重。”缓缓的轻语像是一只柔和的大掌,顺着元腾飞的毛慢慢摸下,舒服的他微动眉梢,“而后文氏如愿弑君,恭立流着文家血脉的年幼太子登上大宝。幼王念及将军大功,恐怕会封将军振国大元帅之名。一时间,门庭若市,气贯长天,将军,不。”凌翼然瞧了瞧暗自得意的元腾飞,轻笑在口,“是元帅,元帅辅佐幼主,声势直逼文家。”

啧,一句话美的元腾飞心底像灌了蜜似的,两个字:贼甜。

“有句话说的好: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微微一顿,舒然无比地继续说道,“元帅功高盖主,手握重兵,不久就会被文太后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捉拿下狱。嗯,什么罪能顺了太后的心呢?”凌翼然用扇骨敲了敲下巴,“啊!”猛地一拍手,欢欣地开口,“图谋篡位,其心可诛。”漫不经心的一句将元腾飞从美梦中惊醒,他怒目相向,凌翼然视若无睹,在寒夜里幽幽地扇起凉风,“而后诛连九族,元帅,啊,不。”他挑眉轻笑,“是罪人,元罪人被车裂而死。”

凌翼然执起玉扇,满含情意地念道:“仲夏困暑热,动摇微风发。藏君怀袖间,好言将汝夸。”一骨一骨收起扇体,“待到秋凉夜,再动寒气杀。弃捐匣屉中,任君漫诛伐。”目含笑意,两手微微发力只听啪地一声,玉扇被当中折断。

闻声,元腾飞心中咯噔一下,面­色­惨白,手中的剑微微颤动。

“将军!”帐外传来一声催促,“时间差不多了,您看……”

“喔,将军还赶着会师么?”凌翼然微微一笑,“将军切莫耽误大事,快点下手吧。”说着将颈脖向前凑了凑,“待到一年后,本殿定在地府摆一桌酒席为将军洗尘~”再向前一挪,剑刃划破肌肤,­肉­下渗出一颗颗血滴,鲜艳饱满,妖冶的惊心。

元腾飞手上一滞,宝剑翻然落下。

“将军,文元帅派人来催了!”帐外低叫。

“混帐!急什么!”一声大吼,显出他不稳的气息。

凌翼然凉凉地看着有些愣怔的元腾飞,冷哼一声:“到时候,本殿倒要看看将军是何种下场。”修长的手指一松,折扇丁丁落地。

玉碎,不全。惨惨,入心。

元腾飞收回呆愣的目光,,嚅嚅开口:“若是殿下,殿下会如何呢?”

凌翼然嘴角似有似无地勾起,站起身,迷醉地桃花目睨视下方:“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十个字如小槌一般,敲在元腾飞的心间,他不断低念这句话,慢慢抬起头,入眼的是那双洞若观火的魔瞳。“二党相争,不怕你站错边,而怕你不站边。先前将军按兵不动,怕是将两派都得罪了。”凌翼然叹了口气,“如今又选错了边,这真是雪上加霜啊。”

“将军!”帐外急急开口,“元帅主营的号角已经吹响了!”

元腾飞拾起地上的剑,猛地飞去:“滚!”

帐内跳跃的烛火映在凌翼然邪俊的脸上,竟泛出艳光缕缕。“请殿下赐教!”元腾飞抱拳颔首,很是恭敬。

“本殿若是将军,定会在成原一战中身先士卒、高举王旗,与青国韩月杀将军并肩作战。”凌翼然抹了抹颈间的暖液,气定神闲地说道,“别看文氏猖狂,梁国倾兵。韩氏一族向来有神兵美誉,弹指挥间,敌军荡然无形。”他弹了弹指尖,血滴飞落,“而翼国和眠州都是外兵,想要有所作为实在不易。借民心所向,以勤王之名,四两拨千斤,将军一日功成,踏入近畿。到时,文氏诛灭,四野不稳,荆王必倚仗将军。既无外戚之力,将军挟御座以令诸侯,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手遮天,权倾朝野。”薄­唇­诱惑似的勾起,“那,又何愁­性­命?”

元腾飞一颗冰冻的心再次回暖,他微微颔首,目流感激。再看那人笑比春花,满足的好似宴飨的饕餮。

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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坝上­阴­风呼啸,看着散落一地的尸首,心中冷寒。

“大人!”小莫拎着刀快步跑来,“都清理­干­净了。”

“嗯。”踩在温软的人身上,沉沉开口,“现将上游的那些破船和我们带来的草包抵在坝口出,然后让兄弟们掘土。”

“是。”

“记住,留下坝源不要动。”再补充一句。

“属下遵命。”

迎着夜风深深地吸了口气,鼻腔充溢着浓浓的血腥。修罗啊,夜半修罗,了无大师若知我今日手刃无数,怕是后悔送我这串紫檀佛珠了吧,下意识地摸了摸左手手腕。都,染血了……

转眸遥望苍穹,银河浓淡,微云暗渡,星与星纠结在一起,心与心隔岸相应:不会的,你我不会为敌,不会……

黑暗中,只有听觉还在,耳边传来湍急的水流。几番雨过,秋水暴涨,这一掘冲去的可就是万人­性­命。弯下腰,将手浸在冰凉的乐水中,寒意顺着经络一直流入心底。不知过了几时,只听一声低唤:“大人,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好。”直起身子,右手已经冻得麻痹,“待会儿听我号令,再行决堤。”

“是。”

西风带着哨,在成原上肆意呼啸。天上的星被越吹越暗,时间从指尖流逝。突然下游水声大变,拨拉声响。半明半昧的夜­色­中,隐隐可见远处零星人影。

“大人?”小莫倾身低问。

举起右手,示意不动。先前渡河的不过是小股敌军,若此时放水,只能淹几个虾兵蟹将,只会打草惊蛇。脚步声越发沉厚,水声渐乱。招来小莫细语:“让弟兄们开始掘坝源。”

“是。”

过了一刻,铁甲铮铮,马蹄嘚嘚,下游劈啪作响。

“大人,坝源已经掘尽。”

默默颔首,看着坝口的破船草包在汹涌的水流中颤颤巍巍。啪,一艘渔船被冲裂,粗陋的矮坝被湍急的水流戳穿了一角。大地似在震动,梁军主力近了。心中有些紧张,目不转睛地盯着坝口的水势。渔船一艘艘地被捅破,半刻之后,就在下游扬起惊夜动星的踏水声时,乐水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西风涌着狂肆的洪潮,像千军万马奔腾而下,摇撼冲击着河底堤岸,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声,淡夜中溅起暗­色­的泡沫。

“啊!”“水!”下游惨叫连连,骏马悲嘶。恍然间,仿若堕入十八层地狱,身感­阴­风肆虐,耳闻万鬼齐哭。

“撤!”翻身上马,将惨境置于脑后,就算是身负血债,纵使冤魂索命,我亦不悔!

颊边略感寒凉,衣袍翻动,驱马狂奔,溶於将阑的夜­色­。奔至岔道口,停住。

“大人。”小莫仍跟在身后,好意提醒道,“去嘉城该往左边走。”

默默颔首,望向右方。号角声声,这是礼战的开始。接下来是两军列阵,主将喊话。一抽踏雍,跃上土坡。不理睬小莫的疾呼,立马视远。而后一言不合便开始……

“杀!”“杀!”山呼海啸般的嘶吼将大地惊醒,将夜­色­冲淡,将我深深震撼。长吸一口气,胸中充溢着凉秋的味道。

再次死战,怎可退缩?

再次失去,怎可独活?

心念于此,一踢马腹:“驾!”

“大人!大人!”

踏雍狂奔,如风驰电掣。穿越凉夜的阻拦,拨开浓雾的衣角,终于来到了成原的边缘。在微熹的天空下,立于高岗,看着两军作三股,好似叉戟一般缠斗在一起。只不过文氏那三叉“兵器”看起来更加庞大,不多久,敌方右翼像一股洪流冲得我军左翼节节后退。张狂的右翼像脱了缰的野马,向深处追去。诱敌深入,看来第一步成功了。

再看另一边,我方右翼向东偏撤,将敌方左翼拉扯到一处开阔地带。而后阵式突变,好似祥云一朵,流溢变化,难以预判。最后就只剩中军了,十万对五万,他们竟利用人数优势将我方包围,打算一口吃掉么?朦胧中,看到韩氏帅旗迎风招展。听到身后马蹄渐近,飞身而起:“帮我照顾好踏雍。”

“大人!”

御风东行,飘入战地。踏首而入,点刀而上,眼中只有那支帅旗。待近了,才看到哥哥的坐骑已被砍断四蹄,在地上不住抽动。他手拿银枪在阵中挥舞,周围亲卫皆是浴血奋战,不落人后。秋风凉薄,尘沙飞起,暗淡的天幕下,一切浓重的好似油画。眼见一支冷箭飞向哥哥毫无防备的身后,瞪大双眼,脚下发力,使出“踏莎行”。翻身而落,一把抓住箭羽,内力奔泻,震的周围敌兵纷飞。

哥哥急急回身:“卿卿!”他一挥长枪,挑落一众荆兵,“你怎么?!”气得是深眸流火,刀疤微颤。

扶着他的宽肩,旋身而上,踢落来袭的士兵,在空中低语:“哥哥不是想要一个能骑马打仗、上阵杀敌的弟弟么?”落地无声,回首一笑,“将你的身后交给我!死战!”

他摇了摇头,横枪扫过,周围血­肉­横飞。那双深眸粼粼颤动,迸出希冀之光:“卿卿,我们要活下去!”此言在耳,如回­射­月谷。

用脚挑起一支铁枪,和他贴背站着,虚目转眸,扫视一圈:“今日,便用韩家枪法解决你们!”

“啊!”壮胆似的大吼,数十人齐齐扑来。寻着记忆,脑中浮现出爹爹的英姿,一枪一势潇洒从容,举止间有说不出的霸气。两手斜举,枪挑八方,昂首挺胸,棍打身旁。半转拧腰,大张大合,两臂藏枪。乱战中瞥见哥哥欣慰的笑眼,轻轻一笑,合着他的步伐,舞动身体,游走四下。贴身而动,一­阴­一阳,枪从腋下起,尖自腕间出,猛然偏首:“哈!”同时大吼,长枪借着出手的惯­性­围身飞舞。银亮的枪头穿过一具具躯体,颤动的枪尾和着寒风来回惊颤,张开虎口,一把握住从哥哥手中飞来的长枪。转身轻笑,两两对视:“游龙摆尾!”

再来!幼时的记忆向出闸的洪水在脑中奔流,爹、娘,卿卿终于长大了,终于长到可以和哥哥并肩而战的时候了。下腰突刺,撑枪而起,刀光剑影之中,夜终于走到了尽头。晨光从前代的孤冢中,从黑暗的乱世里,从绝望的边缘处,缓缓向我走来。枪身落地反弹,以气催动,横扫大片:“虎跃深涧!”喝声大吼:“杀!”

周围血气飞起,乱战一片。沙场混战,堪比群殴,哪里分什么道理!指尖抹去溅来的血滴,嘴角越飞越高,带着嗜血的兴奋,银枪飞扫勾去个个冤魂。谁说地狱之门只在子夜开启?其实,有阳光的地方就有­阴­影。笑望远方:你说过,要陪我。

挑起一个血影,心中暗道:我在地狱,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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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野震动,马蹄声狂乱。天边飞来一朵“黑云”,浓重沉厚的似要将旭日遮蔽。

“元帅你看!”亲卫遥指,文涂远视。

“元帅,是眠州的青龙骑!”

果然啊,不愧是盐铁冠绝的眠州,五万铁骑皆为宝马,每兵每士皆著宝甲。怪不得眠州能独立于神鲲数百年,游离于三国不趔趄,青龙骑出,天兵突至。以一抵十,不在话下。

“好!”文涂抚掌大笑,“大开中军,放青龙入阵!”

“少主!”身穿黑铁宝甲的宋宝林紧紧跟在只着锦袍的主子身后,一举猿臂,“成原到了!”

夜景阑冷凝凤目,一抽短鞭,烈马狂奔,只身奔于阵列前沿。

“驾!”宋宝林看着前面那道清冷挺拔的身影,不禁暗叹:如果说八年前平乱,少主是凭着年少轻狂、决绝狠戾而气霸八荒,那八年后少主则是凭借内敛冷绝、奇谋巧略来横扫成原。眼见文氏分开中军,欢天喜地地将青龙骑迎入阵心,宋宝林不禁朗笑:先是一封书信,就让我军不失一兵一卒便踏破金关。再是假意相助,便让文氏小儿自开家门引虎入阵。少主,真是好手段!

“青龙骑!”“青龙骑!”被围住的青军将士纷纷举目,望着呼啸而来的黑甲军,绷紧下颚:“娘的!今天可算是爽了!”一个个抹了抹脸上的鲜血,“这样死,也不算窝囊!”“嗯,总比死在荆兵手下强。”

“就让老子尝尝天兵的滋味吧!”大胡子一刀砍落身侧的文家兵,迎着狂嘶的骏马,怒吼道,“来吧!”身体没有等到尖利的刀刃,他瞪圆两目,望着从头顶飞跃而过的马腹和飞扬的马蹄,微微愣怔:娘的,竟然不屑老子?再转身,却见自家弟兄皆是安然无恙。唉?他纳闷地挑起眉毛,定睛一瞧,刚才还张牙舞爪的荆兵一个个不是成了刀下亡魂,就是成了马下野鬼。胳膊大腿满天飞,哭爹喊娘乱声起。半晌,众将士才明白过来。

“他爷爷的!他爷爷的!”“青龙骑竟然来帮咱的!”一群大老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得比晨光还灿烂。笑了阵,突然一拍脑门:“傻愣着做啥!迟了战功就成别人的了!”

“硌老子的!杀!”龇牙咧嘴、目中带笑向荆军扑去。

阵南一角立着两个血人,高的那个一身银甲早已被染的猩红,矮的那个及腰的长发迎风飞舞。

血人一抹脸,竟然是青军主将韩月杀。他搂着身侧那人,低低叫道:“卿卿。”

“嗯。”尽斩千人,纵使是身怀绝技也早已力竭。尽管神情涣散,她仍倔强地立在灿阳下,口中似在梦呓:“他来了么?来了么?”

韩月杀劈倒扑来的残兵,低低喘息:“卿卿别怕,哥哥定护你出去。”

“不!”一声清吼震的远方那人身体微颤,她扔下用以支撑自己的长枪,从腰间抽出软剑,“哥哥,我要和你并肩闯出去。”说完,美目微瞪,腕翻剑花,气走八方,翩若游龙,宛若惊鸿。正是仗剑倚风斗天地,清狂一舞艳惊心。

夜景阑立马阵中,玉面肃肃,凤目微敛:刚才那一声,好像是云卿。他驱马狂奔,在阵中左突右冲,如入无人之境。哪里?哪里?心中浮起浓浓的焦虑,清冷的眉梢凝起深深的担忧。

“啊!”身后又是一声大叫,是她!勒马转身,向南边疾驰。

“卿卿,卿卿。”韩月杀拽住已经神志不清的妹妹,将她护在怀里,“你累了,累了。”

她甩了甩长发,摇摇晃晃地站起,天旋地转,妖冶的成原浓为眼前的一抹血红。

“杀!”阵后又是一阵暴吼,韩月杀沉目远望,只见绣着“元”字的帅旗和绘着孔雀纹样的荆国王旗在天边挥舞。主上,终是说服了元腾飞么。再加上已经赶来的青龙骑,成原。他将银枪Сhā在土中,低低沉沉地笑开:成原,真是我韩家军的福地!

“不倒…”身前的纤影摇摇欲坠,“不能倒……”她用尽最后一丝内力将软剑立起,支撑着自己挺立在长空晴云之下,坚强的让人心酸。

“卿卿!”不待韩月杀揽住她的腰肢,就只见一匹黑马驰过,眼前的人仿若从平地上消失。韩月杀急急转身,却见那道月白­色­的身影在早霞丽日中显得格外英挺。是他啊,心头重石放下,那便安全了。

夜景阑怀拥佳人,将她脸上的假面撕下,目光在略微苍白的娇容上游弋,心痛的他将两臂越收越紧。远处飞来支支冷箭,夜景阑凤目微沉,扬起护体真气,羽翎横飞、难以靠近。他掰开心上人的柔荑,将销魂握在掌心,而后从腰间抽出那把子夜。柄对柄,刃对刃,两剑像是互相吸引,严丝合缝地相贴,啪地一声竟然合成了一把利剑。此剑阳面为金,­阴­面为银,即为上古神兵“子夜销魂”。

金银两道光影,黑马周围肢体横飞。夜景阑湛然有神的双目中透出无尽坚定,优美的修眉像刷出剑鞘的寒剑,让秋阳也不敢上前抚摸他怀里的佳人。在血­色­扬溢的沙场上,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在佝偻匍匐的众人中,他傲然闲雅的身型透露出沉稳强劲。

“嗯。”怀中人轻轻哼声,绀黛羞春华,清丽笑初妍。夜景阑目尽温柔低望,将她软软地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下巴轻轻地摩擦着她黑亮的长发。

这一拥,好似苍夜揽紧了孤月;

这一拥,好似长空迎回了白云;

这一拥,好似碧水找回了波心。

“赢了么。”喃喃呓语。

“赢了。”暖若春水的低应。

“修远,是你么?”

“嗯。”

“我好累……”

“睡吧,我守着你。”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轻暖轻寒 至亲至疏

章节字数:10261 更新时间:07-11-26 00:07

凝霜在平野里留下黎明的脚印,衰草连天,秃鹫的低鸣好似素秋的商音,蚕食着残身,更蚕食着人心。腥风在成原上游弋,其实不必细说,沧桑已融入草上露滴……

霭霭晨雾中青龙骑总兵宋宝林走出营房,迎着朝阳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昨日真是赢的痛快!不仅鲸吞了文氏二十万大军,还将梁国那七万残兵吃了个­干­净。想到这里他不禁啧了一下嘴,原本梁王是派了十五万大军前来援助外戚。没想到被青军掘了成原坝尽淹了八万,真是好手段啊。在青龙骑还没到达决战地时,韩月杀就用四万兵力缠住了文涂的十万侧翼,而后又以少战多,力拼敌军主力,青国“战神”果然名不虚传。

想到这里,他偏身望向主帐:其实更让人佩服的是那位小姐啊,呵呵。他情不自禁地低笑出声,白­色­的雾气在秋阳下飘移,冷面冷心的少主也终究逃不开一个“情”字。回想起昨日少主搂着佳人在战场上策马狂奔,而后温柔缱绻地将小姐抱回主帐尽心呵护的情景。他不禁摇了摇头:那一刻,天神般的少主不过是一名堕入情网的普通男子。只是……宋宝林叹了口气,举步向主帐走去:变普通的不止一人啊……

“总兵大人。”帐门前的守卫抱拳行礼。

“嗯。”宋宝林抬了抬下颚,沉声低问道,“还在?”

守卫重重地点了点头,面露无奈:“都坐了一夜了。”

青国的宁侯啊,宋宝林背着手来回踱步:昨日战事刚刚结束,这位九殿下就急急赶来……

“殿下!”“殿下!”凌翼然一身红衣,眉目肃肃,全然不理身后的六幺和宋宝林的劝阻,一甩长袖闯入大帐。他虚起狭长的双眼,目光似利箭直直向屏风后­射­去。寂静的帐内传来衣衫摩擦的簌簌声,闻响凌翼然眉角微颤,双拳猛地握紧。抬脚便要向屏风踹去,忽地从后面闪出一道颀长的身影。午后的灿阳透过油布在帐房内形成淡淡的光晕,将两位骄子衬得仿若天神降临。一个是邪俊无双,一个是冷峻疏朗;一个恰似曼珠沙华,妖冶的惊心,一个犹如曼陀罗华,清美的怡人。一红一白,同样的绝­色­,只不过一个怒放在忘川彼岸,一个溢美于天上仙境。尽管生于两极,但却殊途同归,有着同样的命运:开落各千年,花叶永不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静默,四周漫溢着浓浓的杀气,让跟进来的六幺和宋宝林不禁寒颤,让屏风后昏厥的某人不禁蜷身。两两对视,眼中既不是露骨的情意,又不是脉脉的温情,而是毫不退却的坚定和浓到难以化开的敌意。不知过了多久,这两位突然同时偏头,一个朝东一个向西,“哼!”同时出声。

“哈~”六幺和宋宝林互看一眼,憋在喉间的那口气总算吐了出来。

奉茶的小兵还算机灵,趁着两龙相斗的中场休息,以惊人的速度将一切料理妥当。随后匆匆鞠了一躬,逃命似的冲出寒流满溢的大帐。

红­色­的那“龙”端起瓷杯,优雅地吹了吹热气,嘴角勾起邪笑,媚目厉厉一瞥:“定侯真是好深的心机。”

咯噔,六幺心跳暂停,哀戚地看向自家主人:主子啊,好歹是在别人的地盘儿,您的尊口可别那么厉。这位……他偷睃了上座一眼,不禁咽了口口水:而且这位和姓元的可不同,是个狠角儿啊。

不幸的是,六幺这番忐忑没能被他聪明绝顶的主人知晓,那条红“龙”呷了口茶,继续毒舌:“先是假意联手,骗~文涂大开阵门。”一个“骗”字让宋宝林的浓眉不满地一颤,他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家少主:面­色­淡淡,没有任何表情。“而后冲入主阵,抢~走了伏波将军的战功。”小宋再细瞧,主子依旧是万年冰山脸,只是目光却柔柔停留在屏风那边,“最后~”邪媚的眼眸像冰锥一般刺向对座,“还趁乱,掳走了本殿的礼部郎中丰云卿!”这句话终于引起了白“龙”的注意,他凤目微瞪,湛然有神:“礼部郎中?”

忍不住了么?凌翼然嘴角缓缓勾起,吊胃口似的张了又合,合了又张,转眸轻睨:“定侯还不知道么?”夜景阑龙睛冷厉,直Сhā而去,“繁城退敌就是她的巧谋,水淹梁军也是出自她的奇思。”夜景阑心跳一滞,­唇­边扬起一个优雅的弧度,云卿,心底默默低念这个名,“如此人才父王当然授以官衔,将卿卿封为四品郎中,总揽军礼事宜。”卿卿?夜景阑凉凉扫视,正遇凌翼然挑衅的目光,第二次无声的战争又开始了,看得其他人站坐皆不是,胆战又心惊。

半晌,凌翼然眸光流转,幽幽开口:“最重要的是,卿卿她已答应。”

一句话,让夜景阑拧起秀气的眉梢,拢起修长的手指:云卿……

哼,凌翼然轻笑一声:“既知如此,定侯。”他扬起远山眉,势在必得地看向对手,“就将我朝的丰郎中还与本殿吧!”说着,便举步向内室走去。未及屏风,只见飘逸的白影已闪至身前。

“力尽而厥。”夜景阑背对着他,凤眸越过屏风,疼惜地看向榻上沉睡的佳人,轻轻开口,“她累了。”

凌翼然微怔,胸口微酸。片刻之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对她终究是狠不下心。他跺回原处撩袍坐下,手指习惯­性­地点了点桌案,轻声道:“本殿就在这里等着。”

“主子。”六幺急急开口,“回去等还不是一样,若大人昏睡不醒,那……”

凌翼然美目凉凉一扫,吓得六幺颔首噤声。“哼!”桃花目微眯,俊瞳一转,与那双冷然的凤眸直直对视,“一年尚且能等,更何况这一时半刻~”

……

话音犹在耳,这二人却已两看相厌地对坐了一夜。宋宝林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溜进主帐。不知是真的体力充沛,还是硬撑假装,座上的两位是眼明神清,器宇轩昂。反观座边的侍者……宋宝林同情地看了看站着直打瞌睡的六幺,这一夜怕是很难熬吧。唯一得以安寝的就是那位小姐了,他望向那架屏风心生疑惑:的07

得到两位天之骄子的青睐,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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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水的感觉,身体好似被强拉而下,难以承受的沉重席卷而来。慢慢睁开眼,周围的一切还有些模糊,懵懵懂懂。抱着被子磨蹭枕头,一抹药香滑入鼻腔,像是一阵清风吹开了山谷间的浓雾,神智渐渐清明。修远么?发丝散乱深陷在柔软的床榻里,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嗯,是他,是他……

“定侯还真是寡言呐~”压低了声音却掩饰不了轻滑的语调,允之,他怎么来了?躺在床上,凝神静听。半晌,他还是没等来回应。暗笑,修远的风格啊。

“宋总兵~”的8f

“宁侯殿下。”沉厚的男声。

“你说这算不算怠慢呢?嗯~”

“我家少主平日里就是如此,殿下莫要多想。”

“喔?”顿了一下,戏谑的语调再次扬起,“定侯啊,说话真的有那么难么?”

沉静,正当我以为这一问又将不了了之时,一个清泠如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累。”愣了片刻,方才回过味来,掩着被子嘴角越飞越高:不是难,而是累,修远真是,真是……允之是撩拨不成,反被噎住。“呵呵呵~”笑又不敢大声,憋得我快要内伤。半晌,揉了揉微酸的脸颊,­唇­角依然带笑,掀开被子刚要深吸一口气,却见两双晶亮的黑眸灼灼望来。呆住,一时忘了呼吸,只感到脸上像是烧了柴,越发滚烫。

大眼瞪细眼,大眼瞪凤眼,“嘭、嘭、嘭……”安静的只听见心跳。看不透允之眼中的亮采,猜不出修远眸间的粼粼,只是大致瞧出了他们眼中的笑意。半晌,他俩突然同时撤回凝视,同时偏头,齐齐对瞪,好似照镜子一般。

“哼!”同时出声。

终是忍不住,转身抱枕,发丝掩住面颊,趁机笑个彻底。

“六幺~”带笑的声音传来。

“殿下。”

“把衣服拿进去。”

“是。”

唉?衣服?擦了擦眼角,半坐起来,长发垂到榻上。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中衣,再看了看床脚的血­色­外袍,猛地抬头,望向修远。他凤目流采,薄­唇­微扬,深深地回望。脸上再次燃起火烧云,垂下头打开六幺送进来的包袱。这是?纳闷地看向允之。

他凉凉地看了看床脚,沉声道:“这是礼部郎中官袍,昨儿才送来的。”

拿起裹在衣服里的一个红­色­绳结,拨弄了下垂的珊瑚珠,迷惑地看向他:“这是?”

“与官袍的颜­色­、束冠的质地一样,不同的结缡代表不同的品级,四品为淡青­色­外袍、白玉束冠外加馨结一串。”的d

明了地点了点头,将衣服摊开,抬起头严肃地望向他俩,心中默念:回避。修远微微颔首,转身那轻柔的一笑,好似沁凉的春水。瞪了瞪毫无自觉的某人,他眼眉弯弯,邪肆地咧开嘴角。怒目相向,他不理。直到修远冷冷一瞥,他才挥袖转离。

匆匆穿上官袍,束起长发,将红­色­馨结挂在左肩胛的褡扣上,细细粘好假面和喉结,待一切收拾妥贴,这才走出屏风去。

“云卿。”修远轻喃一声,“饿了吧。”

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胃中的饥饿感越发强烈,笑笑颔首:“嗯。”

允之睨了桌角一眼,笑得淡然:“卿卿就在这里吃吧~”俊瞳里闪过一抹讥诮,“等吃饱了再回去看看你那受伤的哥哥~”

“什么?!”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哥哥他受伤了?伤在哪儿?重不重?”心乱如麻,不能自以。

允之看了看袖角,斜眼瞥向一边,­唇­畔绽出诡异的笑容:“回去不就知道了么。”

心中忐忑,偏身颔首:“修远,我先走了。”

“嗯。”他站起身,将我送至帐外,擦肩的刹那,耳边传来一声清如冷泉的低语,“晚上见。”

诧异地望着他,被他眼中粼粼眸光荡漾的心头微醺,不由自主地应声:“好。”

三人行,出奇的安静,安静的有几分诡异。淡淡的秋阳照耀在成原上,平沙草斑斑,一行离雁,远山秋­色­,轻暖轻寒。出了眠州大营不久,便可见韩家军旗。再看去,一个比两军加起来还要庞大的军寨俯卧在成原以北,与另外两个大营成鼎足之势。

心念哥哥,脚步加快。身前那人突然停住,快的让我差点一头撞上。

“……”允之危险地眯起双目,周身散发出浓浓的怒气,半晌,他牙缝间才挤出几个字,“修远?嗯?!”

唉?哑然,眼中只有那双流火的魔瞳……

看着身前哥哥高峻的身影,微微皱眉。残酷的杀戮,你死我活的血战,作为元帅,作为将军,即使力战到所有敌人倒下的那一刻,也不容傲岸的身躯有半分松懈。这,就是韩家男儿的宿命么?想到这,心中不禁凄凄。幽幽地叹了口气,看向他宽阔的背脊,还好这次只是箭伤而已。

“韩将军!”一声粗吼震的我耳膜嗡嗡,北方的军营原是来迟的翼军。今夜,翼国的彪虎上将军李本中下帖宴请两军将领,不知是何用意。

“李将军。”相比起举止豪迈、长相狰狞的彪虎上将军,哥哥更像是儒帅一名。只有与他并肩而战过的人才知道,战场上的韩月杀人如其名,肃杀狠戾。

李本中状似亲昵地拍了拍哥哥的肩胛:“哎呀,为兄早就听说韩老弟善战,可没想到老弟只用了一个月不到就战至成原了。”哥哥面­色­微白,礼貌地笑笑,李本中举拳重重地槌了他肩膀一下,眼角闪过一丝狠毒,“你真行啊!今晚老弟可不要不给我面子,可要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哥哥的眉角微皱,挤出一丝微笑:“承蒙李将军高看,小弟恭敬不如从命。”

“将军。”肃肃开口,拱了拱手,“战时少饮,这是规矩亦是军礼,望将军谨守之。”说完,斜了大胡子一眼。看似粗鲁,实则狠毒,你怕是早知我哥哥身中箭伤,还假装热络故意试探,真是卑鄙。

李本中目似铜铃,两条黑眉拧成一股绳:“哪儿来的毛头小子,竟敢对将军的事指手画脚!还不退下!”

怒极反笑,拱了拱手:“在下是青国礼官,掌管军仪军礼。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虚目而对,亮声慢道,“这点道理,李将军该不会不懂吧?”

李本中鼻翼微抖,表情甚是尴尬。

“丰郎中。”哥哥清了清嗓子,“本帅今天自当节制,李将军也是一片热心,你莫再计较。”

微微颔首:“是。”

黑绒幕布垂挂在平野,沁骨的秋寒肆虐着天边的星,冷的它们颤抖着瑟缩在一起。远远地走来一纵人影,随着距离的缩短。才发现,原是夜近了。那双含笑的凤目催动着我胸中的涟漪,擦身而过的瞬间,藏在衣袖里的凉手忽然被握紧。瞬间的暖意,弥漫在心底。

不待我回神,另一只手上忽然传来警告似的重捏。偏首,入目的是溢火的俊瞳。“卿卿~”咬牙切齿的低吟。

坐在允之的下手,偏头看向主方大将。李本中持爵而立,洪钟般的声音响起:“成原之战实在惨烈,本将虽没有亲身经历,但从韩将军已不足七万的兵力看来,这一仗是伤亡惨重啊。”迎风而视,大胡子瞥向我们这座时,脸上露出几分幸灾乐祸,“而眠州的青龙骑也是长途奔袭数千里,经此一仗想必也已是人困马乏。”闻言轻笑,看向修远,四目相对的刹那,微迷。

“唉,可惜啊!可惜我军一路上遇到无数山川险阻,误了战机。”重重的叹息将我惊醒,李本中一横圆眼,很是懊恼地说道,“不然韩将军何至於折损数万兵马,眠州青龙骑又何至於困乏至极呢?”这话说的,好像他们翼军才是胜败的关键。若不是翼国想捡便宜,来回犹豫,又怎么会被挡在乐水以北,迟迟难以前行?哼,真是自己给自己贴金。扫视一周,不论是我们韩家军,还是青龙骑,凡是经历过那场血战的将领无不面露鄙夷。

“唉,旧事不提!”李本中摇了摇头,“来来来,本将敬诸位兄弟一杯!”

端起酒盏,小抿了一口。真辣啊,是烧刀子,偷偷张口,让舌尖浸没在微凉的秋夜中,来冲淡灼热的酒气。不经意地偏首,却见允之半倚着身子,似笑非笑地看来,眼神迷离。

“喝这第二杯前,本将有一句承诺!”嗯?眯眼审视,“青、翼、眠三家向来交好,本将也不会置众位弟兄于不顾。等入了近畿,咱翼国南军一定会冲在最前面,为九殿下、为韩将军。”他举杯向我们这边点了点头,“为眠州侯、为宋总兵。”再向修远那边拱了拱手,“甘当前锋,扫清前途!”说了一大通,原是来抢战功的。怎么?想虎口夺食?那还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李本中啊,你这个名字起得到恰如其人,李笨钟,看来是不敲不响,不响不痛啊。

“来!本将就先­干­了此杯!”他粗豪地饮下烈酒,放下铜爵却发现在座无人呼应。“怎么?”大胡子面上有些尴尬,“韩将军?是这酒不好么?”

哥哥微微一笑,火光将他的深眸染成了暗红­色­:“是啊,这翼国的烧酒冲了点,本帅还真有些不习惯。用来做祭酒,倒是再合适不过了。”说着站起身,举杯望月,“生者不足幸,死者长以矣,韩月杀借李将军美酒,祭九泉之下的众位兄弟一杯。”潇洒一挥,晶莹的酒水在空中划过一道残缺的圆弧,落为一地的心伤。众将齐齐站立,将杯中醇美洒向半空,透过香醪的残影,我似乎看到了一个个英灵:比起死去的他们,在座的没人可以自称英雄。

众人同时坐下,发出的闷响震的李本中愣在原地。半晌,他才讪讪一笑:“是啊,是啊,不容易,过去的人真不容易。”他捏紧铜爵,慢腾腾地坐下,“那个,­干­喝无趣。”李本中清了清嗓子,仰首大叫,“来人啊,剑舞助兴!”

“是!将军!”震天高吼,列队走来数十人。个个身高八尺,尽显北方男儿的英武之气。为首那人虎背熊腰,面相刚毅,他抱拳颔首,大声叫道:“末将李显,今日献丑了!”说完,抽出腰间长剑,向后一挥。军鼓响起,在四角火盆的照耀下,青铜­色­的铠甲溢出冷光。这十人或是单人演练,或是两人对打,一时间刀光剑影,让人目不暇接。

李本中走下座为哥哥斟了一杯酒,粗眉一挑,看了看场内:“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练得不好,还请韩老弟见谅啊。”

“唉~”哥哥一把抓住李本中的粗腕,“李兄何须过谦呢,以小弟之见,那位李显剑风凌厉,功底扎实,是个不错的材料。”

“喔?韩老弟觉得好?”李本中眼底闪过一丝得逞之­色­,“那李显是我侄儿,年方二十,倒有些本事,这孩子最崇拜你了。”说着,又重槌了哥哥一下。握紧酒盏,厉厉看去,哥哥嘴角似抽动,看样子肩膀上的伤口又绽开了。姓李的,你还真小人!一扬首,烈酒入喉,烧的我心头噌起一把火。

“今日难得碰到,还请韩老弟不吝赐教,好好教教我这个侄儿。”说完不待哥哥答应,便向场内挥了挥手,“显儿,如此良机还不把握?”

那李显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手持重剑追身而来,那架势却像是搏命。趁哥哥身负重伤前来挑衅,若输了,那也不丢脸,毕竟是败在了名将月杀的手下;若赢了,那可就是灭了我军志气,长了他们的威风。姓李的,你倒是想做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我就偏要你折本折个­精­光!

旋身飞起,在剑指座上的瞬间,单脚立在了剑尖之上。睨而视之,风景独好。觥筹交错之声突然停滞,只听得声声军鼓传来。酒入愁肠,百转千回,淡淡的热气浮上脸颊,迎风而笑:“在下姓丰,名云卿。”转眸淡瞥,望向一旁的李本中,“素仰翼国李氏威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睥睨李显,微眯双眼,“人不轻狂枉少年,在下就借着酒劲来向李兄讨教一二。”

李显鸱目一虚,猛地抖剑,看来被气得不轻。浅浅一笑,踏剑而上,毫不留情地踢向他的下颚。随后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地。再看他却似轻软片羽,随风直向丈外去。平举右手,接住落下的重剑。踩着鼓点,扭身飞舞:“一卷兵书,二石硬弓,七尺银枪,金鞍花骢。”侧身轻翻,落入剩下的九人当中,剑尖一挑,舞随心动,“极目万里看沙场,风云殆尽且从戎。”倚剑飞踢,扫倒一片“青铜”,“夜半秋来乐江动,杀尽百花是西风?”摇摇曳曳,飞剑轻起,“胸吞云梦,气吞残虏,剑光万丈破苍穹。”下腰横刃,迷离间只看见一双暖暖的凤目,­唇­畔溢笑,“冷月无边思情浓,十年天地­干­戈同。”剑指下座,“把酒酹去,孤坟荒冢。”眯眼看向上座,疾步飞旋,剑指长空,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纵使强虏过百万,谈笑间,犹定千古。问尔等!”以气御剑,铜华穿鼓而过,直飞向李本中,他瞪大双眼,耳边的发丝被唰地割断。昂首挺胸,轻轻一笑,“何须逞得匹夫勇。”

淡淡的火光,映得李本中脸­色­蜡黄。微微颔首,抱拳而立:“在下年幼力薄,剑势尚难收放自如,惊到了将军,还请将军恕罪。”再转身,看向丈外仍昏厥不醒的李显,讽笑一声,“云卿乃礼官一名,这点花拳绣腿让少将军见笑了。”说着拂袖而下,我军座上一片欢腾。

哼,偷­鸡­不成蚀把米,李本中,我倒要看看你脸上还剩几分颜­色­!酒气上头昏昏沉沉,一时不查,竟被桌角绊住,眼见就要落地。我足下一点,刚要立身,腰间忽被搂紧,直直栽进麝香淡溢的怀抱。懵懂对视,脸颊犹带温热。

“小心~”低沉婉转的音调,桃花目迷醉,嘴角微挑。挣扎着起身,却被他按个正着。修长的手指划过我的鬓角,将颊边的碎发撩到耳后。媚眸微转,挑衅似的望去。一拍桌案,猛地起身。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对座。修远轻抿一口烧酒,体态昂藏,凤目冷厉。杯盏被轻轻放下,爵底贴到桌面的瞬间,厚实的木案忽然从中断裂。微愣:隔物运气,真是惊人的内力。“当~当~当~”铜爵滚落在地,举座愕然,夜静的仿佛能听见秋月的叹息。

凉风拂面,却吹不开脑中的酒气。“报!”嘶声大吼在静默的酒宴上显得格外刺耳。眨了眨眼,熏然中缓缓神醒。的8d

“何事?”李本中一拍木桌,反显得几分气弱。

“禀报将军!荆国骠骑大将军刚刚攻陷通州,朝着渊城去了。”

“什么?!”这一声到时怒气十足,他圆眼暴睁,铁刷胡颤动。

“喔~将军还不知道么?”允之摇了摇杯中美酒,笑得淡然,“成原一战后,元腾飞将军就直接挥军北上去勤王了。”这怕是你给出的主意吧,允之,“说白了,荆国的内战不过是他们的家事,咱们只是被请来做个见证的。”他向主座斜睨一眼,“近畿之地当然要他们自己关起门来肃清。”这样既给了荆王面子,又损耗了荆军数量,这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不知李将军为荆王准备了什么见面礼?”允之用指尖沾了沾烈酒,目光凉凉地­射­向对座,“听说定侯是为他送去了文太后。”惊,不可置信地看向修远,他凤眸清澈,直直地望来,似乎能让我一眼看到心底。一边血洗成原,一边打蛇七寸,这一切都是在战前就安排妥当了吧。“话说送礼成双,本殿自不会落於人后。”轻滑的语调再一次直击李本中的面门,“有着文氏血脉的小太子如今已在去渊城的官道上~”的c8

风吹过,盆火忽熄,主座上那人面容惨淡,好似心火骤灭。

翼军大营笼在浓浓的夜­色­中,漆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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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的衣角渗进荆王宫里,更渗入荆王吴陵的心底。

“王上,到了。”细皮­嫩­­肉­的内侍低低提醒。

体态臃肿的荆王一脚踢开凤鸣宫正殿的大门,带着满腔恨意冲了进去。入眼的是早已然蒙尘的瑶窗,以及被西风吹得丁丁作响的珠帘。吴陵厚­唇­微颤,缓步走近内室。黑暗中静坐着一名­妇­人,她发式繁复却纹丝不乱,纤瘦的腰肢挺得板直。这就是昔日只手遮天、权倾朝野的文太后,在内战发起之前,她便早早地离开王都藏身于文氏族地通州。而今日她被眠州的青龙骑送回,却已是风光不在、一身凄凉。

吴陵背手而立,冷冷地开口:“母后。”

文太后端坐在榻上,仿若听不到这一声低唤。

荆王的肥脸微微一颤,有些躁狂地大吼:“母后!”

还是没有回应,文氏依旧静默。

“哼!哼!哼!”吴陵重重出气,一步步逼近美人塌,“母后还当孤是那个软弱无力的王么?您瞧瞧,您瞧瞧!”他张开手臂,得意地看向空旷凄凉的寝殿,“这里早已不是王朝的中心!”他抓住文太后窄窄的双肩,咬牙切齿地怒吼,“您也不是那个总揽朝政的太后了!”双手加力,猛地摇晃,直到将太后摇的秀发散乱方才停手,“母后,您醒醒吧,文家算是毁了,毁在您的手上,也毁在孤的掌心。”他偏身坐在榻上,拈起太后的一缕秀发,细细把玩,“母后,今后只要您悔过,只要您多看看孤,多疼疼孤,孤一定不会轻待你。母后。”荆王扭了扭肥胖的身子,趴在文太后双膝上,语调稚­嫩­,仿若孩童,“母后,母后。”

就在他娇声耍嗲之时,文太后眼中忽地闪过凶光,俯上身猛地咬住吴陵肥厚的耳垂。

“啊!”凤鸣宫里回荡着杀猪似的惨叫。

荆王捂着耳朵滚落在地,粗壮的指间渗出温暖的液体。他颤着身,咬牙切齿地望着一嘴鲜血,仿若恶鬼的文太后:“母…后……”

文太后一张血口,吐出一块白­肉­:“闭嘴!”咬牙切齿地低吼,一步步走向塌下的吴陵。暗­色­中,那双美目闪过冷光:“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叫哀家一声母后?!”

吴陵愣在原地,心像被毒蛇咬了一口,嚅嚅开口:“母后……”

“闭嘴!”文氏掩耳厉叫,一头乱发垂到颈侧,“你这个贱种!”她发狂似的踢打荆王,“都是你!都是你!将我的嫣儿害死了!”

吴陵抱着头在地上来回滚动:“嫣儿?嫣儿?”他忽地踢腿,将文太后踹倒在地,半跪着向她那边爬去,“从小您就将文语嫣挂在嘴边,最疼最宠的也是她。十岁那年,孤不过是将她推倒,您就用柳枝抽了我一晚上。”吴陵一把按住文太后的肩膀,目眦尽裂地失声大吼,“为什么!为什么!孤是您的亲生儿子啊!竟然抵不过一个贱人!”

文氏抡起小掌,狠狠地扇去。“啪!”吴陵呆住。“贱人?!”文太后胸口猛颤,慢慢站起,“贱人?!”她厉厉地睨视瘫坐在地的荆王,“你这个贱种竟然敢称哀家的亲生女儿是贱人!”

“亲生女儿……”吴陵语气残破地重复这句,“亲生女儿……”半晌,他猛地抬头,“那孤?”

“没错!”文太后厌恶地看着他,“当年要不是为了扳倒如妃,哀家也用不着偷天换日,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到哥哥家抚养。哀家必须生儿子,只能生儿子!”

吴陵脸­色­煞白,像丢了魂似的,两眼空洞无神。

“哀家让语嫣嫁入宫中,为的是让女儿长伴膝下,为的是让荆国王脉真正流入文氏血液。抚养多年,哀家本想放你一条生路,等弥儿长到十岁再逼你退位,让你在宫里安渡残生。谁知?”她微眯双眼,摇头冷笑,“谁知你竟不知好歹、贪心不足!”两行泪水从眼底滑出,“将我的嫣儿,将我的嫣儿……”她捂住脸颊,哭得惨然,“将我的嫣儿杀死了……呜……”

一声声哭音像一记记重锤,将吴陵本就脆弱的心敲成碎片,再碾成粉末,在空荡荡的大殿里被随风吹散。

文氏忽地垂下手,张牙舞爪地向他扑去:“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贱种!”她像一只失去幼仔的母狮,疯狂地撕咬着吴陵肥厚的耳廓,“杀了你!哀家要杀了你!”尖利的牙齿又咬下一块肥­肉­,“知恩不报,反而灭我文氏!你不得好死!”耳朵上的剧痛让荆王猛地清醒,他的喉间传来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已陷入疯狂的文氏竟然咬伤了他的颈侧。他撑起双手想要将太后推开,怎料她力气出奇地大。此时的荆王也红起了眼,他痛吼一声,拧过肥腰将文氏压在身下。

“啊!”喉间剧痛,吴陵下意识地扯动颈脖,俯身砸地:一下,文氏仍不松口;两下,依旧痛极。心房早已没了那颗人心,吴陵不过是一头禽兽而已,他一次次地重复那个动作。听着头骨与地面相撞的声音,厚­唇­扭曲地向上扬起:“呵呵~哈哈哈~”怖人的怪笑在凤鸣宫里回荡,听的守门的内侍一阵瑟缩,一阵心惊。

直到面染鲜血,直到喉间的紧咬松开,他还依然继续。狞笑着,一遍遍,一遍遍地俯身直起,俯身直起……

张弥《战国记》云:乱世元年八月二十七,文氏太后殁,谥号罪后。八月二十八,太子吴弥夭,年仅五岁。君不见,高墙深院。一秋之间,轻寒轻暖;骨­肉­伦常,至亲至疏。呜呼!哀哉。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一枝梧叶乱秋声

章节字数:12572 更新时间:07-11-29 00:04

雨打寒蕊,冷香著秋。荆国的菊,落的早了些。

轻轻地叹了口气,进到渊城已近十天,哥哥领着七万雄师盘踞城下,眠州青龙骑也卧伏在东陵门,名为休养生息,实则震慑荆野。碌碌无为的翼军却早已失了颜面,在元腾飞大破文氏残部后,十万大军便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听闻文太后卒於回都之夜,小太子不久也夭折了,真是两份易碎的“礼物”啊。说什么旅途劳疾、抑郁猝逝,哼,还不是欲盖弥彰?摇了摇头,翩身转过回廊。

“丰郎中!”迎面走来一个身著橙衣官袍的中年男子。

闻声,不禁暗撇嘴角:唉,这个姓,冠在任何名号的前面都会有些怪异,丰郎中……

暗忖片刻,拱手一揖:“敢问大人是?”恶补几日,已能辨出此人的品级。一个荆国二品大员,何以对我这个礼部小官扮出谄笑?

“呵呵。”真是令人讨厌的表情,像极了做惯人口买卖的牙婆。“冕姓祖,名洪德,乃是荆国礼部尚书。”他堆起脸上的赘­肉­,八字眉颤颤扭动,小小的眼睛挤成了一道缝。

退后两步,行了个下官之礼:“原来是祖尚书,失敬失敬。”

“唉~”他走上前热络地欲挽住我的手,不留痕迹地闪身,避开他的搀扶。“呃……”祖洪德堆笑的脸略显僵硬,顷刻之间又舒展开,“听闻丰郎中能文能武,是个风流少年,今日一见果然非凡啊!”

风流少年?每每对镜自顾,总会皱眉,朱雀这张脸太惨白文弱了。按捺住心中的厌恶,摇了摇手:“是大人谬赞了。”

“丰郎中太过谦了!”他吊了吊塌眉,从宽袖中取出一个小巧锦盒,“这是老夫的一点心意,丰郎中可不要嫌弃。”

迟疑地看了看:“这……”

“啊,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听说丰郎中写了一手好字,这不过是一块香墨而已。”

香墨么?两手接过,微微倾身:“云卿谢大人赠礼。”

“嗯,嗯。”他的语调颇为得意,抬头一看绿豆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丰郎中啊,最近殿下的身子可好?可适应我国的天气?”

“劳大人­操­心,殿下一切都好。”好到以至于连日赴宴,也未显疲态。

“那就好,那就好。”他跺了两步,状似不经意地偏头,“前些日子看聿大人总是咳嗽,怕是染了风寒吧。我国地属北方,深秋冷寒,等入了冬怕是更加难适了。”说着他还啧了啧嘴,“为各位的身体考虑,回程需趁早啊,不然等大雪封途,再行就不易了。”

原是来试探的,怎么?荆王已经耐不住了?不过也是,塌下酣睡十几万雄师,任着谁都会寝食难安。微微一笑,朗声答道:“大人说的极是,刚入九月,这天就冷的刺骨,还真让在下颇不习惯。”

祖洪德忽地正身,瞪旗小眼,面露喜­色­:“何时起程?老夫必策马相送。”

送?心中冷笑: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猛狮”又岂是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聿大人完成我王使命之时,便是我等离去之际。”

惹人厌恶的笑容瞬间垮下,祖洪德嘴角微颤。半晌,晃了晃手:“朝堂重开,政事冗杂,老夫就先告辞了,晚上的寒露宴再见。”

轻轻一笑,深深一揖:“大人慢走。”待略显忿忿的身影消失在廊角,这才偏首含笑,“下官如此应答,聿大人可还满意?”

转过身,入眼的是迎风招展的紫袍。视线上移,只见那张清俊的面庞流露出一丝半缕的复杂神­色­。微讶,怎么?

一步、两步,他走的很轻,却又很急。“你……”清亮的眼中似有什么闪过,快的让我难以捕捉。

“大人。”微微倾身。

“丰郎中是南方人吧。”

眉头不自觉地一颤:“不是,下官家在北方。”

“喔?”他眼中带着几分狐疑,“那刚才丰郎中为何说不适应这北地寒气呢?”

元仲,你是在怀疑什么吗?暗叹一口气,幽幽解释道:“下官的老家位于荆梁翼三国的交界处,虽然地处北方,但山中四季如春,倒没经历过风霜。”

他背着手,长眉拧紧,直直看来,探究意味不减。半晌,风雨中传来一个轻轻的叹息:“真的不是么?”

“喔~不是什么?”

“殿下。”与元仲同时行礼。

依旧是一身张扬的火­色­,依旧是一双迷离的媚眼。惨淡的秋被灿烂的允之一衬,显得越发凄凄。“元仲啊,究竟不是什麽?”他一转眸,眼神飘了过来。

“是下官认错人了。”元仲颔首轻答,“只因姓名相仿,下官把丰郎中误认成一位旧友。”

微怔,敢情他不是在提防,而是在寻觅?

“喔~”允之眯起双眼,“旧友?难不成是那位渡你出山的奇才?”

“正是。”元仲回首看了看我,声音越来越低,似乎含在了嘴里,“除了……其他都很像……”心中咯噔一下,没想到他的眼光那么厉害。

“除了?”允之不依不饶地接口。

“啊。”元仲低叫一声,从自言自语中回过神来,“下官那位旧友生的比丰郎中要美…不,是清秀些。”

允之没再搭言,只是看过来的目光越发的深邃难解。“阿切~”掩着衣袖,很不雅地打了个喷嚏。

“元仲,割地的事办妥了么?”声调很是肃肃。

“战时荆王就以许诺将沛、蕲、锋三州送与我王,只不过王都之围一解,荆王却想变卦了。”

“变卦?”允之冷哼一声,“那咱们一行七万人就守在他的大门口,直吃光他仓库里的最后一颗存粮。”

这就是荆王最怕的吧,荆国连续三年遭遇天灾已是捉襟见肘,连文氏的兵粮尚须梁国供给。这片“烂菜叶”哪里受得了七万,不,是十二万米虫的啃食啊。

“殿下英明。”

“好了,早点回去准备吧,今晚上还有丞相大人的寒露宴,本殿倒要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招。”殷红的­唇­畔绽出诡异的笑容。

“是,下官告退。”元仲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举步欲迈,沉沉的语调传来:“旧友啊~”偏首直视,允之低低笑开,“又是你。”他缓步走来,俊瞳微紧,“以后离他远一点。”

“唉?”微讶地看着他。

“哼,还是那么迟钝。”怒目相向,忿忿。允之斜了我一眼:“你没瞧清楚他看你的眼神么?”

摸摸头,什么眼神?好奇地望向他。

这人却不理不睬,径自说道:“记住,不要在聿宁面前露了马脚。他还不是我这边的人,切不可大意。”

“嗯。”微微颔首,手中攥着刚收的锦盒。

“喔~才几天就有人给你送礼了?”他颇感兴趣地望来,­唇­角勾起,“是什么?”

“只是一块香墨。”边说边打开盒盖,定睛一瞧,微愣。金丝镶边,沉香浓郁,连我这个外行人都能看出,这可是极品。

“宁溪墨,价值千金。”

这、这、这,这墨的形状好生奇怪。细细看去,好象是一具赤­祼­的女体,双|­乳­浑圆,四肢修长,呈海棠春睡模样。什么癖味!忿忿合盖。抬起头,再见露骨的打量,脸颊微烫,恨恨道:“看什么看!”

“呵呵呵~”恼人的笑声在凉秋中蔓延。

恼人啊,真恼人。今日寒露,万丞相设宴款待众人。厉厉扫视四下,平日里一本正经的高官大吏如今都成了轻浮模样。

“美人儿,来,喂本官一口。”身旁的荆国吏部侍郎搂着身边的侍女,笑得猥琐。

“大人…”竟然以口哺食。

“大人!”身边响起嗲声,心中一毛:怎么忘了,我身边也有一位……颈脖僵硬转动,挤出一丝微笑:“不劳姑娘。”举目而视,上手坐着元仲和宋宝林,不对,是宋宝言。这对双胞胎兄弟一文一武,哥哥带兵出征,弟弟巧舌谈判,真是修远的左膀右臂。只不过相较於哥哥,宋宝言似乎更像宋老头,十足的“老母­鸡­”……

“啊!”主座上又飞下一道粉­色­身影,美姬落地,娇容煞白。好惨,是第十二个了吧,被修远的护体真气震飞的第十二个侍女。嘴角溢笑,看向上座。始作俑者气定神闲地放下筷子,凤眸灼灼看来。掩袖转眸,怪不得那些美人都涌到了允之那边,是怕成为下一个空中飞人吧。兴然地打量四座,宋家的“老母­鸡­”已是坐立不安,双眼不住翻动,只剩白底。可不论他如何努力示意,修远就是不睬不理。众人百态,这样细细打量,也别有一番滋味。

轻挥衣袖,但呷果酒,喉间滑下一泓香醪,指腹轻触一丝滑腻。呃?滑腻?怔忡,回首,定睛。掌下是不可一握的丰盈,窘,大窘,仓皇垂臂:“在下绝非有意,请……”

“大人。”娇娇莺啼,软软身形。那个,这位大姐,其实我是假凤一只,你不必,不必……躲,我躲,向右一挪。的ba

“大人手掌微凉,看来是有些畏寒呢。”那是看大姐你一身清凉,被冻着了。“大人!”她猛地抓住我的手,一把放在了她高耸的美胸上。气阻,­鸡­皮疙瘩浮起。“就让奴为大人取暖吧~”

“不用!”猛地甩开,向右再一跳,发麻啊,头皮发麻。无福消受美人恩,女人又何必玩弄女人。

“嘿嘿嘿~”“雏儿……”低笑声在大厅里蔓延,暧昧的目光齐齐扫来,“丰郎中还没开过荤吧。”

脸上燃起火烧云,眼神慌乱飘动,却见允之笑得好不得意。哼,不理,吃菜吃菜。

“大人~”还来!眼见这位大姐就要欺身压来,我握紧两拳,闭住呼吸,不断催眠自己:怜香惜玉,怜香惜玉。“丰大人~”嗲得我浑身战栗,身上靠来一具温软的女体,假如她安份一点,我倒是不会在意。毕竟大家同­性­,而且在湿寒刺骨的秋晚,她身上的暖热可以为我汲汲。可是……能不能不那么煽情!举目而望,只见修远面露寒冰,他身边的娇俏美人挺胸斟酒,有心勾引。同是天下沦落人,我终于明白了被调戏的心情。

大腿上传来一阵酥麻,低头一看,一只软若无骨的柔荑正沿着我的腿侧慢慢滑向……脑中空白,下意识地驱动真气:妖魔鬼怪急急退。

“啊!”“啊!”此起彼伏的两声,|­乳­“燕”双飞去,折翼处,满座,惊。

第一只,

第十三只。

同情地看着低泣的娇女,若不是你苦苦相逼,一欺再欺,我又何至如斯?

片刻之后,娇言软语再次响起。众官又开始拥美作乐,寒露宴重新充斥了浓郁的奢靡气息。

呼,长长地吐了口气,终于安全了。随手舀起一勺汤,细啧一口。嗯,淡淡的甜香,暖暖的温度,不错。心头放松,满喝了一碗。

“真是雏儿啊~”旁坐传来戏谑,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位吏部侍郎。他揽着两位美人,前襟散乱,眼光颇为暧昧,“丰郎中,这汤合你胃口么?”

“嗯。”微微颔首,“寒秋时节喝暖汤,最养人。”

“嘿嘿~”吏部侍郎­色­眯眯地瞧了瞧身畔美人呼之欲出的丰胸,“这汤用料可­精­贵呢,乃专取双十年华的美人初|­乳­,是丞相家的特­色­佳肴。”

呆住,暖暖的|­乳­香混合着淡淡的酒味,在胃里卷起千层浪,搅得我一阵恶心。强作欢笑,拱了拱手,颔首起身,匆匆向上座一揖,状似悠闲地缓步走向厅外。待走到廊角,胭脂香味渐渐远离,这才撒足狂奔。窜到全无人息的枫树坡里,倚着虬枝狂呕起来。混蛋,用人|­乳­作料,夺婴孩之食,奢靡的近乎腐乱。喉间一阵阵恶心,官么?这就是官么?渊城被围近一月,听说最困难时,曾发生易子而食的惨剧。而这些朝廷命官非但没有半分饥寒,还极尽人伦之不耻以足口腹之欲。可恶,可恶!握紧双拳,拼命呕吐,一定要将吃下去的腐食全都吐­干­净。

狂野的西风,零星的凉雨,好似一盆冷水淋透了我的身心。我到希望秋来的更加犀利,可以洗尽积垢,可以冻杀腐气。

身上一阵冷汗,心头一阵冷寒。竟不自觉地打起颤来。抱着殷红的枝叶,没想到初入官场,我就输了,输的那么彻底,简直是一败涂地。一抹温热,沿着脊背,柔柔地抚着。愣住,俯着身,弱弱开口:“修远么?”的6c

“嗯。”似曾相似的问答。

用衣袖试了试嘴角:“你是贵客,怎么能随便离席?莫要宋大人为难了。”

“没关系。”声音明明那么清泠,却给我带来淡淡的暖意。

轻抚还在继续,没想到他的长指能那么温软,为我疲累的身心带来淡淡的舒逸。

“修远。”依旧背身而立。

“嗯。”

“不问我为何要做官么?”攥紧一片红枫。

“我懂你。”的c1

三个字,仿若沿着荷叶边缘滑落的露滴,在心湖上漾起一圈、一圈、一圈,同心涟漪。

“嗯。”转过身,向他伸出手去,“冷。”

锦袍飘逸,凤眸粼粼。手指被包围的瞬间,整个人也被牢牢拥紧。第二次拥抱,脸上已没了泪迹,只有沁人的暖意。两手颤颤地上移,轻轻地,轻轻地环上他的腰际。感觉到修长的身躯微微一惊,一双长臂随即将我搂得更紧。

“咚、咚、咚……”修远的心跳好急,埋首轻笑。半晌才发现,原来我和他心跳同频,赧然。

“真的?”密密的树后传来一声惊呼。

“千真万确。”急急的回答。

抬起头,好奇地张望。腰上的力道微微加大,看去,修远轻轻地摇了摇头。嗯,还是不要乱动,免得惊扰了他人暴露了自己。毕竟这是在荆国,若被发现了可就不是个人问题。

“丞相大人怎么说?”

“父亲大人觉得这正是一洗陈腐的好时机。”这个声音略微尖细,听起来颇为刺耳,“虽然文氏族灭,但王上却越发的癫狂了。王都解围后,光华殿就已经死了七名宫人,抬出来的尸首都是体态娇小的宫女内侍,皆是被蹂躏致死。”

“体态娇小……”语调半沉,半晌高起,“难道是!”

“不错,迦龄兄,愚弟当你是自己人才敢说出口。王上对太后的绮念,亲近他的人多多少少都会知晓,王上心中的魔障怕是再也去不掉了。”假惺惺的叹息,“更何况,太后薨逝当晚,有人听见太后说王上并非亲生!”

“什么?!”的df

什么?!心中暗叫,猛地瞪大眼睛,修远却是神态自若,并无讶异。

“为了维护王室正统,父亲大人打算请大王子回朝,重振王威。”

大王子?他们发现了什么?下意识地抓紧修远的衣衫,身体僵硬。背上又是柔柔的轻抚,抬头望去,他的笑容让我略略放松。

“丞相大人是如何辨认出大王子的身份?再说,大王子不是在二十多年前就夭折了么?怎么会重现渊城?”

“迦龄兄可知白虎金瞳?”

“当然,这是王族特征,只有当今王上是例外,难道那人有着一双金眸?”

“不错,单凭这点就能推断出七八成。除此之外,还有更加确凿的证据啊。”尖细的声音得意地扬起,“经历过如家惨剧的老臣都知道,有着‘琵琶二仙’美誉的梨雪原就是如氏的遗腹子。几月前她竟不声不响地从良了,而且没留下任何踪迹。”

“哼,那群仰慕她的文人还传言她是羽化飞仙了,真是荒谬。”不屑的轻哼。

“可前日,梨雪却突然拜访礼部尚书洪祖德,说是家中有人得了顽疾需要千年雪蛤做药引,希望洪大人能让给她,她与她相公愿出重金购取。”看来是师姐重伤未逾,心急,“这雪蛤是洪氏的传家宝,难能那么轻易让渡。洪大人原是想打发他们回去,不经意却发现她那相公原是一双金瞳。”没错了,是师兄,师兄的琥珀双眸在阳光下常会流溢出金­色­,“洪大人也就留了个心眼,没将话说死,将这二人留在了渊城。而他家的家丁在无意间听到梨雪称呼她相公为表哥,大人就越发确信了这位公子的身份。”

“表哥?当年如本斋诬蔑王后,被叛的是诛连九族啊,按理说外家的男丁应该绝了。再加上那双金眸,嘶~”

“没错,就是大王子!”笃定的语气,“当年先王下旨,如妃和文妃先得子者尊为后,并立长子为储君。若不是文氏­奸­妃设计毒害,这王位早就是大王子的了!”

哼!这时候义愤填膺,事发之时怎么唯唯诺诺、无人仗义?怒在心头,双拳握紧。身体忽然被轻轻晃动,修远……心头的怒火渐熄,举目而视,两两对望。风,轻轻。

“那丞相大人准备怎么办?”

“父亲大人准备光复王族正统!”正气十足的回答,“迦龄兄你也看到了,元腾飞那个武夫不过是仗着手上的兵力,才入朝就一派权臣架势。更气人的是,王上本­性­懦弱也就对他言听计从,这样下去,难保不出第二个文氏,而这一切的根源也就是王上无道、昏庸至极!”

“幼微兄!”语调颤颤。

“迦龄兄莫怕,众臣皆在筵上,这枫林没人,你我可抛开一切顾虑畅所欲言。如今已到了迫在眉睫之际,若再放纵王上胡来,那荆国也将步上幽国后尘。不如破釜沉舟,大胆革新,迎回正统,光复大荆。”

口口声声为了国之前程,实际上还不是想换一个傀儡王上,方便己派掌控。可惜啊,你们看错了师兄,他岂是凡尘一粒。

“那……”犹豫不定的语调,微微虚弱的口气,“大王子…他同意了么?”

“据洪大人观察,大王子为人闲散,怕是不容说服,也就暂时没去说明。不过,父亲大人已定下良计,只要此计一成,相信大王子一定会与我们同进。”刺耳的低笑,“当然这事还得需要迦龄兄助我一臂之力。”

“只要有用的上的地方,请只管吩咐。”

“昨日洪大人趁着大王子离开客栈的机会已将梨雪秘密绑了,藏匿於我家后厢。”

压抑住心中的滔天怒气,极力控制住喘息。暗自提醒自己:莫冲动,听下去。

“这梨雪在样貌上与罪后有几分相似,待明日将她麻晕送进宫里,放在王上的御床上。迦龄兄,你说大王子若是看到表妹的尸身,他又会如何呢?”

指甲掐入掌心,好­阴­毒的万家父子!

“定会痛恨王上,然后……”

“对!到时候他一定会冲冠一怒为红颜,杀意毕现为至亲。想要将一个活人秘密送入宫中,这还得仰仗迦龄兄啊。作为禁军统帅,只要一句话便可保证通行,待进了内宫门,自有人接应。事成之后,迦龄兄也算是新王心腹,区区禁军之位又岂能入得了迦龄兄高眼?”

“请幼微兄转告丞相,范某必竭尽全力助丞相成事!”

“好!咱们出来的够久了,是该回去了。”

“幼微兄,请。”

“唉~都是自家兄弟,同行同行!”

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离开修远温暖的怀,扭身要走,手腕却被抓牢。

“现在不宜动手。”他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今夜三更,我在馆外等你。”

回握住暖暖的掌心,轻轻启­唇­:“好。”

……

夜,深了,真静。雨,停了,无月之穹散着几朵流云。

换上黑衣,腰缠销魂,推门而出。

“大人?”六幺端着一个食盘,右手呈拳,看样子正要敲门。他急急地看了看四下:“小姐,你怎么把皮子取下了?”

摸了摸光滑的脸颊,微微一笑:“去见个故人,我会小心的。”垂眼瞧向盘中热汤,“这是什么?”

“啊,这是主子让送来的。”他露齿一笑,小虎牙颇为讨喜,“主子瞧着小姐筵上没吃什么东西,特地叫小的送一碗­肉­汤过来,让小姐暖暖胃、垫垫饥。”他倒细心,的确,回宴后我就再无食欲。

摇了摇手:“不用了,我还要出去。”

“小姐……”六幺一脸欲泣,“主子说了,小姐若不吃完,小的这一夜就站在外面、不准回去。”

这人…无可奈何地接过热汤,吹了吹,大口大口喝下。扬了扬空碗:“可以了吧。”

“嗯。”六幺欣喜地点头,指了指盘中的小碟,“还有两个点心。”

一口一个,嗯,是糯米团子,清清淡淡正和胃口。拍了拍手,飞身而去。

“主子还说了。”风中传来清亮的吟诵,“莫念墙外风光好,红杏根深墙内坳。一枝春­色­斜露去,休怨东风似剪刀。”

脚下一滑,险些成为落墙“红杏”。可恶!暗骂一声,几乎可以想见那张­奸­计得逞的笑脸。

“咚!——咚!咚!”三更已至。

落地无声,行至那道颀长的人影后,未及开口,他便转过身来。凤眸逡巡,好似一方轻纱抚过我的脸际。颊烫,微赧。

“走吧。”带笑的声音。

“嗯。”

迎着夜风,双双飞行。不消半刻,便来到了万相的府邸。偌大的宅院,零星散着灯光,漆漆的只见花木的暗影。后厢,后厢,跟着修远向南边疾行。清冷的院落点着几盏灯笼,院外还站着几个高壮的家丁,看来就是这里。与他互望一眼,越墙而入。

“哥!”

有人,闪入假山。背后是他颀长的身体,隐隐地传来体温,平静又舒心。

“哥,反正她又不是什么正经女子,明天又要去送死,不如让弟弟我爽一把。”油滑的腔调。

“阿先,你要知道……”是枫林里那个尖细的男声。

“知道知道,我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坏爹的大事啊。我绝对会小心,绝对不会把她玩死的!”

“嗯,四更前完事。”

“好嘞!谢谢大哥,大哥真是我的亲大哥,弟弟我给您捶捶腿,揉揉腰。”

“混小子尽油腔滑调!”那人嗤笑一声,脚步声渐远。

“哥,您走好!”

够头欲瞧,却被修远轻轻扯住:“莫急。”喘息喷薄在颈侧,在微寒的夜里,显得格外暖意。

“丫丫的,给少爷我开门!”粗言秽语传来,“往日里仗着自己是头牌,还不买少爷的账,驳了少爷几次面子。敬酒不吃吃罚酒,臭表子,今儿少我就来好好调教调教你!”

门呀地一声打开。

“你!你!你!都给少爷我去院外等着!”

“可是大少爷说……”唯唯诺诺的低应。

“大少爷大少爷,现在二少爷在这,还轮的到你这个奴才Сhā嘴?!姥姥的,给我滚!”

“是,是。”几个纷乱的脚步。

“梨雪!梨雪!”门被重重合上,“还不过来伺候少爷!”

翩身向前,贴着门,凝神细听,怎么那么安静?互视一眼,欲伸手推门,他却早一步行动,将我护在身后。修远啊,你的不经意,让我好安心,嘴角浮起笑意。

“唰!”银光滑来,险险一避。黑暗中,只听见衣料摩擦的声响,只能感觉到阵阵逼来的掌风。能与修远对上数招的,江湖上屈指可数。

“哼。”熟悉的冷笑让我愈发肯定,轻轻叹了口气:“师兄。”

打斗忽止,温润的声音传来:“卿卿?”

“哧~”漆黑的房内燃起一点烛光,如梦姐举着灯座从角落里走出,亲热地拽住我的手,“真是你,卿卿!”回身将她抱住,清香扑鼻。

“夜兄?”师兄诧异地看看修远再看看我,缓缓笑开,淡瞳中耀出金光,“你们怎么在这里?”

看了看地上那瘫烂­肉­,低低开口:“此处不宜久留,离开再说。”

“不怕。”师兄挥了挥手,笑得温煦,“反正四更还没到,外面人不会进来。”闲庭信步地从“烂­肉­”身上踩过,一口血从他嘴里喷出。“卿卿。”师兄眼眸淡淡,目光暖暖,“看来你一切无碍,为兄总算放心了。”他掌心一松,将游龙剑Сhā在“烂­肉­”的两腿之间,吓得如梦姐背过身去。

惹天惹地不能惹丰梧雨,离心谷碑训,切记切记。

撇开眼,忽略地上这位新鲜出炉的公公,轻声轻语将自己探听到的向师兄一一说明。

“怪不得这些天身边多了几只苍蝇。”师兄摆出招牌式的微笑,“原来如此啊。”语调越来越柔,这代表着某些人要倒大霉了。

如梦姐秀眉微皱:“表哥,万巳年是一只老狐狸,咱们还是快点离开,晚了怕是要被发现的。”

“夜兄。”师兄向修远抱拳一礼,“劳烦你帮我照顾下这两个妹妹。”

“好。”­干­净利落的回答。

师兄看了看窗外:“四更,聚首于西陵门。”

“知道了。”低应一声,揽着如梦姐的纤腰,向门外飞去。

姐姐扭身轻叫:“唉?表哥,要走一快走!”

头也不回,带着她跟在修远身后,迎着夜风飘行于屋檐瓦梢。“卿卿。”姐姐急急耳语道,“表哥究竟去做什么了?”

仰头望天,内心正挣扎要不要告诉姐姐真相。“嘭!”身后一声巨响,熊熊火光将身影拉长。臂间的娇躯忽地僵住,她缓缓转首。嗯,不用说了,师兄已经用行动为姐姐释疑。

半个时辰后,终于来到了西陵门。寒风灭且起,卷蓬叹悲凄。贫家万户,破瓦瑟瑟。一城之内,天地两重。

叹了口气,攥住如梦姐的手:“师姐她还好么?”

“虽然身体还弱点,但­精­神却是大好。”她掩袖一笑,随即向修远深深一拜,“多亏了夜神医的及时施针,滟儿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修远似有似无地颔首,随即走到一边去。

“老爷子说,啊,就是你师傅。”如梦姐回握一下,“小鸟中的那掌足以震断心脉,若不是碰到了夜神医,她怕是早已丧命。”

嗯,回想起那天的情形,心中不禁一抽:差一点,又要失去。

“那丫头啊,才回谷里就闹着要下床,才刚能移步就思忖这怎么溜出去,气得老爷子差点劈了她。”不愧是师姐啊,只有她能激起师傅的怒气。

“滟儿经脉受阻,为了助她恢复功力,表哥每日都会为她调息。这次来渊城求千年雪蛤,也是为了滟儿养身考虑。没想到……”如梦姐担心地看向远方,“表哥一个人会不会有事?万家可是有不少护院的。”

姐姐,你应该担心万丞相和洪尚书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会不会被师兄虐死……想了片刻,婉转地开口:“姐姐,你可知头狼的习­性­?”

“头狼?”她诧异地看着我,愣愣地摇了摇头。

“狼这种动物虽然很孤傲,但又是最护群。特别是头狼,它会牢牢守住自己的山头,看好一切沾了它味儿的东西。若是伤了它的亲眷,不论海角天涯它都会追杀到底。头狼,最护短。”笑眯眯地解释,“姐姐,明白了么?”

“嗯。”她迷迷瞪瞪地点了点头,半晌又轻轻摇首,“听的我云里雾里的,卿卿,你究竟想说什么?”

两手贴着她冰凉的脸颊,认真问道:“知道师兄在谷里的雅称么?”

“不知。”

眨了眨眼:“忘山头狼。”

“唉?”姐姐惊呼一声。

“嗯。”郑重地点了点头,“这是师傅给起的,他老人家说师兄虽然生­性­淡薄,但对自己珍惜的却顶顶执著。譬如说,某人……”

如梦姐吃吃地笑开。

记得柳大哥第一次来谷里找师姐玩儿,就被师兄整的不死不活,三个月都下不了床,着不了地。亏好啊,师兄是把我当妹妹疼,而不是当媳­妇­养。暗自庆幸的同时也为师姐默哀,兔子养肥了,头狼也该下口了。

笑声突然停止,脊背上窜起一阵寒意。轻轻一笑,拉着她的手,慢声细语:“姐姐不必担心,师兄他英明神武、技艺超群,莫说一个万相,就是千军在前,他也定能化险为夷。”语气诚恳,迎来姐姐诧异的回望,也引出修远眼中闪烁的笑意。

一道暗影飘过,眉心被轻轻一弹。闷叫一声,捂住额头,师兄还是那么恶劣。

“小丫头,又乱说。”头狼归来,衣角翻飞。

不满地嘟了嘟嘴:“雪蛤到手了吧。”

“嗯。”他笑得温煦,“洪大人慷慨相赠,为兄也不好推拒。”

慷慨相赠……嘴角抽搐:“该整的都整过了吧。”

师兄斜了我一眼,淡瞳向右一转。完了,松开姐姐的手,下意识地退后两步。一起生活了十年,这是最让我心惊的表情,头狼要开始算计了。完了,完了,脑子闪过无数种可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卿卿。”如梦姐握住我冰凉的双手,“怎么了?”

“没…没什么……”虚弱地开口,不管怎样,只希望他不要将我卖出去。

“夜兄。”他走到一边,开始和修远细细交谈,侧耳倾听。还好,内容大多是关于师姐的伤情。放心地舒了口气,再说修远也不会参与师兄的诡计,他的人品还是值得相信。

转身望向如梦姐:“姐姐可知柳大哥的身份?”

她惊住,半晌,飘来淡淡的叹息:“知道。”

蹙起眉头,握紧她的柔荑:“那……”

“卿卿。”她斩断我的后语,目光坚定,“我和柳寻鹤已是不可能了。”

“姐姐,莫要被他的身份吓住,若喜欢……”急急开口。

“不是因为这个。”她美眸微颤,语调轻轻,却又无比坚定,“是因为他这个人,他心中住的人太多了,而我想要一片完整的天地。”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后来他也来过谷里,说是继承了家业,族里为他定了一门亲。他想纳我为妾,问我愿不愿意。”眼眸清清,“那一刻我心中竟没有半点哀戚,只是想到了卿卿的话,原来我爱上的不过是自己的心情。”

敬佩地看着她:“姐,你真了不起。”

“梦儿。”师兄向她微微一笑,“城门快开了,咱们也该回谷了。”

恋恋不舍地放手,离别,别离,乱人心绪。

“卿卿。”柔的近乎诡异的语调。

本能地咽了口口水:“师兄。”笑得好刺眼,笑得好让人忐忑啊。

“待你师姐好些了,我就带她去青国看你。”

唉?就这样?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嗯!”

“夜兄。”淡眸闪出异­色­,笑­唇­凝出狐态,“还请你帮我好好照顾卿卿。”这表情,好像什么?肯定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

湛然的凤眸灼灼望来,似有一丝笑意:“好。”语调重的让我以为自己产生幻听。

流萤残更共纷纷,一枝梧叶乱秋声。

但看渊城无月夜,漫漫勾起几缕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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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絮1:数年后……

“啊!”拍床低叫,清晨的微冷沁入肌理,脑中一片清明。

“嗯?”身边人低应。

“我终于想起来了。”握拳眯眼,“那日师兄笑得像谁了。”耳边传来浓浓的鼻音,不知是听不懂,还是未睡醒。的85

“老鸨子啊,原来是像花楼里的嬤嬤!”

低低沉沉的笑声传来,腰身被扣紧。

暖被里,春梦难醒……

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

花絮2:春来到……

走过回廊,眼角瞥见一只蠕动的“蜗牛”,退后两步,笑笑开口:“迟迟,你在做什么?”

“蜗牛”抬起白­嫩­的小脸:“在走路。”

蹲下身,点了点她的鼻子:“为何走的这么慢?”

她一脸老沉地看着我,­奶­声­奶­气地说道:“表哥说人如其名,他名字里有个笑,所以爱笑。而我叫迟迟,所以应该……”挪动小短腿,又开始龟行。

愣住,笑儿真是继承了师兄的狐狼­性­格,记得以前师兄也是这么耍师姐的。心中咯噔一下,糟了,其子肖父,笑儿该不会看上了迟迟吧。少女养成游戏啊,真是遗传的恶趣味。

跟在前行的“蜗牛”身边,轻声哄道:“迟迟之所以叫迟迟,并不是因为走的慢喔。”

“蜗牛”停止爬行,与其父神似的长眼好奇地望来。

“其实是因为迟迟在娘的肚子里待了很久,迟迟不愿出来,所以取了这个名字。”

她眨了眨眼:“真的?”

“娘什么时候骗过迟迟?”

她深深看了我半晌,这才咧嘴一笑:“嗯!”

牵起­肉­嘟嘟的小手,倘佯在冶红妖翠的静园。半晌,她突然站住,仰望墙角。

嗯?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枝春­色­,粉墙斜露。小丫头突然挣脱了我的牵扯,像一只小白蝶,飞向园外。

“唉!迟迟你去哪儿,跑慢点!”急急开口。

兴奋的­奶­声迎风传来:“红杏出墙了,告诉爹爹去!”

无语独立春风中……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闲云卷舒清风醉

章节字数:11381 更新时间:07-12-03 23:26

“公如宾服,迎宾于大门内。大夫纳宾……再拜稽首。”昏昏欲睡地看着手中卷了再卷的《礼经》,暗叹一口气:折磨啊,青王为何恰恰将我封为礼官,又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提议会盟。害得我要临时抱佛脚,恶补“三礼”。可是这佛脚也要好抱,太粗的,我怕抱不牢啊,怨念……

“北地寒凉,九月即雪。”对面传来轻轻的低咳,宽敞的宝车里飘散着三丛白雾。

“二等郡公~”身侧飘来微扬的声音,允之放下刚刚送来的诏书,“元仲,恭喜啊。”

元仲憋住咳嗽,拱手一礼:“此次功成首推殿下和韩将军,这个爵位聿宁愧受了。”

“元仲也不容易啊,虽然有荆国王师的护送,但一路上也遇到不少伏击吧,父王派来的千骑御林如今也只剩百人了。”细眼半垂,好似漫不经心,“在荆国驻足月余,元仲有何观感?”

若将允之比作妖冶的罂粟,那元仲就是清素的瘦菊,在飘雪的北地显得有几分苍白。“外戚之乱不过是一阵风寒,如今虽然病去,但也同时催发了其本身的痼疾。下官拜访过数十位荆国官员,其家仆役动辄百数人。如今荆国的土地多沦于显贵之手下,那些官农没了田亩只得卖妻鬻子。加上荆国前些年的灾荒,这种卖身为奴的事情就更是常见。”

嗯,确实。回想起那几日的所见,不禁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官簿上的耕农越来越少,粮税自然难以保证。农,乃国之大本也,伤本则难稳。荆国如今只是苟延残喘,不久便会油尽灯枯。”元仲握拳掩口,轻咳两下,“然,时局之下,荆国不可亦不能灭。荆处于神鲲中心,与四国一州皆有交集。荆亡,则乱世至。”

允之慵懒地托腮,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案,黑眸里云海翻腾,深不可测。

“而我国正处于多事之秋,在春来雁回之前,必须极力维持当前的制衡之局。”元仲含蓄开口,恭敬颔首,“也正是如此,殿下才特别扶植元腾飞,借以支撑王室。”清眸轻轻一挑,“可是?”

手上一滞,书页发出清脆的声响。一个是久不得势的王侯,一个是风头正劲的朝官,敏感的身份好似在二人之间拦了根串了金铃的细线,不可轻易触碰。在渊城的半月,他们虽配合默契,私底下却相交甚淡。怎么今日元仲会打破颤颤的平静,去触动那危危的金铃?

叮~允之随意地弹指,敲的青瓷杯脆脆出声。媚眼微抬,流溢出一抹俊采:“你选好了么?”

放下书,看着二人久久对视,带哨的风声在车外盘旋。半晌,宁静的车内响起一个郑重的声音:“是,聿宁既这么问了,就已是定心了。”

薄­唇­勾起,艳容惊心,允之坐正身子,轻轻开口:“元仲入仕以来就一直存疑吧,为何先前对你三请四邀的本殿会迟迟不与你相交,嗯~”

“是,聿宁驽钝,还望殿下解惑。”

“良禽择木而栖~”其音宛转,其声悠扬,“本殿一直在等啊,等元仲下定决心。”

人家姜太公钓鱼,虽离水三尺,但好歹还立钩,比起这位算得上敬业了。他心知元仲此人心高气傲,虽求贤若渴却摆出淡然如水的架势,元仲心思缜密自然起疑,然后在他面前适时展露本­性­,又何愁良禽不来呢?妖孽啊,妖孽,­操­弄人心的妖孽。

“殿下。”元仲瞥了我一眼,快的让人难以捕捉,他走下软位,直直地跪在允之身前,“聿宁愿为殿下肖犬马之劳。”

桃花目静静垂视,又轻轻转眸,深深地望来:“得汝,吾幸。”他忽地转目,睨视下方,“择吾,汝幸,元仲请起。”

“谢殿下。”的58

降龙伏虎,还有什么是他擒不来的?淡笑一声,捧卷再读,锁起双眉:“宰夫授公饭梁……”嘴角抽搐,满心满脑只刻着两个字:郁闷。

“殿下。”窗帘掀起,六幺递来一卷黄绢,寒风钻空溜进了车内,吹得顿时我脑清目明,“云都急诏。”

急诏急诏,不关我事,当前我事即为……硬着头皮低首瞧去,每看一字头皮都会情不自禁地麻一下。痛苦啊,人间惨剧!

“啪!”重响传来,诧异偏首。允之,那个处乱不惊、谈笑风生的妖孽竟然、竟然,俊脸微抖,薄­唇­发白,气得不轻啊。

“殿下。”元仲微惊,紧紧盯住那卷黄绢,“王上……”

半掩容,好奇地眨眼。忽地,那双流火美目厉厉视来,心中一惊,默念:杀人于无形。片刻之后,回过神来,怒瞪:­干­我何事?

“哼。”笑得勉强,笑得冷然,允之一撩手,将那黄布递给元仲,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定侯真是会算啊。”

唉?放下《礼经》,修远?他气成这样都是因为修远?够头望去,指望瞧着只字片语,却见美目肃肃像万千银针直­射­而来。

“……”元仲放下王诏,微微偏头,“眠州向来神秘,百年以来还未有异国官员进入,定侯怎么突然邀使前往?”的ec

“是啊。”薄­唇­噙着笑意,黑眸却凉的惊心,“本殿也想知道呢。”眼刀飞来,扎的我一阵冷寒。

“这本是良机,可偏巧赶在这个时候。”元仲垂目又看了看急诏,“此次援荆,翼国没能施展拳脚。王上提出虞城会盟,翼王吴镇最先答应并已然出行。他好大喜功,必会星夜兼程抢先抵达,以求占得先机。因此王上才命殿下和韩将军直接前往虞城,镇住局势。”

大眼瞪细眼,瞪的我眼睛都酸了,这家伙不累么?

“定侯却提出邀请,殿下是断不能分身前往的,所以王上就……”

不等元仲说完,讽声便接口:“就让郡公元仲和~”俊目半眯,“礼部郎中丰云卿入眠小访。”

眠州么?会是什么样呢?掩卷轻笑,好想知道啊。

车马缓缓停住,厚帘掀起,一阵北风打破了车内的诡异。

“主子,今夜只能宿在野村了。”六幺的圆脸吹得通红,“刚才亲卫去查探过,这附近只有一个客栈,虽然破了点好歹也能挡风遮雪,请主子和两位大人下车入店吧。”

如避蛇蝎地将《礼经》放下,系上披风,无视身后的那团“烈火”,径直走到车下。好冷啊,劲风吹大野,素雪密苍穹。刺骨的寒将夜凝得漆黑,天地之间再无淡­色­流转。

客栈?睫毛上黏着片片白雪,看着山坡上孤零零的土房:小客栈啊。

“大人。”门口的亲卫已然成了雪人。

轻轻颔首,撩帘而入。虽然简陋,但好暖啊。眼睫上的雪化了,一滴一滴地滑落。朦胧间,瞥见一个颀长的身影。揉了揉眼定定瞧去,宛若春水般的笑颜。“修远。”

暖人的两个字……

呼呼,一股寒气钻入脊骨。偏首一瞧,允之持帘而立,俊脸染上薄怒,美目微眯,轻轻柔柔地将厚帘放下,踱到我的身边:“定侯。”

“定侯!”紧跟其后的元仲诧异低呼。

“宁侯殿下,聿尚书。”修远身后飘出一个青袍身影,从举止上看,应该是双生子中的宋宝言。

“啊,宋大人。”元仲看了看处于三足鼎立的我、修远和允之,打起了官腔,“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相逢即是有缘人,再见却在风雪中。”比起打官腔,宋家小母­鸡­自是不落人后,“荒郊野地也没什么好东西,还请殿下和大人多多担待。”

这话听起来颇为奇怪,好似主人口吻。轻轻嗅去,饭香扑鼻啊。若过身侧玩“一二三木头人”的两位,径直走到桌前。州侯、王侯在侧,应该怎么坐的?思忖了半晌,忽觉胃里一缩,不管,坐下来再说。

“请。”

“请。”

元仲和宋宝言是让来让去,笑得公式化。而那两位则是僵面相对,厉得妖魔化。

“哼。”

“哼。”

一红一白同时出声,同时转首,他们见面的招牌动作。很好,很好,看着左右两只“妖魔”,无奈地叹了口气:这顿饭将会非常­精­彩……

“人说眠州良驹一日千里~”碗里多了一块鱼­肉­,偷瞥过去,允之优雅地举箸,­唇­边泛起冷笑,“如今看来,不过是虚传。”

宋宝言面皮微颤,扯出一记微笑:“殿下何故此言?”

四棵菜心,笑笑地看向修远,差点溺死在他粼粼的眼波中。左脚被轻轻一踢,皱眉看向左侧。允之睨了我一眼,幽幽开口:“若本殿没记错,定侯可是早我等两日出城,可如今却在这里再遇。若不是老马无力,又何至于此呢?”说着向我的右侧飞去一记眼刀,凉风擦面而过,如果是实刃,怕是要破相了吧。心悸地抚了抚脸颊,刨动陶碗,吃饭吃饭。

“殿下误会了。”宋宝言面­色­放松,笑得快意,“我家主上是公务在身,因此驻足赤州。”

“公务?”元仲放下汤匙。

“是。”宋宝言笑意浓浓地看向元仲,咬了一口小菜,清脆作响,“聿大人不知道么?赤州如今已属眠境。”他嚼啊嚼啊,好不得意。

元仲手指微颤,左侧那人呼吸渐沉,赤州看来是重地。

“赤州得名于赤江,乃是赤江的源头。”宋宝言露出白牙,闪啊闪啊,闪得元仲脸都白了。得到赤州,就等于扼住翼青二国的咽喉。一石二鸟,最大赢家原是他。偏首瞧向修远,碗里又多了棵菜心。

“哼~”左侧一个冷哼,又是一块鱼­肉­,“云卿,素的吃多了会涩口。”低头扒饭,听不见,听不见。

一棵菜心,一块鱼­肉­,一棵菜心,一块鱼­肉­……

左边一记眼刀,右边一阵暖笑,左脚一个轻踢;左边一记眼刀,右边一阵暖笑,左脚一个轻踢……

如此循环往复,如此妖魔当道,一顿饭下来,我的胃撑炸了,左脸毁容了,右脸烫糊了,左腿麻木了。唉,冤孽啊。

看了看两两互瞪的另四人,我拱了拱手:“不打扰各位大人叙旧,下官先去休息了。”跨过长凳,暗叹一口气:终于安全了。

“云卿。”清泠的声音勾住了我的前行,转身淡笑,“这里只有两间房。”

笑容僵住,眼角开始抽搐。

“两间房?”元仲瞠目结舌地看向四周,向穿着补丁棉袍的店家挥了挥手,不死心地问道,“掌柜的,这里有几间房?”

“回大人的话…”这店家面露惧­色­,两腿微颤,“就…就……”允之美目一瞪,吓得他差点趴下,“就两间。”

“罢了罢了。”元仲长长地叹了口气,将店家挥退,“出门在外不可讲究。”他看了看修远和宋宝言,再看了看我和允之,“只能一边一间了。”

“不行。”

“不行。”

一扬一抑,同时出声,妖魔联手了。细眼,凤眼,两记眼刀,­射­的元仲一阵猛咳。

“呵呵~”红妖首先出声,“本殿向来浅眠,房内不能超过两人啊~”媚眼如丝,似醉非醉,祸水啊,祸水。

“云卿。”偏冷的­唇­线隐约勾起,白妖出世,“过来睡。”

右眼跳,灾祸到,民谣诚不欺我也。

“哼,既然定侯不计较,元仲你就过去挤挤吧。”允之艳眸一勾,露出几分暧昧,“反正本殿和云卿已经合过帐了,彼此都能睡的安稳。”

春意盎然的暖笑霎时消失,恨恨地剜了唯恐天下不乱的某人一眼,在心中默念一首词: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啪!”客栈里唯一像样的橡木桌,就这样塌了……

尘埃中,只剩两人厉目相望,杀气激涌在四周。屋内剩下的活物已全都聚集在我身边,抚额叹息:冤孽。

“定侯~”凉意的语调。

冷凝的目光。的ce

“不如你我秉烛夜谈吧。”宛转一声。

“甚好。”清泠二字。

“哈!”周围人长舒一口气。

“聿大人。”宋宝言亲昵地拉过元仲,“听闻聿大人是经学大家,在下有几个问题不甚理解,还望聿大人不吝赐教。”

“嗯。”还没缓过神来的元仲愣愣颔首,任由他牵扯向后室走去。

这边夜谈,那边探讨,真是风雅啊。以袖掩口,打了个哈欠:睡觉,睡觉……

迷迷糊糊之间,只感到头重的厉害,点一下、两下……

“记住,你可是青国的礼部郎中。”厉厉的桃花目从脑中一闪而过,陡然清醒。揉了揉惺松的睡眼,那日送别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妖气盖四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能活下来,真好。

“小…大人。”车帘掀开,映入眼帘的是笑容灿烂的掬花脸。一入眠州,这小母­鸡­就换成了老母­鸡­,只不过宋叔的白牙比宋宝言还要刺眼,“水月京到了,请丰郎中下车吧。”

用手挡住耀眼的白光,恋恋不舍地从软榻上爬起,抚平微皱的衣角。低头绕过车帘,挺身而望,一时愣怔。

闲云卷舒醉清风,香车暗陌宝阁重。

一城湖光半城碧,水月淡冶意融融。

《列国志》云:水月京,云上之城也。城内阡陌交通,宝马香车,极尽人间繁华。城中有一逸轩湖,畝积过万,水­色­潋滟,碧落一痕,乃震朝罪臣楚王自刎之地。远水拍岸,遥山似云,湖上诸岛散布,风潮无极。而后,眠州州侯建府邸于湖心弦月岛,建州府于湖内七星岛,往来皆以扁舟助行。可谓世无其二,风雅之极。

昔日捧卷,每阅至此,不禁浮想联翩。今日一见,方才顿悟书中所记。

云上之城,人间仙境。

寒风染襟,飘飘乎如遗世独立。身前伸来一只修长的手,转眸笑对那无垢雅致的俊颜。他青丝飞扬,白衣飘然犹如流风回雪。掌心相贴,十指相扣,轻轻开口:“与君携手共仙游。”凤眸如春潭,漾起艳波。

“丰贤弟。”元仲自另一车而下,含疑地看向我和修远相交的长袖,下一瞬又望向烟波浩渺的湖心,“水月京,不似红尘一粟,更胜仙乡九重。”

我是该庆幸衣袖遮住了他的视线,还是该庆幸美景转移了他的注意?宽大的衣袖下,是暖意的相贴,是交缠的情意。

寒雾胧胧一湖,蒙蒙水­色­之中,行来一尾兰舟,船舷微翘,好似新月一弯。未及移岸,就觉手上一扯,修远用棉花一般的目光看着我,两相对望,并无多言。同时飞身,踏湖而去。

“贤弟!”淼淼水气中,传来一声大吼。

“少主和丰郎中好身手!”老母­鸡­故作大声,盖过元仲的疾呼,“迷雾重重,切莫迷路!”

碧湖愁雾不愁风,情到淡处最是浓。

“修远。”水气拂面,足点青碧。

腰间抚上暖掌,那如潭的黑眸荡着,漾着。

袖下的两手交握,笑笑地看着他:“我们迷路了么?”

薄­唇­噙着亲昵,俊眸澄莹似水:“嗯。”

心跳漏了半拍,此景幽幽,恍然如梦。

迷,意乱情迷的3c

……

迷,迷惑地看着衣柜里的各­色­女装:“这是?”指尖划过绸衣,凉腻。

慢慢回首,宋叔站在门口笑得诡异:“今晚少主不是约了小姐到霁月斋赏花嘛。”

“嗯。”这几日难为他了,明明是那么清冷的一个人,却陪着我和元仲一行游遍水月京。昨日他提出赏花,我当下便答应。只是?偏首看向已结冰凌的寒窗,现在还有花么?

“小姐啊!”哀戚的语调,宋叔老目通红,转眼间便愁愁欲泣,好厉害的变脸神功。“您是不知道,咱们家少主幼年家变,只有这么高的时候。”他比了比肩膀,一脸沉痛,“就被迫挑起重担,当时内有叛军,外有强敌。少主他自幼坚忍,就算在最困难的时候都不曾露出半分难­色­。”心头乍软,拈住绸衣。

“经此曲折,少主是越发的冷清,越发的鄙俗,老夫时常担心少主就这么飞仙而去,孤独一世。”他猛地倾身,深深一揖,“直到小姐的出现,才让少主多了分人气。小姐啊……”抽泣声传来,惊的我向后挪了两步。他以袖掩面,其音真切:“可知,这府里的人多么感谢您啊!”

高帽压顶,冷汗一滴:“宋叔过誉了。”

“小姐!”他热切地看着我,“少主此次出兵全是为了您,以钱粮相诱强取赤州也是为了您。”惊愣,“少主天资过人,只是不屑权争,此番出手、巧布暗局,为的是与青王约定的那一年之期,为的是将小姐迎娶。”

韩月下,你有何德何能,竟让这位清绝男子为你坠入凡尘,为你群俗与世。

“唉!”重重的一声叹息,闻声看去,正巧抓住宋叔的偷瞧,“少主虽然不说,但老夫能看出来他是多想和小姐结伴同游。”小姐二字咬的格外重,“您若疼惜他,就请恢复娇容,给少主一个难忘的花前月下吧。”的eb

捕捉到他眼中的狡黠,不禁垂眸轻笑:“多谢宋叔提点。”

刚才还暗淡无光的眼眸霎时间闪­射­出灼眼光芒,塌下去的眼角忽然飞扬,夸张得好似要飞出面庞。他忽地撩开桌布,桌下层层叠叠地放着几十双绣鞋。“老夫不知小姐喜欢那种,要穿多大,索­性­就全买了。”他讨好地笑笑,压低声音,“小姐请放心,为了抱住您易装的秘密,这些衣物鞋袜全是老夫一手­操­办的,他人决不会知晓。”

哭笑不得地拣出一双缎面绣鞋,竭力稳住抽动不止的眉梢。

“小姐啊,你是不知道,老夫为了您的鞋子可是吃了不少苦。”宋叔皱起眉头,满脸委屈,“为了不让人起疑,老夫是乔装打扮,混于市井,东家买一双,西家买两双,好容易才凑齐。”

看了看跟在身后的“老母­鸡­”,又一滴冷汗从额间滑下,至于嘛,弄得像细作似的。

他捧过一个竹篮,神秘兮兮地打开盖布,浓香扑鼻。“阿切!”掩着面颊,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嘿嘿嘿。”他得意地笑开,“这可玉宝堂最好的胭脂头油,老夫为了了解这些,还特地请教了家里的丫鬟厨娘。”

那她们该误会您老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欲来一段惊天动地的“夕阳恋”吧。

“还有,还有这些!”他献宝似的打开一个黑木匣,嗬,珠光宝气差点闪了我的眼睛,“^&¥#……”左耳进右耳出,笑眯眯,笑眯眯,宋叔只是太热情了,姑且听听。

半个时辰过去了……

“我那个短命的老婆在生了宝林和宝言后就撒手人寰了,可怜老宋我又当爹来又当妈,好容易将他俩拉扯大。然后我们苦命的小姐突然故去,老爷也……”说完衣物说家史,宋叔是长年没处诉苦,忍,我忍。

又半个时辰过去……

两耳嗡鸣,无神地看着一张一合的嘴巴。人说忍字头上一把刀,吊着此刀的神经劈啪断了一根、两根……终于,悬刀落下,斩断忍经:“宋叔。”清亮出声。

“上次城内谣传少主喜好龙阳,把老宋我气得是血流不止……”

“宋叔!”提高嗓门。

“呃?”老母­鸡­停止咯咯叫,世界终于安静了。

礼貌地笑笑,指了指半黑的天空。片刻之后,只听一声尖叫,他绝尘而去:“完了!误了少主的好事,老夫定要被活活冻死啊!”

黛云远淡,眉月初晴,寒风送来清辉一许。银练共碧水,丝丝粼粼,交相辉映。

著罗裙,梳云鬓,取出贴身收藏的凤簪,妆点发髻。伴着夜­色­,一路迤逦,长长的腰带几欲曳地,发间的白凤清声低鸣。穿过水榭,步上玉桥,道边温黄的灯火点点滴滴,将我引向湖心。

夜,静静;月,明明。

“云卿。”此音,如春水清流,似暖风拂面。

­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修远,我来赴约了。”

对望许久,越看越觉得他俊的出奇,心跳停止,屏住呼吸:西施,西施出现了。思及如此,面颊微烫,慌乱垂眸。直到鼻尖钻入一缕药香,直到凉手裹上一片温暖,这才静下心来:原来西施一直住在心里啊。

迷雾消散,一片清明,执手相看,心跳加速:“花呢?”话才出口,顿觉语调虚软,暗恼。

他薄­唇­勾笑,改变了偏冷的相貌,低低沉沉地笑开,好似一泓温泉流过我的心底。任由他牵着,走入园中。清淡的月光下,草叶胜孔翠,朱­色­似珊红,花情脉脉,春意微微。惊讶地看着飘香幽径,此乃寒天奇迹。

伸手轻抚一藤蔷薇:“我娘最爱蔷薇,也最似蔷薇,摇香含露,欲舞轻轻。”低下头,细瞧花朵,每瓣上皆有殷红一点。

“此花名为美人泪。”清泉声动,“根作药用,可治口疾。”

微微颔首,再看去,素魄含烟,丰肤腻雪,袅娜多情芍药君。“白芍磨粉,可缓­妇­痛。”他扣住我的脉门,垂眸片刻,漾出笑意,“还好,你没有。”腾地一下,脸颊滚烫,清泠的声音说出如此暧昧的话语,真让人难以适应。

花香满径格外浓郁,可,都不若身边这药香沁人心脾。其实,修远很适合微笑,笑起来如朗月清风,暗藏无边春意,看得我心头微痒,好想触碰他的­唇­际。啊!­色­心,­色­心,低下头,将视线挪开。赏花,赏花,你看,姹紫嫣红暗春­色­;你闻,花气袭人淡清风。很美,很美,不是么?不是么?瞪眼看了半晌,沮丧地垂下头:好吧,我承认自己­色­弱,我承认自己不懂美学,或者可以这样说今夜不适合赏花。

“云卿。”抬起头来,触目的刹那,脑中只闪现出一行字:原来美­色­在这里。薄­唇­展笑,风华毕现。一股电流从四肢涌起,一路灼热直直攻向我的心房,正中目标。愣愣地看着他俯身,摘花,轻柔地Сhā在我的发间:“很美。”天地失­色­,星月无光,我完了……

“定侯?”右侧传来一个迷惑的低唤,匆忙回神,听出这是元仲的声音。发丝虽能隐约遮住右颊,可难保他认不出啊。正当为难之际,飘动的腰带恰被长指缠绕,腰间被轻轻一扯,我顺势落入醉人的怀抱。他长臂拥起,怀中丝风不入,我不禁陶陶。

“何事?”微冷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啊。”略微尴尬的低应,“下官见丰贤弟不在馆内便出来寻找,扰了定侯的雅兴,请定侯恕罪。”

“聿兄可让我好找!”偷视左方,只见宋宝言满面春风疾步行来,“啊,主上。”他停下行礼,随后又热情地拉住元仲,“在下不是下了帖子请聿兄和丰郎中去连星台赏月么。”

“嗯?在下没收到啊。”

“定是送信的小子贪玩误事,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他。”恨恨出声,自然而真实,“聿兄我们得快点去,丰郎中还在连星台等着呢。”

“好好好。”元仲顿了一下,朗声道,“下官告辞。”

“下臣告退,主上请尽兴啊。”尾音颇为邪恶。

待脚步渐远,抬起头来,却见修远面覆寒冰,目光遽冷,厉厉地向右侧扫­射­。

“阿……”墙角那边,声音似有似无。

“怎么了?”皱眉仰视,他回以一记浅笑:“没事。”威力依旧惊人,眨了眨眼睛,凝神开口:“修远,你娘亲的事我略知一二。”

俊目微紧,眸中似有一丝痛意。环紧他的腰身,贴近他的胸膛,心中禁不住涌起怜惜,轻轻地将秋净尘和谢汲暗的对话转述与他。静静的,好久,才听到一个细不可闻的叹息:“云卿,谢谢你。”

抬起头,眨眼轻笑:“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嗯。”凤眸荡漾着如水月光,薄­唇­勾起如梦瑃情。我又一次呆住,美­色­当前,美­色­当前啊。

“云卿。”清若醇醴,让我微醺。

“嗯。”迷蒙回应。

“明日陪我上云遥,将此事告知我爹,可好?”他俊容漾着笑,我只觉眼前春花漫空舞,春意暖融融。

“好。”其实回答了什么,自己也不知晓。

耳边传来清泠低笑,“春­色­”愈来愈近。

“可以么?”富于磁­性­的轻问。

嘴角溢笑,闭上眼睛:“嗯,可以。”

­唇­上暖意的触碰,心间静静的交流。

用最柔软的两瓣,去承载你不尽的深情。

仿若倾听醉人的音乐,言语已是多余的噪音。

宛如清澈的雨滴,划破了水清月显的意境。

月的梦

将在夜的­唇­上的85

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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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絮:花前月下的代价

“爹。”宋宝林摇了摇扒在墙角、一脸猥琐的宋慎为,“您真的没事么?平日里将那些花当宝贝,掉了一片叶子都会垂下老泪,今日怎么那么狠心将您的心尖尖、­肉­肝肝放在冷风里吹?”

姿势与其父如出一辙的宋宝言向他哥递去一个“你真笨”的眼神,压低声音说道:“没有花哪来的花前月下?为了成全少主的好事,爹忍痛贡献出暖房里的名花异草。”他讨好地看向左侧,“爹,您真不容易啊。”的85

谁知老头重重槌墙:“哎呀,不要磨蹭了!上啊!”

“呃?”双生兄弟对视一眼,偷窥而去。只见自家主上情意绵绵地看着低头赏花的美人,眼中露骨的情丝不禁让两兄弟同时打了个寒颤。

“原来少主也不是圣人。”宋宝言含蓄地总结。

“饿狼!”这位说的虽然有些浅白,但更加贴切。

宋慎为眯起老眼,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口中不住低喃:“左边一点…贴上去……贴住啊,怎么那么面薄!对…对……就是那种眼神,姑爷当年就是用那种眼神迷倒小姐的……不对!下一步是勾下巴,勾下巴!”

“爹。”老宋肩上被点了又点。

“拽住啊……老夫特地准备那么长的腰带不就是方便您出手么!快啊!”

“爹!”宋宝林捂着老头的耳朵,低叫。

老宋一扭肩,气呼呼地回瞪:“吵什么吵,没见忙着么。”

宋宝林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远处,老宋冷哼一声再瞧去,那盆幽兰正静静凋谢。他霎时呆住,老眼爆瞪,如五雷轰顶。“我的醉云,我的醉云。”胡须微颤,他下意识地以手扣墙,“天啊,您少来些风,不要伤了我的宝贝……”其音颤颤,闻之不忍。

“爹。”宋宝林继续打击,无情地指向另一盆月季。

寒风中,老宋抖得犹如枯叶:“写意…写意,老夫等了三年你才开放……呜呜……”

“爹!”宋宝言激动地手舞足蹈,“您看,您快看,少主出手了!”

爷俩顺着他的指引看去,只见自家少主柔情款款地摘下一朵木芙蓉,爱意满满地为佳人戴上。

“有谱了,有谱了。”宋宝言欣喜若狂地看向身侧,却见他爹瘫软在他哥哥的怀里,“怎么了?爹兴奋的厥过去了?”

宋宝林摇了摇头:“那盆月华容可是爹的心头­肉­,好容易开一回,如今……唉!”重重地叹了口气。

“定侯?”远远地传来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

宋老头立刻从大儿子的怀中跳起,他皱起灰眉,危险地眯起双目:“小二。”

“爹。”宋宝言郑重其事地低应。

“去把他拿下!”老头一槌墙,气势惊人。

“遵命!”宋小二扬起职业­性­的微笑,走出墙角,“聿兄可让我好找!”

宋老大看着谎话连篇的弟弟,欣慰地点了点头:“士别三日,小二的功力又见­精­进。”

老宋掸了掸衣角,咽下喉中的甜腥,豪气一笑:“不就是十年开一次么,比起那朵二十二年才开一次的‘情花’,月华容又算得了什么!”

“爹,爹。”宋宝林占了弟弟留下的空位,兴奋地低唤,“您快看,抱上了,抱上了!”

宋老头癫狂地扑倒偷看:“嗯,嗯。”

他家少主忽地转首,冰寒刺骨的目光扫视而来,冻得两父子双­唇­微白。

“阿……”宋宝林刚要打个响喷,却被老爹捏住鼻子,那股气被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你这倒霉孩子!”老头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老大的额头,“小心暴露了。”

宋宝林翻了个白眼,暗道:已经暴露了

“儿子,儿子!”老头气息不稳,两目微凸,喜不自禁,笑不成声,“成…成……了,呵呵呵,亲上了,亲上了。”他忽地转身,重重地跪在地上,望月低泣,老泪纵流,“老爷,小姐,姑爷,宋慎为算对得起你们了。慎为不容易啊,这么多年……”

老母­鸡­又开始发挥惊人的诉苦能力,直到半个时辰后……

“爹,爹!”宋宝林推了推才说道少主十七岁旧事的老宋,“都走了,爹。”

宋慎为一抹浊泪,吸了吸鼻子:“走了?怎么这么快?”

“少主揽着小姐往新月阁去了。”

“好!”老目闪过­精­光,老宋抚掌大笑,“就在今夜把该办的事都办全了,这下也就完满了!”

宋宝林很想说这不可能,但又不忍打碎他爹的美梦,只得叹了口气,将注意力转移:“爹,您的‘倾城’就快败了。”

老头猛地回神,奔命似的向一株绿牡丹跑去。哎唷,他的命根唉!忽地脚下一绊,他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扑向……

“爹!”宋宝林见他爹爹半晌没动,心急火燎地疾行。待近了才发现,那“倾城”败了,的确败了,败在了自家爹爹的身下,残枝折折,馨香零落。老头两眼一翻,结结实实地晕了过去。

孔武有力的宋老大一把将老头抱起,迎着寒风在岛上狂奔:“小二!小二!爹把自己的‘命根’给压断了!”

几天之后,水月京第二大流言合着街上热气腾腾的­肉­包子一同出炉。

“唉?你知道么?宋掌事不能人道了。”

“可不是,听说他的那对双生子是抱养的。”

“不对不对,是他老婆偷汉子生下的。”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一钩淡月夜难眠 上

章节字数:8878 更新时间:07-12-09 00:19

晨风染流云,早霞丽初日。霭霭凉雾里,红黑两骑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乳­白­色­的“轻纱”后。

聿宁站在马车前,目送着那个青衣,倔强的眉头微微皱起:真的,好像。

“元仲兄?”车帘撩起,宋宝言笑眯眯地看着车下那个略有所思的男子,“元仲兄,该启程了。”

聿宁回过头,脸上再无客套的笑容,严肃的眼眸让宋宝言不禁心下一紧。

“昨夜。”聿宁再偏首,看向远方的薄雾,“丰贤弟真的是找不到你我才先回去了么?”

“当然。”宋宝言也敛起了笑意,“元仲兄是不相信在下?”

安静了片刻,淡笑声传来:“当然不是。”聿宁面容放松,慢慢走上马车,“亚清兄。”

宋宝言眯起眼,看向背光而立的聿宁,真是深不可测的眼神,他心生警惕,低应道:“嗯?”

“你不觉得,丰贤弟和昨夜的那位姑娘背影肖似么?”

“啊?”宋宝言挑眉张口,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姑娘?”

“嗯。”聿宁不容他躲避,再上前一步,直直逼视,“昨夜花园里的那位姑娘。”说着,他脑中闪现出那道倩影:衣袂飘飘,楚腰纤纤,青丝迎风舞,一朵木芙蓉。期冀着她的回首顾盼,期冀着似曾相识的芳容,回首吧,让他看看,就算一眼也好。但从定侯坚定的环抱和充满警惕的眼神中,他就知道一切皆是惘然,不过是他的奢念罢了。

“你是说小翠么?”宋宝言耸了耸肩,坐回到矮桌前,“她是我们家少主的侍妾啊。”他暧昧地眨了眨眼,“人说小别胜新婚,更何况少主正当贪欢之年,这心头火,嘿嘿。”面上虽笑,可这心里可苦了去了:混蛋,眼那么厉!周围没人吧,千万别让人听见,要是爹知道了,还不得给他去层皮!呜呜~天地可鉴啊,他是被逼的,被逼的啊!怨气经过胸中的九曲十八弯,渐渐化为淡淡的笑意,浮在蜜­色­的脸皮上:“虽然丰郎中体形纤美,颇似女子,但元仲兄也不必担心,我们家少主不好男­色­。”

聿宁脸上略为尴尬:“不…不是……”

“唉,元仲兄不用紧张,咱们兄弟之间的私言,我是不会乱说的。”马车启动,宋宝言从炭炉上拎起铜壶,为聿宁泡了杯茶,“他们俩走的近了点,也难怪元仲兄起疑。不过啊,少主和丰郎中可是旧识,丰郎中的长兄和少主可是拜把子兄弟。丰家小弟出仕,家中长兄自然不放心,就拜托我家少主多担待些,他们这才变的熟络了。”

“喔?”聿宁吹了吹杯口的热气,状似不经意地开口,“想必亚清兄对丰贤弟家中情况略有了解吧,为兄好想知道啊。”

疑心重重的混蛋!宋宝言在心中低骂,他一转眼珠,笑笑道:“若小弟没有记错,丰郎中家在荆梁翼三国的交界处,至于家中几人,我就不知道了。”亏好老爹准备充分,写了份小姐的资料让他和他大哥牢牢记住,要不然还不被这家伙套住?

和丰贤弟说的一样啊,可心中那人的家是在青国莲州,难道真的是自己认错了么?聿宁陷入沉思,就算手中的瓷杯透出灼人的热气,他也没有觉察,只是静静地垂眸。云卿,他究竟是男是女,他究竟是不是丰云卿。的32

宋宝言心满意足地看着面露犹疑的聿宁,没有戳破,也没再说明。静静的,车内只浮动着朦胧的雾气。半晌,聿宁方才回过神来,又扬起公式化的微笑:“此次分两路前往会盟地,不知定侯是何考虑?”

“我们眠州盛产盐铁天下皆知,只不过这盐多出于北郡,而铁多产于南郡。因此少主才想到分成南北两路,且行且看。”

“喔?那为何定侯与丰贤弟一行只有两人,而你我这路却有青龙骑护卫呢?”

“呵呵呵。”笑声很是轻快,恰好遮去了某人心头的忿恨,“少主和丰郎中武功高绝,带了护卫也不知道是谁护谁,终是麻烦啊。”

“也是,那还请亚清兄为我细细说说这南郡铁矿吧。”“细细”二字咬的颇重。

“好。”重对重,笑对笑,宋宝言在内心狰狞大吼:他宋小二还从来没在官场上输过,他倒要看看对面这个瘦弱、疑心、一句三套的混蛋能玩出什么花招!来吧!看他宋家的胡扯神功!

“话说这南郡,那要从九天圣母那根落尘的凤蝶头簪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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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牵着手,漫步在幽静的山林里。身后跟着一红一黑两匹骏马,脚边是凝冰的山溪,冰下那喃喃的水流,似乎在倾诉着雪山的情语。

原来,生活可以这般悠闲静谧。

北风吹来,带来了山上的雪意,凉凉地钻入鼻翼,化为了薄薄的雾气。

“云卿。”身边“春水”低鸣。

“嗯?”

潭眸照我影,波光颤我心。“冷么?”

握紧他的暖掌,手心对手心,轻轻地摇了摇头。云遥山高千仞,自山脚至山顶,­色­彩由深入浅,渐渐的化为一头白雪。

“终于又闻到山的味道了。”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唇­畔溢笑,“修远。”

“嗯。”

“我不睁眼,你牵着我走,好么?”

“好。”温柔却不失坚定的回应。

眼前灰黯,心中却一片清明。一深一浅地走在厚厚积雪上,发出有些滑稽的声音。

“修远。”

“嗯。”

“这还是我第一次走在雪地里,在我八岁那年,忘山下过一场雪,可是落地即化,最后融进了泥土里。”用力地踩雪,感受着身体的下倾,“只记得儿时,幽国暖的只剩雨滴,却透着沁骨的寒意。”手上传来加力,他在用肌肤向我传递着勇气,“嗯,都过去了,现在我已经能笑着去回忆。”嘴角微微上扬,声音渐轻,“再久以前,我的家在江南,那是另外一种无雪的冬景。”

“江南?”醇美的低应。

“嗯。”轻轻颔首,在寒气袭人的雪地里哼唱遥远的民谣:

“撑一把伞,是否能走进你的浪漫。

摇一叶乌篷,是否就能感觉你的缠绵。

吹一支竹笛,是否就能听懂你的渔舟唱晚。

点一盏渔火,是否就能温暖你的无眠。

听,江南。”的2a

一滴冰寒滑入后颈,冷的我虚断了尾音,自嘲地笑起:“梦里的江南,也许是前世吧。”

“前世……”他低喃,随即将我拉近,“云卿。”

下意识地向传音处靠近,药香扑鼻,身体突然被打横抱起,听到耳畔呼呼的风声和身后马蹄碎冰声。

“溪面结冰,很滑。”暖湿的鼻息喷薄在面颊,能感到,他很近,很近。靠在他的肩上,心跳越来越快,抑制不住地搂住他的颈脖,感觉到他身体片刻的僵硬,还有而后的拥紧。下巴抵在他的颈窝,偷偷睁开眼睛向他的身后望去。

一大一小,两排脚印并行着,从远方走来。渐渐地,融合在了一起,成为了同一个印记。

“云卿。”冻溪已在身后,可我还在他的怀里。

“嗯?”猫儿似的轻哼。

“今生,我的命里有你。”这一声如低沉的弦音,拨动着我的心,睁大眼睛抬首望去。只见那双动情的凤眸,荡漾着,波动着,带着几分期许。收紧双手,将脸一点一点靠近,直到冰凉的鼻尖贴在一起,直到交换着彼此暖暖的鼻息,我才郑重地开口:“我心亦然。”

他低低沉沉地笑开,用寒意十足的薄­唇­诉说着炙热的情意。启­唇­,接纳他的柔软温暖,甘甜的,好似春泉;清新的,好似夏荷;充盈的,好似秋实。融合着冬的气息,将四季缠绵在彼此的­唇­里,紧紧相依。

这,如雪的爱情……

马儿打着响喷,嘶嘶低叫,好似轻笑。我从他的怀中滑下,搂紧他­精­瘦的腰。用­唇­齿读出他心中动人的旋律,读出那一串串妙音。修远,你感到了么,我在读你,很用心很用心地读你,满怀情意地读你。

“吱¬-”几不可闻的踏雪声,马儿发出警惕的嘶鸣,打破了醉人的宁静。从沉醉中,一点一点抽离,抽离的仅仅是­唇­舌,不是心。就在“春夏秋”渐渐散去的刹那,­唇­瓣被轻啄,驱走了凉意的冬季。慢慢睁开眼睛,你用眸中密密的情丝将我缠绕,而我用牙齿在思念你。

相视一笑,同时飞起,雪地里Сhā着数支枫叶形的红镖。诡异的银线在空中织成了密密的网,和周围的皑皑白雪混合在一起,刺得眼睛微酸。迎风飘走,再抬头看去,却见银网已经变成了厚实的银盖,直直向我压来。抚上腰际,刚要抽出销魂,手背却被压住。

“修远?”不解地看着他。

“我来。”他勾起我的腰,点足飞上。“叮!”不知何时,他的手中已多了一把金剑,寒光毕现,薄如蝉翼,形状和……不待我想完,只听“嘤!”地一声,腰间销魂发出低吟。

他目露冷­色­,揽着我游走于银盖的边缘。好快,仿若追上了风的脚步,周围的一切闪烁着,前一刻红镖还在右侧,下一瞬却又闪现在左方。强忍住眨眼的本能,想要将一切尽收眼底,可是目光已经跟不上他的速度。隐隐间,只见金光万丈,只见衣袂翻动,只见剑花四溢。举目环视,这才发现刚才停留过的地方残留着金­色­的卍字。

卍字,卍字,脑中像是吹进一阵冷风,头皮微微发麻。难道是?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张无垢俊颜,嚅嚅启声:“无上剑……”师傅曾说,十年“惆怅”,廿年“清狂”,卅年“御苍”,卌年“无上”。我十年练成清狂剑,已属师傅口中的英才。而他才二十二就能使出无上剑的“卍字归一”,真让我既羡慕又惊喜。

他收起长剑,低下头对我柔柔一笑。只感觉身体被­精­纯的内息包围,四野仿佛隐遁,此身直冲云霄。

“嘭!”银盖乍碎,分崩离析,几十道白影漫天飞去,如白蝶只只。落地的一瞬,却又绽出朵朵殷红。

“果然是你……”为首的那人呕出黏稠的液体,眼神很是黯淡,看来是死期渐近。他颤抖着从胸口掏出一支银哨,用尽力气吹起节奏怪异的哨音。

暗号么?上前一步想要解决他的­性­命,却被修远一把拉住:“我们走。”

“可是……”手上的力道很是坚定,不容我抗拒。

“呃。”地上那人仰面朝天,像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吼道,“你逃不掉了!逃不……”话未尽,已无息。

洁白的雪地里,躺着白惨惨几十道残影,留下了红梅般的血迹……

白,再见白,却是那发如雪。看着眼前这位与修远有些神似的鹤发男子,不禁微愣。若不是瞧出他灰眸黯淡无神,还真难相信他已经失明数年。

“爹,就是这样。”修远淡淡地将往事诉说,静静地望向站在窗前的那人。

山风狂作,吹得夜风举衣衫飘鼓,吹得他银丝乱舞。清俊的侧脸看不出岁月的痕迹,无采的灰眸半垂,整个人隐没在细细的风雪中,此人如在眼前。对,如在而已,他淡淡的好似只是一道残影,仿佛随时将要消失,很不真实。

“嗯,知道了。”暮钟一般的低音,“景儿。”他准确地取下搭扣将窗关上,惊扰静室的狂风骤然停息,“你先出去,为父有几句话想要对韩姑娘说。”

诧异地看向修远,他捏了捏我的手掌,宽慰地眨了眨眼。我轻轻颔首,默默地看着他离开,听着厚实的木门呀然关上。

风声、雪声被隔断在门外,室内安静的出奇。夜风举非但走路无声,而且吐纳声全无,如此功力,除了师傅和了无大师,我还是第一次得见。

“韩姑娘。”他走到摇椅前慢慢坐下,灰眸直视而来。

“夜前辈。”恭敬行礼,礼数不是虚浮客套的表示,而是将心中敬意的流露。

他面­色­微凝,暗瞳微缩:“你爱景儿么?”

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人,微愣。片刻之后甜甜笑开,­干­脆地答道:“我爱他。”

“嗯,好,很好。”他双脚放在椅踏上,放松地躺下,“那韩姑娘知道如何爱他么?”

如何爱?一时怔忡,我还没细思过。

“对于感情,夜家男儿认定了就决不变心。”摇椅轻晃,发出沉闷的声响,“姑娘是江湖中人,应该听说过老夫和拙荆的事情。”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灰眼轻垂,细密的睫毛挡住了黯淡的眸­色­,“老宋也曾写信给我,告知世俗看法,说老夫是世无其二的痴情男子。其实,不然。”他停住摇椅,“姑娘可知,景儿若是我,他会怎么做?”

声音淡淡,却似钟磬震撼着我的心房。“云卿,我的命里有你。”脑中回荡着这段诉衷情。若我像他母亲那样,那……咬着下­唇­,气息微颤。

“姑娘也猜到了吧。”夜前辈轻轻地叹了口气,“景儿看似淡漠其实最为执著,而且他比我更果决。”

皱紧眉头,心头累着他沉甸甸的爱。

“六月後,云遥便聚集了不少日尧门的蝼蚁。”日尧门,心念微动,难道刚才遭遇的是日尧门的银锣阵?“那些人惧怕老夫,便只敢在山脚盘旋。老陈也曾逮了几个回来讯问,说是日尧门的暗主被杀,身上虽剑剑致命,但伤痕却轻而薄,不似凡兵。据他们见多识广的门主推测,世上只有一把剑能做到这点。”

看了看腰间的银练,轻轻开口:“销魂。”

“子夜。”他同时出声,半晌沉沉笑起,“果然啊,真是天生一对。”

“唉?”

“姑娘不知道么?景儿身上的子夜和你的销魂本是一对啊。”他惬意地敲着椅把,“子夜销魂,一金一银,一阳一­阴­,本为一体,乃是上古神兵。震朝立朝后,又成为国之宝重,与历代帝王牌位一起,被供奉在太庙里。而后震朝灭亡,神鲲动乱,那把雄剑子夜辗转落入我夜氏手中,成为传家利器。而那把雌剑却不知所踪,渐渐被世人遗忘。因此,日尧门以为杀他暗主的就是景儿。”

其实,是我,不禁握紧拳头。

“直到刚才景儿说出真相,老夫才明白为何在山下他要亮出兵器。”摇椅声再次响起,“以景儿的身手,完全可以空拳胜战,又何必?”

是啊,又何必,又何必。这个傻子,还任由为首那人放出信号,这一切的一切……

“都是为了你。”夜前辈一针见血地道明,“其实,姑娘不必担心,景儿既然这么做了,就有足够的信心。倒是姑娘明白了么,如何去爱他?”

以修远的本事,足以自保,而我却是他的弱点,心念如此,恍然大悟:“保护好自己,就是最现实爱他。”

“嗯,聪明。”前辈加大了摇椅的摆幅,“老夫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也是一个自私的父亲。”他啪地一声按住摇椅,摇摆霎时停止,“请姑娘为我的儿子保重自己,我请求你。”灰眸微动,第一次散发出生气,此时的夜风举褪去了虚无缥缈,显现出浓浓的真实感。

“好。”郑重承诺,为了这份爱,这份情。

“嗯。”他长长地舒了口气,面­色­微缓,闭眼轻叫,“长兴。”

“老爷。”门被轻轻推开,刚才在山下迎接我和修远的许伯垂首而立。

“带韩姑娘去见见夫人。”

许伯笑笑地看着我:“是。”

“景儿,你进来,为父有话交代。”

与修远擦肩的瞬间,我从那双深幽的凤眸里读出几分欣喜。眼见就要交身而过,他忽地揽住我的腰肢。看着喜形于­色­的他,微微愣怔。

“去见见娘亲吧。”他在我的发间留下一个吻,粼粼的眼波,宛如暖意的春泉,流淌在我的心间。

最是刹那的温柔,最是蓦然的回首,浓情蜜意灼热在颊边,激荡在心头。

“小姐。”老沉的声音将我从方才的温馨中唤醒。

“嗯?”匆匆低应。

许伯打趣地看着我,眨了眨眼睛:“老奴还是第一次看到少爷这么外露。”

脸上燃起热火,在冷风中只觉得两颊的存在。

“老爷让小姐去见夫人,实际上是认可了小姐的身份,少爷自然高兴。”他走到雪洞前微微倾身,很是恭敬,“少夫人,请。”

虽然已经猜到了,但当许伯叫出那三个字时,还是抑制不住地心跳加快。放缓脚步,轻轻走入雪洞。晶莹剔透的洞中,雕刻着一朵朵冰花,叶叶舒延,**细密。或有几朵红斑­色­,亦或是全殷­色­的,猩红点点雪中葩,冰肌玉骨孰如它。

“山茶。”嚅嚅自语。

“夫人生前最爱山茶。”许伯微皱眉头,目光沉痛地看向一洞冰花,“这里的每一朵都是出自老爷之手,而那些红花也是老爷以血染成的。”

为佳人,雕血花。犹忆得旧时春夏,一帘疏影,绿云高绾,懒戴山茶。长相守,几时醒?凌乱处,花痕还在芳魂败。一瞬昙花,艳质落天涯。真情堪夸,痴情看他。

扶着冰棺,静看沉睡在红白山茶中的她,默默许下誓言:请安息吧,我绝不会让修远重复他的命运,绝不会……

绝不会,绝不会,一定是我听错了,重重地摇了摇头。身体抑制不住地打起哆嗦,握紧双拳,强忍住经络中弥漫的沁骨寒气:又到这一天了么?

“少爷……”许伯眼睛瞪成了铜铃,手中的灯笼剧烈颤抖,“您…您…您是说……”

修远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不容拒绝地开口:“我和云卿同房。”说着拉起我手,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哒!”灯笼落地,微火暗灭。许伯瞠目结舌地看来,冷风直直地灌入他的口中,看得我身上寒气爆溢。

“唉…唉?”牙关打颤,扭身摇手,向许伯示意,“他…他……他是…闹着玩…”

不待我语毕,身子就再一次落入熟悉的怀抱。“修…修……远……”话不成声,四体寒彻,本能地贴紧他温暖的脸颊,汲取少有的热气,“你…你……”冬季日短,才吃完晚饭,天­色­就沉了下来。这一年中最难熬的黑夜,已经成为我生命中刻痕,一道难以抹去的伤。

“啪!”寝室的门被他一脚踹开,又被袖风合上。

身体被轻柔地放在床上,脚上的皮靴被小心脱下。蜷缩着身体爬进棉被,不行啊,还是不行,自己产不出半丝热气,冻得我心跳渐停。露出头,却见修远急急脱衣,停摆的心脏又重新焕发了活力,咚咚咚跳的起劲。不…不是吧,看着他三下五除二地剥光自己,仅剩长裤,我一时忘了呼吸:好,很好。不对,回过神来,收起惊艳的目光,将脑袋埋在棉被里:这是勾引啊,勾引。

隔着棉被被紧紧抱住,“云卿。”如落在莲瓣伤上的雨音,“今天是立冬。”

身体一滞,半晌冒出头:“你…你……你知道…道了?”

他轻轻颔首,伸出手将我的发髻放下:“我不会乱来的,相信我,好么。”

冻得眼皮僵硬,直直地看着他,狠狠地点了点头:“好。”松开紧抓的被角,看着他渐渐靠近的­祼­身,心头大窘,脸上却浮不起半点热意。第一次看到他白细的肌理,第一次看到他长发散乱的模样,暗夜被他衬得有几分妖冶。这身体不但赏心悦目,而且,而且看起来很温暖。我可以抱抱么?全身都在颤抖,及腰的黑发微颤的好似生动的流水。可以抱抱么?难以启齿,只能用眼神传递。

他扬溢这春风般的微笑,一把将我搂在怀里。肌肤叫嚣着,触碰着他温暖的身体。将脸颊贴在他清健的胸膛,不时磨蹭:好暖,好暖,比师姐还要暖和。

“云卿。”他声音低哑,按住我的后脑,似有似无地叹息,“不要乱动。”

嗯?虽然不解,但你可是我的暖袋啊,听你的,都听你的。

静静地倚在他的身上,体内的寒潮一阵阵地涌动,仅靠手掌和脸颊获取的热量已难以与之抗拒。好冷,好冷,冷的我溢出凉泪。

“云卿?”脸颊被轻轻抬起,“怎么了?”他焦急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

搂住他的颈脖,哽咽道:“冷。”

他将我越抱越紧,似乎想要将我揉进身体里。片刻之后,低沉的声音传来:“脱衣吧。”

挣扎了半晌,掀开棉被从他的怀中坐起。泪眼朦胧地垂视,他定定地看了我一眼,背过身去。身体抖得像筛糠,手指好容易照准了扣眼,用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将外衫褪下。著着薄薄的里衣,小心翼翼地钻入温热的被子。身体本能地像他靠近,听到他微乱的气息,停了停,这才环住他­精­瘦的腰际。暖,贴紧他的­祼­背,真暖。从脚底手心涌进阵阵热气,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却引得他身体僵硬。

“修远。”发出的不再是颤音。

“嗯?”声音沉哑。

愧疚地松开双手:“是我冷着你了吧。”

未及抽离,忽被流火的两掌握紧:“没有。”

感受到他身体的灼烫,这才放心地再次贴上:“这件事是师兄告诉你的吧。”

“嗯。”

“那他告诉你原因没?”略微偏首。

“没有,梧雨兄只说你立冬那天需要人身取暖。”

眼前这人,延颈秀项,黑发柔滑,肌体细美而结实。美­色­啊,好让人垂涎。

“云卿?”身前的清声将我从迷离中唤醒。

“啊。”匆匆应声,极力将心跳放缓,默念心经:­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颠来倒去反复诵念,终于按捺住一腔热火,轻轻开口:“师傅收我为徒时,曾提出一个条件,那便是十年之内不得出谷。当时我并不明白师傅的真意,一心只想学成报仇。十岁那年,我不听劝说,在立冬之夜溜进蹊乔洞,泡在冰湖里想要突破内力关隘。谁知太急于求成,竟然走火入魔。”

手背被轻轻抚摸,他用指间诉说着浓浓的疼惜。“当时真气突然暴涨,撑的我整个人快要炸裂。师傅和了无大师各自耗去十年内力,才将我体内的戾气化解。此后我终于明白师傅的一片苦心,从修身渐渐转成修心。可那次意外还是为我留下深深的印记,每年一到立冬之夜,我全身都会寒彻入骨,难以自保。只有以人身取暖,方能安然渡过。在谷里的时候,每年不是师姐就是胖婶陪我渡过这个难熬的冬夜,如今……”体内回暖,脸颊上也浮起淡淡的烫意,喃喃道,“麻烦你了,修远。”

静默了一阵,静的我眼皮懒闭,瞌睡上身。

“以后,都请麻烦我。”明晰的声音,如黑云中的星,一瞬间点亮了黯淡的夜景。

低着头,羞羞涩涩地笑,在他的背上落下一记轻吻,感觉到他的轻颤。闭着眼,轻声道:“我会负责的。”说完,得意地咧嘴。

睡意渐浓时,隐隐感到他翻动身体,隐隐感到彼此的贴紧,隐隐感到脸上洒下细细密密的“春雨”,隐隐感到情到浓处的触及……

最后的最后,隐隐听到夜的低语:“好。”

黑暗中透着瑰­色­光晕

梦里,摇曳着一叶扁舟

载着我荡漾在在春水里

停泊的

是你的心

迷乱的

是我的情

可谁又能猜透,这是离觞的开始,还是幸福的结局?

山中不知世外年,一钩淡月夜难眠。

冢上秋风吹又过,鸳梦易醒泪痕鲜。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一钩淡月夜难眠 下

章节字数:7591 更新时间:07-12-09 00:20

花絮:后来的后来

烛光颤动,扭曲了一室暗影。一名白发老妪端坐上位,她身著万福云缎对襟襦,银丝中Сhā着一对朝阳五凤衔珠钗,一双微挑三角眼显出不怒自威的气势。这位便是青文王凌默的亲姑姑,四十年前以高姿态下嫁鼎盛秋家的青国护国公主凌宝珠。

她就着递至­唇­边的玉杯姿态雍容地含了口盐水,轻轻地涮了涮。而后以袖掩面,秀气地将水吐在了金蛤口中。贴身丫头恭敬倾身,用香帕柔拭主子布满细纹的嘴角,她不经意地抬眼,正被那道利如寒刃的冷光擦过。丫头慌忙颔首退后,顺着主子寒厉的目光看去,座下正跪着让一大家子人措手不及的秋家二小姐,秋净……

“尘儿。”老声沉沉,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一个人的脊背上,噤声,噤声,再无杂音。

秋二小姐挺直腰背,倔强的眼眸与秋家之主直直对视。

唉,凌氏不禁在心中暗叹:三个嫡孙女中,老大净娴心计深沉、圆滑世故,最像她,也最合她意。想到这里,她转眸看向左侧那个端庄秀丽、目不斜视的大孙女,今后秋家的兴亡必将由她掌控。目光微沉再瞧去,一脸惊恐的小孙女紧紧地拽住她大姐的衣角,频频向跪立的二姐打着暗号。净雯刚刚十岁,­性­格懦弱、过于天真,以后嫁到高官大户怕是要吃点苦头。

而这二孙女……她老目微虚看向下座,清艳的容貌绝对是三姊妹中最出挑的,只是她天生反骨、太过孤高了。凌宝珠心神微敛,冷冷地看着傲骨非常的秋净尘,哼笑出声:“你决定了?”

“是!”二小姐毫不示弱地睁大秋水眸,微微扬起下巴,义正严词地说道,“净尘五岁便随师傅闯荡江湖,实在不能适应单调乏味、争宠夺爱的官­妇­生活。”

每说一字,秋家老祖宗的厉目就寒上一分,周围人的头颅就下垂一寸。

“啪!”老太太咬紧下颚,猛拍桌案,震的她手上的金丝珐琅指套丁丁落地,震的一众人等齐齐跪下。“哼。”凌氏嘴角下沉,锐目向秋净尘逼来,“尘儿啊,­奶­­奶­我一直不说破,也是给你留下几分颜面。你五岁那年身染重病,宫里的太医都说是没有见过的怪疾。而后只听你那云游而来的师傅一声重夸,赞你是十年难遇的练武奇才。只一句话便药到病除,你真当璇宫宫主是活神仙么!”老太太甩开丫鬟的搀扶,慢慢踱到花容微白的秋净尘身前,“其实你那是心病,因为你大姐太出­色­了,小妹又才出生,她们两人夺去了所有的关爱,因此你才一病不起。”

秋净娴面­色­如常,只是一双莹眸闪出几分异­色­。而秋小妹则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体僵硬的二姐,娇俏的五官拧在一起,摇着头向后退去。

“而后听到那样的夸赞,自然心火弥漫,一入璇宫几年不归。这次容家来提亲,你大姐已是王储妃的不二人选,家中也只有你适龄。可­奶­­奶­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为了一个圣女之名舍弃家中至亲。”

秋净尘握紧双拳,抬起苍白的脸,虚弱却又不是坚定地开口:“请­奶­­奶­成全。”

“尘儿,别以为秋家就你是清流,就你最­干­净。”老太太无情地开口,一针见血地说道,“你不过是不服气,不愿意捡你姐姐剩下来的那门亲。”

秋净尘双­唇­微抖,声嘶力竭地大叫:“不是!不是!”

“是不是,你自己知道!”老太太狠狠扣住她尖细的下巴,强逼她对视,“我再问你一遍,尘儿,你可决定了?”的7e

秋净尘那颗清傲的心被几番真言伤得支离破碎,眼见她就要臣服于自家­奶­­奶­的厉目。脑中突然闪现出那道潇洒不羁的身影,那个如风一般的男子。她像一个溺水的人找到了木筏,死死地抱住不愿撒手。不是,不是,她怎么可能是­奶­­奶­口中那个贪慕虚荣的小女子,她怎么可能是嫉妒大姐才选择了江湖人生。不可能,不可能,她是清高的,她是不凡的。她宁愿一辈子不嫁人,是因为他说过今生难寻并行人。他若是风,那她便是云,这样超脱世俗的心境又岂是­奶­­奶­这样的浊世者所能体悟?急思至此,秋净尘心中竟浮起幻景,想象着她与那人相依相伴的情景,而她却偏执地将魔念误读为高贵的爱情。

凌氏惊讶地看着二孙女由绝望到痴狂的眼神,手上的力道越发加大,尖长的指甲掐入她的细­肉­里,不容她逃避。

“­奶­­奶­。”檀口轻盈,发出清脆冰凉的声音,晶亮的美眸­射­出冷光,寒得老太太手指微凉,“孙女儿主意已定,还望­奶­­奶­成全!”

“好!”凌氏松开五指,颔首退后,“很好!”老太太挺直腰板,扫视众人,中气十足地说道,“从今日起,秋净尘再不是云都秋家的二小姐,秋氏族谱上也不再有这个人!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是。”众人硬着头皮低应。

秋净尘俯下身,向上座叩了三个响头,同情地看了看被凌氏威压地难以直身的老老小小。红­唇­溢笑,昂首挺胸地跨出了那道朱门。

“二姐!”娇小的秋净雯不知从那找来了勇气,无视老太太的怒气,小跑向前拽住她的衣裙,“二姐,你会后悔的!”

后悔?秋净尘不屑地笑起,她轻轻掰开小妹的手掌,施展轻功向墙外飞去。别了,污浊的秋府。别了,她的过去。的38

而后,她不再是大姐的影子,不再是父母长辈眼中的第二。秋净娴是璇宫圣女,是无数侠客心中的仙子,是风华绝代的江湖传奇。可是,不论她站的再高,飞的再轻巧,却始终抓不住风的衣角。失落啃食着她的心,仿若回到了过去。

没关系,不是她不够好,而是风已经将凡尘舍弃。连她都难以追上他的脚步,这世间还有哪个女子可以拥有他的心?

可是,这记镇痛药却在三年後失效。

看着他拥着娇妻幼子,看着他扬着普通男子般的蠢笑与她擦肩而去。秋净尘的骄傲在瞬间倾塌,一种情绪蔓延在心底,不服,她不服气!

后来,她误中了艳红夫人的媚药。这一次,她将孤傲舍去,渴求地看着他:“夜神医,如果。”清艳的脸上浮起红云,体内一阵灼热,情yu迷离,她为自己的美貌自信,为自己难得的娇柔沉醉,“如果是你,我想我愿意。”愿意将纯洁的处子之身献给风,愿意为他舍弃圣女之名。其实,她的愿意只是为了将骄傲重新垒起。

“这只是普通的媚药,圣女不要屈服于身体的欲望,忍几个时辰就可无恙。”连正眼都不屑给予,风中传来无情的声音,“夜某已有家室,还请圣女自重。”

镜花水月,梦幻泡影。清高孤傲的心,碎成千片,落在地上,映出她眼中的空虚。

“啊!”当她从痛吼中回神,却见另一道卓越非凡的身影。汤匡松,下一任武林盟主的人选,无数江湖少女梦想中的夫婿。她媚眼迷离,红­唇­勾起,向他伸出手去。这一夜,她看着他痴迷的目光,感受着他难以自控的身体,在欲望中找回了自信。

当春宵一度带来的意外果实一天天长大,她这才发现那一夜,她找回的不是自信,而是耻辱,因为她无暇的身体上留下的不是风的痕迹。她用轻纱将女儿的俏脸遮住,拒绝回忆那个失败的夜晚。恨,她恨,为什么乘风直上九重霄的不是她?为什么!

后来,云都传来消息,­奶­­奶­去了,那个令人胆战心惊的老太太终于完成了使命,那双厉的能直剖人心的眼睛终于紧闭。已成为王后的大姐命人递来了密信,秋家终究还是离不了她秋净尘啊,沉落已久的红­唇­再次扬起。

十年后,她重新踏上了青国的土地。她从怀里拿出两个瓷瓶,轻轻地放在胞姐的手中:“昙花一现,世无其二的剧毒,就算神医夜风举也难以破解。”这后半句让她的心中涌起了浓浓的得意。

秋净娴与老太太神似的眼睛闪过一丝锐利,她姿态雍容地端坐在那里,微微颔首。

这份自信扎得秋净尘心中酸涩,她凉凉地轻哼:“怎么?我们八面玲珑的秋家大小姐,也要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除掉劲敌么?”

她等着,等着那张端庄的面具龟裂,等着骄傲的大姐低低哭泣。可是,她再一次失望了。秋净娴只是笑笑地看着她:“妹妹,为了守住在意的东西,我不介意卑鄙。”明眸微转,刺得秋净尘一阵恍惚,“我得不到的,世间也没有人可以抢去。”一席话吹散了秋净尘心中的­阴­郁,姐妹俩相视一笑,神清仿若照镜。

后来,秋净娴用璇宫秘药鸠死了青王的宠妃,保住了自己的后位。

后来,秋净尘擅用了卑鄙,买凶杀死了风的娇妻。

后来,秋净雯为新贵容氏生下了嫡子嫡女,在妻妾争斗中,渐渐褪去了懦弱的外衣。

后来……

秋净尘看着穿身而过的银光,感受着胸口汩汩流出的鲜血,听着那如黄泉流过发出的低吟“瞑目吧。”

体味着今生的最后一道残阳,她颤颤地伸出手,想要抓住擦身而过的清风。可是……她摊开掌心,只看到一颗颗沙砾。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所谓的自信,她双膝着地匍匐倒下,用最最屈辱的姿势结束了本就平凡的生命……

后来,

后来的后来,的01

她的姐妹又将有怎样的命运?

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

花絮:女人不是老虎

下个月,少主就满十七了。宋慎为背着手走在水月京繁华的南街,长长地叹了口气:唉,少主冷的像冰块儿,硬的像石头,对女人是压根提不起兴趣。前些天,他所谓“青楼一日游”计划不幸破产,老大和小二形状凄惨地被家丁抬回。说是少主受不了莺莺燕燕的­骚­扰,盛怒之下震飞了几十个姑娘,还将花楼拆了个大半。到头来这笔烂帐又摊在了他那两个倒霉儿子的身上,哎唷喂,宋慎为一想到为此掏出的花花白银,这颗心就在喷血啊。两万一千二百两啊,够买多少盆四季兰、绿牡丹啊,呜呜。老宋一撇嘴角,差点蹲在地上哭起来。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是……宋慎为蔫蔫地低下头颅,不甘心地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女人不是老虎”改造计划,初战--失败。

“唉!不要挤!不要挤!”一愣神的功夫,老宋来到了一家书肆前,他诧异地看着店里汹涌的人潮和青年男子脸上如获至宝的神情,连忙拉住一个从人群中奋力挤出的小厮:“这位小哥,今日卖的是什么书,怎么引得这许多人哄抢?”

“嘿嘿。”瘦脸小厮咧嘴低笑,“这位老爷竟然不知道?今儿可是《乱桃花》的售书日。”

“《乱桃花》?”老宋瞪大眼睛。

“是啊,迷情书生的新作啊。”小厮挠了挠脸,从胸口取出一本桃红封面的线装书。宋慎为好奇地接过,只听那小厮继续说道,“听说这书讲得是某城城主原先冷血冷情。”叮!老宋心铃乍动,兴奋地翻开书页,入眼的竟然是一张半­祼­美人图,哎呀呀!伤风败俗,看看这穿的少的,看看这画的细的,看看……看看,看看,唉?这女子长得不错啊。用欣赏的眼光看下去,嗯,就这样。

“在一个雨天偶遇一名落难小姐,而后经不住湿漉漉的美­色­相诱,两人竟在破庙里颠鸾倒凤起来。”啧啧,老宋不住地摇头,这文字艳而不俗,­淫­而不乱,相当的……他喉头微动,相当的引人入胜啊。“初尝云雨妙味的城主此后便开始大肆搜罗美女,娇的媚的,纯的艳的,一一把玩,夜驭数女啊。”小厮摇头晃脑地说了一通,忽觉口­干­舌燥,转身一瞧,却见老宋攥着本子连眨眼都舍不得了。

“唉!”小厮不满地斜了他一眼,“这位爷,您若喜欢就自个儿去买。别霸着我这本,我家少爷卧病在床就指着这个打发时间呢!”说着便将书抢下,小跑离去。

连病秧子都喜欢啊,宋慎为含笑点头,“女人不是老虎”改造计划第二步有谱了!他猛地抚掌,沉沉笑开:就叫“春半乱桃花”!

想到这,他虚起双目,危险地看向人满为患的书肆:为了咱家少主,老宋他可就豁出去了。足下一点,使出十成功力,只眨眼功夫便窜进人群。所经之处是人仰马翻,男子乱飞,惊叫声不断。

半晌,老宋手持一本《乱桃花》,顶着一头乱草发,在众人怨恨的目光中,得意满满地走出书肆。

不待他美完,只听身后一声大吼:“宋掌事!”

惨了,惨了,是州府里有名的“八婆张”。他刚要收起­淫­书,却见一张大饼脸冒出他的肩头:“乱桃花。”闻声偏头,两个男人近距离诡异对视。片刻之后,老宋抢先开口:“张兄,其实是这样,宋某是……”

“八婆张”皱眉闭眼,颇为沉痛地点了点头:“不用说,什么都不用说。”他轻轻地拍了拍老宋的肩头,“宋掌事,您真不容易啊。”

宋慎为心头一酸,瘪嘴颤头:“嗯!嗯!”为了少主,这么多年,他容易么?

唉,“八婆张”看着激动的老宋,长长地叹了口气:老婆死了快二十年,宋掌事却没有再娶。这些年独守空房,只能靠香艳小说犒劳身心,不容易啊,真是不容易。他看了看空中飘散的桃花瓣,暗自琢磨:看来宋掌事的春心到了,不如让媒婆给他找位新夫人吧,毕竟男人总憋着可不好啊。

这是第几天了?老宋紧盯着夜景阑书桌上的那本艳书,自从他偷偷摸摸放进来后,这《乱桃花》的位置就没再动过。他偷瞟了一眼细读《药经》的少主,思忖了片刻,自作聪明地解释:一定是少主脸皮薄,怕翻了被他发现,所以每次看过又将书放回原位。嗯,嗯,一定是这样。他捂着嘴笑开,快步走到门口:“少主,老宋我先退下了。”

夜景阑从医书里抬起头,向他点头示意。

宋慎为眉头微动,暧昧地看向桌角的那本桃红书面,猥琐地低笑:“您,慢慢看,慢慢看。”猥琐地笑着。

夜景阑冷冷地看着他将门合上,随即又陷入了自我世界。

十几天后,老宋再也笑不出来了,他盯着已布满尘埃的《乱桃花》,一颗心拔凉拔凉。

再三天后,老宋大笑出声,因为他发现那本艳书没了。哈哈哈哈,终于忍不住了吧,就说么,再冷情的人只要一尝到鲜,也会忍不住翻来覆去研究个仔细。他搓了搓手:少主啊少主,下一步就不再望梅止渴,老宋带您开荤去!

“哈哈哈哈。”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他意气风发地回到宋宅,才进园子就只见小二窝在假山后偷笑。宋慎为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定睛一瞧:“唉?乱桃花?”

“啊!爹!”宋小二惊的直跳脚,“您,您,您什么时候来的?”

老宋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厉声问道:“小二,这书哪里来的?”千万不要说是……

“我从少主书房里拿的。”宋宝言不知天高地厚地接口,恰好触到了他老爹的霉头。

新恨旧怨齐齐爆发,老宋吹起胡须,眉毛倒掉:“小兔崽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唉!”宋小二抱着头在园子里夺命狂奔,“要收拾,收拾少主啊,又不是我买的!”

“当然不是你买的!”

“唉?”

“是老子买的!”

“啊?”

“春半乱桃花”计划,失败……

惆怅啊,惆怅。老宋垂着脑袋在岛上乱逛,一次、两次,“女人不是老虎”改造计划一再破产,将他打击的彻底啊。唉!他容易么?

“现在这毛头小子是越来越猖狂了!”井边上了年纪的女仆们闲聊道。

“可不是,前天老娘洗澡的时候,天枢院的几个书僮还躲在门后偷看呢。”唉,要是少主有人家的半分好奇,他就不会这么辛苦了。老宋藏在树后,无奈地望天。

“还有啊,听说那些毛还没长全的小子就喜欢收集女人的肚兜。”小伙子都喜欢肚兜?他轻手轻脚地挪近,耳朵伸得长长。

“可不是,据说他们见了女人的贴身玩意就会兴奋呢,急­色­的还会对着肚兜自己那个呢。”

“哪个?”

“都老蛾子了,还装什么­嫩­,就是那个啊!”

“死相!”

“哈哈哈哈!”

树前女人们肆无忌惮地大笑,树后老宋兴奋地偷笑:哎呀,他怎么忘了,自己年少懵懂时对女人家的东西可是顶顶好奇呢!先前都是他太急了,想要一步登天。其实应该从最基本的开始啊,循序渐进,循序渐进!

“女人不是老虎”战略­性­第三步……“开窍看肚兜”!

“宋掌事!”身后传来熟悉的叫声,喧闹的说闹声骤然停止,女人们纷纷噤声做起活来。

怎么又碰到他了!老宋尴尬地回首,却见“八婆张”踮着脚看向树后。

“张兄,其实是……”

不待宋慎为说完,“八婆张”伸出手打断了他的解释:“不用说了,什么都不用说了。”他轻轻地拍了拍老宋的肩头,“不容易,您着实不容易啊。”

唉?他又知道了?知己啊,老宋霎时挤出两泡眼泪。

可他哪知道,这位“知己”想的却是:铁树开花了,宋掌事终于想通了。“八婆张”再看了看井边的一众大婶,脑筋飞转,得出以下结论:原来宋掌事喜欢的是丰臀肥|­乳­、体型粗壮的女子啊,可惜这里的女仆都是有家室的,宋掌事要再偷看下去,难免不会酿出什么人伦悲剧。明日他就让媒婆按着这个标准给宋掌事找个续弦,同僚一场,这点忙还是该帮的。

是夜,静悄悄。老宋袖中揣着一个桃花肚兜,快速窜进夜景阑的书房。他够着头,左看看右看看,啪地一声将门合上。

烛火下,夜景阑端坐在那里,凤目炯炯地看向神态怪异的宋慎为。

“少主。”老宋咧嘴一笑,紧张地缠住袖口。

“何事。”夜景阑瞥了他一眼,继续擦拭“子夜”。

“那个……”要不要现在就亮出“兵器”?老宋有点犹豫,他跺了两步,还是决定先铺垫些,别突然一下惊到了自家小主人。“少主啊,你可知男女有何不同?”

夜景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心知不用他应声,老宋也会自说自话下去。

果然,这位开说了:“男女最重要的不同在于身体,比如说这男人有喉结,而女人没有。”他慢慢走进,诱言道,“那,什么东西是女人有而男人没有的呢?”

他和蔼地看向静默无声的少主,刚要说出“|­乳­”字,刚要亮出必杀“兵器”。就只见夜景阑随手从书架上取出一本蓝皮书,直直飞来。老宋狼狈地接住,定睛一瞧:《­妇­经》。再翻读目录,好家伙,女人的疑难杂症全都有。比起这上面的,他要说的简直就是毛毛雨。

夜景阑睨了他一眼,冷声道:“不懂的来问我。”

这六个字将老宋震的头晕目眩,到头来不懂的是他!宋慎为抱着书迷迷瞪瞪地走出书房,荡出弦月岛。仰天长啸,惨音切切。不对啊,这完全不是照着他的剧本啊!他容易么,容易么,呜呜。

“开窍看肚兜”计划,失败……

几天后……

“宋掌事!”的58

“宋掌事!”三五个别着红花,浓妆艳抹的媒婆娇笑着向他扑来。

老宋退后一步,仰首看了看园门:唉?没错啊,是他家啊。

“唰!”“唰!”“唰!”园内的桃树上飞下数十张画轴。

宋慎为被这几个老女人强拉入园,你一句她一句,万鸭齐鸣。听了半晌,老宋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们是来给他这个老鳏夫说媒的。他不经意地扫过画轴,却被上面的女人吓得腿软。

“宋掌事!”姓王的媒婆冲他抛了个媚眼,“您若怕挑花了眼,不如咱俩将就将就?”肥大的脸庞直直逼来,“小­妇­人今年三十八,还是一朵未开花。”说着用她的重臀顶了顶老宋的腰。

宋慎为眼珠一对,直直栽倒,晕厥前他脑中闪过一句话:

女人是老虎!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青岚已逝 建州风起 上

章节字数:5029 更新时间:08-06-13 09:50

月前……

这几日的朝会俨然成了“菜市场”,在青王即将启程会盟的前夕,谁留下来监国?这便成了党争的焦点。

御座下烈侯、荣侯两派争的是不可开交,左右两相是语箭纷纷、皮笑­肉­不笑。这两个老家伙还真是不遗余力啊,凌准不动声地看着群臣百态,玩味地眯起眼睛:历来国主出巡,监国的都是储君。他看着站于侯列最前的两个儿子,略显苍白的嘴­唇­微微上扬:时候还不到,这两人还是­嫩­了点。

凌准龙睛微转,成派的争论中只有一人依旧持笏而立,面如水,双目淡定。洛寅啊,你真的是老七的人么?座上人就这样探究地俯视,沉默的洛太卿渐渐感觉到附加于身的目光,慢慢抬起头来。

对视,君臣眼神的交流。

半晌,青王忽地拂袖而去,惊的百鸦雀无声。

“容相……”户部民科员外郎怯怯地看着愣住的容克洵。

“王上面铁青啊。”“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殿下。”左相董建林小步追上面遽变的烈侯,“三殿下。”

凌淮然负手转身,鹰目徐徐偏转,扫过面急切的董相,直直看向与他分庭抗礼的荣侯凌彻然:别以为他这个做哥哥的不知道,杨奉奇那个屎盆子不就是老七硬栽在他头上的!老七,这次哥哥就跟你玩到底!

凌彻然嘴角缓缓勾起,眼珠转动,泛起不屑的目光:喔?那就来吧,三哥。

两强相斗,吸引了不少目光。没有人发现就在王上离开的同时,青穹殿里也少了一个身影,一个红的身影。而在青国,能穿上朱袍的只有六人,他们分别是台阁、上阁和束阁的首,当朝的一品大员。

“洛大人。”御书房外,青宫内侍长得显抱着拂尘恭恭敬敬地向来人行礼,“请。”

洛寅微微颔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跛着脚,一沉一浮地走进内殿。沉稳内秀的洛寅明白,助主上一臂之力的时候到了。他必须将两党相争的局面保住,等九殿下载誉而归,再行浪淘沙。

“臣洛寅参见……”

“洛卿。”不待他礼拜,青王就抢声了,“通敌案审的如何了?”

洛寅抬起头,如实答道:“自杨奉奇畏罪自裁后,这事就断了线索。而且,他的亲信家人一之间全部消失。”

“消失?”凌准冷笑一声,怕是踏上了黄泉路吧,“那洛卿认为那罪人死前的招供可信么?”厉视,目光中带着几分狡黠。不论你是不是老七的人,此时该做的都是落井下石吧。

“三殿下虽然勇烈激进,对王上却是忠心不二的。”

短短的十几个字却认谋深算的凌准惊叹不已:好一个洛寅啊,一话两说。既表明了自己荣侯党的立场,婉转地道出老三的弱点。又不失真言,淮然固然刚愎,但却没那么多肠子。

“喔?”厉光突现,凌准冷笑道,“那究竟是谁那么大胆子嫁我儿呢?”朝中之人皆知,若老三是被嫁,那幕後黑手不言而喻,当然是老七。洛寅啊,你倒是想做老好人,孤却偏偏不让你称心如意。你究竟是不是彻然的人呢?若不是……青王老目深沉,心思飞转:那可就有意思了。

洛寅已不是当年那个书生意气的年轻人了,就像一块砺石被磨圆了棱角,他平静开口:“嫁三殿下的不是别人,正是雍国明王。”

凌准黑瞳遽紧,灼灼视下。

洛太卿不急不徐,继续道:“试问,若我朝党乱,获利最大的又是何人呢?”

当!洪钟一声,震的凌准暴睁双目。是啊,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小七嫁,明王也知道他凌准必不上当。若追究下去,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一旦党锢抵死相争,那蝶的将是……凌准冷冷笑开,明王陈绍忍了十五载,终是忍不住了么?想要弄乱我朝,趁孤无力西顾制衡之时一举篡位么?

“啪!”他重重拍案,孤就是要憋死你,在他没有选定继承人前,雍国两王对峙的局面不能动!

掐丝珐琅炉里燃着红罗炭,无烟无尘,飘散出阵阵暖气。书房里,静的让人窒息。

青王目不转睛地看着座下的洛寅,心中欣然:亏好啊,亏好这样的人才为孤所用。

“洛爱卿。”听似淡而无味的声音。

“臣在。”

“你说建州会盟,孤,该带谁呢?”

余音回荡在殿内,合着暖气催热了洛寅的两颊。该留谁带谁,御意早定。他明白,王上此问不过是在试探。试探他洛寅究竟有没有参与夺嫡,究竟有没有参与党争,究竟有没有背离自己。只要王上一日没有让位,那他便决不允许臣子将自己放在次席,即便那首座上安坐的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行!这,便是帝王心,贪婪而多疑。

思及如此,洛寅跛着脚向后退了两步,深深一揖:“臣窃以为,最不安全的放在身边才最安全。”

聪明人对话,不需多眩

青王明白了,他很满意。

“洛寅听旨。”

瘦弱的身影直直跪地。

“会盟期间,孤命你会同左右两相共理朝政。”

什么!洛寅秘抬首,微凹的两目熠熠生辉,轻抖的两­唇­显出几分惶恐:这是何等荣宠,又是何等挑战。他颤颤地看着头顶那人:王上,是把他洛寅当作自己人,要他盯着蠢蠢动的两党啊。

“臣。”洛太卿五体投地,匍匐在青王脚下,定定开口,“洛寅接旨。”

凌准并没有恩准他起身,只是挺挺而立,面向西北。

半晌。

“听说翼王带去了他的天骄公主。”青王嘴角微扬,“想做什么呢?”

俯在地上的洛寅低应声:“翼国王上曾说过:惟后位可配我儿。”

“哼。”青王黑目冷冷一白,“那也要看他的眼光准不准。”

天重二十三年九月初三,青隆王凌准携二子出都。华盖遮天,跸声穿云,左右随行延绵百里,王气鼎盛。

青岚已逝,建州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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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是不好做啊。“醉云醴。”看了酷子上的标记,“二十坛。”持笔细数,嗯,对的。礼部郎中好歹也是四品,我怎么就沦落成库管了呢?无奈地搔搔头,没想到看起来胖墩和善的顶头上司实际上是个老腔。

“礼部尚书魏几晏是我三哥的人,而你却是我的人~”一想到昨晚允之的表情,我就不哆嗦,建州果然很冷啊。

场上靠的是人脉,在朝分两党的情况下,我这个靠着宁侯的新人不过是他们踩压的对象罢了。轻轻地叹口气,继续,继续。

“牛­肉­脯,三十瓮……”

“丰郎中!”帐房外传来一声大吼,夹起册子匆匆跑出。“贾侍郎。”微微倾身,抬头时却见高我一级的贾正道皱眉撇嘴,真是可惜了这么一副好相貌。

“快去洗洗手!”他伸出两个指头,厌恶地拎过我手中的册子。

“可是,下还没有点完呢,贾侍郎。”对,我非常喜欢叫他,因为这个“贾”字是周围唯一可以和“丰”字媲的姓氏。贾正道,假正道,真是喜剧的名字。暗笑。

“不用点了。”他抬起下巴,略显气的面容透出几分,“天骄公主要去九殿下那里探病,魏大人命你做礼侍。”

嘴角抽搐,就知道没好事。翼王阎镇颇为传奇,他原是宫之子,庶子位低。在前代翼国争储中,因为不起眼所以躲过了倾轧。而后继任的翼成王登基两年不到便薨逝,剩下一个未满周岁的儿子。阎镇作为仅剩的王侯,在众臣的推举下竟然登上了大宝,捡了个大便宜。初时此人很是厚道,将小侄立为储君。没过几年就露出真面目,不断的选秀纳,为的是能生下亲子。可是不知是苍天不佑,还是他死去的哥哥残念尚存,阎镇年近六旬却仅得一阎绮。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死心,年前竟然提出改立王太。此语一出,神鲲哗然,翼国大惊。在铺天盖地的反对中,他这才收起了念头,赐阎绮天骄公主之名。而这位殿下也没辜负她父王的期望,果然是骄娇无比,才来建州十日就已经恶名远播。

垂头丧气地跟在贾正道身后,亦步亦趋。翼王此次携前来明摆着是要结亲,而青王也不含糊,带来了两个相貌堂堂、前途无量的儿子。这次可真是货比三家,任君选择。可是,阎绮再次让人惊叹了。

那天初见,公主指着允之、修远、三殿下、七殿下还有哥哥娇笑:“父王,这几个,孩儿都想要!”

一句话炸的众人呆愣,在男尊卑的神鲲,这样权的宣言真是惊世骇俗。何止是天骄公主,简直就是公主啊。

而后这位蝴蝶翩飞于众男之中,不用说哥哥因为身分问题自动隐身。而修远则擅用了建州的寒气,将阎绮冻得彻底。接下来,三选一。大家都明白,娶天骄者即可得到翼王的全力支持。若说身为伏波将军胞的我是一块肥­肉­,那阎绮便是一头肥羊。就看三位殿下如何织出密密情网,将蝴蝶困于网中央。

“丰郎中!”一声低吼将我从沉思中唤醒,眨了眨眼,只见贾正道弯着腰、拱着手,随我挤眉弄眼,“见到公主,还不行礼!”

唉?不经意地瞥视,只见一张娇似火的丽容,急急颔首深拜:“下臣拜见公主殿下。”

“抬起头来。”上面传来娇蛮的喝令。

暗叹一声,依言抬首,目光垂视。

“长得还行。”一双鹿靴绕着我走了一圈,“怎么?本殿就那没堪入目?嗯!”

语调尖细,刺得我耳朵嗡鸣。举目直视,故作沉迷:“殿下娇容灿若星辰,若桃李,下不敢唐突殿下,请殿下恕罪。”说完,恋恋不舍地垂眸。身上浮起­鸡­皮疙瘩,原来拍马屁也是一项技术活啊。

“呵呵呵!”满足的笑声响起,“免礼,免礼。”

天知道我是多没想免这个礼啊,一抬头,接收到一个闪耀的媚眼,刺得我两眼酸痛。

“殿下,这位丰侍郎原是九殿下的家臣,就让他礼侍公主吧。”贾正道指着我向阎绮谄笑,“下臣还有急事就先行告退了。”

“嗯,嗯。”公主随意地挥手,贾侍郎警告地瞪了我一眼,疾风似的掠过,霎时不见踪影。

好一个假正道,将麻烦丢给我,自己却开溜了。忿忿,忿忿,这就是所谓的同僚之情。

“丰郎中?”阎绮披着一件紫貂披风,娇柔无比地倚着侍,真是翻紫摇红、风情万种,“呵呵!”她一翻眼睛,得意地抬起下巴,“怎么?看傻了?”

真是自信啊,诺诺应声。

“还愣着做什么!”容忽变,怒目视来,语气冷硬无比,“还不带路!本殿要冻着了,看我父王不扒了你的皮!”

果然是天骄公主,开口闭口血淋淋。躬身垂首在前引路,装作惶恐无比。

“本殿问你,这宁侯家中可有宠姬?”尖锐的语气。

看着地上的尘土,目不斜视:“据下所知,九殿下家中有三名侍,暂无正。”

“只有三名?”语调微扬,略微犹疑,“难道?”

三名,只有?也难怪,据说翼王后宫佳丽逾千,比起她爹,允之算是异类了。

“殿下。”一声谦卑的轻言,瞥望去,年长的侍凑到她耳边低语。不知是说了什么,阎绮的面越发难看,柳眉也是越皱越紧。

看着眼前的大帐,长叹一口气,如释重负:“殿下,到了。”

“咳!咳咳!”刚走进帐门,就听见几声重咳。允之裹着软被亿上,一头青丝柔柔垂下,身体剧烈震动:“咳!咳!咳!”

“主子。”六幺接过允之递来的帕子,恭声道,“公主殿下来看您了。”

“咳……什么?”他转过身,面微白,媚眼如丝,病中更三分,硬是将公主比了下去。“还不…咳……还不给公主看座。”

“是。”六幺将红木墩放在榻边,掌中的绢帕看似无意地飘落,惊现血迹。

“公主……”又是一阵猛咳,他黑发散乱,将病容遮住,闻声心颤,这肺不会被他咳出来吧,“请…咳咳……请坐。”

“不,不了。”阎绮盯着地上的帕子,嘴角不自然地扬起,“不必了,本殿听说宁侯病了,特地来看看。”她目光不定,脚步后撤,“宁侯真是病的不轻,本殿也就不叨扰了,还望保重身体。”

允之摇摇坠地起身,急急前行:“公主。”忽地向我扑来,一手拖住他的身体,这人却趁势半靠在我的肩上,“咳…咳……”此身同震,感受着他身体的颤动,“公主,慢走。”

“嗯,嗯。”阎绮避如蛇蝎地一再退后,匆匆瞥了我一眼,“丰郎中也不用送了,本殿认得路。”说着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甩开随侍飞速离开,再无先前的娇弱模样。

旋风刮过,一室寂静。半晌,只听肩头传来惬意的低笑:“呵呵呵~”湿热的吐气喷薄在颈侧,一抖身,将某人震开。

“装!”白了他一眼。

目闪过一抹讥诮,薄­唇­带笑:“卿卿不也配合的很好?嗯~”六幺拿着锦袍,轻手轻脚地为他着衣。

“为什么装?”没好气地看着他,“将到口的肥羊白送人,这可不符合你的个啊。”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青岚已逝 建州风起 下

章节字数:5068 更新时间:08-06-13 09:52

目闪过一抹讥诮,薄­唇­带笑:“卿卿不也配合的很好?嗯~”六幺拿着锦袍,轻手轻脚地为他着衣。

“为什么装?”没好气地看着他,“将到口的肥羊白送人,这可不符合你的个啊。”

允之瞳眸忽紧,脸抹青,不呢甩开六幺。他散着衣襟,胸口半露,霸气十足地朝我逼近。“卿卿,你可是一点也不在乎?”语调轻缓,隐着怒气。

在乎?挑高眉头,在乎什么?没头没脑的,无所谓地耸肩,不经意地扫视。忽见圆桌上放着一对玛瑙杯,茶灶上温着浮纹茶吹,壶嘴弯弯,吐出一口白雾。

“你在等人?”凝神回望。

他脚步一滞,神愕然。须臾后,笑意渐渐浮上­唇­角,渗入黑瞳。细长的眼眸烟波浩渺,寂静之中忽然迸出大笑:“好啊,好。”俊瞳亮得惊心,“能猜出我三分心思的,也只有你了。”惑似的俯身,光乍泄,“卿卿。”

警惕地后退,真真魔瞳,摄人魂魄。

“你猜,本殿等的是何佳人呢?嗯~”尾音轻挑上扬,引来无限遐思。

脑中闪过早上的那句话,佳人?允之这家伙又在耍我。抱着酒壶扫视四周,华大帐里坐着清一老弱,除了……

紫金爵举起,一双湛然的凤眸。作为司酒的我,负责侍奉上座的四人,当然也包括修远。轻步走到他身边,酒壶微斜,醇的醪缓缓入爵,发出醉人的清声。

在这觥筹交错的宴席,身份划出一道鸿沟,将你我生生隔离。

且藏起浮动的情云,且隐住荡漾的波心。

在轻寒的冬日,拧亮彼此的思念。

乘一叶扁舟,划过浩淼无边的鸿渠,潜入你的心底。

来渡你,来渡你。

衣袖想擦的瞬间,感觉到他温暖的掌心。

运气传音,低耳语:“少饮些。”

“嗯。”暖意的回应。

这是第几杯了?看着又一次举起的紫金爵,默默地叹息,心中涌起甜蜜。杯浮绿蚁,榨滴珍珠,瓮泼新醅,未饮先醉。眼波相交,在暗处缠绵着彼此的心意。

“青王。”一侧突兀的声音响起,瞥眼暗瞧,却见黑黝的翼王斜视而来,老目闪烁着诡异的光采。坐在主位上的凌准停止了与荆王的交谈,偏首定视:“翼王?”

阎镇指了指空杯,我微微倾身,上前添酒。

“青王真是浪费啊。”头顶传来情绪不明的笑声。

“喔?此话怎讲?”

“孤听说,这位可是繁城胜战的少年英雄,青王却让他做司酒,不是浪费,又是什么?”酒壶被按住,恭敬地抬起头来,入目的是翼王蛇蝎般的逼视,“司酒,你说可是?”

可是?扫过青王微眯的双眼,瞥过荆王幸灾乐的目光,暗骂翼王的恶毒­阴­狠。就算是?我敢答是么?顺势将酒壶放在桌上,拱起两手,宽袖掩面,恭声答道:“微臣出身于乡野,曾听善耕者眩农事难不在选黍,而在于养黍。耕、夏耘,不可急功,亦不可近利。急功者肥过黍死,近利者揠苗助长。如若不然,则秋收冬藏空谷仓。”抬起头,瞧见青王放缓的眸,触及另两位诧异的目光,了无痕迹地对修远淡笑,徐徐道,“微臣出仕之前,家中长者曾御语:合抱之木,生于毫末;百丈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年少不可清狂,小才不可傲物。臣谨记于心,旦夕不忘。”

语落无应,只听得座下一片斗酒声。垂目视地,脊背上浮起冷汗。我还真是“幸运”,做个司酒也能碰到如此险境。唉,哀叹。

“孤还听闻。”又是翼王那只老蝎子,还听说什么?头皮发麻,静等语落。“司酒不是青国人。”

“是。”埋首不起,“微臣家在荆梁翼相交处,乃是如谷地。”查吧,我就不信你能通过师傅的五行乾坤阵。

“那司酒为何舍近取远,出仕青国呢?”语调颇酸。

脑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冷笑一声,拍案而起,指着老头的鼻子大叫:“我丰云卿就是不爽你!”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垂下脑袋,难啊。会盟会盟,就是拉关系走门路,装做睦邻友好,容不得我实话实说。我这个礼既不能贬低他国,又不能驳了老板的面子,技术活啊。

“这个……”故作为难,惶恐地倾身,“臣怕说出来会贻笑大方。”向后退了退,我几乎靠在了修远的身上,微微感觉到隐隐的暖意。

“喔?”荆王吴陵开口了,声音有些虚,倒不像一个年轻人,“那孤就更想知道了。”肥蝎子一只,落井下石的主。

抬起头,极其诚恳地道出原因:“臣畏寒。”

咚、咚、咚……只能听见心跳声,半晌,一声大笑将我从惴惴之中解脱。“到底还是个孩子。”青王凌准微瘪的两腮稍稍颤动,­精­亮的黑瞳却没染上半分笑意,他随意挥手,招来了内侍,“得显,拿一个手笼给丰爱卿。”

这话显然不仅仅是说给我听的,也不仅仅是说给上座几人听的。斗酒声渐息,或是怀疑、或是嫉妒、或是窥探的眼神投注于身,我这才明白荣宠有时候也是一种折磨。叩首谢恩,寒气从地上一直传入心底,宦海艰途今日行,无涯彼岸何日及?

司酒三巡,步步惊心。

“也真难为荆王和定侯了,冬狩之日陪一群老人在帐内喝酒。”翼王看看左右,笑得和善,“年轻人应该驱马奔腾,载猎而归啊,两位就不心动么?”

“冬狩年年有,相交难再来。”吴陵的语调中有些刻意讨好的味道,“不论身份,但就这辈分,孤都得尊称两位长者。”他向翼王和青王微微颔首,“尊老敬贤,又何谈难为?”

难为,很难为了。一国之主竟然要行小辈之礼,这不是出自于真心,而是受迫于现实。外戚之乱后,荆王已如败光家财的落魄儿,如今嘴巴含蜜不过是想讨点好处,接点巨贾富商剩下的颤。说到底,座上四人中,青王算是有地有钱的富豪,翼王算是有地少钱的地主,而修远则是缺地巨富的财主,只有荆王算是一穷二白的破落户。做这种忍辱负重讨饭的活儿,还真是难为了心高体胖的吴陵。

“平侯,你我年岁相仿。”荆王举起酒杯,“本王虚长你一岁,不如以兄弟相称,可否?”

凤眸冷然,淡淡一瞥,惊的吴陵胖身微僵。修远优雅抬首,醪入喉:“本侯乃独子。”五个字,毫不留情地­射­向侧手,震的“破落户”舌桥不下,场面煞是尴尬。

正当此时,帐门突然撩起,一阵寒风扫尽了宾主皆欢的热气。

“报!”曾被我踢晕的李显匆匆跑入,秘跪下,“烈侯殿下与天骄公主不知所踪。”

“噔!”翼王手中的酒盏瞬间落地,“你说什么!”枯柴似的老手颤颤举起,阎镇目眦尽裂地怒视下方,“什么叫不知所踪!”

李显秘俯身:“回程途中,公主看到一只白鹿,就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烈侯、荣侯和韩将军见天将晚,便拍马去追公主。”

“然后呢!啊!”翼王的表情有些狂暴,也难怪,毕竟只有那么一个血脉啊。

“而后。”帘卷北风,穿着赤猎袍的七殿下疾步走入,他向上座一揖,“我、三哥和韩将军分头追赶,怎奈密林丛茂,天暗视短。行至深处,只听三哥大叫一声公主。我便会同韩将军寻声而去,然见公主和三哥的踪影。”

“那现在呢?”青王面平静,炕出丝毫焦虑。

“现在韩将军已带人去搜山,相信不久便可寻到。”他看着面切切的翼王,温言道,“王不必担心,彻然听声,三哥必是找到了公主。可能是迷了道,一时难以回途。”

“嗯,嗯。”阎镇敷衍地点头,却难掩忧虑,“日落西山,寒地凉,绮儿身子弱……”絮絮叨叨半晌,忽地拍案,“这冬狩是谁负责,竟然出这等大事!”

手中一紧,厉厉而视:混蛋!明明是你儿太过娇纵,十足的迁怒!

“禀王上。”座下站起一人,正是成原一战无功而返的李本中,“据臣所知,负责此次冬狩的正是青国的伏波将军韩月杀。”尾音重重,难掩恨意。

青王面一凛,眯眼视下,显然对翼国君臣的嫁很不满。

“是。”李显小儿火上添永,“若不是韩将军没能拦住公主,这事也不会发生了。”

加之罪何患无辞,青国大臣肃穆而视,一时间局势紧绷。

好,很好,我现在非常后悔那日只踢断了他几颗白牙。放下怀中酒壶,向座上一礼:“王上,臣有一事不明,想请问李少将军。”

“嗯?”青王龙睛一瞥,惊人的气势,“翼王。”浓浓的压迫感弥漫在上座。

阎镇与他对视片刻,烦躁地挥手:“问!问!”

睨视地上,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敢问,以上皆为少将军亲见?”

李显挺直腰背,蔑笑道:“这是自然。”

四座传来叹息,不解的目光频频飘来。随七殿下入帐的聿宁眉头一紧,对我轻轻摇头。

淡淡一笑:“那,李少将军又是何职务。”

“嘶~”翼国座上一片抽气。

“嗯?”俯身逼视,步步紧逼,“少将军?”

“是……”他向后一坐,咬牙低应,“公主的御卫……”其声愈低,几不可闻。

轻转眼眸,冲七殿下深深一揖:“下刚才没听清楚,还望殿下再开金口。请问,当下去寻公主究竟为几人?”

凌彻然了然一笑,扬声道:“只有三人,本殿、烈侯还有韩将军。”

“哼。”“原来如此。”青王带来的员不愧是宦海老将,变脸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当下数十道鄙夷目光直直­射­向李显和翼国下座。

“想来是有人渎职,枉韩将军摸黑搜山,这边却被倒打一耙。”说这话的是谁?急急寻找,原是青国言之首胡存义,传说中的“铁嘴胡”首先开炮。

“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开口的正是我的顶头上司,礼部尚书魏几晏,“有利必逐,有过必推,此为翼礼乎?”摇头晃脑,痛彻心肺之情溢于言表。

“真是……”

“唉!钻营之徒!”

厉害,厉害。瞧瞧地上那人瑟缩不已,翼国座上员个个掩面。什么叫被唾沫淹死,今天我算是明白了。

上首,翼王阎镇脸铁青,拿起食盘往地上一掷:“有违孤命,中途弃主,现在又妖言惑众,诬蔑青国大将军。李显,你可知罪!”老声颤颤,面爆红。

“臣……”八尺大汉竟俯身颤抖,“臣……”

“来人!拖下去,斩了!”这翼王恼羞成怒,下了杀令。

举座大惊,喧嚣陡逝,安静。

帐内烛火扑闪,扭曲了人影。

“王上!”李本中疾步下座,匍匐在地,“请王上念在我李家忠心为主,就饶小侄一命吧,王上。”

翼王脸微动,似有一份动摇。上座无人开口,青王老神在在地饮酒,修远面无表情地合眼。破落户一脸犹疑,看样子好容易下了决心,刚要开口,就只听又一声:“报!”

韩让单膝跪地,大声叫道:“将军一人纵深,已发现公主坐骑。”

众人翘首,面露喜。

“经查,马鞍被人事先切断,三殿下和公主至今下落不明。”

“当!”翼王大怒,杯盘如雨,毫不留情地砸在那对叔侄身上,“饶命?饶命!马具不就是你李显负责的!­阴­谋弑主,好啊好啊!”这位走火入魔了,“斩!拖出去斩了!”

“王上,饶命!饶命!”李显被人倒拖出帐,一路上哀音不止。

“王上……”李本中跪在座下,低垂颜面,让人炕清表情。那伏地的双手慢慢握成拳,爆出青筋,“王、上。”

举目而视,却见青王淡淡地注视着一切,眸中闪过兴味,微白的嘴角似有似无地勾起。熟悉的笑容,像极了允之……

不欢而散的宴席,惴惴不安的心情。一日之内,如过寒暑,冷暖交替。伴君如伴虎,场步步惊。走入寝帐,瘫软地靠在桌角,长叹息。

“云卿。”

身后附来温热,整个人懒懒地靠在他的怀里:“修远,我痕。”鼻尖传来淡淡药,将最软弱的一面呈现。

腰间的双臂越收越紧,温软的低问:“想走么?”

“不。”转过身,一把将他抱住,不住地蹭着,“不走,我不能走。”

“我会一直陪着你。”轻吻落在额间,停留在心底,蜻蜓点水般地带起阵阵涟漪。

“这是­阴­谋吧。”一想到今日种种,胸中不涌起浓浓的恐惧。

“也许。”修长的手指在我的发间穿梭,“我已派青龙骑去搜山了,很快就有消息。”

“嗯。”嚅嚅应声,“场好可怕。”

“你做的很好。”他拍着我的背,抱着我轻轻摇晃,“很了不起。”

“修远。”

“嗯。”

“你会怕么?”

“会。”

“唉?”诧异地抬头,“你怕什么?”

中,只能看见他黑亮的凤眸一点一点向我靠近,温热的鼻息一点一点加重,­唇­上落下细细的“雨”。

“我怕……”

话,

含在了嘴里,

没入了心底。

嗯,

我懂了,

用舌尖回应。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莫道清风无市价 上

章节字数:8152 更新时间:08-06-13 09:53

作者有话要说:老三以为得到公主就能得到翼王的支持,对,他没错。可是他忘了出嫁后的阎绮就不是天骄公主了,就不是翼国人了。最多只能仰仗岳父的势力,仅此而已。

老七在无奈之下,突然开窍。得到翼王支持还有另一条路,嫁过去一个吹枕头风,所以他算计了有酒窝的上无。很聪明,但是不是最聪明。

和小九比起来,以上两位就素幼稚园的。翼王很厉害,但他总要死的。他挂了,who当领导人?很明显不是公主,而谦主和这个未来领导人有不可调耗矛盾,娶了等于娶麻烦。目光要长远,放长线钓大鱼,急功近利要不得。

这一切其实青王bt早就知道,其实这是他出的一道题。王者,深谋远虑可是条件之一,他可不要一个短视的继承人。

御座的考验,此为第一。

请一开始打不开此章的童鞋不要听这音乐,ms你们打不开就素因为这个音乐。一开始能打开的,一定要听音乐,很好听的弗拉明戈舞曲啊!

这一,注定无眠。

天高月见小,寒露更微。

郁闷,真是郁闷啊。凌彻然披着狐皮披风漫步在营帐外,袖中的两拳始终紧握。天不助他,在公主拍马追鹿之时,他就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绝好机会。当然,动心思的不仅一人。与老三对视的瞬间,凌彻然就明白,此次抢的不是娇娥,而是登天梯。

岔口上,三选一。可惜,他选错了路,被老三那头狼叼走了肥羊。凌彻然抬头看了看黯淡的苍穹,忿忿地眯起双眼:估计这会儿,“­肉­”已经下肚了。

“唉!”他不甘地摇了摇头,身后始终跟着沉默的护卫,一主一仆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冬狩大营的偏角。

“胡闹!”寂静中传来一声压抑的叱骂。

凌彻然黯眸一亮,寻声而去。待近了才发现出声的正是此次唯一跟来的一品大员,上阁备所的司马,上密。这么晚他在这里做什么?凌彻然微皱眉探脸一瞧,眉梢微挑,这是……

“爹!”一名男装佳人撒娇似的跺脚,“爹~”素颜似雪,清眸流盼,不愧是仅次于云都二的碧荷佳人……上无。“爹,儿这不是担心您不适北地寒恶,才扮男装一路随行的。”

喔?鱼目混珠,到今日上司马方才发现,真是糊涂啊。当初舅舅硬是将此人拉到了一品高位,是早看出他智短易控吧。

“哼,说的倒好听!”上密白了儿一眼,“你爹虽老然糊涂,儿你处心积虑不就是为了见那人一面么。”老头语气有点冲,毕竟儿那时候倒贴追求定侯已成为云都的笑谈,让他这个一品大佬着实无颜啊。

上无娇嗔地嘟起嘴巴,娇容透出绯,倒是别有一番风韵。“爹~”她拉住老头的衣袖,“儿不给您添麻烦,就远远地看一眼。”她伸出笋芽般的玉指,“就一眼。”

“不行!”上密拉脸甩袖,背过身去,“你给我趁早回去,这哪里是人复的地方!”

“爹!”上不依了,忿忿跺脚,“要不是您不给儿出头,不为儿牵线,儿至于千里追夫么!”

喔?隐在树后的凌彻然挑起嘴角,追夫?看来这碧荷佳人是有备而来啊,有点意思。

“您明明是当朝一品,儿又是名满王都的大茧秀。若说比不过那容若水和董慧如,儿咬咬牙也就忍了。”上无绕到她老爹面前,玉颜微红,染着薄怒,“可为什么那韩月下也骑在我头上,她那哥哥只是个二品,算起来还是您的部下,凭……”话未说完,聒噪的嘴巴就被上老头一把捂住。

“丫头,你还要不要命!”上密长须微抖,圆眼暴睁,“这军国大事轮的着你Сhā嘴!”

上无气呼呼地推开她老爹,撇脸轻道:“爹爹还是那么怕事。”

“你!”老头上前一步,举这。半晌,无奈地垂臂,“唉!”这声叹息似有不甘。

一个无脑,一个无胆,还真是便于掌控啊。凌彻然冷笑一声,刚准备离开。忽见上无瘪了瘪嘴,腮边出现两个深深的酒窝。他停下脚步,眯起双眼,片刻之后便有了主意。

真是天助我也!

荣侯两手背后,松闲地走出­阴­影。

“七…七殿下!”上密一见眼前这人,顿时傻了。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他恨恨地剐了儿一眼,都是这个丫头惹得!

凌彻然笑容淡淡,温煦的眼眸瞥向面容煞白的上无:“上安好啊。”

被点名问候的某垂头屏息,速速躲到老头身后,嚅嚅出声:“臣见…见过七殿下。”

凌彻然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果然如表所说,碧荷佳人不过是外强中­干­的绣枕头。不过,他要的就是这种笨人。

上密虽然不够聪明,但好歹也在场混了几十年,知道眼前这个看似温耗主子实际上有多­阴­狠。心头惴惴,不觉之中背上已浮起一阵冷汗。

“这份孝心,本殿着实敬佩。”

毁了,果然被听见了。“咕……”上密喉头微动,手心湿漉。他身后的上无更是臊红了脸,低着头不敢应声。

“本殿听说,会盟宴席上还缺一个领舞啊。”

闻言,上无眸一亮,秘抬头:“领舞……”

上钩了,凌彻然暗笑,他无害地笑开:“酒宴一事原属三王兄掌管,他这一不见,自然就压到了本殿头上。在王侯面前献舞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胜任,这人选让本殿着实犯难啊。”他蹙眉摇首,轻轻叹气。

这可是出头的好机会,上无兴奋地手指微颤。她最擅舞,只要在定侯面前一展妙姿,他一定会对自己倾心相对的。思及此,她慢慢地从老头身后走出。

上密暗叫不好,刚要扯住儿的衣袖,不想却被她巧妙躲开。

上无垂首望地,微微屈膝:“臣不才,愿为殿下分忧。”

“喔?”凌彻然装作惊喜地出声,“上会舞?”

“是。”她­唇­角绽出丽的笑容,“臣曾跟着蝶衣学过五年长袖舞。”

“原来是舞仙蝶衣的嫡传弟子啊!”凌彻然抚掌大笑,“真是真人不露相,可解了本殿的燃眉之急。”

不论上密如何挤眉弄眼,他那迷了心窍的儿愣是视而不见。万般无奈之下,他小声开口了:“殿下……”

凌彻然笑笑应声:“嗯?”眸中寒光乍现,惊的老头秘埋首。

“有事么,上大人?”语调轻软,却让人不寒而栗。

上密不仅背脊,连额头上都浮起虚汗:“没…没……”明知道七殿下在算计自己儿,可是他还是不敢出声。怕,他怕啊,这个备所司马一职可是右相大人赡。人家只要动动脑子就能将自己打入地狱,他只能依附。

凌彻然见上密识时务地默声,嘴角微微勾起:“成吾。”

“殿下。”身后那个安静的护卫突然出声,上父这才感觉到他的存在。

“给上收拾一个­干­净的帐子,明日带着去舞姬那里。”他温眸一转,抹出一道异采,“可要好好伺候着。”

“是。”

“谢殿下。”上无兴奋地行礼,随着高大的护卫走向冬狩营帐。

脚步声渐远,凌彻然还俯视着下方,用目光压的上密不敢抬首。

“上大人。”

“臣在。”

凌彻然慢慢地俯下身,在老头耳边轻语:“想做左相么?”

上密忽地抬首,双眼暴睁:“殿…殿下……”备所司马虽说也是一品,可手中的权柄可断不如上阁的大佬。左相!左相!他兴奋地心跳加速,双目微颤。

动心了吧,凌彻然高深莫测地笑开,轻轻地拍了拍上老头的肩膀:“好好­干­。”

三个字给了上司马无边的遐想,好好­干­,呵呵,好好­干­。这次别说是卖儿,就是卖老娘,他上密也­干­了!

开出空头支票的凌彻然虚眼看向远处重山:哼!公主?嫁出去的儿泼出去的水,三哥你不知道么,枕头风才更有效啊。

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暗幸几家忧。

忧,从来就没在这位的心里停留。

凌翼然靠在椅背上,手指轻敲杯沿:“乔学士,这就要走了么。”

被点名的中年男子两臂平伸,拱手一礼:“茶也喝过了,再留下去恐遭人非议,下还是先行告辞。”

凌翼然理了理衣袍,缓缓站起:“那,就不送了。”

乔辩垂首后退,转身刚要离去。就只听寒里,飘来一声宛转的轻语:“公主的马鞍是大人做的手脚吧。”

乔辩心脏骤缩,愣在原地。

“天骄公主自小蛮横,对储君殿下多有冒犯。此次会盟翼王又摆明了要和我朝结亲,若鸳盟既成,那储君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毕竟翼王可是出了名的孝。”凌翼然撩起衣袍,悠闲地坐下,“而冬狩,正是除去公主的最佳时机。”

乔辩机械地转身,面惨白地看着灯火下的那人,有了被剥光的耻辱感。

“嗯~”凌翼然懒散地托腮,媚眸迷离让人炕清目光,“大人见我三哥和七哥对公主紧追不舍,心知只有本殿可以相交。于是就趁着公主失踪、今混乱之际,前来一探究竟。”黑瞳一瞟,­精­光四­射­,“可对?”

“……”乔辩屏住呼吸,不敢动弹。这何止是被剥光,简直是被剖体,哪还有半丝秘密。

“呵呵~”凌翼然笑得妖媚,“大人真是谨慎,喝了两盏茶都不愿透露半句真意。可惜啊,可惜~”

这两个字成功地引起了乔辩的兴趣:“什么可惜?”

修长的手指在杯沿来回逡巡,“本殿原以为能在杀意昭昭的翼王手下保住命,翼国储君应该是个聪明人。”

原以为?乔辩听出了门道,忿忿瞪眼:“殿下此言何意!”

“叮!”凌翼然无视他的怒气,以指弹杯,发出清脆而绵长的声音。安静,安静的足矣积聚乔辩的怒火。当他刚要发作,刚要甩袖离去。只听暗里飘来微冷的语调:“这点伎俩,连身处局外的本殿都猜得出,更何况翼国王上呢。”

如寒风吓杀了百,如冬寒凝住了大地。乔辩心中的怒火骤熄,取而代之的,是不尽的恐惧。是啊,连这位九殿下都猜到了,更何况老谋深算的王上!太明显了,一开始这个计策就太明显了。他秘回神,无措地望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宁侯:他该怎么办,王储殿下又该怎么办?

目的已经达到,凌翼然轻轻地勾起嘴角,今日公主失踪、马鞍被毁的消息传来,他就猜到了凶手。自从翼国君臣到了建州虞城,他就发现这位乔学士的异样,乔辩的目光总是停留在公主的附近。果然啊,如他所料,翼国王储怎么会放弃与青国相交的大好机会,这位便是前哨。他故意装病让公主知难而退,为的就是表明立场让乔辩入套。

大开帐门,请君入瓮,不至上这位就来了。坐了一会儿还想跑。哼,那就下点。凌翼然倚坐在那里,他在等,等乔辩开口。

时间在静默中流淌,焦虑一点一点吞噬着乔辩的心。

凌翼然随手拿起一本《笑谈》,密睫微垂,目光在纸上游移,嘴角不时勾起。

“劈啪!”灯盏里爆出烛。

“殿下。”乔辩语音涩涩,辑挣扎终是开了这个口。

“嗯~”凌翼然应着声,手指却稳稳地翻过书页,目光不起。

乔辩以袖敷面,深深一揖:“殿下救我!”宁死也不能说让九殿下救王储,不能。

救他?凌翼然慢慢放下书册,秀的长眉微挑,可真会说话啊,事到如今还要护住主子的颜面。看来,王储一党并不弱。他坐正身子,微敛下颚:“翼王杀李显只是为了下台阶,下一步可就是觅真凶。”

是,是,是,别卖关子了,直接给个主意吧。乔辩俯首向下,早已是心急如焚。

“王难免娇纵,听说公主很不得人心啊,嗯?”

“嗯。”乔辩轻轻应声,忽地抬首,眼中闪过异。

凌翼然睨而视之,笑得轻快:“本殿还听说,翼王曾有意将公主下嫁给宰相之子,而后又悔婚了。”点到为止,再不多说。

是啊,田相为此耿耿于怀,连送行时都面覆寒霜。乔辩心头大喜,这田相对王储向来事事掣肘。将脏水泼在他身上,这可是一箭双雕啊。好计,好计。兴兴之余,心头涌起不安。他慢慢放下平举的两手,神复杂地看向眼前这人。

论手段,论心机,他们完全不在同一水平。

一个天,一个地……

这魔瞳,烟波浩渺,透出无尽的……王气。

王储殿下,臣这次不负众望,终于为您找到了最可靠的盟友。就是他,就是这位九殿下,乔辩从未如此笃定。

“殿下。”乔辩再行大礼,“此次王储命臣前来,其实是有要事相商。”

凌翼然慑人心魄地笑开,他知道自己又赢了。他向后招了招手,六幺机灵地为两人再添一盏茶。

,还很长。

公主?翼王?

待阎镇百年之后,翼国又是谁的呢?

显然,九殿下找到了答案。

其实窥探到这一答案的并不止他一人……

青国王帐里燃着融融的炭火,凌准靠在睡塌上,双目闭合,手里还拿着一本密折。

内侍得显见状,轻手轻脚地走到踏前,刚要为王掩起被子,只听一个沉声响起。

“怎么样了?”

得显惊了一下,转瞬又恢复了平静:“回王上的话,三殿下和公主还没消息。”

“哼。”凌准重哼一声,这老三想打什么主意,他很清楚。“老七呢?”他合着眼,继续问道。

“七殿下出去散步了,至今未归。”

喔?散步?彻然哪里会那么老实,他这个儿子可不是束手就擒的人。

“小九,还病着么?”凌准颇有兴致地开口。

“是。”得显轻重适宜地为青王捏起肩膀,“九殿下这几天都没出过帐,刚才有位翼国员去探病了。”

闻言,凌准忽地睁眼,嘴角越扬越高:“呵呵呵~”笑中伴着重咳,得显习惯地递上一块黄帕。凌准掩住嘴角,一口甜腥冲喉而出。

兴奋,抑制不住地兴奋。

今,御座初试,一人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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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来风满楼,用这句话来形容当下的局势真是再贴切不过。明日即要登坛誓盟,三殿下和公主却至今未归。到手的盟约会就此付之东流么?周围,大臣们皱起的眉头上,仿佛都挂着这样一个疑问。

看着眼前­精­的尊觯铜鼎及丰厚的鬯酒甹礼,我便明白了。这次会盟决不是青王突然起意,而是早有算计。埋首轻叹,心中浮起一丝焦虑:这两日,哥哥都未曾休息,若再找不到,就免不了被迁怒了。三殿下见好就收吧,若毁了会盟,就算是一万个公主也救不了你。

“尚书大人!尚书大人!”平日里举止得宜的贾侍郎着魔似的疾步跑来,一向平整的束发凌乱散开,平添了几分气。

心事重重、埋首苦­干­的众人纷纷直身,“嘭!”我身边的魏几晏将礼册重重合上,“疯疯癫癫的成何体统!”老头吹胡子瞪眼、中气十足地斥责道。

“大人!”贾正道真不愧是老头的好学生,立刻纠正了错误,深深一礼,“大人,三殿下回来了!”

“什么?!”身旁洪钟似的大吼,震的我两耳嗡鸣。魏尚书一把拉住瘦弱的贾侍郎,吐沫星子如暴雨般喷洒在他的脸上:“三殿下回来了!”

瞥眼看着一­干­激动不已的众郎,不失笑:礼部可是三殿下的老巢,我周围的同僚皆为他的下属。三殿下失踪这几日,人人愁眉苦脸,仿若专业哭丧队。这下可好了,眉眼倒吊,变成了一堆弥勒。虽说人回儡重要,但能不能顺手牵羊那才最重要。

“那…”魏尚书不愧是礼部大佬,须臾后又恢复了镇定,他灼灼地看着贾侍郎,慢声问道,“天骄公主呢?”

果然啊,老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关键所在。再举目一瞧,呵,好家伙,这些平日里礼来礼去的书呆子全都目露绿光,幻化成饿狼。权争斗的可怕啊,眼前这些人全都是压上了身家命的赌徒,退不得了。讥诮地摇了摇头,转念一想:唉,我不也上了赌桌,接下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贾正道一抹脸上的“甘露”,嘴角越飞越高:“公主被殿下带回来了。”

“好!”魏几晏抚掌大笑,背着手欢快地踱步。半晌,他将厚厚的礼册扔了过来,我反手一接抱在怀里。

“丰郎中,这儿就交给你了,钟鸣鼎食皆为会盟之礼,切莫大意。”

“是。”为身低应。

“博玉。”老头整了整束冠,眉梢带笑。

“大人。”贾正道也依葫芦画瓢,恢复了优雅仪容。

魏几晏昂首而去,背于身后的手不住抖动。“走,随老夫去迎接殿下。”

“是!”贾正道眼角微挑,得意地瞥了我一眼,追身而去。

抱着礼册慢慢转身,留下的郎一个个面容舒展,看来的目光多有不屑。是啊,人人皆知我丰云卿曾是九殿下的家臣,如今摘蝶的可是他们三殿下。主子吃­肉­,下属喝汤,而我只能喝西北风了。再定睛一瞧,那些绿光纷纷转移到我的胸口。摸了摸搭扣上的馨结,了然一笑,这么迫不及待想要取而代之么?

嘴角悠悠咧开,翻开厚厚的礼册,清了清嗓子:“陈司务,牲礼准备好了么。”

­干­瘦的陈秉义略有不甘地移开目光,嘟囔道:“下这就去办。”

“嗯。”执笔勾画,看着不舍离去的各位下级,笑道,“劳烦各位臣工了。”

无人应声,三三两两地低语,袖中的手皆难平稳,看来兴奋劲还没过去。

转眸一笑,清亮出声:“带来的五谷物可不多,各位可别给抖光了。”

悉窣声忽止,绿光消散,众人瞠目。

嗯,很好,埋首点礼。

冬日里薄暮一到,四野便昏黯起来。脚下的枯草已结起了浓密的繁霜,垂着头仿若正在叹息。拖着疲惫的身子,迈着沉重的步伐,快步走向哥哥的营帐。

冷风冻静了天地,更冻静了人心。

“淮然!”一声娇啼突兀地响起。

我脚步一滞,隐在帐后,暗暗看去。三殿下的帐前侍从列了一路,为首那人正是天骄公主阎绮。

帐帘一掀,三殿下疾步走出,亲来相迎:“绮儿,天这么冷,你怎么来了。”

瞠目结舌地看着一百八十度转变的三殿下,顿觉寒气袭人,捂嘴打了个喷嚏:鹰目含柔情,厉化温煦。真是舍不得儿子套不着饿狼,舍不得自己套不住娇娘。厉害,厉害。

接下来,天骄公主是着实给我上了一课“什么叫娇娘变”。她踮起脚跟,毫不顾忌地吻上三殿下的­唇­角,三殿下也毫不含糊地搂住公主的腰,十分享受“人恩”。真是冬日里燃起一把火,烧的周围寸草不生。

一­干­侍从聪明地埋首,认真研究起地上的沙石。

刚要举步离开,却见吻得正欢的三殿下暴睁鹰目,眼中流露出挑衅之。偏首一望,七殿下握着手笼,悠闲走近。橘的微光从侍从手中的灯笼里透出,如轻纱一片,覆上了凌彻然的脸颊。温眸轻转,溢出几丝不屑。他­唇­畔扬起讥笑,气定神闲地走向寝帐。

不知七殿下是不是假意掩饰,总之这不疼不痒的态度倒是触怒了展示战利品的三殿下。他鹰目遽紧,铁臂一弯将公主拉入帐中。看来失踪的几日,这两位有的不仅仅是一腿了,而是两腿、三腿……

月黑风高,妖­精­打架时。

笑笑摇头,疾步向远处走去。

不至军帐,便见韩硕叔叔轻手轻脚地卷帘退出。待走近了,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硕叔叔,怎么了?”

他怔了一下,秘回身:“,这天黑您可别吓老夫。”

轻轻地摸了摸鼻尖:“嘿嘿,原来硕叔叔也怕无脚的东西啊。”够头望向帘里,帐内一片漆黑,“哥哥睡了么?”

“嗯,为了找那两位,将军已经两宿没合眼了。”

“哼。”鼻管中喷出两道白气,死妖­精­!

“,您现在明地里还是九殿下的人,请不要多做停留啊。”

偏首望向有些沧桑的硕叔叔,无奈地撇了撇嘴:“嗯,哥哥的伤刚好,请叔叔帮我多多照顾他。”

“那是自然,早点回吧,将军最心疼的可是您啊。”

“嗯。”恋恋不舍向内看了一眼:哥,晚安,何。

何绵长,盟定四方。

十一月初八,冬至。阳初生,天辰时,易行祭祀。

“天道载物,神鲲合德。地分五国一州,川流三山六土……”

为了此日,青王自我们出征时始,便在建州虞城筑宫建坛以备会盟。现在想想,若哥哥战而不胜,这一切便前功尽弃,而我们也是死路一条。站在这周长三百步、高约数丈的盟坛圣堂之中,耳边呼啸着阵阵寒风。心,不尽冰凉。

立于担当司盟的魏几晏身侧,小心地环视四周。堂内置绘有上下四方神明的方明,定睛细瞧不外乎“圣母落簪”、“真龙显世”等神话图样。再转眸,只见四王旗迎风招展。东为青国赤螭冲云旗,西为荆国孔雀缭乱旗,南为眠州青龙出海旗,北为翼国麒麟踏渊旗。堂中央有一方坑,礼称为“坎”。诸王面北站于坎边,百列于堂下,一片肃穆。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莫道清风无市价 下

章节字数:11357 更新时间:08-06-13 09:55

“今天下未定,烽火频起。吾三国一州相约青邦之地,共守昌平之约。同气连枝,共御夷敌……”

夷敌?不言自喻即为西南雍国,青王携助荆之余威,在年末大张旗鼓地筑坛会盟,就是做给那个邻居看的。换句话说:怎样,就是针对你!横啊,真横,青王真是只老。

“虞城之盟,可表天地。有渝此约,或间兹命,司慎、司盟,名山、名川,群山、群祀,先王、先公,四姓之祖,明神殛之,俾坠其师,无克胙国。”

魏几晏终于念到末段诅辞,也就是赌咒发誓,若为此誓天理不容,祖宗八代人神公愤。其实诸王骨子里是不信神的,不然明知必毁此盟,还赌上爹娘老子、国运王势么?

“十一月初八,盟启。”

语落,担当戎右的贾正道牵来一头白牛。弯弯的牛角上系着红绸,诺大的牛眼闪烁着纯净之,对将至的屠杀毫无查觉。我低下头,不忍亲睹。

“哞!”

“嘭。”巨物落地。

一条无辜的生命就此消失,手捧金刀,小步走到杀牲的魏几晏身侧。一只血淋淋的手抽出刀刃,割下牲牛的左耳放于珠盘。作为盟主的青王捧持牛耳,立于正北。抬首瞧,却见翼王阎镇虚目而视,似有不甘。

是啊,这位好大喜功的主儿从一开始就面不善,明摆着不愿屈与人下。

戎右贾正道捧在盛有牛血的玉敦,俯首走到盟主身前。青王将热腾腾的牛血涂于口上,此为“歃血”。贾侍郎稍作停留便向前走去,行至翼王身侧,他一个踉跄,玉敦脱手而出。见势不好,我飞身飘去,敢在落地之前将玉敦稳稳接住。

碧盛红,诡异的冶。

腥热的牛血稠动着,漾出阵阵暗纹。瞥眼视下,只见明黄的长靴不留痕迹地后撤。

翼王阎镇,气窄也。

偏首看了看面如土的贾正道,他还能继续么?举目看向青王,只见他神微凛,向我微微颔首。

浅浅一笑,平举双臂:“翼王陛下,请。”

阎镇眼角颤动,杀气扑面而来。

“请。”再道一声,有一就有二,得罪你也不只一次。我,不怕。

阎镇不情不愿地伸手,不情不愿地抹­唇­,不情不愿地颔首。

为身一礼,举步向后走去:“荆王陛下,请。”

吴陵显然是被刚才那一幕震住了,手脚有些迟钝,半晌才完成“歃血”之礼。

最后那人,­唇­畔漾起最真心的微笑,缓缓走去。对视的刹那,仿若置身烂漫的三月,那凤眸仿若冬日里的暖阳。

“定侯殿下,请。”嘴角飞扬在脸上,爱恋充溢在心间。

修长的手指郑重地没入扬着热气的牛血,轻移的瞬间,一滴坠落在我的手面。含笑而望,只轻轻一挥,熟悉的薄­唇­便染上了一抹殷红。

盟约既成,永不相悖。

而后,牲牛覆着盟书被置于坑内掩埋。

坎牲加书,礼毕。

在不远的将来,盟约将如同这头死畜,慢慢地腐烂。

最后,归于尘土。

在此之前,大家还是好兄弟,还得讲义气。飨宴增情,鸳盟结亲。

筵上,青王看着翼王,眼中非但没有半分厌,反而有几分欢喜。因为就在刚才,三殿下与天骄公主的好日子终于定下,就在明年的立。

“本王只得一,还望青王多颊顾啊。”捧着酒壶,站于王侯身后,听着翼王爱心切的嘱托,听着青王言辞诚恳的低应。不感叹,此时是儿亲家,而后便饵侵家,真是世上最危险的关系。

“父王。”七殿下站起身,冲这边深深一揖,“为庆盟约既成,为贺三哥定亲,儿臣特地安排了歌舞,还望各位尽兴。”

嗯?七殿下非但不恼,反而主动献礼,其中必有蹊跷。

只见王上目露兴味,微微一笑:“甚好。”

风得意的三殿下则面带讶,转瞬鹰目虚起:“那,便多谢七弟了。”

“自家兄弟,何必言谢。”七殿下笑得温善,道的快意。他弯起的眼眸定定地看向烈侯,双手优雅地举起。“啪~啪~”

两声掌击,丝竹奏起。

风卷珠帘漫语凝,玉碎碧盘乐闲庭。

泉吟幽谷莺啼啭,露坠潭渊雨霖铃。

丝竹琴筝,弄一曲风。轻歌曼舞,化一行鸥鹭。青纱胧胧,似碧荷曳曳,不说比的上姹紫,也胜的过嫣红。管弦清音,身姿妙曼,端的是娇夏洗荒寒,莺飞燕啼尽言欢。

放眼四顾,刚才还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老少爷们儿纷纷定神,连一向堪称正经先生的魏几晏也抚须细看,无数道目光飞向歌姬舞娘露的皮肤上,生生一群饿狼。这就是男人啊,心中忿忿,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左侧,正对修远含笑的凤眸。脸颊忽烫,我可没乱想,看戏看戏,再瞧向场中央。

雪白的藕臂逐一挥动,青摄层飘开,伴着轻软采莲歌,此身如至幻境。当最后的朦胧消散,一位身著碧舞衣的窈窕佳人背身而立。腰肢纤软,绿云半垂,只一背影就引得众狼抽吸。

“咚,咚,咚。”腰鼓声动,佳人踩着节拍扭动楚腰,双臂一挥,水袖飞起。

“咚!”重擂过后,她忽地旋身,澄妆影于歌扇,散衣于舞风,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上无!惊目相对,讶异屏息:怎么会是她?

额间绘着白荷,­唇­上染着胭脂,素二出奇的相和,衬得她整个人如芙蓉出水、清丽妩媚。伴着如水筝音,众舞姬纷纷俯下,场中只剩碧荷佳人独舞。她回身举步,长袖翻动,头上珠钗熠熠生辉,光直逼自座。她踢腿下腰,如娇倚风。她起身旋舞,如摇妍飞雪。懒懒弦动,上无回眸一笑,两颊漾起笑窝,眼波径直掠向修远。

真的,攥紧酒壶,虚目看向暗送秋波的某,真的很碍眼啊!

哼哼,哼哼,不自觉地泛起冷笑。

某踏着莲步,扭着楚腰,一点一点向主座飘来。旋身的瞬间,毫不掩饰的心,向修远频频眨眼。

“啪。”凉凉垂目,壶把断裂,将断壶递给身边的小侍,“换。”

“……”无声。

“嗯?”横目一扫,小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接过。

“嗯。”满意地点点头,继续“欣赏”某的缭乱舞姿。“咯咯。”指节作响,手很痒。

事实证明我的手痒的很是时候,因为某人皮痒!眨眼的功夫,上无已近至跟前,水袖当空舞,直飞修远去。

咬牙瞋目,按捺住身体中爆蹿的杀气。忍,我忍。

眼见水袖如长蛇一般游到修远身前三尺,忽地转了方向。我怎么忘了他的护体真气呢,眼眉弯弯接过新壶,轻轻地抚摸光滑的壶身,好,很好。

人算不如天算,被震开的绸缎竟飞到翼王怀里。上无娇容惨淡,纤臂一扯收回长袖,不想却被阎镇牢牢拽住。丝竹绕梁,娇莺初啭,轻纱翻飞在碧荷佳人身侧形成片片莲叶。一曲采莲,本是定情舞。而今,长袖两端一老一少,一暮一朝,如此搭配真让人哭笑不得。

那边人蹙眉,身体后倾。这边白须微颤,兴奋前移。僵持之际,眼角忽地瞥见一点白光,快的让人难以捕捉。

“啊!”上无满脸错愕,忽地向主座扑来。失去了重心的她像一只无力的风筝,被翼王轻巧地收入怀中。

定睛细找,一颗珍珠在红的地毯上缓缓滚动,片刻之后便被舞群踢的无影无踪。殿前献啊,斜睨下座,七殿下持爵勾笑,挑衅地向上手扬眉。三殿下一扫喜气,面覆­阴­霾。乐声依旧轻软,舞姬依旧娇柔,只是暖渐退,仿若一室灰白。

金爵高举,我敛神走近。翼王苍老的手在上无的柳腰上游移,混浊的眼中溢出:“来,给孤笑一个。”轻手轻脚地为他斟满醉云醴,无奈地向后退去。上无檀口微颤,惊恐未定地仰望。

“怎么?”阎镇枯瘦的手指一路抚摸,最终停留在她尖细的下巴上,“不会笑了?嗯?”尾音紧绷。

她,清眸黯淡,嘴角无力地上扬,深深的酒窝载不动满满的绝望。

飞舞的青纱渐渐散去,绕梁的丝竹渐渐停息。座下悄然,飘来无数探究的目光。侯座上,三人神各异。黑脸的烈侯,笑脸的荣侯,形成鲜明对比。而允之则气定神闲,自斟自饮。这一切他早就料到了么?狭长的目轻瞥,扫过七殿下贴身侍卫的腰穗,果然少了一颗珍珠。

“青王。”这厢阎老头开口了。

青王举起金爵,微微颔首:“翼王。”锐目扫向阎镇怀中的佳人,我站在这个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上无惨白的娇颜。

“这舞姬孤很喜欢。”翼王枯柴似的手指从上的脸上滑过。

“喔?”青王虚起双目扫过座下,“这本就是小辈们的一片心意,还请翼王笑纳。”正说着,内侍长得显移步近前,在他耳边低语。青王的眉头轻皱,而后又飞速展开,眼中似凝寒冰。“只不过。”他厉厉看向下座,“这子不是一般的舞姬。”

“喔?”阎镇诧异地看向怀中,“怎麽个不一般呢?”

“她可是我朝一品大员……”青王语调低缓,似带笑意,“上阁备所上爱卿的嫡。”怎么也听不出是爱卿,笑里藏刀,­阴­冷的语气。

说到这,上司马已是满头大汗,颤颤巍巍地走下座,跪伏在地。

“原是宦千金啊。”翼王欣然视下,“上司马,孤问你,你愿将此嫁到翼国啊。”

真是,上老头他敢说不愿意么?

“小若能伺候翼王陛下,那真是上家三辈子修来的福气。”上司马坑着头,大声回应。

真会拍马屁,可惜只拍着了一匹。另一匹……瞥斜侧,青王低垂的右手早已握紧,几乎可见手背上的青筋,这下可拍到马腿咯。

“好,好。”阎镇不住点头,豪气冲云地拍案,“青国上氏听旨。”

上无从他膝上滑下,软软地匍匐在地。

“孤封你为二品王,赐号乐。”

纤影颤颤,半晌才听见一记蚊声:“臣…臣…谢……”话未说完,佳人就晕了过去。

“王上。”翼王的内侍将她小心扶起,谄笑道,“娘娘喜极而厥。”

呸,是怒极攻心,真会自欺。

“扶下去好生伺候。”翼王笑笑点头,偏首看向凌准,“青王啊,这下你我更是亲上加亲了,哈哈哈~”

青王举起金爵,两人碰杯共饮。席下一片热闹,刚刚将儿嫁给老头的上司马满面风地回座,接受众人的道喜。这场游戏中,人只是配角。

觥筹交错,真个杯浮绿蚁,榨摘珍珠,瓮泼新醅。座上笑意浅浅,座下明枪暗箭,却又推杯换盏,擎尊相陪。

可怜我频频奔走,不停斟酒。可不尽三盏,翼王又开了腔:“各位,孤也安排了歌舞,不如共赏?”

荆王连声应和:“好,好,可惜孤没准备,让几位见笑了。”

“唉,这本是盟主宴飨,荆王吃着就好。”凌准带笑劝慰,可说出的话却着实尖锐。

我看去,翼王脸上闪过几分薄怒,眼中溢出厉:“孤带来的歌舞可非常见。”他冷哼一声,扬起下巴。内侍挺身长喝:“宣西陆国特使克莉斯夫人晋见。”

全场恫,众人好奇地看向殿外。只见一名黑发碧眼的西洋人缓步走入大殿,红的鲸骨裙将丰胸楚腰衬得格外迷人。这位迷人的士走到座前,行了个曲膝礼。翼王得意地笑了,因为这礼只是行给他一人的。这只毒蝎子挑衅地看向面微暗的青王,向座下招了招手。翼国座上站起一人,他走到夫人身边低语,看来是翻译。夫人诧异地抬头,向青王、荆王和修远深深颔首。

好了,玩大了,将酒壶放下,看向一侧,青王的脸由暗转黑,就差拍案而起了。笨,真笨,鄙夷地看向小人得志状的翼王:好大喜功,逞一时之气,非君王所为。

正当这时,局势的搅乱者,那位丽的克里斯夫人说话了。令我惊讶的是,她说的是英语:“陛下,我听从您的话来到这里,请您兑现诺言,将入港通行证赐予我。”

看来前世今生两个时空是平行的,凝神细听,过了十几年,英语倒有些疏漏。

“克莉斯夫人祝翼王陛下身体康健,问各位王侯安。”那位翻译开始睁眼说瞎话了。

“嗯,夫人免礼。”翼王做派十足地挥了挥手,“请夫人为我等但舞一曲,以此助兴。”

“夫人。”原来翻译是会英语的,只是有些蹩脚,“先前说好了,夫人还欠我王一支番舞。等跳完了,我王将会立刻签署证书。”

很卑鄙,明晃晃的要胁。这君臣早已商量好了,用这种欺诈手段来显威风、长脸面。

夫人皱紧眉头,深深地看了翼王一眼,半晌方才开口:“那好吧,请陛下说话算数,不要再唬弄我们了。”

“是,那是当然。”翻译笑笑答应,抬首却这样说道,“夫人说这是她的荣幸,不过她想请在座一位与她共舞。”

“共舞?”举座哗然。

“男授受不亲,何谈共舞?”

“番人轻礼,番人轻礼啊!”

下座只有翼国那片老神在在,好似成竹在胸。

“喔?”翼王斜视而来,厉厉地看向我,“那夫人可看准了何人呢?”

公主失踪一事我戳破了李氏的栽赃,会盟歃血我保全了青国的面子。翼王你当真那么气窄不容人么?

“夫人想请那位司酒大人共舞。”果然。

轰!这一句引起轩然大波,急得青臣纷纷站起:“王上!”“王上!”

聿宁忿忿疾呼:“自古男三岁不同,五岁不同席,怎可共舞?”

一向沉默不言的哥哥离席跪地:“王上,请三思!”看着他忧虑的深眸,看着他微微摇晃的双手,我心头乍暖:哥,请不用担心。

凝神静思,脑中分外清明:这已经上升为外交事件,若我不应,那不仅是驳了盟国的面子,更是驳了西陆国的面子,单其中一项罪名就足矣让我身首异处。但,若我应了却没做好,那就是丢了青国的面子,丢了盟主的面子,不论哪点都可让我死无葬身之地。目光扫过座下,飘至上座,允之也已站身,修远将金爵重重放下,一切蓄势待发。

冲着翼王微微一笑,缓步走到座下。身体微倾,右手贴在胸前,用英语对夫人清声说道:“丽的夫人,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殿内无息,骤静。

抬起头,却见克莉斯夫人惊讶的绿瞳,却见如被点|­茓­的众人。时空仿若停顿,只有我一人能够自由穿行。神态万千、形姿各异,说不出的滑稽。

“您…您……”夫人嚅嚅开口,“您会英语?”

看了看面如土的翻译,微微颔首:“是的,夫人。”

克莉斯夫人绽出丽的笑容:“您说的比他好。”她斜了翻译一眼,看来是吃了他不少闷亏。

“那是自然。”

“呵呵呵!”夫人清脆笑开,“您不像他们那样故作谦虚,我喜欢您。”

“谢谢。”看着爽朗的她,心头也浮起好感,“刚才那位翼国的君主说您要与人共舞,所以把我叫了出来。”

“共舞?”夫人皱眉视上,惊的翼王坐立不安。

这样就怕了么?你没想到­鸡­不成蚀把米吧,冷斜一眼。

“不过这支舞还真需要舞伴。”她拍了拍手,从殿外走进一名红发男子,他抱着一个木制乐器向殿内微微倾身。

看着男子怀中的八字形木琴,惊讶开口:“吉他?”

“您知道?”夫人欣喜若狂地叫道,“这是摩尔吉他,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神鲲人叫出它的名称。”

“丰爱卿。”青王回过神来,满面笑容地看来,“如何?”

偏过头,冲哥哥那边自信一笑,举目视上:“请容臣一剩”

“好!”青王薄­唇­带笑,两道冷光向旁边一扫,先前嚣张跋扈的翼王顿时失了颜,恨恨看来。

扬扬眉,微微倾身,右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平展在克莉斯的身前:“夫人,可以赏一支舞么?”

雪白的柔荑轻轻覆在我的掌上,她拎着裙子屈膝一礼:“我的荣幸。”

“嘶!”“授受不亲,授受不亲!”四下传来老学究的抽吸。

不理不睬,与她携手走向殿中央,相对而立。

回眸一笑,与修远温暖的目光相擦:“夫人,请先开个头。”

“那我可就来咯。”她向乐师轻轻颔首。

琴弦拨动,轻快奔放的音乐随之流溢,充斥在大殿的各个角落。克莉斯拿起响板,修长的两臂缓缓地妖媚地举起。“哒哒哒、哒哒哒。”她抬起雪颜,好似王一般地看来,眸中尽显骄傲。随着弦声的加快,她扭动腰肢,翻动胯部,向我慢慢逼近。

任不羁的眼神,夸张热情的步伐,用生命来舞蹈。

“弗拉明戈么?”不开口问道。

“不!不!不!”她打起响板,跺着脚说,“这是克莉斯的舞蹈。”

是啊,永不停息的舞步,矛盾的综合体,人的流露。虽然我不会跳,但我只要宣泄出内心的情感,就能触碰到弗拉明戈的­精­神。

抬起下颚,我骄傲地睨视,如同帝王一般,这是我的殿堂。两手慢慢举起,长袖缓缓滑下,肌肤感到一阵轻寒。“啪啪。”两掌相击,脚下微移,“啪啪啪。”和着她的响板,清脆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

今日冬至,闭上眼,脑中浮现出十年前那生离死别的一幕。画眉,痛苦地沉吟:请原谅我不能为你祭扫,这支舞颈奠礼,请你细细倾听我舞动的思念。

思及此,睁开双目。直视灼灼的绿眸,旋转身体,踢踏脚步,回以同样的热情。她眸中似有惊喜,一手叉腰,贴身而来。拍动两掌,偏身相视,像是两个相互吸引而又若即若离的男,挑动眉梢,诉说满满的挑衅。她咬着下­唇­,绿眸燃动,火热之情扑面而来。不能输啊,怎可在较量中落於下风,画眉还在看着我呢,一定要欢快地舞动,告诉她我的鲜活。­唇­角勾起,压迫似的靠近,将人的背面宣泄个彻底。其实我有时我很痛苦,有时我很邪恶,我用夺去一条条命,以暴治暴、以血覆血。对,我不是圣人!

昂起头颅,扭动双臂,像一支孤傲的鸿雁,旋绕在她的四周。克莉斯面露动容,打着响板翻动衣裙向后退去。人与人的距离可以像银河那样辽远,也可以像树叶的两面那样贴近。

扭动着肢体,我偏首看去。深邃的眼眸流露出浓浓的骄傲。那是我的骨­肉­至亲,他支撑着我的生命,将我从寂寥中救起,血浓于水,与他此生难离。

潇洒地回身,对着上座拍动掌心。以妖的姿态在他面前舞动,伸手探,那是我的爱情。你可知,在恬静的表情之后,我疯狂地读你、唱你、依恋你。

决绝地挥袖,面对座打起响指。允之,我感谢你,感谢你给予哥哥第二次生命。还记得初见那,光斑驳地撒了一地,你笑颜将我提醒。我的第一个朋友,便是你。

情岗胸间激荡,是落魄不羁,是昂扬。用脚尖打着节拍,我抬起双臂,收敛下颚,看向我的舞伴。她踩着乐点,翻动长裙,带着暴风雨似的的猛烈,带着海浪冲天的豪气,向我疾步舞来。怎可输你?迈着任豪放的脚步,我是一个帝王。举起右手,运起真气,沿途打动响指,殿内的烛火一点一点地熄灭。

渐暗,渐暗,最后只剩几支烛火为她的雪颜笼上一层神秘的橘光。

贴近,分离。欢快地踢踏,张扬地扭动,闪电般地跺脚。粗犷、坦荡、豪放,这就是我的节奏,在胸中凝结,在血液里流淌,从骨子里激荡。以纯真的格表述自己的心迹,不加修饰地披露胸中的隐秘。我就是我,为妨惆怅是轻狂,纵横天地吐八荒。

随着最后的弦音,随着克莉斯急雨般的响板,纵情高吼:“哈!”

一切戛然而止,一切又恍若新生。

喘息着与她背身而立,周围一片寂静。

“您可以帮我吗?”克莉斯的气息不定。

“当然,夫人是想取得入港通行证吧。”低回应。

“是,这是我此行的目的。”

转过身,对她行礼:“夫人何不与我们青国进行贸易?”

未待她开口,只听叫好声响起:“好!”“好!”“虽然有违礼教,但……”“­精­彩!”缓过神来的百终于认可了这段舞蹈。

克莉斯看懂了大家的表情,拎着衣裙向周围回礼。“大人。”她认真地看来,“请为我引荐你们的君主。”

对她轻轻颔首,曲起左臂。克莉斯勾起我的臂弯,施施上前。所经之处,烛火再次亮起,光明的前景。待走近了,我偏首看向克莉斯:“夫人,座中的那位便是会盟的盟主,晰君上。”

她了然地点头,抽回手臂,抚着衣裙,向青王深深屈膝,说起敬语。

我如实翻译道:“马雅-圣-路易-克莉斯,见过青王陛下。”

她移动脚下,向修远和吴陵再次行礼。

克莉斯虽不认识,但我有义务帮她补充:“见过荆王陛下,见过定侯殿下。”

青王眉目舒展,很是满意:“夫人请起。”

克莉斯颔首而立,轻启朱­唇­,我同时开口:“陛下,克莉斯乃是西陆国海商总盟的员,此次前来特为开通大陆之间的贸易。”

“喔?”青王虚起龙睛,“据孤所知,西陆国位于神鲲西南。夫人为何舍近求远……”他意味深长地看向阎镇,“取道翼国登陆呢?”

委婉转言,却听克莉斯无奈回应:“我与各位船员历经半年才抵达大陆西侧,可沿海岸线一路航行,发现神鲲西面的两个国家都实行海。”梁国和雍国啊。

“而后我们又向东面驶去,那个国家海岸线平缓,只可惜海贼猖獗,让人难以靠岸。”呃,说到青国了,将她的话处理后转述给青王,还好他只是微微皱眉。

“实在不得已,这才取道最北边的翼国登陆。”这句话我是一字一句地翻译,成功地看到翼王脸上浮起尴尬。

青王沉首片刻,郑重出声:“夫人,孤以青国之王、会盟之主的身份向你承诺,俩月之内必除海患。”

举座大愕,克莉斯瞪大绿眸,颤颤出声:“谢谢您,陛下。”她屈膝不起,喜极而泣。

半年的离乡背井,终于完成使命,克莉斯真是个勇敢而又可敬的子。

莫道清风无市价,碧海摇空现遗珠。

王的宴飨,在轻寒的冬热闹结束。我拖着酸涩的身体,向殿外走去……

“丰爱卿。”沉浑的声音响起。

冤孽,您不是已经先行离开了么。我真是好运气,暗叹一声,躬身行礼。

青王从后室走出,明黄的长靴就在我眼前:“丰云卿听旨。”

站着还不行,跪下聆听。

“擢丰云卿为礼部侍郎,即日继任。”

侍郎?诧异地抬头,那贾正道呢?龙睛闪过锐,我急急颔首。那人今日可算犯了大错,看这位的脸,能保住命就是万幸了。

“臣谢主隆恩。”俯首而下。

“丰爱卿。”伴着这记低唤,脑顶压来一股沉力,他正按着我的头颅。沉厚的压迫感,让我不咬紧下颚。

空旷的大殿里游弋着冷冷的风,就这样静了半晌。

“你多大了?”

“臣今年刚过十六。”

“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他轻轻的叹息。

“王上过奖了。”

“爱卿还没有表字吧。”

“是。”我垂目低应。

“孤赐你表字少初。”

“谢主隆恩。”脸几乎贴地。

隐晦的暗、呜咽的北风在宫殿里游荡。冬至,还是那么沉郁,还是那么难忘。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才不见了明黄,头颅才被解放。

初,始也。

该开始了,说的是我,还是……

该开始了,就在风开始的地方。

该开始了,就在步步惊心的朝堂。

张弥《战国记-名臣录》:丰云卿,忘山人也。十六出仕,为元初帝家臣。乱世元年,显名于繁城一战,功成于成原大捷。虞城之盟,与番共舞,技惊四座,回眸一笑,似融融柳月。卿文武双全,为青隆王喜,赐字少初………入朝半年,连升四级,年少得志,位列青庭四大名臣之智臣,世称月华上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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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刃心

云遥的,是一抹深渊。

千重暗层层递进,远的好似浓墨,将天地万物吞噬殆尽。渐远的恰如深蓝,透出深沉的忧郁。

灰蓝,晕蓝,蓝灰……

一点点地将暗褪去,一点点向虚掩的帷走近。

终于窥探到了立冬的秘密,原来是爱恋的紫,是含情的蓝。

“唉。”古朴的拔步里传来一声叹息。

淡淡的月光溜进帷幔,只见青丝交缠覆满,只见子恬静柔的睡颜,只见男子黑灿难解的凤眼……

她睡着了,景阑无奈地看着怀里的佳人,环于楚腰的双手渐渐收紧,陷入甜梦的某人一点一点贴近。

“云卿。”景阑哑着嗓子在她圆润的耳边低吟,“云卿。”声音染上了淡淡的,感的惑着,“卿卿。”依旧没有回应,耳边只有她平缓的呼吸。

真的,睡着了。

景阑暗叹一口气,俊秀的脸颊与她光洁的额面相贴,心头笼着些许不满。放了一把火,就这样睡了,他不皱起眉,修长的手指在她纤的背部游移。云卿,你真是不懂男人啊。

柔缓的抚摸搔动了某人的痒经,娥娜小蛮轻轻扭动,温热馨溢怀而来,激烈地刺激着景阑的感。一股燥热顺行而下,让本就难以入眠的他更加­精­神。两拳紧了又紧,下颚绷了又绷,青筋显了又显,终于忍了过去。

比夏练三伏还要难耐,比赤脚行医还要辛苦,真是甜蜜的折磨。景阑慢慢松开双臂,将她拉开数寸,目光在皓如凝脂的素颜上逡巡。他自认对并无贪恋,面对各佳人的种种勾引,他都能做到不动如山,而今……景阑长指顺着她的额角,轻轻滑动,抚过她细致秀的眉,抚过她微合沉静的眼,抚过她质若琼瑶的鼻,最终停留在那柔软娇­嫩­的­唇­上。

每见一次,总觉心头蠢蠢动,蠢蠢动啊。

他薄­唇­勾笑,缓缓靠近秀雅安适的睡颜,拨开如丝的乌发,如获至宝地贴近。鼻尖亲昵地抚弄,交换着彼此的呼吸。一阵微痒在心头,薄­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似要倾诉什么话语。半晌,他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轻轻地吻上殷红的­唇­角。只要一下就好,景阑这样欺骗着自己。她的­唇­又温又甜,惑着他慢慢探进。湿润的舌尖像是说着哄的话语,将馨的两瓣唤启。还不够,还远远不够。他继续努力,轻柔地舔舐这她的贝齿,奋力闯入缝隙。

“呜……”某人喉间发出无意识的低咽。

颀长的身躯忽地一滞,这一声娇音肆虐地侵占了他的神经。嘭地一下,脑内嗡鸣。热烈的情感,如溢出宣纸的字句,无法定格,也无法抹去。他粗重地喘息,搂着楚腰,翻身而上。这已不是心猿意马,而是洪水猛兽。不再是轻缓的探进,而是急急的吮吸。身体的灼热,流窜的真气,景阑第一次放纵了自己。黯淡的,衬出了他颊上的红晕。

屋外白雪纷飞,屋内他贪恋逾矩。

无意识地,手指探向她的衣襟,颤抖着、兴奋着贴近。她的肌肤有些微凉,她的颈项如玉般腻滑,她的锁骨优地耸立,她的肩头圆润而纤细。他在她的­唇­里轻叹,在她的舌尖低语。他,认栽了,他,服输了。景阑不过是一个普通男子,不过是一个想亲近所爱的红尘痴儿。

一声吟娥,彻底摧毁了他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长指一扯,衣带散乱,他的手如灵蛇滑过弱柳细腰,一路向上触碰到……

侵略渐止,他气息不定离开吐气如兰的红­唇­。凤眸半掩,看向手掌覆盖的地方。一圈一圈的白布缠在她的胸口,人平缓地吐息。如一盆冷水灌顶,景阑脑中霎时清明。不行,还不行,她还有未尽的心事,不能在这时……

“唉。”景阑再叹一声,瘫睡到人身侧。胸口剧烈起伏,凤眸闪过复杂的神采。这一,他真是在天宫地狱游走,心境起伏难平。

梧雨兄,他究竟是在帮自己,还是在折磨自己。

“唉。”又一声,景阑自嘲地轻笑,今他怕是将此生的叹息都吐了个­干­净。

“嗯……”内侧传来一声低呜,他身上的棉被倏地消失。熟睡的某人本能地将自己裹成蝉蛹状,红­唇­渐白,柳眉轻皱。他长臂一伸,将浑身冰凉的佳人搂入怀中。用自己为她取暖,这一次再无,只有浓浓的疼惜。

“娘……”含糊不清的梦呓,“不…”

他心头微酸,轻抚着她的长发,轻拍着她的背脊。她之所以选择走上战场、步入朝堂,为的是驱逐环绕心头的梦魇。他知道,其实她很脆弱,脆弱的让人不想揉进心里。揽紧,揽紧,传递着勇气。

“……”怀中传来啜泣,他低首垂眸,却见她倔强地皱眉,像是强忍住眼角的泪水。

他看得出,她的笑中含着忧虑,她强忍着不去回忆往昔。痛苦的过去在白日隐匿,却在子钻入她的梦境,侵蚀着她的心。

“不怕,卿卿。”清泠地耳语。

呜咽渐止,一切重归宁静,再闻平缓的呼吸。

怜爱的目光走进她眉间的小路,走进她的脆弱、她的孤独。

轻柔的细吻拂过她眼角的泪珠,拭去她的痛苦、她的无助。

虽然他忍得很辛苦,很辛苦……

但,无悔。

如火如荼的爱恋,清情淡淡的表达。

今,无眠。

还未离别,便已思念。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时辈推迁微雪至 上

章节字数:8065 更新时间:08-06-13 09:56

这才是真正的她吧……

那人放肆的舞蹈,灼灼的眼神,深深地吸引着座下的凌翼然。

伴着激昂的弦音,踩着欢快的响板,她突然转身,对着侯座打起响指,高傲的不似凡。她嘴角噙着笑,微睇绵藐,眼中溢出亮采。只一瞬,便点亮了黯淡的大殿。只一眼,便沁入他心底化为淡淡馨。

凌翼然不自觉地身体前倾,真的很想攫住这团火焰。可是不能啊,他一再调息,却依然心跳如鼓,那朦胧微挑的目更显迷离:真是心痒难耐,心痒难耐啊……

玉尊盛着琼酿,荡漾。

醪入喉,他发出难以满足的声响。

她的绸袖滑下,露出一片白璧无瑕。凌翼然修眉一皱,俊的脸皮浮起薄怒。他眈眼四顾,正瞥见聿宁持觚瞪目。凌翼然微敛心神:可恶,终是查觉了么。他若有所思地托腮,邪媚的眼眸轻轻颤动:元仲对她有情,倒还不怕。

可未及定心,却见四座皆惊,众目迷醉,像是被攫住了神魄。凌翼然匆匆举目,窥见真相的瞬间,那双黑亮眼眸像一池晕了墨的湖水,泛出难解的异采。

她,她笑了。

质如清水,灿若月华。

凌翼然捏紧桌角,胸口涌起酸涩的心绪。

她,竟然该死的笑了。

再苍白的脸皮也难掩她光风霁月般的神采,再豪迈的舞步也难掩她流风回雪般的风情。

心痒而惴惴,凌翼然胸口微微起伏,转眸斜睨。果然已有人起疑了,而且还是最令人头疼的那两个……

………………

北风咽咽,辎车辚辚。尽日寒芜,王师南归。

“咳…咳咳……”明黄宝车里,青王凌准一手执笔朱批,一手持帕掩­唇­,瘦削的身体不时颤动。

得显展开青王递来的黄帕,当中一抹殷红的惊心。此病怕是不治了,这位跟随青王数十载的内侍鼻头微酸,将刺目的绢帕置于火盆之上。片刻之后,耀眼的明黄便被妖娆的红舌吞噬。王上,是怕时日无多,这才如此拼命啊。英主不寿,奈何?

嗯?凌准虚起龙睛,就着烛火反复细读奏章。半晌,他轻轻地合起纸页,苍白的手指在绢布封面上游走:“得希”

“王上。”

“秋家还有适婚子么?”

“……”得显疏淡的眉梢微动,思量了片刻,方才答道,“回王上的话,据奴才所知,振国侯膝下有二男三。前年,秋家三嫁给了容相的二公子,自此之后秋家再无适婚子。”

锦阳秋氏,原为前朝旧臣。因随青越王凌湛篡位有功,后被封为一等振国侯。而后青越王将嫡凌宝珠下嫁于秋家长子,秋凌二氏难解的血脉关系就此开始。直至青文王凌默那朝,秋家依旧鼎盛,堪称青国华族之首。而后在护国公主、秋家掌事、文王姑母凌宝珠的扶持之下,时为成侯的文王第七子凌准登上大宝。秋家长秋净娴入主后宫,是为青王后。

当时能与秋氏鼎足的还有两家,分别是汝平黄氏和洛西蔺氏。继秋氏之后,黄氏、蔺氏分别苏充陈后宫,是为华和淑。凌准登位初时为三家左右,朝事不能自决。孰知此人极善隐忍,卧薪尝胆,利用三家嫌隙,十年之内便扳倒了权倾两代的三氏,大权在握。奈何秋黄二氏留有后手,两家在势微前便开始扶植新生华族。斩草难除根,王臣相斗的二十几年,凌准失去了最宝贵的健康,也失去了最爱的人。

因此,由华族一手恭立的青王凌准恨透了这帮势力。

也因此,他决心在有生之年,至少在青国除去这个“毒瘤”。

更因此,其实他并不棵与华族盘根错节的那两个儿子……

“那…”凌准皱眉垂目,食指在纸沿游移,“梁国柳氏为何来向秋家求亲,还是以国礼?嘶!”他暗叫一声,指尖被锋利的纸页划出一道口子,血珠渗出,隐隐作痛。

得显慌忙取来绢布和伤药,边为青王包扎边恭声说道:“想是梁王得知王上已成虞城之盟的盟主,便令御贾柳氏来以亲事来弥补两国裂痕吧。”

“可为何柳氏家主指名道姓要娶那秋晨露?秋家又是什么时候出了个四?”青王曲指敲案,陷入沉思,“咚,咚,咚……”

得显躬身而立,在心里默数着:一,二,三……

“得希”在内侍长数到第五十二下时,青王终于开口。

“奴才在。”

“飞鸽传书,让沅婉速速彻查此。”

“是。”得显应了声,快步走出宝车。

烛火下,凌准拈着指腹上的划痕,危险地虚起双目:秋家究竟留了几手?小七他究竟暗通了几国?他一想到盟宴献,心头就蹿起一把火:好啊,好啊,连上阁也有你小子的人了!小七你不知道军权是孤的逆鳞么?

“啪!”他重重槌案,下颚紧绷。不经意间指尖触及一片丝滑,他低头看去,拿起掌下的那本奏章,一目十行地阅下:

上氏为翼王纳,儿臣叩请父王予上司马爵位,以正名份。

天重二十三年仲冬,凌彻然上。

小七你的算盘拨的可真够­精­的,讨个好处送人,想让上密死心塌地地为你卖命么?凌准拿起御笔,快速批复:

准,授上密一等郡公位,赐银印青绶。

“哼!”凌准弹指掷笔,目光厉厉地看向未­干­的朱字。要给就给最高的,孤倒要看看有几人能恃宠不骄。彻然啊,你固然有几分小聪明,可却算不准人心啊。上密追名逐利,是个十足的势力小人。待他爬上高位,你当他还会唯唯诺诺么?

略白的薄­唇­缓缓、缓缓地勾起:这次孤就让你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敢碰上阁,后果你很快就会知道。

凌准饮了口茶,随意地翻开下一本奏章,纸上清秀淡雅的字体不让他想起这上折的臣子。他放下­精­的茶盏,慢慢地摊开手掌,微黄的烛光为纹理深刻的掌心投下一抹橘。浓厚的眉头紧了又舒,舒了又紧,终究在眉间拧成了一个“川”字。

那日在空殿里,他威压地按住那人的头,那身傲气让他又喜又怒。喜的是这十六岁的少年竟有如此风骨,且出生寒族,朝廷终有清流涌入。怒的是此人不惧王威,卧龙凤雏,怕是难以掌控。

而且……凌准凝神垂目,盯着那本奏章发起了愣。盟宴上的那一笑,眼波仿若潋潋初弄月;临去时的那掌下,纤身好似弱弱­嫩­柳。

他究竟是男,还是?

青王迷惑了,竟没注意到奏章垂落。一折折纸页滑下,发出轻轻的、悦耳的声响。温黄的烛火越过凌准宽瘦的肩,在长长的奏折上洒下一片­阴­影,却难掩那几个烟霏露结的小字:臣丰云卿叩上。

疑窦,就此种下……

天重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四,王师回都,举国振奋。次日,朝事重开,青隆王凌准以勤勉闻名,被誉为当世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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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他么?”

“是啊,王上御赐表字呢。”

“哼,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罢了!”

“十六岁?从三品?”

“众位请小声点,小声点。”

悉悉索索,哼哼唧唧,腻腻歪歪,这些人是市井大婶么?微微偏首,不耐烦地斜眼。身后那一帮礼部小纷纷住嘴,抱着文书四下散走。

无聊,懒懒地收回目光,皱眉看向手中文本:左相董建林之、素悠都二雅名的董慧如被赐婚给了三殿下。按青律,一等侯爵可立正侧两,天骄公主自是不说,坐定了主母之位。虽然左相权倾诠政院,放眼当朝,只有右相能与之匹敌,但怎奈胳膊拧不过大腿,董慧如也只能册为侧。以她心高气傲的子,能心甘情愿地屈居人下么?

抬起头,托腮望远,更何况为她挪位的前侧是华娘娘的亲侄,并且才为三殿下诞下一子。董慧如上有娇主,下有悍,真是如履薄冰啊。反观另一容若水,目光在摊在桌上的那本文册上游移,脑内浮现出她野心勃勃的眼眸。我不拢眉,对容若水是难提好感。她倒是称心如意地被指给了七殿下做正,且与董慧如定在腊八出嫁。二同日出阁,前景却是明暗两重,可悲可叹啊。

午后的暖阳伴着风渗过蒙窗的细绵,丝丝沁入我脸上的假面。肌肤乍暖乍寒,心头忽松忽紧,充满了枯柳摇曳、菊残了的哀怜。

“唉!”悠悠叹惋,难以言传。

“好好的苦着脸做什么?”身后响起沉沉老声。

我秘舒眉,起身行礼:“尚书大人。”

“嗯。”魏几晏不冷不热地应了声,背手走向上座。

这老头一早上就被左相叫去,直到现在才回到礼部,现在他的脸颇为怪异啊。那把稀松的胡须一颤一颤,微塌的眼角一抖一抖,莫不是得了什谩吧。

“丰侍郎。”魏几晏从袖管里取出一卷黄绢递过来,围敬接过,打开一瞧,微微怔住。凝神再看,心中流暗涌,激荡着翠绿的情丝:他要来了,要来了……

转眸而视,却见众人惊愣望来,芥尘浮动的空中飘着几张薄纸,一室悄然无声。

是我的脸上有什么?抬首触颊,诧异眨眼。没啊,再摸摸,指腹划过飞扬的嘴角,真的没。敛神收笑,忽见停帜时空再次流动,几人面讪讪俯身捡纸,几人掩面疾走如避蛇蝎。

真是一群怪人,我收回斜睇,卷起黄绢双手奉上:“大人。”

魏老头疏落的长须颤得越发剧烈,布满细纹的老眼抖得越发夸张,看馈的不轻啊。半晌他快速地抽过黄绢,清了清嗓子:“嗯哼,定侯递来国书,说是要到云都过冬。”老目瞥了我一眼,又急急垂下,“丰侍郎你与定侯打过交道,礼侍方面就交给你了,如何?”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真是雨润心头,染就一溪新绿。抑制不住浓浓欢喜,笑容渐渐漾深:“是,下定不辱使命。”

“哗~”薄纸再次飞舞,一阵死寂。

魏几晏指着案上的一叠公文,两眼发直、鼻翼抖动,身体似在抽筋。

中风!这绝对是中风的征兆,轻步上前,善意开口:“大人,要不要下去请太医给您瞧瞧?”

“哼、哼、哼,哼哼。”老头飞眨双目,不住清喉,“不用,不用。”眼神似在闪避,“你,把这些公文私户部去,然后再到文书院去取新的来。”

“噢。”我依言捧过那叠文书,置身上前,再开口,“大人要保重啊。”

“嗯,嗯,嗯。”老头闭着眼,敷衍地应声,“丰侍郎初来乍到,就多去各部熟悉熟悉吧,这里由老夫坐阵,你就放心的去吧。”

唉?下逐客令了。摸摸鼻子,识趣地快步走出礼部。身后的棉布帘刚刚放下,就只听里面传来重重叹息:“唉!”脚下一滞,差点摔倒,这叹气声语音加,明显是集体吐气。

“大人真是英明。”马屁声响起。

我缓下脚步,竖耳倾听。

“是啊,若丰侍郎还在,那今日下们怕是难以做事了。”

混蛋,尽歪怪!可恼!

“大人派侍郎出去行走真是一箭双雕啊。”

嗯?有­阴­谋?从拐角处退回,屏息听。

“让他去户部走一趟,那帛修院今日就难以办公了!”

“哈哈哈哈!”一屋朗笑。

忿忿转身,疾步而行,当我是害?可恶!可恶!

暖阳静静地洒下,在肃穆的午门里投下一片光、一片影。云都的冬不似北地的冷冽,却透着沁骨的湿寒。抱着一叠文书,走过连接台阁两院的千步廊,迈入了右相的势力范围。

“你是?”廊角站着一个年轻人,著着与我同的从三品袍。

伟手一揖,亮声答道:“在下是礼部侍郎丰云卿,奉魏尚书之命,特来户部递送文书。”

“礼部侍郎?”平凡的脸上闪过一丝异,他扬起极其世故的微笑,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缓缓走来,“原来你就是丰少初啊。”他深深一礼,笑容有些扎眼,“在下祝庭圭,字孝先,乃是吏部侍郎。”

吏部掌握着员升迁,古来即被称作天府,是为台阁四部之首。此人年纪轻轻即为吏部侍郎,可见前途无量。而吏部又为七殿下的巢|­茓­,这祝庭圭定是他的心腹。思及此,面上带笑,心下设防,再一礼:“云卿刚刚入朝,还不熟悉各殿结构,还请祝侍郎为在下指个道。”

“荣幸之至。”

两人并行,我小心地与他保持距离。胸前的绳结,已由四品馨结换成了三品鱼结,红的穗子在北风中打着转,身上淡紫的袍微微飘动。

“少初?”祝庭圭主动开口,他偏过脸,笑得诚恳,“丰侍郎不介意在下直呼你的表字吧。”

含笑摇头,温言道:“自是无妨,孝先兄。”

他眉梢微动,定在原地。我停下脚步,回身望去:“孝先兄?”

祝庭圭揉了揉眼睛,快步跟上:“啊,风迷了眼,迷了眼。”

走到长廊尽头,向右一转,再行百步,便来到了一处所前。

“细思堂。”嗯,名字很是符合户部的职能,国之财资确实要认真核算啊。祝庭圭上前一步,卷起棉帘,冲我微微一笑:“少初,请。”

好讨厌的表情啊,不知为何,我就是对他的笑极度排斥。礼貌颔首,举步走入。户部不愧是最辛滥所,目光扫过之处,人人俯首阅文,奋笔疾书。

“各位同僚。”身后的祝庭圭突兀出声,打破了沉静的气氛,他指着我介绍道,“这位是新任礼部侍郎,丰云卿,丰少初。”

“嗒。”“嗒。”一只只毛笔搁下,一位位员站起行礼。

“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雷,雷,一套话我就听懂这八个字,是够雷的。

“大人才情,晚生佩服!”

大叔,你胡子一大把了,不要装­嫩­好不好。

“……大人文武双全,实为大才……”

“真是少年英雄,老夫汗颜……”

“……”

一个一个回礼,舌透抽筋,这些人终日数字打交道,今日总算找到人唠嗑,趁机发泄是不是?我满头冷汗,虚应着,真是天旋地转,魑魅齐呼,就只差叫声救命了。

“好了,都做事去吧。”沉沉一声,让我如闻天籁。四周渐渐安静,众人讪讪散开。

我抚胸暗幸,只见聿宁身著紫袍立在内门,厉环视。刚才对我围追堵截的各纷纷颔首,清脆的算盘声在室内响起。

“尚书大人。”从怀中抽出三本文册,双手奉上,“这是烈侯、荣侯殿下大婚需要的彩礼清单,以及定侯来访需要的物品清单,还请大人过目。”

“嗯。”聿宁轻轻应声,有些迟缓地接过,“知道了。”抬起头,只见他清亮的黑眸微颤,“冬日冷寒,丰侍郎要多保重。”

“嗯,大人也是。”我轻快颔首,深深一揖,“下公务在身,就先行告退了。”

“好……”他的语调中似有一丝不甘。

不多想,转身向周围行礼:“各位同僚,云卿这就告辞了。”再向一直静看热闹的祝庭圭拱手,“多谢孝先兄为我引路。”

夹着文册,刚要跨过门槛,只听祝庭圭笑笑出声:“少初当真谢我?”

嗯?停住脚步:“自然。”

“我有几位同僚很想认识少初兄啊。”他弯起眼眉,露出太过真诚的微笑,“少初若真想谢我,不如今晚同我们一叙,全当为少初升庆贺可好?”

真是狡猾,当着户部众的面我能推拒么?不情不愿地应下,又恼又怒地离开,这帛修院果然是虎|­茓­狼窝,阑得,阑得。脚下带风,使出三成轻功,一口气跑出七殿下的势力范围。

“哈。”远远望着台阁所在的渊华殿,长长舒气。嗯,文书院是在,是在?举目四顾,脑中回忆出地图。啊,是在右掖门附近,上阁崇武殿和束阁谨身殿以西。

“西,西。”小声念叨,向着冬日微斜的那边走去。

阳光在崇武殿与谨身殿之间曳了一条长长的­阴­影,我行至背阳处,感到隐隐湿寒,周围浮动着­阴­霾的气息。

绕过殿角,只见哥哥和几位将军恭立廊下,刚刚被封为一等郡公的上司马趾高气昂地甩袖而过,态度甚是傲慢。

“什么东西?!”待上密卸,年轻气盛的韩德狠啐一口,拧眉怒视,“明明靠是卖儿换来的爵位,还好意思显摆!”

“阿德。”哥哥低轻呵。

“连武所的萧太尉都对将军礼让三分,上老头凭什么……”韩德气得满面通红。

“阿德!”哥哥斜睨沉声。

韩德撇了撇嘴,终是不甘地退后。

轻步走到韩德身后,幽幽开口:“左参领不必气愤。”他身体一滞,愣在原处。我背着手,踱到他们身前,“一步登天往往会堕入深渊啊。”

哥哥如刀削般的俊颜露出暖意的微笑:“丰侍郎,你什么时候来的?”虽为自己人,但韩家军的年轻军还是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哥哥行事小心,不留半分破绽。

眨了眨眼,指向远处:“上司马前脚刚走,后脚我就来了。”

哥哥伸出手帮我理了理微皱的衣领,温言道:“这几日还习惯么?”

“嗯……有些怪怪的。”摸摸微凉的鼻尖,看到他轻拢的眉梢,立刻改口,“不过没有大碍。”

“真不明白王上为何让丰大人到礼部当差?”面沉稳的韩东不解地看来,“丰大人明明更适合武将之职。”

“是啊,是啊。”我重重颔首,“天天阅文,好似坐班房,弄得我全身酸痛啊。”转了转颈脖,“将军怎么现在就离开武所呢?早退啊,早退。”虚目瞟视。

哥哥薄­唇­微扬,一脸可亲:“成原一战韩家军死伤过万,而备所已经征齐人马,命我等明日前往近畿大营训练新兵,因此今日才奉命早归。”奉命二字咬的很重。

“那将军可要保重身体啊。”我情不自地向他靠近,以袖掩面,坏坏勾­唇­,“听说夫人有妊了,真是厉害厉害,恭喜恭喜。”

“你这小丫……”哥哥揉了揉我的头发,匆匆改口道,“小家伙!”

“哈哈哈!”向后跳了两步,拔腿就跑,“我还有事要做,将军回见啊!”

“腊八那天来家里喝粥。”身后响起哥哥爽朗的笑声,“别跑,慢点!”

“嗯,嗯,知道了!”随意地向后挥手。

脚下飘飘,一虏行。太好了,明年初夏韩家又将多一口人,希望嫂子给我生个可爱的侄。侄,侄,闭上眼默默许愿。忽然,像是撞上了一堵墙,整个人如风筝般飞起。

“小心!”只听一声大吼,我秘睁眼,却见天地横斜,脸颊几将贴地。一顶手肘,运气提身,在空中翻了两个筋斗,而后稳稳落地。

弯腰轻拭去衣角的灰尘,眈眼一瞧,眼前多了一双巨脚。慢慢、慢慢地抬起身,缓缓、缓缓地仰起头,好高啊!这人背着光,方正的脸上尽是­阴­影。有点可怕,压迫感十足。

“对不起!”他深深鞠躬,“都是下太不小心,冲撞了大人!”

羞愧地看着眼前折腰的巨人:“是我闭目疾行,你并无过错。”伸出手将他扶起,忽见此人抬起头,眼中含雾,双­唇­颤动:“大人真是好心,还安慰下……”

呃?我,我,我没看错吧!一个魁梧的汉子怎么可能有着小白兔一样的眼神?不可能,不可能。擦擦眼角,再看去,太恐怖了,真的是一只巨型小白兔……

眼见此人捂脸泣,我急急拽住他的衣袖:“哎,别哭啊,有什哭的。”

温言相劝,他却抽的越发起劲。忍,忍,忍无可忍,我咬牙低吼:“不准哭!”

抽泣应声而止,他抹了抹布满泪迹的脸颊,袖角印上一片水渍:“大…大……大人。”

看着长如松柏的他,再看看短如灌木的我,分明是小…小……小人么。清清喉咙,正声问道:“你可知文书院在何处?”决不承认,决不承认我迷路了。

“下刚从文书院出来。”他吸了吸鼻子,咧嘴憨笑,“若大人不嫌弃,下愿为您引路。”

看了看他身上的六品袍,礼貌颔首:“嗯,那就劳烦了。”

他弓着背脊,碎步走在我身边,谨守上下之礼。

“直起身吧。”认真地看向他,“你身型高大,如此曲体倒是难为了。这里偏僻无人经过,就不必拘礼了。”

“大…大…大人……”他一瘪嘴,见势又要哭出。

暗咒一声,揉了揉额角,连忙打岔:“你叫什么?在哪里当值?”

他抬起头,将泪珠生生憋回眼眶,敦厚笑道:“小人姓何,名猛,字娄敬,乃是束阁监察院的一名台谏。”

“台谏?”挑眉看向情温良的白兔兄,“你是言?”

“是。”他郑重点头。

不可置信地来回打量,嚅嚅开口:“你会骂人?”言最擅口水战,这位连说话都哆嗦,就更别提上书弹劾了。

何猛羞赧地抓头:“不会。”声音弱弱,“下承蒙岳父大人庇佑,才得到这么一个职。”

“岳父大人?”

“嗯,下的岳竿是监察院的何御史。”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时辈推迁微雪至 下

章节字数:7041 更新时间:08-06-13 09:57

闻言,瞠目而视:他家泰山就是当朝一品、有“铁面判”之称的何岩?据我这几日观察,何御史为人刚正不阿,不似滥用职权为亲属谋利之徒啊,怎么?“你…”虚目看向一脸讪讪的何猛,“你也姓何?”

他巨身微僵,露出一丝苦笑:“是,下是入赘婿。”何猛垂着头,加快脚步,侧脸覆上一层­阴­影。

我几乎是小跑,方才追上埋首而行的他。“招婿入门又何妨,搧枕温席为高堂。”扬声长吟,只见他脚下停住,诧异望来。我舒开眼眉,驻足再念:“唯爱门前双碧柳,与执手敬爹娘。”转身含笑,温善地直视。

何猛刚毅的脸上露出淡淡柔光,他撑起双臂向我一揖:“多谢大人赠诗。”

摇了摇手,闲庭信步地缓行:“何猛啊,你原姓什么?”

“甄。”他笑笑作答,“小人原为寒族,父姓为甄。”

一个趔趄,差点扑倒:甄…甄猛?稳了稳身子,抚了抚束冠,还是姓何好啊,何猛、何猛,顺耳极了。

在一答一应中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终于来到了文书院前,这里还真是偏僻。青砖垒壁,红瓦做顶,全无其他各殿的奢华气息。允之,就在这里坐阵?实在是不符合他的癖味啊,诧异,诧异之极。

“丰大人。”白兔兄搓着手,诺诺开口。

“怎么了?”偏首看向他,“不一起进去?”

何猛赧然一笑:“文书院多是寒族子弟,他们……”巨型“白兔”搔了搔耳朵,“他们不太喜欢我。”

因为你入赘华族谋得差事么?顾全他的体面,终是没开这个口:“嗯,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可以到礼部来找我。”

“白兔”秘抬头,含着两泡眼泪,厚­唇­巨颤:“真…真……真的么?”

“嗯。”我笑笑颔首,“真的。”

何猛哽咽着,张嘴言,却已难以发声。他垂下两臂,双手紧握成拳,对我久久行礼。半晌,他掩面而去,那背影高的像一座山,直的像一根椽。在华、寒二族日益激化的当下,游走于天平两端的他受尽歧视,最是孤单。

“唉!”深深叹气,转身走入略显寒酸的文书院,抬眼便见横轴上傲如瘦竹的四个大字:清劲之寒。

走进第一间房,只见一排排书架顶梁而立,身著八品毁袍的员们或是踮脚、或是搭梯,上上下下忙的不亦乐乎。迈入第二进,景象陡变,一张巨型方桌占据中央,数十名男子围靠在案边,速读着身前堆积如山的奏章,而后分门别类地放入八竹篮。

“请问?”身侧走来一名清瘦书生,他不卑不亢地行礼,“大人是何处的?”

“我是礼部侍郎丰云卿,奉命来取礼部的文书。”降声作答,生怕惊扰了辛苦作业的众人。

书生刚要开口,却听内室宛转一声:“路温,带她进来。”

名唤路温的八品编修掀起门帘,对围粳胸:“大人,请。”

轻步迈入,只见允之靠在长椅上,就着微薄的冬阳,心不在焉地翻动文卷。他慵懒地转眸,红­唇­轻挑地勾起:“过来坐。”

走近了,这才发现他阅读的是何文书,瞠目而视:“你…”

他漫不经心地将奏折合上,包着绢布的扉页上印着灼眼的红字:密!

这可是各州郡八百里加急,唯有王上才可批阅的密折,他不但无视戒律,而且还不太起劲地拆阅。不太起劲!可见这种事他已经­干­得轻车熟路,毫无刺激可言了。

虚眼相对,他倾身而来,喉间发出沉哑的低笑:“怎么?怕了?嗯~”

歪过头,目光在他­精­致的俊颜上逡巡:“原来如此啊,怪不得你甘守这间清水雅。”青王众子无不是选择三阁四部四府来发展党羽,而这位却选择待在众人看阑过是整理各地上书、誊写各部文案而又不在编制的文书院,且一待就是数年。其实是内有乾坤,他看得比任何人都要透彻,都要深刻。

“喔~”他瞳眸一瞟,­唇­畔溢出诡异的媚笑,“你又知道了?”

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探来,这次我不闪不避,压低声音:“足不出户便知天下,斗室之内尽控王朝,允之,你算得可真够­精­的。”长指划过我的耳垂,顿住。那双魔瞳越发的深邃难解,他慢慢收拢五指,黑眸忽地耀出灿,好似熊熊烈火足矣燎原。

“真是…真是……”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迸出,“我真恨不得将你一口吃下!”

暗叫不好,起身便走,行至门帘,只听身后传来暗哑低沉的宛声:“我只能保你在外庭无恙,可出了午门,你定要把朱雀随时带在身边。”

“嗯。”轻轻颔首。

“少食、少饮、少言,不可让人近身,切记!”

回望那双厉厉细眸,微微愣怔……

………………

寒云翳翳掩落晖,素手纤纤奉新醅。

时辈推迁微雪至,眠醉柳不需归。

我早该知道,早该知道……

唉!暗叹一声,与身边的几位继续客套。员之间社交决不可能仅仅是喝喝茶、随便聊聊,至少也要狎次妓、泡个澡,不露声地推了推身边这位瑰姿逸的校书。

所谓的校书不过是风尘子的雅称,她们因­精­于文墨而被戏称为才子。

“少初啊。”相貌平平的祝庭圭举起酒盏,冲我眨了眨眼,“云上阁可是京师第一青楼,这里面的姑娘都是拔尖的,今日你就好好享受吧。”

“是,是。”我端着苦笑,偏首呷了一口校书喂来的清酒。享受,真的好“享受”啊。

“丰大人请不必拘谨。”坐在我对面的秋启明揽着妓,舔了一口人­唇­上的胭脂,“云上阁的雅间是只有华族才可使用的,那些粗陋的寒族酸户是决不可能来坏你我兴致的。”

我倒想有人来破坏呢,唉,蔫蔫垂首,凝神细思,脑筋转的飞快。这秋启明……向对座瞟一眼,他就是青王后的亲侄、七殿下的表哥、世袭振国侯的少侯爷,他虽身无职,却与朝中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再环顾四座,今日来的都是荣侯门下的年轻权贵,摆明了来者不善啊。思及此,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挺直胸膛,接受几位员的敬酒。

酒过三巡,那厢要与几位­精­儿你来我往地说套话,这厢还要应付时不时窜到怀里极尽挑逗的姝,真是­精­神与的双重折磨!

“大人,这菜不和您的口味么?”

“唉?”打发了又一位前来劝酒的郎,偏首看向微蹙柳眉、怀恨阿娇模样的校书。

她身轻腰软地倚来,红的丹蔻指了指案上的佳肴:“这些菜,您几乎都没有动呢。”

进来前,随侍的朱韧提醒过,青楼楚馆的酒水菜肴多是加了“料”的,要我慎之又慎,怪不得允之会说那句“少时、少饮、少驯啊。

“那个。”我向边上一挪,避开身体接触,轻言道,“本是北边人,吃不惯南食。”

“喔?”坐于上手的祝庭圭倒是耳尖,“既然如此,少初应该早说啊。”他扬扬手,招来一名龟公,“去,给丰大人弄几道北方菜。”

暗地咬牙,又不敢发怒,只盼望这宴飨能早点结束。

“少侯爷。”一名身著四品袍的瘦小男子端起酒盏,对秋启明谄笑,“听闻少侯爷的那桩司被压下来了,下敬薄酒一杯,为少侯爷洗去秽气。”

“嗯,谢了。”秋启明随意地抬手,倨傲地仰首饮下,将酒杯重重地扣在桌上,“哼,什么东西!就凭他一介寒族、区区八品编修就想告倒本少爷么?”秋启明秘搂过身侧妓,毫不避嫌地伸手探入人的衣襟,引得娇喘连连,“能为本少爷的爱做棺,那棵千年古木也算值了。”

我撇开眼,不再看那的图景,只听耳边一片马屁声、应喝声。文书院八品编修谢林状告振国府少侯爷一案,最近闹得是沸沸扬扬。据说谢林家中有一棵千年楠树,被谢氏视为祖宗荫蔽的家宝。月前秋启明的爱急病去逝,这位嚣张跋扈的少侯爷硬是带人闯进谢家将那棵楠木强行砍下,制成上等棺椁风光大葬了这名侍。如今,此事就这没了了之,寒族士子岂会罢休?不含疑。

“可,那谢林不会善罢甘休的。”祝庭圭道出了我心中的疑惑,“少侯爷还需小心啊。”

“哈哈哈!”秋启明猖狂大笑,手上似有加力,疼得身下人咬­唇­低呜,“孝先还是这么婆婆妈妈,寒族那些人成不了气候。上次弹劾左相一事不了了之,原因就是揭发他指使工部贪污经费的寒族名仕一一死绝。”

手上一滞,酒盏中的醪微微晃动,脑中浮现出一张绝望的丽颜,盼儿……

左相不仅害死了她的爹爹,更是改变了她的命运。

他从人怀中抽出右掌,舔了舔指尖的血迹,笑得­阴­险,“其中的蹊跷座上各位心中有数,王上更是明白得很,结果还不是没有追究?为何?”他挑了挑眉,看向身下娇容惨白的妓,那子摇了摇头,咬牙挤出一丝笑。秋启明捏紧她的下巴,重重一咬,而后朗声道:“寒族皆贱命,华族但可,哈哈哈哈!”

众人符合地笑开,祝庭圭微微一哂,举杯摇首。

“所以啊。”秋启明终于放过了那名校书,理了理凌乱的衣衫,举盏向我敬来,“丰侍郎可要选好前途啊。”

舒开眼眉,饮下清酒:“云卿愚钝,还请少侯爷赐教。”

秋启明眈眼看来,举箸直指:“你啊你,就是太年轻了,才被人轻易唬弄住了。”

“唉?”不解轻叹。

他嚼了嚼口中的菜:“我问你,九殿下待你可好?”

“自然很好。”实话实说。

“哼!”秋启明不屑地冷笑,“宁侯这招可­阴­险了去了,施以小利就让你死心塌地。孰不知,他这是在害你!”

微皱眉,并不接话。

“听我说完了,你再恼。”秋启明指着我,语调蛮横,“大凡出仕的,人人都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往上爬。”

这话虽直白,却也一针见血,刺得众人不置可否,一阵讪笑。

“你若是跟着九殿下,那这个从三品就是你的极至了。”

捏紧酒盏,沉下­唇­角。

“因为啊,九殿下的母家是寒族。”秋启明一再强调,“寒族是永远站不到高处的。”

我正开口,却见听上手的祝庭圭诧异出声:“真的么?”他看了看俯身耳语的龟公,匆匆放下酒盏,急急起身向门外走去。

一室喧嚣渐尽,众人不解地看向门角。竹帘轻卷,映入眼帘的是一身酱紫袍。

“大人……”

“尚书大人,您怎么来了?”下级吏纷纷起身,笑脸相迎。

聿宁举步走进,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清俊的脸上浮起暖笑:“怎么?众位不欢迎本?”

“当然不是。”

“怎么会,怎么会。”

祝庭圭识趣地将主座让出,随侍进来的侍将我的上手那桌清理­干­净,快速换上新鲜酒菜。

聿宁脱下披风,长身清瘦,撩袍坐下:“今日在户部听到两位侍郎的对话,本一时兴起便不请自来了。”他和蔼地看向坐到秋启明身边的祝庭圭,“孝先不会嫌弃吧。”

祝庭圭拱起手,深深一揖:“大人能抽空前来,实乃我等的荣幸,庭圭惶恐之至。”

聿宁卷起长袖,就着侍捧来的温水净了净手:“嗯,那大家继续吧。”

众连连称诺,然复方才的放肆。

酒席上清冷不少,而身侧却越发的温软。虚目看向频送秋波、极尽勾引之能事的校书,一阵恶寒,背上浮起冷汗:求求你,放过我吧。

掰开她细白的纤指,阑及庆幸,就只见她膝下一顶,丰盈喷的娇躯向我直直扑来。又急又恼,恍然无措,只觉体内真气乱窜。刚要挥袖,却见人身子一滞,她眉目微讶,僵硬转首:“大…大……人……”

聿宁抓着她的皓腕,双目厉厉睨视:“你先下去,本有事与丰侍郎商议。”

校书垂首一礼,悄然离席。

恩人啊!我感激地看着他,就差挥泪拜谢了。

“少初。”聿宁倾身而来,朝我微微靠近。

“尚书大人,多谢。”我举起杯盏,“云卿敬大人一杯。”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清亮的黑眸流溢出难解的神采:“你……”

“嗯?”挑眉疑视,“怎么了?大人?”

一向平静的俊颜带着恼怒,他暗斥道:“不要叫我大人。”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聿宁轻喟一声,“请叫我元仲,云卿。”他语带恳求,声音低哑。

微愣,下意识地开口:“元仲。”语落,他眸中的­阴­霾渐渐散去,好似明星。

“丰侍郎。”下手传来低唤,“丰侍郎?”

挣开元仲的轻握,转身应道:“何事?”上手传来若有若无的叹息。

那名六品小臣冲我一礼:“下是长荫院的主簿,请大人及早将宗谱送来,我等好登记在册。”

长荫院位于左掖门附近,在空间结构上与文书院东西相照,在深层意义上更是与文书院两两对峙。因为长荫院是青国华族宗谱的存放地,是高贵门阀的神圣象征。

“我没有宗谱。”忘山丰氏并非华族。

“什么?”那人右手一抖,洒下一片酒渍。

笑言声骤无,举座看来,加着惊诧、敌意、鄙夷的目光。

我扫了扫衣袖,挺身站起,睨视眸中带火的秋启明和面复杂的祝庭圭。嘴角缓缓勾起,清清淡淡地笑开:“丰氏云卿,忘山寒族也。”转目扫视,只见众人呆愣,昂首挺胸,微微一礼,“今日,多谢各位的招待,云卿就此告辞。”

洒然一笑,清风曳袖,别去一室悄静。

“丁!丁、丁、丁……”竹帘翻下,杯盏皆倾。

闪过迎来送往的莺莺燕燕,甩开粉扑鼻的奢华,穿过幽幽深深的青楼三进。仰首深深吐息,感受着如米细雪的清明。

“云卿。”

刚要迈过门槛,却听身后温声响起。抚着红门,偏过身去,只见聿宁笼着披风疾行而来。

“聿尚……”话未落,见他黑眉轻拢,连忙改口,“元仲兄,你怎么出来了?”

“我与他们不熟。”他脸上的赧一闪而过,慢慢走近,“殿下没吩咐过你么?”

“唉?”

聿宁皱起眉头,沉声道:“这种地方,你不复。”

摸摸微凉的鼻尖,捉黠地眨眼:“那元仲兄就复?”

“我不常来……”他的声音有些低。

一句调侃他倒当真了,不住朗声大笑,震的他愣在原地。

“大人,大人!”细雪中传来朱雀不耐烦的高唤,“我吃喝辣、快活的大人哟!”嘴角一抖,难再笑,朱雀来了­精­神,继续唱念做答道:“天可怜见,小的们饥寒交迫、抛弃子,在这儿苦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天不落雨天刮风,不下馒头下大雪,可怜小的一头白霜……”

有悍仆如此,实乃家门不幸。越听越寒,向聿宁匆匆一揖:“元仲兄,小弟这就告辞,明日早朝再见。”

“你!”

在微雪纷飞的里,云上阁朱门飘动着两盏红琉璃灯,明灭的灯火映在聿宁清俊的脸上,渗入他脉脉凝愁的眸中。

他松开我的衣袖,喃喃道:“以后不要这样笑。”

哪样?摸了摸冰凉的脸颊。

“大~人~”朱雀又催了。

不知所以地向他颔首,飞步而下钻进软轿。

“快!快!”轿外朱雀放声大吼,“回府了!”

“大人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是我念叨。这种地方您能不来就不来,能脱身就尽早脱身。再说了,你在里面天酒地了,可也得为兄弟们考虑考虑啊。我们虽是无焰门的人,练过些武,但毕竟不是钢筋铁骨,不住冻……”

麻雀,麻雀啊。自动消声,不听某人的絮叨。一个人坐在轿中,回想着元仲的话,百思不得其解。咬了咬下­唇­,掀开布帘。

“您要出了事,殿下就会怪罪师兄,师兄若受了罚……”朱雀跟在软轿边,边走边说,“若受了罚,我可会恨死你。”他偏过头,诧异看来,“唉?你探头做什么,天寒快伸回去。”

冬的京师大道显得寂静中透着些许­阴­沉,一行恍若步入黄泉鬼门,我心颤颤。

“朱雀。”敛神轻唤。

他皱了皱眉,像一个老妈子似的念叨:“大人,请叫我言律,殿下不都提醒过了么,行走在外……”

“不可暴露无焰门的身份么,我知道,我知道。”不住颔首,“阿律,你看着我。”

他挑眉看来,我形式化地勾起嘴角,露出微笑:“怎么样?有什么特别么?”

朱雀神气活现地看着我:“特别啊,神鲲第一男子的脸当然特别!”

不管易容几次,他始终是那么自恋。眼眉弯弯,畅然一笑。再转眸,窗边然见那道身影。

唉?人呢?

探出半个身子,回身看去。密雪纷飞的街上,朱雀定定地站着,我连人带轿渐行渐远。

“停轿!”急吼一声,软轿落下,呆愣的某人瞬间惊醒,使出轻功快速飞来。

“大人!”朱雀一脸忿忿,叉腰怒瞪,“以后不要这样笑了!”

啊?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再这样笑,连傻子都能看出你的身份了。”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啥?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模

朱雀眯着眼,俯身看来:“你知不知道你笑的像什么?”

“像什么?”我也很想知道。

“­精­!”

“桃~~­精­~”

森冷的语调在空旷的街上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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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庐苍苍雪霏霏,红尘浩浩情微微。

影沉沉白云冷,看破玄机笑问谁。

­精­室里浮动着暖,毛皮铺陈的软榻上,一人翻身而起:“没查清?”语气颇为恼怒。

“是。”吏部侍郎祝庭圭垂首而立,惶恐地说道,“一晚上丰少初都没让娘近身,也没吃什么酒菜,所噎…”

“不愧是九弟的人。”榻上那人冷哼一声,往日温煦的眼眸闪过毒光,“孝先啊,你的手段还是太软了。”

“殿下……”祝庭圭诺诺接声,“殿下的意思是?”

“查。”简短有力的咬字,森寒入骨的语音,“不惜一切代价。”

狂风卷雪,狰狞呜咽……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红炉焙酒宜早寒 上

章节字数:10535 更新时间:08-06-13 09:57

­鸡­鸣丁时,残星犹挂枝。

推枕人初醒,岁寒吹梦思。

惨无人道,惨无人道。

我半垂着睡眼,任由张嬷嬷摆弄。

“,举臂。”

我打着哈欠,依言而行。

“,请坐,老奴为您梳头了。”

我二话不说,立马屈膝。还是坐着舒服啊,头皮上传来轻重适宜的梳弄,让人越发的想睡了……

半梦半醒之间被人轻轻一推,怨念,凌晨三时起上朝,真是令人发指的酷刑!

“嬷嬷。”我闭着目,低哑出声,“唔…睁不开眼,你扶着我走吧。”

耳边传来似有似无的笑声,腰间环上了一只手臂。我耷拉着脑袋,知觉尚且麻痹,意识依旧朦胧,恍恍惚惚中倚着身边人向前走去。

“咿……”伴着门响,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吹得我不打了个寒颤,向温暖的身侧靠去。

“抬脚。”颈窝喷薄着湿湿温热。

我抬起右脚,刚要跨过门槛。脑中警钟忽地敲响,猛然睁眼。

“你!”偏首看向右侧,灰黯中某人笑得格外扎眼,扎得我心头蹿起一把火,“你什么时候来的?!”

“早就来了。”他倒答得爽快,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形成一层­阴­影。

甩开他的搀扶,回身怒视笑不已的张嬷嬷,暗责自己大意:这府里我就是个光杆司令,房里伺候的是允之的|­乳­娘,贴身行走的是他门里的朱雀,是不该有一丝放松的。

长叹一声,透过迷蒙的雾气向东边院墙看去。望月形的拱门虚掩着,那边就是宁侯府,非但只有一墙之隔,而且还正大光明地开了个门。

可恶,瞠目甩袖,我总有一天要把这个碍眼的洞堵上!

………………

暖车里横置矮桌,我端着小巧玲珑的白瓷碗,朝对座怒瞪一眼。那人依旧带着笑,形状优的眼闪着讥诮,殷红的舌尖舔过嘴角:“再添一碗。”他目不斜视地向六幺命令道。

我叉起一块腊鱼,就着白饭一阵猛扒,可恶,他胃口倒好!

“大人。”一边的朱雀又开始叨叨,“大人!”

咬着筷子,斜他一眼。

“请大人好好练习,不要再懒了!”他忿忿地咬了口­肉­包,“笑!”

咽下饭菜,嘴角一扬。

他双手哆嗦,秘将包子撕开:“不对,要再假一点!”

假?似懂非懂扯动嘴皮,弯起眼眉。

“丁……”六幺手中的瓷碗落地,碗身摇摇晃晃地打着颤,一地白饭。

朱雀贴合甚紧的假面不住抖动,他咬牙切齿、忿恨不已道:“殿下!”他躁狂地抓头,“我不管了!不管了!教了四天还是妖­精­,哪儿有这么笨的!”

允之面无表情地接过六幺重新添来的米饭,凉凉地眈了我一眼:“打从眠州回荔,卿卿笑得就不同了,嗯~”

咀嚼渐止,一想到这几日的甜梦,咬着玉箸吃吃笑开。算算今天就迈入腊月,修远也快来了,真好。想到这里不胃口大开,活动筷子向最后一块腊鱼进攻。哪知还未触及,就只见白影闪过,盘内却已空空。我眯着眼,缓缓抬头,对上那抢食的冤家。允之挑衅地扬了扬眉梢,如墨黑瞳显出几分凝重。

“哼。”他深深睨视,俊的脸皮浮着一层寒冰,“很好啊,嗯~”

眨了眨眼,自从与修远互表心意后,整个人好似伸展开,心底的郁气也渐渐消散。“嗯,很好!”重重点头,溢出甜笑。

“……”朱萨望地看着我,牙关紧咬,­唇­瓣不住抖动,“朽…木不可雕也!”他怒吼一声,背身吃饭,散发出不尽怨气。

我无奈地耸耸肩,举起筷子向下一个目标逼近。咿?又不见了?

下一个,下一个,又被某人抢先夹去。

我怒目相向,他满脸­阴­郁。

哼哼,冷笑一声,举箸佯攻,下筷的瞬间再快速转向另一盘佳肴。他­唇­边扬起讽笑,毫无礼义廉耻地将我的最终目标整盘端起,全部扫尽了自己的瓷碗。

握紧双拳,骨节出声:“你……”手上一用劲,折断玉箸,“你吃的掉么?”

“当然~”允之坏坏地勾起嘴角,“吃不掉!”

“你!”将瓷碗重重放下,气饱了。

“吃完。”对面传来简单的命令,我刚要发作,却对上那双烟波浩渺的魔瞳。

“因为。”他眼中­精­光四­射­,喉响起别有深意的语调,“今日会很长~”

………………

“咚!咚!咚!咚!”

重鼓擂响,五更已到。奉天门缓缓打开,百相继入朝。

“丰大人!”何猛迈着大步闪过众人,冲我深深一揖,气如洪钟似的叫道,“大人,早啊!”

“娄敬,早。”低应一声,与何猛并肩迈过二朝门。

举目远视,一带寒雾笼重霄,冥迷凤台龙阙。允之一人汹前方,不似三殿下的前呼后拥,不似七殿下的重臣环绕,那道红的身影游离于众人之外,径直走着,甚至都不与文书院的寒族吏相交。只是那红的身影并无丝毫孤独之感,反而显出满满自信。

“啧,还没死啊!”前方传来幸灾乐的调侃。

“到底是寒族,就是拿住寒啊!”

浓深的白雾好似流动的浆液在殿前广场上回绕,四野沉沉,缭绕着阵阵嗤笑。我心神一凛,定睛望去。空荡荡的青穹殿外,一人挺腰直跪,孤瘦似竹,仿若天地间的一根针。

“谢编修……”身边的白兔兄开始咽咽,他疾步上前,俯身扶地上那人,不想却被轻轻推开。

“别碰我。”地上那人虚弱开口,冷冷地瞟视何猛,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

“子…云……”何猛高壮的身体秘一僵,“你何必……”

谢林,字子云,文书院八品编修,世代寒族。我脑中闪过那日青楼的谈笑,自从楠木一案不了了之后,谢林的父亲便吐血而亡。三日前早朝,这谢林忽然跪在殿外,要求还谢家一个公道。而青王则熟视无睹,任由他折腾。今日是第四天,应该已是他的极限。

“华族走狗,吾不屑与之!”谢林惨白的­唇­突出尖锐的句,伤的何猛摇首后退。

我冷冷睨视,以命相搏只为讨个说法?迂腐!孰知卧薪尝胆、先谋后动才为上策。

我扯住呆愣的何猛:“进去了。”

殿内还有些­阴­冷,众臣拿着笏板、掩着衣袖,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目光无一不飘向殿外的谢林。

“娄敬。”看了看身侧一脸伤痛的何猛,低开口,“你和谢编修认识?”

他垂着眼眸,有气无力地应声:“是,下与子云是同窗。”他目带悲切地看向殿外,“下资质愚钝,在书院经常被老师责骂,而子云天资聪颖、每次都是第一。不过他非但没有瞧不起我,反而抽空帮我补习。五年同窗,我和子云已亲如兄弟。可是……”何猛以袖掩面,声音越发的沙哑,“我没脸见他,是我太懦弱……”

“娄敬……”刚要出言安慰,忽听殿外一片乱。转身偏首,只见谢林身边齐齐跪了一地,皆是文书院的寒族编修。

“董相!”我的上司魏老头局促地靠向董建林,执笏指向殿外,“为首的那人叫路温,就是常麓书院郝梃棹的学生。”

“哼。”左相不屑地扫视,“一群虾兵蟹将还想翻江倒海?”

文书院倾巢而出?我拢眉看向侯列,允之不可能毫不知情吧。他懒洋洋地站着,一如以往的闲散模样。没过多久,一个暗身影向他靠去。定睛一瞧原是任职于司天监的章放,章放早年就跟在允之身边,可谓尽心尽力,为何被允之安Сhā在一穷二白、毫无前途可言的天文局做一名五品小令?

正思量着,却见允之勾­唇­一笑,相当惬意地颔首。

“孤直罪臣路温,请以左相、诠政院院首董建林十大罪为王上陈之!”轻寒的殿外飘荡着清亮之声。

轰地一声,殿内炸开了锅。我所站处的诠政院一列,以礼部和工部尚书为首,各纷纷跳脚,走到殿门边齐声叫骂:“尔等竖子,竟敢出言诬蔑当朝一品大员!”“殿外叫嚣,此乃漠视王威!”

“其一!”路温对此置若罔闻,他打开奏章,清了清嗓子。敢情这几天是养足了­精­神,他这一开口竟将聒噪声都压了下去,“董相早年任工部尚书,乃穷土木以役百姓,中饱私囊未尝行止,堪称青国之蠹……”

自路温开骂之时,帛修院那丛人就不停地唧唧咕咕,右相幸灾乐地瞟视而来。立于我前侧的董建林忽地转身,与之灼灼对望。

“其二!”路温不愧是骂战高手,面对迎面飘来的口水是面不改,义正词严地大吼,“暴行有作,沦灭天理,弑杀常麓书院郝梃棹等六名君子……”

左相目眦尽裂、老容惨白,只见他的手掌越收越紧,震的象牙笏板微微颤动。

“宁侯!”随着殿外列举的罪状越发惊人,董建林终于耐不住了。

允之慌慌睁眼,满目惺松。他一摇一晃地走近了,轻轻颔首:“董相何事?”

“您!您也不管管!”董建林一挥白笏,差点扇到我的脸上。

“管?”允之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董相又不是不知道,本侯平时只是在文书院混日子。连您老都管不了的,本侯又怎么有本事管上呢?”

高,实在是高。我恨不得当场为他鼓掌,允之睁眼说瞎话的水平真是世无其二。

“是啊,是啊。”容相笑容可掬地走来,很是亲密地拍了拍董相的肩,“身不怕影子斜,左相又何惧呢?”

“其九!”殿外又是一声清喉,“逆臣僭越,乱烈侯之耳目,动国运之根本……”

一字一句尖刻入骨,骂人不吐脏字,却又切中要害。文辞之锋锐、掐架水平之高,让人拍案叫绝。我以袖掩面,向侯列看去。果不其然,三殿下一扫月余的喜气,刚毅的脸上布满­阴­霾。他下颚抖动,鼻翼微皱,一副想要吃人的模样。反观那一位,殿外骂的越响,七殿下笑得就越温善。他不时偏首看向上座,看样子是期盼王上尽早到来。

若说前面八条是往骆驼身上堆放重物,那这第九条可谓是最后一根稻草,终于把骆驼压倒,也终于把诠政院众惹毛。

“混蛋!”礼部尚书魏老头挽起袖管,向后一招,“多说无益,诛毙弄臣!”

一呼百应,气红眼的诠政院众人提着笏板就一拥而上,场面太壮观了。我那些平日里衣冠楚楚的同事张牙舞爪地扑上,拳绣腿地一阵猛殴,狰狞的模样让我想到了一个词……衣冠。

我向后退了退,站在了无人注视的角落。细细打量允之的面部,没有丝毫表情,引发今日朝乱,他要的究竟是什么?

“御令到!”尖细嘹亮的嗓音在青穹殿里响起,那头还打的不亦乐乎。

“众位大人!成何体统!”内侍得显一挥拂尘,提声喝止,“殿卫!还不上前阻止!”

喧嚣过后,只见参与殴斗的诠政院众臣胡须凌乱、衣衫不整,而跪直在地的文书院年轻编修们则鼻青脸肿、满面残痕。我瞠目结舌地看着貌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老少少,暗暗惊叹人的潜力之无穷。

捂着嘴,硬是忍下狂笑的冲动。正了正脸,站到斗战先锋魏老头的身后,伟手而立。

“王上连日­操­劳,微恙在身,今日罢朝!”

长调一声在空旷的殿内回荡,晨光微熹在拂动的袖边倘佯。

悄然,四下无响。

据说,青王登基二十三年一来从未罢朝,是一位百年难遇的勤勉君王。怎么今日,突然破了全勤记录呢?我紧了紧笏板:很不寻常。

“请众位大人行止得当,勿让我王病中起忧。”内侍长收起拂尘,幽然出声,“另请烈侯、荣侯、宁侯三位殿下移驾御书房,王上有事商议。”

青穹殿与御书房之间远隔千米,纵使文书院编修声嘶力竭,青王也听不到啊。我轻轻摇首,看向面如常的允之:终究失算了么?

不待我细思,却听殿外一声高喝:“清傲罪臣张仪,请以右相、帛修院院首容克洵‘四逆六罪’为王上陈之!”

我瞠目结舌地望去,初升的冬阳下,一众寒族编修人人手持奏本,个个昂首挺胸,眼角的瘀肿难言眸中的坚毅。透过清澈的晨光,我终于看清了,终于明白了。他们是来玩命的,不成功便成仁,这是一次死劾!

“容克洵惑乱朝纲,侮弄三尺,诡作百端,可与董建林并称当朝第一­奸­佞……”

不仅是我,满朝文武的目光都被这一群瘦弱书生所吸引,众目惊愣。

“不可参与。”耳边响起轻语,我恍恍偏首,却见微厉的目。

“不可参与,切记。”允之­唇­畔不动,再次提醒。

不可参与什么?未待我出声询问,红衣袍便飘然而过。

天幕下薄雾散尽,却在我的心头笼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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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臣(儿臣,儿臣)参见父王。”

静幽幽的御书房里,回荡着三声问安。烈侯凌淮然瞥一眼案边,见到本该抱恙的青王凌准正批阅奏章,且毫无病。他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看来父王是不想理会那群“疯狗”才罢朝的,还好,还好。

“翼然。”青王目不离卷,沉沉开口。

“儿臣在。”

凌准重重搁笔,低声一斥:“跪下!”

荣侯凌彻然瞥视下方,看着乖顺伏地的九弟不心情大好。他自幼嫉恨凌翼然,即便将九弟踩在脚下还是不解恨啊。七殿下得意地转眸,暗自期盼着父亲的怒骂。

“淮然。”出乎老七的预料,青王并没有理睬跪伏的小九,而是看向暗自庆幸的老三。

“儿臣在。”凌淮然看了看脚下,刚放下的心又纠结在一起,是……轮到他了么?

“孤问你。”凌准抬手指向青穹殿的方向,“此事该如何了结?”

什么?

什么?

同样的惊问出现在老三和老七的心底,转眼间,两人又都明白了:这是一次王剩

凌淮然思忖了片刻,郑重开口:“儿臣以为寒族不分尊卑,无视王威。文书院众应革职查办,不可姑息养­奸­。”

三哥啊,三哥,你这样蠢钝,让他怎意思全力相较啊。凌彻然­唇­边浮起讥笑,你当父王是怕事才罢朝的么?若开了朝议,那华寒二族必将死斗,不给个最终判定两方都不会罢休。而父王却是想维持以往华贵寒轻的局势,这才称病不朝啊。你如今却想要断了寒族的势,这不是反着毛捋么?

“彻然,你觉得呢?”

救这一问,荣侯自信满满地倾身:“儿臣以为此事由楠木一案而起,父王不如让洛太卿亲审以示公平。”审了又如何,洛寅早已投奔到他门下。再审一次不过是走个过场,堵住寒族的嘴罢了。

“喔?”青王颇为玩味地看着满眼温煦的老七,“彻然不怕秋启明被判有罪?他毕竟是你的表哥啊。”

凌彻然义正严词地回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况一子侯乎?”

“嗯。”凌准不住颔首,“好,很好。”

凌彻然嘴角泄出一丝得意,含笑瞥了一眼老三。凌淮然暗自磨牙,恨不得将巧言令的老七碎尸万段。

“可是。”青王凌准突然转了语调,冷然开口,“你们真当只要罢几个、审几个巴可了结此事么?”

森寒的语气让暗斗的两人一个机灵,猛然回神。砰砰两声,二子齐齐跪地:“儿臣知错。”

“各地华族张扬跋扈,京师子弟更是娇纵上天!”凌准一推案上的几摞奏折,百十道书册劈啪飞下,不时打在三个王侯的身上,没人敢扭身闪躲。

“看看!你们都睁开眼看看!”凌准拍案痛骂,“这一百一十二本奏章说的都是华族如何欺男霸,如何掠地占田!”他从袖中抽出一块厚厚麻布,扔到老三的脸上,“这是西北万县的千人血书,说的是你的母族如何欺压百姓!”

凌淮然心跳一滞,额上浮起冷汗。

“这仅仅是孤回朝那天看到的,还有多少是你们私自扣下、秘密销毁的?”凌准切齿发音,其声沉沉,仿若从胸间发出,“嗯!”重重拍案,惊的殿外内侍个个发颤。

“儿臣(儿臣、儿臣)知罪。”

青王喘着粗气,手掌不稳地端起茶盏:“三日了!”他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各州县书簿、行人已罢三日了!”

此言一出,老三和老七­精­亮双目,齐齐瞪向面如常的凌翼然。

书簿乃是低层文秘,同京师的文书院一样,承担着起草文书与整理文案的工作。而行人则是往来于都城与州县之间,传递奏章的小吏。这两个职看似轻微,甚至没有贫,实际却搭起了王国政通的骨架,可谓小却责大。

而书簿、行人罢,反映到京师的便是奏章骤减,小九他不可能一无所知!两人忿忿而视,凌翼然撇了撇嘴,无辜地看向他们:“此事已在第一时间禀明父王,翼然并无丝毫隐瞒。”言下之意,找人算帐别找他,冲着那位去吧。

谁钢那位?想掉脑袋不是!老三和老七被骂的七荤八素,闷声不响地再次趴下。

“哼,哼。”凌准的鼻翼不时扇出冷息,整个人散发出煞人戾气。

真是如跪针毡,如临深渊。难兄难弟凝神屏息,衣衫已被冷汗浸湿。

直到两腿麻木,两人忽听一声叹息:“淮然、彻然,你们先退下吧。”

捡回了遗落的心跳,老三和老七暗叹一口,颤颤站起:“儿臣(儿臣)告退。”

他们强作姿态,互不相让地走出御书房。不似凌淮然疾步前冲,凌彻然留了个心眼,放慢脚步,竖耳倾听殿内的动静。

“混帐东西!”只听杯盏砸落,凌准怒声再起,“就一个文书院都管不好!翼然你太令孤失望了!”

好,很好。凌彻然勾起嘴角,脚步重归轻快,优哉游哉地向前走去:看来父王只是震怒于寒族罢,并不是真心责怪啊。

呵呵,他面上带着笑,走在冬阳轻暖的廊下。忽地只见内侍长抱着拂尘慌慌张张地跑来,还不待他出言讯问便闪入御书房。何事如此惊慌?凌彻然皱起了淡淡的眉。

“什么?!”青王啪地站起,怒目看向气息未定的得显,“你,再说一遍。”

王上是真的怒了,跟随他数十载的内侍长颤颤地低下头:“青穹殿口角引发百群架,文书院编修谢林因体弱终不敌众人拳脚,被活活打死了……”

“咳…咳咳……”凌准掩住双­唇­,身体剧烈颤动。温热甜腥喷喉而出,染的手掌一片粘腻。他生怕病态被凌翼然发觉,仓皇俯视。却见地上那人并未抬首,只是那么安静地跪着。

得显掏出绢帕为王擦拭手掌,而后又向后退去:在宫里殴杀大臣,这分明就是无视王威,怪不得君上如此忿恨。

终于死了么?在人所不见的那处,微笑在凌翼然优的­唇­畔飞扬。父王啊,您看清了么?华族的真面目。为了他们自身的得失,甚至可以无视您的权威啊。儿臣布了这个局,就是想为您擦亮双眼,猛虎不可卧于塌下。今日他们能杀了您的臣,明日就能夺了您的命。您看清了么?谢林的血把您浇醒了么?

那日他将各地小吏罢一事呈上,为的是试探。若父王当即拍案,下令彻查此事,那便说明了父王对华族还是忌惮的、还是倚重的。若忍下不动、有意放之,那便说明父王已动了心思,想要借此大做文章,以弱华族势力。

事实证明,父王选了后者。而他只是添了把柴,将大火燃的更热些罢了。烧的越旺,也就越有利于寒族出身的他。

凌准不是傻子,喘了一会,终于明白了。他老目蒙,看向俯首不语的儿子。半晌,迸出大笑:“好啊!好啊!”

这一笑,笑的得显丈二了:这……唱的是哪出?刚才明明还是龙颜大怒……

“小九啊。”青王围着凌翼然绕了个圈,“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嗯?”语调中竟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儿臣驽钝。”凌翼然的身体俯的更低。

“哼!”青王重重吐气,震的胡须微颤,“装傻!死小子!”

他一脚踢向凌翼然的后背,惊的得显倒抽一口凉气:九殿下不会……不会被踢傻了吧。得显好心地俯下身,想要将凌翼然扶起。却见那双微挑的黑瞳溢出浓浓笑意,优的­唇­线弯弯勾起。

这……这……又唱的是哪出?可怜的内侍长再次丈二了。

“父王英明。”凌翼然转过身,半跪着仰视凌准,“天重元年大兴书院,天重三年力排众议开寒族科举、赐予职。天重五年初涉文书院,揽各地寒族才子入都参政。天重十年颁布畅言令,市井小民皆可言论政事。天重十二年削减商税,兴洋洲为商贾重地……”他深深一揖,沉声道,“父王之深谋远虑,让翼然为之折服。”

很受用,这样的溢真的很受用啊。凌准含笑视下,这么多年了,他细细考量、­精­心策划,只有这个儿子从点点政令中猜出了他的心思。暖儿,暖儿,凌准心中涌起热流,你给孤生了个好儿子啊。对不起,孤不能实践那份诺言了。小九他更适合这王宫,更适合这……

按捺心中的欢喜,凌准想到了一个问题,他微拢眉头,沉声道:“只是,还缺了一样啊。”他又何尝不想拔掉心头刺,一扫二十年来的憋屈。只是寒族的爆发,还不足以震慑自震朝以来就横霸神鲲的华族势力。还缺,还缺……

“天重我王,国运隆昌。”

脚下那人忽地开口,凌准暗叹视下:此儿类我,果知孤之忧怀。

凌翼然笑容漾深,俊眸满溢着势在必得的神采:“父王乃是天授之君,天时必助!”

凌准虚起双目,探究睨视:原来这孩子耍的不是单臂拳,而是连环脚。

虽然他不愿承认,但却已是第二次落入了小九的套。

他老了,真的是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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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书院的编修为何不分轻重地激怒台阁二院,又为何打不还手?我握紧双拳看向殿外,百十号老少围着几十个年轻编修报以拳脚,可谓人多壮胆,连平时最文弱的员也目露狰狞、一副嗜血模样。再这样下去会死人的,我心头一颤,向前迈去。

“丰侍郎。”

一声轻唤阻止了我的前行,只见聿宁双目淡定向我微微颔首:“关于定侯礼侍问题,本还想和你聊聊。”

心知他只是借口将我拦下,只得举步上前:“大人。”

“云卿。”聿宁面如常,语调却渐冷,“成大事,不可心慈手软。”

我眉梢微动,怔怔地望着他:“元…仲……”

“牺牲已是必然。”

耳边回荡着这句淡言,我心绪缭乱一时难以平静。激涌的人潮拥堵在殿门外,让其他员进出不得。那边上阁的上司马挑着扫把眉,讥讽地看着面苍白的左右二相。而洛大人则目不转睛地看着哄打的人群,似在算计什么。

“父亲大人。”一个隐忍的低吼从身后传来。

我偏身一瞧,何猛站在何岩身侧,高大的身躯微微弯垂:“我想……我想……”

不苟言笑的何御史虚起眼直直看向殿外,面依旧冷硬:“娄敬,你的弱点就是太优柔寡断了。”

“……”何猛惊讶地抬首,监察院的众也瞠目视来。

“老夫既能将独嫁于你这一介寒族,又岂会对寒族庶士寄以白眼呢?”何御史说这话时,目光落在了两相身上,毫无惧,“想做什么就去做,不必事事问询。”

闻言我想到了一个词:浩然正气。

何猛冲他深深一揖,大步流星地冲进殴斗的中心:“子云!子云!”

“何大人。”董相绷紧下颚,气音出声,漫溢警告之味,“你可要想清楚啊。”

何御史淡瞟一眼,甩袖背身,嶙峋的侧脸透出浓浓坚毅。

“子云!”长唳入云,哄乱的殿前忽然百拳皆止,疯狂的众突然向后退身。我微握双拳,绕开傻愣的众人探身望去。文书院的编修们被打的不成|人形,身上的袍也变成了烂衫布条。

“子云……子云……”眼角带青的何猛抱着面目全非的谢林,含泪低呜,“子云……”他颤着大手不停地抹着从谢林嘴角溢出的殷血,“太医!太医!”沉厚的吼声在青穹殿回荡。

我走上前,半跪着俯身,伸指探向谢林的颈脖。

“子云、子云……”何猛喃喃着,将谢林打横抱起。他的右腿微跛,看来伤的不清。何猛挺直腰杆,好似鹤立­鸡­群:“太医院,太医院……”

“娄敬。”我一把拽住他的袍。

“让让!”他像一头蛮牛撞开了数人的包围。

“娄敬!”我手上加力,逼的他回头,“谢编修……”我叹了口气,暗哑道,“已经去了……”

何猛愣了一下,扭身挣开我的拉扯,一瘸一拐地向前跑去。

“拦住他!”身侧一声大吼,礼部尚书魏老头束冠歪斜,目露狠光,“事已至此,大家还能怎样?!”

“还能怎样……还能怎样……”吼声在广场上回荡,一众员如梦方醒,决绝狠戾取代了先前的呆愣惊慌,个个撂起袖子、目露杀气。

是想一不做二不休?!我暗叫一声糟,翻身越过何猛高大的身体,夹起双臂震开左右袭。

“大人!”身后响起何猛一声重吼。

我没有回头,从袖管里取出白笏,淡淡地扫过一张张嗜血的红眼。双臂运力,气冲掌心。只一下,象牙笏完整地没入青石地,白的笏头与地面平行。允之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那位肯定也已知晓。一个谢林就够了,不用再牺牲下去。

僵持着,众不敢上前,却又磨牙瞠目,好似围猎的豺群。

“王命到!”殿内一声唱和,殿外急急跑来一群御林军。

“众位大人还不跪听圣意?!”内侍长眉目带厉,大声怒喝。

那些人极不情愿、极不情愿地步入大殿,我扯了扯何媚衣襟,与他两两跪下,身前平放着谢林渐渐冷却的尸体。

“众卿无视王威,聚众殴斗,孤病中疾首。特命三阁今日不必上职,长跪青穹!”内侍长一口气道出口谕,四下一片寂静。

“文书院编修殿前妄言,紊乱朝纲,罪不可免,同责相罚。”

此言一出,殿内传来轻笑,刺耳刺心。

“为何?”身边传来切齿之音,“为何?”

我垂着眸,看着何猛厚实的手掌狠狠拢起。

“为何?”他一直念叨着这两个字,一洗过去的唯诺之情,敦厚的面容染上一层厉。眼见御林军将谢林抬下,他重拳落地,砸的青石板隐出裂纹,“为何?”

相信这样的疑问渗入了每个人的心底,只是……

我看着面露讽笑、轻松理冠的台阁吏,他们该是认为众拳杀人,其中罪责王上难以计较,此事就以罚跪结束不了了之吧。

脸上的乌紫红肿却掩饰不去文书院编修眼中的怒焰、眉梢的不屈,恨意更盛。

我看了看身侧挺直背脊的何猛,真像谢林啊,他终是觉悟了么?权争中从来没有中间派啊,从来没有。而何猛一旦选了边,就连带着何御史选了边,也就逼迫着监察院选了边。

允之,你这剂猛药下的可真好,震醒了多少人,又麻痹了多少人。

王为何对华族一纵再纵?

若我没猜错,纵是为了杀,这就是所谓的“捧杀”吧……

…………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红炉焙酒宜早寒 下

章节字数:8041 更新时间:08-06-13 09:58

冬日里昼短长,才过哺食天就褪了,晕开了压抑的深蓝。

责罚终于过去,众人拖着疲惫的身体、行姿百态地离开了大殿。我自小习武,长跪之时尚能气走全身,起步轻快全无障碍。倒是那些文弱书生,只跪了半日就晕倒了大片,连领头斗殴的魏老头都累的打了摆子。只可怜了那些本就有伤的编修,跪了一天再行路不免狼狈。

“不用你扶!”一声沙哑,只见额角留着血印的路温挥袖甩开何媚搀扶。

这一次,何猛没有沮丧、也没有辩解,不由拒绝地拎起他,又一把扛起另一名几近奄奄的编修,面坚毅地向前走去。

“我说不用你扶!”路温还在挣扎。

“不要你假好心!”又一声叱骂

“你是聋子么?”语调有些无奈

“你……你……”声音终是弱了下来,三人渐渐远去。

走出午门,我刚要上轿,只听一声大吼:“丰侍郎!”

我停住脚步,偏首看去,怎么会是他?

“丰少初。”秋启明语调轻快,很是亲热。

我微敛容,拱手行礼:“少侯爷。”

“唉?少初何须多礼。”他边说着,边伸手而来。

我便不留痕迹地向后轻退,躲开了他的碰触。抬起头,正攫住他眼中闪过的疑。

秋启明再前一步,咄咄逼人地开口:“今日是我寿诞,还请丰侍郎赏脸一聚。”

我心神一紧,瞟向远处,却见振国侯府华丽的车驾边停着数十顶轿子,探出头的不仅有那日的几名帛修院员,更有诠政院左相麾下的几位­干­将,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弹冠相庆了么?杀人后的寻欢,人的堕落。想到这我浮起假笑,微微倾身:“云卿恭贺少侯爷寿辰,只是……”

“只是你自视清高,不愿与华族共席?”秋启明霎时变脸,语带威胁,“丰侍郎,本少爷请你是给你面子,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啊!”

他黄见势就要按住我的肩,忽地从身后冒出一只手挡住了秋启明的动作。

“秋少侯。”红的衣袍翩然擦过,允之眈了我一眼,漾起微笑,“少初年纪尚幼,若有得罪,还请少侯卖本殿一个面子不同他计较。”本殿二字咬的很重,允之难得露出锋芒。

秋启明看了看允之,再瞧了瞧我,缓缓地放下手臂:“啧,难道丰侍郎是个姑娘家,就这么碰不得?”语调尖锐,让我不由一震。

“是啊,当然碰不得。”允之搂住我的腰,笑得暧昧。不能挣扎啊,我僵直身子任由他做戏。他细白的手指划过我的颈侧,最终停留在假喉结上:“本殿舍不得他被别人碰。”

“喔?”秋启明挑了挑眉,“朝中不少大人是同好啊,可是九殿下该知道,喜好是喜好切不可太过张扬,否则对丰侍郎的前途可不好。”

目微垂,允之眉梢带笑,极轻极轻地开口:“少侯说的东”

“那?”秋启明示意地看向我的腰间。

“少初。”允之媚眼瞟来,瞳与沉暗的天幕融为一体,“去吧。”优的眉似有似无地轻挑,他的­唇­瓣溢出淡笑。

什么?!感受着腰间的力道渐渐消失,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就这样把我卖了?!

“记得早点回来。”他潇洒地转身,带走了我最后一丝希望。

坐在轿中,感受着身下的颠簸,我如坐针毡。这分明是鸿门宴,听秋启明的口气,明显是已经怀疑我的身份,可允之为何撒手不管呢?坐立不安地敲了敲轿身,轻唤道:“阿律,阿律。”

“大人。”随轿行走的朱雀掀开布帘一角,抑声低应。

“这是去哪儿?”这行路方向有些熟悉。

“云上阁,秋启明在云上阁包了雅楼做寿,我一路上看到不少达显贵的车驾。”

凶多吉少!我手脚冰凉,心头惴惴:要是在众人面前露馅,那只有拼死一搏了。

“若不是大人不懂得收敛笑容,又岂会有今日之。”轿外传来低声抱怨,“殿下说了,长突如短痛,不如将计就计,就在今把所有问题解决掉!”

他说的倒是豪气万丈,哪里知道我是苦水难倾。

解决,解决,要能解决当然最好。

可是,可是,我也要有那个功能啊!

哭无泪……

今日不能指望有人来救了,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走进妓馆。元仲与洛大人今日值,哥哥又远在京畿大营练兵,唯一可以倚仗的某人却弃我于不顾。

本人,韩月下,丰云卿,丰少初,就是一棵小白菜。

穿过雕梁画栋的大厅,不经意瞥见一抹湖,那道身影像极了师兄。我停下脚步再看去,却已不见踪影。难道是我眼?嗯,一定是紧张的眼了。再叹一声,认命跟上。

…………

“怎么?这姑娘,丰侍郎还…炕上?”秋启明搂着娘,散着衣襟,虚眼向我看来。

我身侧的妓扑扇着眼睫,红­唇­微翘,仿若有说不尽的委屈:“大人……”

狠了狠心,轻应:“这姑娘虽,然是云卿的心头好。”我虽涉世未深,但也知道男身型上的差异。特别是在阅人无数的娘面前更不可大意,因此只有委屈你了。我合上眼,推了推身侧的子:对不住。

一声低呜,妓掩面而去。

“少初还真是郎心似铁啊,啧啧。”左边响起调侃,“那绿云可是阁里的上等姑娘,何曾被这般嫌弃?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呐。”

“唉~”秋启明虚掩双眸,笑得有些坏意,“来妓院不就是图个乐子,少初慢慢挑,云上阁佳丽众多。本少爷就不信,就没少初看的上眼的。”

也就是说今我不­干­也得­干­,非要弄出个所以然来。垂在案下的手紧握成拳,面上还堆着假笑:“劳少侯爷­操­心了。”酒到­唇­边,我眨了眨眼:若承认自己有龙阳癖,是否就能躲过此劫?微挑眼眸,恰遇秋启明充满算计的眸子,当下我便穿心明白:那样只会弄巧成拙罢了,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郁闷地含住一口酒,任甜辣的滋味在齿间穿梭。

“大人,姑娘来了。”这一声清亮却又微哑,显得很不自然。

我偏首看去,一个纤细的龟公就半跪在我身侧。那侧脸被整篇紫红胎记覆着,略粗的眉毛不住颤动好似毛虫。忽地,他偏过头,露齿一笑,惊的我喷酒而出。

“噗!”我嘴角歪斜,愣愣地看着那人,一丛清酒划入颈侧。师…师…师!在心中抱头狂吼:啊!龟公是师!师是龟公!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抹了抹脸上的酒水和口水,眼中放出危险的光芒:“小的面容奇丑,惊到了大人,还请大人原谅。”

“……”我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恨不得一把抱住她,却又不得不忍住。

眼见她转身离去,我几要拽住她的衣角:师我不是故意的喷你的,我真的不是故意!

一人与师错身,清丽的容颜在光四­射­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出。双重惊喜啊,桌下的手掌微微颤开。

“大人。”她不卑不亢地行礼,引得众人注目。绿云高绾,斜Сhā一枝鎏金点翠步摇。姿容雅致,见者莫不倾倒。不以骄,却以质傲。

主座上秋启明摒开左右娇娃,探身问道:“你叫什么?”

“小子名唤梨雪。”

秋启明把玩着手中玉杯,目露探究:“本少爷怎么没见过你?嗯?”

“……”她闷声不语,蹙眉颔首,最断人肠。

“嘿嘿。”师龟公搓着手,露出两颗黑牙,这容貌毁的还真够彻底。她猥琐地瞟了瞟上座,谄媚道,“梨雪原为家,前些日子相公死了,这被家里大娘卖到咱们云上阁的。”

“喔~”

“真真可怜啊。”

座中众男故作叹息,语调中充满了畏亵之意。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位,猜测着其中机缘。

“梨雪。”一声轻笑打破了我的思忖,秋启明目露得,向我扬了扬下巴,“去伺候那位大人。”

好啊,真好。我假作正经,心中却早已雀跃。“嗯嗯。”我清了清嗓子,端起酒杯示意她斟酒。如梦淡淡含笑,倾身向我靠来。她身上的薄荷一扫周围的气,让我的脑内越发清明。

“大人。”她臻首倚来,在我耳边轻语,“这房里燃的是。”

闻言四顾,果不其然,众人面染酡红,目露浊光。怪不得刚才我体内一阵燥热,原来这薰的缘故。

“这酒……”看着杯中微漾的醪,我不皱眉低问,“也是?”

笑得清然,她将小巧的白瓷酒瓶放下,倚着我目露:“刚才滟儿换过了,这壶是­干­净的。”

举杯轻呷,只一口就让我胸口翻江倒海。

“怎么了?”如梦挺直腰肢,帮我挡下主座投来的目光。

狼吞虎咽地喝下一碗甜汤,这才将胃里的酸涩洗尽。面对关切的眼神,我艰难地扯动嘴皮:“是白醋。”

“啊?”

师还是嫉恨了,嫉恨我喷她酒水。就用我最恨的酸醋来报复,在虎视眈眈的酒宴上,我还不敢造次只得认栽,真是太恶毒了!

一瓶醋喝得我死去活来,活来死去,好像硫酸洗胃似的不人不鬼。身体瘫软亿如梦怀中,眼中含泪,视物朦胧。

“哟,终于开窍了?”秋启明轻快地笑着。

我被酸的神志不清,恍恍惚惚点了点头。

“来人啊。”我迷蒙见看到秋启明挥了挥衣袖,“去给丰侍郎开一间暖房,梨雪啊,你可要好生伺候。”

“是。”如梦乖顺地答应,扶着我慢慢走出充满浪语声的雅室。

“不行了……”我低开口,捂着嘴不住­干­呕,“我不行了……”

在一边引路的师挑了挑眉毛,露出几颗黑牙:“嘿嘿,这样不是很捍,师你不用演戏,就把中了毒的神态表现个彻底。这都是本鸟的功劳了,哈哈哈。”

我瞪,我死命地瞪。

转过楼角是一个个独立单间,里面不时传来欢爱之音。我面上一热,连带着耳垂灼烫。

师推开最里面的那间房,装模作样地一揖:“大人,您请慢用!”她变着嗓子叫出一句不伦不类的话,随即将房门带上。

“啊!”我揉了揉脸颊,长舒一口气,瘫软地趴在木桌上。接过如梦递来的茶水,我轻沾了一口,随即敛神道:“不会那么简单。”

“唉?”

我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那秋启明城府极深,手段又很是歹毒,不可能就此放过我。”

“咚、咚、咚。”门上传来轻叩。

“谁啊?”如梦懒懒应道。

“小的是丰大人身边的行走,特来为我家大人送东西。”

是朱雀!我秘开门、拽人、膳,一气呵成。

阿律指着如梦低笑出声,“原来是熟人啊,这下可方便了。”

“殿下是不是给了你什么锦囊?”我从上到下来回打量,“快拿出来!都火烧眉毛了!”

“锦囊没有。”阿律摊手摇头,“锦人倒有一个。”他撕下假面,露出与我别无二致的容貌,惊的如梦目光频动:“你…你们……”

我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怪不得允之说出了午门一定要将朱雀随身带着,其中的蹊跷我怎么没想到呢?李代桃僵,好一个妙招。再不多说,匆匆交换了衣物。我将脸上的假面和喉结取下,恢复了真容。

如梦帮我将满头青丝塞入布帽,上下打量了一番,方才开口:“记得低着头一路快走,不论谁唤你都不要回头。”

“嗯!”我重重颔首,偏身打开门闩,开门的那瞬突然想到了一点关键。盯着阿律,警告道:“记住,这是做戏,不准占我的便宜。”

“哈!”他自恋地摸了摸脸颊,“我还担心被她占便宜呢。”

身后传来低抽,如梦怕是被这个厚脸皮吓到了吧。打开门左右瞧瞧,见廊里无人,这才快速钻出。

“可怜神鲲第一男子今就要献身于此了,唉!”

脚下打滑,险些摔倒。我扶了扶布帽,低着头一虏行。快走到转角处,只见一名郎搂着妓迎面走来,我紧张地加快脚步。未及擦身,只听身侧木门呀地一声,我的右手腕被紧紧抓住,还阑及挣扎就被大力扯入。

“哟,可是猴急的。”两声讪笑。

“啪!”木门紧合。

我心上一慌,头皮秘发麻。反客为主翻腕缠臂,快速转身手刀毕现。旋身的那刹,本就不牢靠的布帽顺势滑落,一头长发披散而下。

只两招,我就被牢牢制住。大骇,此人是谁?

“……”我喘着粗气,胸口起伏,背着身炕到那人相貌。只觉温热贴上,那抹熟悉感我收起了忐忑,“修远。”放松身姿,软软地倚着他。

无言的搂抱,空气中仿若飘浮着细雨般的音符,我沐在极度的温柔中。

“云卿。”极柔的语调,他仿佛是在优雅地吟喃。

“嗯。”我舒服地合上眼。

“这里是我的。”

“唉?”我秘回身,当看到那双弯弯生的凤眸,满肚疑问止在喉间。

修远伸臂将未入怀中,嗓音如潺潺清溪,蜿蜒在我心头:“云上阁是眠州的产业。”

“是细作?”我抬首轻问。

他幽幽颔首,清炯炯地看来:“我来云都的路上,正遇梧雨兄。”

“喔……”我长应一声,随即敛神,“秋启明原是串通了这里的嬷嬷,想要对我下重药的吧。”

修远眉峰轻蹙,将我紧紧拥住。他身体微僵,撒发出不尽杀气。

“其实,那嬷嬷也不知是我,所噎…”话未说完,只听门外一片喧闹。

“来!来来!”秋启明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大舌头,好像是喝多了,“都…都陪少爷好好……耍啊…耍……”

声音越来越近,又听一声重踹惊叫声四起。这人借酒装疯,也是针对我的么?

踢门声一记接着一记,我心跳加速,埋首于修远的胸膛。

“少侯爷,您醉了!”

“坠?少爷我…呃……”他响亮地打了个酒嗝,“少爷我没…没没坠!啊哈哈哈,露ρi股露ρi股!”

这两声让我如梦方醒,秋启明装疯卖傻、带着众人踹门窥,为的是看我真身吧。若瞧到我是子,那来吃酒的都是人证,我就是想赖也赖不掉。七殿下一党,着实­阴­毒!

近了,近了,怎么办?

惊慌中只觉身体横斜,整个人被轻轻放在了内室的上。修远放下帷帐快速脱衣,看的我目瞪口呆。他将外袍甩在了地上,又将衣带扔在了桌上。我眨了眨眼明白了他的意图,也手忙脚乱地脱起衣裳。

时间不等人,我埋头苦­干­,同腰带较起了劲。怎么绑了个死结,还是在后面。我皱着眉,向后探手,够不到,真是急人。自顾自地解袍,浑然不觉周围的异动。

“开…开……开门!”门外响起傻笑,我这才慌忙回神。却见修远瞳若灿阳,灼灼的目光直­射­而来。

“嘭!”一下,门闩隐隐作响。

我被他露骨的神所震慑,愣在那儿一时无措。

“嘭!”再一下,可听到木裂声。

他气息促乱,秘倾身将我逼倒。

“修…远……”喃喃出声,扯了扯快要将我勒死的布条,“腰带。”

一双凤眸水亮水亮还带着朦胧淡雾,优的­唇­线微微上扬。

“嘭!”三!

“刺啦!”

几乎同时,门开的瞬间了,我的腰带恰被他震断。

“这里这里……呃……”透过帷帐看到一人歪歪斜斜地走来,“这里又是谁……啊谁……”

修远撑臂掩住外侧,两瓣充满热度的­唇­旋即覆来。不似以往的轻柔克制,这吻如疾风骤雨,瞬间充溢这我的感。不仅仅是­唇­上的触碰,温暖的手掌在我的身上游移。

战栗,被他激放的情感吞噬,好似一叶孤舟,任由海浪涌动。

“找…找到了!”帷幔被拉开,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

感觉到­唇­上的重压缓开,只听修远沙哑地低吼:“滚!”他长臂一挥,强劲的真气将秋启明震出门外。再一震,圆桌将木门抵住。

我急喘着仰视,从没见过这样的修远。­唇­上热热的,伸手摸去,好似微肿。身上有丝微凉,颔首看去,我衣襟散乱,大片肌肤外露。低呜一声拢起衣衫,两手掩容不敢与他对视。没脸见人了,没脸见人了。

热源渐渐贴近,我僵直身体好似一条死鱼:他…他……覆上来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屏住呼吸,心跳如鼓。

修长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梳理着我的长发,“云卿。”醇的嗓音贴在我的鬓边轻喃,一声便让我柔软。

温热的­唇­触及发,其中的怜惜让我心湖荡漾。

“云卿。”如丝缎般低稳的声音,轻滑在我的心底。

他微冷的面颊贴上我的手背:“两情相悦并不是什么丑事。”

心头一颤,僵直的双手找回柔感。

“难道你打算一辈子不看我么?”温温的语调浅浅低流,那般的柔,那般的让人不觉叹息。

“不……”我不回应,出声了才发现自己的语音有多虚弱。

双手被轻轻地拨开,入眼的是他被隐柔的俊轮廓,以及他耀着象牙白的肌理。这迷乱了我的神智,头脑一阵轰热。他浅淡扬­唇­,笑得极之醉人。黑滑的长发垂落颈侧,细软的发梢微拂在我的脸颊,痒痒的酥麻一直流入心底。

他眼中的细细思慕渐渐化为炙热情火:“卿卿。”低哑的轻唤似曾相闻。

在何时何地?我下意识地追忆。

啊,是在梦里。

可这不是梦,因为我感受到他的真实,他的隐忍,他的渴望。心头软软的,软的不可思议。这个男人不知何时霸占了我的心底,在我的心湖漾起涟漪。一段悄悄酝酿的感情,已如月光,在眼角眉梢静静栖栖。终是酿成了一瓮,让人思之狂的醇醴。

爱恋之情在胸口发热,我抛开了矜持,挣脱了赧意。伸出双手,轻轻触碰他的身体。

他惊颤,他低吟,发丝终是交缠在一起。

“唉!”门外一声高吼,“怎么关上了?”

肌肤渐渐加温,我听不真切,有些意乱情迷,眼中只映着他熠熠生辉的曜瞳。

“啪!”一记重响,将我从沉醉中惊醒。

“嘿嘿!劈飞拦路虎!”是师的声音,她进来了?!

修远低斥一声,撑起双臂,俯身轻吻我的眼睑。如丝细雨般,密密。

“卿卿?”师的声音很是轻缓,像是在试探着什么,“卿卿?”

脚步近了,我手足无措很是慌乱。修远轻轻叹息,拿起衣袍将我细细裹紧。束胸的布条还在,勒得我有些难以呼吸。

“卿卿?”透过帷幔,只见师跳步而来,她刚要触及幔,只见修远抓住帘缝不让她掀起。

“师……”我躲在修远身后,哑哑出声。

“卿卿你怎么了?”她有些急躁地扯动帘布,“受伤了?!”

“没没。”我急急应声,看着快要撕裂的帷幔,额角浮起冷汗。

“小鸟!”师兄你真是雨突至,解救了我这棵快要枯死的禾苗。

“放开。”师兄低喝道,“不要胡闹。”

“梧雨兄,外面怎么了?”修远突然出声,惊的师向后几跳。

“咿?咿?”师出声低叫,“卿卿和景阑,这、这、这……这就是捉­奸­在?!”

大窘,强作不闻师的念叨,我侧耳倾听,妓馆果然安静了许多。

“呵呵。”师兄的笑声如细阳淡照,很轻暖,“呀,兄现在才发现异样么,真的是好令人意外啊。”忘了补充,还笑得依旧坏心。

修远似已习惯他的调侃,不恼不怒,表情淡然。他挡在我身前,姿态闲雅地穿起衣袍。我正穿衣,却正对他眼底煽情的残。脸上骤烫,偏身背对他整理起衣襟。

“星陨东天,月掩轩辕。”幔外响起师兄的吟诵,“如雨西流,如瓮如斗。”

说的是流星?!我穿戴整齐,套上长靴便向窗边跑去。

啪地一下推开窗扇,只见深渊的天幕里,流星如水墨大师信手晕染在宣纸上的线条,如草叶上垂下的清露,一瞬间,便坠向不可知的所在……

不!不是不可知!我撑手探身,任由风拂动身后的长发。星陨处,如萤火点燃了草丛,天边燃着熊熊大火。暗红的火舌叫嚣着冲天而去,好似卷烧着流星为景的画轴。

如此热烈,如此蓬勃,为点亮了不尽的希望。

火蔓处,是青国的王宫,怪不得这云上阁已人去楼空。

是谁­操­纵着这祝融,又是谁隐密在中?

钦天监啊,钦天监。我不惊叹,允之你是先谋后动,果然是高手。而你烧的可是那处,可是华族的脉搏?

腰间被轻柔环住,我靠在修远温暖坚毅的胸膛上,极缓极慢地牵起一抹笑。

红炉焙酒宜早寒,鸳帐共话语喃。

寒光垂静自一,飞星东曳灯火阑。

这一,

星陨,天变。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两重心字 一剪相思 上

章节字数:6467 更新时间:08-06-13 09:59

星陨之鱼水之欢

云上阁里莺歌燕舞、粉缭绕,最北边的三等雅间外,一个纤细瘦小的人影蹲在门边正侧耳倾听。

“咿?”小人儿抱着一个玉酒壶,细白嫰耳紧贴门上。怎么会这样?她秀气的眉头紧紧锁住,紫的胎记随着面颊的鼓起而显出几分生动。

半晌,她站起身,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四下无人不一阵雀跃。她兴奋地伸出食指,暗运内息将蒙窗的棉布戳开一个小洞,黑亮活泼的大眼眨视屋内。透过纱质屏风,她隐隐看到帷里交叠激浪的身影。

“人,好人,饶了奴吧……”下面的子轻泣告饶。

“贱人!看你那副荡样!”身上那男子动作很是激烈。

“呜……”子喉间发出类似于低咽的声响。

“唉?”窥的那人抱紧酒壶,面越发的迷茫。她撇­唇­颔首,再次蹲下:不是鱼水之欢么?怎么没有鱼也没有水,更没有欢呢?

她垂首敛神,目中闪过一丝恼意。难道是小鹤子骗了她?果然啊,上次她问柳寻鹤妓院有何好玩之处。那家伙就闪烁其辞,被问的不耐烦了才丢下四个字“鱼水之欢”。

欢?欢?这样叫欢?她狠狠地瞪了一眼魔音缭绕的雅房,杏眼流火,鼓起腮帮。

忽地,她舒开双眉,恍然大悟般地拍头。

原来是这样!“鱼水之欢”,只有置于其上的鱼才能吃到好饵,才能感受水中之乐啊!怪不得只有上面那人一脸兴奋,下面的子突生。鱼水之欢也是要讲求位置问题,嘿嘿,若不是她溜班来“学习”,岂不是要错漏这么一段重要的“知识”?还好,还好啊。

她庆幸地扶了扶胸口,兀自笑。

“什么东西这么有趣?”

小鸟秘一惊,身体僵直然敢回首,因为她已感受到那个存在感十足的人就在身后。

丰梧雨盯着眼前一动不动的师,琥珀的淡眸耀出笑意。他俯下身,贴着纤细的娇躯探向窗上小洞。

“师…兄……”小鸟吞咽一口,哑哑开口,“其实……”话出一半,再难继续。

丰潋滟心急如焚,面如土灰,只觉一个小人在心中发癫打滚:啊!怎么会被师兄发现!怎么办?怎么办!

丰梧雨眉梢微挑,带笑直身。垂眸就见体前佳人削肩垮下,细­嫩­的耳垂红得滴血。

他心头一阵微痒,兴奋的握起双拳。按捺下心中滋蔓的邪念,丰梧雨这才微哑开口:“小鸟,长大了。”

意味深长而又暗带隐忍的语调滑入某人的耳际,却被曲解为这般……

唉?师兄没羽怪她?丰潋滟如被解|­茓­,如释重负地抬首一笑:“是啊,是啊,小鸟是大人了。”

的双眸轻轻一耽便让他心驰神荡,在丰潋滟炕到的袖里,他手上的青筋明显暴起。

这小人儿终于对男之事动了心思,真恨不得就此将她拆骨入腹。他忍啊忍,终于忍到今天了。

“师兄,咱们还是快点离开吧,被发现了可不太好。”

丰梧雨看着她左右飘动的眸,过了好久放才平复血管里激流的热血。

“嗯,是啊。”他笑得无害,任由小鸟拽着前行。

瞧着她如细柳裁成的腰肢,丰梧雨心头有说不出的火热。十七年前,当他看着师傅怀中好似面团的婴孩,只觉有趣。而后的岁月,他将她护在怀里,教她读书识字、鞭法武功。说是师兄,其实更像师徒、父,亦或是青梅竹马。后来他才发觉,原来自己是这么恶劣,竟将她当成面人,沾着情水就捏成了自己喜爱的模样。

在丰梧雨的心中只有一个师,那便是丰云卿。

而她……

冬阳般轻暖的眸子细成了弯弯月,丰梧雨不留痕迹地舔了舔­唇­角,露出骇人的占有。

而她,是他早就定下的啊。

十七年都熬过来了,更何况着须臾片刻?丰梧雨隐下心间火,微垂淡眸。这丫头还是根木头,这样怎能吃的尽兴?他要等到这棵妖娆情发出芽、抽出叶,一点一点蜿蜒到他的脚下,迫不及待地缠上他的身,娇俏无比地凑近他的­唇­。

而他,只要张口就能将她吃下。

“啊~切!”某人皱了皱鼻子,打了个响喷:可恶!是谁在说她的坏话?

…………

“还没找到?”秋启明虚起­阴­鹉眼,瞥向身侧。

“是。”贴身小厮垂目避视,低声说道,“小的看着那龟公扶着丰侍郎转过了楼角就不见了。”

打死也不能说他是被上菜的侍挑逗的心神恍惚,才跟丢了那个貌丑龟公。否则凭他家主子的残虐做派,他这条小命怕是难保。

秋启明虎口一收,玉杯霎时迸裂。助荆一仗宁侯立下大功,引起各方注意。其实他们大可以将九殿下于麾下,共助彻然登基。怎奈小七打小嫉恨这个弟弟,只肯赶尽杀绝。而秋家的赌本可全压在他这个­精­明狡诈的表弟身上,就算是难以赞同此举,他也不得不为彻然完成心愿,今日必须弄清丰云卿的身份。

想到这,秋启明面上重新扬起轻浮的笑,伸长双臂将左右姝揽于怀中:“来!喝!喝!今不醉不归!”

继续作乐,却是笑里藏刀……

满脸通红的秋启明靠在小厮身上,满面傻笑,脚下打晃,眼中却闪着­精­光。他假作醉态,呼朋引伴。

过了楼角,有六间房。

他眼珠一扫,便有了计较。

“来!来来!”秋启明卷起舌头,声音扭曲的可以,“都…都陪少爷好好……耍啊…耍……”

“少侯爷,您醉了!”左右赔笑。

“丫丫个呸!”秋启明一张嘴,带着浓重酒气的吐沫喷洒在侍从的脸上,“谁…谁……他娘说…说本少爷…爷醉了?”。

“没,没。”小们点头哈腰,赔笑哄道。

“嗯,嗯。”秋启明脸颊酡红,回身一脚踹开了第一间房门。

他眼中­精­光闪过,嘴角夸张地咧开:“看看,里…里面…是谁?”

“啊!”

“少侯爷?”

帐内赤条男遮被大叫。

搜房,一间,两间,直到这第三间……

“滚!”

帐内男子沉声一吼,一记掌风就将秋启明挥出暖房。

“哎唷!”周围随行被压个正着。

在左右的搀扶下,秋启明打着晃站起。虽然只瞧到了一眼,但也能确定房中人并非他的目标。只是,这江湖人太不知好歹,竟然将他一掌扇出。等他收拾完姓丰的那小子或丫头,就来教训教训这个不长眼的莽夫。

“哼!”秋启明怒瞪一眼,脸上旋即堆起迷蒙傻笑,“还有……谁……谁……呵呵,呵呵呵!”

继续,继续,继续捉“­奸­”。

“近了,近了。”

最里间的暖房里,朱雀披头散发地跳上。看着平静如水的如梦,他警惕地双手环胸,“等下,你可别乱来啊。”

什么?如梦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男子,完的表情瞬间破裂。

“我可告诉你,仰慕是可以的,但不能动手动脚。”自恋的朱雀脱下衣袍,谨慎地来回打量。

仰慕?她躺在下面只得仰,但决无慕!

“哈哈哈!哈哈哈!”撒泼似的大笑自门外传来。

木门被踢开的瞬间,朱雀除下最后一层衣物钻入暖被。

瞪,瞪,上两人僵持不下地瞪着。两看相厌,不爽滑到嘴边,却变成了情到浓处的宛转吟娥。

人才,朱雀看着身下这不暗叹。

是个人才,如梦不情不愿地承认。

帐外装疯卖傻的秋启明垂眼看了看凳上的衣物,嘴角勾出­阴­笑,终于找到了。

“谁?”帐内一声低哑的清吼。

“谁?谁?”秋启明兴奋地打着癫,一把拉下虚掩的幔,“是……是……”醉语未落,他打结的舌头就已僵住。

怎么可能?!

秋启明看着眼前这人平坦的前胸,目光不甘地来回逡巡。

男的?怎么会是男的!先前他几次试探,几乎可以肯定丰云卿是为子。何况表弟请宫里资深的验身内侍仔细打量过,更笃定了此人扮男装。

啊?!

跟在秋启明身后踏入暖房的众个个塌眉耸肩,一副希望破灭的模样。

真的是男的?可恶,真的是男的?!丰侍郎明明笑若,明明腰若纤柳,明明行似弱风,明明静似幽兰,明明……

哎呀,明明有无数个“明明”,明明让他们浮想联翩。怎么,怎么真的是一介儿郎?

朱雀横眼一扫,翻身下,薄薄的亵裤难掩男特征。

“看够了?”他拾起凳上的衣物,自顾自穿了起来。

一群鬼,朱雀在心中暗骂。唉,怎奈郎独绝、尽被意啊。只可惜,只可惜他最在乎的那人是眼盲心盲,炕到他的、他的好!可恶,着实可恶。

衣服上残留的暗让他锁紧眉梢,妖­精­啊,连衣服都沾了妖味。

人,人有什?为什么师兄和人欢好?想到这,朱雀不忿忿。他怒瞪石化的众人,冷硬出声:“人与我如同­鸡­肋。”

上背身穿衣的如梦脊背一僵,清的脸颊微微颤动。这家伙也不想想,大放厥词坏的是谁的名声?人才?先前是她瞎了眼,他明明就是个蠢材。

啧!丰少初喜欢男人!

众人眼中又重新迸发出希望,看着他纤细的腰肢,心头快要熄灭的火苗又重新燃起。好啊,真是好!

“不好了!不好了!”那边刚说好,唱反调的就来了。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秋启明的贴身小厮倒摆起了威风。

“天…天……”行走侍从喘着粗气,指着房梁吼道,“天变了!”

什么?秋启明大步向前,忽地推开木窗,身后一阵抽吸。

“天外飞矢!”

“不祥之兆……”

冷风吹散了秋启明身上浓浓的酒气,他举目远望,星陨处似有红光。

暗红、赭红、殷红、明红……

幕终被焚起衣角,妖娆的祝融在天边缭绕。

“那是?!”

“王宫走水了……”

王上,不会已经?

大逆不道的猜想回荡在每个人的心间。

室内忽静,适才言笑晏晏的众人轻轻地、轻轻地挪动脚步,渐渐分为泾渭分明的两矗

天变了,横在朝中的宽广银河然变。

这岸是烈侯,那岸是荣侯。

大火点亮的不仅仅是暗,更点亮了青空下的储位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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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陨之两重心字

日入后,琉璃宫灯一盏接一盏地点起,点点橘光隐约的像雾,四野已不似白昼那样具体。宫人的怨念随风潜入,飘入墨殿里。

青王凌准本就不是贪之君,加之他勤勉非常,一个月里召鞋的次数就更加寥寥无几,而最近这少得可怜的机会几乎被那位娘娘全部占去。

今,又有多少人垂泪到天明?

而当下,令宫人魂牵梦萦的君王正端坐在宝椅中,眉眼柔柔地看着上青丝垂散的丽人。

“爱,嫌烫?”凌准眈了一眼侍手中的药碗。

“是……”弄墨看着冒着热气的汤药,柳眉微蹙。

凌准站起身走到雕嵌玉的宫边,接过药碗轻轻一吹。

“来。”他带着浅浅的笑,偏身坐上缘,“不烫了。”

“王上……”弄墨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着形销骨立的君王,极力稳住微颤的双手捧过瓷碗,几近哽咽地缓缓出声,“谢…主隆恩。”

黑稠稠的药汁入口,苦涩的滋味刺激着她的味蕾,更刺伤了她娇软的心。

每日一碗的御赐汤药、数日一次的君王探病,让她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眼中钉。

椒房独宠?隆恩浩荡?

不尽酸楚化为一滴泪,摇摇坠地挂在她细密微翘的眼睫上。

其实她明白,每日饮下的是毒不是药。当初她装病试探,如今取入肌理。这其中的奥妙,七年前的弄墨或许不懂,而经历过后宫血雨的成却心知肚明。

王上,容不得她啊。

泪,垂落,与苦汁融为一体。

她喝得极慢,慢得让人以为她在品味着什么人间味。

十年前她还只是将军府的家养奴才,还只是票爽利的寒族子。比起现在膏梁锦绣的生活,那时虽然清贫了点,但至少她很快乐。白日里,带着读书嬉耍。入了,哄着小人同枕而眠。

那时的她,才是真情。

而如今……

弄墨喉头微动,咽下一口苦汁。

而如今,她终日困在高楼深院,抬眼只有这一片天空,伸出手揽住的只剩自己。

青王抬起她娇俏的下巴,伸指摸去她­唇­边的药汁:“爱,还是那么怕苦。”

这一句柔的,近乎宠溺。

“王……”弄墨嗫嚅出声。

如果他眼中的情是真的该多好,可是早在几年前玉簪开与他携手共游白萼殿后,她就明白了自己只是一个代替品。

那日,本该是她最风得意的一天。当王上为她Сhā上一朵白玉簪时,她误以为自己是这宫里,不,是这青天下最幸福的人。毕竟这样一个雄才大垄英武俊朗的男子,是她向往已久的良人。当时她好似沉在了蜜罐里,满身满心都是甜腻的味道。

如果,如果那时王上不曾忘情地唤出“暖儿”这个名,亦或是她未曾听到,那该有多完啊……

想到这,弄墨丽的容颜染上了难以抒解的愁。

越发的像了……

凌准看着眼前青丝掩容的人,心头乍软。

就是这种神情,拟歌先敛,笑还蹙,最断人肠。暖儿,他的暖儿。十年夫,他最爱的人却未曾展颜。暖儿恨他,恨他强取豪夺将她囚在后宫深院。

暖儿永远是沉默淡定的,不论他如何娇宠,不论他如何迁怒,她始终不言不语,只是用一双轻染凄楚的秋水眸淡淡地、淡淡地看着他。

最后是他败了,他爱她,爱的几近卑微。她脸上的一丝异样都能让他回味许久,她嘴角似有似无的翘起都能让他欣喜若狂。他败了,且一败涂地。

只是,那时的他还太稚­嫩­,不明白君王的爱其实是最致命的毒。宫人的嫉妒、华族的惶恐,最后凝成了连他都抵挡不住的绳套,将他心头的“柔软”无情扼杀。他知道是谁下的手,但苦于无证可查,苦于被那人身后的势力掣肘。

其实,他是天底下最窝囊的男人,窝囊到竟不能随心所地为最爱复仇。

如今时机渐近,他兴奋的难以安寝,在为人不知的角落里独自舔着伤口,静等最后一击。

青王痛楚而又包含情思的目光让弄墨胸口越发憋闷,就是这种眼神。柔柔地穿透她的身,不知缥缈到何处,仿佛她只是一个木偶。但可以的话,她愿意成为王的木偶。因为她的心早已陷落,不知在何时,不知在何地,懵懂地陷落,毕竟他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动心的男人。

可是,他是一位君王,而君王的子是为“臣”。

她首先是王的臣,其次才是君的。

自她坐着小轿进入这宫门的那刻起,她就再无资格放肆地一个男人,即使那个男人就是她的丈夫。在她的身后,是九殿下,是少爷,是整个韩家。这些年,每当回忆起酹月矶上的遭遇,让她痛彻心肺的并不是那刀夺去了她为人母的资格,而是让她失去了那个孩子。在她心里,就是她的孩子,她弄墨的孩子。而如今回来了,她要弥补自己的过失,像一个母亲一样把能给予的全部献出。

七年同,她虽然摸不透这深不可测的夫君,但至少这次她明白了他的用意。因为他并不打算瞒她,因为他很大方地给予选择。

“爱……”某个里,他的嗓音里犹带欢爱后的痕迹,轻轻地在她的鬓边低语,“孤命人算过,你那个侄是后星啊。”

“后星……”她嚅嚅低应,是啊,在幽国时就有这样的传眩

“嗯。”王,鼻音重重。骨瘦的大手在她光滑的背上轻抚,“你的侄子也是天将显世,看来……”王无比温柔地将她揽在怀里,语调不明地开口,“孤的儿子是离不开韩家的扶持了。”

她怔怔抬首,

颤,巍巍,

如娇照水。

还染着欢爱的,而他的眼里却没有丝毫残痕。娇照水,照入寒潭。

“你觉得呢,爱?”

这一声将她打入地狱,不是殷殷垂问,而是冷冷相告。

王上薨逝后,宫里一个姓韩的太,一个姓韩的王后,宫外还有一个手握重兵的韩元帅。到时,这青国是姓凌,还是姓韩?

作为制衡,宫里只能有一个姓韩的人。而王上属意的是新鲜血液,是她的。其实王上不必问她,因为她的选择亦如是。

“全凭王上作主。”她乖顺地出声。

而后,抵死缠绵……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两重心字 一剪相思 下

章节字数:4529 更新时间:08-06-13 09:59

如今,弄墨看着碗底残留的汤药,嘴角微微扬起,仰首将残汁喝了个­干­净。

“臣,谢主隆恩。”

那一低首的温柔,那一流转的微笑,将青王从缅怀中震醒。

不像,一点都不像暖儿。眼前的子对他不吝微笑,事事依从。从她那里,他贪婪地汲取了太多的温柔。那,就在他冷冷告知的那,她笑着接受了自己的安排。她是明白的,结果还是选择了顺从。在满意的同时,他暗生恼意,难道她和暖儿一样,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自己?

带着无限蔓延的怒意,他疯狂地向她索取。狂放肆虐的爱火,将两人燃烧的­干­净。

而后,他合上眼假寐,因为一时难以面叮

半个时辰后,一滴、一滴温暖的泪撒落在他沧桑的面颊上。

“王上……”很轻很轻的哽咽,“……”

他等着,等着她求饶,虽然他并不会答应。

“对不起,我爱您……”极颤极颤的语音。

他,失去了心跳,几张口,却最终无声。

很多年前,他曾卑微地爱着一个人。很多年后,一个人很卑微地爱着他。

让人心痛的循环,令人无言的命运。

他,凌准,一生听过无数人的爱语。唯独这句,深深刻入了他的心。可是,他已不是多年前的他,如今的凌准已经老的给不起爱了。

即便他相信,也不能让她活下去。

不能啊……

想到这,青王缓缓起身,借着跳跃的烛火,俯视掩­唇­轻咳的佳人。抬臂为她顺气,终是忍了下来。他收起临在半空的手,轻轻地叹了口气:“爱撬好身子,孤明日再来看你。”

弄墨瞧着地上的影子,将他刹那的犹疑分毫不漏地印入心底。她挤出一丝苦涩的笑,俯在缘深深一揖:“谢王上恩宠,臣恭送王上。”

直到眼底的明黄消失,她才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心底的委屈、眼中的热液终于满溢……

“得希”青王滞下脚步,回望身后的墨殿,“以后成的用品一律绑制配送。”

见多识广的内侍长不由一愣,转瞬应声:“是。”

凌准收回远望,毫不犹豫地转身。

弄墨,虽然现在孤给不起你想要的,但孤承诺,能与孤死同|­茓­的,一个是她,另一个便是你……

日夕戌时,沉暗,冬压抑的天地静默。

御案上摊着一封八百里加急战报,上面清晰地写着:

十一月二十七,战,损兵四千,折舰一十三艘,歼敌四十六人。贼首雷厉风无恙,燕侯轻伤。

自移驾御书房后,青王盯着这份战报一坐就是半个时辰,面如常,如常的诡异。

虞城会盟,他之所以当着众人允诺两个月内解决东南海患,一来是为了立威,二来是有这份自信。回朝后他派第十二子凌默然率水师出战,其一是因为水师多为小十二母家亲兵,其二是因为老三的大婚将近。默然痴恋左相之,他这个当爹的怎会蒙在鼓里?他这个儿子虽然果敢但也莽撞,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如将小十二放到前线,用杀敌来一洗怨气。

可是,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这样的战情。洋洲水师三万,东南海贼三千,仅一战就分出天地。

是小十二无能么?

不,他的儿子他明白,应该是那贼首雷厉风太出了。如此人才,怎会沦为海盗?

“不好了!不好了!”

惊慌的叫声惹得凌准心头不快,不待他开口,就听得显就厉声喝道:“王上在此,何事喧哗!”

“奴才参见王上。”小内侍秘跪倒,张皇失措地抬首,“王上不好了!流星飞矢,天火突降,左顺门外的长荫院走水了!”

什么?!凌准拍案而起,眼中闪烁着兴奋之情。长荫院,青国华族宗谱的存放地,失火了?!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衣袖,小内侍手脚并用地爬走。

得显看着来回踱步、身形微颤的青王,不竟微讶。他从未见王上如此失态,这神态不像是惊慌,更像是狂喜。

“呵呵呵呵……”凌准站定轻笑,不住颔首。好啊,好啊,做的好啊。小九这记连环脚,真是踢对了地方。

“哈哈哈哈……”低闷笑变成了放声大笑,他十分享受地摇头。终于让他等到了这天,终于!

“得希”瞬间青王敛起笑意,眼中爆出­精­光,“孤命你亲去监督,务必要在长荫院烧尽之后将火扑灭。”

之后?得显倒吸一口凉气,不解地窥视。

“明白了?嗯?”青王嘴角抹起冷笑。

这一笑,让得显最终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他恭顺含胸:“奴才明白了。”

“嗯。”青王走到窗边,沉声但问,“今个值的是哪两位爱卿?”

“回王上的话,是洛太卿和聿尚书。”

“好!”凌准重重抚掌,真是天助他也!“传孤口谕,急诏二位卿家入奉天门议事。”

是时候清算了,青王推开东窗,仰望穹玻

今,流星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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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陨之一剪相思

叩叩两声。

门外这丫头腰缠红流苏,身著粉蓝袄,一看便知是大户的家养奴才。

“,是我。”说着,她推门而入。

暗,北风,绣阁里一灯如豆。

“放下吧。”声若娇莺初啭,音若玉击金石。

丫鬟依言将那盅补药放下,看着伏案临帖的主子不紧轻叹。她俯下身将冷却的炭炉点燃,清冷的室内才稍稍聚起暖意。

她诧异地看着空空如也的红帕,低开口:“,您还没开始绣呐。”

腊月初八,是出阁的日子。在神鲲,敷面的红盖头应由新娘亲手绣制。而距离大婚仅剩五天,甚至还未开始描样,还是不愿意么?

她端着手,轻轻地走到桌案边,借着微弱的光静静看去。那双清冷冷的杏眼定定垂视,暗含无限情茫真啊,她不暗叹。相较於云都另一……容,自家少了几分雍容、多了几分仙气。

桌上摊着一本缎面诗集,纸上墨字如银钩虿尾,臻微入妙。

蓝衣丫鬟默默地立于一边,欣赏着持笔的姿容。皓腕一翻,毫下显书,那一笔一画竟同诗集上的字迹如出一辙。她明白,这横竖撇捺划出了那浓郁了八年的暗恋。

“罗衣。”清音再现。

“。”

董慧如目不转睛,笔走龙蛇:“你去绣吧。”轻描淡写的一句,好似事不关己。

“?!”罗衣不赞同地惊呼,“这…这怎么可以?”

董慧如并不出声,只是凝神弄墨。头上的珠钗微微颤动,钗上蝴蝶栩栩如生。

罗衣跟了她十年,自是明白这无言的沉默代表着倔强的坚持。不再多语,罗衣走到绣架前轻轻坐下,她拾起炭笔,抬首问道:“想要什么图样?”

“随便。”

明知道是这个答案,早该不问的。罗衣取过样图纸,一一挑选。

富贵牡丹?情淡薄,锦衣玉食非她所愿。

鸳鸯戏水?罗衣瞥案几,叹声垂目。三殿下虽为人中龙凤,但然是的梦中良人。

就“百年好荷”吧,她取下图样,开始细细描画。

,生活不是戏文,姻缘不由自身,您还是顺从吧。罗衣很想这样说,但她明白说出来也只是徒劳。对那人已经入了魔,发了痴,早就情难自已。

红帕上,画着一举风荷。清圆如许,摇落冉冉风情。

君若知时共我游,远水翻岸看沙鸥。

云水沉沉千里落,潮平海戏风舟。

恋恋眼波随着这四句而涌动,董慧如樱口樊素、音似念奴。她心爱的人啊,如今,就在这座城里。

她含情凝思,恍惚间只觉书上墨字鲜活跳跃,不知不觉已化为细细雨,空濛静落。

沙、沙、沙、沙,雨作乐音,梦回那年……

“小心。”罗衣举着绣帕护着自己主子一虏行,细密的雨丝落在董慧如苍白的脸上,轻滑地落入她的颈脖。

她,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是当朝左相的第三。她的母亲是相爷的元配夫人,怎奈体弱多病,在去年冬末便消玉殒。自母亲去后,家中的二娘便作威作福,处处给她这个嫡使柈子,硬生生将她的亲事抢给了大和二。亲情凉淡,莫过于此。

九岁的她,成了左相府里可有可无的人。又因为她格冷清且肤白如雪,所以被家人视为­阴­寒难近的幽灵。年后,外祖思念亡,又怜她年幼,这才将她接到江东小住。

怎知这东南天气说变就变,出门时还光无限,转眼间便烟雨胧胧。

“,懒擦。”十三岁的罗衣从怀中掏出丝帕,刚要为董慧如擦拭。忽来一阵清风,勾走了她手中轻滑的丝绢。

“唉!”罗衣追出凉亭,却眼睁睁看着那抹粉飘入水洼,浸成了丽的胭脂。“哼!”罗衣恼怒地跺脚,暗恨自己无用。

“好了,罗衣。”小小的人儿娇声出口,“快进来吧。”

“是……”小小的丫鬟垂头丧气。

四月里犹带轻寒,凉凉的雨滑下董慧如长长的发,冷冷地钻入她轻轻的衣。

“呃……欠……”她掩着薄薄的袖,皱起了秀气的鼻。

半晌,她睁开朦胧的眼,入目的是一只修长白净的手,以及掌间­干­净朴素的帕。

她怔怔抬首,眼前这人好似一枝竹,宜烟宜雨又宜风。

“擦擦吧。”那双清亮的眸子始终带着暖意,让她移不开眼,“暑还凉,最易染恙,请接受在下的好意。”

她开不了口,不是不愿意,而是早以沉醉,沉醉清风。

而后发生了什么,她已记不清。不是不愿记,而是陷入情茫模糊中,她接过、她垂首、她含笑不语,直到那一声将她叫醒。

“元仲!”

恍恍地,她看着那枝“青竹”飒然一笑,转身离去。那清俊的身影,消失于初夏的这场雨。

劈啪,她清晰地听到心中某个角落发出的轻响。有什么打心尖钻出,怯生生地抽出­嫩­­嫩­的芽。

而后,她打听到了他的名,搜集到他亲书的诗集,开始一笔一笔临摹描画。

而后,她好似雨后芙蓉,绽放出清丽容颜。

而后,她名动京都,成为父亲引以为傲的儿和待价而沽的货物。

而后,她始终珍藏这份年少情动,拒绝了王亲贵胄的炽热追求。

而后,她等来了他出仕入朝,却也等来了那无情的一纸诏书。

一滴墨,坠落,在纸上浓开。一滴泪,滑落,在墨治开。

她取出贴身而放的方帕,轻轻地掩住口鼻。用尽力气深吸,想要将他的味道融进心底。

“元仲……元仲……”她贪恋地唤出他的字,­嫩­笋般的指划过书上的墨迹。面对十二殿下的威逼,她尚能全身而退,这一次她定能一圆心意。

思及此,娇的­唇­如般绽放,勾出一抹丽的笑。她腮晕潮红,羞娥凝绿,像极了烟雨四月的那副画。

“罗衣。”她笑涡荡漾,颜韶容雅。

“什么事,。”罗衣飞针走线,嚅嚅应声。

“明日陪我去上。”

“好啊。”罗衣随口低应。

“我想去见他。”董慧如那笑,情致两饶,正是人面。

“谁呀。”

“元仲。”她轻喃,情难祝

银针偏斜,扎入罗衣的指尖,绽开一朵血。

闺房里,烛火摇曳,一室寂静。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屋外寒风凛烈,疾呼震天。

“扫把星,扫把星临世了!”

一剪相思,人难眠。

幸与不幸,两重天。

今,命运走向了另一边……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无心水逐多情柳 上

章节字数:11008 更新时间:08-06-13 10:00

俗话说的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小命唆。

“啊!王上饶命啊!”

青穹殿外惨叫连连,­阴­沉的殿内很是静悄。与百一样,我手持笏板、跪倒在地,抬眼只见前列的空位。那日张扬跋扈的“群架先锋”魏老头,如今已在殿外独自享受丰盛的“棍­棒­大餐”。

“孤自登基始,凡二十三年四月有余。天重二十三年丑月丙寅日,流星飞矢,天降重怒,烬毁华族之荫。”

内侍长捧卷高唱,四下一片呜咽。我翘首看去,允之俯在那里,一如众人面露凄凄。若不是我获知真相,也定会被他唬住。这人越发的­阴­晴不定、难以捉摸,昨自云上阁回来,便见他­阴­着脸坐在我房中。

…………

“终于舍得回来了?嗯~”晦暗的中,只见那双狭长的眼虚虚合合,闪出近似於月照幽潭的寒光。

我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他,只觉该死的熟悉,这种诡异的感觉让人说不清道不明。

静静地对视,半晌,我耐不住出声:“你怎么在这?”

允之坐在窗边,璀璨的流星在淡窗布上留下一道道残影,不时点亮他媚然的黑眸,好似两点星火。

我慢慢晃入内室,将双手浸在温热的盆中,身体渐渐回暖。

“定侯~”黑暗中他突然出声,惊的我心脏一颤。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轻响,嗡不得擦手,匆匆回身。

他气势逼人地走来,俊的脸庞始终覆着诡魅的­阴­影。待近了,才看清他­唇­角挂着一丝浅笑,浅的有几分­阴­寒。这一次他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贴上,而是在五步之外站定。

“定侯来了吧。”这一声带着笑,轻如空气,却又重若巨石,压的我难以喘息。

“你怎么知道?”其实我想问的是:还有什么为你不知?

“哼。”优的­唇­线瞬间垂落,他悠悠走出暗影,随意扎起的长发随之飘动,剪出一抹深渊,“因为刚才你笑得很丑。”

唉?我退回盆架边,垂首细瞧。平静水面照出那张许久不见的面庞,除了微肿的­唇­瓣,其他一如过往。指尖轻抹过­唇­,犹带着清淡的药,细微的感觉让我不轻扬­唇­角。荡着涟漪的水面浮出熟悉的笑颜,公正客观的说,应该算是很能入眼的吧。

“很丑。”盆中映出允之恼恨的双目。

我微微皱眉刚要开口,就只听身后传来语调紧绷的询问:“卿卿,动心了?”

视线在水面交汇、倒映,我轻轻而又重重地开口:“是。”

那双眸子中似有墨浪翻滚,身后呼吸渐静。我转过身,入目的是两道杀人无形的寒光。“唉,允之。”我轻叹,“你何必如此……”

“殿下。”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现在窗下。

他并未应声,脸上渐染抹青。

“殿下?”

窗外那声犹带微疑,而他依旧静静。

“允之。”我沉沉地看着他,淡淡开口,“我不瞒你、不唬你,其中的意思你各白的,其实……”

未待我继续,­唇­瓣便被点住。诧异地望去,惊见刻在他­唇­瓣上的浅浅笑意,媚下透着几分凄凄。

这样不行的……我抬手拨开他的长指,不想却被他反手握住。

“殿下?”第三声明显焦急。

“嗯。”允之懒懒地推开窗,垂眸应声,“说吧。”

“事情办妥了。”来人原是林成璧,他面微暗,冷风一阵竟带来了些许火味儿。

果然啊,什么天火,分明就是。我睃向右侧,暗自使劲想要挣脱他的抓握,却被捏的更紧,紧的我手骨生疼。

“陈监副呢?”允之漫不经心地出声,眼睫下闪过杀意。

“已经寿终正寝。”

闻言,我急急瞪视而去,只听耳边响起似笑非笑的低语。

“陈寿生,钦天监监副也,半生沉醉星盘,月余前他推算出今日天降流星。”允之握住我的手,笑意深深,“卿卿这么聪明,应各白了。”

是啊,明白了。我愣愣地看着他,原以为他会掐指神算,孰不知他是步步算计、­精­心布局,才有了很长很长的今宵。

“想要的,我从未失去。”他狭长的目一扫往日迷离,迸出灿灿­精­光,“可知道为何?嗯~”他惑地倾身,攫住我的发丝,笑得很残酷,“因为我从阑怕脏了这双手啊,卿卿~”

那一刻,只觉寒意如蛇信缠缚全身……

寒意,寒意犹在身,耳边传来声声唱和将我从沉思中惊醒。

“……天谴于上而孤不悟,人怨于下而孤不知。孤上累于祖宗,下负于黎庶,唯罪己以昭天下,但削发以代孤首。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无以一人之不敬,使上仙鬼神伤民之命。凌准泣拜之!”

多深刻的反思,多动人的笔触,多恳切的语辞,多宽阔的心胸……无数个多在我的脑中凝成一句话:多狡猾的君王。

削发代首?连他老人家都自罚了,还有谁敢为魏几晏求情?

罪在一人?放眼瞧去,那日参与殴斗的员哪一个不战战兢兢?

鬼神伤民?盖棺定论此为天灾,还有何人敢跳出来追究责任?

综上所述只一句:华族宗谱烧便烧了,要恨恨自己,要怨怨天去!

待《罪己诏》最后一字落音,然闻御座上发语,更不见周围有人敢觑。殿外只剩闷棍声,却再听不见魏尚书的呻吟。

久久之后,期盼已久的沉声终现,只一个字:“念。”

“神佑青空,天重恒昌……”内侍长细亮的嗓音再一次回荡。

随着一字一句的明晰,静默的殿内终于有了响动。我前侧的工部尚书双拳紧握,身板僵硬。其实被调为户部尚书不也挺好,油水可不少啊。只是聿宁该如何呢?升?还是降?

“……聿宁徙吏部尚书……”

调令一出,帛修院哗然,数道目光直刺向元仲。

台阁两院四部中,以吏部为首。吏部尚书,古来被称为天,称大宰,掌吏任免、考课、升降、调动事宜。上世有句话说的好,跟着组织部,提­干­迈大步。由此可见,这是怎样一个肥缺,这是怎样一个关键。

“哼!”我的身侧不时传来冷哼,连适才忿忿的原工部尚书也侧首讽笑。左相这边早对右相手下的吏部眼红,如今肥缺易主,他们心中的痛快也就可想而知了。

“……原吏部尚书谈启颂转工部任尚书一职……”

“炮弹”一个接一个地砸下,这边刚松气,那头又开始着急。乱啊,乱成一团。台阁里平级调动,换岗的已不仅仅是尚书,还有侍郎、郎中、郎……

“什么意思?”

“嘶~”

“没罚咱们,只是徙职?”

“你明白么?”

“不明白……”

我垂下眼眸,过滤着纷纷低语,脑筋飞转。只觉答巴在前方,几乎触手可及。但是直至下了朝,被钦点到御书房候旨,我都还没想明白。

殿外青石地显出几分白惨,第一次被招到偏殿不是因为自身受到重视,而是因为我那倒霉上司被打晕了难以听命。是的,魏几晏并没有被罢,也没有调职,而是出人意料的蹲守原职。魏老头被杖残了还不够,非要榨­干­他的最后一滴油,死也要死在礼部里。黑,王的心真黑。

默默为他哀悼,不经意地瞟见同时自书房走出的左右二相目光缠斗、冷笑浮­唇­。

见此情景,我恍然大悟。当两相的座下再不是嫡系部队,当两派势力互相渗入,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时,这些­精­又将如何?

很简单:互相拆台。

四部里有多少肮脏的家底,有多少见不得人的把柄。狡猾的王上为大家准备了锹铲,救着两派奋力挖掘了。挖掘的结果才是王上想要的,那便是架空两相、削弱华族。好一招隔岸观火,好一招借刀杀人。就算容董二人明知如此,他们也难以结盟,毕竟御座只有一个啊。

帝王心,不可测。

“丰大人。”小内侍在我身侧轻语,“王上唤大人进去。”

走入偏殿,龙涎伴着融融暖意扑面而来,让人平添了一丝懒意。我垂目而入,俯身拜礼:“臣丰云卿叩见王上。”

宽大的衣袖软在地上,在绯的地毯上绽出两朵安静的紫。与王会面,我是忐忑的,因为那一次赐字的经历。

明黄的鞋履再次出现,我清晰地感觉到泰山压顶般的霸气。

侍郎的银紫终是抵不过君王的明黄,显得有些苍白。

“少初。”他没有让我平身,依旧保持着居高临下的优势。

我不愿示弱,平稳了声音,轻轻应道:“臣在。”

“昨晚丰爱卿真的醉了?”极其平缓的语调。

我倏地屏息,瞪目看地,牙关咬的紧紧。昨日云上阁装醉都没逃出他的法眼,云上阁一宴尽在他的掌握。王想告诉我,亦或是告诉我身后的允之,他无处不在。

尽管暖炉里燃着红罗炭,殿内浮荡的融融暖气却驱不走我心底的寒凉。

眼前绣纹­精­的王袍幽幽垂下,慢慢遮住了那双黄履,压迫感逐近。王在俯身,我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魏尚书怕是要缺职数月。”语音平平中似带微扬,让人捉摸不透其中的含义,“如此一来,丰爱卿可是要身兼二职了。”

丁!脑中警铃大作。王上此次蓄意挑起华族内斗,其实是留有后招想要扶正寒族,而我却是台阁里唯一的寒族子弟。论资历,我入朝月余,轮谁也轮不到我升为二品。只有代职尚书方能让我名正言顺地接手礼部,这不会是王上留下魏老头的原因吧。

敛起心神,我轻言道:“能为王上分忧,此乃云卿之福。”

“嗯,倒有些样了。”

只觉一只大掌轻抚我的头顶,不过然似赐字的威压,这回倒给了我一种怜惜的感觉。

“丰爱卿,最近礼部的公务很多啊。”他收回了手掌,开始在我身边跺步,“腊八的大婚,旦日的大朝议,新的易牙宴,还有。”他突然停下,声音甚是轻柔,“还有三年一次的闱。”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我闭了闭眼,谨言道:“两位殿下的大婚尚书大人早就安排妥当,旦日大朝议按着祖制办问题应该不大。新的易牙宴因要招待前来娶亲的梁国柳氏,宫内王后娘娘应会安排,只有这闱麻烦些。”

“喔?怎么麻烦了?”王的语气甚好,饱含正中下怀的快意。

我闭上眼,气不加喘地说道:“闱乃举才大事,以往我朝分华寒二族分别加以科考,可如今华族宗谱尽毁,明旧制难循。”

“确实很麻烦啊。”王上槌了槌手,幽幽叹气,“这下可如何是好。”

玩,您想玩到底是么?我咬了咬牙,尽量平心地开口:“只有因时制宜、加以改革,方能最大程度地弥补损失。”我停了停,静候王意。

他扔下三个字:“说下去。”

“以往华族重考诗赋,而寒族偏考明经。盖因华族子弟多爱风雅,而寒族子弟擅长苦读。且华族多任上职,而寒族只可为下臣。”我顿了顿,继续说道,“宗谱既毁,如果两族分考,只会出现伪造宗谱、假冒华族的混乱局面,与其这般不如两族合考。”

“合考?”王上坐回案前,语调微疑,“你可知这会掀起多大波澜?”

“不会。”我短暂出声。

“不会?”他掩不住浓兴,轻快地问道,“怎麽个不会?”

“长荫院遭毁此乃天意,天意不可违,此乃不会之一。”王意即为天意,压倒华族的异议,关键看您老人家。今日您只亮了一招,就将水东引,这点小事应该不难吧。我抬起头,与之直直对视。

王上眉梢微动,随意地扬了扬手:“继续。”

“这场天火应让华族士子心中有数,想要按旧制已是不行,如此只要在新制上偏向他们,华族的反对应会降低。”

王上交叠双手,靠着椅背,懒懒睨视,眼中闪出异采:“那新制,丰爱卿可有打算?”

我垂眸视地,假作不安地挠了挠头,半晌沮丧开口:“下臣不才,具体的一时还想不出。”

伴君留三分,侍王傻三分。

如果此时我说出打算,那不是摆明了告诉他:您的心思我事先都琢磨透了,您会这么着、那么着全在我的意料之中,早救着您问我答了。试问有哪个君王喜欢被看成一个透明人?试问有哪个君王能接纳一个猜透自己心思的臣子?

没有,从来没有。因此与君王角力,必要示弱,切记切记。

“也是,这倒急不得。”他慢慢一声,似带着几分了然,又似扬着几分轻松,“孤给你五日,五日后上本详议。”

“是,臣遵旨。”好像闯过了鬼门关,我终于松了口气。

“爱卿平身吧。”

轻晃晃地站起,未待我直身,王上亲和温软的声音已经飘来:“爱卿可知定侯昨进城了?”

我刚要下意识地说是,忽然瞥见左胸上的双鱼结,扎眼的红唤醒了昏昏然的理智。我抬首瞠目,诧异应道:“定侯进城了?”

若称是,那就离死期不远了。背着王上与外侯接洽,可是逆反大罪。放松的时候软软一击,恰是致命。我身上浮起一阵冷汗,脸上仍假作惊异。与王对话,真是阑得半点大意。

我诚惶诚恐地俯下:“下臣失职,请王上治罪。”

咚、咚、咚、咚……我暗数着心跳,喉间不停吞咽。

片刻之后,低沉的笑声响起:“连魏几晏都不曾知晓,你又何罪之有呢,起来吧。”

这一笑,笑得我头皮发麻,我颤巍巍地谢恩,假作仓皇爬起。思考,真累。与王交锋,不但得观其,还得揣其意,更是累中之最。

“定侯不比他人,丰爱卿可要好好招待,尽心礼侍。”

“是。”嗯,不用你说,我也会全心全意。

“定侯说是来过冬不愿大张旗鼓,你这几日就陪着他四处走走。记住,一定要棵啊。”

我抬起头,只见他别有深意地望来。瞬间心明,棵的意思怕是更深吧。

“臣,遵旨。”

棵,当然要棵……

…………

这,究竟是谁棵谁啊。

又来了,这次千万不能逃,丰云卿别那么孬,勇敢地看回去!

我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抬首,来吧!修…

却见,一双泓,湛湛融融。

那眸光,从云到雾到雨露,最后汇成潺湲清流。北风纵然凛冽,却吹不皱他眼中的情意澜澜。

不行,要被溺死了。我眼帘一颤,本能地回避。

唉,我承认我的确很孬。

昨之后,我和他之间像是有什么在悄悄改变。很细微、很细微的变化,细微到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

“没出息!”马边传来暗斥。

我眯眼回视,正对阿律不屑的眼光。“哼!”我心虚地重哼,“你懂什么?”

“定侯真俊啊!”

“啊!看过来了,他看过来了!”

耳畔不时飘来叽叽喳喳的声音,我睨视四周,却被无数道闪亮目光生生灼伤。这南溪街什么时候成|人街了?无数双目眨啊眨,看得我眼角抽筋。无数道眼睫搧啊搧,搧得北风大作。

“啊!,定侯在瞧你!”

谁家的丫头嗓门这么尖,尖的我很、不、爽。

翻眼瞟去,两位少轻移莲步追马而来。那姣好的行姿,如弱柳扶风,却又紧跟不舍;那繁复的发髻,如灵蛇松盘,却又迎风不乱。这显然已达到专业水准,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此二人果非凡!正当我暗叹时,就见身穿蓝袄的丫鬟一个狠力将她身后的佳人推出。那娇羞地半掩容,扑闪的杏眼不时觑向我的身后。

嗯?定侯看过来了?

我冷哼着,只觉昨晚喝下去的那瓶酸醋开始在胸口涌动。好啊,很好。嘴角浮起颤颤的笑,屏住呼吸蓦地回首。

当!正中目标!

再一次差点溺毙,再一次很孬地窜逃。

什么啊!我躲开那双风情无限的凤眸,狠狠怒瞪那个丫鬟。你是斜视还是散光?硬生生将直线看成了折线,害得我,害得我又呛了两口“水”。

我白眼一翻,忽地扫见那位含羞扭身,­精­准无比地掷来一个不明物。我怔怔地偏首、举目,只见冬阳远小,下一瞬正被飞来某物挡到。虚目凝视,原是一个包,上面绣着两只彩的……鸭子。

嗯,以我十年苦练换来的明眸看来,确实是鸭子,真的是鸭子。

不出意料,此物还是没能突破修远的护体真气,看着囊飞去,我胸口的酸气好似池塘中的气泡,还没浮出水面便啪地一声消失。

今日真是天高云淡,惠风和畅。爽啊,真爽。

我优哉游哉地咧开嘴角,漫不经心地轻转眼眸,对修远浅浅一笑。不知怎地,他清明的眼透出几分迷惘,又倏地收紧俊眸,厉厉环视。

唉?我随之转目,惊见阿律抱着踏雍不住撞头。

“妖­精­,男通杀的妖­精­。”在人潮汹涌的街上,他的低轻喃却能清晰地传入耳际。我这才发觉,原来四周早已死寂。

定格,众人定格,诡异的让我竖起汗毛。

“他……是谁?”那位指着我颤颤开口,灿烂的媚眼灼的我短暂失明。

“不…不知道。”

我好像听到了咽口水声,于是开始耳鸣。

“!¥^%&”

“#!%&×”

眼前只觉万道金光,耳边只闻巨浪滔滔。

忽地,面颊左侧浮动微风,我虽暂时失明失聪,但想趁乱袭还真是自不量力!嘻决伸指夹住飞来暗器,嗯?怎么软软的,凑近一闻还的。

“大人!不要啊!”

阿律的一声惨叫,让我霎时清明,暗器原是包!谁?是谁胆敢当街谋害朝廷命?

“他一定是丰大人!”

“赐字的那位?”

“没错!一笑清月华,只可能是他!”

“礼部侍郎啊……”

“不及弱冠已是从三品,且家中无无。”

一声声,皆是很耸人的语调。

“他收下了!”街边小楼上传来兴奋的尖叫。

我愣怔抬首,对着窗内少晃了晃包:“是你的?”

两朵红云飘上她的脸颊,孩半垂目,极含蓄地点了点头。

“喏,还你,以后要小心……”未待我将包掷回,就只见头顶下起了囊雨,漫天飞舞着各式各样的绣帕、穗子、袖子……

唉?袖子?我手忙脚乱地挡开各式飞行物,抽空瞄去,只见杂货铺的大妈正奋力撕扯另一只袖管。

什么啊!我哀嚎一声,挥动两臂,我挡我挡,我挡挡挡。

在人民群众的朵朵浪中绝望地扑腾,迷茫地挣扎。眼见一个长圆巨物飞来,我咬牙合目挥出右拳,拼了!

手上并没有如期而至的痛感,我秘睁眼,只见修远飘逸的长袖在面前拂动,一个冬瓜横尸马下。

冬……瓜……

卖菜的阿婆,你不要用那么毛毛的眼神看着我。刚才,你是想砸死我吧,嗯?

“大人,小心啊!”阿律的惊叫声再起。

这一回是身后,我急急转首,定睛一瞧。不是吧,飞浪刀!

硬着头皮,我接!

眼前景物忽变,感到腰身被牵扯,我整个人向前倒去,菜刀险险飞过。

“哈!”我庆幸地抚胸,笑笑仰望,“亏好有你啊,修远……”

声音未及扶远,就被他截在了­唇­畔。恍然地看着他雅韵天成的俊颜,痒痒地感到­唇­上如羽毛般的轻扫,我仿佛停止了心跳。

他凤眸半垂,笑意缥缈,融融水将我柔柔环绕。

“龙…龙……龙阳!”

头上“暴雨”忽止,我终于重见天日。

“我们家大人是被逼的啊!”

“被逼的啊~”

“逼的啊~”

一声、两声、三声,阿律痛彻心肺的哀嚎在街角回荡……

犹记得一个名为“看杀卫玠”的成语,《晋书-卫玠传》悠:“京师人士闻其姿容,观者如堵。玠劳疾遂甚,永嘉六年卒,时年二十七,时人谓玠被看杀。”

换到十六年前,我绝不会相信人会被看死,到如今亲身经历过我才明白,看死事小砸死事大。若桅夫差点,下场怕是和阿律一样吧。想到这,不向身后望去。

“看!看什么看!”阿律恶狠狠地递来一个白眼,双手在头上继续奋战。

我看着他Сhā满金簪玉钗的束发,暗叹云都子出手的­精­准与大方。

“这天宝阁的点心真不错。”坐在一边的宋宝言啧嘴赞道,“不比咱水月京喜善楼的手艺差。”

“哼,那是当然!”阿律拔下最后一根珠钗,慢条斯理地拢了拢头发,“云都是人才济济,没有绝技傍身又岂能在这里立足?”

“是啊,是啊。”宋宝言从善如流地应着,别有深意地笑开,露出几颗白牙,“刚才街上那么挤,言行走还确实没能立足呐。”

“你!”阿律忽地站起,须臾之后磨牙笑道,“小人丢人现眼倒也罢了,倒是我家大人麻烦可大了!”他偏瞪向我身边的修远,“定侯殿下也不想想我家大人的身份,说下嘴就下嘴,不是存心给我家大人添堵么?”

想到刚才轻羽般的一吻,我暗自抚了抚胸口,一点也不堵,只是暖烘烘的。小心翼翼地瞥视身侧,修远很安静地剥着栗子,面如依。

“真是不知好人心啊。”宋宝言弹了弹指尖的碎屑,站起身向我打了个千,“,你可莫要听信谗言,误枉顾了我家少主的一番苦心啊。”

唉?苦心?我眨眼看向修远,今日他穿着一身杏长袍,清冷的脸上始终染着浅笑,真是情无限啊。

不觉看痴了,整个人浓缩为一阵如鼓的心跳。

“若不是宁侯殿下保不住,我家少主何必自毁清誉、当街做戏、假冒龙阳、背负骂名,以求将纳入羽翼?”

“我家殿下怎么就保不住?!”

“若真保得住,那怎么会有昨一事?”

“……”阿律沉默了一阵,方又开口,“定侯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等你们过完冬拍拍ρi股走人,的死期也窘了!”

是啊,过了冬就该走了……我胸口空落落的,目光慢慢下移,心绪渐渐转凉。

“云卿。”耳边传来轻缓的叹息,仿佛一泉透明澄澈的山溪。他暖暖的指尖滑过我凉凉的耳廓,轻轻地绾起了我鬓间的发。“要走一块走。”融融而不失坚定的几个字让我霎时回温。

“好。”我望着天般的他,漾笑道出了心底的话。

“原来是赖着不走。”身后飘来阿律­阴­阳怪气的咕哝,我回头怒瞪,却见他正分门别类地收拾着刚才的“战利品”。

“阿律。”我瞟了他一眼。

“嗯?”

我指了指他的怀里:“等会把这些东西送回去。”

“不送。”他回的果断,“这些东西卖卖还值几个钱。”

冷汗挂下,我耐着子开口:“家里又不缺银子。”

话音未落,就见他挑眉冷笑:“呵呵,不缺银子?”

好可怕的表情,我不由自主地向修远偎去:“我有俸,养家应是绰绰有余。”

“绰绰有余?好,今天咱们就来算比账,看您这个儿还余多少?”阿律露出白惨惨的牙,勾过一张方凳,啪地坐下,“我朝从三品月俸二十五两,月谷四十斛。”

嗯嗯,四十斛,够养一大家了,我自得地看向修远。他­唇­线隐隐上扬,修长的手指优雅地翻动,片刻后将一颗完整的栗子放入我手边的小碟。

“另外还有冬至腊赐一百两,绢帛二十匹,牛­肉­两百斤、粳米一百五十斛,薪柴三车。”

没想到当这,吃穿全包啊,我喜滋滋地想着。

“换成银子,礼部侍郎大人通共的家底是五百一十六两三钱。”

那三钱就不要了吧,凑个整凑个整。

“嗯哼!”阿律清了清嗓子,斜了我一眼,郑重开口,“大人回都以来,共请了三回饭,加起来一共是一百零四两五吊。”

怎么这么多!场上的活动是少不了的,我才请了三次就了五分之一的老本,实在是太奢侈了,以后能不请就不请,省着点。

“上司马嫁,王等级,大人送礼了一百五十两。原吏部尚书谈大人喜得贵子,大人出了三十九两的份子钱……”

“等等!”我急道,“一百五十两?什么礼?”

阿律­阴­森森地靠近,声音低:“就是那尊送子观音啊,不是大人亲自挑的么?”

我不是好心么,翼王就盼着老来得子呢,那观音娘娘是金子做的?怎么那么贵!

“白玉的,上等白玉。”阿律像会读心似的抢先开口。

我无语了,颤颤地拿起一个栗子,急急啃着。

“武所萧太尉家中老母八十大寿,份子钱八十八两八钱……”

八钱也是钱啊,我食不知味地嚼着。

“……五十九两……六十六两……十七两三吊……”

声声如刀,割得我­肉­痛。

“本月两侯大婚,礼金至少得这个数。”阿律比了比手指,残忍地出声,“一人一百两。”

“咳、咳!”

我被噎住了,水,水……

一口暖茶下肚,感受着背上柔柔轻抚,我靠在修远的怀里,有气无力地出声:“说吧,帐上还剩多少。”

阿律扒着手指,翻眼算着。不待他出声,就见宋宝言抚额叹息:“五吊三钱。”

我手脚冰凉,霎时无气。

“不对!”阿律似乎镶打击还不够大,补充道,“昨天让我给文书院的几位大人送了些跌打药,这钱您还没还我呢,一共是五两一钱。”他潇洒地挥挥袖,“算了算了,那一钱我就不跟您计较了。”

太阳|­茓­突突直跳,我切齿道:“下月发月钱时给你加上。”

“我的唉!”阿律两手一拱,冲我施了个礼,“侍郎府里的家丁仆役全是宁侯府里的下人,我还从没拿过您的月钱。”

吸气,吐气,吸气,吐气,现在也只有这空气我能喘得起。

“不过我心好,这钱暂时不催着您还。到月末发俸前,只要您省着点吃还是饿不死的。另外您那所五进大宅,是将军给您置的。房契上是您的大名,所以不用担心被赶出去。”

哥,还是你好啊。我捂着脸,就差流下两行热泪。

“可是年关一到,钱也就如流入水,这可怎么是好喔。”

难道要我伸手向嫂嫂借钱?不行,太丢人了。

“也不是没有办法啊……”

我秘抬头,就见阿律捉黠一笑:“只要出去笑笑,金银自然……”

一个硬壳飞过,剩下的半句阵亡在他张大的嘴里,阿律夸张的嘴脸瞬间定格。

“修远。”偏首的刹那,口中被塞进一个圆滚滚的栗子。我悄无声息地看着他,舌头正触着他温暖的指尖。大火从胸口一直烧到了颈间,又蔓延至额面,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冒出腾腾热气。

呀的一声雅间的门被轻轻合上,某人扛着某石像消失无踪。

我不安地转眸,向后退了退,那修长的指滑出了口腔,却停在了­唇­角。

“那个,师兄他们怎么还不来。”我盯着他杏的衣角,虚弱地笑道,“这次真是托修远的福才能来这吃一次,不然凭我可怜的家底,是断阑起这一菜一金的天宝阁呢。”

虽不抬眼,我也能猜到他的表情,因为那长指正很煽情地描画我的­唇­线。这细细的触碰,让我很没出息地渗出手汗。

“那个,我在听同僚说过,天宝阁最有名的是八大菜式,像是纤纤绿裹、离离朱实,光听名字就很味啊。”我目光游移着,声音越来越虚。

“嗯,很味。”他声音暖的可口,好似软软绵糖。

终于有了回应,我长舒一口气,笑笑抬眸:“待会儿等师兄他们来了,都点来尝尝吧。”

他瞳眸若水,情思顷刻漫溢。

“我想先尝。”他低沉沉地笑开,将未进怀里。渐近的­唇­线浅浅飞扬,如丝般低稳悦的声音轻抚在我的­唇­际:“云卿,你逃不掉了。”

我心跳一滞,下意识想要后退。可这回让运不在,他压着我的后脑,于­唇­舌间纠缠。上当了,受骗了,什么融融水,根本就是灼灼夏火。虽然我很孬地想逃,可却抵不过他炙烈的燃烧。这火焰燃的我瘫了、融了、化了,却依旧不肯放过,大有连灰都不给留的狠劲。

野火烧不尽,风吹又生。

生了又生,生了又生,生到我彻底缴械,还在继续蔓延。

在我壮烈的瞬间,热粥般的脑中闪过一个恐怖的念想:难道这才是真正的修远?

……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无心水逐多情柳 下

章节字数:10823 更新时间:08-06-13 10:01

门被轻轻地推开,一阵冷风吹进雅房。

“睡了?”

啊,是师兄,我稳着呼吸继续装睡。

“唉?还不到天卿卿就犯懒了?”

师,我犯困的时候也比你勤快。

“滟儿你小声点,卿卿看起儡累,让她睡会吧。”

大可真温柔啊,可是即便我很累却也睡不着,因为修远他刻意扰。为什么每当我就要陷入梦乡之际,他总能用很真挚的语气叹出一句很羞人的话语。

“这样就累了,以后可如何是好?”

又来了,又来了,语气非但正经到令人发指,而且还轻到仅限于我一人听见。热浪再次席卷全身,我开始担心薄薄的假面能不能遮住脸上的红潮。

“难道就放着她这么睡?再等下去,菜可都要冷了!”师轻快的脚步渐近,下一刻我的鼻子被凉凉的手指捏住。

“滟儿!”大急急轻呼。

奇怪的是,抱着我的修远并没有阻止。

再憋下去,装睡的把戏就要穿帮了。我配合地张开嘴巴,一块凉糯的软糕顺势而入。

“嗯?”我抱着两颊,瞬间跳起。好酸,好酸,酸的我脸都疼了。

“嘿嘿,卿卿的弱点啊,就是怕酸!”师拈了块酸枣糕,很鬼地转动眸。

“你!你!”我义愤填膺地指着师,语不成调。呜,酸的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顾及形象,我硬生生将那块软糕咽下,酸的胃疼。

“可恶!”我反手翻上,如灵蛇般缠上师的纤臂。

“师兄,救命啊!”师又想耍赖,我一步跨上顶住她的脚跟,动了动手指,­精­准无比地挠动她的痒筋。

“侠,侠。”她很谄媚地告饶,整个人成虾球状,“哈哈哈……我错了,侠饶命!绝代饶命啊!”

“好啊,你让我绝代!没有后代是吧!”我开足马力,一阵猛挠,泄愤啊,狠狠地泄愤。

“好…哈哈哈……”师笑得癫狂,却没人上来拉架,“都捉­奸­在…在……在了,后代估计不远了,哈哈哈!”

最后那声笑决不是我痒痒出来的,因为刚听到这声调侃我就呆住了。轰!脑中烟四­射­,眼前彩光闪耀。

“小鸟,坐下!”师兄很有威严地开口,师不情不愿地噤声。

我看着地,恍恍惚惚地被拽到桌边,再被轻轻按下。

“好了,今日难得一聚,就不要相争了。”师兄笑得温温,“来,开饭吧。”

师指着贴着师兄而坐的阿律,娇喝道:“你,坐过去!”

“哼,先荔到,你不懂么?”阿律挑起兰指,向师兄抛了个媚眼,“丰哥哥,你还记得我么?”他突然变了声撒起娇来,冷的我­鸡­皮疙瘩直掉。

“你!你你!”师颤­唇­惊目,“你的声音怎么那么像林可颜!”

阿律眼中闪过讥诮,他忽地站起,顶胯扭腰,妖娆地撩动束发:“难为丰记得我这个‘风露骨’的小丫头!”他重重吐字,抑制不住满腔忿忿。师曾经这么说过扮装的阿律,看来这旧怨积得很深啊,怪不得阿律这般闹她。

我眨了眨眼,却见碗中堆成了小山。顺着那双忙碌的筷子一路望上,修远细长的凤眸里藏着月,荡漾着细碎清光。

“多吃点。”他低稳地耳语道,“我尝过了,味道的确不错。”

“卿卿,你身上怎么那渺?”坐在左侧的大伸手碰了碰我的耳垂,“好烫啊。”

我默默地、控诉地看向那个罪魁首,他徐徐抬起漂亮的眼睛,黑瞳中只映着两个字:正派。

原来是我多心了,暗骂自己小人,真是对不起这位君子。

“你究竟是男是!”师柳眉微颤,表情很是崩溃,“你、你、你,不要碰我师兄啊。”

“要不是为了保护,人家哪里用得着扮男装嘛!”阿律秘挺胸,看得我差点噎住,不愧是易容高手,真是学什么像什么。

“你!”师娇颜微红,磨牙声清晰入耳,“死乞白赖的霸着我师兄,你知不知羞?”

阿律冷笑一声,秘坐下,他抱着师兄的手臂,脆声应道:“就准你霸不准我霸?哼!我喜欢丰哥哥,才不怕羞。”

师兄并没有抚开八爪鱼似的阿律,相反却笑得很柔很柔,柔的很蹊跷。“小鸟你就坐在林姑娘边上吧。”

“师兄!”师薄怒道,“你叫她让开啦!”

“让开?”师兄深深地望着师,淡瞳抹过异采,“小鸟为什么叫喜欢我的姑娘让开呢?”

我兴奋地瞪大眼睛,出手了,头狼出手了。忍了十几年,师兄终于忍不住了!

一桌悄然,连挑起事端的阿律也傻了眼。

“因为……因为……”师憋红了脸,虚软地开口,“因为小鸟不喜欢。”

“喔?”师兄漫不经心地夹起一块腰,在师殷切的注视下,轻轻地放入阿律的食碗,“可是,我喜欢啊。”

师明媚的眼眸倏地黯淡,她茫然地坐下,怔怔地盯着眼前的空碗,像极了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滟儿。”大狠狠地瞪了阿律一眼,“其实他是……”

“梦儿。”师兄截口道,“吃菜。”

“表哥,不说清楚吗?滟儿她还小,她不明白啊。”

“人总要长大的。”师兄淡淡地睨向大,“她不能糊涂一辈子,这对清醒的人不公平。”

大言又止,挣扎了片刻还是没说。其实师兄是对的,师是个拒绝长大的孩子,她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师兄的爱,却又一次又一次地放手逃开,该是她面对现实的时候了。

我极力无视师微抖的双肩,食不知味地吃着碗里的食。

抽吸,嚅嗫,咽咽。

一声声刺得我心酸,终是狠不下心。我深吸一口气,张口言,却见一块胖萝卜飞入碗中,映入眼帘的是师兄苦涩的目光。

唉,又怎能对师兄残忍呢?

暗叹一声,我垂下视线,悲痛地看向碗里。萝卜,我讨厌吃萝卜,可是这回不得不吃,不得不向师兄表忠心啊。威胁,这绝对是头狼的威胁。

捏着鼻子,小小地咬了口,嗯……好难常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从容就义,就感手腕被紧紧攫住。筷子调转,胖萝卜落入了修远的口中。他神态自然地品尝着那块“二口萝卜”,仿若正吃着什么味。

未待燎原火势再次燃身,就只见师一抹眼帘,摔门而出。

“师!”我起身追出雅间,只闻身后一声幽幽的叹息。

“这药下重了么……”

天暗了下来,酒楼里华灯初放。师掩面疾行,廊下的灯火载不动她影中的哀痛。

“唉!”“什么人啊!”“哪儿来的丫头?!”所经之处人仰马翻、怨声载道。

“师。”在转角处我终于拦下了她。

她偏过头,微乱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颊。

“你哭了。”我伸出手想要抹去她眼角的泪,却被她快速躲过。

“没,我没哭。”师的声音哑哑的,一听就是在逞强,“不过是几滴水罢了。”她粗鲁地擦着眼角,却拭不尽漫溢的泪,“该死,该死,不要再流了!停下来,停下来!”

“师。”我将她死死地搂在怀里,她先是挣扎着,而后渐渐软了下来。

“呜……”耳边传来压抑的呜咽,肩头感到她震颤的抽泣,我轻轻地抚着她的发。

“师,你为什么哭?”

“呃……”她打了一个嗝,没好气地说道,“少来,你会不知道?”

我攫住她的一束秀发,轻轻慢慢地开口:“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师秘将我推开,嘟起娇­唇­:“谁说我不知道!”

斜阳冷照,浅淡的微光挂在她的眉梢。我依在栏杆上,静静地看着她。将她看羞了、恼了、躁了,也不曾收回目光。

师习惯地咬起食指,眼珠四下乱瞟:“你现在是男人打扮,怎么能这样看一个姑娘家。你瞧你瞧,楼下的小二在看咱们呢。”她伸手大叫,试图转移目标。

楼下闪过一个衣角,“他听不到的。”我不急不慢地理了理束冠,“一开始我就查觉到有人,倒是师耳力退步了许多。”紧紧地盯着她,逼问道,“你可知为何?”

她虽与我对视,眼珠子赛个不停:“本鸟重伤初愈,这也是情有可原么。”

“说来,师能病愈,师兄是功不可没啊。他为了你深入虎|­茓­,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寻药。打小儿,师兄就最疼你呢。”

“哼!他哪里疼我?”师眼眶又红了起来,“若疼我,怎么会护着那个姓林的小丫头?”

酸气浓成这样,某呆头鹅还不自知。怪不得师兄下狠手,要再由着她,忘山头狼可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我迎着夕阳,长吁短叹道:“唉,这大概就是重轻吧。”

“唉?”她怔怔望来,一脸无辜,“重轻?”

“嗯。”我重重颔首,“就像柳大哥那样,有了红颜知己就把咱们抛到身后啊,以前你不是说他没节­操­,重轻友么?”

“像小鹤子一样?”弯弯柳眉颤着颤着,秀气的眉头渐渐近了,“不准!”她嗔怒道。

“不准?”我打趣地看着她,“为何柳大哥可以,而师兄然行呢?”我放缓了语调,谆谆善着。

“因为……”她急喘着,腮面浅晕,“因为……”声如细蚊,似有似无地飘散在寒冽的北风里。

“大人!”楼下传来一声急唤,惊起枝头瑟缩的麻雀。

我看着渐渐飞远的黑点,静候师的觉醒。

“大人!”那声音伴随着凌乱的脚步,由远及近,“大人当真记不得我家了?”

原阑是酒家啊,我懒懒地想着。

“这位姑娘,你认错人了。”

我秘正直身形,这是……

“聿宁,字元仲,江东涪陵人士,今年二十有五,原配早殁,留下一子一。”另一道声响起,清泠的熟悉,“新任吏部尚书大人,奴婢可有说错?”

奴婢二字自她口里说出,显得分外刺耳,这人是?

我好奇地探身望去,飘荡的风灯挡住了我的视线,被拉长的三道人影交错在地面,隐隐可见是一男二。

“是我没错。”元仲叹了口气,“不过在下入京仅数月,还未曾见过哪位千金。”

“与大人不是在云都相识的。”右边的影子微微晃动,这声音有几分讨好的味道,“八年前在涪陵,啊!是四月天,还下着小雨。”

半晌无声,师也靠过来觑。

“对不起,在下……”

不待元仲说完,清泠的声颤颤响起:“落情湖畔,藏心亭。”

“对不起,在下记……”

“那时!”再一次打断,声陡然尖锐起来,“那时我……”她顿了顿,语调颇为急切,“那时我家才九岁,你还送给她一块帕子。”

“帕子?”元仲沉沉应道。

暮像洗笔的池水,晕开了深深浅浅的墨。地上的影子也愈发清晰起来,右边的子抬起纤细的腕,极小心地递去一物。

“这确实是在下的贴身之物。”

“大人记起来了?记起我家了?”另一人兴奋地开口。

“不记得。”元仲很果断地作答,“在下完全没有印象。”

“怎么会?”先前那人不可置信地低叫,而那清泠的声却没再响起。

“请二位姑娘转告你家,就说聿宁很抱歉。”地上的影子微微颔首,“在下还要赴宴,就先告辞了。”说完,他转身便走。

“江东聿宁,名士无双。王上求才若渴,于天重十九年、二十年、二十一年派人力邀他出仕,皆被拒绝,何也?”

清清亮亮的一声,震的远去的元仲停下脚步。

“质清如水,岂可与浊水同流?”动情而又激荡的语调在幕下回荡,“误入朝堂,非先生所愿,不是么?”

元仲并没有回应,只是稍稍偏身。他站在楼下的廊角,露出半张脸,嘴角带着不经意的微笑。

那子像是受到了鼓励,切琴言:“这些都是我…我家告诉奴婢的,她念过先生的诗集,读过先生的书册,天底下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你,更……”她哑哑地轻喟,“更……喜欢你。”

“有一个人,她可能没读过我的诗集,没看过我的书册。”元仲一步一步向那两人走近,“但她却知道我的真意,一语解开了我的心结,这个人不是你家。”

“她是男是?”声不再清泠,染上了几分怒意。

元仲的笑声有些惨惨:“我也不知道。”

“那你?”

“我对她一见钟情。”

这一句,划破了宁静的,撞击着我的心。

元仲,你要的,我给不起……

“这帕子。”

“这帕子是我的!”破碎的声音,凄凄入耳,“是我的。”

“那,在下告辞了。”他挥袖而去,只留下一道残酷的背影。

廊下,风灯似枯叶,被朔风一阵阵地吹起。

“。”一声叹息,却无回应。

“。”再唤,依旧。

“唉,忘了也好。忘了,您才能安心出阁。”

我眼帘微颤,屏住呼吸。

“一见……钟情……”

“?”

“一见钟情……”摇曳的灯光下,右边的影子有些模糊,“还不知男……”

“?”

“呵呵……”笑声凄凉,“原来落情湖畔落情的只有我,藏心亭里藏心的却是他。”

纤细的身影缓缓、缓缓前移。

“一见钟情……”笑中带着哭音,“然是两情相悦。”

“……”

冽风带着哨,打着旋,将摇摇坠的风灯卷下,那道俪影终入眼帘。

腊月初八,慧娘嫁。

“罗衣。”

“。”

“天,黑了。”

“是啊,再不回去怕是要被发现了。”

“嗯。”她笑得很轻很淡,“不如归去。”

灯火渐熄,只留下一个黯淡的皮囊在沙砾中游荡。

“喜欢么?”身侧传来师若有所思的低语,“卿卿,什么是喜欢?”

我背靠廊柱,偏首看向空:“就是不可分享的心境,就是最自私的感情。”即便伤了他人,也难以放弃。

“不可…分享……”

凭栏望月,心儿也有了­阴­晴圆缺。

新魄一弯似银钩,下弦蛾眉上西楼。

十五玉轮倾万里,心初破月含羞。

“卿卿,我明白了。”

一扫迷茫,师的声音清清亮亮。

“就算师兄重轻,那个也只能是我!”

无心水逐多情柳,竹马弄梅好逑。

一段情,如流星,滑落天际。

另一段,则如月,冉冉升起。

×××××××××××××××××××××××××××××××××××××××

絮:都是俗人

“回来了么。”

空荡荡的房里突然飘来一句话,惊的六幺一个机灵。他抹了抹嘴角挂出的唾液,含混不清地答道:“回主子的话,还没。”

不是他太聪明能够听懂主子没头没脑的问话,而是这一句今晚听的太多了。

那人……凌翼然不捏紧了手中的笔,分明不是公事公办,而是假公济私。

“啪。”

狼毫应声而断,六幺揉了揉眼睛再看去,身体止不住地哆嗦。从没见过主租么、这么、这么直白的表情,直白的他好害怕。阿弥陀佛,神仙菩萨快点让主常点吧。自从那位回荔,浮在主子脸上的神秘面纱就不时散去,露出这种浅显易懂到傻儿都懂的神情。六幺他胆儿瘦,不想明白也不敢明白啊,明白的人早死,这是内侍口口相传的不变真理啊

“你抖什么?”凌翼然从笔架上取下另一只狼毫,瞟了一眼瑟缩不已的六幺。他心不在焉地持笔掭着墨,黑眸半垂,似在凝阅案上的书信。

六幺极小心、极小心地窥,却见微黄的宣纸上空白一片。

主子、主子不会在发呆吧……

“六幺。”

“主子。”六幺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直视九殿下的墨瞳。因为每当被主子那样漫不经心地看着,他总会产生被看穿、看透的恐怖幻觉。

“吃一顿饭要多久?”

唉?六幺诧异地抬首。

“天都黑了。”冒着酸味的叹息,浓烈的呛鼻。

要不是他今晚一直陪在殿下的身边,他恐怕要怀疑眼前这人是易容假冒。那个玩转天下、睥睨红尘的主子,怎么可能露出这么凡夫俗子的表情?俗的活像看到老婆爬墙的绿帽相公。

呸呸呸,他乱想什么呢。

“主子不用担心。”六幺陪笑安慰道。

安慰啊,多伟大的词,他从没想过还有安慰主子的一天。

思及此,他抖擞了­精­神,轻声继续:“这次有朱雀大人陪着,就算晚归也定然无事。”

“哼。”凌翼然不爽地冷哼。

无事?就凭朱雀的拳绣腿,别说打不过姓的宵小,就算对上卿卿他也铁定输阵。昨她迟迟而归,脸上带着明媚灼目的笑。笑的他心头乍紧,笑的他霎时清明,这姑娘动了心。

啪地一声,又一支毛笔阵亡。

可恶,若当初他布局再周密些,若老天多眷顾些,她又岂会一别十年,又岂会认识其他男子,又岂会练就一身武艺让他看得着碰不到,一次又一次地折磨着他的心啊。天知道为了近身闻闻她的味儿,他总要挖空心思、趁虚而入,而后又要担心被她打倒在地失了面子。每想至此,他都悔得几呕血。

唉,他错过了武功­精­进的最佳时机。

凌翼然暗叹一声,合上俊眸,以免满腔忿恨倾泻而出。

“其实主子不必担心,为人谨慎,不会胡来的。”

“喔?”凌翼然漫不经心地应着。

六幺瞧主子的神情,转了转灵活的大眼:“小的从未见过这么特别的家千金。”

“家千金?”凌翼然嘴角漾出一丝笑,带着几分宠溺的味道,“是很特别啊~”

心情好了吧,六幺暗赞自个儿,再接再厉地赞道:“的样貌虽不及书上所说的那种天仙。”他瞥见主子微蹙的眉头,急急转口,“却是让人见之心动的清容颜,见了,六幺才算明白什么是一笑倾城。”

完了完了,主子的表情越发不善,这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可是,他有说错什么么?

六幺抹了抹额上的冷汗,硬着头皮继续:“其实最特别的就是脑子。”

凌翼然挑了挑形状优的远山眉,颇具兴味地出声:“脑子?”

“不对不对,是智慧。”六幺察言观,字斟句酌地说道,“不论是战场上,还是朝堂上,都能应付的很好,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着实一个敏慧佳人。”

轻轻浅浅的笑像涟漪,一圈一圈地漾着,慢慢地散开。凌翼然睁开目,俊颜带着隐柔的感:“傻子。”

“啊?”六幺丈二了,在说谁?

凌翼然重新浮起迷雾般的神情,他抚了抚微卷的信纸,心情极好地下笔疾书。

他的卿卿是一个傻姑娘啊,十年前她单纯的想要与一个陌生人交友,十年后她单纯的以为可以保全自己的家人。就像是一个住着草棚的瓜农,不眠不休地想要护住每一个西瓜。可是即便他能防住人贼,却挡不住虫灾。若一个瓜从内里烂了、病了,她又能怎样?又会怎样?就算他知道,他也绝不会告诉她,告诉了她就只有一个结果。这傻姑娘宁愿赔了自己的命,也不会任由虫灾继续啊。

不能说,不可说,就让那个瓜慢慢地烂掉吧,他只想留住那个傻姑娘。

可,怎么留呢?

笔尖一滞,纸上留下一道突兀的墨痕。

昨是他太急了,竟然出言威吓她。硬的不吃只能来软的了,只能欺她的傻了。

凌翼然俊的脸庞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难以查觉的恼意,他有些急躁地揉起纸团,再掭了掭毛笔。

唉,比起大闹海疆的雷厉风,卿卿才更难缠啊。那海贼他只消一封信就能平定,而这个傻姑娘却让他舍不得下手、不忍心伤害啊。这样看来,最傻的不是她,而是……

他自嘲地笑笑,继续那封关键的破敌之信。

半晌,宛转的声音再次响起:“六幺。”

“主子。”

以凌翼然的聪明,一心二用绰绰有余。他一边挥毫写下敌之计,一边懒懒地闲聊:“侍郎府隔壁很热闹啊。”

“是。”六幺轻声应着,乖巧地研着磨,“住在西面的乐川郡公今日迁宅。”

“迁宅?”

“是,据说有人出了天价求宅,乐川公被金子闪了眼,生怕那傻子反悔,正迫不及待地挪房子呢。”

“啪!”第三支狼毫阵亡,墨点溅在六幺的脸上,衬出他呆愣的神情。

“主……主子……”

“去。”­阴­冷无比的语调,凌翼然脸颊抹青,嘴角微抖,“去把侍郎府的西墙垒高。”

“啊?”六幺不明所以地搔脸,墨斑被越抹越大,“要垒多高?”

“越高越好。”

最好高的耸入云霄!

…………

“少主,展信悦。

哎呀,怎么可能不悦。老宋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少主如此兴高采烈地离开水月京呢,您离开时笑的真叫暖人间。当时小二一语中的:今年是个暖冬。

这话说的不错,至少我的老寒腿没怎么疼了。当然当然这是少主的功劳啊,少主给我配的草药我都舍不得用,那里面饱含着少主对老宋的体恤,好感动,真的好感动。”

这几行字墨是晕开的,似有点点泪痕,不过阅信人像是已经习惯某人过分充沛的情感,偏冷的俊颜依旧淡然。

“唉,也不知从何时起,我发现周围人的眼神总是毛毛的。我走在大街上,只觉被人窥。耳垂莫名其妙的发烫,明显有人在背后议论。而后我的桌案上时不时出现那种药,哎呀,少主你明白的吧,就是男人不行才用的。一开始我以为只是送错了地方,可后来那种药越来越多,多的都可以开药铺了。

什么人都是!也不想想如果我老宋真的不行,怎么能蹦出两个儿子?!这绝对是­阴­谋,­阴­谋抹黑我的形象。现在我天不亮就蹲在所外,救着抓住始作俑者。等我抓到了,哼哼,我就……”

景阑一目十行地扫过信纸,修长的手指轻轻翻动,抽出密密麻麻的六页纸,直接跳到第七页开始细读。

“……不是我说,少主啊有些时候不能太由着人。”

修眉微挑,景阑凤眸虚起,似有不快。

“这些话咱们爷儿们之间说,你可千万别告诉啊。老宋我看人向来­精­准,像老刘的小老婆我当时就看出是个票户,老刘您知道不?就是……”

再翻一页。

“……虽然闯过江湖,但出身世家,骨子里透着大茧秀的娇羞。这的子,追求者一定比蜜蜂还多。私下说句露骨的话,没有哪个男人是君子,当然少主肯定是君子。不对不对,少主是男人。我的意思是说少主既是君子又是男人……”

又翻一页。

“做人不能太老实,少主啊你就是太正经了,要换成是其他人,这孩子都能在地上跑了……”

景阑轻哼一声,目染不屑。

六个月,孩子都能下地跑了?看来那本《经》宋叔还是没有好好读。

“这几天我反复思考,唉,都是我的错,都是老宋没有考虑周全啊。来水月京的时候,就该骗……不对不对,是哄着把婚事办了,办了才对得起吴荣献身的四季兰、富贵牡丹啊。”

水迹重现,看得景阑稍稍不悦,哄?骗?

“长梦多,只有吃到嘴里的才能放心,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啊!”

长指在纸上轻抚,挂在眉梢的不快渐渐消散。

“您和都是一路人,都是守礼、面薄、心高气傲的孩子。但男之事可不能顾面子、耍傲气啊,再蹉跎下去,就怕老宋入土了你们还在前月下啊。少主,前月下固然好,但绝对比不上被翻红浪。

哎呀,不要怪老宋说的庸俗,作为过来人我是透心明白。真的,不骗您。

嗯,要不,您试试,试过了就知道这话准没错。”

这间字迹微斜,仔细一看,笔画隐隐有些不稳。

“少主,忍字头上一把刀,伤心更伤身,该不忍的时候可千万不要忍啊。”

景阑静静地看着纸上的文字,眼中漾着细碎的月光。

今日在街头,她笑的很甜,像极了轻软的绵糖,好让他垂涎。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嗜甜,喜欢到忍不住轻舔。

想到这,景阑薄薄的­唇­角画出一道优的弧度。

“当然忍不住也决不能猴急地推倒,嗯,我是说推倒也是一门艺术。为此老宋我厚颜请教了几位情场浪子,特别为少主拟下了几个妙招……”

他双眸清明,快速掠过剩下的几页,看样子并没有上心。

“叩叩叩。”门响。

“少主,是我。”说着推门而入。

宋小二看着案前坐姿如松的少主,再看了看案上那叠厚厚信稿,暗叹道:“不愧是家书,家‘书’啊。”

景阑淡瞟一眼,起身走入卧房。

“啊,少主,宅子的事情办妥了。”嘿嘿,他就说么,银子底下哪有不低头的,阵前碉堡他算是给少主抢下了。

景阑轻轻颔首:“准备一架马车。”

“马车?”宋小二诧异地出声,少主可从阑用马车啊。

“不要太大。”景阑散开束发,转身的瞬间­唇­线隐隐上扬,“够两个人就好。”

“喔。”小二长吁一声,“明天我就去办,少主早些歇息。”

他挪着步子细细琢磨。忽地抚额低笑。少主一定是吃醋了,今天笑的那么“惊心动魄”,少主一定是想用马车把她藏起来啊。啧啧,想不到啊想不到,少主这么霸道。

任少主不动声,也逃不过他宋小二的金睛火眼!

就在宋宝言合上门的瞬间,一张纸自厚厚的家书上飘下。

“第三招,擅用马车,车帘之后无须再忍……”

…………

几日后,天宝阁的伙房里。

“听说,眠州定侯和丰侍郎当街打啵了?”

“什么听说,老娘可是亲眼看到的!”

“唉?孟大娘你看到的?”

“可不是,那天老娘去街口磨刀,回来的路上看到丰大人回头那么一笑。”粗壮的婆娘用围裙拭了拭手,“哎唷我的娘喂,笑的老娘当下就傻了,手中的刀不知不觉就飞了出去。”

“飞了出去?砍死人了?”帮佣的丫头惊叫。

“蠢丫头,要砍死了人老娘还能在这跟你说话么。”孟大娘点了点那姑娘的额头,“结果定侯一把将丰侍郎拉了过来,然后……”

跑堂的刚走进厨房,就听到人们一片惊叫。

“啊!真的啊!”

“两个大男人唉!”

“而且是两个俊的荷君,唉……”

一片哀叹中,只听一坚定说道:“龙阳又如何,他们一定像戏文里说的那样两情相悦!”

“呸!”跑堂的啐了一口,“还两情相悦,二妞你傻了吧。”

“你才傻了!”

“我告诉你,丰侍郎绝对是被逼的。”跑堂的昂起下巴,笃定说道。

“吹吧,吹吧,抡圆了吹。”

“吹?!”跑堂的吊起眼眉,蹭地窜到桌上,“老子是亲眼看到的!”

“亲眼看到?”八卦抖擞了­精­神,期盼地仰视。

“是啊,那天晚上我去地字雅间送菜,结果看到丰侍郎和一个姑娘搂在一起。那个姑娘哭得叫一个伤心喔,丰侍郎一脸温柔地摸着她,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一看就知道是一对小情人儿啊。”

“那和定侯……”

“是被逼的吧。”

“­棒­打鸳鸯。”

“丰侍郎好可怜啊。”

三人成虎,没几天云都最大的“老虎”出世了,百姓们众口一词为街头龙阳做了注解:

眠州定侯觊觎丰侍郎貌,不惜强取豪夺、­棒­打鸳鸯,意对丰侍郎行使不道德之事。而后青王助纣为虐,威逼丰侍郎出卖,以换取两地和平。

呜呼,哀哉。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一世情缘付流沙 上

章节字数:7094 更新时间:08-06-13 10:01

这一,北风呼啸。

绣阁里铺天盖地的红,触目惊心的红,灼灼刺眼的红,红的然见半分喜气。

“罗衣。”轻轻一声,细若游丝。

“嗯?”正清点妆奁的丫头低应着。

“你跟了我几年了?”听似漫不经心地一问。

“奴婢八岁进府后就一直跟着了。”罗衣合上樟木箱子,微微侧头,“算来,已经十三年了。”

“十三年了啊。”颇为感慨的叹息,“你道,这些年我最开心的是什么时候?”

罗衣纤身一滞,抬首看向桌案。

颤动的烛火映出那张无垢雪颜,在沉暗的中竟透出诡魅的惨白,白的好似八年前那个被家人视为­阴­寒难近的幽灵。因为就在几天前,那抹被江东烟雨染灸娇,如一般刹那凋零。

“是……”罗衣不忍地顿了顿,而后含蓄答道,“是夫人去后的第二年。”

一室无声,烛火越发的颤了,地上的剪影残了、破了,最终碎了。罗衣微拢眉再看去,却见一页薄纸覆在喜烛上。微黄的光映的纸张有些通透,隐隐可见上面铁画银钩的字迹。

“!”

橙的淡焰自纸边蔓延,蚕食着点点墨痕。那双杏眼倒映着光亮,耀出颤颤痛。

烧吧,烧吧,就让一勤今燃尽。

火焰如潮水般弥漫,浅黄的宣纸扭曲着、蜷缩着,化为漆黑的灰烬,轻旋在冷冷的冬,浸没在董慧如黑亮的发间。

丽眸中映出的是绝望,更是眷恋。

一张、一张、又一张,昔日视若珍宝的《流照集》被无情撕下,成为祝融的祭品,浮散于冰冷的地面。

“小…………”罗衣喏喏出声,心酸地看着那张被火光薰热的酡颜。

刹那间她心神恍惚,只觉横在她们之间的不是暗,而是人鬼两域的鸿界。

呸呸,童言无忌,大吉大利。

罗衣不住摇首,再定睛,眼前却又产生怵人的幻象。佳人苍白的近乎透明,她嘴角弯起的弧度轻薄的惊心,整个人仿佛融于漆漆影,似要随风散去。

“!”罗衣试图用叫声冲淡恐怖的幻象,充实虚无的景。

“嗯?”董慧如无心地应着,从怀里取出那方男帕。白皙的指尖不住摩挲,不舍之情笼于眉梢。

罗衣撇过眼,咬­唇­怂恿:“烧了吧,。”

杏眸瞬间黯淡,董慧如抬起皓腕,极慢极慢地移动着。

轻烟薰黄了帕角,火苗舞动得妖娆。

…………

天边染就一抹橘,微熹的晨光静静宣泄,垂檐的冰柱晶莹中透出几分淡萱。

“天重腊月八,东方初霞。”

如白雪般清朗的男声打破了薄浅的晨雾,在漫天喜红的左相府外飘荡。

“阿母笑开容,好媪贴蕊。”

喜娘们笑闹成团,瞥向门缝。

“执雁催妆的就是那位吧。”

“啧,不像啊,哪里像传言中的貌如?”

“念诗的就是被定侯强取豪夺的丰侍郎?”

“引娥下凤台,携手共天下。”

听久了,却觉得这声音清中带柔,如初的山泉般浅澈轻漫,让人不浅醉。

不得不承认,是这一缕柔声软化了催妆诗里的坚硬与霸气,这样稍稍可以入耳吧。罗衣暗忖着,转眸瞧向身边的新娘。但为何那繁胳的嫁衣透出的不是喜气,而是令人心酸的戚戚?

“借问妆成否?早入帝王家。”

这句刚落,罗衣就听到飘渺而又决绝的一记冷哼,而她几乎可以想见这障面下勾起讥诮弧度的两瓣红­唇­。

“吉时已到,恭送出阁!”

一声唱和,红门徐启。

“慧如。”双眼红肿的左相夫人依依不舍地拉住新嫁娘,“你记住,嫁过去的不是董慧如,而是董家三。”低咬音,不似耳语,更似警告,听得陪嫁的罗衣不寒心。

二夫人,您这样让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不过,对这样凉薄功利的亲情早就木然了吧,那就让她替痛吧。

罗衣垂首掩去眸中的哀伤,扶住那瘦绿消红的纤身。她略带薄茧的指轻触那不再平滑的柔掌,心头不住抽颤。

还是忘不掉啊,不惜舍身扑灭帕子上的明火。即使深受情伤,却倾心难忘。

一跨高门去,谷豆落如雨。

二跨别双亲,再非董门。

身后是二娘哭的宛如唱词,听起儡真。不过,只是听起来罢了。

胭脂红­唇­勾出一丝冷笑,慧娘毫不留恋地举步离去。

红障下,她只能看到眼前很狭小的天地,狭小的仅见一片片随风起的衣襟,狭小的仅见一缕黯淡的晨曦。

一双喜靴卷着尘,盛气凌人地冲入眼帘。

“啪!”一记响鞭,抽在她脚前。

鞭下之威,以夫为纲,此为婚礼也。

她屈身一礼:“身受教了。”

沙哑的回应让人以为是哭嫁所至,众人即便误解,又有何关系?

她哭的是心,不是目,她哑的是情,不是音。没人懂,又有何关系?

她想离开的是董门,想嫁的然是侯府,天大地大她无处可去,又有何关系?

没有关系,她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

她冷然地看着她所谓的夫转身离去,冷然地看着另一双稍显秀气的冬靴落入眼际。

是执雁的礼吧,她撇过眼,金莲绣鞋踏上喜凳。

“清弦即抑,繁音乃扬。”

极之悦耳的低吟,让她产生了刹那迷惑,是劝嫁的新曲么?

倾身入车的瞬间,但听清声飘逸。

“缘起则生,缘尽则灭。”

略带轻叹的吟诵如九天梵音,丝丝没入耳际,却难入她心。

清弦即抑,繁音乃扬?

她宁要清弦,不慕繁音。

缘起则生,缘尽则灭?

她也曾想断情,可是、可是……

她翻过掌,睇着被灼伤的皮­肉­,早已­干­涸的眼中又重新浮起雾气。

可是忘不掉啊……

轩车迟迟,载荣载归。

人人都说她嫁的好,却无人明白这一切并非她想要。

亲情早在娘亲去世的那年死去,而仅存的暗恋也于日前化为泡影。

她颤巍巍地取出剩下的那截断帕,心如刀绞。

可是,即便此身茕茕,即便此心戚戚,她也绝不会随波逐流、任人鱼­肉­。

丽眸闪过狠,她决绝地拔下一根金簪。

宁做竹下孤野魂,不恋苍木叶蓁蓁。

感到腕间汩汩涌出的液体,她惬意地勾起红­唇­,原来她的血是温的啊。

嗯,果然是温的,是因为心中住着那个人吧。

她看着手中的残帕,目流柔情。

人道,魂过奈何桥断缘处,每走一步,便忘却阳间一份情。元仲啊,慧如会望断前缘,然会忘了你,因为此情入魂、再难淡去。

人道,轻贱命者过鬼门,锁入第六殿枉死城,直至阳寿期满方能再入轮回。元仲啊,你可知慧如宁愿受尽几十年刑狱,也不愿喝下那孟婆汤,生生将你从魂中剥离。

伴着震天的喜乐,热液倾泻,流逝的生气模糊了她的眼帘。触感渐渐丧失,她凭着执念握紧右拳,将残帕拢于指间。

叮叮……

那是谁的铃?

“来人可是董慧如?”

她炕清,眼前一片雾茫茫。

“生于天重六年丑月丁酉亥时三刻,殁于天重二十三年腊八辰时初刻,董氏慧如?”

原来是来拘魂的鬼差啊,她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正是。”

“上路吧。”

她拨不开浓雾,却感到胸前一阵抽痛。

原来是索魂链,她果然已经死了,真好,真好。

“哎!”前头幽幽一声叹息,“人道轮转数千载,世世为情轻命,那一世终是伤了魂、残了魄么?”

她微怔,这说的是谁?

“可知最伤的人是幻海龙王,而不是你啊,南枝。”

南枝,难织,旧梦难织,原来最痛的是第一世。

“哎,龙王又历经了一次锥心之痛,阳间的天要变了……”

天变了……

上一瞬还冬阳暖照,此刻却漫天­阴­霾。

叮、叮……

这是?

幽幽铃音穿透了激昂的喜乐,似有似无地缠绕在我的耳边。

叮、叮……

风过也,吹远了柔曼的南音。

一声声唤醒了沉睡的记忆,好似引魂的鬼铃。

我心神不宁地骑在马上,楞楞地看着手中被吹弯的雁羽。

腊月初八,二嫁。吹箫引凤,一世荣华。

红妆铺长街,翘首夹道窥红颜。

这是何等的荣光,却散发出隐隐的不祥。

今日我随烈侯迎新,执雁催妆一步步,恁左相府红灯高挂、倾家举财斗容府,嫁娘董氏却未显半分喜气。

不,准确地说,是未显半分生气。

在她临去登车的刹那,我不脱口,用传音术将那缘缘箴言送上,只盼她能敞开心房。

可,我明白这一切不过是自己好而又不现实的希望。其实早在目睹她以死相抵十二殿下孟浪的那刻,早在亲闻她抛下矜持倾诉衷肠那,我就明白董家慧娘其人、其、其量。

思及此,我惴惴望向前方珠顶雀檐的宝车,默默祈祷。

但愿,是我看错了,猜错了,想错了。

但愿,但愿。

忽地,猛听一声凄然长啸,仿若龙鸣千里直下九霄。狂风空自恶,喜幛乱飘摇。

我掩面虚目,只见福云滚边的袖袍随风招展,垂鬓的红穗好似妖娆的灵蛇在眼前舞动,遮蔽了前途。

一时间人难立马难行,街上飞沙走石,百姓迎风倒。

“下雪了!”

我闻声仰首,只见密雪飘飘摇摇、纷纷扬扬,被狂狷的风儿无情卷落,像烟雾一般遮掩了长空。喜乐被不祥的风雪淹没,虚软地消散,难以抚远。

嫁娶的行列似乎加快了速度,喧闹的人潮很快被甩到身后。

解开眼前纠结的红穗,理了理未乱的衣袍,我凝神挺立在马上。不知怎地,不安感渐浓,浓的好似这漫天飞雪,浓的好似地上的那点殷红。

什么?殷红?

我倾身瞪目,惊见地上每隔数米绽开朵朵殷红,一点、两点、三点……

回溯寻之,终见“源泉”。

“停车!”我急吼一声,策马向前。

喜乐好似老化的磁带,扭曲了几个音,遂又回复到躁人的路子上。

该死,装傻充愣么?

“停车!”我气沉丹田再吼,立马横于轩车之前。

“丰、侍、郎。”红袍新郎扭曲了颜面,鹰目灼灼,“你想­干­什么!”

我充耳不闻三殿下的怒气,侧耳倾听。果然,车内没有半丝气息。顾不得许多,我飞身下马,在一片惊呼中撩起布帘。

红,满目红,惊心赤红,浸车血红……

破空声自身后传来,我运气震开这记重鞭,飞窜至车内,按住她几可见骨的皓腕。

脉呢?脉呢?

看着那双涣散无神的杏眼,看着那染血含笑的红­唇­,我哑然。

“大胆丰少初!”一只大手扯开车帘,探进三殿下怒浓烈的长脸,“你究竟想……”齿间的斥骂戛然而止,眼中的厉化为虚无,他惊愕的望来,满脸无措。片刻后,他偏身挡住帘角的缝隙,闭眼大吼:“停车休整!”

三殿下厌恶地睨了一眼车内,额上爆出青筋:“如何?”

我紧了紧双拳,轻叹:“全无脉相。”

他绷紧下颚,面铁青,喘息声渐粗:“你是如何发现的?”

“下执雁在后,看到了地上的血迹。”

哎,疑心真重。

“血迹?”这声微紧,三殿下低声咒骂着,“可恶,可恶。”

半晌,他突然倾身问道,“如儿你确定么?”

这唱的是哪出?我瞠目结舌地望着他。

“哎,虽说是嫁出去的儿泼出去的水,你也不必……”一声声似在低语,却响亮的震彻四野,“罢了,罢了,本侯就如你所愿吧。七宝!”

“殿下。”车外低作答,听声应是一名内侍。

“听到侯的话了么?”三殿下睇向身侧,满眼肃杀。

“听到了……”这声虚的可遥

“那还不快去,派人往车后泼水!”

“是!”

脚步声急急,渐远。

“。”关切的声在帘外响起,“殿下,我家……”

三殿下厉目一扫,须臾之后,薄­唇­诡异地翘起:“你是?”

“奴婢是侯的陪嫁丫鬟。”

“哦,你在担心你家么?”亲切的询问。

“是。”

“那为什没进去看看呢?”三殿下轻柔地惑着。

“谢殿下恩典。”那声微颤,“。”

一抹纤影飞闪入内,是那日陪伴在董慧如身边的丫鬟。

“小……”惊呼声还未吐露,她就被三殿下从身后捂住檀口。

他将那丫鬟拦腰扛入,狠狠地瞪着我:“出去!”

在下车的那瞬,忽听身后一声冷笑:“丰侍郎你是聪明人,该怎么做、怎么说不用本侯教吧。”

我垂眸蔽视,平平应答:“云卿明白。”

掌中的粘稠遇风即­干­,涩涩地粘着在肌肤上。

我翻身上马,仰望密雪穹玻

这就是你的夫君么,这就是你的良人么,董你走的真好,真­干­净。

漫天大雪在我心头,扬扬撒下……

…………

“一拜天地,天重宝华。”我平波无漾地念着。

眼前这新娘身形偏润,不似董慧如那般纤细。

“二拜先祖,天佑吾王。”

满座嘉宾济济一堂,里面有富绅巨贾,更有文武将。没人发现李代桃僵,没人发现这是待嫁新娘。毕竟左相千金养在深闺,即使名在外,外人也多是隔雾看,怎能窥出其中蹊跷。

我握拳垂视,盯着她袖口那圈凝黑的绛红,道出了最后一声:“夫对拜,情意绵长。”

礼成,举座庆贺。

“丰侍郎。”在与新郎错身的瞬间,我对上了那双­阴­鹉鹰目,“可千万不要让本侯失望啊。”

我蜷起染血的十指,拢袖低应:“恭贺殿下新婚,云卿自当尽心。”

移步慢行的新娘明显已是脱力,三殿下不露痕迹地扶着她的纤腰,看似浓情蜜意,其实是在步步紧逼。

三殿下究竟在车里说了什么?是以她亲人的命相要挟,还是以她主子萎的尸身相逼迫?

毕竟要对付这样一个涉世未深的子,实在是太容易,太容易了。

“丰大人!”中气十足的高吼将我从哀悼中生生拉回。

“娄敬。”我抬头仰视,“你怎么来了,伤好些了么?”

“呵呵。”他憨憨地挠头,“多谢大人送来的伤药,何猛皮厚­肉­粗已经没事了,啊。”他一抬猿臂,从身后扯出一人,“茂才兄也想当面向您道谢呢。”

茂才?我诧异地看向来人,原是领导殿前弹劾的文书院编修路温啊。

我轻扬­唇­角,缓缓出声:“路编修,身体可好?”

他淤血未散的眼角微抽,表情有些怪异。半晌,他低叱一声:“一个大男人,笑得像什么样!”

“哎?”我挑起眉头,不经失笑,“路编修,你没头没脑的说什么啊。”

他逃似的垂下视线,面有些微红:“怪不得人家那样说你。”

“说我?说我什么?”我求教地看向何猛,他目光闪躲,面极不自然。

“说什么?”路温声调略高,狠狠瞪来,“说你人比娇,有异于常人的癖好,说什么,说什么,这下大人各白了吧。”

不明白,我一头雾水地愣在原地。

“茂才兄!”何猛一挥袖,挡在我身前,“你怎麽能听信那些小道消息!”他偏转巨身,厚掌重拍在我肩头:“大人是铮铮硬汉,何猛我信你!”

“啊。”我咬牙止住脚下的颤抖,心虚地应着,“多谢,多谢。”白兔兄,还是你单纯啊。

他话锋忽转:“退一万步讲,就算那样……”

哪样?我抬头看向满目痛惜的何猛。

“就算那样!”白兔兄擤了擤鼻子,翻眼望向房梁,“就算那样,何猛也绝不轻瞧大人。”他慢慢垂视,眼角噙着满满水雾,“大人忍辱负重,为国献身,真乃伟男子!”

慢着,什么献身?

“即便如此,大人也要注意影响。”

啊?我偏头看向面冷凝的路温,如此?如什么此?

“天火之后,朝中的风向也变了。作为我们寒族的头领,还请大人洁身自好。”

“头领?”我拧起眉头,“本什么时候成了寒族的头领?”

“哼,大人还想置身事外么?”路茂才斜睨我一眼,似带不屑,“如今寒族中您贫最高,面子上您自然是头领。”

未起冷笑,觑向身侧:“路编修,本为人向来随,绝不会为了‘面子上’的虚名委屈自己。”

路温面带薄怒,忿忿颤­唇­:“你……”

“圣贤有语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既然如此哪还用的了洁身自好?”我一挥宽袖,洒然前行,“既入了这泥潭,就别怕脏了脚,路茂才你可要看清楚啊。”

清劲之寒?允之,你的爪牙还不够锋利啊,这也就是你眼见他们受尽屈辱然出手相助的原因吧。不折了这身傲骨,又怎能斗垮那些­精­?又怎能倚重他们一掌神鲲呢?

满肚子的不合时宜,到头来只有一个下场。就如今日董娘,虽留得清白赴黄泉,却徒留事在人间。

我握紧手中的雁羽,扫了一眼身后。这不,麻烦正如影随形。

“丰侍郎。”一声熟悉的呼唤,让我心头乍暖。

“韩将军。”我真心笑开,“将军不是在京畿大营练兵么,怎么?”喜不自,喜不自,恨不淡住他的手促膝慢谈。

“今儿是腊八。”深邃的眸子透出点点暖意,他笑得很俊朗,“若丰侍郎不嫌弃,喜宴过了就赏脸去我府上喝一碗腊八粥吧。”他俯身耳语道,“你嫂子想你了。”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一世情缘付流沙 下

章节字数:6881 更新时间:08-06-13 10:02

我打趣地仰视,其实是哥哥想我了吧。果不其然,他俊脸薄红。唉唉,我就说人无完人么,这个战场上宛若天神的男子私下里涩于传情,而且极易害羞。这算不算是云都一大秘闻呢?我暗自笑。

他清了清嗓子,玩起严肃:“嗯,就这样吧。”

“韩将军。”我睨了一眼身后,心中又覆­阴­寒。

“嗯?”

“下蛹了。”围恭敬敬地作揖,转眸向他示意。

哥哥深眸微紧,眈了我身后一眼,转瞬间脸上凝起冷霜:“哼!真是不识抬举!”他佯怒拂袖,大步离去。

三殿下的狗腿盯的可真紧啊,此刻我怎能拉哥哥下水?只能假装陌路了,不深深叹息。

“丰大人……”

一声压抑的轻呼传至耳边,我环顾热闹的喜堂,满眼都是相互寒暄作揖的宾客,并无人看来,大概是听错了吧。

“丰大人……”

又一声,是在左侧。我偏首望去,只见那位名唤七宝的内侍躲在门后向我招手。

心下微疑,我踱步上前:“何事?”

“喜房的礼器被丫头弄乱了,殿下想请大人去看看。”

“礼器?”我蹙眉看向他,七宝低着头,让人瞧不出表情。

“是。”他抬起头,一脸无措,“大人请快些个,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他不待我应声,便径直向前,“大人?”

我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

七宝被我看的有些窘,他眼睫飞扇,回身拽住我的衣袖:“大人,冒犯了。”

真这么急么?我任由他拉着,在深深游廊里疾走。

悄然的北风,黯然的黑云,如粉的冬雪随风飘散。长廊里仿佛升腾起冥冥迷雾,那样的深,那样的浓,让人炕清前途。

不对,很不叮

雪时不时钻入我的衣领,化为冷冽的水滑入我的颈脖。

太安静了,周遭太安静了,哪里像通往喜房的道路。

我滞住脚步,奋挥衣袖。

七宝被我甩了一个趔趄:“大人?”

“呃……”我仓皇地环视,“那个……”

“怎麽了大人?”他稳住身,向我靠近。

我摸着小腹,尴尬挤笑:“本内急,怕是憋不住了。”

“啊,没事没事,小的帮你找个地方。”

刚才还那么急,现在却转口没事,果然不叮

我跟在七宝身后走进遍覆白雪的园子,垂眸暗忖着。

“大人去方便吧,小的在外面守着。”

苇身跑到假山后,故意弄出声响。

“大人请快些吧,那边还等着呢。”

“嗯,嗯,马上就好。”我敷衍了一句,无声飞去,踏雪无痕。一口气飘过数丈,窜上长松。

“大人!”远远传来尖细的高吼,“大人!”

待那人寻远了,我轻叹一声刚要下树,忽闻雪地里传来脚步声。

“秋!秋!”

两个男子在雪园里追逐着,前面一人身形纤弱,看起来还是个少年。

“秋你给我站住!”后面那人穿着青袍,是个四品。

几番追逐,青衣人像是发起了狠,将那少年按在树上:“逃?我看你还怎么逃!”

“朱大人,这可是烈侯府。”处于变声期的公鸭嗓子,这男人,不,是这男孩还是株­嫩­苗。

“哼,我当然知道这是烈侯府。”男人暧昧地靠近,俯身咬住那少年的耳垂。

混蛋,这孩子才几岁啊!

“就因为是在今日的烈侯府,我才敢来私会你啊。”男人很恶心地舔着那少年的脸,“今日三殿下大婚,娶的是云都二之一的董家。下月他又要迎娶翼国的天骄公主,听说那位可是骄横的主儿啊。秋,秋。”这就喘起来了,“你一个男娼留在这里只会被烈侯的欺负,不如……啊……”他猴急地抚摸起那孩子的身子,“不如我向殿下讨了你回去,可好,嗯?”

男娼?我痛惜地看着树下那任人鱼­肉­的孩子,心中不忿忿。正房、偏房、小还嫌不够,竟然豢养少年来发泄兽,这是什么世道!

“大人,如果您想要就快些,别叫人看见了。”

好像在说喝水这种小事一般,语调平静的可以,这孩子已经被折磨的没了心么?

“你这贱人还是那么贪慕虚荣!”男人撕扯起孩子的衣裳,“今天我就­干­死你这表子!”

再难忍受这无耻行径,我飞身而下,宽袍在半空中迎风鼓起,一抹淡紫飘散在雪的世界。

“大…大…人……”

“原来是朱郎啊。”没想到这人平时在礼部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私下里却是个杂碎。

姓朱的慌乱地理了理袍,深深弯腰,这一揖差点贴到地上去:“丰大人怎么会在这?”

“那朱郎又怎会在此呢?”我瞥眼看向那少年,眼珠再难移开。

“下…下……”他结结巴柏说着,“啊!前头还有事,下就先告辞了!”慌乱的踩雪声渐渐远去。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人,十三四岁的光景,生的、生的…极……得甚至炕出是个男孩。耳垂上红的血痣晶莹饱满,衬得整个人风情无限。

他慢慢地跪下,黑亮的长发散乱在雪地里,显得很柔顺。

“贱奴叩见丰大人。”他不止丽,还很聪明。

“地上凉,起来吧。”我看了看他被扯坏的衣裳,轻叹一声,脱下身上的锦袍,“先披着吧。”

他身体微僵,见势又要跪倒。

我伸手捉住他的细腕:“别跪我也别推拒,反正出了园子你还得还我。”

他抬起­精­致的脸,黑瞳木然:“是。”

我内里穿着白布棉袍,因方才使过轻功,所以也不觉典。

“这是哪里?”我负手在前,轻声问道。

“回大人的话,这里是幸园,侯爷内眷居住的地方。”

我再指了指游廊延伸的远处:“那边呢?”

“那边是侯爷的独院。”

“独院?”我蹙起眉,七宝领我去那里做什么?

“独院是侯爷的书房,一般人进不得。”

我回身望向那丽少年,他说的很委婉。进不得,进不得,那独院怕是什么机密场所吧。三殿下让七宝领我去那里是栽赃?嫁?还是想让我触动什么机关惨死在密楼里,而后再往允之身上泼一盆脏水?

越想心越凉,却又不由庆幸,还好刚才溜了。

为了避免及无辜,现在和这丽少年待在一起才是上上选,毕竟他是殿下的宠脔,和他一道应该不会被怀疑泄密吧。

即使他因此遭罪,即使……不,应该不会,也许不会。

我郁结地抓起一把雪,狠狠地搓着手。虽冰寒入骨,却洗尽了指间的血迹。我看着地上淡红的雪水,转眸看向那少年。他站在几步之外,瞥眼看向远处,没有丝毫好奇。

是个聪明人,我再次暗赞。

他看起劳我一般高,紫的锦袍显得分外合身,衬得整个人越发的娇了。那眉宇间的秀有点眼熟,又有点眼生。

“你多大了?”我漫不经心地问道。

他跟在我身后,柔顺地应答:“过了年就十四了。”

果然还是个孩子,心头对烈侯和那姓朱的恼恨又多了一分。

“是哪儿人啊。”我背着手,捡着厚实的雪地踩去,吱吱轻响让我不想起云遥那日,那时我和修远也是这样踏雪而行啊。

“贱奴不知。”

心头的甜蜜霎时消散,我回头看向那少年:“不知?”

他容冷冷,回的­干­净:“是,贱奴从小就在娼馆长大,不知生地,更不知父母。”

我蓦然地看着他:“你想的吧。”

“嗯?”­精­致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冷面以外的表情,很可爱。

“其实你很想自己的爹娘,即便被抛弃了,还是很想。”我仰首看向长空,雪洋洋洒洒,一片接一片地落在我的眼睫上,雾蒙蒙地模糊了视线,“也许,你并没有被抛弃,只是他们早已不在人间罢了。”

“贱奴早就不想了。”一声冷哼,“想他们有什?”

我虽捉住他眼底的伤,却没有戳破,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在雪地里走着,各怀心事。

“丰大人!”何媚大嗓门震落了枝丫上的雪,一堆凉凉的砸向我的额面,“您怎么进了内院!”他大熊似的奔来,“哎呀,要被人发现可就糟了!哎,他是谁?”

“是人啊。”我径直走着,头也不回,“怎么?看傻了?嗯,的确是个很丽的人啊。”

“这…这…这……”

平时只知道他口拙,然知道他还结巴。

“大人。”

我转身看向那个名唤秋的丽少年,他松开身上的长袍,露出残破的衣裳。“多谢大人出手相救。”

怎么又跪下了?我穿上锦袍,束好腰带,倾身将他扶起:“地上凉,跪不得。”

墨的媚瞳闪过点点光华,只一瞬便觉得他妖非常。

我狠了狠心,转身而去:“保重。”

我特地等着有人经过才与你分别,这其中的蹊跷你该懂吧。我不是个好人,你别那样瞧我,我不配,不配啊。

“大人!大人!”没几步,何猛就追了上来,“你和他,你和他……”

我瞪了他一眼。

“当然……当然是不可能的。”他头摇得像拨浪鼓。

“娄敬,你怎么出来了?”

“喜宴要开始了,下见大人不在,就出来寻大人了。”

“喜宴啊……”

…………

至少目前很安全,我缩在角落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嚼着。三殿下的演技真是一流,瞧他眉梢带笑地敬着酒,哪里看得出是……

“刚刚丧偶的鳏夫么?”

耳边一声轻喟让我不呆楞,这人是妖怪吧,竟能猜透我的心思。

“卿卿,你的眼神太直白了。”目情转,尽显迷离风情,“怪不得今天三哥笑得有点多,哼,原来是故作姿态、盖弥彰~”

“允之。”我紧张地看了看周围,“你别太嚣张了,小心隔墙有耳。”真后悔刚才全告诉他了。

微凉的指间自我的­唇­角划过,我瞠目结舌地望着他。

他笑得很无辜,俊瞳瞟了瞟四周:“这儿的人都等着巴结我三哥呢,哪儿有人盯着咱俩。”

那七宝呢?我警惕回望,却只见六幺缠着他喝酒划拳好不开心。

心跳稍稍平缓,拖允之下水果然好啊,这下可有靠山了。我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我哥哥怎么突然回来了?”哥哥虽然不说,但我还是瞧出了端倪,武将没有王令怎能呻大营进京?

“嗯,这半个月你长进不少啊~”他似笑非笑地睇来,“前日上司马参了竹肃一本。”

“上密?”我看向主桌,那老匹夫正和三殿下的幕僚把酒言欢,“他不是七殿下的人么,怎么?”

“哼,七哥养了头白眼狼啊。”允之自斟自饮,“上氏现在很得翼王宠爱,老家伙翅膀也跟着硬起来了。”

怪不得他舍了那边的喜宴到这里来套交情,原来是想脚踏两条船啊。

“他参什么本?哥哥得罪他了么?”

“卿卿,你知道备所为何被称为上阁肥地么?”

我迷惑地看着他:“为何?”

“军队里大到招兵买马,小到穿衣磨袜,哪一样不是备所说了算?”允之蘸了点酒在桌上写写画画,“朝廷给士兵拨的安家费是每人每年二两,军饷是每人每月十吊,遇到战事紧张的年头还有额外军贴,而实际上军士却拿不到这么多。”他懒懒地抬眸,笑得很浅,“你说少了的银子都进了谁的腰包?”

自然是……我暗叹一声:“王上不管么?”

“这些是人尽皆知的惯例,父王即使知道也不会Сhā手,不贪一点能叫么?”

我怒挑眉:“那关我哥哥什么事?”

“呵呵~”允之眼中抹过异采,“助荆一战韩家军折损三万,此次备所招了五万新兵,你猜竹肃留下几人?”

我白了他一眼:“自然是三万。”

“五千。”

我盯着他看了好久,确定他眸子里没有半丝玩笑,这才嚅嚅开口:“五千?”

“想进韩家军可是比考科举还要难啊。”他勾起­唇­角,露出满满自信,“要不然在成原死战中面对数倍于自己的强敌,竹肃的手下怎会没有一个逃兵?”

《孙子兵法》有“六如真驯: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其中后两如说的是将帅,而前四如说的则是士兵。达“六如”者,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天兵也!哥哥不仅善军事,而且善练兵。

“如此一来踢走了四万五千人,备所这回可是亏大了。”

我满心自豪地看向不远处的哥哥,真是丰神俊朗、气宇不凡。试问,月箫一出,谁与争锋!

“真傻~”

不理,继续得意。

“笑得真傻~”

怒目横向身侧,允之支手托腮,定定地看着我:“你要再笑下去,竹肃怕是要被人添入你的猎名单了。”

“你胡扯什么?”今天怎么一个个都话中带话,我究竟错过了什么?

“哼。”他眸遽冷,夹起一筷子酸菜,“常”

“我不食酸。”

他笑得很惬意,继续往我碗里堆菜:“这几天你吃的不是很好?”

什么?这几天阿律给我上的不是酸萝卜就是酸白菜,酸的我牙疼、胃疼、头疼,原以为是账上没钱只能节衣缩食,没想到,没想到……

“是你搞的鬼!”我颤抖着,恨不得一掌扇飞他。

他黑瞳骤沉,极慢极慢地倾向我:“你既然有胆子寻欢,还怕挨不住酸?”

“什么寻欢!”我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啧啧,瞧瞧,瞧瞧。”酒气扑鼻而来,“小情人吵架了?”

“三殿下。”我心下一沉,连忙站起。

“三哥。”允之堂而皇之地揽上我的腰,恨得我牙痒痒然敢乱动。

“弟弟恭祝三哥新婚大吉,心想事成。”

三殿下脸上闪过一抹铁青,厉目刺向我:“九弟,哥哥在这谢你‘吉询了。”他随意地碰了碰允之的酒盏,仰头饮尽。

“丰侍郎。”他递出酒杯,随侍的内连忙斟酒,“今日迎娶送嫁,你尽、心、尽、力。”他一字一字地蹦出,眸中闪着冷光,“可谓功劳不小啊。”

“云卿身负王命,这些都是分内之事,殿下……”

“哎?”他状似薄醉地挥了挥手,“今儿是本侯的好日子,可不准打腔,来来来,丰侍郎陪我喝上三杯。”

不由分说,杯盏中被满上醪。

我看着杯中微晃的酒水,假笑一声:“就因为是好日子,殿下才更不可多饮啊。”。“哦?”三殿下鹰目半掩,笑意未达眼底

“殿下陪咱们这些爷们儿闹个什么劲。”我陪着笑,陪着小心,调侃道,“侯还等着呢,殿下可不能喝多了,可要好好享受这洞房烛啊。”

“丰侍郎真是考虑周到啊。”他转了转手中的酒盏,“那……”

那?我心弦一紧,浮起不祥预感。

“那就请丰侍郎陪我喝完这三杯。”他鹰目­射­出­精­光,“三盏之后本侯就去陪我那娇滴滴的新娘。”

他抬起手臂,­唇­畔的笑越绽越大。

“叮!”瓷杯相碰的乐音传入耳际。

指间凉凉的,是泼洒出的醇酒。

三殿下挑了挑眉,仰首饮尽这第一杯:“丰侍郎。”

心中寒凉,终是逃不过么?

我噙着苦笑,慢慢举盏、颔首、拢袖。

这盏是味若醍醐馨透,还是苦似黄连胜毒鸠?

感叹咨嗟,只能共饮三杯。

我仰头、闭眼,­唇­角触上青瓷的刹那,手中骤然空空。

“这酒,就让我陪哥哥喝吧。”

宽袍闪过,定睛时却见允之红­唇­润润,嘴角弯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你……”我秘扯住他的衣袖,喉头像是被异物堵住,发不出声。

他笑睨我一眼,潇洒地举臂:“满上。”

允…之……

我伸手夺,却被他反手握住。

那瞳眸带着笑,浮散了以往的迷雾,清澈如泉,缓流在我心底。

那一刻,我不哽咽。

“你!”三殿下压抑的声音飘来,“算了!”他挤出虚伪的笑,“各位慢慢吃,本侯先去了。”

“恭喜,恭喜。”

“苦短,殿下可要抓紧啊。”

“哈哈哈~”

“怎样?”我目光片刻不殆,捕捉着他的每一丝表情。

他挺身端坐像一座高山,瞳眸幽幽如一汪深潭。

“怎样?”

他轻握着我的手,高深莫测地笑着。

“究竟怎…样?”

…………

一晚上,我都在重复同样一个问题,而他始终未眩

外面还在下着雪,绵延的银光迤逦了一地。

他的手有些凉,凉的让我好不安。

“那酒……”

我蹙眉抬望,他的黑发随风飘动,完地融入暗。

“没有问题,是么?”

他微白的­唇­绽放出异常的意。

“对吧,没有问题。”我的声音有些颤,连带着心也在缠。

他滞住脚步,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上我的脸颊:“我若说不是呢?”

柳絮似的雪停留在他的发间,衬得那张脸有几分惨白。

我眼角微酸:“允之,你差点就骗到我了。”

“呵呵~”他笑得很得意,很欣然。

我暗吐一口气,他果然是在耍诈。眨眼瞪,忽见一抹暗黑自他的­唇­角滑下,挺秀的身子向我软软倒来。

“卿卿,我从不骗你啊。”

一声轻叹落在耳畔,催软了我的心田。

“允之……”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但笑风流谁人省 上

章节字数:7723 更新时间:08-06-13 10:02

万籁俱静,前方流淌着浓浓的白雾,空气中满溢着迷人的甜,一切如梦般诡异。

他是谁?

此身何处?

修长的手撩开娆曼轻舞的雾气,也撩开了沉睡已久的记忆……

…………

外面好吵啊,小小的身子蚕蛹似的在锦被里扭动。

“快!快!”

“快点!娘娘要生了!”

纷乱的脚步声在殿外响彻,听起来无措而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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