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锦被里发出抱怨的轻声,“好吵。”
一个长相朴实的人跪在头,轻轻地拍着那个“蚕蛹”:“殿下,过一会就好了。”
“不好了!不好了!”
尖细的声惊得上的小人秘坐起,形状优的目透出几分迷蒙、几分惧:“张莲?”
“殿下别怕。”人覆上那只微颤的小手,柔软地轻应着,“奴婢一直就在您身边。”
小人儿舒了口气,卷密的睫毛轻轻眨动着,驱散了眼中的混沌。
“谁不好了?”软软的童声响起。
“没有谁不好,是殿下做噩梦了。”人欺哄着,扶着小主子慢慢躺下,双目却担忧地看向前殿。
“王…王……王上……”内侍颤着音,几乎是吼出一句破碎的话,“王…王上驾到!”
“父王?”小人推开|乳娘的双臂,拖着鞋子一路跑去,“父王!”
他散着发冲到殿廊里,冲天的灯光刺的他不眯起瞳。明明是黑不是么,怎么亮的那么刺眼?
“殿下,您怎么出来了。”
这个声音他识得,是父王身边的内侍总长。
他渐渐适应了周围的光亮,眼前景致渐渐清晰。“我……”他张口言,突听一声厉斥。
“万敬文,你好大的胆子!”
是父王,只是父王为何如此生气?他绕开内侍,有些忐忑地望去。一个白头发的老头跪伏地上,抖得像空竹。嗯,这人他认得,白发老头晌午时来过,听张莲说是来照顾母和他未出世的小弟弟的。
“臣…臣……不敢。”
“不敢?!”年轻的君王一脚踹去,老头滚了两下,呕出一口鲜血。
“父王……”这样的父王好陌生,小人儿有些害怕地退后。
“贵就是喝了你开的补药才早产的,不敢?孤看你是太敢了!”
早产?什么,界产?
小人儿退到|乳娘身边,迷惑地抬望,人牵着他微凉的小手并未多眩
“王上!”万太医爬到君王的脚下,唇边犹带血迹,“就是借老臣一万个胆子,老臣也不敢加害娘娘和未出世的小殿下啊!王上!”
君王眸冰寒,凌厉的注视几乎可以穿透地上的老头。
“除了补药,贵晚上还吃了什么?”阴冷的问讯。
“回王上的话,贵娘娘近日身子不大爽利,晚上只还吃了一碗五福莲子汤。”
龙睛穆然地睨向身侧:“是殿内伙房做的?”
“不是……”
君王峻眉忽拧:“那是谁送来的!”
“是…是…是……”
君王怒目一瞪,那名宫人霎时跪地。
“是德娘娘送来的,德娘娘听说娘娘口味淡,特地炖了一盅莲子汤来。”地上那人话音极快,“贵娘娘不好拂了德娘娘的面子,颈着德娘娘身边大姑姑的面喝了一整碗。”
君王垂首而立,脸上覆着一层淡淡的阴影。“你是说送汤的一直盯着?”这一问如羽毛般轻软,却似利刃般锋利。
“是……”宫人也垂着脸,没人能瞧见她嘴角那弯浅浅的弧度。
“得希”声音有些压抑,君王合着双目,似在极力隐忍,“该怎么做,你应各白了吧。”
内侍长倒吸一口凉气,谨言道:“是。”
什么明白了?小人儿迷惑地望着从身边急急走过的内侍长,他轻轻地摇了摇|乳娘的手:“张莲?”
人拉着他躲在阴影里,眼中满是恳切:“殿下,别问。”
张莲只想保住殿下心中的纯净,所以请您别问。她半蹲在地上,捧着粉嫩的小脸,与那双纯净的黑瞳对视着。
“好,我不问。”小人儿伸出手抹了抹|乳娘眼角的湿润,“你别哭,哭丑丑。”
“嗯。”人抓住那双小手,咽咽颤声,“嗯……”
“娘娘!娘娘!”内殿传出几声急吼。
君王遽睁双目,一脚踢开了紧闭的红门:“暖儿!”
“王上,产室不祥!”
“请王上三思!”
“滚开!”王怒了,挥袖扇开众人的阻拦,“暖儿!”
小人儿愣在原地,默默地看着混乱的场景。只觉一切颠覆在今,这里的每个人好像都有两张脸。
平和而又暴躁的,是父王。
恭顺而又怀恨的,是太医。
坦白而又隐晦的,是张莲。
那,母呢?
他歪着头,想的好认真。
亲近爱笑的是母,冷漠无言的也是母。只不过前者面对的是他,而后者面对的则是父王。果然啊,母也有两张脸。
那他呢,他需不需要也变出另一张脸?
小人儿抹了抹自己微凉的脸颊,当然要啊,他可是太师口中的神童,可是兄弟们羡的小九,怎麽能落于人后?况且这天下将来都是他的,嗯,是他的。虽然他不太明白“天下”有多大,但注定是他的。所以嘛所以,他要有三张、四张、五张脸,一定要比父王的还要多。
想到这,他开始拉扯自己粉嫩的脸皮。长出来,长出来,小九的新脸!
“殿下!”伴着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圆脸侍从内殿跑出,“殿下,娘娘叫您进去。”
小人儿瞳眸璀亮,急匆匆地向门口跑去。
“娘娘……”
身后传来怪怪的闷闷的嗓音,他滞住脚步回身望去,张莲怎么又要哭了?
“娘娘……”|乳娘咽咽难语,这时候让殿下进去,该不会是……若是,殿下可怎么受的住,怎么受的住啊。
“张你苦着脸做什么?”圆脸宫抹了抹头上的汗珠,“王上一进来,娘娘就生了,真是王气祥瑞呢。”
“生了?”小人儿眨了眨眼,瞳弯成了月牙形,“呐。”他拽着宫人的衣裙使劲晃着,“我是不是当哥哥了?”
“是哦,我的小祖宗!”宫刚要捉住他的小手,就见他转身向寝殿跑去。“哎!殿下!娘娘急着见您呢!”
“我当哥哥咯!当哥哥咯!”他迎风跑着,衣袍共着黑发随风起舞。
他有亲弟弟了呢,亲的!就像二哥和三哥那样,总一处玩儿,不会说彼此坏话的亲兄弟呢!去年生辰时,他就许了个心愿,想要一个亲亲亲弟弟。以后他有了天下,分弟弟一半,一块儿耍陀螺,一块儿骑竹马,一块儿……
他气喘吁吁地跑进内室,错头边摸出一个东西,顾不得鞋履的脱落,赤着脚向原路奔去。
还有,还有,一块儿玩竹蜻蜓!
小小的手攥着一个很丑的竹蜻蜓,弯弯的眼眸盛不住满心快意,纯真的笑沿途洒落,点亮了每个宫人的心。
原来,殿下一直都很寂寞。
“母!母!”他高举着手臂,兴奋地冲向边,“您看,您看,这是小九做的。”
上的子鬓发浸湿,她瘫软在被褥间,只有一双目还勉强可以眨动。
“翼然。”低沉的声音笼在他的头顶,小人儿抬起头,只见高大的君王里在幔边,目有些严厉地看来,“你母累了。”
“哦~”他皱了皱鼻子,轻轻地捏了捏娘亲露在被外的纤指,“请母好好休息,小九去看弟弟了。”
虚弱的目微微睁大,眼中流转着一丝笑意。
小人儿宝贝似的护着竹蜻蜓,向热闹的耳房走去。
“暖儿,你辛苦了。”身后响起一声轻喟,“孤不准你再生了,不准再生了。”有些像他要糖块时的语调,很没骨气啦。哎?没骨气,他密睫扇扇,回头再看去。父王那样好像被主人遗弃的狗狗,而娘却秉承了一贯的冷漠,连那双眼都合了起来。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啊。”
“是啊是啊,一点都不亚于殿下呢。”
他转过小脑袋,卯足了劲钻进人群:“哪儿呢,哪儿呢,我的亲弟弟呢!”
周围忽地安静下来,他爬上圆凳,很快就要见着他梦寐以求的亲弟弟了。
“哈哈哈!”
几声大笑差点让他前功尽弃,他稳了稳身子,黑瞳含怒。
“哎哟,我的好殿下哎,是谁告诉您娘娘生了个男孩儿?”
“不…是……弟弟么?”他听懂了宫的调侃,小声问着。
一个红的棉团映入他的眼帘,他摒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瞧着。
“是,殿下的小。”?他探出小手,颤颤地摸向那个粉嫩的“肉团”。真的好小哦,还皱皱巴澳,有点丑。
他歪着头,很认真地看着、摸着。
不是弟弟也没关系啦,长的丑一点也没关系啦,反正是他的亲,亲亲亲哎。
想到这,他举起那个同样很丑的竹蜻蜓,轻轻地在“肉团”耳边说着:“,这个是哥哥给你的礼物哦,哥哥亲手做的呢,怎么样,很崇拜我吧!”
“呜……”“肉团”突然发出轻微的声音,宫人们噤声看去。
“呜……”微紫的小嘴有些颤动。
应是早产儿小公主出生的时候没有啼哭,这会子怎么?难道是兄之间的感应?
宫人们期盼地看着新生儿,静心聆听。
他的亲亲亲刚才答应了呢,小人儿俯下身:“,你是真的很崇拜我吧。”
“呜……”
他再靠近些,那双紧闭的小眼骤然暴睁,吓得他失了心跳。
“啵汩、啵汩。”黑的液体装肉团”的口鼻中冒出,发出古怪的声响。
“血,血,是黑血!”扭曲的尖叫响彻在他耳边,“快叫太医!”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像是失了心魄。倏地一股腥臭喷上他的面颊,那液体染黑了他的双瞳。也,染黑了天地。
“殿下!”
“殿下!”
“九殿下!”
哎,他的亲亲亲啊……
…………
漫天飞舞着很丑的竹蜻蜓,周身笼罩着粘稠的黑雾。
他,凌翼然,青国的九殿下。五岁时曾有过一个亲,就夭折在他的面前。
早就忘了不是么?怎么还能回到当年?
他胸口有些酸痛,熟悉的腥臭泛在喉间。
“允之……”
远远传来一声呼唤,让他好眷恋。
“允之?”
轻柔的音调好似清冽的泉水,冲淡了口中的腥臭。
“允之!”
微光就在眼前。
“允…之,你醒醒啊,允之……”
细雨淋湿了他的眼帘,朦胧一片。
“醒了,醒了!”声音颤抖而嗡嗡,“允之?允之。”
他枕着一方温软,身下有些颠簸。慢慢地,双眼找到了焦距,。
“允之?怎么样?疼么?”
眼前的两瓣红唇如般娇,看得他失了心魄。视线缓缓上移,入目的是一张清秀而略显苍白的少年脸。再往上,对上了那双盈盈滴的秀丽眼眸。
“要不要喝点水?”
他一瞬不瞬地凝眸,恍若一眼千年。
“允之?”
他修长的指爬上了她苍月般的容颜,寻寻觅觅来到了她白润的耳边。
两张脸,他不要对着这第二张脸。指尖摸索着,终于将假面取下。
天上秀丽月华,清颜白璧无瑕,恰似云边探竹、水中望月、雾里看,百般难描,淡雅入画。
“卿卿……”他忽觉嗓音的沙哑,“卿卿……”他体内抽痛,唇边却微微地笑着。
“允之,你再坚持一会儿,很快窘家了。”
家啊,他好像没有家。
指尖顺着那芙蓉面轻轻滑下,最终停留在她的粉唇上。
好软啊,软的他想一口吞下。
“允之。”人的唇一张一合,让他不觉口津蔓延。
“待会儿,让修远来给看看,可好?”
目遽紧,长指下移到她细白的下巴上。
他发出切齿之音:“你是想让我死么?”
“允之……”
“你……你是……”口中漫出腥臭的黑血,“想让我…死不瞑目……”
“不,不是。”眼前这人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惊慌,纤指颤动着为他拭唇,“不是,允之,不是。”
他一把捉住那只柔荑,用尽力气瞪视着:“那就别提他,也别想他。”
秀目凝出一丝痛,他无视,继续紧逼道:“你的眼中只准有我。”
秋水颤动,她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拧了拧湿帕,轻缓而又默默地为他擦拭着。
“卿卿。”他瘫睡在她的臂弯,享受着难得的温柔。
“嗯。”
“唱首歌吧。”他双目迷离地抬望,“梦湖上的那首。”
“好。”
他攫住她的细腕,极认真地补充道:“只为我。”
“…好……”
他绽开一朵笑,心满意足地合眼。
“山清水明幽静静,
湖上飘来风一阵,
啊,心呀心呀,静呀静。
…………”
飘渺的白雾重新浮现,迷人的甜渗入鼻尖,他再一次走进了虚无的世界。
正如他所料,三哥没敢下毒药,酒里掺的应是西北黄家的“七段”。
一段二段断人肠,三段四段暗魂伤。
五段六段心怅惘,七段尽终将忘。
将人困于过往,不致死却入梦七段,渐忘今日时光。
如果她知道他代饮的不是毒酒,如果她知道知道他这么做其实别有用心,如果她知道他的确耍了诈,那个傻姑娘会怎样?
恩,应该会很生气吧。
所以,他不会告诉她真相,不会。
微风吹动着雾气,眼前的薄纱曳曳拂动,柔的乐音传入耳际。
“…………
千秋江水千秋月,
爱也切切,情也切切,
梦也切切,魂也切切。
…………”
凄婉动人的歌声缠绕衣角,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那是……
…………
“只因有这千秋月,
心儿才有那阴晴圆缺,
世间才有那生死离别。”
新笋般的细指轻轻拍动,小人儿恍若陷入甜梦。
“娘娘?”
榻上人仰抚云鬓,轻柔地为孩子掩上薄被,极小心地抽身离去。然知在她足踏金莲时,小人已悄然睁开双目。
外殿,内侍长抱着拂尘,深深一礼:“奴才见过贵娘娘,娘娘……”
“不必多礼。”清越一声显得有些冷,“有什么事?”
得显抬起头,正对上那双琉璃目,这位娘娘虽独倾君心却吝于笑颜,她究竟想要的是什么,真让人捉摸不透。
“王上赐药,命奴才服侍娘娘喝下。”
“得公公,这是什么药啊。”身边的大宫接过玉碗,随口问道。
“是…”得显头坑的很低,“是芜子汤。”
宫人手腕一软,眼见那玉碗就要滑下,忽地却被人接住。
“娘娘?”宫人惊诧抬眸。
丽眸乍现一丝轻松和快意,她睇了碗中一眼,毫不犹豫地仰首喝下。
“娘娘!”宫人失声大叫,“不能啊!”
人轻拭唇角,红唇勾出一抹笑:“得显,别忘了带我向王上谢恩。”
“是……”内侍长有些愣怔,这是娘娘第一次对他笑,真是姑射之姿、仙人之貌。
“娘娘……”他双肩抖动,好似低泣。
人蹙眉,丽眸含疑。
“王上的苦心没有白费,娘娘终于明白了。”得显含泪抬头,眼藏欣慰,“奴才真为两位主子高兴,真为……”话音骤失,因为他看清了那双目,里面染着的不是感动、不是柔情,而是解脱。
芜子汤?小人躲在帘后,咬着手指凝神苦思,什么是芜子汤?为何宫会大惊失?为何娘会畅然喝下?为何得显会言又止?为何……
无数个为何在他的脑中纠结,待他明白自己永远都不会再有亲亲亲弟弟或亲亲亲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已经,太晚了……
“最近娘娘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老太医低声问道。
“自从那件事后,娘娘日常饮食都与王上同灶,除了…除了……”
“除了什么?”君王紧握人柔荑,目中流火。
宫人闭上眼,咬牙吐出一句话:“除了王上送来的那碗芜子汤。”
龙睛微暴,君王含痛望向沉睡中的人:“得希”
“奴才在。”
王并不怀疑得显,毕竟他们是一块儿长大、形影相随的主仆,若说世上只有一人能信,那人就是他了。
“奴才敢狱担保,那碗芜子汤绝对是干净的。”得显挺直身子,口齿清晰地说道,“从取药、煎熬到入碗,每一道都是得显亲自动手,绝无片刻疏漏。”
“嗯。”君王应了声,身影略显疲态,他凝眸一寸一寸地扫过娇颜。
“太医!”他低吼一声,“贵的额上怎么映出了一个苞?”
“苞?”
苞?小人弓着身,自人缝里望去。母的眉间隐约显出一个苞,小小的,还在颤动。
…………
颤动,小手抚上她的眉,想要止住那即将绽放的朵。
“母。”他眨也不眨地望着那张颜。
“嗯?”人强撑精神,轻声应着。
“这是什么?”他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就是停不住那曳曳生姿的白。
人半虚迷离睡眼,咕哝道:“昙。”
“昙?”小手一滞,秀气的眉头拧在了一起,“昙一现,这可不吉利。”
“啊,都是吉利的。”人微凉的纤指抚上他小小的脸颊,“不吉利的是人啊。”
“人?”
“尤其是这里的人。”人伸出藕臂将小人儿揽入怀中,“翼然,娘好爱你啊。”
“娘……”这个字比母更亲切,他喜欢,“孩儿也爱娘。”
“生下翼然是娘入宫以来的唯一好事。”
唯一?那父王呢?父王是那么地爱您啊。他心中虽疑,却没有问出口,面上仍带着纯真的笑。他的第二张脸啊,不知不觉间长了出来。
“在娘的心中,翼然是最英俊最帅气最聪明的孩子。”
“在孩儿的眼中,娘是最丽最温柔最聪慧的娘。”
呣子俩笑闹成团,自那之后,他第一次感到了快乐。
“翼然。”细细的指为他撩开散乱的发,那双目一扫慵懒,出奇的清亮,“这宫里的东西都别要,别人想要就让给他,千万不要去争,捍?”
他抬起头,不明所以地望去,眸中映出母哀伤的容颜,那朵昙伸展开最后一瓣丝,就这样静静地怒放。
“好。”他低应。
风南来,轻吹仙袂飘飘举,鬓云度腮雪。她,笑得犹如怒放的昙,决绝的绚烂,瞬间的永恒。
“允之。”她嘴边噙着笑,眼眸有些迷离,“凌翼然,字允之,这是娘送给你的表字。”
“允之……”他喃喃自语,“允之……”
绀发浓于沐,秀云漫铺洒,人亿屏榻上,将小人环在胸前,慢慢地合上了眼。
“允之,娘痕,好想睡啊。”
媚然迷离的目眨啊眨,却见她额上的昙一瓣、两瓣、三瓣,悄然凋零。
“娘?”他推了推粉腮红润的人,“娘,别睡了,陪允之说说话吧,娘?”
半晌无应,人睡得很甜,嘴角犹带笑意。
“仲郞……”她轻轻梦噫着。
仲郞?怀中小人挑起眉头。
“…别了……”
随着人的这声轻笑,最后那瓣昙飘落残萼。
那一瞬,他好像听到了落之声,很轻很。
就在这倦懒的日下,呣子二人相拥着静静睡去。
…………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但笑风流谁人省 下
章节字数:6215 更新时间:08-06-13 10:03
凌翼然,字允之,六岁那年他的母溘然长眠,就在他的身边。
幽的雨洒落,伴着湿湿的白雾沾在他墨黑的发上。他伸出长指,厌恶地掸落璀璨晶莹的落,毫不留恋地向前走去。
自此后,他最恨昙,最恼落,且在日最难眠。
眼见就要走进白光,忽地狂风大作,满天飞旋的瓣迷蒙了他的双眼。
落红塑成三段,玉容寂寥暗魂伤。
…………
“九哥,九哥。”身后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他一扫忧郁,变出风笑颜:“十二弟,你跑慢些。”
自母去后,他就被私柳嫔身边教养,没想到弱柳般的柳嫔能生出这么一个虎头虎脑的十二弟。
“九哥!”只到他胸口的小十二咧开缺齿的小嘴,笑得很像这六月里的骄阳,“我想要这个!”
弯弯笑眸忽地冷凝,他盯着那只很丑的竹蜻蜓一时难眩
“九哥,我好喜欢,送给我好不?”小十二拉着他的衣袖,扭来扭去,“九哥求您了,九哥。”
咙幽蒙的眼谭,很深很深,深到窥不见一丝倒影。
“默然。”
轻软的一声,虽不是唤他,却刺痛了他的心田。如今,娘亲的曼语只在梦里闻见。
他用酸涩掩去眼中的冷漠,脸上极快地染上了一抹笑:“十二弟喜欢就拿去吧。”虽然应的很不经意,可眼波却依旧恋恋。
“啊,翼然也在啊。”。
“母。”他漾起纯真的笑,甜甜一声,却未抵心间。
柳嫔长的虽不算宫里拔尖的,子却是最温善的,这也就是父王将他放心交给柳嫔的原因吧。
他垂眸凝思着,脸上始终带着笑。
不知多久,微噎的声在身侧响起:“殿下……”
“嗯?”他敛神抬望,“怎麽了,张莲?”
|乳母抿了抿唇,眼中是满满的心疼:“那个竹蜻蜓,可以不四。”
他心头一颤,却笑意未减:“允之允之,那不过是个死物。”
“殿下……”
“嗯?”
“请别再笑了。”豆大的泪珠挂落在她的眼帘,“这样的笑,不适合您。”
“张莲。”
“嗯?”|乳娘掩面低应。
“别再哭了。”
“殿下?”
他仰望乌云翻滚的穹苍,眼眸平静依旧,不见一丝波澜。
“这样的哭。”红唇溢出淡淡的冷笑,“不适合这王宫啊。”
轰隆,惊雷乍响,|乳娘愣怔在原地,眼中映着蓝紫的闪电。
“变天了。”幽魅的嗓音飘散在南风中,“张莲,成璧,回去吧。”
昏暗的地面没有一缕阳光,他的身后却有个影子,一个决不让第三人看见的影子……
窗外,荷叶田田,雨初绽的芙蓉点缀其中,清圆的露珠沿着荷叶的边缘缓缓滑落,惊的围在荷茎的锦鲤四下散开。
“有道之人,固骄人主;人主之不肖者,亦骄有道之士。”
窗内,太傅拖着长音念着枯燥的文句,他不太起劲地托着腮,懒懒地瞟向前边。
第一张桌已经空了很久了,德被赐死后没多久,一向康健的大哥就因“病”卒世。在这王宫里没了娘的孩子却能活到如今的,他是唯一一个。
“日以相骄,奚时相得?若以华寒之议与幽翼之服也。”
并排相习的是他的二哥和三哥,他俩是他曾经羡的亲兄弟,而如今却生分了。四哥身子不好从不来书房上学,五哥和六哥稍显愚钝,而七哥……
他微虚双目,淡淡看去。
七哥是兄弟中唯一一个从始至终只显出过一张脸的人,不过七哥脸上的笑他是熟悉的,就像照镜子般。只不过那般虚伪的脸是他的假面,却是七哥的真颜。
“九殿下?”
这老头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边,他眨了眨目,有些怯弱地站起:“周太傅……”
“九殿下,你说说刚才那句是什么意思?”
“是?是?”他求助地看向四周,收获的却全是幸灾乐的眼神,“我忘听了……”他垂下头,让人炕见神情。
“怎么又愣神?”老头长叹一口气,“你三岁对句、五岁对诗的聪明劲跑哪儿去了?亏老夫将你错看成神童,原只是昙一现罢了。”
小小的拳头在袖中紧握,他冷冷地看着太傅那双滚着金线的锦靴,眼眸越沉越暗。
娘,您说的真对,不吉利的是人啊。当年您椒房独宠,年仅五岁的孩儿被太傅捧上了天,被誉为百年难遇的神童。而今人一走,茶就凉,连满腹圣贤文章的太傅都棒打落水狗,若不是碍于孩儿的王子身份,怕是要叱骂一声“蠢物”吧。
呵呵,如今母后娘娘和华母分庭抗礼,太傅他开始夸起二哥、三哥和七哥了呢。娘,不用孩儿允之,他们就轻易得到了。到如今,孩儿还有什么可以让的呢,仅存的就只有这条命了。
书房里浮动着讪笑,而他则回以没心没肺的傻笑。
这是他的第几张脸?第五张,还是第六张?
都,记不清了。
他迎着晚霞一个人走着,身后的影子曳的很长,带着些许寂寥。
“九弟!”
他滞住脚步,回身望去,只见一个挺秀少年含笑跑近。
“七哥。”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他笑得更加灿烂。
“咱们同路,一块儿走吧。”七哥是天生暖眸。
“好啊。”他也丝毫不逊。
“九弟,今晚是千巧呢。”
“是啊。”他戴起第四张假面,从善如流地应着。
“哎,九弟你听说了没,御园里闹鬼呢。”
“鬼?”他忽地愣住,又变出另一张脸,目流惧意。
“九弟你是在害怕么?”好哥哥关切地问道。
“没…没……才没!”
“那……”暖眸熠熠,“九弟敢不敢随我去捉鬼呢?”
小脸惨白,这是他刚长出来的新脸。
“嗯?难道九弟真的在怕?”
“才不是!”他一拍胸脯,假装逞强道,“去就去!”
“那九弟可千万别告诉其他人哦,告诉了就去不成了。”
“知道了!七哥!”
“哎呀,时候差不多了,母后怕是要找我了。”暖眸少年面露急,“九弟,你也早点回去吧,七巧家宴可不能迟到啊。九弟,咱们晚上见!”
“晚上见,七哥!”
侧对斜阳,他的小脸一半明媚,一半晦暗不清。
“成璧。”他唤着自己的影子。
“属下在。”这人是娘亲去世后,外公悄悄私宫里来的,任务就是保住他这条岌岌可危的小命。
他抱着书卷走在浓荫边,淡看晚照。
“你说这世上有鬼么?”
夏风徐过,动着片片绿叶。
“应该有吧。”浓荫里传阑确切的一声。
“那你说我七哥想捉的又是什么鬼?”
“属下驽钝。”树梢上的响儿大了些。
他望着渐衰的夕阳,唇角弯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
原来,是一只“鬼”啊。他举着蜡烛,冷冷地看着假山里的人。
极小心地向后退去,却碰上了坚硬的石壁。是啊,出口被七哥堵住了,他现在怕是逃不掉了。
“二哥?”眼前这个少年比年长他七岁,下巴上已经长出了绒须。
“你是谁?”这声音带着浓浓的,沙哑的很异常。
“是我啊,小九。”他看着少年微隆的裆下,心中有了少许波动,“二哥,你怎么在这?”他平稳着语调,想要拖延时间。
“我怎么在这?我怎么在这?”少年神智显然已经不清晰,他拉扯着衣襟,步步逼近,“喝了酒就在这。”
“谁给你喝的。”他不动声地向左边挪了挪。
“谁?”少年面带潮红,裆下越鼓越起,“呵呵,呵呵呵。”
不大的假山洞里回荡着怵人的诡笑。
“人儿,来啊。”
少年打着晃一步步逼近,他想要再让却发现已退无可退。
“二哥,你清醒点!”小手抵在少年半的胸前,他惊讶于那胸膛的灼热,“二哥,我是小九啊!二哥!”
“哦~你叫酒儿啊。”高大的身子忽地俯下,“真是个人儿。”
“二哥,你别着了七哥的道!他是想毁了咱俩呢!”他挣扎着,想要摆脱少年的撕扯。
早已迷失心智的某人却充耳不闻,野兽般地将他按倒在地。
“二哥!”他真是太自负了,小看了七哥的阴险。
他拼劲全力然及身上这人,当硕大的坚硬递上了他的下身,他的脑内只剩一片空白。
“成璧!”
“成璧~”
“成璧~”
回音如雷。
待他找回了心跳,却见少年俯面倒在了地上,而他身上的衣袍早已被冷汗浸湿。
他喘着粗气,慢动作般地定睛、转眸、合目、叹息。
“属下来迟,让殿下受惊了。”影子跪伏在他的脚边,语调颇为自责。
他已然脱力,任影子将他抱起。
迎着风,一人一影飘荡在宫殿上。
“成璧。”他声音还有些颤,“我二哥被下了什么药?”
“是……”影子瞟臂间,不知该不该在一个孩子面前吐露真眩
“什么药?”
“第一。”影子说的很含蓄。
“果然是啊。”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这药刚猛么?”
“嗯,若两个时辰内不与子……”影子的脸上浮起淡霞,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道,“不与子交合,就会爆裂而死。”
原来七哥不是想毁了他们,而是想杀了他们。他望着无月之,凉意在心间蔓延。
娘,您瞧见了么,连这条命他们都想要呢。
娘,允之这个字还有第二解呢,允之允之,允之于己。
娘,孩儿从没告诉您,除了命,孩儿还有一样不能让。
一抹亮采划过他沉暗的黑瞳,优的唇线在中隐约勾起。
就是这天下啊!
“成璧。”
“殿下。”
“待会儿你去鸾凤殿一趟。”
影子翻身下檐,轻手轻脚地将他抱进寝殿,并未惊动睡在内室的|乳娘。
“把我七哥身边那个贴身丫头绑去。”他脱下支离破碎的外袍,很平静地焚衣。
“绑去……哪里?”影子看着那张被火光映红的小脸,嚅嚅出声。
“哼,做弟弟的总不能眼见哥哥惨死吧。”
“……”
“还不快去,迟了这宫里可要大乱了。”那眸子深沉的不似孩童。
“是。”
他背着手看着眼前那团火焰,唇边泛出冷笑。
这宫里是有鬼啊,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恶鬼。
而他的恶鬼,就在今被生生勾出
七哥,以后千万别露出那么浅白的眼神。不然,任鬼都知道你喜欢的是谁啊。
…………
这是一桩王室丑闻,千巧节那,他的二哥玩死了一个十三岁的孩。他也如愿看到了七哥的另一张脸,失魂落魄的一张脸。
而后父王暴怒,将二哥遣至边疆,二哥的王位之梦就此破灭。当时,就连二哥的亲亲亲弟弟三哥也未发一言,很乖顺地选择了缄默。
原来亲亲亲弟弟也不过如此,还好他没有啊,还好。
他,允之,八岁时心中住进了一个恶鬼,就在那个闷热的夏。
忽地他胸口像要爆裂,难道是那个鬼想要破身而出?他站在迷雾里,死死地按着自己的前胸,试图将鬼逼回。
可下一瞬,那个恶鬼变化成了浓浓的腥臭,一路蔓延,最终喷涌在他的嘴边。
“允之!”
“允之!”
是谁在牵引他的魂魄,是谁让他如此眷恋?
“嗯……”刺眼的光亮让他不虚起眼。
“允之!允之!你终于醒了!”
入目的是一双微肿的泪眼。
“卿…卿……”他喉头干的发痛,“水……”
“好、好。”
他饮下满满一碗清水,真是前所未有的甘冽。
“白天啊。”他看着敞亮的内室,脑中渐渐清明,“卿卿,在我没好之前千万不要上朝。”
佳人眼底映着血丝,虽然有损丽容,却让他好欢喜。
“嗯,我明白。三殿下这几日应该有动作,下药是为了拖住我,不想让我拆穿吧。”
该死,他的心尖又开始痒了,痒到只想将她一口吃掉。可他现在又能怎样,又能怎样?
有心无力啊,不尽恼意满溢在心间。
“对了,你的那几个想过来瞧瞧你。”佳人拧了帕子为他擦拭脸颊,“可张嬷嬷然许,将她们锁在了园子里。那样,怪可怜的,你……”
他毫不怜惜玉地攥紧她的细腕,眸中燃起了熊熊怒火。
“你,你。”他胸口急促起伏,“你是在同情她们?”
佳人吃痛地拢起眉头:“怎麽了?”
“只有同情?”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她不答,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眼中只有抱歉。
“算了。”他撇开眼眸,冷生冷气地开口,“自我十六岁后,每年都娶进一个室。哼,你在疑惑么,为何只剩三个?”他唇边溢出诡异的笑,“因为人之间的争斗我从不Сhā手,不论谁死谁伤,我都乐见其成。”
“为何?”
终于开口了么,他暗转眼珠,定定地看着她:“为何?因为她们的主子都见不得我好啊。”
佳人瞳眸微凝,一脸惊异。
“还活着的三人,一个是我十七岁那年母后娘娘送来的,一个是我十八岁那年三哥硬塞进门的,另一个则是我父王的钦赐。你说,我该在乎她们么?”
他满意地看到她眼中的挣扎,软了嗓音,轻轻地唤着:“卿卿。”
她凝眸望来。
“我最在乎的人是你啊,卿卿。”
她垂着眼,目光沉沉落下。
“卿卿。”他渴盼着她的回应。
“允之。”她的嗓音有些沙哑,“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的见面么?”
灿瞳骤然黯淡,聪明如他,焉能不知她的言下之意?
冬日之晨,静默流溢在两人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远远地飘来清泠缠绵的笛音,如迎风飘逸的丝带,把人缠绕又解开,解开有缠绕。
无意的一眼,却让他胸口血气再次蔓延。
“卿卿!你答应过我!”他虽咬紧牙关,黑血还是止不住地渗出,“不准想他!不准……”
…………
他不甘心啊,还没有说完就再次落入甜。
怨气在心中郁结,他含痛闭眼。
“刚才真是谢谢了,你好,我叫韩月下,下个月就满六岁了。”
娇软的童音传入他的耳际,他倏地睁开双目,灼灼地看着眼前甜甜笑开的童。
她眨着清澈的眸子,真诚地望着他,且眼中只有他。
原来这一次他亲身入梦,回到了十年前。
她圆髻上的绸带随风起舞,调皮地抚上着他的脸颊,痒痒地搔动着他软软的心尖。
“握一下,咱们就是朋友了!”她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粉嫩的唇俏皮地勾起。
他看着这个怪异的动作,一时百感交集。
“不。”他坚定地出声。
“哎?”她挫败地嘟起嘴。
“我不要做朋友。”他抬起晶亮的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清风徐来,水殿满,又是一个千巧。
他上前一步,将小小的人儿搂在怀里:“卿卿。”
当初他就不该放手,就不该任她离去。
月隐遁,风飘扬,他的笑容缓缓漾深。
“你注定是我的皇后。”
他,凌翼然,字允之,是青国的九殿下。
二十一岁那年他许了一个愿,就在半梦半醒之间……
黛云远淡,天鹏展翼,但笑谁人省?
半湖烟雨,一枝丹碧,任他风雨任他晴。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浅吟未了 惊心又歌 上
章节字数:10603 更新时间:08-06-13 10:04
“如今毒气散尽,殿下已无大碍。”
太好了,我不庆幸。
“只是……”
只是?我正首看向前方,老大夫捻着白须似有不解。
“只是这最后一口怎么成了鲜血?”
先前的三天三他不时吐出浓稠的黑血,每醒一次眼眸就越发的清明。直至今二鼓时分我从迷蒙中睁眼,却发现他伏呕出的是一摊殷红。
“允之。”我走到边,探身轻唤,“哪儿不舒服?是不是伤到内腹了?你说出来啊,说……”温言相却换来流火逼视,他眼中的怨让我哑眩
也是,连累他受了这么多苦,好好一个人清减许多,是该怨了。
转身送走了大夫,我安静地坐在边,拨弄着铜盆中的温水。
里有些冷,白的雾气在灯下蔓延。
半晌,我还是耐不住先开了口:“允之。”
“嗯~”他闭着眼,看上去很享受。
我拧干了帕子,而后轻轻覆上他消瘦的脸。棉帕上的热气蒸腾升起,渐渐驱散了缭绕在他身侧的诡曼寒雾。
“对不起。”我喉头有些堵,声音有些咽咽,“允之,对不起。”
见他伸手意掀开那条温帕,我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不要动,让我说完。”
他手上一滞,停在那里。
“允之,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对你敞开心胸。”我的视线在他棉帕勾勒的脸廓上游弋。
“你还记得十年前么?我们第一次相识。”
“嗯。”他微微颔首。
“其实,允之那个时候很讨厌我吧。”
他不语,抬起的手慢慢放下。
“不知疾苦的小丫头轻易地说出朋友二字,换到如今,我可能也会讨厌的。”我眨了眨眼逼回眼中的泪珠,“允之,你可知道我也曾讨厌过你?”
半晌,帕下传来一声的回应:“何时?”
“送灵的路上,你的那副挽联太犀利了,犀利的让我以为你一直都在冷眼旁观。”我直勾勾地盯着他,“允之,你有么?”
他喉头微动,面上的帕子轻颤:“我若说没有,你可信?”
“信。”我清声应道。
“哎~”他长叹一声,浸湿的棉布描画出他微扬的嘴角,“答得这么快,若不知你的子,我怕要怀疑这个信字的真假了。”他轻笑着,“当时,钱相与你父亲间的不合已不是什么秘密,加上荆国求援蹊跷、你和你母亲消失的突然,这前因后果想来就不难了。”
若不是爹太相信幽王,悲剧应该可以避免的吧。有时候太过刚正也不好啊,就像老宅的那幅“浩然正气”的匾额即便留了下来,却依旧蒙了尘、失了颜。
“至于我父王有没有参与,这…”他顿了顿,“这,我真的不知道。”
“嗯。”我轻颔首,“允之,这几天我在想,若过往不曾发生,现在又会如何呢?”取下已经冷却的帕子,直对他那双灿亮的黑瞳,我极认真地开口,“照着幽王的旨意,就算我百般不愿,也会被塞进那吃人的王宫里,嫁给我不愿嫁的人吧。”
他瞳眸遽紧,面忽变。
我转身浣帕,清清的水映出清清的眼,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高门深院不甚寒,魑魅魍魉更那堪?”棉帕在温水中沉浮,撩动浅浅涟漪,“一入宫门,非生即死。原本我就是普通到了极点的人,到了那样的环境……”我偏过身,望着凝神静听的允之淡淡笑开,“我会选择求生。”
他好像松了口气,面柔和了许多。
“只是宫中的求生等同杀人。”我依旧看着他,清晰的声音在室内回荡,“被杀与杀,是那红墙里不变的主题吧。”
他张口言,眸却最终黯淡。
“不是我惨死,就是我化成了狞笑叉。”我拧起帕子,叮、叮,垂落的水珠敲击着铜盆,发出悦耳的清音。我举起右手,帕子停在他面前。
“而我杀死的那人也许会是我丈夫的亲生孩子或者是他宠爱的夫人,亦或是他这个人。”
他脸暗变,染上了一抹淡青。
“你说我会快乐么,他会快乐么?”
“不会。”他眉心微拢,俊的脸上闪过难以掩饰的恼怒,“你不会的。”
我静静地看着那双盛满了期盼的眸子,轻轻地为他擦拭。
“只要他足够强大,你就可以永远做自己。”他的声音略略拔高,“所以,你不会的。”
我失笑。
“你笑什么!”他捏住我的手腕,指间越拢越紧。
我虽痛的嘴唇微颤,却依旧笑着:“我会的。”
“不会!”
“我会的。”
“我不准你会!”
“即使你不准,我也会的。”我叹了口气,“权利使人腐蚀,环境逼人改变,允之啊,你最擅操弄人心,又怎会不明白这样浅显的道理?”反手捉住他的手腕,一点点地加力,“我,真的会的。”
他唇缘微垂,黑眸凌厉地耽来。我不闪不避,平静地回望。
“允之,你对我而言,永远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我指了指自己的心房,“不论是丰云卿还是韩月下,这里始终有一个角落属于你。”
黑眸顿失厉,好似咙被轻风吹皱的深潭,浅浅地漾着。
“过去我答应入朝,为的是能让韩家重见天日。”我停了停,深深地吸了口气,“而如今我愿为你两肋Сhā刀,在所不惜!”
那双瞳眸漾着、漾着,漾起了微波细浪。
我放缓了指间的力,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允之,你想要那御座,我帮你。你想要这天下,我祝福你。也许今后当你得偿所愿时,我们还能把酒言欢,追忆往昔。允之,你可愿意?”
他眸中的细碎波纹一圈一圈地聚敛,渐渐重归无波幽潭。
“呵呵~”他斜起唇角,笑声轻滑地在中飞散。那笑好似蜻蜓点水,搅乱了一池静水,却未达眼底,那双眸子冷的惊心。
“卿卿。”
摇曳不定的烛光下,他脸上交织着诡魅光影,幽魅的嗓音蓦地响起。
“好狡猾啊~”他漫不经心地玩着我的垂发。
“嗯?”我诧异应声。
“真的是好狡猾啊~”他徐徐抬眸,令人费解的眸光忽地一凝,“狡猾的,让我差点就着了你的道。”
着了……我的道?
“卿卿,这三天三我忘了些东西,是什么这一辈子恐怕都难以再想起。但~”他轻缓了语调,也指了指心,“有些记忆永远都留在这里,我绝不会忘记。”
“允之……”
“我还许下了一个愿。”他以着让我形容不出的惊人气势慢慢靠近,一瞬不瞬地沉眸,“你想知道么?嗯~”
我下意识地回避,不敢触及。
“秘密~”他轻笑着,将下巴搭在我的肩头,明显已经无力,“一个终将实现,天下皆知的秘密。”
我伸出手将他扶至在褥间,默默地为他掖紧被角。
“我拒绝。”他忽地捉住我的手腕,冷然的眼底带着让人难以窥探的复杂神,“你的提议我拒绝。”
无奈、无力、无言地看着他,是他太懂,还是根本不懂?也许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交心。
允之,
我的,朋友。
将心底的失落迅速收起,藏的妥妥当当,我浅浅勾唇:“允之,你先好好歇着,其他事就先交给我吧。”
“大人。”外屋响起六幺很合时宜的提醒,“快三鼓了。”
“嗯。”我拾起桌上的假面,“再多睡会吧,我先走了。”
转身行至门帘,就听身后一声宛转轻笑。
“卿卿,你可觉得少了些什么?”
我倚门回望,只见他衣襟半松,长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红的长袍上,笑得很无邪……
静的让人不安,我偏过脸遥望沉暗的西方。
“少了那烦人的笛音啊?”
袖中的掌握成了拳,他还是那么擅于揣测人心。
“难道~”
…………
难道~难道~难道~
心头回荡着魔音,我有些焦虑。
“大人?”
“嗯。”我无心地应着。
“那个……”
前头的灯笼有些晃动,缭乱了曳地的暗影。
“里奴才瞧见了。”
“什么?”我瞟了侧前的六幺一眼。
“大人打…打…打……”
我挑着眉毛凉凉地看着,他平时不是很伶牙俐齿的么。
六幺眼珠脉,一会皱眉一会咬唇,折腾了一会忽地轻声叫道:“啊,是打蚊子!”
嗯,半梦半醒之间我好像是打了蚊子,那蚊子叮的人怪疼的。思及此,我摸了摸后颈,还好我动作快没让它叮出包来。可是……
“哈欠!”一阵冷风吹过,六幺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在这数九寒冬还有力气叮人的蚊子可真是奇葩了,我摇了摇吞续向前。
“大人。”
“嗯?”
“大人打蚊子都用武的么?”他眼中尽是好奇。
“哎,习惯了。”我望着惨淡的残星,叹了口气,“以前住在山里,那些蚊子一只只有半指长,飞的又快又急,不用掌风横扫是打不中的。”
“哦……”他拖长了尾音。
“嗯?”我心生诧异。
摇曳的风灯在前,月亮门的那边就是我的府第。迎着沉暗的,我径直走去。
“奴才只是觉得。”
我偏首睨向身后。
“那只蚊子好可怜哦。”
…………
难道是他误会了?不会,修远他对我有信心,嗯!有信心!
难道是他生病了?不会,修远的医术很高明,嗯!很高明!
难道是他负伤了?不会,修远的武功很卓绝,嗯!很卓绝!
难道……
“一千零一十,一千零一十一,一千零一十二……”
念经似的轻声打破了我的思绪,我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人。他靠着墙打着盹儿,下颚不时坠坠。“一千零一十八,一千零一十九,一千零…零…零……”
“二十。”我陡然出声,惊的他秘定睛。
他抹了抹唇边的涎水,睡眼朦胧地望来:“大人……”
“阿律,你在数什么?”
他举起灯笼照了照我脚下,一个圆圈痕迹。
“我只是好奇大人要转多少圈才能遁地。”
“好,很好。”我嘴角抽搐着。
“大人,都过三鼓了,你就别在西墙角蹲着了。”
狠狠瞪视,我什么时候蹲着了!
“你快趁着上朝前去洗一把澡,不是我说,你身上这味儿着实……”他口鼻微动,向后挪了又挪,“着实不雅啊。”
只是一些药味么。
“再说,这隔壁已经一天没动静了,你听墙角也听不着什么呀。”
难道?无数个问号像雨后笋般在脑中噗噗冒出,我甩了甩头,与其在这乱想,不如去一探究竟。
思毕,我足下一蹬,飞身而去。
“大人!”
冬绵长且漆漆,我仰首瞧不见墙头,只能靠直觉判断。待飞上丈许,我迎面向墙外飞去。
“大人,咱家西墙高有三丈!”
什么?!完了……
额上重击,脑内嗡鸣。
“痛。”
眼前金星闪烁,只觉此身坠落九重。
“大人!大……”
声音戛然而止,不,好像是止于身下。我揉着脑门,慢慢坐起。
“阿律?”眼睛还是模糊的,炕清。
“噗噗……”
我站起身,脑袋里像有几个铜铃在相互撞击。
“阿律,你在哪儿?”
“噗噗噗……”
“阿律?”我眨了眨眼,试图找回清明。
“你踩到我的手了。”
“啊。”我慌忙跳开,“对不住。”
“……”
我抱着头靠在墙上,严肃了嗓音:“没钱给我吃饭,倒有闲钱来砌墙,阿律你是怎么管家的?”听着声,我皱紧眉头,“你在喘粗气?是我冤枉你了么?”
“苍天啊!”
一声恸吼震得我头更晕、眼更了。
“我容易么!管家、行走、侍从、丫鬟、老妈子当了遍,如今成了人肉垫,还得被人念!老天你是在玩儿我是吧!”
我抬起头,只见阿律绕着那个圈开始转悠。
他突然止步,指天大吼:“是吧!”
声音抚远传开,只听墙外一声鸡鸣:“噢—噢—噢!”
“阿律?”我小心地靠近,轻哄道,“没关系,随便砌,爱砌多高砌多高,我再也不说你了。”
他目露凶光,胸口剧烈起伏,忽地倒吸一口气,巨吼呼啸喷出:“不是我干的!”
“噢—噢—噢!”
我张口言,忽闻衣袍迎风之声。抬首仰望,只见长衣飘然若流风回雪,好似一朵自枝头旋落的素,坠势曼妙而闲雅。
只一眼便让我心底微颤,多想他啊,我有多想他啊。
情意如草般孜孜蔓延,转瞬就已漫山遍野。
“卿卿。”他自雾后走来,带着浅淡笑意。
“啧!好浓的味儿……”身后一句话,唤醒了我的嗅觉。
风吹过,卷来了他身上的……胭脂味……
他停在三步外静静地看着我,清湛的眼波盈盈。
“难道~”身后,恼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缠绵的爱意既可以漾起情意绵绵的心绪,又可以种下蚀骨惑心的疑窦。看着那双湛然凤眸,我欣然一笑,纵使他衣染又怎样?
与君相执手,情意两不疑。
我信他。
举步上前环住他的腰际,很安心。
转眼间,他成为了我的天地。静静地相拥,半晌无眩
“修远。”
“嗯。”
我埋在他的胸前,嚅嚅细语:“别搂这么紧。”
“疼?”
“不……”我扭了扭,拉开了些距离,睨他一眼,目光随即瞟向远处,“非要我说出来么?我也是烘子的。”
“嗯?”这一声带着笑,他修长的指撩过我颈边的发,渐渐回旋在被蚊子叮过的地方。
我耳边像是被灼烧一般,出奇的热,那里竟开始痒起来。
我垂着头,从牙缝里憋住一句话:“你不觉得我身上有异味儿么?”
“不。”他屈臂将我搂在怀里,声音如夏露般清润,“很。”
他的黑发落在我的腮畔,搔的我好痒,这种痒意悄然滋蔓,直至心间。
原来自开始起,可以交心就只有一人而已。
…………
“真的?”
我手上一滞,鱼鲊停在嘴角。
“哎呀昌南兄,满朝文武中能与我交心的只你一人,愚弟再怎麽也不会骗你啊。”
我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假山,怪不得以往到了午休时分所里就没了人,原来都跑出来“交心”了啊。轻咬一口松软咸鲜的鱼鲊,感动的我眼角微烫,好味,还是饭好啊。
“可是我听说,那定侯和礼部的丰侍郎交情,啧,匪浅啊。”
啧的这声有些诡异,我细嚼慢咽,不愿错过一丝味。
“那些市井流言纯属子虚乌有,难道昌南兄相信王上会威逼丰侍郎卖身?”
什么?!这一激动,裹在鱼鲊里的细刺卡在了喉间。不敢惊动了假山后的二人,我俯身催吐。
“那倒不会。”
不会什么?王上不会逼我,还是我不会卖身?可恶,都是什么东西!
“就是,而且昨晚上是我亲眼看见的,定侯和七殿下一起进了云上阁的雅间。后来我想要点丹桂陪酒,嬷嬷却说今儿的一等姑娘都被包了。你倒说说看,这还有假么?”
胭脂味是这样来的啊,只是例行公事,例行公事。我深吸一口气,仿若还能闻到那身。胃里翻滚,浮起一阵恶心,张口就吐了出来。
“嘶~自入云都以来定侯可从来没应酬过。”
“嗯。”
“连上次左相要为他摆洗尘宴都被拒绝了。”
“没错。”
“如今定侯韧七殿下亲亲热热地逛楼?”
亲亲热热?我擦了擦嘴,不失笑。
“对,是我亲眼所见。”
“也就是说定侯和七殿下联手了?”
又是被我拉进浑水么?胸口堵着慌,修远啊,欠你的我该怎么还啊,想还也还不清了。
“可不是。”
“如今,这三殿下将娶翼国公主,而七殿下又搭上了定侯,局势又开始不明朗了。”
“咱们可要选好边,这可是赌上身家命的大事啊。”
“嗯。”
而后两人像是陷入沉思,山后终于安静了下来。我仰面沐着温耗冬阳,慢慢地合上眼。连无派无别的员都想着选边站,我却得过驱妄图混过这半年,真是太幼稚了。我该感谢三殿下,若不是那杯毒酒,我恐怕现在还守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念。殊不知,这场上注定了斗争,没有“犯不犯”的疑虑,只有“谁先犯”的问题。
我慢慢睁开眼,仰面望向苍穹。在杀与被杀之间,我选择……杀。
掌,握成了拳,我已经不是那个无能为力的稚童了。
鹰隼破天去,不与杜宇啼。往昔,往昔,不复来。
“昌南兄?”
“嗯?”假山后,对话重新响起。
“我觉得还是跟着七殿下比较好。”
“为何?”
“左相之过门第二日就消玉殒,这可能是天意啊。”
三殿下已经有动作了?也对,按青礼,过门后第三日新就该祭拜祖庙。董慧如名动京师,认识她的人太多。即便三殿下找到了易容高手,可同期拜庙的还有一个深藏不露的新任七王啊。与其被七殿下抓到把柄,不如先公布死讯吧。可是,这死因?
“叔长你别乱说,这事儿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
“昨天这案子据到刑狱寺了,为兄看了卷宗,原来这三王是被三殿下的宠脔给毒死的。”
宠脔?我屏住呼吸,脑中闪过一张容,身子不由发寒。
“不会吧!”
“你小声点!”
“好、好。”
“原先倾云都的不是有、夏、秋、冬四个小倌么,夏二人分别被左相大人和秋小侯爷赎了去,秋冬两伎则被三殿下收了房,而三王就是叫那个弥冬给毒死的。”
弥冬?我要没记错,那孩子名唤秋。不是他,不是他,我长舒一口气,心中的罪恶感骤然消散。
“他哪儿来的胆子?”这人的语气有些兴奋。
“在大婚前两天,殿下让人给府里过了十六的小倌去了势,连受宠的弥冬都没逃过。”
“怪不得啊,这明显是为了王下的刀子么。哎,宠脔的怨恨也是很可怕的。”
“归根究底啊都是三殿下喜好庞杂惹的,你没瞧着么,这两天殿下和左相上书要求赐予封号,王上到现在还没松口呢。”
“应该还在生三殿下的气吧。”
“不过这气也气不长久,毕竟下月翼国的公主就要嫁过来了,说到底左相家的不过是抛砖引玉。而且龙阳之好在朝中也不算少见,前几天九殿下和礼部丰侍郎双双告假,今儿早朝时丰少初倒是来了,可~”
嗯?又是什么?我不伸长耳朵,静心听。
“昌南兄你也瞧见了啊,脖子后那一大块,啧,也忒明显了。”
我拼命扭头还是炕到,郁闷。
“他要不是儿,应该会被那几位收藏吧。”
“别说那几位,这样一笑的少年连我都想要……”
“哎……”
细碎的叹息传入耳际,喉间又浮起一阵恶心。皱了皱眉,我转身离去。
王上还没赐予三王封号,多耐人寻味的一个消息啊。
我凝眸仰视,一片掀正自头顶迤逦飘移,落下的是云的影,遮住的是我的形。云从龙,风从虎,今天注定难以平静。
“大人!”
这标志的大嗓门……
“娄敬。”我微微颔首。
“大人。”白兔兄拽着我的衣袖一虏行。
“怎麽了?”瞧他左顾右盼的心虚样,一定出事了。
“到了您就知道了。”他的表情异常严肃。
…………
“娄敬你口中不可或缺的人物就是他?”正指着我鼻子的是文书院的一名编修,看我的眼神极为不屑。
何猛巨大的身子突然挡在了的面前。
“丰大人是咱们的头领,当然不可或缺!”
他就是那种受了点恩惠、就能为人两肋Сhā刀的老实人啊。
“头领?”听得出这是声冷笑,“他不过是个挂牌的,只有娄敬你才瞎了眼真当他是头儿啊。”
“好了,文饶。”躲在阴影里的路温淡淡开口,“来了就来了吧,丰侍郎算是咱们的人。”
“同一个毛头小子说什么说!”
看来要从收服这群寒族开始啊,我弯腰拾起几粒石子,绕到何猛身前。“文饶兄?”我扬起笑,眼前这人有些愣怔。
我瞥了瞥虬枝凌乱、残叶障目的四周,抬腕射飞石子。
“呃!”“痛!痛!痛!”
树后、石后传来几声闷叫。
我冷冷地看着呆楞的几人,轻声说道:“连我这个毛头小子都知道此处不宜多留,而几位大人竟然还敢在这里商议密事,你们……”拂袖讽笑,“是想弄的尽人皆知么!”
几人目光垂落,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终老实了下来。
“我听大人的!”白兔一脸崇拜地看着我,“大人说去哪儿,何猛就去哪儿。”
我扫过默不作声的几人,伸手指向不远处:“那儿。”
池水中飘着几块残冰,隐隐犹见锦鲤沉在池底,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举目四顾,水榭之外一览无遗。
我合上奏本,瞥向身侧:“娄敬,上面写的可都属实?”
他拱手一揖,目光坚定:“一字一句皆有查证。”
“好。”我微微一笑,双手一扯。
“喳……”
“大人!”
“丰少初你干什么你!”
不留情地睨视,我继续撕纸。
“你这混蛋!”张文饶眉目狰狞地扑来,我足下一点,立在栏杆上。
手上继续,直至那本奏折化成了粉末。
“大人!”白兔一脸痛,下颚有些抽动,“大人!你怎么!”
“娄敬,本要是没记错,那次殿前弹劾后你就被调到了工部,可对?”我平平开口。
“叮”他垂下头,“自下到了工部,就日不休地忙于公务。”
“不。”我打断了他的话,“是在翻旧账。”纸屑漫过指间缝隙,随风飘散。
“是……”他脸有些红,“可一同调过来的同僚也都在翻旧账。”
“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前任工部尚书、现任户部尚书年大人的把柄都好巧不巧地被你查到了?”我急急逼问,这三人都收敛了怨,拢起了眉梢,“你又想过没有,为何王上会将你调到工部,为何将文书院的编修衔从八品升为了五品?难道是因为欣赏你们那胆大包天、不计后果的胡闹弹劾么?!”
“路温你不服气?”我盯着那双怒气腾腾的眼睛讪笑,“那次弹劾除了害死了一条人命,你们还得到了什么?嗯?”摊开两掌,任纸屑翻飞,“王上为何调了你的职,升了你们的,你们认真想过没有?想明白没有?”
表情由愤怒到吃惊再到无措,这三人愣在了原地。
“想不通,我来告诉你们。文书院的设立、编修的提升都是王上的一盘棋,你们自寒族科举一路至今,做的最多的事是什么?嗯?”
“抄写文书,分类奏本。”路温喃喃道。
我俯下身,放缓声音:“日日面对的都是王令、政令、各部批文,还有比这更好的学檀?”
“你是说!”路温的眼睛遽亮。
“没错,王上是让你们熟知政事,了解王国的运行。”我细声慢语,“其目的不言而喻啊。”
“大人你是说王上在教我们?”何猛难掩喜,“王上是想倚重……”
他话未说完就被张文饶捂住嘴:“小声点,想人尽皆知么?”
我满含兴味地看着他,张文饶脸颊微红,不敢与我对视:“大人请继续。”
我跳下栏杆,懒懒坐下:“你们上次胡闹可谓歪打正着,碰到了天灾和,算是给王上一个借口来整治胡作非为的台阁。只调了娄敬一人是因为他还算华族,背后又有一个何御史,他的调职不会引起剧烈反弹,此举算是在台阁里埋下一个前哨。”
“前哨?”何猛挣开张文饶的拉扯,不解地看来,“什么前哨?”
我笑笑地看着他们:“当然是寒族荣光的前哨。”
望着傻愣的三人,我继续道:“虽然没有职位上的变动,但从八品到五品,这其中的奥妙可就大了。”凭栏闲望,原先沉在池底的锦鲤纷纷浮起,争食着水面上的纸屑,“同样是五品,在台阁里就是可以管事的贫了。”
“台阁……您是说!”路温的声音兀地拔高,若不是在空寂的水面,怕是任聋子也能听到吧。
“嗯,台阁。”未起嘴角,“你们只要静心等着,等到换血的时候再一展拳脚。”
“真…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文饶兄。”我转过身,倚着栏杆,“哎…你别哭啊。”
“让大人笑话了。”路温拍了拍他的肩,“只是这一天我们等了太久,我们的前辈也等了太久了。”
哎,我暗叹,这国家,这天下是到了一洗乾坤的时候了。
“大人,下驽钝,还是想不明白。”何猛抓着头,笑的很憨厚,“告倒前工部尚书于我们有利无弊,为何大人还要阻止?”
“娄敬,你做的很好。”我漫步走到他身前,“区区数日就能从工部文书里找出这么多证据,可见你的确是用心了。”
“大人……”
“可是你想过没有,调到工部的大多是右相的人,右相想扳倒左相也是明面上的事。为何那些人查了旧账一无所获,反倒是你掌握了如此翔实的证据呢?”
“这?”何猛皱着眉退了两步,“这?”
“他们是故意的。”张文饶哑着声音说道,“是故意让娄敬出头。”
“没错。”我赞韶看了看他,“右相一方想让寒族率先发难,右相党知道虽然你们肯定斗不过左相党人,但你们凭着几分傲骨定然会弄得鱼死网破。”
几人脸颊酡红,看来是被我说中了心思。
“寒族势力若亡,王上精心谋划的棋局便会满盘皆输,到时候他势必不会放过左相一党。”我灼灼地看着他们,冷言道,“记住,在这王城内能杀人的只有王,你们若想除去某人,首先要做的便是引起王的杀意,这是王朝不变的真理。”
眼前的三双诧异的眸子微微颤动,像极了被鱼儿吻皱的池水。
“你们还要记住,右相党很可能是我们最终的敌人。若此计得逞,他们不仅除去了与之分庭抗礼的左相一派,除去了冉冉升起的寒族,最重要的是除去了王上的新政。从而确保了七殿下的王位,更确保了他们自己。此乃隔岸观火、借刀杀人、一箭三雕也,不可不谓老谋深算、胆大包天。”我越过三人,凝神远眺。
修远,这就是你接洽七殿下的原因么?你虽寡言,看得却比任何人都深、都远啊。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浅吟未了 惊心又歌 下
章节字数:8328 更新时间:08-06-13 10:04
修远,这就是你接洽七殿下的原因么?你虽寡言,看得却比任何人都深、都远啊。
“寒族若想长盛,就必须恭立一个与自身荣辱同命的王,至于是谁?”
“这点我们在十年前就看清了。”路温毫不犹豫地接口。
“嗯,明白就好。”我轻掸衣袖,扫去藏在衣摺里的碎屑,“在殿下回来之前,你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即便是有人恶意挑衅也得给我忍着。”
“是。”
“记住,在羽翼未丰之前,千万不要挑战狂风。”我淡扫一眼,幽幽说道,“雪只要落了地就注定不会纯白,腰可折、腿可曲,心中的信念不可丢。”
“是!”三声高吼惊得鱼儿窜游。
“目前你们唯一的任务就是做出政绩,给王上一个升迁你们的理由。”抬首仰望,冬阳已经偏离中天,我挥了挥衣袖,“时候差不多了,散了吧。”
我沿着曲桥漫步,不经意地目光停在了池边一角,这儿好像……
我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好像缺了一块、一块……
“啊!是一块湖石!”我抚掌轻叫。
“大人好眼力。”身后响起恭敬的应声。
“刚才总觉得不对劲。”我偏过身,却见那三人微微倾身,谨守下之礼。
是服了么?心底有些雀跃,我指着池塘边空落落的一角问道:“原先这儿不是一块像是人望月的湖石么,怎没见了?”
“前日里那块湖石被挪进了大内。”何猛一改大嗓门,压低了声音,“王上最爱梦湖湖石,可这山高水长且湖石动辄千斤,运输实乃不易。凑来凑去内庭无波湖的湖石还缺了十多块,只能拿所这里的凑数了。”
缺了十多块啊……
寒风撩动着发冠上的红穗,飘摇的穗尾不时掠过我的脸颊,痒的我不笑出声来:“真是天亡他也啊。”
“大人?”
我看着眼前的人,温言道:“你们说杀一个人要费多大劲呢?嗯?”
六道不解的目光瞬时飘来。
迎着凛冽的寒风,未起唇角:“一句话,足矣。”
身后无音。
“不信么?”我捻着红穗,垂下眼眸,“若我说今日我必进奉天门,你们可信?”
“大人……”
“丰大人!您在这儿啊!”岸上传来高唤声,“奴才可找了您好久了!”
我扬起公式化的微笑,疾步上前:“敢问公公所为何事?”
“王上急宣大人入宫。”内侍的额上浮着细密的汗珠,“请快随奴才入奉天门吧!”
“奉天门……”身后响彻着颤颤的语调,“奉天门……”
我微微颔首:“还请公公引路。”
金灿灿的阳光裹在无叶的虬枝上,像极了那块鱼鲊。
思考,真有助于消化啊。
要没记错的话,半个时辰前我刚吃了两大碗饭,现在却又开始饿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不去动模
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不会将那吃的鱼鲊吐掉。
…………
再一点,再一点就能碰到了,泽金黄的南瓜酥。
“大人。”
很有技巧地偏身,我收回远望的眼:“嗯?”拿到了,真是外酥里嫩,绝佳的手感。
“请大人在这里稍候片刻,奴才去去就回。”
“劳烦公公了。”我含笑目送,人影消失在门外的同时,嘴里也多了块南瓜酥。
嗯~好好常
捧着那碟点心,我靠窗坐下,乐不思蜀乐不思蜀啊,比家里的酸萝卜味百倍。
不,是千倍,万倍。
“thisway,please。”
我咽下一块糕,偏头望去,正对一双盈盈碧眼。
“feng!”
“Ms…”不待我说完,迎面就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谢谢。”她抬起真挚的眼,“丰,认识你是我离开祖国几年来碰到的第一件好事。”
“夫人……”好事么,点心的气弥漫至心尖。
她松开双臂,小心地捧着一纸书卷:“你们的君主果然说到做到,海盗被铲除了。瞧,我拿到海券了。”
“恭喜。”我由衷地道贺。
“连远渡重洋的我都能如愿以偿,更何况是聪明如你呢?”
望着那双碧眸,我哑眩
她踮起脚,在我的额间落下了一个柔柔的吻:“愿天使之翼驱散你眼中的忧郁。”
“克里斯……”我有些哽咽,不顾惊诧的众人,行了一个贴面礼,“上帝保佑你,我的朋友。”
也许只一面,隽永的友情就能浓郁心间。
“丰。”她一步三顾,笑得甜甜,“再见。”
“再见。”此去,许是永别。
雾一样的心情,在胸口盘旋,这是一个太适合伤感的季节。随侍登高楼,我默默无眩脚下的楼板发出的声音近似于怪咽,好像在提醒我这里容不得唏嘘长嗟。是啊,一步错步步错,片刻都不能松懈。
我叹出胸口的郁结,偏首俯视。楼下一汪湖,湖边立着嶙峋怪石,或似鸟,或似走兽,或似老翁。真是林瑟瑟,水泠泠,石堪奇,好一个通透园林。
待登高了才发现这内湖的一角有些荒凉,缺了婀娜怪石,便失了几分生气。看来,娄敬所言非虚啊。
内侍卷帘示意:“大人,到了。”
我漫步走进,还阑及看清室内陈设,就听内里传来一记沉声:“是丰爱卿么?”
“是。”为身而入,“臣,丰少初参见吾王。”
“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我走到案边定睛一瞧,霎时愣住。
这是!目光不可置信地来回逡巡,发挥速记的本领。片刻后,我撇开目光,向后退了两步,再不好奇。
“这是那番邦子献上的厚礼,可作译的员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面前这人有些生气。
“王上。”我深深一揖,“此图却乃厚礼也。”
“哦?”
“而且是定国安邦的利器。”
“说!”
“据上面的番文所述,略粗略大的那个学名为炮,而略细略短的那支是为枪,都是能在百米之外置人于死地的火器。”
“百米之外置人于死地?”王的语调中带着几分怀疑。
“是。”我抬起头,“炮威力无限,只一发便可损毁坚硬城墙,抑或是轰开千斤巨门。”
他的眼角眉梢藏不住浓浓兴味,他心中的兽悄然现身,此兽名为野心。
“较之重达百斤的炮,枪灵活而小巧适合于单兵使用,其威力高过箭弩数倍。”说到这,我噤了声。
“然后呢?”座上的王殷殷垂询。
我目光落下:“臣就看到这么多,臣也只配看到这么多。”军工机密,岂容文臣窥探。
少言,少语,保命。
前方飘来皮革轻卷的声响:“你,很聪明。”
“王上谬赞了。”其实我的掌心早已沁满了冷汗。
“赐坐。”
“谢王上。”我正身坐下,腿脚霎时轻软。
“爱卿可知孤为何宣你?”王执着御笔漫不经心地问道。
知,可我只能答:“臣驽钝。”
“腊月初九,烈侯庶侯去了。”笔走龙蛇,他并未抬眼。
我抿了口茶,润了润喉:“腊月初八。”
“嗯?”御笔停滞,射来危险的眸光。
平稳地将茶盏放在一边,我轻声道:“侯去的那天是腊月初八。”
我定定回视,不出所料那双厉眸中并无诧异。果然啊,在假山后听到那段对话我就起了疑。就算王上气恼三殿下不够检点也不至于迟迟不赐封号,毕竟董慧如还有个当左相的爹。若今日宣我入宫,那便说明了王上已然鹅内情。因为作为丰侍郎,我只参与了腊八送嫁,哪里会知道初九事发。
所以,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召见,而是命悬一线的测谎。
我端正了坐姿,将双手置于膝上:“腊八那日臣执雁随后,忽见地染斑斑血迹,当下便立马拦车。却见庶侯腕间浸血,早已自决于车内。”抬眸对望,不闪不避,“而后三殿下命陪嫁丫鬟假扮新娘,这才勉强礼全。”
那双龙睛兀地虚起:“你就任由烈侯胡闹!”
虽心如擂鼓,我却面不改:“臣以为作为礼,当时首要的是维护王室的尊严。”新娘誓死不嫁,这是多大的羞辱啊,难道您想让我当场拆穿么?
对望了半晌,他眼中仍不改厉:“而后你为何不报?”
我离开座位,不弯背脊,直直跪下:“臣驽钝,臣只是觉得这种话还是父子之间说比较好。”
其实这几天,您一直在等三殿下坦白吧,在您心中一个人哪比得上儿子的诚实啊。可是,他让你失望了不是么?我的下半句掩着没说,但您也一定听明白了。
臣只是觉得这种话还是父子之间说比较好,却没想到三殿下他选择了欺骗。
“翼然。”他清了清嗓子,“翼然的毒也是他下的么?”
我轻轻颔首:“是。”对于他的知情我并不惊讶,这或许是允之有意泄露的吧。
“翼然也知道了?”这是一个父亲的音调,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九殿下并不知晓。”我撒了谎,“是三殿下以为九殿下知道才…才借此警告九殿下和下。”
是,我指鹿为马,我歪曲事实,我诬告你谋杀亲弟。不过三殿下,这都是你该的,这次我绝不放过你。
我听到了,王的气息开始厚重了,他在生气。
“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好像撕心裂肺一般,得显公公急急上步。
我垂着头,不该看的绝不窥视。
半晌,终归平静之时,只听上头微哑之声响起:“得显,拟诏。”
“是。”
“董氏殁于天重二十三年腊月初九,为烈侯凌彻然之庶,赐字殇,准葬王室族地。”
假山后的那两人只有一句话说对了,为了两国通婚王上必不会罪责三殿下。而由此,三殿下也必不会再算计我,因为今日与王的对话他永远不会知道。
“丰少初。”
“臣在。”
“你我之言瞬间即逝。”
“臣已经忘记了。”我从善如流地答道。
明黄的衣袍映入眼帘,我知道他在俯视,他也知道我不敢仰视。
就这样,一个跪着,一个站着,静静地对峙。
半晌,我肚子里的一声怪叫打破了诡异的气氛。
“咕……”
不合时宜的一声真是输了我的气势,不心生懊恼。
“呵呵……”
我诧异抬首,却见王上指着我摇头闷笑:“哎!”
笑得我很郁闷,虽然确实很煞风景,您也不用如此欣悦吧。
“惊吓了王上,是臣不叮”
“起来吧,起来吧。”他叹了口气,“让爱卿挨饿实乃本王体恤不够啊。”
好假啊,假的我胃疼。
我硬着头皮陪起了笑:“是臣食量过大。”
“是爱卿把吃饭的钱都在建围墙上了吧。”
我难掩讶,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王神采骏发地打开窗,呼啸的北风卷的衣袂展扬,金黄的龙袍融于明媚的冬阳中,他的周身笼着一层浅浅的光晕。
“来。”他向我招了招手。
我迎风而上,垂眸但视。
楼高逾百尺,超然入浮云。
行人南北路,车马自东西。
王都,尽在脚下。
楼高风有力,翻飞的衣角不时扑闪在我的眼帘。顺着那条长臂望去,朱楼林立的东城里立着一道三丈高墙,突兀的好似锦鸡里的秃毛鹤,白鸽里的呆头鹅。
好,很好,果然够特别,够丢脸。
“要是孤没记错,卿的西边住的可是定侯啊。”
我瞬间敛起了心神,轻声道:“是。”
“筑高墙,把人防。”王念念有词着,“爱卿防的是谁呢?”
我抬起头,平静地对着那双反射出金光的厉眼,面不改地诓道:“防小人。”
“哦?”他浓眉挑起,显出几分兴味。
“众口铄金,积非成是,臣怕啊。”光是今日假山后的以讹传讹,就足够让我身败名裂、身首异处了。
“皆为非么?”
王果然都听说了,我只觉头皮发麻,咬牙反问:“岂有一句为是?”见缝Сhā针,见空就钻,您要承认自己威逼大臣“卖肉”?
他眉间一挑:“是啊,市井之言不足信。只是……”龙睛陡沉,“孤不是让你多费点心么,怎么定侯和老七兜在一块儿?”
“是臣失职,是臣短了眼界,为了自身清誉枉顾了王命。”我边说边屈膝,“臣罪该万死,请王上降罪。”
“好了,好了。”明黄的袖子摇了摇,头顶传来轻笑,“越像骨头就越软了,孤真有点怀念会盟时的那个倔少年啊。”
就像那树枝,硬硬的不弯只会让人越发地想弄断。柳韧不易折,还是软一点好。卑躬屈膝算什么,保命才最重要。
我讨好似的指着城东的宅正为大老爷一一介绍,忽地目光黏着在那道怪异的围墙后,允之的宅子怎么塌了一角?
“爱卿?”
耳边传来低唤,我慌忙转身,指向另一边,不管怎的,还是先帮允之掩住,不让这位太早注意的好。
“王上请看,南街上的那座便是何御史的宅邸,何大人家灰瓦青砖,没有一样豪奢物什,不愧是为人称道的‘何一两’。”
“何一两?”
看着王上兴致满满的神情,我暗幸:“是,上个月上大人嫁众人凑起份子钱,轮着何大人时,他老人家只拿出了一两纹银。有好心人提醒这钱少了点,何大人当下板脸,说是一两银子足够一家军户过上数月,上司马嫁的是儿又不是金佛。”
王脸上的笑意渐渐敛起,他目不转睛地视下,沉沉问道:“其他人都给了多少?”
“臣只知道臣了大半月俸购得的送子观音,上大人是看、都不看一眼呢。”我假装委屈地叹了口气,“天知道臣为了置这份礼连吃了半个月的酸萝卜。”
上密,你千不该恃骄纵、得势猖狂,万不该贪得无厌、找起我哥哥的麻烦,别忘了头顶还有片青天,御座上还有一个王。
“嗯。”他沉吟片刻,指着城东最雅致玲珑的一座楼阁问道,“那是谁家的?”
正中下怀,我按捺中心头的兴奋,笑言曰:“是前工部尚书、今户部尚书年大人家的,年大人啊也有个外号。”
“哦?”
“叫‘年神通’。”
“神通?”那双眸子危险地虚起。
“是。”我迎风淡笑,缓缓道来,“年大人喜好园林,那座楼阁名为观湖楼。”伸手一指,“您瞧,那前面不是有片水么。”
窥一眼王的表情,我开始下杀招。
“那湖岸上零星散布着玲珑有致的梦湖湖石,此去梦湖近千里,年大人却能找到几十块重过百斤的湖石相点缀,人人都说年大人能隔地移山,有通天的本事呢。”
“啪!”窗棱上一声重击,惊得我腿脚一软、霎时跪地。
“得显!”这一声是切齿低吼。
“奴才在。”
“宣洛太卿入宫。”这一声是沉沉下令。
“是。”
“领着丰侍郎出去吧。”这一声是不耐催离。
“臣,告退。”不用赶,我这个人很识相,真的很识相。
天高远兮云渺渺,水潋滟兮影摇摇。
疾风凛冽兮珑石如削,岁久冬深兮凋松衰草。
“丰大人。”内侍长站在楼梯间,定定回望,“敢问大人是说了什么话让王上如此恼怒。”
“下只是闲扯了间,也不知怎麽就…哎!”我拢眉叹息,“得公公,你说王上会不会、会不会……”
“请大人放心,王上从不迁怒。”他转过身,步伐平稳而无声,“只要大人真心实意地为王上办差,王上是不会无罪相罚的。”
“多谢公公指点。”
“还有。”他顿了顿,回头看了我一眼,神情很诡异,竟让我在刹那间产生了心虚。
“虽说男之乃人之大伦,可大人还是收敛点好。”
“哎?”
“奴才看大人年轻,忍不住提醒一句。但凡碰到这种事,朝里的大臣们都会戴个假领宗掩。若是让监察院的言们看到,明儿王上的御案上就会多出弹劾侍郎大人的本子了。”
“哈……”
…………
明白了,我终于想明白了!
怪不得允之最后一口吐得是鲜血,怪不得六幺说同情“蚊子”,怪不得修远很在意我脖子上的这个“包”。
原来、如此啊!
我握紧拳,咯咯的骨响回荡在窄小的轿内。
“大人,你还好吧。”轿外传来一声轻问。
“哼哼,好,好的不得了。”
“……”
我打开包着精致小点心的手绢,某人受伤打不得,只能以吃泄愤。
“大人,告诉你个好消息。”阿律的声音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嗯?”宫里的糕点真好吃,刚才我跟得显公公客气个什么劲啊,就应该毫不客气地拿走那个食盒的,扼腕啊。
“咱家有肉吃了,不对,是以后都有肉吃了。”
“嗯?”我舔了舔嘴边的碎屑,瞪大了眼。
“王厨子今天去街上买腌菜坛子。”
我横眼冷哼,又是腌菜。
“刚巧就碰见了将军府的采买下人,两人聊了间,而后碰到了人潮就挤散了。等回到家,您猜这么着,那腌菜坛子里被塞满了腊肉,肉底下还夹了几张银票。”声音有些凑近,“一共三千两啊。”
哥哥,还是你最疼我。前天你说是来探殿下的病,实际上是来瞧我的日子过的好不好吧。
眼角有些烫,绵软的糕点堵在喉间,让我不由咽咽:“阿律。”
“大人。”
“哪天轮着我沐休啊。”
“五天后。”
“到时候给我准备些礼品,我要去将军府拜访。”好净见嫂子了,还有彦儿。
“大人。”
“嗯?”
“您还是走殿下的地道去吧。”
嗯,有道理,那样不怕人被人看见,想待多久都行。
“将军从牙缝里省下钱不是让你乱折腾的。”
“阿律,我有没有说过你这张嘴很不可爱?”
“没……”
我凉凉地看一眼帘子:“你在磨牙?”
“没……”
“在跺脚?”
“没……”
看着帘上的影子,我再接再厉道:“不要再拔头发了,我敢保证林门主不喜欢秃子。”
“大人。”他的确在磨牙。
“嗯?”这块不错。
“我有没有说过,如果你不是人我一定会忍不住揍你。”
“没,不过说实话”我咬了口核桃酥,得意地斜了帘子一眼,“你打不过我。”
“……”
真不经吃,看着空空如也的手绢,我很不甘心地掸了掸手。
“阿律?”
没人应。
“阿律?”
依旧无声。
“生气了?”撩开帘子,迎面一张晚娘脸,“对不起,对不起。”我双手合十不住道歉。
“哼。”他飞来一记白眼。
“哎,我问你啊,殿下的宅子什麽时候塌了个角?”
“大人上朝后。”
“哦。”我长吁一声,“原因呢?”
他忽地露齿一笑,夕阳下那牙白的有些刺眼:“有两种说法,坊间的和实际的,大人要先听哪个呢?”
还多版本?挺有意思啊。
“坊间的吧。”
“嗯哼!”阿律清了清嗓子,语不带停地一口气说道,“今日卯时,天还蒙蒙亮,忽地只见一道金光闪过,只听一声巨声轰鸣。王都东隅飞起百丈青龙冲天而去,爪牙鳞甲光怪陆离,所见之人无不惊叹。再看去,宁侯府因盛不动龙气,竟然塌了一角。”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结结巴柏说道:“这……不是真的吧。”
“大人聪明。”
我回过神,轻声低问:“是殿下让人传出去的吧。”
“大人着实聪明。”
“那实际上呢。”我相当好奇啊,允之这样妖言惑众,真正的原因一定不同凡响。
“大人到府了,请下轿。”
轿子微斜,我顺势走下。
“实际上是本朝出了个国殃民的妖啊。”阿律痛心疾首地叹息。
刚才是青龙,现在是妖?看来过程是相当曲折的啊,我背着手迈上石阶。
“这个妖和东边那位孤男寡待了三天三,西边那位胸中掀起了醋海狂澜。他表面不动声,待那妖前脚离开,他后脚便来到了东边,真是冲冠一怒仗金剑。”
我定在原地,只觉风很狂。
“于是,东边那宅就塌了一角。”
“东边那位健在否?”这声音弱的真不像我的。
“在,还好他身边一位武林俊彦、盖世英雄舍身为主,赶在屋倒前将他背了出来。”
“阿律。”我慢慢退下石阶。
“嗯?”幸灾乐的语调。
我抬头看了看左邻的红门:“我想今晚这个妖不会在家吃饭了。”
“大人聪明。”
“我想西边那位今天一定摆好了饭菜等着这个妖。”
“大人着实聪明。”
夕阳,太过灿烂。
而风,依旧很狂……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恰似东风染春碧 上
章节字数:11428 更新时间:08-06-13 10:05
脑子有点钝,怎么回事?
“卿卿~”
“啊?你刚才说什么?”我看着眼前这满目怨的男人,总觉得不大对劲,五感好像慢了半拍。
“我说~”他一改愁,眸中流荡着波,倾身向我靠来,“这个毒只有你能解。”
“真的?”我喜上眉梢,一拍胸脯,“说吧允之,要我做什么!”好朋友,讲义气。
“就是需要你的一点点血啊~”气音在身边暧昧地喷薄着。
血?我脑子转不过弯来,一路走到了底。要血是吧,我有的是。一捋袖管,转腕翻上,下刀子吧,要多少流多少,最好把我心中的愧疚全都流光。
腕上并没有如期而至的痛感,环顾四周那人却已没了踪影,地上软软地趴着一件红衫。
没了?直直的脑筋还是找不到转角处,木的很。
“嗡嗡。”耳边传来恼人的蚊声,我聚起掌风刚要扇去,就听惊恐的语调滑入耳际,“等等!”
“哎?”我偏过头,看着那只半指长的蚊子,颤道,“允…允之?”
“是我啊,卿卿,给我叮一下就能解毒了,我就能恢复人身了。”
“哦,哦。”我撩开颈后的长发,大义凛然地开口,“来吧。”
被叮上的刹那,头顶突然传来惊天巨响,伴着脱落的瓦片,一道金光映入眼帘。
“不准!”冷冽的一声麻痹了五感,我随即陷入黑暗。
…………
我睁开眼动了动脖子,还能听见骨头的脆响,目光不经意定在身前:“修…修远?”
“你醒了啊。”他含笑看来,真是上等。
等…等一下,我没看错吧。
“你…你在干什么?”
“”毫不吝惜笑颜,嘴角飞得更高:“擦剑。”本是暖暖的金映在他眼里,却凝成了不尽凉意,凉的我头皮发麻。
“喝点水。”他很温柔地将瓷杯递来。
“哦……”有点不对劲,很不对劲,我心不在焉地吞下一口水。
瞪,瞪,瞪了半晌,我全身无力地瘫倒,一抹酸液自嘴角流下:“这分明就不是水!”
“那是什么?”我像破布娃娃似的被他揽到怀里。
“是醋啊!是醋!”就算没了脑子,我也能分出这两者的不同好不好。
他神态自若地舔了舔我唇上的酸液,叹了口气:“看来,是我喝的太多了。”
突然间头上又是一阵轰响,脑门像有无数个小棒槌在猛敲,金光再次撒下……
“姑姑!姑姑!”
痛,痛,痛,我下意识地抚额,下意识地睁眼。
某只正在啄“米”的“小鸡”忽地停下动作,兴奋地碾过我的身子:“姑姑醒了!姑姑醒了!”
我半撑着手拽回快要滚下的侄子,自昨晚下了朝溜回哥哥家后,这孩子就一直黏着我。
“彦儿,突痛?”我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气,轻轻地揉着他微红的额头。
“不痛。”他奶声奶气地说道,投桃报李地搓着我的脑门,“十五下。”
“嗯?”
“彦儿撞了十五下,才把姑刮里的坏人撞飞呢。”
望着那双天真烂漫的童眸,我哑然失笑。
“真的哦,阿章教我的哦。”他附到我耳边,很神秘地轻语,“每次彦儿在梦里被打老虎追的时候,只要阿章一敲我,大老虎就不见了呢。”
“嗯,嗯。”我搂着软绵绵的小人,笑不成声。
“刚才姑姑闭着眼很痛苦的时候,彦儿就开始敲,可是直到第十五下姑姑才醒呢。”他嘟着嘴,好像很不满,“一定是阿章教的不对,我要去找她啦。”
“彦儿,彦儿。”我捉住不安分的小人,“不是阿章教的不对哦,是姑刮里的大老虎太大了。”我比划了一下手指,“有平常的十五个大哦!”
“十五个?”晶亮的小眼瞬时撑大。
“嗯嗯!”我点着他的小鼻子,赞道,“所以彦儿瑚害呢!是个大英雄!”
“像爹爹那样的大英雄?”像是盛满了清水似的,那双眸子颤动着。
“比你爹还厉害的大英雄!”
“娘!娘!阿章!”他爬下,疯似的向门外跑去,“姑姑说!”小短腿突地滞住,他定在原地嚅嚅自语,“对了,出了门就要叫叔叔。”他扶门一笑,旋即改口道,“叔叔说彦儿是比爹爹还厉害的大英雄呢!”说着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笑嘻嘻地跑了出去。
冷风溜进半掩的门缝,吹动着我散乱的长发,透凉地沁入我的肌理。
为了我,连纯真的彦儿都开始说起谎了。
胸口一阵酸,仿佛真将梦里的那杯醋喝进了心里。
“醒了啊。”
我停下手上的动作,蘸盐的柳条滞在齿间:“嫂子。”
她叠着两手,笑笑地看着我:“睡得捍?”
我涮了涮口,走到冒着温水的铜盆边:“难得回家,睡得可了。”由着引章为我卷起衣袖,“嫂子。”
“嗯?”
“彦儿刚才叫我叔叔。”整个脸闷在热气腾腾的手巾中,我的心也闷闷的。
“是我教的。”她的脚步声渐进,“童言无忌、隔墙有耳,不得不计较啊。”一双柔荑轻搭在我肩头,“让住在相公的书房里,也是一样的道理。”
“嗯。”我狠狠地擦着脸。
“你的闺楼每天都有人去打扫,嫂子盼着哪一天你能正大光明的回来啊。”
“我明白。”擦净脸,我伸手覆住她的纤手,“嫂子,难为你了。”
“一家人还说这话。”她笑着将我拉到铜镜前,盯着镜中的我,打趣道,“瞧瞧,这里头的姑娘可不一般啊,不似儿郎胜儿郎。”她拿起犀角梳,轻柔地打理着我的长发,“自韩月下被王上送去莲州守孝后,一到婉约社的社日,那些个夫人都假惺惺地向我打听你的近况,私下里却盼着你不好。”她拢起眉头,秀颜愤愤,“我忍啊忍啊,忍住不卖弄。我们韩家可出了两个呢,我家小姑子可是你、你、你。”她拿着梳子装作在点人,“你们家老爷的老爷!”
“嫂子。”我嗔笑着。
“你不知道,我憋了多大的气啊。”
我轻抚着帮她顺气:“知道知道,都憋出这么大一个肚子了。”说着,睨了她微凸的衫子一眼。
她面染红云,一瓣丹蔻点上我的额际:“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捉黠取巧的功夫是半点没落下!”
我捉住她的细指,笑道:“要不伶牙俐齿,早被朝臣王侯分着吃了。”
“,你辛苦了。”她叹了口气,捧起我的脸,“再见,你已全然不同。”细嫩的指间划过我的眼角眉梢,“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好像藏着无尽的秘密,叫人读也读不懂,猜也猜不透。”
“嫂子……”
迎着融融冬阳,盈盈秋水眸定定望来,她的眸光中映出我的影。
“唯一看的清的,就是这双眼。”她叹了口气,“少了份悲,多了份倔,像极了你哥哥,像极了。”
“嫂子。”我轻轻抚上她微隆的腹部。
“嗯?”
“给我生一个侄,好不好?”晨光下,案上的水仙开了一朵,静静地流泻着愁云结雨般的水沉。
“好。”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发上的梳子轻轻滑下。
我转过身,看着铜镜里的泪颜:“让她做一个真正幸福的韩家孩,我会很用心地疼她,很用心,很用心。”我扬起缓缓、柔柔、怅然的语调。
“好……”
韩家的男儿生来血管里就激荡着英雄气,注定征战沙场、列土封疆。儿会好点,只有我是个例外。
“嫂子,不用梳这么麻烦的样式。”我叹道,“晚上就要拆的。”
透过镜子,她径直往来,眼神有点凶,眼眶有些红。
我摸了摸鼻子,乖乖地当起人偶娃娃。
“姑姑。”我瞅了一眼镜中人,好严肃啊,怪不得能镇住哥哥,“姑姑近来如何?”
“秋天里染的伤寒到如今还没好透呢。”她的十指在我发间穿梭,旁边的引章也卯足力气在梳弄,“不过也没什么大碍,听太医说是姑姑深冬气阻,病气郁结于胸所致。”
宫柳怨尽北风恶,愁红惨绿又杀卿。
轻吸一口凉薄之气,我慢声道:“嫂子,下次你进宫的时候帮我带句话。”
“嗯,什么话?”
“就说。”扭曲的铜镜并未扭曲我的眼,目光不落腮,我定定视前,“弄墨,卿卿会救你出来的。”
半晌,传来轻且柔的一声:“好。”这个字藏着同样的坚定。
“照前后镜,面交相映。”嫂子吟着诗,摇着我来回打量,“修以远山,佩以碧玉环。耳著明月珰,丽雪淡红妆……”吟诵声渐止,她轻抚着我的耳垂,“,你没有耳洞?”
“是啊。”我轻快地答道,从衣襟里取出犹带体热的白凤簪,Сhā在了高绾的发间,“小时候打过,后来又长起来了。”我转过身,挑了一件烟碧的衫,“嫂子也别叹气,这样正好。”再取过一条白的腰带,绕起一圈又一圈,“你想想啊,如果我真有了耳洞,还能在朝中行走么?”
“不成。”
“哎?”我诧异抬眸,正对一双肃然丽眸,“嫂子,你想干嘛?”
“等你结了朝田的事儿,就给我回来穿。”
“不要。”我捂着耳朵誓死不屈,又不是无痛穿耳,小时候的惨烈还犹在心头呢。
“不要也得要。”她挺着肚子,气势逼人。
端着笑,盛着笑,满着笑,溢着笑,趁着她俩看愣神的功夫,我跳窗而出:“不要,不要,死也不要!”
…………
要是目光能穿肉,那我的耳朵上早就一排小洞了。
搬着椅子,我谄媚地向安全地带移去:“哥,你怎没及晌午就回来了?”我是无耳兔,我是无耳兔,嫂子,请无视我。
“今天王上召我入宫,结了征兵的事就放我回来了。”
院子里,腊梅带着点雪,透出几分出尘的味道。
“嗯。”看来上老头吃瘪了,人果然嚣张不得啊。
“卿卿,我问你。”哥哥放下书卷,目光沉沉落下,“昨晚你给我的图是哪儿来的?”他压低了嗓子,几近耳语。
“哥,那图王上也有一份,只不过没有我的好。”
他深眸骤凝。
“图上画的那几种武器终将取代弓弩、临车,成为攻城略地的杀手锏。”我按着他的手,灼灼而视,“不要问我从何荡,哥哥只管让工匠去造,待王造的那批现世了你再拿出来,就说是韩家军改进的新火器。”
他嘴角溢出一丝笑,转身走进书房,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把……枪!
“这是今天王上赏我的,除此之外还赏了韩家军两个大铁管。王说,这些都是番人四武器,让我和几个将军回去好好使用。”他拎着那把枪看了又看,“可我们几个讨论了一上午都没琢磨出来。”
“是这样吧。”嫂嫂接过去,抓住枪管,俨然把枪托当成了斧头。
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复古的枪支,我接过这个沉沉的铁疙瘩,瞧了又瞧。
准星、照门,还有火绳……
“有没有子弹?”
看着哥哥一头雾水的表情,我开始明白了,克里斯他们留了个心眼,给了图纸、给了枪炮,但没给弹药。真是,好一个“大礼”啊。
我抱着五六斤的铁家伙走出书房,从地上捡起彦儿玩的弹珠,慢慢地走到院中。还好枪托的暗隔里藏了点火药,他们也算厚道了。
半晌,我一手乌黑地完成装弹仪式,再看去地上多了道影子。
抬起头,却见哥哥认真的双眸:“这么麻烦?”
“是啊。”我嘴角不自觉地一抽。
“还不如斧头便利。”哥哥冷哼道。
“……”无言以对,眼角跟着一抽
他薄唇上挂出讽笑:“上了战场救着挨砍吧”
我心底再一抽,抽着抽着也就习惯了。托着枪把儿,击打火石点燃引绳。
“嫂子带彦儿进去!”我大吼一声,瞄准五丈之外的石墙。
只听砰的一声,强烈的后坐力顶的我肩胛骨生疼。待呛鼻的白烟散尽,只见哥哥瞠目而视,怔怔地走向前方。
一个,两个,三个黄豆大的窟窿边嵌在厚厚的石壁上,周围还熏着火药的残痕。
“这叫枪。”我捧起铁家伙,“有了这个东西,韩家军个个都能成为武林高手,用小小的铁珠穿过穿过敌人的心脏。”
深眸一扫讽,目光黏着在冒着白烟的墙上,哥哥郑重接过。
“这种火枪的威力还不算最大。”
此话一出,换来他惊诧的目光。
“哥,你想啊,要是五个铁管拢在一起同时击发,那效果是现在的几倍?”我笑道。
他眼中燃起火。
“若十个呢?”我又笑道,“岂是铁斧可以媲?”
“不是。”他咬牙应着,兴奋得连左颊上的淡疤都在抖动。
“至于装火药的问题,一来是熟能生巧,二来。”我眨眼轻语,“改良的方法,我那张图上都有。包括大炮,就是那个大铁管的使用和改进,我都有写。哥……”我拽着他的衣袖,一字一句地说道,“番人引进了火器,谁最先最好地使用,谁就能控制战场。”
他眉梢飞扬。
“而在青国,哥哥要尝别人所不敢尝的螃蟹,要有王上所没有火器。”我拢紧五指,用尽全力,“只有这样,哥哥才有底气兑现十年前的那个冬至对我说的话。”
他紧着浓眉,怔怔望来。
“哥哥你说过,韩月箫的忠不是忠于哪个王,而是忠于韩家。”
那双眸子颤着、颤着,漾出细碎的波纹,漾出浅浅的笑意,生动像要拧出水来。
“韩月箫,不敢、不愿、更不能忘。”
嫂子是对的,我和哥哥是如此的相像。
因为我们的眼中刻着同一抹伤,因为我们的心中都设下了同一道防。
形影相吊的苍凉,隽永在心上,在彼此的生命里唱响。
正如这幽然破蕾的,腊月梅……
他敢发誓,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期盼着一个人的到来。
寒风掠过墙角,一人缩肩驼背,引颈而望。
冷…冷死他了,可他宁愿冻死在这里,也不愿回到那个暖屋去。今儿腊月十五轮着他家那位不省心的大人沐休,她自个儿倒是悠哉游哉地跑去将军家好吃好住好玩,却让他午后去云上阁请了更不省心的两一男回来欢聚。再加上更更不省心的西边那位,现在那四个人倒是聚了,就是没让他欢起来。
他哪里知道江湖人称“温润公子”的丰梧雨,心肠原来是那么的歹毒,那么的黑!要不是姓丰的以师兄的事情相要挟,他至于卖身献艺、变求荣么?他至于么!
如今他倒是能确定一点:要再暧昧下去,他准保会被某抽死。
想到这,幽愤的表情又重新挂回到他的脸上。
原本只想整一只呆鸟,谁知却招来了一匹恶狼。
他悔啊,悔不当初,悔难自,悔的肠子都青了。
冬阳淡照的午后,一人瑟缩蹲下。及目处,尽是荒凉。
“嘤……”
风一阵,鸣一声。
他心头乍紧,这通往密道的路不是被下令守严了么,怎么会有异响?他站起身,警戒地看着拐角处,悄悄打开了袖箭的机关。
清泠的凤鸣渐近、渐近……
残雪飞下寒枝,如含烟惹雾的落絮杨。依依袅袅的星雪塑出了清劲的北风,更牵出了让人见之难忘的倩影。
白的腰带迎风拂动,烟碧裙衫飘若流云,流淌着步步生的雅致风情。
他愣在原地,脑中只留一句诗。
恰似东风凝碧,水沉云落一枝。
初见时他只眈了一眼,就能制出与她如出一辙的假面,可如今他不得不承认真是一点都不像啊。
她清眸中盛满了月光,两颊的笑涡浅浅荡漾,是一个气质远胜貌的好姑娘。
“怎么?”才一愣神的功夫,好姑娘就来到了他身旁,“冻傻了?”
言律一扫眼中的迷,嘴角微微下沉。他收回,那个“好”字他收回!
“这么冷的天,真难为阿律出来等我了。”她怀抱着几枝腊梅,周身散发出幽幽暗。
言律轻嗅着,只觉心头清爽的紧:“大人要请的人都到了,就安置在西厢。”
“你受累了。”她回眸一笑,平时束起的长发如丝般飘动,缭绕着无限意。
好的发,他心头有一点嫉妒,薄薄的假面下一阵滚烫。为何顶着他那张神鲲第一男的脸,她笑得妖,而恢复了本来面目却笑得满是仙气呢?
“不过,阿律应富有这心。”她藏起眼中的月光,邪气地虚起眼,“你是为了避难才跑出来的吧,嗯?”
他不爽地瞪眼,再一次确信。
笑得仙还是妖,根本就不是脸皮的问题,而是人品问题!
“林姑娘,麻烦你再给添杯茶。”师兄笑容满面地看着阿律,指了指手边的空盏。
对于阿律求救的目光,我以沉痛哀悼之回应:上吧勇士,我在后方支持你。
阿律的笑容兀地塌方,如泥石流般迅猛。
“啪!啪!”身侧响起炸耳的鞭响,师面不善地震起红鞭,流火的目死死地盯着师兄手边那杯早已凉透的茶,那杯她亲手泡制,师兄却碰都不碰的茶……
阿律的身祖虚啊,添杯茶都能抖索成那样。
“林姑娘。”师兄笑着笑着,手就覆在了阿律的颤巍巍的爪子上,“不急,慢慢来。”
他笑的是风拂面,师喷的是炎夏暑热,我们看的是秋淡云闲,阿律则吓得是冬寒不语。
一室之中,四季皆全,而首先爆发的是“夏天”。
只听一声空响,红鞭如蛇直奔“”与“冬”交握的手而去。
不好!我暗叫一声,移步直上,在阿律溢满感动的眼神中打下响鞭,抢救下差点被无辜殃及的青瓷瓶。
“大…人……”阿律摔坐在地上,指着我一颤一颤,“敢问你刚才救的是人,还是物?”
我抱着瓷瓶站在修远身边,看了看棋局:“阿律你可记得着瓶子值多少价钱?”
“当然记得!这上坊窑的精品,不下于五十两。”
明白了吧,我抬眸看着他,目光坦坦荡荡。他愣了片刻,嘴角开始抖动,剧烈抖动。
“林、姑、娘。”硬邦邦的三个字锤的阿律瞬时定住,师阴恻恻地向他招了招手,“来,咱们孩子家一起玩儿,卿卿你也来。”
管我什么事?刚要拒绝,却见师兄射来的温润目光。
“兄,上次在荆都我的话还没说完。”他放下一粒黑子,淡瞳向右一转。
这一个动作惊得我寒毛竖起,不好,非常不好。
“嗯?”修远看向我,本是无波的瞳眸竟绽出一抹引人遐思的玉采。
师兄闲敲棋子,露出人畜无害的目光:“卿卿啊,除了立冬那天身子不好外,还有……“
“师兄!”我放下瓷瓶,双手奉茶,“说话口干,您还是润润嗓子吧。”
就现在的修远,小都已经招架不住了,请您老人家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吧。
“好。”他笑意浓浓地接过,优雅地呷了口茶,“卿卿啊,人说长兄如父,那为兄的话你是听还不是听啊。”
不多说,我站起身走向夏热炎炎的那边。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小这就去侍奉那位凶巴澳母老虎去……
…………
“我是笨鸟,我是笨鸟。”师恶狠狠地瞪着阿律,“行了吧!”
“哈哈哈。”阿律癫狂地笑着,“果然够笨啊!”
“混蛋,待会儿要是让我当主人,你当应声虫,看本姑娘不玩儿死你!”师怒气冲冲地洗了洗骨牌,“再来!再来!”
“大?”我在如梦面前晃了晃手,“在想什么呀?”
她微敛神,面初霁:“我知道了。”
“嗯?”我摸了张骨牌。
“柳寻鹤要来云都迎亲了。”
我手指顿了下:“嗯,娶得是振国侯府的表。”
“是那个圣吧。”她理了理手中的牌,语气很轻,好似事不关己,“前些天在街上碰到了,她和她那个异母汤在一起。”
“汤?”我有些记不清了。
“汤淼淼那丫头。”师说着,还看了下阿律的牌,“还不是上次武林大会抖落出的破事儿,听说自此之后两个相依为命了。”
“不会啊。”我放下一张人牌,“那时候汤淼淼听说传家紫玉在圣身上,气的差点发狂,怎么可能这么快冰释前嫌?”
师耸了耸肩:“不知道,两个人看起来是很亲热,听说汤淼淼会作为陪嫁过去。吃!姓林的你给我放下,那牌本姑娘要了!”
“可能是看到了圣的母家势力,所以才屈服的吧。”如梦接心不在焉地看着牌,“人情世故不都是这样么,势力能掩盖一切不光彩的过往。”
“。”我握住她微凉的手。
“没事儿,都过去了。”她拍拍我的手背,挤出一丝笑。
“改明儿我给你们找个清净的地方,不要住在云上阁了。”那里人多嘴杂,等到梁国迎亲的到了,还不知道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伤到了。想到这,心头涌起一阵恼恨:柳寻鹤,你真太让人忙失望了。
“不用。”大叫了张地牌,“混迹在那里多少还能帮帮你,再说了那地方是少侠的产业,我们住在单独的院子里,又清净又安全。”
“是啊是啊,那个地方好啊,好的不得了。”师又斜了一眼,引得早有警觉的阿律收起牌狠狠回瞪,她不以为然地打了个哈欠,“在云上阁我可是如鱼得水,老鸨子都夸我聪明伶俐,还给我加了赏钱呢。”眼见好牌被阿律吃掉,她懊恼地扯了扯头发,“至于小鹤子么,哼哼~”
“滟儿,你可别乱来。”大一把抓住她的细腕,“这里是云都,可不比别的地方。”
“知道了,知道了。”师小声咕哝着,“就算我不出手,你当师兄是摆设么,这顿棍棒小鹤子肯定是逃不掉了。”
他那是一时逃不掉,但师你却是一辈子都逃不掉了。
我以牌掩口,靠紧大:“这么多天,他们俩就这样耗着?”边说边瞟向一动一静,一一夏的两人。
眼中闪出笑意,她凑到我耳边轻语:“其实滟儿已经很热情了,可表哥却对她冷冷淡淡的,气得这丫头上蹿下跳呢。”
“报复啊。”我长叹一声。
“嗯?”大不解看来。
“,记住以后千万不要得罪师兄。”我郑重地握住她的手,看了一眼不自知的某人,“宁得罪小人不得罪丰梧雨,他记仇的。”想当初,师惹了多少笔债,师兄背地里就干饮了多少瓶闷醋。如今都报应了,师兄是一点都不吃亏啊,
“吃!吃!”师抢过阿律手上的牌,“不准耍赖啊!”
师这个亏是吃定了,我心下肯定。
“滟儿会不会是丰老爷子捡来的?”大抚额叹息。
“师傅说是抱错的。”我善意提醒。
“对了,对了。”师倾身向前,一脸神秘地说道,“云都出了件怪事,前些日子过去的烈侯庶复活了。”
“啪。”我将牌九放下,“你听谁说的?”
“云上阁都传遍了呀。”她睃了我一眼,“客人们都说私娼楼子里来了一位人儿,长得和才过去的庶侯几乎一模一样。”
几乎一模一样……
那个人啊,同董慧如截然相反,绝望时她选择了生途而不是鬼路。这就是允之留下她的目的吧,可为何又将她安排在烟之地?为何?
“卿卿?该你出了。”
“师。”我灼灼地望着她,“不可以,不可以去招惹那个私娼。”
“我……”她有些诧异,“你怎麽知道?”
“你喜新奇之物,以往闯多半如此。可这次,这个人,你千万不能碰,千万不能交,明白么?”我厉厉叮嘱。
“好,好。”她不住颔首,“我不去就是,我发誓。”
我重拾牌九,用起心来:“阿律。”
“大人。”他一扫先前的嬉笑,谨然应答。
“近日,殿下都在忙这些?”
“就知道瞒不过大人。”他默认。
“盼儿,还捍?”我吃下一张天牌。
“脱胎换骨。”
局势开始扭转,我一人独大。
“十二殿下何日凯旋?”允之单挑此时打出这张牌,想必是步步连环的。
“大人……”阿律手一抖,丢下一张好牌,“大人怎麽会猜到……”
看来就是这样了,我垂下眼眸,心跳微沉。
“昨他已到京畿大营。”对面的屏榻上传来低沉一声。
我寻声而视,正对修远湛然的双眸。
“应该已经到了。”他气定神闲地下子,沉稳似山,淡定若水。
十二殿下这颗不安定的棋子又会落在哪两条经纬的交叉点?又会守住中央的哪个天元?
不安、兴奋、感伤浓在一起,满溢心房。
“丁三配二四。”我放下手中的骨牌,“至尊对,我赢了。”
“太狡猾了,我就快凑成‘双天’了。”师嘟囔着。
我挑着眉,搓了搓手:“愿赌服输,这回你剩的最多,我是主,你是应声虫。”
向阿律递了个眼神,今天我就发发善心,糊了这两个冤家。让你也能抽出身专心应付今后的风霜,毕竟这天是晴不了多久了。
清了清嗓子,我启唇吟唱:“沧海去得千层浪,云飞絮暗瑶光。郎呀郎,莫惆怅,听我一曲话衷肠。”
音落悄然,人声、落子声皆逝。
为何都这样看着我,为何又那样看着修远,修远又为何这样又那样地看着我?
触及那双融凤目,我的脸颊瞬时滚烫。误会,真的是误会。
我狠狠瞪了一眼师:“应声虫,应声虫。”
“哦。”她兴奋地摸了摸鼻子,对着我讪笑,“沧海去得千层浪,云时絮暗天罡。郎呀郎,莫惆怅,听我一曲话衷肠。”
笑吧,看谁笑到最后。
“千层浪尽显明珠,妒云难掩太白光。郎啊郎……”那双黑眸含着水,盛不住满满情意,点点倾泻在我心头,赧然蒸腾于颜面。我愣了片刻,眼珠脉瞥向一侧,指着师和阿律继续歌道:“郎呀郎,辨贤良,真情假意莫彷徨。”
师有些迷茫,半晌才明白过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师兄且歌且唱。阿律则分外配合,扮起了黑脸凶婆娘。
“豆蔻梢头少年狂,不知红豆寄何方。郎啊郎,听我唱,不羡龙凤羡鸳鸯,对红衣一双双…一双双……”师窘迫地看着我,低问,“下面是什么?啊?”
我做了个奉茶的动作,唇不动声响:“素手铫煎玉芽叶,请君但饮一壶。”
“嗯?”她的秀眉拢了又拢,最终归于一线,“绕来绕去的,本鸟不玩了。”
啊?我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再瞄向一侧。毁于一旦啊,刚才师兄面如,而今却一瞬进冬了。师啊,你完了,就是天神下凡也救不了你了。
火红的裙角自眼底闪过,师肃着脸一步一步走向前方。
我屏住呼吸,双眼眨也不眨,关键时刻啊。
“师兄。”师微启红唇。
“嗯?”师兄答得不经意,声音依旧温润。
“小鸟喜欢你。”
“哦。”师兄的语调虽然平静,虽然依旧漫不经心,可是我看到了,他的手有一点点颤抖的痕迹。
头狼,兴奋了。
“师兄!”师提高了嗓门,“小鸟喜欢你!”
“我听到了。”师兄面如常,轻轻落下一粒黑子,“像喜欢梦儿和卿卿那样喜欢,为兄明白。”
太黑了,师兄的心肠太黑了,真是一头贪心的狼。
“不是!”师面覆红云,目晶莹逼视。
“是。”师兄再落一子。
不过,修远已经很识趣地坐到了我身边,师兄一个人在下什么呀。
“不是!”
“是。”
“不是不是不是!”师终于被激怒了,她一个纵身将师兄压倒在榻上,“能做我相公么?卿卿能和我生孩子么?”
我摇头摇头再摇头,忽觉右手被轻轻握住。转眸便见那双犹言似语的凤眸,一时碧草心孜孜蔓延。
“小鸟就是这样喜欢你,师兄你明白了么!”
“明白了。”浅浅的笑漾着波纹,师兄的声音微颤,“可是,林姑娘也是同你一样的喜欢我啊。”
嗯?我偏过头,只见阿律含泪晃脑,口唇无声颤动:不敢。
“她没有我这么喜欢你。”师直接坐到了师兄的身上。
“林姑娘说,她喜欢我喜欢到什么都听我的。”师兄的声音很具有欺骗。
栽赃!我再一次读懂了阿律的唇语。
“我也能!”师拍胸口保证。
“林姑娘还说,她喜欢我到以后都不会多瞧其他男人一眼。”
阿律指着那边不住瑟缩。
“我半眼都不瞧!”
“这些话他们可都听见了。”师兄一定是暗爽在心头。
“你们都给我作证!”师回头指来。
“嗯。”我和齐齐应声。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恰似东风染春碧 下
章节字数:6359 更新时间:08-06-13 10:06
师兄,见好就收吧,小鸟都叼在嘴上了,可以了。
“可是和林姑娘的喜欢差不多,也没什么特别的。”显然,师兄并不打算收。
“我,我!”师揪着师兄的衣袍,胸口剧烈起伏,“我!我!”
“不急,为兄听着呢。”师兄轻言曼语地安慰,显得很有耐心,“只要在赴林姑娘的月下之约前说出来就好。”
“月下之约?!”师杀人的目光瞪来。
阿律口唇发白,看样子随时都会倒下。
“师兄,今晚你出不去了!”
“哦?”
月长衫飞向半空。
“你要先赴本鸟的鱼水之欢!”
“好啊。”师兄完全没有被强迫的认知。
“不是该说不要么?”阿律愣在原地。
接收到师兄警告的眼神,我拖着愣神的某人逃出西厢。
“关门,上锁!”我气喘吁吁地命令道,“命令府里的人千万不要靠近厢房。”睨了一眼蹲在门脚听的阿律,我挑了挑眉,“想靠近也可遥”
“哎?”定住脚步。
“丧葬费自理。”
一人站起。
“大人!”西厢外传来一声大吼。
“何事?”我沉声应道,却见修远挡在我身前,阻隔了门外的窥视。
“三殿下家的管事来了。”
“管事?”北风吹动着衣裙,拂动着的波纹。
“他说是奉命给大人送谢礼来的,请大人移步亲验。”
送礼?我沉思片刻,许是三殿下以为董氏能受封号、入王陵,是我守住了腊八那日的秘密吧。
“嗯,知道了。”我向阿招了招手,“,这头发梳得紧,待会儿你帮我拆啊。”麻烦,还要换男装。
“好。”
“修远。”我抱歉地看着他,“对不起,今个十五我不能如约陪你了。”
他偏冷的唇线隐约勾起,修长的指抚过我的发丝:“下个月我等你。”
“好。”我的眼中只有他。
“刚才的歌。”他挺秀的身体微微倾来,声音带着些许欣悦与压抑:“我很喜欢。”
说完他淡笑离去,空留我一只剪影。
…………
“请大人慢用,慢用啊,呵呵……”
三殿下管事那别有深意的语调犹在回响,我盯着眼前半人高的红木箱子,看了又看。
是什么宝贝呢?他说用,那该是银子吧。
这么多!
我绕着箱子走了一圈又一圈,兴奋的手脚冒汗。
我说的那些“好话”足够三殿下喝上一壶了,他却如此善良,如此破费啊,破费得我都不好意思。
颤颤地掀开箱盖,我一下闪了眼睛。
这个丽的少年,仿若柔亮了草泽的水妖。
“秋,见过大人。”
那一垂首的无限情,如寒彻入骨的冰水,蓦然淋下……
※※※※※※※※※※※※※※※※※※※※※※※※※※※※※※※※※※※※※※※
絮:月下之约
斜阳残照,暗金的暮霭在院落里升腾。
“宋大人。”
“。”宋宝言看着眼前这人,轻声应着。
某人抬首四顾:“这宅子很结实是吧。”听似询问,却更像自语。
宋宝言有些恍神:“大概……是吧。”
“那就好,那就好。”某人像是鼓足了勇气,视死如归地推开厅虚掩的门,临入前还回头看望了望地面,“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怕,不怕。”
这是什么状况?
自认就算遇到鬼都能搭上话的宋小二愣在原地,挫败感直击心间……
食不言,寝不语,这顿饭好安静,安静的她好忐忑、好无力。
她眼珠轻轻、缓缓、极小心地向一侧觑,却正对他坦荡荡、明朗朗的注视。
“呃。”她喉间一噎,滞住了气。
景阑眉梢微拢,伸手将她搂在了怀里。暖掌带着点内力,很有技巧地轻抚着她的背脊。怀中人渐渐顺了气,头垂得更低。凤眸暖暖看向她露出的泛红肌理,眼中染着点点情意。他的目光沿着她秀的颈项一路游移,忽地定住,而后凉凉地虚起。
早上,他真不该手下留情。
轰,某人缩了缩脖子,两手颤颤捧起一碗滚烫的鱼汤。吹着,吹着,一缕发丝滑进了汤里,犹如三月嫩柳戏平湖,留下浅浅的痕迹。她刚要挑出黑发,却被景阑先一步拈起。
她徐徐抬眸,只见落在他指间的发湿湿地垂着,挂出一颗|乳白的水滴。
一双泓潋滟,他轻吮那滴汤汁,顷刻绽放出笑意:“味道刚刚好。”
碗里激荡出浓浓的浪,鲜的气直扑某人的面庞,蒸腾得假面下一阵灼烧,烧的她心肝扑通通地跳,跳的她嘴巴不自觉地张启。
好味,真恨不得一口喝掉啊。
她傻笑着再瞧,惊讶地发现一切如常,那张俊脸依旧带着天生的冷清和正气。
揉了揉眼,再揉了揉眼,三天没休息好,都出现幻觉了。
她心不在焉地再喝一口,烫、烫、烫,好烫。
“卿卿。”
“嗯?”她张开嘴巴,贪莱取笼的空气。
“你可曾绝望?”
她眼帘一颤,蹙还颦:“嗯。”
景阑心头乍紧,忆起今晨的对话……
那个人虚弱地趴在林成璧的肩头,讽笑道:“你虽武功盖世,却也杀不了我。眠州势孤,处处掣肘于人,你自顾犹且不暇,又有何本事护她周全呢?”
他缓下脚步,凌厉回视。
碍眼的人笑得张狂:“定侯,就如你看得到她颈脖上的吻痕却抹不去,她心头残留的伤疤你一样难以触及。与你不同,她的绝望我看过、计较过,也因此知道对她来说什门是真正的周全。你我各走一道,本殿倒要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成原死战,她力战坚持;朝堂沉浮,她谈笑自若。从她的眼中,他看到过痛,看到过伤,却从来没有看到绝望。
原来,她真的绝望过。
景阑敛神沉眸,看着她默默地喝着汤,一小口、一小口,很秀气、很文静、很让人怜惜。
“是我错了。”他轻喟,引来她诧异的目光。
他目光融融蕴满情意,一种酸涩的滋味在胸口酝酿。
他知道,她虽心平和,骨子里却最是骄傲。宁愿关起门来顿顿吃她最讨厌的酸菜,也不接受他的银两。
他知道,她虽然很怕疼,却每每表现出坚强。几次疗伤,她眼角明明含着泪光,却从不发出半点声响。
可是,他然知道她的骄傲和坚强也曾经那么的不堪一击,她曾经有过绝望。
他错了,错在将她现有的一切看的那么理所应当。
“卿卿。”他的声音不似以往的清泠,好像在压抑着什么,“卿卿也曾经是个小姑娘。”
她身体一颤,碗中翻起浓白的波浪。
“嗯。”她应着,声音沙哑。
闻声,他心尖霎时柔软,张开双臂将她揽入怀中:“当时你多大?”
“六岁。”她环着他的瘦腰,紧紧的、紧紧的。
“一个人么?”他轻抚着她的发。
“嗯。”犹记那染血的冬日,她一个人死扣着岩石缝隙,刺骨的潮水一阵阵地涌来……
过去真的伤的她很深,她还在怕,景阑拥紧她颤抖的身体,试图用暖意驱散她心底的冰寒。
“以后想着我,捍?”
怀里的人抬起脸,迷蒙的眼含着不解之。
景阑捧着她的脸,眸中是满满的诚挚:“绝望时想着我,我一定会来救你。”
丽眸盛不住泪,颤动的情丝瞬间满溢。
“卿卿。”他俯下身,亲吻她湿热的眼,“十六岁后你就不是一个人了。”
不再是一个人了啊,他心爱的姑娘。
…………
十指相扣,衣袂缠绵,月下两人如影随形。
刚才,隐约间听到宋大人匆匆推门又轻轻掩门的声音,她一定哭的很惨烈吧。
上一次像这样放肆地宣泄自己的情绪是什么时候?
她偏头想着。
好像是十年前,一夕痛失双亲时她这样哭过。而后,她就学会了压抑自己,即使哭也绝不大声,在别人炕到的地方,默默地流泪,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坚强。
就在她几乎忘了嚎哭之时,这个人却用一句话将她释放。
哭出声,真好。不是一个人,真好。
她偏着头,看着眼前这满身月光的男子:“修远。”
他停下脚步,凤眸清清,静静看去。
“修远待我真好。”
他眼中藏着一丝笑。
“一直以来都是修远在付出,而我却什么都没做。”她抬起头,眼眶还有些红肿,“这样很不公平,是不是?”
“有点。”
出人意料的回答让她不愣怔。
他说有点,有点啊,心里果然还是不平衡啊。
她偏过身,冥思苦想着,不时向一侧看去。一次、两次,每次都被他攫住目光,她的脸红了又红,眉头蹙了又蹙。
景阑凤眸含笑,一瞬不瞬地看着,将她的一颦一笑收进眼底,放进心里。
其实他从未觉得不公平,他只是爱瞧她别扭,爱瞧她害羞,这是他新挖掘的兴趣。
“修远。”那个害羞的姑娘转过身来,“每次你亲……”假面掩不住羞,薄薄的面皮透出淡淡粉云,“每次你亲这张男人的脸,会觉得别扭吧。”
“有点。”一点都不别扭,但为了更好的福利,他就小小的违心一次吧。
“以后每月十五我都用真面目来见你,可好?”
“好。”他喜欢的紧。
“每次赴约我都换回裙,只为你一人梳妆,可好?”
“好。”他的声音低柔而缠绵,驱散了清冷的气息。
她抿了抿唇,继续道:“今后只要你我没有公事,三五沁凉,人月两团圆,可好?”
他黑眸荡漾着泠泠水,像要顷刻满溢,翻腾的眼波倒映出冷的月光。
“好。”
她回首看了看身后的三丈高墙:“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好。”他笑得很温暖。
她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摸了摸鼻尖:“修远啊,给了保证总是要下点定金的,是不是?”
“是。”他很有耐心地看着她靠近、踮脚,看着她脸上的粉云浓成了胭脂,看着她有些局促地仰首,看着那两瓣柔软轻轻而略有颤抖地擦过他的唇角。
就是这一刻啊,他细长的眼再也载不动情丝,汹涌的爱意瞬间倾泻。
羞怯的某人刚要撤回红唇,忽觉后脑被人紧紧按住。霸道的气息顷刻占据了她的唇,浓烈而缠绵的吻迷离了她的心智,一次又一次地在唇角、在她的心底激荡。
以后切记在事前谈好定金的数量,千万,千万,千万不能忘,不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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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一只小鸟压恶狼?
十五的月儿圆又圆,鱼水之欢羡天仙。
可是,有谁能告诉她现在该怎么圆、怎么欢啊?
心头怦怦直跳,她依旧拽着师兄的衣襟,是那么的气势逼人,是那么的勇往直前,是那么的大义凛然,是那么的不知死活……
卿卿那丫头说的对,她的确太随、太妄为了,现在该怎么收场?啊!该怎么收场啊。
她耷拉下脑袋,有些蔫。
“小鸟?”温润润的一声幽幽响起,“没事的话,为兄还要赴林姑娘……”
这声音好似大力金刚丸,瞬间将她的勇气补了回来:“不准!”
她瞪瞪,凶巴柏瞪,身下这人却笑得很欣悦。
“小鸟一言,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她脑中满是师兄和林姑娘交叠的手,只觉气血倒涌,神经一根根地冲爆。
师兄是她的,是小鸟的!
她小脸憋得通红,双手快速动作。一件、两件、三件,长袍满天飞,被侵犯的某人完全没有即将遭受蹂躏的认知,抬臂、转身,完全配合。
“哈……哈……”她瞪着眼睛,喘着粗气,很有成就感地看着自己的战利品。
想她小鸟看了那么久,然知道最俊的这个一直在身边啊,师兄的身材好好啊。
她红着脸,直勾勾地看着,嘴角还挂着傻笑。
身下这人半着上身,一头黑发散乱在榻上,流露出很容易让人上钩的态。
她清晰地听到自己喉头的吞咽,心跳骤然加快。
“小鸟。”这一声沙哑的让人动心,“为兄都让你为所为了,你也该表现出一些诚意吧。”
嗯?诚意?她不明所以地对视。
身下人抬起精瘦的手臂,指间自她的唇角滑下,在她的肌肤上点燃了从未有过的灼热。
“小鸟,长大了啊。”琥珀的淡眸流转着别样神采。
噗通,噗通,她的心完全被眼前的捕获,整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
“今天你这样说,为兄真是好欢喜、好欢喜。”他哄着,手上的动作不曾停止,“小鸟可知,为兄等今天等了多久?”
她摇了摇头,继续欣赏景。
“呵呵。”他的笑声很动听,淡瞳却似落了雨的湖面,不再平静。
一件、两件、三件,他手指有些颤地“投桃报李”。
“八年了啊。”
八年?她满头迷雾,片刻之后却被满身寒气惊醒。
哎?她上身怎么只剩一件肚兜了?
她再也顾不得欣赏,轻轻向后挪,再挪。
好硬啊,什么抵着自己?她下意识地向后摸去,看了一眼身下。
他俊脸薄红,咬着牙像在忍耐着什么。
究竟是什么呀,她有些好奇,再捏了捏。
身下的喘息渐粗渐急。
她抓了抓头,然知此时是鬓云乱洒、酥胸半掩,在某人眼中真是好一幅景。
快要够到了,她眼角瞥见落在榻脚的中衣,向后再挪了挪。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下坐在了灼硬上。
“小鸟。”这声咬牙切齿。
“嗯?”够到了!
眼见就要够到衣带,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的她才发现上下易主了:“师兄?”
“哼。”身上这人虚起双目,危险地靠近。
“啊?”扑面而来的阳刚之气让她手脚不是、躲闪不及。
“原本我想忍了这麽多年,也不急于一时。”淡眸灿然,他整个人乍现,散发出浓浓的掠夺之意,“却没想到你玩火啊,小鸟。”
他指尖一挑,隔在两人上身的最后一块布料随即滑落。
“师…兄……”她慌乱地遮起胸口,师兄变身了?怎么就变身了?
她瞪大眼睛,只见薄唇慢慢压近。
“小鸟。”摩擦着那两瓣让他垂涎已久的红唇,他感到胸中的热浪就要满溢,“这烛火要不要熄呢?”
她咽了一口,两口,三口口水,着魔似的说道:“不要,我想看清师兄。”
“真是个乖孩儿。”他笑着,温热的鼻息喷薄在她的肌理上,催的她皮痒、心痒,头脑一热玉臂就揽上了他的颈脖。
她不贪心,就亲一下下,一下下。
一沾上就粘在了一起,显然某人很贪心,贪心的令人咋舌。
像是被烈火包围,升腾的热气催熟了她的思想,蒸发了她意志,好似一抹轻烟徐徐消散。
等等!她忽然抓住了轻烟的尾巴,她要在上啊,上!这么重要的事情怎麽能忘?
使出吃奶的力气,她推,她推,她再推。
怎麽会纹丝不动,先前不是一扑竟么?
身体无法力行,她就出言提醒:“师…兄……”
这是她的声音,怎么跟鸟叫似的?
“嗯?”他眼中泛着绿光。
“我…我要在上……”
人的笑声滑入她的耳际:“不急,我们还有一整呢。”
什么?她脑袋有些迟钝,竟然想不明白。
“为夫定会好好满足你。”
不要啊,她要在上!在上!在上才能……
狡猾的狼又在鸟的身上点燃了一把、两把、三把,无数把熊熊大火,轻而易举地摧毁了她残留的意志。
轻烟?
这一次、下一次、下下次,连渣滓都不剩。没了没了,小鸟进了狼肚子。
一只小鸟压恶狼?
还很长,梦可以慢、慢、做……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莫与狂风妒佳月
章节字数:8231 更新时间:08-06-13 10:06
“大人收下了?”
我缓下脚步,不耐烦地瞥了一眼身后:“嗯。”
贪这个字真要不得,以为是银子三里糊涂地收了个吃银子的,真冤。
“大人真是好福气,想那秋可是出了名的可人儿,自他十二岁开菊以来就是云都所有龙阳君的心头肉啊。”这声音谄媚而略有颤抖。
“哦?”我斜睨一眼,“怪不得那个大冷的天,朱郎会去幸园赏雪呢。”
刚才话声不断的男子讪讪地笑着,眼珠慌脉动。
是在怕我说出三殿下大婚当日他私入后宅、意图不轨的事么?
“哼!”我一挥衣袖,大步向前。
“要是下没记错的话,那小倌是去年进的侯府吧。”打破寂静的是另一位礼部郎,同样也是三殿下的爪牙,“照说秋的长相可是拔尖的,可他的子古怪很不讨殿下的喜欢,被一同进府的弥冬欺负的够呛呢。”
我挑了挑眉,没想到礼部的郎兼具包打听之能事啊。
“大…大人,下并不是那个意思,殿下对秋还是很…很……”他像是误会了,涨红了脸急切地解释着,“对,很怜惜,殿下是对秋很怜惜。都怪那弥冬心机深沉,才抢了秋的风头。”
“是啊,是啊,殿下将宠脔赠与大人,足见殿下对大人的器重呐。”
这算哪门子器重?
“现今年尚书被削职查办,两阁四位侍郎之中大人独得王宠,年尚书空下来的位子是非大人莫属!”
围在身侧的下属们扬起媚笑,难怪今日散职后他们一反常态与我同路,原是来探口风的啊。
伟手道:“本不及弱冠,恐难当此大任,是几位臣工谬赞。”
“丰大人太谦虚了,谁人不知王上除了几位一品首座,最器重的就是聿尚书和您了。大人一连三天被宣入奉天门,如此恩宠自打下入朝以来还是头一回看到。”礼部的一名吏胥在我身侧不紧不慢地跟着,诡异的目光不时飘来,“连左相大人都说户部尚书一职大人是十拿九稳了。”
左相大人啊,是怕自己的地盘儿被我占了去么?
“呵呵呵呵。”我轻声笑开。
只见那几人脚像生了根似的定在原地,神情很是恍惚。
“各位臣工想多了,自从西陆商人入邦以来,王上对番人的器物起了兴致,这几日不过是宣本进宫详解而已,并无他意。”我理了理胸前被风吹乱的鱼结,继续前行。
闱改制事关重大,王上将三月国试看得颇重,近来频频召见可见一斑。待新制公布,这些人怕是要大吃一惊了吧。
我心想着,疾步走向午门。
凛冽的北风吹的衣袖翻飞,我看着空空的左腕微微皱眉,那串檀木佛珠究竟落在哪儿了呢?
…………
最后一次瞧见好像是前天沐的时候,拿下荔就再没戴上,回去得好好找找。毕竟若没这了无大师赠与的佛珠,我和师父也不会有师徒之缘。
正寻思着,忽觉轿子稳稳落下。
“阿律,怎么回事?”算脚程应该还没到家。
帘外影动,轻缓的男声响起:“大人,是路被堵住了。”
掀帘一瞧,前方果然人头攒动、车马不行。
“这好像不是平时常走的那条道啊。”我随口一说。
“是。”阿律向后移动,将前景全部展现在我面前,“今日锦绣街有户人家出殡,我是怕大人染了晦气才命人改道的。”
“哦……”我应了声,刚要放回布帘,就听前面传来一声惊叫。
“姑娘!姑娘!你这蛮子快把梨雪姑娘放下!”
我闻言失,踢帘而出。
“快回去叫人啊!”
果然是大,我提气飞上,只见一魁梧男子扛着纤弱的人影,排开众人向一所大宅走去。
我俯身、击肘、抢人,动作一气呵成。
“卿……大人!”鬓发散乱地紧拽着我的衣袖,身体微微颤抖。
我握紧她的柔荑,转眸瞪向来人。
眼前这男子肤如蜜,眉目偏俊,一束凌乱的长发衬得整个人狂野不羁。
“哼,胆子不小啊,竟敢当街掳人。”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毫不掩饰冷意,“巡街的捕快何在?”
“在…在……”一个靛衣武人拨开众人走上前来,“大…大…大人。”他细眯的眸子定在我的袍上,嘴巴一张一张,却难发出声响。
“怎么?瞧出些什么了?”我看着一脸谄媚、行礼数的捕快,斥道,“辖区内有人当街劫掠人,你身为捕快却龟缩于百姓之后,真是好大的狗胆啊!”
他头不敢抬:“大…大……”
“大什么大!还不将此人拿下!”我厉眼看向贼人,怒喝。
那男子非但不逃,反而定在原地,热切的目光越过我的肩头,径直望向我身后。
“还愣着做什么!”我恼意丛生,“难道非要本去都察院请来左都御使?!”
“大…大…大……”
不待他结巴完,就只听对面一声浑厚的男声:“我要她。”
我拳头紧了又紧,按捺下揍人的冲动:“阁下的口气可真不小啊。”
他看都不看我,露出狂妄的笑容:“梨雪,跟我走。”
梨雪?我偏首看向脸微白的大。
“是故人…”她在我耳边嚅嚅道,“很多年不见,今日遇到他却突然那样。”
我定睛逼视,却见他双眸沉下,目染不善地看着我和大交握的手。
看样子不是一般的故人啊,还将看成如同货品的章台么?我冷笑着将藏于身后,只身挡住他过分灼热的目光。
周围的人越围越多,那捕快木头似的立在一侧,看上去只是个摆设。
“让开!”蜜肤男子露出白牙,笑得邪肆。
“要是我不让呢。”我回以冷冷的笑。
他拢了拢十指,发出咯咯骨响,高大的身躯威胁地逼近,挡住了头顶的冬阳。
“你别乱来!”惊吼一声。
我撇开想要上前的她,脚下生风忽地窜到那人身后,轻语:“想动武也要找准对手。”
他忽地转身,拳风凌厉扫来。我点足飘后,轻而易举地躲开这一击。
“大人小心!”
大关切的提醒在一瞬间点燃了他眼中的怒火,整个人如同猛虎气势逼人地扑来。我下腰倾身,拳风擦着轻扬的发丝而过。真是朴实却有效的招式,我在心中暗叹,旋起一脚踢开他的下一路直击。趁他停顿的那瞬,我虚目而上,如飘飞柳絮迅速笼于他前身。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猛一颤,借着他粼粼的眼波,我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宽袍招展似要遮蔽天日,束冠上的红穗如流霞飞舞,我含笑迎上。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曲指成拳,我毫不客气地击向那眼波流转处。
“大人!”捕快叫得顺溜,全不似方才的结巴。
我轻点足尖,缓缓地向后飘去。那男子捂着半边脸,幸免于难的右眼狠狠瞪来。
“瑚害的身手!”
“他就是丰大人?”
“王上竟让这般人物‘献身报国’,真是可惜了。”
四下哗然,流言随风而至,争先恐后地围堵于我的耳际。
“大人。”捕快的声音颤颤摒开众声,挤啊挤终于滑入了我的耳,“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样就可以了。”
我缓缓转眸,看得他抖的越发明希
“您…您……您不知道……”他凑上前来,低语道,“那位爷咱可得罪不起啊。”
“哦?”我掸了掸衣袖,斜了那人一眼,“是哪位大人家的亲戚?”
二世祖?看起阑像啊。
“他就是被十二殿下逮回来的海盗头子,东南海霸雷厉风!”
他就是雷厉风!怪不得方才他的步伐稳健的有些过,原来是习惯了海上的颠簸。
“上头传来话,说是王上极看重此人,就算他再肆意妄为也轮不着都察院下刀子。大人您瞧瞧,那、那、还有那,都是负责看守他的王宫隐卫。”
我顺着他的指引看去,人群中果然有不少烈子。
“连他们都没出手,小的又怎麽敢造次啊。”捕快的语调很是无奈。
我看着十步之外那个狂放逼人的高大男子,暗自凝神沉思。
此次十二殿下东下剿匪可谓一波三折,若不是允之使出离间计,而今葬身鱼腹的恐怕会是王上的那几万水师。后琅听说是这雷厉风走过西洋,在船舰上装配了火力强劲的大炮,又用铁皮包裹船身,才有了横行无阻、无坚不摧的东南海盗船。如此熟知火器、善组水师的人才,王上怎能放过?
那男子单闭左眼,忽地一笑:“刚才那一拳打的漂亮。”
我站在原地,微微扬起下巴:“过奖。”
“五年以来,能近身击中我的你还是头一个。”他一步步走进,好似悠闲的虎,只是不知何时会突然袭来。
“那真是荣幸之至。”我笑答。
“我雷厉风想交你这个朋友,今儿我做东去那边的酒楼吃一顿可好?”他猿臂一伸,举止豪放,目光仍旧灼热地看向我身后。
“然后呢?”我再一挡,与之两相而望。
“哈。”他笑得灿烂,犹如夏阳,“不瞒兄弟,你身后是我十岁那年就看中的姑娘。”
十岁?这是何等渊源,我偏首望向身后,难掩心中的惊诧。
“当时她也点了头,这辈子算是我雷家的人了。”
“真的?”我看着大低问道。
“不……”她看了看前面,咬着唇一脸赧,“都是小时候玩儿的,没想到他当了真。”
“玩儿?!”那男人粗了嗓子,“梨雪,我雷厉风就算再下作也不会拿这事玩笑!”
大柳眉微蹙,垂首不语。
“啧啧,这下可有的瞧了,原来丰大人喜欢的人是别人家的媳。”
“眠州侯这一棒子打下去的是野鸳鸯啊!”
“这青楼子是谁?竟引得两个有头脸的人当街争抢?”
流言飞语回荡在耳边,不能再纠缠下去了,我当机立断地回道:“能结交雷兄这样的英雄,小弟实感荣幸,只不过这梨雪姑娘是云上阁的妓,有什麽事你该和老鸨谈而不是在这撒野啊。毕竟,这儿可是有王法的。”
“谈?有那些个护卫,我还用谈?”他虎睛一扫,向四下望去,“梨雪跟我走,那种地方你莫要再回去了。”说着他探出右掌,见势就要抓住的细腕。
“雷兄。”我一个灵蛇缠臂滞住他的身形,而后贴近耳语,“你当真心疼梨雪?”
“当真。”他回的干脆。
“那就请雷兄不要再生事了。”此话一出,立即收到他利箭般的目光,我右臂用力将他扯的更紧,“雷兄以为仗着那些隐卫就能为所为么!虽然王上赏你广屋豪宅好吃好喝地供着,可没人愿做赔本的买卖。他想要的一直很明白,不是么?”
他直直瞪来,目光有些厉。
“你可知现在有多少人嫉妒雷兄、嫉妒十二殿下?你又可知这围观的人中有多少是他们的暗线?”我盯着面露疑的他,继续道,“这王都看似平静,实际上却暗礁重重,危险较之于汹涌大海更甚。可别瞧不起那些文弱的朝,想弄死一个人不必用拳头,若没了王上的保护,你就是被他们玩儿死十次都还嫌不够。”
我紧了紧五指,笑道:“怎么?雷兄不信?”
他虎睛睒睒,目露迟疑。
“如果小弟刚才故意让你打中当场呕血,你想那些隐卫还会护着你么?若我装个半死不活,左都御使又岂会置之不理?等你进了都察院的大牢,我略施小计就能让你死得不留痕迹。就算王上有心救你,待宫中传令下狱,见着的也不过一具僵冷的尸身罢了。”我笑得轻快,“雷兄,王上虽看重你,可你毕竟只是待罪的贼首,与斗你斗的过么?”
他反手握来,捏的我生疼:“哼,我雷厉风又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臂骨虽痛,我却依旧带着笑:“是啊,雷兄是不怕,可梨雪姑娘呢?”
他目一颤,柔柔看去。
“今日你鲁莽行事,梨雪姑娘在那些人眼中已然成了你的弱点。你若真心喜欢她,就不该再纠缠下去。”我一个擒拿手,将他死死扣住,“在这座城里,想让一个人生不如死、死不瞑目的手法可多了去了。”我弯起眼眉,耳语道,“雷兄,你确定自己都能承受?”
见他哑言,我不再逼迫,放下手臂向他深深一揖,亮声道:“多谢雷兄让,小弟就却之不恭了。”说完分开众人,揽着大走向轿子。
他垂下的手臂好似要伸起,挣扎了下终是放弃。
“梨雪,等着我。”
擦身而过的瞬间,听到一声坚定的轻喟。
放下轿帘,我握紧的手:“今儿你怎么独自上街了?师呢?师兄呢?”
大垂着头,小声道:“他们还没起。”
都酉时了,他们还没起?
“昨天滟儿又逃家了,半里被表哥拎了回来,自打两人进了屋就再没出来过。”
真是两个冤家,我抚额叹息:“所以你就带着一个小丫头出来了?”
“哎?不是你找我出来的么?”她诧异道。
“我?”
“是啊,有个仆役打扮的人拿了你贴身的饰物来,说是今日申正约我到前门楼子见面。”她从怀里取出那串檀木佛珠,放在我手心,“瞧瞧这是不是你的?”
“是……”我握紧佛珠,心跳慌乱。
看来这一切不是巧合啊,能拿到我贴身之物的定是府里的人,是谁?
一抹在我脑中闪现,难道是他?
两人乘轿略有些挤,我一个不留神就撞到了脑袋。温柔的力道轻轻揉搓,我闻着身前淡淡的馨,低问:“与那雷厉风是如何认识的?”
抚在额间的柔荑兀地停住,只听轻轻一叹:“六岁那年我作为小丫头随头牌出街,正巧碰到一群人在捉弄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小乞丐,当时我就央了把那孩子带回了楼。”
“就是雷厉风?”我试问。
“嗯。”点了点头,“有一次我说男儿的行止应当雷厉风行,心胸应如大海般宽阔,他就给自己取了雷厉风这个名字。”樱唇带着笑,她似在回忆幼年时光,“我们一处尝一块儿玩,犯了错每次都是他来顶罪。其实妈妈也知道我和他一块淘气,可偏偏就是装作不知。一开始我只当妈妈疼我,直到九岁那年被送去跟调教嬷嬷学规矩、学琴艺,我这才明白原来妈妈是舍不得在我身上留疤啊。”
“。”我握紧她冰凉的手,苦涩的味道弥漫在轿中久久不去。
“后来他也明白了,就三番五次地跟妈妈闹,结果每次都被护院打的遍体鳞伤。一天晚上,我包了些首饰和吃食塞到他怀里,将他放走了。”她垂下眸子,笑得很淡,“当时他说要去闯一番天地然后回来娶我,问我愿不愿意当他的娘子。我应了,也真傻乎乎地盼着他回来兑现诺眩可这个梦在我十五岁梳弄的那晚就碎了,他没来。”
握紧我的手,眸光黯淡:“当时我想他可能是死了、也可能是把我忘了,我哭的很伤心,比受辱的那还要伤心。妈妈说姑娘啊,虽说戏如人生,可人生然如戏啊。尤其是咱们这些入了籍的青楼子,与其奢望男人来救,不如全靠自身。”她抬起头,挤出一丝苦笑,“原来那天我放走雷厉风她都知道,只是瞧着不说让我自个儿看破罢了。”
“时隔多年今天又遇到了,他一眼就认出我来。”她目光有些迷蒙,“他说后来他流浪到青国东海落了匪、成了海贼,五年前杀了头儿成了老大,可终年被兵追堵。刚安定下来他就去荆国找我,却听说我从良嫁人的消息。他抓着我问:这些年我托人给你送去的珠宝首饰你收到没,还有那些海螺,都是我亲手拾的,你可喜欢?”
抬起头,眼角微湿:“那些首饰妈妈给了我,却说是其他恩客赡。而那些海螺我一直以为是柳寻鹤捎来的,因为我只记得跟他说过自己喜欢海里的东西,却忘了九岁的时候……却忘了九岁的时候……”她哽咽难语,“那个替我挨鞭子的男孩啊。”她揪着我的衣袖,劲越使越大,“原来一直以来是我寄错了情,原来人生可以如戏,可是这情已经错过了,这戏也已经散场了,追不回了怎么办?卿卿你说我该怎么办?”
原来不是怕他,而是一时难以接受阴差阳错的过去。
我轻抚她的长发,轻轻地叹了口气:“错过了可以回头,散场了可以重演,步子都还没迈过怎么能说追不回?”我捧起她的脸,微凉的泪水蜿蜒在我的指间,“,刚才他并没有将你让给我。”
她丽眸撑圆,眼中闪出异采。
“他放手是为了保护你,而且离去时他不说了么,让你等他。”轻轻抹去她眼睫上的泪珠,我温言安慰道,“有一点我敢确定,就算你曾忘了他,他却一直将你挂在心上呢。”
她撇过脸,眉宇间尽染愁情。
“也不必自责,过去你和她之间远隔千山万水,又有老鸨从中作梗,彼此心意实难传送。如今同处王城,距离近了也可再续前缘啊。”
“大人,云上阁到了。”帘外响起阿律的轻唤。
“嗯,知道了。”我应了声,拉住正道,“今后不要独自出门,就算是我府里的人拿着我贴身之物来请都不要理。想见你们我会亲自来,切记切记。”
“嗯。”她抹了抹眼泪,起身离去。
我支着手,虚目看向腕间的佛珠。
究竟是谁布的局?府里的奸细真的是那个人么?
阳光透过帘子静静洒入,轿子里有些空,空的只剩下我这颗犹疑的心。
…………
庭院深深,空寂寥落,稀疏的枝头停着几只缩头缩脑的麻雀,懒懒地打着瞌睡。地上只有两个影子,移动着的那个是我的,而静锁于地的则是那人的。
真是个漂亮的男孩啊,我看着他纤细的身影暗自称奇。
虽然我有些恼恨三殿下四“礼”,然反感这个的人儿。
礼到当晚,归的允之就毫不客气地破门而入,让我将人转送于他。
当时我问:秋,你可愿跟着九殿下?
他神木然地看着我,就回了句“听凭主人安排”,形状妖的眼中并没有半分挣扎。
而后我拒绝了,本来我也不会答应,允之的手段我是知道的,我不愿看到秋成为另一个盼儿。说实话,我有些心疼这个孩子,了无生气的眼神不该映在他的眸中,不该啊。我想修远是明白的,他只来看了一眼,没多说就离开了,算是默许我将秋留在身边吧。
这个孩祖的很安静,安静到几乎可以被省拢给他一本书,他能不言不语地看上一天,这是阿律观察到的,如今却是我亲眼所见。
我开始有些明白三殿下选中的替死鬼,为何不是与我曾有一面之缘的他。原来如此,一个近乎死人心的小倌又怎会因妒毒杀主母呢,救了他的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啊。
我看着他耳垂上殷红滴的血痣,微敛眉,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腕上的佛珠。
这样的一个人会是细作么?会是么?
正想着,眼前这人忽然放下书转了转颈脖,而后头僵僵垂下,直对着我地上的影子。
“大人……”他像是叹了口气,慢慢地转过身,“秋见过大人。”
看来我的到愧不受欢迎,我抬了抬手:“起来吧,你在看什么书?”
他没有出声,只是将书册双手奉上。
“《神鲲史话》?”蓝的书皮微微发白,纸页也有磨损的痕迹,“你喜欢读史?”我诧异地问道。
“嗯。”他白皙的脸蛋像染了一层胭脂,浮出淡淡的粉红。
“看过江充所著的《震朝史路么?”我翻开手中的旧书,粗粗扫过,行间竟有批文。
“没有。”听这声很是惋惜。
“史如其字,唯一人一口耳。”我讶异抬眸,“你写的?”
“嗯。”他怯生生地低下头,定定地看着地面。
我再翻几页,但见行批越发的精彩:“秋。”
“大人。”他向后退了退,嚅嚅应道。
“你可愿到我的书房做事?”我合书轻问。
“大……人……”他再抬首,眼中惊现一抹亮采。
我抖了抖袖子,故意露出那串佛珠,将《神鲲史话》递回:“要做的也就是清理书案这样的琐事,书房里可是有不少好书,正史、野史都有。”我轻语道,转眸扫过他的容颜。
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原本死水般的眸子好似淋了雨,极轻极轻地颤动着,染上了几分鲜活。
“秋?”我倾身再问,“你可愿意?”
“愿意。”他淡淡地答着,接过书的手指却越拢越紧。
“嗯,你的批注我很喜欢,有什麽话就写到书上不用在意。”
“是……”他眼中的雨细密起来,生气愈盛。
“日已西斜,地升寒气,回屋歇着吧。”
“是。”
我负手走在凉薄的残阳下,听着身后轻微乖顺的脚步,心头的疑虑如庭中升腾的暮霭一般渐浓。
这孩子从始至终都没瞧过我腕间的佛珠半眼,若不是真的坦荡,就是城府极深的高手。
他会是第二个雀儿么?但愿不是,但愿不是吧。
我仰天轻叹,只见掀如擘絮。
缠绵地,流动着……
淡似秋水浓若烟,形胜远山质如泉。
莫与狂风妒佳月,须同星宇共婵娟。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舟行浅滩惊浪回 上
章节字数:8327 更新时间:08-06-13 10:07
腊月辛巳,煞东,水命者余事勿取、岁犯小人。
发丝轻扬,北地吹来的风,蓦然将冬阳吹淡。
我看着身前默然不语的引路内侍,心微沉,这第四次奉召入宫绝非善事。
行至青穹殿偏角,入眼的便是顶风而立的几位侯爷和臣工。
“丰侍郎!”这一声出奇的响亮。
捉摸不透这只笑面虎的心思,伟手道:“下见过七殿下。”
“人来了么?!”南书房内厉吼传出。
领我来的内侍颤着音:“回王上的话,是。”
“丰少初!还不快滚进来!”
怎麽了?我拢眉瞧向允之,那位吃了几斤炸药?
他面稍霁,一双潭眸深深。
我拾阶而上,恰瞥见深蓝的武衣袍翻动。什么事让哥哥都忍不住了?我回头笑了笑,举步走入暖室。
“啪!”
一盏玉瓷杯碎在脚边,我心跳骤变。
“跪下!”
我满心疑惑,抬眸正对王上森冷的眼。龙睛里风云变幻,让人瞧不出他的真实心绪。我下意识地回避,依言屈膝。
明黄的靴子缓缓走来,在我身前停了片刻,又突地转向另一边。我转眸悄视,原来还有同跪人啊。
“默然,你太让孤失望了!”王的脚步沉重,“为了个私娼大打出手,好本事啊!真是好本事!”
私娼?我睃向几步之外,难道是?
十二殿下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她不是娼妓。”
“不是?哼。”王上声音遽冷,“孤虽然久不出宫,却也知道城南胭脂巷是个什么地方。”
“她…她不是。”十二殿下咬着牙音,用力说道,“盼儿她是被逼的。”
果然是她!
“盼儿?”靴子再靠近一步,“你看着那个私娼时究竟心念何人,你当孤不知道么?”
殿下的手紧得发白,微垂的眼眸骤然撑大。
“默然你给孤听好了,孤只说这么一遍。”王上俯下身在他耳畔低语。
我凝神屏息,只听到隐隐约约的几个字,其实也不难补全。
“董氏已经死了。”
这一棒子敲得毫不留情,甚至有些过。十二殿下咬着唇,鼻息粗重而凌乱。那身蟒袍颤着、颤着,好像是在积蓄着什么。
王上站了半晌,叹了口气,举步向我这边走来。
“儿臣知道!”十二殿下突兀的一声吼,霎时止住了王的脚步。
黄靴微转,龙袍的下摆划出一道诡异的弧度。
“儿臣还知道父王的眼里只有三哥和七哥,从小到大其他兄弟只有捡他们剩下的份儿。”十二殿下挺身跪立,方正的脸上透出浓浓的不甘,“旁的也就算了,儿臣二十年来头一次那么喜欢一个人,三番两次求父王赐婚。而后父王派我去平匪,我满心欢喜地去了,以为建功归来就能如愿以偿。结果呢!”
他直面王的怒气,嘶吼道:“父王将她赐给了三哥,三哥!”一声声在殿内回荡着,渗过帘角飘向室外。
“若三哥真心待她好,儿臣也就认了。可是,可是……”他喘着粗气,眼底通红,“我回来见着的只是一口黑棺!”
“默然。”王的声音如一根风筝线,绷得紧紧的。
“父王你可知道儿臣失眠了几宿?”
“默然。”随风高,绳线细细的几将绷断。
“好容易,好容易儿臣又看到一个她,可这朵鲜又差点被姓秋的畜生折坏。”
听说秋少侯爷迷上了一名妓,没曾想正是盼儿。
“娼门之就是这个命。”王上回得不留情。
“她不是娼妓!”十二殿下沉声道,“盼儿是已故寒门大儒郝梃棹的亲,若不是被奸贼所害遭逢家变,她又岂会沦落风尘?”奸贼二字故意加重,好似在暗示着什么。
黄靴几不可见地一晃,而后牢牢定住。
“父王您也知道,那姓秋的是谁的人。他当众折辱与三嫂神似的盼儿不为别的,只为让三哥难堪。”十二殿下再紧拳头,发出脆生生的骨响,“这么下流的手段,就算三哥无情、三哥能忍,可儿臣却受不了!”
他抬起头,唇线弯弯:“打折他,儿子不悔,只恨自己下手太轻没将他一拳捶死!”
“混帐东西!”明黄的靴子旋起,重重地砸在十二殿下的腹部。
他面一白,喉间起伏着。嘴角缓缓渗出一抹殷红,却依旧挂着凉凉的笑。
“咳咳……咳…”龙袍剧烈地颤抖,王上拿起一杯茶,杯盏撞击着,发出清脆的响,“红颜水留不得。”阴冷的语调飘摇。
“父王!”十二殿下面陡变,他向前跪走两步,一把扯住龙袍,“父王当真那幂心?”
咳嗽声被生生压抑,王的衣角隐隐抖动。
“父王,这是儿子二十年来求您的第二件事。”他软下声音,乞求道,“不要动盼儿,可好?”
头顶上很静,王上没有出声。
“父王!”他埋首于龙袍里,带着浓浓的鼻音,“求您了,父王,儿子求您了,默然求您了。”
王上闷咳着冷冷一哼:“如果孤让你用军功来换呢?你还会求么?”
“求!”十二殿下急急道,“儿臣愿用此番海战之功换取盼儿一条命。”
“默然,你真太让孤失望了。”王上幽幽轻语。
原来如此啊,我闭上眼,瞬间心明。只一个盼儿就损毁了十二殿下与三殿下、七殿下的兄弟之情,就斩断了十二殿下争夺王位的可能,就将这个能征善战的弟弟牢牢控于掌心。
水到渠成,不费吹灰之力。
允之啊,你真让人心惊。
“好,孤允了。”
“父王!”十二殿下欣喜若狂,“儿臣叩谢父王隆恩!”
头顶处那似有还无的叹息,犹如水落江面杳然不见。
“丰少初。”切齿声声,震得我陡然睁眼。
“臣在。”我软身俯倒,王袍映入眼帘。
“你呢?可愿用功名换取人心?”
凉音入耳,如冷雨落在我的心间,路遇果然是阴谋。
“如今是不愿的。”我清声回道。
“哦?”王的声调悠悠扬起,“如今?”
“臣尚且年幼,男之情于我如涩涩青梅,经不起咀嚼。如此,臣自然不愿。”我仰起头,定定看进他眼底,“若今后这青梅熟成了甜果,抑或是酿成了一瓮琼光,臣迷了、醉了或许会甘愿吧。”
我不是十二殿下,难以亲情动之。若说愿,无疑是自寻死路。断了前程事小,害了事大。若说不愿,以王上的多疑来说,或许会猜到我是盖弥彰。唯有虚虚实实,方为上策。
“青梅?”王上挑了挑眉梢,“哼,孤还以为早就熟成了烂果呢。”
心里咯噔一下,我的头皮乍冷。
他从御案上拿起几本奏章,劈头盖脸地向我砸来。
“瞧瞧,你好好瞧瞧,这些都是弹劾你的本子!什么龙阳之好,什么当街夺!”
我低着头,默默承受王的怒火。
“少年得志必猖狂!以为那户部尚书之位是非你不可了么!”
不对,我猛然回神,抬眸而望。怒意未达他眼底,王上分明在做戏。因为户部一职给谁都不会给我,这是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事实。如今他故意露出破绽,分明是在告诉我幕后黑手的用意,是怕我占了肥缺啊。
可他明明可以置之不理,却为何宣我进来听训?
再瞟一眼,他眼中的怒气虽假,可冷意却真。冷中还染上了几抹异采,让人越发的猜不透了。
他似步步千斤,沉慢地走到我和十二殿下之间:“为人走,忤逆庚,不思进取。凌默然,孤命你去太庙长跪,秋家嫡子一日卧,你就一日不准起。”
“儿臣谨遵王命。”
靴尖转向我,王的声音如冰雹般重重落下:“为人臣者,举止荒诞,行为浪荡。”
我轻缓了呼吸,静候责难。
“礼部侍郎丰少初罚俸半年。”
不是吧,我心头一痛,像是掉了块肉。
“另加廷杖五十。”
这下真的要掉肉了,做戏至于做成这样么,还是说他另有企图?
我心跳如鼓,手中渗出冷汗。
“王!”不好,是哥哥的声音。
只一瞬,我就穿心明白,刺骨的凉意席卷全身。
“父王!”允之扬声压过了哥哥的音调,“十二弟是一时冲动,还请父王从轻发落。”
“十二殿下罪不至此!”洛大人也开了口。
“秋少侯已无大碍,还请父王绕过十二弟吧。”七殿下随声附和着,显得有些假惺惺。
“请王上三思!”门外众人齐声应和。
王上是想敲山震虎,震出让我身后的势力。还好允之够聪明,一句掩住了哥哥的真心。差一点就让王上得逞了,差一点啊。
书房里悄然无声,冬阳透过窗,冷冷地照在身上,地上的影子曳得长长,压抑的静默让我有些惶惶。
“凌默然跪至今日戌时正刻,丰少初去奉天门礼监处领杖三十,不容再论!”
…………
几近午时,奉天门外涌起了堪比五鼓开朝门时的人潮,真是难得的热闹。
司刑的内侍躬身向我一礼:“大人,请。”
我眈了一眼门外,慢慢趴下。地上的青石透着寒凉,纹理浅断,如崩离的琴弦。
“搁棍!”伴着尖细的一声,一根五指粗的实木法杖重击我眼前的地面。
“奉王命,礼部侍郎丰云卿杖三十,不祛裤。”
我愣愣地看着地面,魏老头好像是祛裤杖八十。如今我不祛裤,算不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哎~”
“没看头!”
门外传来一声声叹息。
“侍郎大人。”内侍弯下腰,小声耳语道,“不祛冬衣已可以抵挡几棍了,请大人忍忍吧。”说着便拿出绸带想要将我反绑。
“不用。”我摆了摆手,“我不会动的。”
“是……”他直起身,向后退了两步,“上棍!”
光从魏老头直到今天还不能下来看,就足可知这棍棒的厉害了。我数着心跳,手脚紧张的冰凉。
不怕,我安慰着自己,暗自运起真气护体。
来了!
千钧骤然砸落,突如其来的痛感震得我脑中霎时空白,体内云集的内息兀地消散。
“一!”
不同于刀剑入骨的冰寒,重杖击股像点起了灼热的火。
“二!”
头脚同震,震得我心脏都在颤抖。
“三!”
“四!”
裂髓之痛点燃了引线,吐着火星嘶嘶向上蔓延,所经之处毛孔战栗,恐惧之情趁机沁入肌理。随着痛的蔓延,我的手脚渐渐失去触感,只剩下灼灼的麻。脑门胀痛,像有什么想要破颅而出。十棍未到,我已全身是汗,气息紊乱。
“十八!”
“十九!”
行刑的宫役交替喊着,声音已开始虚颤。
“二十!”
我舔了舔嘴唇,是凉的。而身上却像是燃起了一场大火,灼烈的痛,错骨的疼。
“二十一!”
王上为何这般罚我?是怕我恃宠而骄?
“二十二!”
累积起来的痛感似有万丈高,我摇摇坠地站在顶端,好像随时都将坠落,随时都将粉身碎骨。
“二十三!”
我咬紧牙关不愿放出半丝苦吟,一棍棍落下,牙龈像是震出了血,淡淡的甜腥在口腔里蔓延。
从一开始,我就像被是被人牵引着,一步步地走入这个陷阱。藏于幕后的究竟是谁?他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麽?抑或是夺去什么?
时至当下,我还不得而知。而最可怕的,也正是这个不知啊。心底的寒凉与身体的灼痛融在一起,如洪水般汹涌而来,一点一点地蚕食着我的意志。青石上的纹渐渐开始模糊,天与地像是要混沌在一起,周围的景致慢慢地褪着。
“三十…”宫役的声音忽远忽近,扭曲在我耳际。
“杖毕!”
我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只觉模糊的视线在慢慢上移。
“结束了,大人。小的们这就把您私午门外,您的仆役正在那儿候着。”
眼前拂动着细滑的青丝,原来束发已经散落。
我好像被密封在一个闷罐里,慌乱地挣扎着,不知何时才感受到一股腥热,唤回了些许精神。
“哎呀,大人您咬破舌头了?!”炸耳的惊呼让我找回了更多的意志,“小的就说么哪儿有人能忍过三十棒都不吭气的,您别太折磨自己了。”
“大人!”
“大人!”
迷蒙的视线逐一看去,我用尽全力方才张动嘴唇:“娄敬,茂才。”
“大人,你别说话,别说话。”听着哭音左边的是白兔兄。
“几位公公,请让我们来吧。”路温的声音比平时要柔和许多。
“那就劳烦两位大人了。”
眼前的景物忽地一转,原来刚才我是被人横抬着然自知,已经虚弱成这样了么?我可是练过武的,竟如此不经打?
“啧啧,这么娇弱的人真是一折就断啊。”
“那些阉人竟能下得去手,真是狠心。”
不管我想不想听,那些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是蛮横地闯入我的耳际。
“大人请坚持住。”路温轻声安慰着,“离午门不远了。”
“都是七殿下见不着您好。”白兔兄犹带哭腔,“今天您一进奉天门,我就听工部里的七党在笑,说是您今天定是有去无回。”
阴谋的发起者是七殿下?脑子里一团乱麻,我有些迷糊。
“还有三殿下一党,刚才围观的有不少他们的人,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路温语调忿忿,发出切齿之音,“哼,总有一天我们会反击的。”
视线不住颤移,让我找不到焦距。
“别抖。”我启唇低语。
“什么?”白兔兄小心翼翼地靠近,“大人,您说什么?”
“别抖。”我深吸一口气,全力发声,只觉五脏六腑在乾坤大挪移。
“我没……”
“娄敬!”路温的音调陡然拔高。
“对对对,是我在抖,是我在抖。”何猛说的极快,快的让人听出了几分心虚。
视线颤的越发厉害,眼前的一切跳动着,没有片刻停息。
“不要再抖了。”甜腥的热液从嘴角滑落,我有些恼怒地提醒。
“对不…住,大人……对不住……”
哎,怎么又哭了,我不是在训他啊。
“……”
怎么路温也起了鼻音,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知所遥
“大人!”
是阿律,我茫然地向声音飘来处望去。
“您怎么成这样了!”
是到午门外了么?当职时若擅出午门,可是要记缺罚俸的。他俩家境都不富裕,这样待我算是尽心尽力了。
“请好好照顾丰大人。”白兔兄啜泣着,“散职后何猛再去看大人。”
“朝中有我们,大人请放心。”
我想要笑,却扯不动嘴皮。隐隐地听着他们离去,我却发现视线仍在颤,而且颤的越发厉害了,原来一直在抖的是我自己。
“阿律。”
“嗯?”
“今天我才知道自己很弱。”我趴在他肩头耳语,“三十棍我就不行了,魏老头可是光腚挨了八十下呢。”
“呿,他都快不行了,你还比?”
“至少他活着出了午门,要是我早就小命归西了。”我自嘲着。
“我的大人啊,还是你强,那老头被拖出来时可没你这么多话。”
被阿律这么一说,估计死人都能活过来。我闭上嘴,老老实实地被他塞进……
轿子?!我这样还怎么“坐”轿子啊,笨蛋笨蛋,我喘着气不及开口,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
“修远……”嘴角被轻轻擦拭着,我狠狠地眨了眨眼,找回飘忽不定的视线。
如隔雾看,眼前的他朦胧的只剩一层浅浅光晕。
“不是轿子么?”我埋在他胸前,嚅嚅轻语。
“嗯,是马车。”他声音有些不稳,像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只容得下我和你。”温暖的大掌盖住了我的眼睛,“不用强撑,放松,卿卿。”
他的气息弥漫在四周,如一场炕见的雨,悄悄将我心中名为恐惧的焰光淋熄。
合上眼,我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忽地,腰间传来轻扯,我慌乱地睁大眼睛:“修远……”
“杖刑很容易伤骨,给我看一下。”他的声音异乎寻常的轻柔,温温的语调缓缓流动,“别怕,我是大夫,大夫而已。”
这语调柔的让人不觉叹息,柔的让我几乎答应。但仅仅是几乎,我很快找到了那根叫理智的神经。
手指找回了些触感,凭着直觉我准确地抓住了腰带:“不要。”
“卿卿。”他声如风,柔曼着周围的空气。
“不要。”我意志坚定。
“哎。”他轻轻叹息,又快又准地点住我的|茓道。
指间的腰带被缓缓抽离,我却无能为力,酥麻复杂的情绪充溢在心间,喷涌在颊上,回旋在脑际。
大夫,请放点水,给我留点面子吧。
在灼热肌肤与冷冽空气亲密接触的刹那,我如愿陷入了昏铆…
…………
几番梦回,耳边响起的都是哭声。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成这样了……”
是嫂子,我听得见却炕到,眼皮沉沉的睁不了。
“睡着了还皱眉,疼成这样了么?”
清凉的指尖抚着我的眉梢。
“你哥哥来瞧过你后,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他虽不说,但我知道他很自责、很心痛。”
我全身着火似的灼热,干裂的嘴唇不由动了动。不多久,浸湿的杉湿润了我的唇角,清水似甘泉缓解了身体里的枯焦。
突然间股上先是一阵清凉,紧接着是漫身而过的灼痛,痛的我僵直了手脚。
“嫂子给你净身,如果痛就叫出来,千万不要忍,千万不要伤了自己……”
我放松了神经,却下意识地难以出声。回潮的痛比先前更甚,瞬间便鲸吞了我的意志……
“卿卿,醒醒啊,卿卿。”
身体被摇了又摇,我渐渐从混沌中走出。
“滟儿你轻一点。”
“我已经够轻的了,她都晕了三天了,再不起来吃东西恐怕要成仙了。”
“好吵。”我艰难地撬开眼,只见身侧两个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
“醒了醒了!”一张脸兀地俯下,占据了我的视野,“卿卿,你也太经不住打了,才三十下就狼狈成这样。想当初本鸟被爷爷用荆条抽了五十下,也只在上躺了两天。”
荆条和棍棒怎么比?况且你当时可是又哭又叫、嚎得是天怒人怨。
我蔫蔫地趴在上,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我饿了。”
“滟儿快把卿卿扶起来。”
哎?大的眼眶怎么这渺?
下身像是撞到了什么,好容易平复的疼痛又开始蔓延。
“轻轻轻点啊!”我怒瞪。
“知道了,知道了。”师亿脚,乖乖地做起了人肉垫,“你这丫头平日里不好好练内家心法,如今吃苦了不是。”
我含了一口粥,闷闷地不做声。
“内家心法?”大吹了吹热气,在送来一勺。
“是啊,是啊。”师帮我理了理头发,“本派偏修内力,二三十年方能小成。可卿卿当初剑走偏锋,硬是学了有些邪门的轻狂剑。”
口中白白无味,心头平平无波。
“加上她十岁那年走火入魔、心脉受损,这小身板就已经不结实了。如今又挨了这顿棍棒,不是雪上加霜是什么?嗯?”她点了点我的额头,嗔怪道,“这粥你咽得那么痛苦,想必又咬坏舌头了吧,张开嘴让我瞧瞧!”
师真是该糊涂的时候不糊涂,不该糊涂的时候却大大的糊涂。我慢慢张开嘴,受伤的舌面被凉风一吹不住轻颤。
“再没见过比你还别扭的丫头!明明怕疼怕的要死,却总是忍来忍去。”师面露急,轻斥道,“叫出声来会被小鬼勾走啊!每次都咬舌头,要咬成了哑巴我看你怎么办!”
我垂着脑袋,任由她训着,师不会明白这是怎样形成的下意识。十年前乾城溃败,面对身受重伤还血战不倒的将士,我没资格叫痛。而后在酹月矶遇难,背负着滔天血债,我更不能喊疼,因为只要稍稍出声就可能被贼人斩草除根。
痛,就算咬断了舌头也不能出声。不就是忍么,我的心上可是Сhā了好几把刀,不就是皮肉伤的一点点痛么。忍,我能忍,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我再吹凉一点。”鼓着腮帮将粥吹了又吹,眸中氤氲着水气,“来,尝一口吧。”
“?”我按住她的手腕,“怎麽了?”
菱角红唇抿了又抿,她眼中的水终于满溢:“对不起,卿卿,对不起…都是我……”
“不是,不是因为你。”我急急爬起、翻身近,竟忘了自己的伤处。
头皮疼得发麻,我咬紧牙关,不放走半丝苦吟。
“卿卿!”
“痛的都拧成鬼脸了,你还忍什么啊!叫出来就好了,叫啊!”
我冷汗直披,转瞬又被按倒在上。察觉到她们下一步的动作,我终于忍不住痛叫:“不要啊!”
士可杀不可辱,就算不是脸,那里也是要面子的啊!
…………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舟行浅滩惊浪回 下
章节字数:8276 更新时间:08-06-13 10:07
“没想到几日不见,雷兄竟然入仕了。”我趴在上,透过缝隙看向幔外。
青袍犀角带,胸前绣着一只啸林猛虎,是四品武。
“雷某是被兄弟的一席话点醒的。”即便正装束发,他也难掩身上的野,“而且在梨雪面前,我也不想输你。”
“哦?”我瞧着行至边,一脸坚定的雷厉风,不由咧开了唇。
“雷某虽然当过海贼,却也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只要你不使阴招,我就会当你是兄弟。”他掀开幔,双眸熠熠地睨向我,“咱们公平角逐,到最后不论谁输谁赢,情分都在。”他摊开右掌,“丰小弟你意下如何?”
“好!”我与他记掌成约,“一言为定。”
“痛快!”雷厉风灿烂地笑开,青紫的左眼眯成了一条缝,“他说的没错,你果然不是小心眼的人。”
“她?”大?
“哈哈,他是唯一一个茸某心服口服的人。”
他?是谁?我心生警惕,笑着接口:“哦?是什么人这么本事,竟能茸兄面露敬意。”
“现在还不能说。”雷厉风有些奇怪地眈了我一眼,随后重重拍了拍我的肩,“你怎么跟娘们儿似的弱?男子汉就要虎背熊腰才够威猛,丰小弟你长的太过阴柔漂亮,改天和我上船历练历练,不消两年就能长结实了,找回男人的谱儿!”
承受不住巨掌一扇,我的肩头秘垮下,真是旧伤未癒又添新痛,偏偏这新伤旧患都和他有关。想到这,我不嘴角微抽,向他勾了勾手。待那张蜜的俊脸靠近,我露齿一笑,在他愣神的刹那。我右拳如风,凌厉地击向他完好的右眼。
“有一点他说错了,其实我的心眼很小。”
…………
身上的伤开始愈合,我懒懒地趴在上,侧耳听着屏风后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圣人深虑天下,莫贵于生。夫耳目口鼻,生之役也。昔圣羡在时,后宫不过数,月幸不过几日。储君诞后,帝不寝后宫,殚精竭虑唯国事耳。道之真,律之严……”
是第六天了吧,虽不复当时的灼痛,可依旧难以翻身。为以来我自认日渐油滑,即便算不上八面玲珑,至少也是游刃有余,而今这一通杀威棒攘不留情地毁掉了我心中的自信。比起上的痛,精神上的打击更重。
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可恶,可恶。
“大人?”读书声停息,屏风上映着一道纤细柔的身影,“大人?”
我眯眼瞧着那影子的移动,并未出声。
“大人?”
素娟屏风上画着疏疏落落的梅枝,一剪弯月明未明,朦胧的如雾似雪,只有那血殷红点立梢头,流露出无尽冷。
月下,一人行立,轻扬的发丝挂卷枝头,缠绵了早梅的心事。
“大人?”
屏风的边缘露出桂黄的袍角,那道人影走到了曲欹有致的梅树后。
我悄悄握紧枕边的,缓缓释放杀气。
再一步,再一步我就有足够的理由杀你。
他忽地滞住脚步,袍边向后略移,如流云般飘逸。屏上的影子微垂首,长的惊人的睫隐隐颤动。时间像是定格了一般,我静静地看着月下梅边那道秀丽的剪影,暗自期盼他不要再越雷池一步。
如我所愿,他定了片刻便举步离去。门轻响,染着药味的冷风呼啸而入。
“哎?怎没念了?”是去端药的阿律。
“大人睡熟了。”秋压低了声音。
“又睡!这几日都把她养成猪了!”脚步声渐近,屏风上出现阿律的影子,“你先出去吧,等她醒了再过来念。”
“是。”门再次合上。
“真是狐啊,一天到晚地睡。”阿律的影子渐近渐大,“俗语曰对牛弹琴,我看是对猪念书。”
我一攒眉,刚要发怒,却听门外一阵喧哗。
“侯爷请停步。”
“侯爷请停步!我家大人今日不见客!”
“侯爷……”声音戛然而止,门再次打开。
“定侯殿下。”阿律惊叫。
我的脸立刻烧了起来。
“敢问殿下来此所为何事啊。”阿律一个闪身,挡住了屏风左侧的缝隙。
“瞧病。”冷冽一声,毫不拖泥带水。
我脸颊蒸腾,几乎可以煮蛋。
“殿下下的药都极好,昨日张嬷嬷看了下,我家大人的伤口都已愈合了,所以不李下……”
“让开。”
“不让。”我感激地看着阿律的背影,从未觉得他如此高大。
修远虽没出声,但危险的寂静让阿律开始打颤。
“殿下,先前让你瞧我家大人的…的…的……”
阿律你要敢说出那两个字呢,你试剩
“……的伤处,也是逼不得已,毕竟一时难以找到对我家大人知根知底的大夫。可我们家殿下然管这些,知情后罚得我好惨啊。”阿律啜啜道,“这要再让您进去,我的小命可就不保了。您行行好,请回吧。”
“让开。”修远的声音越发冷了。
“您!您!”这一次阿律显然是气得发颤,“您就不想想,被一个男人一看再看,受损的可是我家大人的名节。”
阿律,一定要挺住!
“哼。”修远的冷声带着些许笑意,染着浓浓的自信,“她注定嫁我,名节不要也罢。”
阿律的身形蓦地一震,一截白长袍从他身前闪出。我暗叫不好,急忙合眼。
“点|茓?!您竟然点了我的|茓!”阿律终于不再压抑嗓门,喘息不止,“哎,您不能进去,不能进去啊。,我家大人这几天听到您的名字不是装傻就是装睡,我家大人不想见您啊。”
“呵呵。”低沉的笑声就在耳边,我一惊,心跳骤然加快。
离这麽近都察觉不到他的气息,内力修为真是差太多了。
“是不敢。”熟悉的气息温热地喷薄着,臊我将冷的脸颊骤然加热。
“您既然知道就不该再让她难堪了,不然等她知道了,血气又要上脸了。”
已经上脸了,我胸口像是揣了一只小兔子,突突直跳。
“您就行行好,对她好,对我……”急切的劝说断了音,室内重归宁静。
而后,我数着激越的心跳,感受着身上的重量越来越轻。
我很不想忍,可即便出声又如何,下场都是一样的。不如索装睡,混过这尴尬的一瞬。
“伤口愈合的很快。”
他一定是用打量猪肉的眼神在打量我,股间忽地感受到轻抚,热潮自下而上,转瞬席卷全身。
“没有伤到骨头,三日后就可下地。”
我死死地咬着唇,一颗心越沉越低,恨不得直接沉到地底。
他慢慢地拉上我的衣,慢慢地系上腰带,慢慢地为我盖上棉被。可一转瞬,湿热的鼻息便来到了我的颈侧。
“卿卿的底子有点虚,等会我开几帖药给你养身。”
我屏住呼吸,清晰地感到他越贴越近。眼皮不自觉地轻抖,泄露着我紧张的情绪。
温软相贴,他在我唇间低语:“你的身边藏着一条蛇,随时都能反咬你。”
蛇?是谁?我眼帘一颤,心底发虚。
“想走么?”他含着我的唇,哑哑地喃着。
“不。”发声的刹那,我才惊觉上当。
他的笑如清泉潺潺浅流在我的唇里,如风暖暖吹拂在我的齿间。他舌尖一点,拨响了我心中的琴弦,旋律清丽且缠绵……
…………
立这日,冬阳独好,窗外回旋着几声鸟叫。
长发散乱在上,我撩开幔,透过画屏欣赏着元仲饮茶时的风雅做派。
“所以,我等于是替元仲挨了这顿打咯。”
如今他身兼吏部与户部尚书两职,等于是架空了右相的权柄。
“云卿也可以这么说。”他慢慢放下茶盏,偏首看来。虽隔着画屏,我却依旧能感受到他定定的目光,“魏尚书家已经开始准备后事了,留给你清闲的日子不多了。”
“哎。”我轻叹一声,“快了吧。”
“是啊,快了。”他语中带笑,“礼部尚书之位注定是你的。”
我抚额叹息:“今后,你、我、还有洛太卿都将成为众矢之的啊。”
前几日王上当朝宣读了闱、税律还有法制的改革,一石激起千层浪,三石催涌万丈波。当天下了朝就有吏到我府外破口大骂,说我是国殃民、朝纲的佞臣奸人,更有粗鄙者辱骂我是雌雄莫辨的兔相公。直到昨日这几个骂人者突然没了声,仔细一打听原是他们逛窑子时被人下了,几个年岁加起来超过两百的男人当众媾和,羞得他们再无颜出门。
坊间谣传是宫里的那位下的狠手,可我却明白王上这次又背了黑锅,为我那位英明神武的师兄背了一个大大的黑锅。
“要说三个改制中,还是闱的最让人眼前一亮。”他站起身,慢慢走向屏风,深紫的袍融在画间,为月红梅染上了一层神秘彩。
“轻仪礼而重法制,弃诗书而考施策,去空泛而取实际。糊名制、流名制意在公平,从而降低了中下华族反对的声浪,毕竟在过去的科举中能跻身上位的多是那几大门阀而已。”他的身影映在画屏上,像是在月下漫步,“中举者若从商则年税减半,如此以来就不会出现补职者冗杂的情况吧。”
“嗯,过去中举的士子中有一大半是当不了的,毕竟职位有限,只能退一补一。”我揽起落地的长发,吹了吹发尾的灰尘,“为了能早日补上空缺,士子们不惜倾家碟贿赂上层华族,当了后又不得不听命行事。这样恶循环,几大门阀势力愈盛。若鼓励那些文人从商,一来可以缓解这些问题,二来可以加快寒族与华族的交融,三来还可以繁荣商事,而最后正与元仲的税律改制不谋而合。”
“在如今列国割据的神鲲,商人有更多优势。商行天下,能为青国带来更多的便利,你、我还有洛太卿都在做同一件事啊。”他的语调有些激动,“我们想要打造一个帝国,一个强大的王朝。”
“是啊,帝国要的不是明经学究,不是才子,而是唯我之人,实务之人。”我撑起快要麻痹的手臂,却见那道影子穿过疏落的梅枝,径直走出了画屏。
“元仲……”我看着胸口起伏、难掩喜的他,微微愣怔。
“云卿,我就知道你是懂我的。”他眉宇间染着明媚的笑意,疾步走到我的边,灼灼地看来,“你一直都这么明白我。”
他的清眸荡漾着,久久不能平静。
“元仲,洛太卿也是懂你的。”我婉言道。
“不同。”他的目光在我的脸颊上游移,让我忍不住轻抚自己的假面,以确保没留下半点破绽。
“是啊,你我年岁相近,自然是有些不同的。”
“云卿,你还打算瞒我么?”他的眸中闪过一丝伤,目光徐徐落到了我的颈间。
我掖了掖被角,藏起脸下的肌肤:“原来你都知道了。”
“我早就知道了。”他的音调有些紧绷,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又像在期盼着什么。
元仲,对不住,即便你知道了我也不能承认。因为你对我的感情太复杂,我承受不起。
思及此,我扬眉笑道:“那就不得不物归原主了。”
他眉头拢紧,不明所以地看来。
我错下取出一块残破的男帕,径直递去:“喏,你的。”
元仲面微青,一瞬不瞬地瞪着我。
“这边上有你的名字。”我弯起眼眉。
“从哪儿来的?”
我看向画屏上的红梅:“是腊八那天新娘落在喜车里,我怕它招惹事端,给元仲带阑必要的麻烦。”我微转眸,淡淡望向他,“这才藏起来的,没想元仲却知道了。”
蓝的帕子被烧得残缺,焦黑的边角还染着董慧如的血,我早就想还给他,却一忘再忘。正巧今天派上了用场,化解了我的危机。
他兀地眯起眼,抽走了那块帕子:“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元仲且放心,这件事我既然替你瞒下,就绝不会让第三人知道。”
“云卿,你应各白我的意思。”他咬牙说道。
“嗯,明白。”我没心没肺地笑着,也只能这么笑着。
“好,我不逼你,我等着你如实相告的那天。”说完他拂袖转身,向前走了两步,遂又停下,“最近礼部不太平,你能拖几天是几天,千万不要急着上朝。”
出什么事了?我心头微疑。
“另外,年末台阁缺人手,我若部员安排了文书院的寒族编修来帮忙,你告诉他们做事要小心点,千万不要给人抓到把柄。”
这一帮忙就不会回去了吧,好一个变相的调职。
“嗯,对了元仲。”我出声挽留,他逆着光缓缓转身,眸间抹过亮采,“工部的何猛今日自请外调,去崇州监管赤江工程。我怕户部三殿下和七殿下的人会在经费上做文章,还请元仲多多担待。”
清眸瞬间黯淡,他视线再一次滑到我的颈间:“好,我答应你。”
“多谢。”
“云卿。”
“嗯?”我缩进被子。
“什么时候你也能对我上点心呢?”
他轻笑一声,转身离去,徒留我暗自叹息。
元仲,除了对不起,还是对不起。我不会向你坦白的,不戳破这层纸对我、对你都好。
“大人,该喝药了。”阿律走进内室,将药碗递给我。
我捏着鼻子,仰头吞下。
“您的喉结呢?”他指着我的颈间低问。
喉结?我伸手抚上喉部,只觉平滑一片。
“还好聿尚书是自己人,你即便在他面前原形毕露,问题也不大。”阿律叹了口气,瞥了一眼我的左腕。我虚起眼,直直望去,他的目光下意识的回避。
“你的身边藏着一条蛇,随时都能反咬你。”
想着修远的这句话,我心中开始起疑。打了个哈气,我漫不经心地垂下眸子:“阿律啊,听说魏几晏快不行了。”
“是啊是啊,他家里人都开始准备后事了。”
“魏府是在锦绣街吧。”我舔了舔唇边的药汁,真苦。
“对,没错。”
“一个月内锦绣街连丧两人,风水可真不够好啊。”我看着腕间的佛珠,缓缓吐出一句话,“前头死的那个姓黄的和魏几晏,谁老些?”
“那个……”他沉吟了片刻,秘抚掌,“好像是黄姓老头大些。”
“哦?”我冷冷地抬眸,“你确定?”
“确定。”
“真是那个姓‘黄’的年长?”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阿律的眼珠有些慌乱地滚动:“确定。”
我急喘着看向他,气的浑身发抖:“那日你不走锦绣街说是有户人家出殡,可却没说那家的姓氏。今天我随口按了一个黄姓,你不觉有异反而顺着我说了下去,阿律你露出破绽了!”
他咬着唇,面青灰,眼神定在地面。
我一扬手,将药碗砸碎在地:“去!把你家主子给我叫来!”
我合上眼,软在褥间。
允之啊,允之,这笔帐我们要好好算算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我秘睁眼,只见那道红影站在画屏边。
“还是瞒不过你啊~”寂寥的室内回荡着一声轻叹。
我半撑起身,双臂有些抖:“为什么?允之,究竟是为什么?”
“雷厉风是个人才,作匪太可惜了。”他懒散地靠着画屏,漫不经心地答道。
“你查到了我大和雷厉风的过往?”
“是。”
“你让阿律拿了我的佛珠去请我大,借口改道正好让我碰着。你知道我虽然护短,却也不会鲁莽行事,所以想让我去点醒雷厉风?”
“是。”
他回答的很果断,没有片刻犹豫。
“就像用盼儿拴住了十二殿下一样,你也想用我大来套牢雷厉风。可你明白雷厉风就好像一匹野马,过早的让他得到想要的,他只会重归山林,所以你让他看的到却得不到。并且给他一个竞争的目标,就是我,对不对?”
“叮”他抬起晶亮的双眸,直直地看来。
“你明知道最近我风头太劲,就算出了芝麻绿豆大的事都会被三殿下和七殿下拇做文章,却还利用我。”我一字一字地咬出,心隐隐在痛,“允之,为什么?”
他叹了口气,俊眸抹过难以解读的情绪:“我是想利用他们来保护你。”
我皱起眉,一时难语。
“因为在昨天以前,坐镇礼部救于送命,所以我不能让你待在朝堂上。”
什么?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
“我本以为父王只会罚你闭门思过,毕竟我这一招是正中他下怀,他也不想你去送死。”他举步走来,挡住了透窗的冬阳,“可偏偏这时候十二弟闹出了大事,差点将秋启明打残。表面看来是两事并举,父王顺道重罚。可后来我瞧这父王的脸,又好像是有意针对你,”他潭眸微漾,“卿卿,你最近是不是做了什没该做的,说了什没该说的,让父王想给你个教训?”
我心跳一滞,那天在百尺高楼上,问意挑起王的杀意,引年尚书。这只老事后怕是捉摸出来了,这通杀威棍是在警告我不该左右王意么?
“我也没想到父王会下这个狠手,结结实实的给了你三十杖。”
“你为何说在昨天以前坐镇礼部者必死?”先前元仲也说过近日里礼部不太平,让我能拖一天是一天,不要上朝。
他撩袍坐在缘,神益发凝重,眸光深邃难解:“五日前,竹肃就自请回京畿大营了。”
这个时候哥哥也回避了,究竟是什么事?
难道!
我骤然抬眸:“是关于过去的韩家?”
“你果然很聪明。”他瞳眸一瞟,唇畔绽放出一丝浅浅的笑,“接下来你静静地听我说,千万不要动气。”
我凝神看着他,一瞬不瞬。
“前幽的西南四洲在战乱后归属了雍国,钱乔致被雍王封为重金侯,且世袭爵位。自竹肃将钱群打死后,钱家就断了根。钱乔致不得已只能从分箭继了一个儿子,这个继子名叫钱侗,帮他做过不少恶事。”
钱侗?好像听过,是在哪儿?
“可不巧,今年年末年过甲的钱乔致添了一个儿子,一个亲儿子。”他俊的脸庞染着几分诡谲,“钱乔致想要将爵位传给自己的亲子,却又怕势力日盛的继子从中作梗,于是就给他的老相识明王去了一封信。愿帮助明王篡位,事成之后只要明王保住他亲子的富贵即可。”
“这个钱侗做牛做马几十年,只等着钱乔致两腿一蹬,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钱家、坐拥富庶西南。可偏偏这个时候,年过甲的钱乔致老来得子,生了个亲儿子。钱侗眼见到手的鸭子飞了不说,还要提防这个父亲暗中加害,可谓是命悬一线、岌岌可危。而钱乔致面对已成势力、能与他分庭抗礼的继子也是无计可施,两方就这媚着。”
允之顿了顿,继续道:“而与此同时,卿卿在繁城智退明王五万大军。明王陈绍自知此番败阵会留人口舌,雍王也会借此来削藩治罪。所以在回程中明王路过钱氏四州,就与钱乔致密议先下手为强,提前篡位。若明王事成,则钱乔致必能如愿以偿。于是钱侗就暗中投奔了雍王,也想搏一把。可如今雍国内战明王占据上风,钱侗怕赌本输光,就又想了一着,就是投奔晰。”
“好一个如意算盘。”我接口道,“如此一来就算雍王败了,他也不亏本,还有青国可以依靠。若是雍王赢了,到时候他出尔反尔踹掉青国这边,照样可以当他的重金侯。”
“叮”允之俯下身,笑意满满地逼视而来,“父王虽然明白钱侗的心思,却也舍不得西南四洲这块肥肉,所以决定赌一回。钱侗打着礼交的旗号而来,父王自然要派礼部的人去。正巧此时户部尚书一职空缺,而卿卿又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三哥和七哥的人一定会联名上书,力荐你去与钱侗接触。”
未起唇角,幽幽笑开:“这样正好,正中我下怀。”
“不可。”他厉声说道,“就是知道你这脾气,我才绕了一个大弯子将你关在府里。”
“你!”新仇旧恨堵在我胸口,我不顾身体的疼痛,硬是坐起身与他平视,“你明明知道我多想除掉这颗毒瘤,多想拔掉这根尖刺,你为什么这么做?”
“去者必死!”他咬牙切齿地蹦出话,“不谈钱乔致的杀心,就连那钱侗也是半真半假,随时可能变兀钱氏的地方如龙潭虎|茓,那么远我可救不了你!”
“屠龙杀虎,我不用你救。”我含泪回道,“你知道我这十年贪快求狠、不惜折损自己练就这身武艺为的是什么?你知道我这十年抹不去、逃不开的梦魇又是什么?钱乔致那老匹夫害了我满门,我有多想杀他你知道么!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
我掀开被子,艰难地摸索下。着地的瞬间,股间剧痛,我的身体霎时滑落。
“卿卿。”鼻尖是淡淡的麝味,我被他抱在怀里。
“太迟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笑,“礼部被选中的人就昨日已上路,由我亲自送行。”
我喉头像被噎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紧绷的神经一根根断裂,我狠狠地挥起手掌,重重直击向他的胸膛。
眼中下起了细密的雨,透过迷蒙的水雾,我看到他嘴角的一抹殷红。
“我宁愿你恨我怨我,也不愿看着你去送死。即便再来一次,我也依旧如此。”
“可这样的保护,我宁愿不要。”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上元如画 入画云裳
章节字数:13258 更新时间:08-06-13 10:08
灯树千光耀云城,星河下,明月如霜。有情邀我赏轩廊,天晴霁,水含风凉。
容半掩送莲矩,上元如画,入画云裳。东风解意寄信,凤飞九天,四海求凰。
正月十五上元,曳着一地清冷冷的月光。六街三市繁似锦,焰灯齐放的长市里飘荡着杳杳笙歌。灯影加着星光笼在渺渺珠楼上,颇有些灯火烘的感。
“怎么?还没出来?”
茶馆的二楼,临街的位子座无虚席,观月的众人眼角不时瞟向街口的转弯处,好似在期盼着什么。
“掌柜的,今儿又客满了。”小二端着空茶壶兴冲冲地说道。
“好啊,好啊。”一个马脸中年男子拨弄着算盘,抑不住满脸得。
元宵佳节,善,赏月,赏梅。多亏了那位年轻貌的礼部侍郎,啊,是新任礼部尚书大人,才让他这个小小茶馆焕发了生机。每日酉正他这里的茶水总是供不应求,不因别的,只因这位大人散职后必路经此处,不少文人士子都想见他一面,一睹笑颜。今儿不等太阳落山,他这儿就又满座了,大家翘首以盼那位大人出街善,他们也好如愿以偿赏人。
改明儿他要重新请位财神,模样就按丰大人的雕。
“咦……”二楼上某人一声轻叹,引得众男纷纷定睛。
在哪里,在哪里?出来了么?
再望去,士子们的眼神不约而同被一抹纤细的身影所吸引。汹涌的人潮中一个子缓缓地走着,一步一步,好似有些漫不经心,又好似有伤难行。她披着一件银紫的翎披,白的毛边茸茸地掩着,让人炕清帽檐下的颜容。她的行姿不似时下子的矫情,每每慢步都带动着披风下的柳裙裾,恰见绣云滚边,流动着别样风情。
倏地,树上的灯横起,灯火隐约难辨,风像是听懂了众人的心语,忽然一阵吹下了那子的衣帽。
“哎,真是东风解事不解情啊。”一人轻叹。
他们怎么会忘记这元宵佳节虽是一年中少有男不设防的好日子,可那些系出名门的子在出街时总要以面具遮颜,以防登徒子的觊觎。可惜啊,可惜。
“喑~”清越的鸣声响彻在街市,衬得月光愈加清寒。
众人在寻声看去,丽的长发在里飞扬着,浅浅地没入斑斓光影。那张碍眼的半脸面具上画着一只尾羽飘逸的凰,姿态雍容的鸟儿张着长喙,似要轻歌一曲。
“喑~”风一阵,鸣音越发的出尘。
“哎!来了来了!”小二的一声唤醒了士子们的神智,众目有些不舍地转去。
看着丰尚书从街角缓缓走来,茶馆里弥漫着诡异的安静,半晌终于有人出声。
“有些…不太董…”
众人不暗自点头,明明还是那个人,明明还是那张脸,可就是觉得不太对,不对的全身痒痒。
难道是因为看了那子,所以才……
抱着同样的心思,目光再追寻,却再难找到那道如画身影。
“是宁侯,还有聿尚书!”
“啊!定侯也出现了!”
“丰大人身后跟着的不是那个绝小倌么。”
这一声不让好事者们瞪大眼睛,丰大人传说中的龙阳爱人都出现了。啧啧,不枉他们在寒风中坐了这么久,虽然人较以往略有失,可却等来了一出好戏啊!
摩拳擦掌,摩拳擦掌,忽地拳和掌都垂了下来。
定侯只是看了丰少初一眼便转身离去,这一眼一如平常的冷漠,没有半分妒意。
难道真的只是谣传?
众人正不解着,却见宁侯和聿尚书拨开人群向那个稍减的少年走去……
凌翼然看着眼前这人,优的唇畔绽出笑。
啊,终于骗到一个了,少年不欣喜。刚才定侯殿下那记冷瞥好像一盆冰水蓦地倒下,冻僵了他这颗幼小的男人心啊。想他朱雀堪称假面圣手,被人一眼瞧出破绽实在是太打击,而且是沉重的打击。
想到这他淡淡地瞟了九殿下一眼,将那人的神态学了十成十。
凌翼然轻狂恣意地走来,好似步步生云。形状优的目轻轻一眈,狠厉地看向少年身后的那个男孩。这个秋虽然知趣退到一丈外,眉目间然带半点惊慌,这种超乎寻常的沉静就是破绽。如果卿卿没有悟出他的计策该多好啊,她就会怀疑这个姿妖冶的小倌,而他也就能名正言顺地帮她除去这个眼中钉了。
这个秋和卿卿走得太近,总有一天他要杀了这人,总有一天。
心虽如此,凌翼然却笑得轻快,他俯下身看似暧昧地对朱雀耳语道:“她人呢?”
三个字如一把铁锤,将那颗已被冻成冰凌的幼小男人心敲的粉碎,毫不留情。
言律挎着肩,垂头丧气地看去:“她早我一步出门,就她那身子,现在应该还没走远。”
凌翼然魅然的俊脸上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戊觉到的恼意,一想到她的身子他就不由地有些悔,悔的他自己都莫名其妙。明明是为她好,他自责什么,有什悔的?可这人最近眼神带怨,对他有些疏离。一想到这,凌翼然不虚起眼,眸越发的晦暗难解起来。
言律看着喜怒不定的主子,不吞了口口水:“她戴着殿下准备的凰歌面,应该很好认的。”
“哼!本殿有说要去找她么?”凌翼然的语气有些冲,眸中的阴冷掩住了内心的真情。
“可是……”言律嗫嚅着,谨小慎微地看向远处,“可是定侯殿下已经去了。”
凌翼然暗骂一声,举步刚要离去,忽地有定下身来,挑眉看向忍不住笑的言律:“笑什么?你一笑就满脸破绽。”迷离的目看了看街对角,笑得有几分邪气,“你要是连他们都瞒不过,明日窘门里领罚吧。”
言律闻言收笑,如临大敌地望着状似好交情、前后走来的两人,嘴角瞬间挂下。
他的亲爹哎,他没有看错吧,一个是定侯身边第一奸诈狡猾、坑蒙拐骗无恶不作的宋宝言,一个是眼神毒辣、城府有他两个深的聿尚书。他能不能不解个任务啊,哎,殿下!殿下!你别急着走啊,走之前能不能打个商量少罚一点?
“云卿。”身后传来聿宁毫不掩饰情意的低唤。
言律霎时全身鸡皮,颤颤回首:“啊,聿大人。”
聿宁滞在五步外,定定地看着他,看得他头皮麻了又麻。
怎么?叫错了?他家大人平时是这样称呼聿尚书的,是吧,是吧。
言律压抑住心虚,动也不动地回视。
半晌,聿宁拱了拱手:“在下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哎,哎。”言律唇间冒着断音,哭无泪地看着聿宁渐远的背影:他的功力没有倒退那么快吧!
“丰大人?”
亲切有礼的声音如风滋润了他受伤的心灵,言律按捺住想笑的冲动,回道:“啊,是宋大人。”
“今如昼,不如并肩同游,‘丰’大人可赏脸啊。”宋小二笑得很善良。
“荣幸之至。”言律有些飘飘然,二愣子好,二傻子更好。
“云都不愧是东陆明珠,真是九衢尽繁华,坠翠铺满城啊。”宋宝言看着满树灯不赞叹。
“是啊,是啊。”
“宝言原以为天下最富之地是我水月京,可如今看了云都的繁华,顿觉过于自负了。”
“那是!”言律刚出口就知不对,连忙改道,“宋大人真是过誉了。”
“哪里!”宋宝言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低笑道,“在下昨日不巧,正瞧见大人府上的某位家仆在后院挖坑,原是在埋银子。我目测了下,足足有千两之多。”他抬头看了看天碧星河,扬起一边的唇,“如此良,不如同去寻宝怎样?”
言律看了看跟在身后的秋,想怒又不敢怒,愤恨之情膨胀着胸口一起一伏。
“那家仆平时行为鬼祟,银子多半是不义之财,你我拿出来救济穷人也算事一桩啊。”
杀死你,用眼神杀死你。他言律就是喜欢敛财,就是不喜欢银票,就是喜欢在家里埋银子,这些干姓宋的什么事啊!月亮啊,月亮,你为什么要让混蛋看到!为什么!
“大人是默许了?太好了,不枉我昨日甘冒坠落之险,架长梯、登高墙认真查探呢。”宋宝言弯着眼眉,笑得极之伪善。
小样,装吧,在他火眼金睛的宋小二面前就装吧。趁着未阑,咱们慢慢玩……
…………
彩衣恻恻寒,青的石桥上飘扬着一水红。一个戴着鹊啼杏枝面的风韵夫人愣在原地,半晌她眼中颤动着水光,丢下身边的家仆失态地钻进人群。
“夫人!夫人!”
恍恍惚惚似醒非醒,她跟着身前那个纤的少年,像被梦魇住似的两眼发直盯着他耳朵上的血痣,一瞬不瞬地看着。
是梦吧,虽然这样的梦她已经很净做了,但她肯定是梦,一定是。
“这个玉琅可真不错。”前面的一个大模样的人叹了口气,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的白玉,“只可惜我没带够钱啊。”说着向身侧一瞟。
“呵呵…呵……”一个略微矮小的男子笑得很勉强,“老板,包上吧。”
“哎呀呀,这怎么使得,怎么能让丰大人破费!”听起来语调真诚,绝无二意。
“宋大人,你就别再客气了。”矮个子掏钱时手指很细微地抖动着,似有些不甘愿。
“那真谢谢了。”高个子好不客气地一把接过,随后很亲和礼貌地转身问道,“秋,难得你家大人特别大方,想要什么你不如一并挑了吧。”
秋,这孩子叫秋?子有些暗念着这个名字,半晌忽地瞪大眼睛。不是近来传的沸沸扬扬的丰尚书的宠脔么,怎么会是他?
她脑中回想着关于秋的种种传言,每想一条心就被刮下一瓣。一瓣、一瓣,血淋淋地零落在如昼灯市中。
“没有想要的。”秋平平地答道。
“真是个怪孩子。”高个男子好奇地打量着他,“无无求的好像庙里的和尚。”
秋也不辩驳,只是安静地跟随,安静地面对周围或是鄙夷、或是畏亵、或是好奇的打量。就好像落了地的月光,浅淡的就要随风消逝。
身后的那淡红无声无息地如影随形,目不转睛地攫住秋耳垂上的两滴血痣,生怕一眨眼他就要飞走似的定珠凝视。
忽地,人流滞住,秋也跟着停下脚步,身后的子一时不察径直撞了上去。
纤细的身子一惊,他守礼地退后:“对不住。”
青涩的嗓音如沾满记忆尘的脚步,蓦然将她沉寂已久的斑斓心情踏响。她的丽眸载不动许多愁,苦涩的思念瞬间滑下。
“……”她张着唇,却发不出声。
秋不解地看着眼前的夫人,一再确认自己没有伤到她。
此时人潮又开始涌动,他微微颔首,转身向前走去。子惊慌上前,却被人流挤开,她伸出手,只带到他的发尾,轻软的触感转瞬即逝。
“夫人!”侍气喘吁吁地追上,诧异地看着面染泪的主子,“夫人?您怎么了?”
是啊,她是青国的一品诰命夫人,王上的胭脂密探,人前风光无限、背后辛酸垂泪的沅婉夫人。而那个名远播、为人不齿的豢养少年很有可能正是她失散多年的亲骨肉,她的孩儿啊。再见竟是如此,如此让人痛彻心扉的两重天地。
“夫人?您没事吧。”侍扶着落泪不语的主子,压低嗓音说道,“刚才奴婢看到了,梁国来的柳寻鹤正陪着两个姑娘在天碧河放灯,看样子就是秋家的两姊。”
哭有何用?早在十多年前被第一任丈夫卖进青楼楚馆、与襁褓中的亲儿被迫离别的那刻,她就已经泪尽。如今破碎的梦就要织成锦,她哭什麽,应该笑啊。
想到这,她摘下面轻拭玉颜:“果儿。”声音重归平静。
“夫人。”
“派人去查查礼部尚书大人家那个名唤秋的小倌。”
“夫人?”果儿投阑解的目光。
“叫什么?”沅婉斥道,“在烈侯庶去后没几天,这个男孩就被私了丰大人家,你不觉得有些蹊跷么。”每说一字如刮心般痛,可为了不能惊动主上,她只能找个借口派人暗查。
“夫人说的是。”果儿心悦诚服地颔首。
沅婉收回不舍的远望,转眸看向桥下灯火粼粼的天碧河:“你刚才说柳寻鹤正陪着秋家的两位表放灯?”
“是。”
“这下可有意思了。”沅婉的唇角优地扬起。
从几次社日她的观察看来,那对即将共侍一夫的亲感情可不像表面的那。她只不过稍稍撩拨了一下那位的心思,就从那孩眼里看到了满满的恨意。
今或许会有一场好戏,一场随了王上心思的好戏啊。
莲步轻移,水红的裙边翻着浅浅的浪,沅婉袅娜地走下小桥。
“夫人,奴婢有一事想不明。”
“哦?”她目光视远,看向灯火隐晦的河岸。
“七殿下为王后所生,也就是嫡子,应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可为何?”果儿瞥了一眼主子,压低嗓音问道,“为何王上却要咱们破坏七殿下的大计呢。”
沅婉睨了一眼心腹,面掩住了她的表情:“七殿下的亲母并不是王后娘娘。”
“哎?”
“王后嫁于当时的储君也就是当今王上五年无所出,眼见同样出身门阀的华郝分别诞下王子。王后这才把陪嫁的嫱送给了王上,而后嫱不负众望地生下了七王子,并送给了王后抚养。”
“那,那位嫱呢?”果儿好奇再问。
沅婉好笑地看着她,轻哼一声:“你说呢?”
果儿倒吸一口气,惭愧地羞红了脸。是啊,还用说么,问这种问题,是她太傻了。“怪不得啊。”她自言自语道。
“嗯?”沅婉在人群中找寻着那三人的身影。
“怪不得王上不待见这位殿下,命咱们阻挠秋家与梁国柳氏的结亲,原来如此啊。”是嫌他亲母的身份太卑贱了,才故意使绊子的吧,果儿暗想。
沅婉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也没出声,任由她乱想。
是啊,帝王心又岂是一个小丫头能参透的呢。王上的身子虽然不好了,可他一日不退位一日便是青国的天。七殿下频频接触他国,在王的眼中便是藐视王威、逼他让位的暗示。有哪一个王不渴望长生不老,不渴望被臣民永世膜拜,更何况是她雄心勃勃、心系天下的主上?七殿下错不在出身,而在心思。
“夫人您看!”果儿指着阑珊灯火处,兴奋地举臂,“他们在那儿!”
在那儿啊,她的木偶。沅婉缓缓拢起五指,好似牵引着细细的线,今缘谁改变?
…………
变了,柳大哥变了。
石桥下,银紫的翎披当风扬起,几乎与明亮的融为一体。凰歌面下没有一丝表情,清澈的眸子将三人三影倒映。
再不像半年前策马奔腾的肆意猖狷,柳寻鹤多了几分内敛的气质和无奈的表情。他弯下腰亲昵地扶起一抹纤弱,又搂过一剪娇躯。左拥右抱好不自在。幸亏她大及时发现自己寄错了情,不然又将怎样伤心。
黑暗的河流上点映着朵朵莲灯,半掩面的少们放了灯虔诚地许愿。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那三人定定地看着河面两朵金粉莲灯,一朵打着圈烛火忽明忽灭,而另一朵不时撞击着前面的灯,摇曳的孜然快意。未到水中央,遥遥如坠的前盏就消失了踪影。柳寻鹤右边的酴醾面人微垂首,好似很失意。柳寻鹤丢下左侧的月季面佳人,径直俯身耳语,揽着“酴醾”缓缓向桥下走来。
月下身侧是一个卖灯的摊位,一个老者满面喜气地扎着莲灯,招呼着过往的行人。
“露儿你别伤心,再买一盏便是。”
月下偏过身,静静地看着摊前相偎的一男一。这“酴醾”是秋晨露,那……
清眸淡瞟向二人身后,那“月季”就是汤淼淼了。她向右慢移,终于看清了那位只能屈于人后的。果然不像师说的深情,这尴尬地站在阴影里,双拳握得紧紧。也是,这岸堤有些窄,两人并行尚且不够,又怎能再Сhā一脚呢。
“,你也来选一盏吧。”酴醾人向后招了招手,亲热地拉起“月季”,而柳寻鹤笑着退后,让俩并肩而立。
“,你挑就好,我那盏不是放成功了么。”汤淼淼的话中带着几分得意。
听着俩的对话,月下轻笑转眸,却瞧见柳寻鹤的失神。那种怅然若失、恍然如梦的表情啊,她顺着仰首目光看去,正见火树银的街上,一双璧人笑言伴行。那男子蜜的脸上带着几分难抑的欣悦,身侧的子未戴面,露出宛如朝露的清秀颜。
“梦儿……”她耳力好,有意无意听到了柳寻鹤的这声轻喟。
眼见二人渐远,柳寻鹤忽地探身向前说道:“露儿,淼淼,我看到一个故人先去打个招呼,你们就在这儿等着,千万不要走远。”
“嗯。”俩心不在焉地应道。
看着急急远去的柳寻鹤,月下冷笑一声举步走,忽听身侧的卖灯老人招呼道:“这位姑娘也来买盏灯吧。”
她转过身,发间的凤钗宛转低鸣,徒增一点冷清。
“这有平安灯,姻缘灯,富贵灯,买一个试试吧。”老人热情地说着,“小老儿敢保证这些灯能从天碧河一路飘进赤江都不带颤的,定能让姑娘得偿所愿。”
摊前的两姊选中了莲灯,给了钱刚要离去,“酴醾”却突然站定,抬头望向街上汹涌的人群。
“。”汤淼淼翘首同望,“怎麽了?”
“淼淼。”秋晨露的语音颤颤,“我也看到一个故人,你留在这儿,等会我回来找你。”
“嗯,好。”汤淼淼恭顺地答应,面中的眸却诡异地弯起。不待秋晨露走远,她就扔下手中的莲灯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姑娘?姑娘?”卖灯人看着摊前剩下的子,再加一把力,“瞧姑娘的面就知道是出身大家,来来来,小老儿还剩最后一盏金粉宝莲灯,就便宜些卖给你吧。”
月下收回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摊位上的灯。半晌,浅浅一笑:“给我那盏吧。”
“那是盏破灯,下水即沉。”老头有些丈二,这姑娘的眼光可真够怪的。
“我就要这盏。”月下不由分说地取下那盏极普通的莲灯,无视残破的彩纸底座,“多少钱?”
卖灯老头彻底傻眼:“这个……不要钱。”
可恶,原以为是只肥羊,可没曾想却是只铁公…不,是铁母鸡。哼哼,一等价钱一等货,待会一下水她就知道自己错。当他们卖灯的是吃素的啊,一年只有这天生意最好做,连那种完好的莲灯都特地做的经不起水漂,更何况那盏破灯。到头来还不是要再掏钱,买盏金莲好许愿。折腾吧,越折腾他赚的越多。
老头双手迭在袖里,幸灾乐地看去。这一炕要紧,惊得他差点背过气。
竟然,竟然没沉!他的手艺也太不扎实了,扎个破灯都不沉,以后让他怎么混?没了回头客让他怎么混啊!
隐隐的烛火映在河面,与水中的繁星同舞。那朵莲灯载着一个精的凰歌面,随波慢流,不知哪个有幸人能掬水得莲。
对岸传来柔曼的南歌。
“云都有水,碧水缨,流光冉冉为谁缠绵……”
…………
云板浅慢,需要侧耳细辨。
“不知此叶落此,一箫一弦似断还连,一曲《相守》月儿圆……”
河岸那透个放灯少隔水遥望,入眼是怎样的一抹红,浓重而丽,轻狂傲慢地挑战着的沉静。数十双期盼的眼睛灼灼跟随那道人影,看着他停步,看着他睥睨,看着他俯身,看着他优雅地掬起那朵再普通不过的莲灯,看着他含笑拿过一张陌生的面。失望失落的情绪化为无数声叹息,催落了片片心。
看来他离那个姑娘不远了啊,魅然的目迷离弯起。他举步前行,带着满满的自信,回溯寻之,踏着杏黄的月光。
楼台浸月,梅落疏影,地上的杏黄渐渐被桥下的暗黛吞没。
“景阑,你没有杀我师傅…不,你没有杀我娘亲对不对?对不对!”急切的声在桥下轻响。
红袍滞住,浓淡得宜的远山眉玩味地挑起。凌翼然寻声慢步,屏息看去,瞧瞧他都发现了什么。
桥的那边出奇的明亮,两道人影曳得长长,一个样郎举着双臂堵在一人身前,面染红云,双眸盛满了情意。
“一定不是你,对不对?”
沿着影子的方向,微黄的月渐渐渗入了墨,在明与暗的边缘藏着又一名少,她藏在桥洞里引颈而望,侧脸上的面覆着灰暗的阴影。而在更浓厚的烟熏中,还隐着另两个晦涩难读的纤弱身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不过是来寻人,却无意间瞧到了这样一出好戏。红的衣袍隐匿在的裂缝中,无声无息。
“郎。”郎轻唤着,颤抖地靠近,就在那瞬梨白衣如天鹏超然飞去。
“郎!”她破碎了嗓音,转身追,忽地从桥洞里射出一块碎石,正点中她的|茓位。
“谁?”郎背着身,切齿问道,“是何方宵小竟趁人之危?”
桥洞下的少慢慢现身,故意加重足音,似在掩饰着什么。
“男子?”郎紧绷了语调,“你莫胡来!我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子,我的姨母是当今王后,你最好速速离开,不然…不然……”影子在她的身后,她得不到丝毫讯息,声音开始慌乱起来,“我夫君很快就要来了,他…他…他武艺顶尖,非你等鼠辈所能及。”定住的身体开始有些晃动,看来她正努力冲破|茓道的束缚。
未待她成功,就只见身后的少一记手刀砍下,郎纤细的娇躯直直坠落。
“哼。”少冷笑着将面取下,露出扭曲的容颜,“?你这样的野种也配做我的?”她鄙夷啐了一口,“若不是因为那天杀的谢司晨,我汤淼淼又岂会沦为江湖笑柄,又岂会强颜欢笑地依附你们秋家?如今可好,你这野种攀上了柳大哥,却让我给你做陪嫁的媵侍!”
少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寒光映在她的脸上,狰狞了微笑。
“什么故人,明明就是旧情人!你这野种和你那不要脸的娘一样,下贱!!”她挥动着匕首,将郎身上的绸衣一刀一刀划裂,“我倒要看看今过后,你还有何脸面作为正室远嫁梁邦!”
郎完全失去了知觉,面朝下躺在地上,雪白的肤一点一点暴露在清寒的月光下,凌乱的长发半遮半掩,平添几分撩人的惑。
片刻后,少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毒蛇般的目光来回逡巡。她面忽白,发狠似的扯下郎颈上的紫玉,徒留一道深深的血痕。
“我的,都是我的!”少飞起一脚将郎踢翻了个儿。
玉的胸前红梅两点,在暗浮动的梅下,摇曳着的风情。
少收起紫玉穿过明暗两,头也不回地向热闹的灯市跑去。
“夫人。”半晌,桥下流动出轻声,“她们真的是亲姊么?”
“鸟雀尚且争食,而况人乎?”这一声优雅低暴露了身份,凌翼然幽幽地勾起嘴角,原来是沅婉夫人,看来一切皆在父王的掌控中。
“那个汤心也太狠了,就这样毁了她的名节。”小丫头叹了口气。
一主一仆相继从曲欹的梅枝前走过,并未发现枝桠间非属梅瓣的殷红。
“果儿啊,等你看过王室的倾轧,你就会觉得这汤太过仁慈了,夺去的只是名节罢了。”
“…夫人……”
一言一句的漫语沿着那条长长的河堤渐渐远去,凌翼然走出梅林,笑意不减地逆流而上。他闲庭信步地跨过横在路上的白玉佳人,锦袍下长靴轻轻一扫,不留痕迹地将少仓皇留下的月季面踢入河中。
流水潺潺流动,沉没了最后一丝破绽。
“月无影兮子无眠,怀佳人兮吾心缱绻……”
杏黄的月下,飞扬着红的衣角。意蕴悠悠的浅吟,平仄上了梅梢。
…………
成片的梅林覆盖着天碧河上游两岸,点映的梅、疏密的梅枝揽起杏黄的月光。风展扬,河畔静立着一道银紫身影,好似明月却下枝头。
聿宁瞪大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轻步靠近,生怕惊走了月下人。还未近到两丈内,却见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儿状似漫不经心地折下一根细枝,微微向后偏首。细腻的月光顺着那雅致的轮廓静静泻下,如水一般悄流。
聿宁心跳如鼓,百般压抑却仍旧按捺不下心头的狂喜。他加快脚步顶风而行,只见那人身侧五尺内风忽止,地上的梅瓣没有半分轻移。聿宁的脚步再次停住,他平抚着翻飞的衣角,声音沾满情思:“云卿。”
静静的梅影,静静的人,云卿的身侧万息停滞。
他想要再进,却碍于前方强大的压迫感,生生抬不起脚步。
“云卿……”他轻喟。
眼前的银紫倏地飞起,异样的窒息瞬间消失,聿宁急急拔步,目送着她偏缓地跃上梅梢,而后向对面的河岸飞去。
朝仪的时候明明都站不住,现在却勉强使起了轻功,就这没想见他?聿宁心头回旋着一阵酸楚,不由拢起了眉头。
倩影翩翩飘到水中央,突然她脚下一软见势就要坠落,这时远处飞来一抹梨白,如野鹤急掠而下,勾起翎披微湿的人儿,眨眼间便脱出视野外。
落英缤纷浮动着清冷的暗,浓郁着疏离感,聿宁独立岸边,举目望向宽阔的河面。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而横在两人之间的然是这条可及两岸的天碧河。轻叹一声,他仰望穹苍,奕奕星河,那人宛在水中央。
…………
柔亮的中两人浮光掠影,风中流响着一声清鸣。
月下仰首而望,正对景阑眼中的清冷月光。
他在生气,为何?
月下迷惑着,忽觉身下静止,整个人顺势落入淡染药的怀抱。景阑俊颜忽至,舌尖硬是撬开她的唇瓣。她抽吸一声,浓烈的男气息趁虚而入。不似以往的温柔浅尝,这一吻如激流回旋,霸道地席卷了她的唇齿,弥散着沉沉的怒气。
她果然有所隐瞒,景阑恨恨地缠上她稍显冰凉的舌,毫不怜惜地含吮,吮的她轻呼。方才远远地看到她运功止息,那诡异的死寂引起了他的怀疑。怪不得她的双手在盛夏时依旧寒凉,怪不得她的体温较常人偏低,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半晌,景阑撤开脸,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姑娘。
红唇抹着水润亮泽,月下轻轻地喘息,眉宇间带了些许恼意。她瞪、她瞪、她再瞪,那个始作俑者不仅没有丝毫愧疚,反而眼神颇厉地对看。看得她有些心虚,看得她不虚软开口:“刚才是意外,其实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瞟一眼,那男人依旧不动如山,她抿了抿嘴,继续道,“好吧我承认,催动轻功还是勉强了些,没好透之前我不用就是。”
语落她试着坦荡荡地回视,却被那双凤目震慑住,抑制不住地再次心虚。
“你还想继续瞒我么?”景阑清泠的音流荡着,惊得月下有片刻僵直。
她又掩饰地动了动唇角:“哪有。”
景阑伸出两手,死死地扣住她的腰肢,逼迫她与自己对视:“轻狂剑你练到第几重了?”语调微扬,带着明显的不快。他望着身前这个目流异的姑娘,似要将她一眼锁进心里。
月下闪避垂眸,直直地望着地上的影子:“第六重。”
“剑谱上册写的是剑招六重,轻狂剑剑势偏邪,讲求以灵巧取胜。而下册则着重内力修为,心法狠辣乖张,习之虽能功力日近千里,可极易损及心脉,也因此修习此功者十之年寿不永。”景阑对上她诧异的眸子,眯起凤目,“第一次为你疗伤后我就问梧雨兄,令师尊为何逼你练这种邪门功夫?”
“师傅没逼我,是我执意要学的。”月下急急接口,“我十岁走火入魔,功力倒退不说,就连再习正派武功都不如以前那么快。”她抬起头,眸中藏着月光,“修远,我不像你,是那一路的天才,我心思多适合剑走偏锋。一日在谷中的,我无意翻到了一本老旧剑谱,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可没几天就被发现了,师傅当下收回了书卷。而后我淋着雨跪了三天三,师傅拗不过我的子,才将上册剑谱给了我。”
景阑抿唇不语,双眸凌厉地看去:“轻狂剑你练到第几重了?”再问。
“是我太自信了,以为能瞒住别人的。”她背着光,容貌有些模糊。红唇浅浅地扬着,却让人读不出她笑颜下的思绪。
长臂一紧,景阑忿忿地将她按在怀里:“我不是别人。”
“嗯,不是别人。”她伸手环上他的窄腰,缓缓道,“我的记虽够不上过目不忘,却也是极好。当初看到剑谱时,最先引起我兴趣的是下册。”说到这,她顿觉身上的力道加重,这个男人释放着怒气,似要将她嵌入身体。她嘴角虽抽,然改笑意,“师傅只给了我上册,就是怕我练了邪门的内功,然知那下册我早就烂熟于心。轻狂剑第七重是手刃,我十四岁那年就学会了。”
她头顶上的气息稍稍加重,全不似以往的平静。
“出谷后,见过我手刃的人都已经进了地府,也因此师兄师都没察觉。”月光下,她的笑有些惨淡,“半年前我精进到第八重身刃,以身为刃、穿身而过,正因为用了这招才中了日尧门的十九娘藏在体内的毒。”
“现在呢。”景阑的声音偏紧,暗自压抑着不知名的情绪。
“廷杖后我在家修养了半月,因得福地修到了第九重心刃。”她柳眉遽攒,“痛,修远你勒得我好痛。”
“不及我的万分之一。”景阑的嗓音有些哑,他挂松双臂,双眸带痛地垂视,“刚才你使的就是第九重?”
“是……”她嚅嚅应着,“还未功成。”
功成后呢?他不想问,更不敢问,只能柔化了语调:“不要练了。”
月下眉梢微颤,未答。
“有我。”他款款低语。
“修远。”冰凉的十指抚上了他的俊颜,她眼中闪动着似水月光,“心病是你无法代滥。”她经珠不动地瞧着他,“如果你废我武功,我会怨你、怨你一辈子。”
景阑目光沉沉似有不甘,半晌终是放下了立于她身后的右掌。
梅林里拂动着时浓时淡的雾霭,朦胧了杏黄的月光。远处传镭的晚钟,杳杳苍苍,渐逐风响。
凝望了许久,景阑轻柔地揽住了佳人,俯身在她的耳畔低语:“卿卿,我从不信鬼神,今天却要许个愿。”
怀中的娇躯一滞。
“如果你执意修炼此功。”偏冷的唇线隐约勾起,潭似的眸子荡着、漾着,他按住奋力挣扎的佳人,声音清晰而微冷,“就请神佛将我的命一同折去吧。”
“不要!”她惊叫一声,发狠将他推开,“收回,趁贺未止快点收回。”
晚祷的钟声还在林间回荡,他白衫翩飞,月光下衣袂染着微黄的冷,衬托出他清冷如仙的气质。他俊眸澄莹如水,唇畔噙着浅浅的笑,鲜活了无垢雅致的容颜。
最后一声钟响如原野的炊烟,袅袅消散,直入云霄。
她眸中沁满了水月,容光似渐渐消融的雪。一颗心百转千回,酸痛的情思沿着凋零的梅瓣回旋,直到行至一片断萼上,戛然而止。她怔怔向前,每走一步眼中的水月便蓄满一分。看着渐近的佳人,景阑脸上的笑容逐渐漾深,他张开双臂。
两人的宽袍交叠,她眼中的水月终于满溢。
“你太狠了……”月下呢喃。
景阑半垂眼眸,眸中意无限。
“你太狠了。”月下狠狠地攥紧他的衣袍,将脸上的水迹印在他的胸前。
他低沉沉地笑开,如细雨落上莲叶。
“你笑什么。”月下轻哼一声。
景阑轻吻着她的云鬓:“你在乎我逾于命,我当然喜不祝”
秀颜仿佛被炙烧了一般,浮着醉人的酡红,爱逾命的究竟是谁啊。
他目含水地凝望怀中:“如此,我就放心了。”
月下不解地抬眸。
“三日前,青王派去西南的吏死于流寇之手,钱侗请求再派使者入庆州,两日后青王应会收到他的书信。”景阑从袖带里取出一枚玉,亲手挂在她的腰间,“庆州的云浪纸斋是我眠州的产业,那里的管事认得这块玉。”
指尖轻抚着腻润的玉面,月下的眸中氤氲着霭霭雾气:“你既告诉我这些,就该知道我的选择。”她颤颤轻瞟。
景阑偏冷的轮廓在月光下稍显阴柔,染着温温的暖意:“我明白。”
“你太狡猾了。”她咬唇低喃,听上去好似娇音。
这男人许了那样一个毒愿,并在得知她的心意后才将实情相告。这分明是在以命相要,笃定她舍不得早死。
心湖荡漾,爱恋之情在胸口发热,她臻首略偏,柔顺地靠在他的胸膛上:“欠你的好像越来越多了。”
“就用你的今后来还吧。”浅笑流溢。
月阑珊处,他和她,走入丽的笺,隽永的心意在微黄的纸森恻缠绵……
…………
顺流而下,是一叶小巧蓬船,一棹碧涛摇曳着河上的莲灯。
“到岸了。”船夫定着长篙,轻触着石阶上的水草。
梨白共着秀雅银紫,一双剪影自蚱蜢舟里走出。
待上了岸,一火红自暗影中走出。月下忽地定住,柳袍边微微荡漾。
“卿卿,上元过的可好?”凌翼然凝着冷笑,狠厉地瞟向她身侧的景阑。
三人三影毫不相让地站定,形成了一个难解的圈,既进不得,又退不得。
半晌灯市里人潮向着一处涌去,其间加着兴奋的低叫。
“快去看!快去看!琵琶桥下一个子被贼人侮辱了,衣衫尽褪地倒在岸边呢!”
“哎呀呀,听说还是个人!”
“啧,人死事小,失节是大啊,她可怎么活啊!”
凌翼然迷离的目斜眼一挑,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定侯武功超绝,耳力自是不凡的。”他暗示着,琵琶桥下的几人听,景阑应该知晓。
是又如何?干他何事?景阑眈了凌翼然一眼,面依旧冷清。
“哼。”凌翼然轻斥一声,上前一步打破了三人之间的平衡,他从怀中取出那个凰歌面,递到月下的手中,“不管你许了什么愿,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想躲都躲不掉。”
凌翼然看着眼前恍然若失的人,笑得狂狷。
疾风吹起了他们的衣袍,对比鲜明的红白缠绕着银紫浅绿,难舍、难分、难解、难离。
哎,她许的愿啊,终究成虚。
风尘遂起兮,清鸣乃扬。
凤飞九天兮,四海求凰。
多年后与谁对饮,上元佳节那醉人的月光……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万里诛杀万里云
章节字数:10637 更新时间:08-06-13 10:09
“臣愿往。”
青穹殿里微息可闻,我站在光影中徐徐抬眸。
“嗯?”王面不豫。
我一拢白笏,亮声道:“臣丰云卿愿使庆州。”
眼角闪动一抹红,允之双目灼然似火。
王从座中缓缓站起,睨而视下:“闱三月即开,爱卿可有心思西去?”语调里带着隐隐的警告。
“闱事宜皆备妥当,若缺一人蓟可,那臣拟的新律就犹如废纸一张。”我直面御座上传来的阴鹜之气,再拱手,“臣愿往!”
右列的元仲举步出列,偏身望来:“即便新律非短一人不成,可这毕竟是第一年,丰尚书此时离都怕也是不妥吧。”他沉下眸子,凌厉地扫向左列,“庆州之事就请礼部的列为臣工代为分担吧。”
几双靴子巧妙地退后,没人敢应。我冷眼一瞟,挥袖道:“闱之前臣定归。”
此言一出,朝堂上一片纷乱。
“丰尚书。”允之背着光,脸上织出晦暗难读的阴影,“这大话可说不得啊~”
“谢殿下赐教。”我扫过幸灾乐的众臣,唇缘勾起浅笑,“三月之前丰云卿定将前幽西南四周送上,若有虚言愿同此笏!”
我奋力一执,象牙白笏击柱而裂,柔和出细腻的光华。
殿内悄然,流溢这静静的光。允之转过身,细长的目烟波浩渺,深深的眼潭翻着浅浅的浪。
我坦然仰首,一眼看入王的厉目:“臣丰云卿愿使庆州!”
“丰云卿愿使庆州!”
“愿使庆州!”
“庆州!”
回音流荡,杳杳延绵……
…………
嫁匮延绵数里,倚望日远去,热闹的喜乐与鸟鸣同绕枝头。西陵门外,随我出使的车马避让一旁,目送着梁国柳氏的迎娶车马渐行渐离。也见雍容红车后一顶粉红小轿颤悠悠地晃着,好似一朵薄命。
“没想到柳氏宗主如此仁厚,竟愿娶一个失节的子。”围观的百姓赞道。
“哎,可惜啊,听说那个媵嫱是秋家的表,原本该嫁娶做主母的啊。”
“有人要就阿弥陀佛了!”富态的中年子口沫横飞,“再说了坐红车的主母夫人是她的亲,这同伴还能亏了她去?”
“是啊,是啊,世上能有这等狐的许是不多吧。”
“什没多,恐怕只此一!”
众人热烘烘的围观,毫不掩饰对两位嫁娘的羡。
“大人,该出发了。”阿律小声提醒,腿部诡异地曲着。
我挑了挑眉,扫向身后,真碍眼啊。
“朱明德。”未唇一笑。
那个同使的礼部郎讪讪地收回狗爪,眯眯的眼不情不愿地从秋身上移开。
“大人。”他应道。
“时候差不多了,启程吧。”我缓步走向马车,衣袖撩过身侧的秋,“愣着做什么,本的腿脚还需要你侍候呢。”
秋如梦方醒地退后,紧紧跟来。
“慢!”西陵门内奔出一骑,马上一人高喊,“奉命请礼部尚书丰大人留长恨坡一刻!”
待近了才看清此人手中的令牌,上书一个篆体的“宁”字。不多久,还未散去的人群又动起来,动地般的马蹄声颤心而至。数十骑之首为一红袍魅影,允之横马睨视,身后长披展扬,尽显惑人风华。
“殿下。”我主动上前,这才稍稍柔和了他眼中的阴郁。
“哼。”眼一挑,他神态疏淡地招了招手,六幺捧出两盏玉尊,内浮醪。
我接过酒盏,拱手进道:“允之,多谢你特地来送我。”
“特地?”他的俊瞳抹过一丝异采,“丰尚书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我一愣,转瞬摸鼻哂笑。
日为允之的眉间染上淡淡的暖,他仰首尽饮,随后又挑眉看来。我衣袖掩面,甜辣的玉琼没喉滑下。
“去年腊月,本侯也是在这长恨坡送走了出使庆州的礼部郎。”他声音出奇的轻缓,目含柔,“这一次然同。”
我看了看他身后威风八面的马列,微叹:“确实啊,与你以往的做派迥异。”
“哼!这又算得了什么?”浓浓的自信流溢出他的眼角眉梢,“你既能夸下海口,我又岂能输你?”他俯下身,唇线优地扬起,“待你功成归来,我给你一个全新的朝局。”
要开始了么?我了然轻笑。
“卿卿。”他目光遽厉,切齿含音,“不准死。”
我攒眉而视,他眼中藏着狠:“你若敢舍命相搏,我定让你最珍爱的成为陪葬。”
允之,你既担心我又何必如此?我下意识地用指腹勾画着腰间的玉佩,轻轻一叹:“放心,我很贪生的。”
闻言,他这才直起身,媚瞳懒懒一斜,惊得我身侧的朱明德仓惶后退。
“三哥的狗啊~”允之意味深长地轻喟,用仅可为我所闻的声音浅笑道,“朝中有我,你就看着办吧。”
我轻颔首,将酒盏放回木盛盘,再看一眼云都。似凉却暖的阳次第洒落,这里有着我心爱的人啊。
“看什么!”允之一声厉喝将我惊醒,他俊的脸皮隐隐发怒,“这般小儿态还想成大事?速速启程!”他一挥短鞭,身后的马匹一字型排开,严密地挡住了西陵门。
允之啊允之,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又怎会不明了,以修远那般敏感的身份他岂会送我出城濠?
我转身离去,忽地身后响起一声:“接着!”
耳边气息微变,我头也不回地伸出右手凌空夺下一物,紧紧攥于掌心。待上了车,我打开紫的绸包,看着手中的印章不觉轻笑,天下还有什么事能将你难倒!
早的凉风,勾起散页般的软帘。
一抹红,翼然写意在帘角……
…………
帘角时时微启,不时映入几点嫩绿,衬得某张脸更加绿了。我收功吐纳,好笑地看着匍匐的某人:“阿律,你什么时候练起蛤蟆神功了?”
啧,好大一记白眼。
“秋,帮我拿杯水来!”阿律的下肢几不可见地一抽,嘴唇霎时惨白。
“等等。”我止住秋,一把夺去竹杯,“好像被廷杖的是我而不是你吧,阿律你这唱的是哪出?”
“我唱的是哪出?”阿律半抬身子,仰首够来,“还不是你害的!不是你我会被罚么?”他眼神有些闪躲,看来未尽真眩
“大人!”车外一声低唤,“马上就要出阳门关了。”
我收起玩笑的表情,徐徐垂眸:“后面的人还跟着么?”
“已经驻马不前了。”侍卫应道。
“嗯。”自打经途京畿大营,车后就不远不近地跟着一纵人马。如果那日早朝哥哥人在列中,现在又会怎样?我合上眼叹了口气,怕就不是远远守护这么简单了。
“古意。”我隔帘轻唤,随驾的三十护卫其中有一半是允之的人,而另一半则受控于三殿下。
“大人。”
“前面那车有动静么?”这几日朱明德除了时不时对秋六流口水外就再无动作,若说三殿下无缘无故让他跟来,鬼才信!
“今日朱大人招了几人进车。”古意低声答到。
我睁开眼,玩味地抚摸着腰间的玉佩,指间从流云浮月的雕纹上缓缓滑过。“今晚开始就不用值了。”
“大人?”阿律低叫,“出了阳门关就是雍国,如今雍境大乱,处处都是流民强盗。更何况你身边还有一群豺狗,怎么可以无庇护?这不是等着挨打么!”
我轻拂长袍,斜身躺下:“不露出破绽,又如何引狼出|茓?”支手托腮,我转眸瞟向那个静如沉水般的男孩,“连秋都不怕,你们这些会武的又大惊小怪什么?”
他从书中抬首,丽的眸子有些茫然。
秋你真的不是三殿下的人么?这是我最后一次试你,若通过了我定以诚心相待,视你为亲弟。
天悠霞,烂然成锦,西去的道途漫漫曲曲。
我缓缓合上眼,一种丽而又残忍的情绪在悄悄泛滥,让人怦然动心……
…………
出了阳门关,一行人便装成普通的走商车队西渡酹河,再行一日就要到庆州了。
“大人天晚了,如今只能野宿了。”车马停下,侍卫长古意在帘外说道。
阿律龇牙咧嘴地爬起,同秋一道先下了车。停了片刻,我慢着脚步,微晃地钻出帘子,扶着阿律和秋的手僵直地走下车。
“这几日颠簸让大人受苦了。”朱明德谄笑着走来,绿豆大的眼珠不安分地转着,“看来大人的杖伤依旧未愈啊。”说着他亲热地扶起我的左臂,白胖的手“不经意”地从秋的肌肤上滑过。
我曲肘一拐,同样“不经意”地击向他的面门。“啊,对不住。”
“没…没……”朱明德挤眯着绿豆眼,嘴角有些许下沉,“没事!没事!”他说得轻快,畏亵的目光再次飘向秋,“大人真是雅人,出门在外还不忘带上相伴啊。”
我缓下脚步,清声说道:“那是自然,本从不带无用之人。”
左臂似有一滞,秋平静的眉梢微颤。
“是是是,有用啊,真好用。”朱明德搓了搓手,“听说钱侗也是男通吃,大人这招真是高,实在是高!”
任由他胡思乱想,我举目环顾四野,此处濒临酹河,眼前有着望不尽的征帆远影,揽不完的斜阳丽彩。江风笼,似诉不休那延绵千古的传奇。
“这里是?”我微敛眉。
“大人,这就是有名的古琴台啊。”朱明德讨好似的说道,“传说圣羡巡游列土时获闻酹河渡口是阴间的鬼门关,就在这里奏了三天三的琴。适时恰逢鬼月,百鬼行竟不能靠近圣羡半分。臣子皆叹帝乃真龙天子,孤魂野鬼与之为天地两重。帝闻言大怒,断琴绝弦,从此不再弄曲。”
他是想以琴声招魂吧,可眠月啊,终究还是履行了诺血—生生世世与君绝。
当最后一缕夕阳付诸流水,在古琴台上流溢,似拨响了潺潺琴音。
“大人。”篝火照在朱明德奸猾的眉宇间,显着几分诡异,他今天可特别殷勤,连吃饭都凑到了我们这群,“此番能与大人同使庆州,实乃三生有幸啊。”
“哦?”我慢慢地啃着馒头,斜眼眈去。
“大人在朝堂上那般魄力!”他一卷长袖,演起戏来,“丰云卿若有虚言,誓同此笏!”
秋放下瓷碗,眸微亮地看着我,橘的火光为他平添一抹。
“大人若无十分把握又岂会如此豪气?”朱明德眼珠不安分地滚了又滚,“明德能同大人共创伟业,真是祖上积德、祖上积德啊!”
“哈!”半跪在我身边的阿律突然出了声,若说是受了杖刑屈膝也是不能的,他怎么这个姿势?
“朱大人,您是走了眼了!”他喝着一碗菜粥,手中的馒头未动半口。
“走了眼?”朱明德微讶地看去,“此话怎讲?”
“我家大人哪有什么把握?他无非是想碰点子吃糖,空手套白狼!”阿律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出行前他连后事都交代好了,我和秋都是写了绝命书才来的,压根~就没打算回去。”
“什么?”朱明德滑坐在地,颤颤地望向秋。
秋瞧了他一眼,算是默认了。
“大…大……大……”朱明德面如土灰,稀疏的八字胡狂颤,“您何苦……何苦……”
“所以说朱大人啊,这里最傻的就是您了,主动来送死。”阿律表情生动,语调哀婉,“不过也好,鬼门关上多了个同路人。”说着他呼呼地喝下菜粥,一抹嘴唇白牙泛着冷光。
朱明刀坐了半晌,又忽地站起,目狈地瞧了我一眼:“大人,下吃的有些多,要去江边走走,您慢用、慢用。”
吃撑了?我看着他剩下的大半馒头不轻笑,下面豺狗会选择怎样的路呢?
“奴吃饱了。”耳边传来秋的蚊声。
奴?我攒眉瞥去,却见他丽的眸子又恢复成死水一般的沉寂。
“这点就饱了?”我看着他放回的两个完整的馒头,微微虚目,“怎么?今天一个个都不吃干粮,想成仙么?”
阿律突然被噎住,兀自猛咳。
秋慢慢跪下,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在被用之前,奴只能吃稀食。”
我死死地瞪着他黑的发亮的细软发烧,冷声道:“抬起头来。”
黯淡的丽眸乖顺地看来,秋乖顺的像个人偶。
“你就这么瞧不起自己?”窜起的火苗灼热了我的脸颊。
他面无表情,没有辩解的迹象。
“秋。”我伸直勾起他精巧的下颚,“我看中的可不是你的脸啊。”
他长睫微颤,眼中浸染不解之。
“阿律,去给他做个假面戴上。”我收回手,慢慢起身。
“大人……”秋跪走一步。
“你的样貌确实太出挑了,如今我尚能保住你,待进了庆州就难为了。”我睨视下方,“戴上吧,省的麻烦。”
那双眸仿若注进了活水,荡漾着生动的涟漪。
我指着他未动的馒头,沉声道:“长高长壮才是男人,这些全都给我吃完。”
“是……”秋捧着细白的馒头,红唇颤颤勾起。
“阿律。”我漫步走向古琴台,江风翻动着宽袍,飞扬着浓重的衣。
“大人。”他小步跟上。
“今晚让大家假寐。”我抹开眼前横飞的发带,“你给我看紧秋。”
“是。”阿律顿了顿,轻声问道,“如果他真的是细作,那……”
琴台下江涛拍击着石壁,发出凄然的声响。我轻抚腰间的玉佩,缓缓开口:“那就给他个痛快吧。”
“是。”阿律的声音也有些哑,“那孩子也许,也许不是……”
“嗯,但愿。”我负手而立,深深地叹了口气。
白露笼水,波光滟滟,江上渔火星星点点。
我藏起惆怅的心绪,冲他微微一笑:“阿律,最近你好像都在吃稀食啊,嗯?”
阿律脸皮微动,震散了面上的郁:“哈~哈~”笑得极之勉强。
“我要没记错的话,启程前为你饯别的好像是林门主吧。”我将笑意渲染加深。
“哈哈哈。”他眼珠散动。
“听说那天半林门主从你的房里惊慌逃出,而且还衣衫不整、满身酒气。”我捅了捅他的肋骨,“恭喜啊,终于得手了。”
“呿!还不是你害的!”他伸脚踢来,“要不是你脑袋进了水,牵累我来送死,我、我、我至于…至于孤注一掷么!”
“阿律,你放心。”我凝着古琴台日渐斑驳的廊柱,唇角浮起浅淡的笑意,“我们一定能活着回去,一定能。”说完,我点足飞起,跳跃上黛暗的檐角。
身后,阿律的一声轻喟随风而逝。
“但,师兄是不会原谅我了,不会了……”
耳畔涛声延绵不息,我停在江边挺拔的白杨上,倚枝静听。
“大人,您先别冲动。”树下一个高大的侍卫扯住朱明德的衣袖,“三殿下不是交代了么,让我们等到丰尚书拿下西南四州再出手,到时候那功劳可全都是咱们的了。”
“啊呸!”朱明德啐了他一脸口水,“功劳?啊?功劳?!那毛小子根本就是来赌命的!还功劳!”他气的浑身颤抖,“要再不下手,等进了庆州你我就真真要陪他送命了!”
“大人,您也只是听他的那个仆人说说,怎么能就此笃定呢?”
“铁护卫,本浸场数十年,眼光可比你要毒的多。”朱明德摆起威来,“先不说那个仆人说话时语调有多真切,光是秋的反应就足矣说明问题。秋可是三殿下送去的礼啊,也就是咱们的人。”
哦?听这话,他也只是猜测,看来秋还未同他们联络过。
“这小子在我身下摸爬滚打过数次,不论我如何玩他,他都逆来顺受,你想想这样的木偶会说谎么?”
我无声地拢起十指,杀意悄然浮动。
“连他都默认了,还会有假?”朱明德猴似的上蹿下跳,“等到明天真进了庆州,再想跑可就跑不掉了!”
侍卫像被说动似的,沉默了片刻又开口道:“在这里下手会不会太仓促了?”
“哼,我早就瞧过了,这几天宿那小子身边没有护卫。”朱明德捻着下巴上的几根毛,笑得阴森,“再加上他杖伤未愈,你不也瞧见了么,他连下车都还要两个人扶呢。今晚下手他定无防备,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身侧的枝桠上停着一排栖的鸟儿,一、二、三……而我则是那第七只。
“但就这样无功而返,王上会不会怪罪啊。”
“老铁啊!你娘们儿个屁啊!咱们就说渡河的时候一个浪打过来,丰侍郎的那船人就葬身鱼腹了。你不说、我不说,王上怎么会知道!”朱明德口不择言起来,“再说了,王上真要怀疑也不会拿咱们怎么样!三殿下刚娶了翼国的天骄公主,那气势可是直逼御座啊。”
“也对,也叮”
“就这样定了!等月上中天时,咱们就下手。”朱明德比了一个手刀。
“明白。”
树影下,两人并肩走着,略矮略胖的那人脚步煞是轻快。
“老铁啊,秋你可得留给我。本还没尝够呢,啧~那滋味……”
那种滋味啊,我放开衣角,任长袍在树梢上翻飞。鼻尖涌来阵阵江腥味,一潮一潮地挑动着我兴奋的神经。告别了早息的鸟,我闲庭信步地跃走于野树细梢。
功力恢复了几成?就让今来检验吧。
马车外滔流不止,秋和阿律睡在里侧,我面朝布帘坐着。没有更声,没有鼓声,我静静地数着心跳。
江风卷漫,那满地银辉不时缀饰在帘角。布帘轻扬舞动,一开一合,一开一合……
终于,月光曳长了数道阴影,渐近、渐近,轻轻地布帘被缓缓掀起。
“来了啊。”我轻笑。
炒人惊诧愣神的功夫,我抽出腰间的,足下一蹬劈身而过,睡皱的衣袍上未染半点血迹。
我漫步走到清的月华下,眈了眈围在身侧的三殿下的十几条“走狗”。
“朱明德呢?”我一转腕,声动,“啊,我忘了,‘狗’是不会说话的。”
在他们拔刀聚拢之时,我下盘不移,上身却如初开的莲瓣向四周倾倒。剑轻挑,血溅八方。挺身的瞬间,眼角瞥见一个矮胖的身影向江边跑去。
我一剑撕裂了挡路的“豺狗”,御风飞上:“阿律、古意,不要留一个活口!”
“是!”“是!”身后刀剑作响,砍杀声不绝。
我翻身跃上古琴台,冷冷地看着跌倒在地的朱明德。
“大人……大人……”他手脚并用地向后退着,“这都是那个天杀的铁护卫出的主意,下…下是被逼的啊,大人!”
我看着琴台上被风雨磨平了的前朝砖纹,将收回腰间。
“大人!多谢大人!”朱明德眨巴着绿豆眼,挤出几滴眼泪,“多谢大人不杀之恩,下定……”
“明德啊。”我摸了摸袖带,“先前你说这里连接着阴间的鬼门关可是?”
“大人……”他收回刚要靠近的左腿。
我拿出一把匕首,在手中掂了掂,瞟向前方:“正好,就不用走远路了。”话未落,一道银光便雌心飞出。
我理了理微斜的衣襟,俯身拔出穿过他咽喉的匕首,一脚将尸首踢下琴台,酹河如一只饿兽霎时将其吞噬。
地上的鲜血漫红了浅浅的青苔,点染着古朴的石阶。
“大人。”“大人。”“大人。”
月下立着十几个汉子,他们抹开脸上的鲜血,露出畅快的笑容。
我微颔首,走到马车前撩开帘子:“秋,下来吧。”
他看着地上的残尸,面没有丝毫改变。看来是我多心了,他确实无辜。
“这个给你。”我将那把血淋淋的匕首递给他。
他攒着眉,有些无措。
“秋,你是人,不是奴。”我从袖带里取出刀鞘,合上了一刃血光,“被欺负了可以还手,千万不要逆来顺受。”
“……”他张着嘴,眸中氤氲着水气。
“临出发前我就想给你,只是……”只是当时我对你还有些许怀疑,长舒一口气,我将匕首塞进他的怀里,“收好了。”
转过身,这一次我放心地将后背对着他,终于卸下了心防。
“踏雍!”我朗声高喊,只听烈马嘶鸣,一道光影脱出马群。未过缰绳翻身而上:“出发!启程去庆州!”
古琴台下,一涛碧水滚滚南流,俊俏了多少个秋……
行江畔,下弦月如一叶扁舟行向西天,一颗启明高悬苍穹,东方透出隐隐的橘。
我骑着踏雍汹车马之前,周围风声渐止,忽地一只水鸟惊起浦边。
“大人。”
我竖起掌,止住古意的轻唤。他勒紧缰绳向后做了个手势,身后众卫纷纷抽出马刀。
我从马袋里取出一个馒头,边搓着面球边转眸扫视。又一只、两只、三只水鸟飞起,我一颤掌,飞出几个白团。
随着数声惊叫,芦苇边、护堤后倒出数十个身影。
“呜~娘!好疼啊,娘!”
怎么还是小娃娃,我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虾兵蟹将,老的老、小的小,破衣烂衫的好似流民。
“何人胆敢阻道!”古意一声吼,吓得十几个孩子嚎啕大哭。
一个高状的汉子自密密的人群中走出,他轮廓方正,一对浓眉飞入两鬓。
“雍土混战,我们都是出来逃难的。”他穿着补丁打补丁的粗布衣,气势与周围的男老幼格格不入。
我仔细地巡视一周,发现迥然有异的不止他一人。
“啧,运气真好,碰上流民打劫了。”马车里传来阿律幸灾乐的调笑。
“钱物我们可以不要。”壮汉警惕地看着我身后的人马,壮胆似的举起银亮的大刀,“但要把衣服和路引留下!”(路引:即入城过邦的通行证。)
果然不是流民,我看着他刀把下飘动的诡异红结,勾起唇角,原来如此啊。
近处的老少直直看来,神有些愣怔。
“想要路引?”我暗运真气,脱手而出。只见一道银链围着众人飞绕一圈,转瞬又飞到了我手中。
“娘哎!”一个男人滴溜着裤子,吓出了一泡尿。
“我的胡子!我的胡子!”
“哇……娘!我的小辫子不见了!”
“虎子,虎子,小辫子没什么,快看看‘小鸟’还在不在!”
一时间,慌乱声四起。
“还想要路引么?”我吹掉白刃上的胎毛,剑身发出森冷的清音。
“妖怪!妖怪!”百多号人哭爹喊娘地四散逃窜,只留下十来个汉子,他们抽出别在腰间的大刀,十几条红结在阑珊的中格外显眼。
“留下路引!”为首的那人压低身体,摆出随时将要攻击的架势。
我骑着踏雍,慢慢靠近那伙人。他们警惕地后退,后退,而后退无可退。我俯下身,轻声道:“誓杀钱贼,血酬将军,你们是前幽的义军吧。”
“你!”汉子们恍惚了神。
我盯着那些红结,再道:“前幽义军以簪心结为标志,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被认出来是必然啊。”
他们忿忿地紧了紧眉。
“自前幽灭国后,酹河西岸崛起一群义士。他们娃钱乔致陷害忠良、卖主求荣,不惜举全家之力誓杀之。可怎奈钱氏爪牙遍植西南,这些人非但没杀成钱乔致,反而失了户贴成为流民。”我睨视下方,慢声道,“没了户籍只能东躲西窜,而这些年西南的前幽遗民受尽钱氏盘剥。这些义士联合百姓、振臂又起,形成了人数近万的义军。几年内数次起事,却每每被州师镇压,在下可有遗漏?”
“志哥!”其他人惊慌失措地看着为首那人。
“而今你们撺掇附近乡里拦路抢劫,不为钱财却为路引。这是因为钱氏谨慎,没有路引者不得入城。”我直面那位志哥的厉目,“要是我没猜错,你们又要起事了,可对?”
“志哥!”“志哥!”“宰了这个娘娘腔!”“这家伙全知道了!”
我玩味地挑眉,这一句完全证实了我的猜测。
“闭嘴!”志哥狠斥道。
我玩着腰间的玉佩,漫不经心地启唇:“不瞒众位,在下的路引上有十来个空名,要带你们入城也是轻而易举的事。”空出来的那十几人已被毁尸灭迹。
志哥深吸一口气:“有什么条件?”
“是个聪明人。”我加紧马腹,安抚着开始暴躁的踏雍,“条件就是助我杀钱贼!”
十几双眸子颤动望来。
“什么?”“什么?!”
我调转马头,冲身后浅笑:“这簪心结是韩柏青那代的军属为远在战场的家人祈福用的,里面有十二股红绳,象征着月月平安。”
“你怎麽知道!”志哥的声音有些激动。
我望着微熹的晨光,轻声道:“因为我娘也编过。”而且她是第一个开始编的。
“信我的话,就跟上来吧!驾!”我一抽短鞭,逐日而去……
…………
“你是?”骑在马上的男人拧眉看来,他叫齐大志,看样子是义军中的上层将领。
我抚了抚刚换的深紫袍,冲那十几个装扮成侍卫的汉子哂然一笑:“是,可我是青国的,是来取诛灭钱氏的。”
“青国?”齐大志催着马,在我身侧绕了一圈,“你既是韩家军的军眷,又是青国的。”他喃喃自语着,“你认识韩月杀韩将军?”
我好笑地看着他:“我和他一同在战场上打过滚,算是很熟吧。”
“那、那……”这个八尺大汉竟脸红起来,他身后的男人们也兴奋而又局促地看来。
我望着缓缓放下的吊桥,沉声道:“事成后,我可以将你们引荐给韩将军。”
“太好了!”
“太好了!”
厚重的城门徐徐打开,一个锦衣男子领着十多人含笑迎上。
“庆州牧伯钱侗亲来迎接青国使臣!”城上唱和着。
“钱侗!”“是那个狗崽子!”义军切齿低骂。
我用传音术厉道:“小不忍则乱大谋,韩家军要的不是血气上头的乌合之众!”
身后霎时没了声,只剩粗粗的喘息。我向古意递了个眼,他心领神会地将我们的人调到前方,挡住了难掩恨意的义军。
我翻身下马,迎着早丽日灿烂笑开:“在下乃青国礼部尚书丰云卿,奉吾王之命特来相交西南四州。”
庆州吏抽吸止步,眼中流过亮采。为首的锦衣人略有停滞,随后疾步走来。
我礼貌地对上他的黑眸,心跳骤然消失,像是坠入了时空海,眼前的一切陡变……
那是十年前的酹月矶啊,就是这双眸子,残忍地映着竹韵、全伯徐徐滑落的身体。就是这双眸子,狠戾地映着弄墨染血的娇躯。就是这双眸子,森冷地看着我瓷许危崖坠落,冷的好似酹河腊月里刺骨的寒水,让我毕生难忘。
“丰尚书,我乃庆州牧伯钱侗。”恍惚间,锦衣人亲热地靠近。五感扭曲着,他好像遍染血迹,散发着浓浓的腥臭。
我一咬牙冲破眼前的幻境,缓缓地、缓缓地弯起眼眉、弯起唇角:“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见笑、见笑。”他热络地为我引路,“在下特地备了酒宴为大人洗尘!”
“麻烦牧伯了。”我柔化着语调。
“不用如此见外,都是自己人!自己人!”
耳边响着钱侗畅然的笑声,我偏首望向缓缓合起的城门,心中有了计较。
倚剑长啸破日,万里诛杀万里云。
起吧,故国的风……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踏破故国好风光 上
章节字数:12617 更新时间:08-06-13 10:10
连绵多日的雷声终于平静,窗外雨潺潺,轻妙的落音不知在倾诉谁的心事。烟窗纱下一灯如画,秋望着纱罩上描绘的黛山水,一时失了神。
他该怎么办?
细密的眼睫微颤,覆在脸上的假面很是冰凉。他纤长的指在雕匕首上来回游移,半晌又蜷了蜷,轻轻抚上胸口。不似周围的轻软,这里的衣料略有些硬,夹层里藏着一封足矣置人于死地的密信。
“到了庆州,只要将这封信呈给重金侯即可。”临行前负责送药的接应如是说。
当着来人的面,他服下了每月一粒的解药,收好了这件内有蹊跷的衣服,然后一如既往地躺下承欢,死鱼般地任接应玩弄。因为他知道,若反抗下月的解药也就没了。以前他也求死过,毕竟他也曾经是人,也曾经过不了畜生般的日子。可毒发时那种求生不如求死不得的滋味,让他再没勇气去做人了,再没……
直到,直到那天,那人给了他这把匕首。
“秋,你是人,不是奴。被欺负了可以还手,千万不要逆来顺受。”
那一刻,他本已死寂的心毫无预兆地蓬Ъo起来,还能做人么?他还有资格再做人么?
眼中滚着热液,秋抚着手边的书卷,一下一下地,满含珍惜。
嫁、离间,这样的手段他见得多了,也做过不止一两次。可如今却下不了手,他宁愿再尝一次不生不死的滋味,只要能跟着那位大人,只要能再过几天人的日子。
几天,几天就好,他知足了。
思潮渐定,秋拾笔掭了掭墨,照着一册黄页一笔一划地开始临摹。除了这张脸、这个身子外,他并非一无是处啊。满是伤痕的心头涌动着一种属于人的情感,渐浓的骄傲。
“丰使臣?”烟的窗纱投下一道阴影。
“谁?”坐在外间的秋出声应道。
“牧伯家宰钱平。”
秋气定神闲地将案头的文书收好,起身打开中门,轻漫的雨滴顺势飘入。
“有事么?”秋声音平平。
“呃……”门外的短须男子看着他有片刻失神。
这个秋明明长得极普通,却有着一双勾魂的媚珠子,实在是太不搭调了。
“家宰?”秋低声提醒。
“啊!”钱平陡然回神,半边身子已满是雨迹,“我是奉命来看看使臣住的可顺心。”
秋撇过身:“外面雨大,请进吧。”
“啊,多谢。”钱平进了门,眸子径直打量向内室,“使臣已经睡了么?”
秋奉上一盏茶,颔首道:“我家大人刚躺下。”
钱平心不在焉地呷了一口,不想被热茶烫了嘴:“嘶…才酉时就进房了?”
秋不露痕迹地挡在内室前,谨言道:“我家大人在路上颠簸了几日,加上他的身子又不大好,所噎…”
“大人…啊……”内室隐约传出呻吟,板吱吱作响。
身体不好?钱平打趣地看着垂眸不语的秋,胡须微翘,怕是太好了吧。
内室的声响渐止,带喘的音调缓缓飘出:“谁来了?。”
“小人是牧伯府里的家宰,奉我家大人的命特来看看,不知使臣住的、用的可满意?”钱平趁机移步上前,透过门缝向内望去。幔被掀开一个角,双眼迷蒙的丰使臣脱力地倚坐着,身后的丝被拢成一个人形。一个、两个,再加上外屋的这个,三人算是齐全了,这下他也好回去交差。
“本很满意,只是……”丰使臣的声音略显疲惫,“不知我手下那三十个近卫住的可好啊。”
“使臣请放心,小人已将他们安排在陶馆住下了。”
“陶馆?”内室叹了一声,“同使前来却分宿两地,牧伯是在防着谁啊。”
钱平眉梢微动,笑道:“使臣多心了,这汾城作为庆州州府,名义上虽然归我家大人管辖,可实际上却在老爷子的掌控中。要让使臣宿在外馆,只怕结果像上次来使的那位大人一样。”
“原来如此啊,请家宰代本向牧伯大人道声谢,真难为他如此用心了。”里屋的声音很真诚。
“一定转达,一定转达。”钱平讪笑着,“不扰使臣,小人就此告辞。”
“嗯,不送。”
钱平走到门边向秋一揖,转身离去。
这次的使臣果然是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被他这么一说竟然信了。未及弱冠就位列二品,青国的王臣怕是被那张如笑颜迷住了吧,真是徒有其表,徒有其表呐。
轻快的脚步声没入深暗的曲廊,渐行渐远。
秋关上房门,转眸看向从内室走出的男子:“大人会生气的。”
言律一翻白眼,没好气地说道:“该生气的是我吧,一人分饰两角,我容易么!”
“那也不能毁了大人的清誉。”秋坐回案边,拿出未完成的书稿,继续临摹着。
“清誉?”言律扣好衣衫,坐到秋的身侧带起了假面,“那家伙的声誉都黑成煤球了,多这一样两样也无所谓。”
秋偏首瞪了他一眼,媚眸霎时迟愣,他怎么直接上了第二张假面,刚才像极了大人的那张呢?不用撕下么?
“看什么看,被我迷住了啊。”言律自恋地抚上脸颊,“嘻然是神鲲第一男子啊。”
“你……”秋支吾着。
“嗯?”言律微挑眉。
秋顿了顿,终是没问下去。“大人一个人出去不要紧么?”他调转话题。
“你也瞧过她的手段,与其担心她不如担心自己吧。”言律打住口,眼神微异地看向身前的背影,“秋。”
“嗯?”他有口无心地应着,笔耕不辍。
“你可千万不要对大人动心。”
秋纤弱的身子微滞,言律叹了口气:“她身边的几位都不普通,你……”
“你放心,我不喜欢男人。”秋轻答。
可她不是啊,言律按捺着没说,心想这样对他才最好吧。
“他是一朵云,而我只是地上的草,能被云影眷顾片刻我就知足了。”秋将笔换到了左手,流水般挥毫,“我敬他、仰望他,但绝不会爱他。那样的人凡夫俗子驾驭不了,这点我知道。”
“你倒是个聪明人。”言律由衷地赞道,他够首瞧桌案一瞧,“咦,你左右手皆能书?”
“嗯。”
“了不起啊。”言律定睛再细看,这一炕得了,他瞪着摊开的黄册和秋笔下的文字,经珠不动,“你临摹御笔!”
“大人叫的。”
“什么!”言律压低嗓子怒吼,“她嫌命长了她!”
秋悄悄抚上胸口的夹层,菱角红唇微扬:“可是,命本来就不长啊……”
细密的雨淋湿了窗纱,烟挑染水墨,不知在书画谁的心情。
土屋内一灯如豆,我垂眸看着架在颈脖上的长刀,运气一弹。
“叮!”刀刃即断,没入泥墙寸许。
我斜眼瞟向警惕退后的汉子们,飒然一笑,撩袍坐下:“你们义军就这样报恩?”
“放下!”齐大志暴吼一声,“丰大人是自己人!”
“自己人?就凭他胡吹海扯,就是自己人了?!”一个小个子晃了晃大刀,“齐哥你也太容易相信人了吧!”
“金二毛,你是在砸老子的场子么!”齐大志一把将小个子拎起,“老子就愿意信他,你再敢吱呢!嗯?”
屋内的义军小头目突然没了声,一个个垂下刀,拢着袖靠在墙角。
“齐大志,你是庆州的起事长?”我自顾自倒了杯茶,慢饮着。
“是啊。”他狠狠瞪向周围,震慑得众人纷纷收起怒目。
“你们下一步想怎么做?”我瞥向他,却见他面带犹疑,“不会是想直接杀入钱乔致和钱侗的府邸吧。”
“你怎么知道?!”瘦猴子跳起脚,“齐哥你都告诉这个小子了?你就不怕他告发弟兄们?”
“娘的,给老子坐下!”齐大志跳脚道,“老子没说!”
“这还用说?”我放下茶杯,转眸横扫众人,“我离开牧伯府时看到门口有人盯梢,而你们这个哟集合的民房与重金侯府仅隔两条街,你们的打算简直是一目了然。”
瘦猴立刻没了响,讪讪坐下。
“是。”齐大志叉着腰,一手握成拳,“我们打算一举攻入钱氏的老巢,然后杀个干净!”
“你们有多少人?”我问道。
“八千。”“一万!”“两万!”报出的数字一个比一个夸张。
我起身向齐大志一拱手:“告辞。”
“哎?丰大人!”他身形一转,挡在我面前,“怎么突然要走?”
我挥袖冷道:“丰某不与妄言者同事。”
“丰大人……”齐大志脸微红,“三年前那一次起事,我们损失了不少弟兄,所噎…”
“我只要个实数。”
他一咬牙,道:“五千。”
一室悄然,汉子们纷纷避开眼神,面似有不甘。
“足矣。”我看着他们诧异的神,坐回桌边,“五千人足够拿下四州。”
“四州?”“说梦话吧!”
“怎么?”我敲了敲桌面,“不想?”
“想!”齐大志急急坐下,“可是光庆州的州师就有八千,更别提另外三州加起来的三万人了。”
“你们也知道庆州有八千军士啊。”我直直地瞧向他,“只有五千人就想硬闯虎|茓,你们是想舍生取义么?”
“只要能杀钱贼,死又算什么!”也不知是谁凛然一声,引得汉子们纷纷击刃附和。
“就怕你们舍了生也取不了义!”我重拍桌角,“这几日我趁打探过,光是钱侗的牧伯府就深院重重,没有详绘地图定会迷路,更别提屋子里的暗道机关、逃生密门了。即便你们闯进钱府也抓不到头脑,待钱乔致和钱侗顺利脱逃,再集合人马将你们一网打尽,这五千人定成黄泉野鬼!”
“别小看人!”“混蛋,你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些什么?”我站起身冷笑,“我知道你们起事三次,次次失败!每每都是急功近利,恨不得一口气吃成胖子。”
我冷冷地眈向不甘而怒的众人:“我还知道即便杀了钱侗和钱乔致,西南四州的百姓也过不上好日子,钱氏爪牙遍植,掠民日久。前日我上街一趟,发现这里的馒头分两种。一种叫馒头,用的是白面,一个十五钱。一种是民馒头,掺的是糠麸,一个五钱。连庆州州府汾城的城民都吃成这样,更何况周围的农家呢。”
“如果你们只为杀钱乔致和钱侗而起兵举事,那只不过是泄私愤,而不是取大义。”我叹了口气,轻缓了语调,“并且,你们打的是为韩柏青将军报仇雪恨的大旗,若牵累了百姓,他们定会将怨恨投注到韩柏青将军的名下。”我立掌止住众人的辩解,“这样的事,即便你们允,我也是不允的。”
“那该如何呢?”齐大志挪了挪板凳,慢慢靠近,“如何两全?”
我指着中间的茶壶说道:“这里是庆州。”从杯里沾出点水在茶壶右侧画了一道线,“庆州临水,州师八千中有五千为水师,为的是防住酹河以东、青国的苜州。”再反扣三个茶盏,放在茶壶的上左下三侧,“最北为陕州连接前幽归雍的其余疆土,西边的夏州背靠雍国内陆。今日雍国大乱,钱氏为保自身必将大部分兵力放在这两个州,以防不慎。而最南的滨州面朝南洋,为钱氏逃生之法门。”
“若想杀钱贼取四州,必须分而治之。”我一摊手挡开了三个茶杯,“第一步隔众,让庆州孤立。”
“孤立?庆州可是他们的老巢,怎么孤立?”有人发问。
“前幽灭国时,大将刘忠义被韩月杀亲斩,十万幽兵尽降。自此钱氏手仲无亲兵,且钱乔致为国奸臣,杀之者无数。他回到族地为保命,不惜重金佣兵,如今四州州师与钱氏只有利之重,再无义之情。”
我轻抚腰间的玉,垂眸徐道:“时为结算上年军饷之际,我已获悉运饷的时间和路线,只消三千人就能劫银。饷钱尽没,眼中只有利的佣军定会哗变,我们也好趁机起事。”
“那第二步呢?”齐大志再问。
“第二步为联军。”我轻捋鬓发,“联合青军。”
“军?”“青军?”
“佣军即便因利忘义,却也不会任由我们行事。若其首领几分头脑,定会看着我们和钱氏鹬蚌相争,而后再杀入庆州,来个渔翁蝶。”我看了看他们手中的大刀,叹道,“就算大家戮力而为,怕也是不敌他们的精铁白刃的。”
浓眉拧成了绳,汉子们叹气不语。
“如此只能联合酹河以东的青国,与庆州隔江相望的是韩氏族地之一苜州,苜州州师有一万五千人。酹河的入海口有一屿,名为皮儿岛,先前为海盗所居,现今为我青国水师所控。”我俯视下方,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微微笑道,“现在你们各白了,我是有备而来。”
我有些心虚,因为出使前王上曾说过,若无十足把握拿下四州,苜州州师和水师皆不会调动。换言之,如果我不率先拿下庆州,王就会将我弃子。
稍稍安抚了心跳,我再道:“最后一步,便是起事。”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你们可愿助我?”
瘦猴子看了看身边几人,眉头锁了又锁:“只要你能拿出青军的兵符,我们就愿信你。”
“你叫金二毛吧,我朝有令文不得Сhā手军事,我作为礼部尚书断拿不到兵符。”我从袖带里取出一封书信放在他的手中,“烦你将这封书信送去皮儿岛,交于水师统领雷厉风。到时候我所言为实为虚,自见分晓。”
我是在赌,赌雷厉风的义气。即便王上不许,他也会在起事之前赶来助我吧。
金二毛的眼珠闪了闪:“为何让我去?”
“二毛君为人谨慎,交给你自然再合适不过了。”我轻道。
他将信放进贴身的夹带,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好,我金二毛就信你一次,如果你没骗咱们,到时候我二毛子定舍命助你。”
“如此就多谢了。”我朝他一揖,长袖落地。
“别别别,礼来礼去的,我们这些泥腿子不习惯,不习惯啊。”他摸捅道,引得众人朗声大笑。
“众位。”我提高嗓音,“以后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抽出腰间的往腕间一划,“我丰云卿愿与众位结成血盟,以后同进退、同富贵,如有背誓,天诛地灭。”
殷红的血液顺着我的左腕、沿着的银刃黏腻落下,土的地面绽开妖冶血。
齐大志走上前,一捋袖管,右手掠过:“如有背誓,天诛地灭!”
“娘的,老子豁出去了!”“我来!”“我也来!”
“如有背誓,天诛地灭!”齐声响亮,直入心间。
用一碗血换得义军的接纳,这实在是只赚不赔的买卖。走出热闹的土房,我置身雨中。真是一群很淳朴的汉子,若以诚待我,我定不违约。
“丰兄弟!”齐大志跟出房门,亲热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劫银的事?”
“改明儿你们派个人去北苑的云浪纸斋,就说是丰大人派来催货的。”我一转腕,血水共着雨水自剑身飞离,“然后掌柜会问是要阑珊笺,还是寒月无影笺。”
齐大志眨巴着大眼,静静地等候下文。
假面下的脸皮微热,我嚅嚅道:“就说两个都不是,我家大人要的是月……”
“啊?”齐大志侧耳听来,“什么什么?大声点。”
我倒吸一口气,用凉薄的空气冲散体内的灼热:“我家大人要的是月同眠笺。”
“哦。”
“大志,此处不宜久留,散了吧。”我当下转身,掩住脸上的羞涩,“陶馆里也有人监视,古意他们虽然借口去楼让你出来,可不能离队太久啊。”
“我明白。”他应了声,跟着我走出民宅。
“劫银后莫贪财,将军饷沉入江中吧。”雨水滑入我的衣领,一阵延绵而下的冰凉,“毕竟携带重金走不远,沉江谁也拿不到,这样最安全。”
“嗯。”
汾城的民舍没了前幽的精巧,光秃秃的土墙藏在奢华的楼宇后,在浅黛的里显得格外凄凉。
雨轻轻地下,静听潇潇还淅淅。
“我家大人要的是月同眠笺。”身后的大志不停地默念,“我家大人要的是月同眠笺。”
他每说一字,我的脸颊便被催热数分。
“月同眠啊,啧。”他一抚掌,“真他娘的好意境。”
这一声响将我惊飞,玄长袍迎风翻动。我急掠于屋檐楼角,二月笼的雨依旧驱不开我脸上的燥热。宋叔啊宋叔,你为何将眠州的暗语改成了这般模样,让我如何自在、怎么自在啊
避开巡的护院,我飞下墙头,快速钻进暖室。
“大人。”秋乖巧地递上一杯热茶。
我捧着茶捂了捂手:“那封信忻了么?”
“好了。”秋从案下取出一张洒金信笺。
我细细看去,不面露喜:“太好了,秋你真了不得。”
他眉宇间藏不住喜,整个人顿时鲜活起来。兀地,他收了笑,迟疑地看向一侧。
我挑眉看向难典脸的阿律:“怎么?还疼着呢?”
“你你你!”他指着我,假面泛出红晕,“你让秋临摹御笔凑成文书,上面写的都是假的对不对!”
“废话。”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你还理直气壮呢你!”他扯了扯头发,气急败坏地走来,“这下好了,就算咱们在这儿保住了小命,回去也必死无疑啊,捏造圣意,要诛九族!诛九族啊!”
“你不说,我不说,秋不说,谁知道?”我从袖带里掏出临行前允之扔来的小印,沾了沾腕间的血迹,重重盖在纸上。
“天…重…宸翰。”阿律够头看来,半晌他秘瞪大眼,“这是!这是!”
我收起方印,露齿一笑:“这是王上的私印。”
阿律散了架似的瘫坐在小榻上。
“当然了,是假的。”不过也只邮之有胆私刻御印吧,我悠哉游哉地折好信笺,烧了块蜡封口,“好了,就拿这个来应付钱氏老贼吧。”
“王上要你结交的是钱侗。”阿律两眼涣散。
“是。”我爽快应道。
“你却想脚踏两条船,搭上钱乔致。”他嘴唇微颤。
“没错。”我拆下束冠,用干布擦着淋湿的长发
他呆楞地晃着手:“所以你就要秋临摹出这封信,盖上假冒的印章,然后……”
“然后我们只要坐山观虎洞可。”我微微倾身,发间的水滴顺势滑落,“最后看完此信还能活命的只你我三人,阿律你怕什么?”
“……”阿律清澈的瞳仁映出我自信满满的笑。
“古琴台那晚你说我是空手套白狼,你的确没说错。可是你想过没,只要那两匹狼认为我没有空着手,那么想要套住他们也不是不可能啊。”
“大…人……”
雨是云的影,是月的心情。
二月凉风晚来急,一阵残冬的影淋湿了早的心情。
…………
山含笑,碧水堪染,嫣然笑东风。
二月二,龙抬头,这一日黄道二十八宿之青龙东宫显世,角宿平出于地,是为踏青赏景、乞愿丰年的好日子。
“使臣。”
我停下脚步冷眼望去,牧伯府家宰钱平微微一揖:“再往前走就出街了。”
“哦?”我向前慢移,“本倒想瞧瞧庆州的风俗民情啊。”
钱平向两侧一眈,隐身于闹市的牧伯护院霎时窜出。
“使臣,这龙节乃神鲲民俗,无非就是回娘家、农引田龙、书院授徒这些个琐事,天下皆同有何好看?”钱平端着笑,嘴角扯的颇高,“再说了出了酉街可就不安全了,使臣莫要辜负了我家大人的一番苦心啊。”
一番微雨一番晴,昨的雨洗净长空。澄澈的苍穹下初染,清风绿漫了柳,更绿漫了光。可,如此融融的意蕴却难沁心房。
我看着他许久,半晌退后脚步:“那就多谢牧伯苦心了。”
“使臣明白就好。”钱平笑道。
我微颔首,转身回去。
阿律贴在身侧,轻语道:“那钱侗唱的是哪出?前几天还殷勤招待,现在却把我们当贼来防,有病。”
我没搭腔,一转身走向路边的面摊。
“龙节吃龙须面嘞!”摊主大声吆喝,面团在案板上有力地敲击着,“一根不断入口中,做买卖的生意兴隆,靠天收的全成富农,快出阁的定得良人,苦读书的必能高中!不吃不知道,一吃好运到,这位少爷来一碗龙须面?”
我看着那块明显掺着杂粮的面团,不拢起眉头:“一碗多少钱?”
“淋了肉卤的二十五钱,白面十五钱。”
这么贵?在云都二十五钱可以吃两碗牛肉面了,看来西南四州的粮情比我先前所见还要糟糕。这里地势平坦、水源充沛,与我们韩氏族地并称天下粮仓,如今南人却吃不起白面,看阑止是钱氏贪免么简单。
“这位少爷?”面摊老板又问,“要吃么?”
我微敛神,撩袍坐下:“来……”回头看了看钱平,“家宰要吃么?”
他鄙夷地看着沸水中的黄面,讪笑道:“早上吃多了,使臣请慢用。”
“来三碗肉卤面。”我拖开板凳让阿律和秋坐下。
“啧,汾城人真寒酸。”阿律望着来往路人轻叹,“这些人回娘家还穿着补丁衣,这要在云都可都没脸出门呢。”
我顺着目光看去,街上梳着人发髻的子们衣裙带点土,她们夹着包袱好似在遮掩着什么。摩肩接踵中偶尔一偏身,包袱下露出一两块补丁,让人颇有些尴尬。
“几位爷是青国人?”摊老板下了面。
“是啊。”阿律随口应着。
“怪不得。”老板盖上锅盖,走过来闲聊,“二月二回娘家,哪个人不想穿的好些,带回点值钱的东西孝敬父母?”
“你是说……”阿律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这是她们最好的衣衫了。”秋平静接声。
老板叹了口气,将掌中的面粉小心地掸进袋子,不浪费分毫:“幽王还在的时候,汾城虽然也不太平,可日子却比现在要好数倍。那时我家婆娘回门都穿的体体面面,鸡鸭也是不会少的。昨儿她在家里找了好久的衣服,没有一件不带补丁的。今早天不亮就出门了,不说我也明白,她是怕娘家那边的邻居看见,想趁黑回去。”
“小的时候听说前幽豪奢,经常将发霉发烂的陈年谷梁倒入酹河,酹河的水也就有了酒味,因此又被称为酒江。”阿律叹了又叹,“没想到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
老板将煮好的卤面放在桌上,擦了擦手:“其实庄稼还是那么多庄稼,只不过赋税涨了几十成,农户没了余粮、小民们吃不起细粮,也就这样了。”
我慢悠悠地拿起筷子,吹了吹碗中的白雾:“照你这么说其实四州的粮是不降反升咯。”
“是啊。”
“可我们沿途并没看到新建的仓。”我瞥向在玉石店里讲价的钱平。
“哼,那些粮全去喂了狗。”面老板忿忿道。
“狗?”秋含着面喃喃自语。
老板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倾身俯来:“雍狗!咱们变成这样不都是雍狗害的?他们不仅害死了韩大将军,亡了幽国,还抢粮食。钱家人一个个都是软骨头,将上鹤面供奉给明王,我们却只能吃粗粮!”
是这样啊,西南四州已成明王的粮仓。
“现在雍狗窝里斗,钱家拿咱们当赌本,全下注到了明王身上。前些天打西边来了些逃难的,他们说明王已被王师围住,迟早玩完儿!”老板狠狠地擦着桌子,面微僵,“若真如此,四州怕会与之同亡啊,就连这样的苦日子,咱们都过不上了。”
我垂眸看着碗中淡淡的肉卤,嘴角微微翘起。怪不得钱侗对我突然冷淡下来,原是得到了战况,以为雍王胜利在望了。他将青国当成备用,随时可以舍弃,而我现在可谓命悬一线。
似断非断的龙须面好似当下的情境,我悠哉游哉用筷子绕起细面,一口吃下。
“没断!恭喜恭喜,心想事成!”老板兴奋地叫道。
不待我应声,就只听得街口处一阵马蹄声,行人仓皇逃窜。
“避让!避让!”镶金宝车徐徐而来,所经之处马鞭肆扬。
“是无双夫人!”老板匆匆收起面摊。
“无双夫人?”阿律拉住老板急问,“那是谁?”
“她是重金侯的长钱芙蓉!无双夫人出街巡游,汾城男子莫不心惊。只因她寡居后行为放浪,养在府中的面首不下百人,但凡俊点的男人都难逃魔掌啊。”面老板甩着衣袖,想要挣开阿律的拉扯,“放开小人吧,小人可不想被她当街掳去啊!”
阿律秘松开手,嘴角抽动:“这是哪儿来的自信啊……”
“请大人也避一避吧。”秋紧张地看着渐近的宝车。
我喝下一口面汤,舔了舔嘴唇:“果然是心想事成啊。”
“嗯?”两人不解哼声。
“正愁搭不上钱乔致,就来了一个钱芙蓉。”我走到街边的桃树下,摘下一朵粉放在鼻尖轻嗅,“怎能放过?”
车夫扬起的鞭风打落一树雨,车幔半掩露出一双微亮的眼睛。
厉乱轻薄了,长发如丝飘动,我微微转眸,于青黛浅红中溢出淡笑。
那双眼陡然失神,街上不复喧闹。我平伸五指,任那朵乘风而去,任雨染了飞舞的宽袍。
一、二、三,我闲庭信步地向前走着。
“来人啊!”身后一声怪响马车骤停,一个声微颤尖叫,“请那位公子进府赏!”
耳边眼前顿起慌乱,钱平带着十几个护院扒开人群,我惊慌失措地站在原地,转瞬便被无双夫人的家丁塞进后面那辆车里。
“大人!”“大人!”阿律和秋追车疾呼,“把我家大人还来!”
哎,谁要我只是个靠脸升的弱书生呢,既来之则安之,我真的很认命、很认命啊。
抚平衣裳的褶皱,我懒懒地倚坐车厢中,帘外传来悦耳的童谣。
“二月二,龙抬头,嫁起贴面。
穿六市,过九道,娘家就在侯府街。
挂玉环,戴金圈,爹娘夸好邻里羡。
入家门,拜祖先,惟愿高堂永康健。
…………”
…………
庭院中的芙蓉树才冒出新芽,浅浅嫩嫩的黄俏皮在枝梢,显得格外亮眼。我背着手徜徉在园中,不时接受着仆人们的打量。
这就是钱乔致的老巢啊,进来的时候被人蒙了眼睛,蜿蜿蜒蜒走了许久,钱老贼真是相当谨慎。
我走到精巧的白玉石桌前坐下,开始饮茶。刚呷了两口,就只听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我眼眸微转,冲着来人处淡笑。
丰腴娇小的钱芙蓉站在五步外,眼珠略有些颤:“你真的是青国使臣?”
我慢慢起身,拱手一揖:“在下丰云卿,拜青国礼部尚书,以正二品之位出使庆州,奉命来与重金侯交好。夫人既已将吾王的密函呈给了侯爷,就该知道云卿的身份了。”
“嗯,嗯。”她微微颔首,发间的四对玳瑁金凤钗在暖阳下熠熠生辉,“那么使臣今日是有意随我入府的咯。”
“那到不是。”我目蕴笑意地看着她,“牧伯对在下‘保护’过甚,且从未告知夫人的名讳。也因此在今日之前,云卿只知钱侗,然知芙蓉啊。”
“哼!欺人太甚!”钱芙蓉面铁青,秘重击石桌,震的她腕间的翡翠镯子与白玉桌面丁丁相撞。
“夫人……”我敛起笑意,微讶地看着她。
“使臣不知,钱侗原只是我家家仆。后因我胞兄钱群英年早逝,爹爹不得已要从钱氏旁支中过继一子。”
钱芙蓉原是钱群同父同母的亲,怪不得瞧着眼熟。怪不得,怪不得,我胸口如有重压,藏在袖里的手慢慢握成了拳。
“本来轮着谁都不会轮着他,我爹爹给他赐名侗,侗者,未成器之人也。后又赐字子微,由此足见我爹爹对他的轻漫。”她颧骨颇高,一眯眼,圆脸显出十足的样,“若不是我从中周旋、说尽好话,钱侗又岂会有如今的权势?”她冷哼一声,磨牙道,“可成事后,他却一脚将我踢开,屡屡在爹爹面前说我的不是。使臣来访他又视我于无睹,着实可恨!”
“夫人莫气,牧伯也许不是……”
不待我说完,钱芙蓉一翻衣袖,眼波流溢地向我偏首:“云卿~~”
我僵笑站定,陡然发觉风有些寒。
“云卿你可千万不要被那个小人骗了。”她眨着眼睫,扮出娇娇儿样,“他将你幽在府中,为的就是捂住你的耳、遮住你的眼,让你乖乖听他差遣啊。”
我瞪大眼睛,故露诧异。
“云卿你不知道么?最近钱侗名为去别院养病,实际上却与雍王特使笙歌。”她圆圆的身子倚来,软一阵。
“雍王特使?!”我假意低叫,果然不出所料。
“五明谷混战雍王亲征,王师一洗前耻将明王军队击退数百里。前方战况不明,有人说明王已经战死。”她的声音愈来愈近,也愈来愈轻。
“夫人的意思是?”我含笑睨视。
她环住我的右臂,胸前的柔软霎时贴上:“就算明王大胜,相较而言身还是更倾心于云卿啊。”
果然不是个简单的人,我伸手轻抚她的颈间的碎发,俯身耳语道:“卿心如鼓,夫人可闻否?”
她身子一颤,转瞬又笑出声来:“这么说来使臣与身是一见钟情咯?”
“恰逢万物逢,男生情正合天时。”我不留痕迹地躲开她的投怀送抱,反手攥住她的右掌,“更何况,夫人与云卿同是天涯沦落人,相知相许应是自然。”
钱芙蓉笑意微凝,圆眼微瞪。
“云卿虽居高位,可只因不是华族屡遭陷害,此次奉命出使不过是华族想借刀杀人罢了。”我揉搓着她细白丰润的手,交换秘密是结盟的第一步,“而夫人虽为嫡,可终究不敌这个‘’字。不说钱侗虎狼,就是那个不足半岁的庶出婴孩,在侯爷眼中也比夫人精贵啊。”轻轻吻上她的手背,我含笑轻问,“你说,咱们算不算是同病相怜呢?嗯?”
她弯起眼眉,眸中闪动着精光:“人人都道我钱芙蓉富贵无双,唯悠卿能真心为我着想啊。”她合起两掌,将我的手包住,“芙蓉愿与君相助癒‘病’,不知云卿意下如何?”
“求之不得。”我倾身摘下一朵紫瓜叶菊,Сhā在她的云鬓上,“喜难自抑。”
她吃吃地笑着,媚态流转。
“夫人!”园外一声急吼,“牧伯来领人了!”
笑声遽止,“知道了。”钱芙蓉面不豫,向后招了招手,立刻有仆人上来给我戴起了遮眼布。
“云卿莫怕,待我再跟爹说说,争取让你离开那小人的府邸。”
“如此便多谢芙蓉了。”我扬起嘴角,任她牵引向前。
“你我一见如故,何必说这客套话。”她的油滑尤甚钱侗数分,“若不是被人打扰,你我……”她攥着我的手,指间尽是动作。
“哎,云卿也很惋惜啊。”我虚情假意地叹着,心中却在暗幸。
一面半真半假地试探、亲近,一面默默在脑中记路,等听到了钱侗的声音,路线图已基本在我心中成形。
“使臣!”扑面而来的酒气,熏的我半天不敢呼吸,钱侗这几日果然是在醉生梦死啊,“芙蓉你掳人也要睁大了眼,弄清身份!”
“哼!本夫人也轮得到你教训?”钱芙蓉阴阳怪气地加重语调,“钱侗!子微!”
“你!”我虽被蒙了眼,却能钱侗紧绷的语调中拼凑出他盛怒的表情。
看来钱侗对自己的名与字是相当在意啊,如此甚好。
“呵呵。”钱侗阴森森地笑开,“我不同‘人’一般见识。”
“你!”
“来人啊,给使臣去眼罩!”钱侗吼道。
“慢!慢!不急去!”远远传来疾呼,“侯爷有令,请青国使臣入住侯府茶苑!”
老贼终于坐不住了么,我垂下脸,唇缘抑制不住地上扬。
“可使臣来访的是庆州,理应由我庆州牧伯来招待!”
“钱侗你现在只是一州之长,上面还有一个重金侯呢。”钱芙蓉拉起我的手,冷笑一声,“犬吠也要看主人,别以为自己已经是势在必得!”
“钱、芙、蓉!”
才出狼窝又进虎|茓,真是甚合我意、甚合我意啊。
中庭的门缓缓关上,那一刻我听到了清风的声响。
喑……
…………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踏破故国好风光 中
章节字数:8069 更新时间:08-06-13 10:11
窗外一带锦水,粼粼地映着月光,风用手指拨弄着涟漪的琴弦。我支手托腮,长发轻滑地落在边。
自入了庆州,我日日不得安寝。只要一合眼,过去种种便悄然入梦。不睡,不愿睡,更不敢睡。
为以防万一,脸上的假面不再拿下,我轻抚脸颊漫不经心地向窗缝望去。钱侗志大才疏,为人粗莽;钱芙蓉乱贪,野心勃勃。这两人都不难对付,只有那个钱老贼现在还不露痕迹,想要拿下他怕不是那么容易。
恍然间,窗上闪过一道人影。
谁?我敛神坐起,推窗一瞧,白的茶娩立着一人。身形纤弱,别有一番韵味。
披上外衣我跳窗而出,迎着月光慢慢靠近,暗的影子于身后曳长。
他背着我双手撕扯着衣襟,发出哧哧的闷响。
这是在干什么?我虚眼再瞧,他吹着了火折子,从衣缝里抽出一个信封,慢慢点燃。火光映在封皮上,清晰了墨字。
“荣侯敬上。”我绷紧下颚。
身前这人秘一震,跌坐到地上:“大……”
我一脚踩灭星火,借着月启封细读。一字一句地看去,冷汗不浮起。上面详细述说了我誓夺四州,王上寸言不允的情况。若让钱老贼看到,那我假冒王上御笔许下的承诺就不攻自破了。字里行间无一杀字,却句句夺命。上梁抽梯,好阴毒的一计,
我握紧双拳,几乎揉烂了纸张。眼皮突突直跳,我静静地看着跪坐在地上的他。
“你。”我声音有些颤,还在心悸。
他抬起脸,露出精致的真颜:“大人。”
“你是七殿下的人?”我多愚蠢、多愚蠢啊,一直以为是谁送来的就是谁的眼线,哪里知道……
“是。”妖的眸子很平静。
我看着他手中的火折子,再问:“那你为何要烧这封信?”
他柔化了目,勾起唇角。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笑得极清澈,全不似他过分的相貌:“秋从小在畜生堆里打滚,身子早就脏了,慢慢的也就以为自己也是头畜生。直到遇上了大人,才知道我还可以做人。”他漾深了微笑,霎时光彩照人,“是人就有良心,秋不会害大人。”
我眉梢微动,适才的恼恨已消了大半:“你……”
“大人想问什么就请问吧,秋一定如实相告。”他双目盈盈,比月下浅溪还要清妙。
“细细告诉我你的来历。”我有些怕,不想身边的人再有所隐瞒。
他柔顺地颔首,直直坐着:“自记事起我就在伎馆生活,据说我亲爹好赌,我是以三两银价被卖的,也因此我被唤为三两。”他的眼睫浓黑密长,宛如描画出来的一般,“八岁那年我就被人开菊,买我初的人姓谢。后来他把我赎了出去,带回了门里。”
我秘瞪眼:“日尧门!”
“是。”他微讶看来,继续道,“两年后我同另外三名哥哥作为礼物被私了七殿下,成为了殿下的细作。”
“就是名动京师的四小倌?”记雕部同僚说过,夏秋冬四人归了左相,夏被秋少侯霸占,而秋和冬都给三殿下。连表兄弟都不相信,七殿下果然多疑。
“是。”他点了点头,“与我同进侯府的弥冬哥哥子极好,对我也很照顾,可为了掩人耳目只得在人前装作欺负我,故意争宠让侯爷对我没兴趣。他为保我锋芒毕露,不想却引来了杀身之。侯爷看出几分蹊跷,接着庶王的事弄死了哥哥。”他嗓音有些沙哑,“然后又将我私了大人府上。”
也就是说,三殿下是故意将水引到我府上,他好隔岸观火、借刀杀人。
“秋说完了。”他俯身叩首,再抬起时额间已有土。他从容地合上眼,面安详,“大人,动手吧。”
我一瞬不瞬地瞧着他静如弱水的颜,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伸长颈脖,细腻的肌理映着柔光。
我弯腰夺过他手中的火折子,吹亮火芯将残稿焚了个干净。灰烬轻扬,轻薄地覆在茶梅无暇的白瓣上,在里这种黑白相映并不显突兀。
这点瑕疵,何必计较,我微笑。
“大…人……”
“忘了吧。”挥袖扫尽身上的烟味,“只要你不出卖我,我就还当你是家人。以后被欺负被威胁都要告诉我,我来替你解决。”
“大人……”他眼中的月光霎时倾泻,“大人真是出人意表的仁慈。”
“起来吧。”我看着他身上的破衣,再道,“这件衣服也不能要了。”
“嗯。”他唇缘浅翘,盛着落腮的“月光”,
暗的再一次被熏亮,我背手立着,眼见最后一丝痕迹被火苗吞噬。
踢散了残灰,我转身走出茶梅林:“回去睡吧。”
走到溪水边,身后仍没有脚步。我回首一瞧,却见秋半跪在地上,身体如落叶般颤抖。
“秋?”我托起他的身子,“你怎麽了?”
鼻腔里涌出汩汩鲜红,他下意识的抹着,却越抹越多:“能做人,秋就…知足了……”
“闭嘴!”我点了他几处大|茓,托着他飞向宅院。
“阿律!”我一脚踢开房门。
屏榻上的阿律翻身滚下,语焉不详地开口:“嗯…天亮了?这么快……”
“点灯!”我将秋放在榻上,急吼道。
“啊?”
“快点灯!”
朦胧的灯影下,秋一脸惨白地躺着,攒紧的眉头挂不住满满的痛。他虽止住了血,可仍旧抽搐着。
“这是什么?”我瞪着他皮肤下游动的小包问道。
“不知道!”阿律满头大汗地按着几自残的秋,“别动!你给我忍着点!”
我取出秋的匕首,放在烛火上正反烧了烧。
“不懂可不要乱来!”阿律气急败坏地低吼。
那个小包蜷动着钻入衣袖,我秘撕开秋的中衣,只见它快速移动着,见势就要袭向他的左胸。我气沉丹田催动真气,硬是将那个怪东西逼退到他的左肩。
我握紧匕首,快速划开凸起出,而后匕尖挑出异物。圆乎乎的黑球弹到地上,突地露出齿须。这个怪物径直向前爬着,忽地撞上了桌角,齿须剧烈颤动,不一会实木桌腿就少了一块。
“是饕餮虫!”阿律放开渐渐软下的秋。
我抬起左脚,碾死了那个怪东西:“饕餮虫?”
“饕餮虫又称食心虫,以人的心肝喂养,待成虫后植入人身。母虫每月都会产子一次,若没有药物抑制,子虫会径直钻入心脏,中毒者将承受噬心之苦。”阿律长叹一口气,“好险,好险。”
“抑制?也就是杀不死子虫。”我偏头想着,“该死!”抓起匕首奔到边,我厉喝道,“按住他!”
“啊?”阿律正愣神,就只见秋又开始抽搐。
一个、两个……他细腻的肤下鼓起十几个小包,以往被抑制的子虫都苏醒了。我再起真气,烛火下只见银匕闪亮。
茶苑里风吹彻,今难眠。
…………
榻上的人还睡着,一想到丝被下他刀痕遍体的身子,我就抑制不住地愤恨。
“还有点烧。”阿律探手抚上他的额。
“有几个伤口还在化脓,我们带来的药还剩多少?”细细的狼毫沾了点墨,我在巴掌大的纸片上慢慢画着。
“仅剩三天的量。”阿律叹了口气,“亏好他违抗了七殿下的命令。”
“嗯。”闭上眼,我回忆着这几日走过的路。
“临行前九殿下叮嘱过我,秋若有异动必杀之。”
我睁开眼,狠狠瞪去。
“这个……”言律挠了挠头,“殿下看人向来是极准的,加上又关系到你,所以就……”
窗外飘进一瓣茶梅,轻轻地吻上秋失血的菱唇。我看着他平静的睡颜,轻声道:“以后他就是我弟弟,要想动他得先过我这关。”
不知是风还是怎的,秋如扇的睫微微颤动,那瓣白茶沿着光滑入他的颈脖。
“明白,明白,你护短的嘛。”阿律脱了鞋,盘坐在榻上,“我们得在他下次犯病前回去,之前你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还不知道那种野蛮方法对他有没有损伤。”他够头看向窗外,“哪儿于纸鸢上画月亮的。”
月亮?我停笔望去。
“乌漆抹黑的纸上只有一弯弦月,这也太寒酸了吧。”阿律再叹,“没想到汾城人已经穷成这样。”
月同眠……也就是说劫银的事成了,眼角虽然有些抽,可心头然住欣喜。
我笔下轻快地将重金侯府画了个大概,又在空白处写下起事细则,想了想再加上三字:缺伤药。
最后将纸片搓成条盈封好。
“不出七日,大事必成。”我唇角浅扬。
“哎?”
“阿律啊,你不觉得这里的饭菜比牧伯府要丰盛许多么?”
“呿,再丰盛也是牢饭,有什?”
我漫不经心地挑眉:“好,当然好,这可是老贼给的信号。若换在此前,他定会将我杀之后快。而如今明王生死不明,军饷又不翼而飞,可谓是内外交困。除了我,他又能靠谁?”
“不管他能靠谁,你可千万不要靠那个钱芙蓉。”阿律神秘兮兮地说道,“先前你为了保命去那老人我没话说,可最近你和她走的太近了可不是好事。今日她邀你去放纸鸢,若她猴急起来将你矩压倒,你说该你怎么办?”
“那自然是换你来了。”我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我?我!”阿律咬牙切齿地低吼,“我是卖艺不卖身!”
“哦,那就我烂了。”懒洋洋地趴下。
“你怎麽来?你说你怎麽来?”阿律气急败坏地揪着头发,“你有那本事么你!”
我无奈地摊了摊手:“没办法啊。”
“我来。”榻上传来弱弱的一声,秋掀开被子,露出缠满绷带的前胸,“反正这种事我也习惯了。”
“大人说话小孩不要Сhā嘴!”阿律暴吼。
“谁年纪大谁去。”我抿了口茶,十四,十六,还有一个未知数。虽然某人不肯说,但年岁绝对是二十往上走。
阿律假面憋得通红,霎时眼抽、脸抽、嘴巴抽。
“还是我来吧。”
我瞥了一眼出声的秋:“要尊老敬贤。”
“哼哼。”阿律冷笑着靠近,“我老你贤,为者应身先士卒,所以谁大谁去。”
“对呀,大压死人。”我拍了拍脑门,邪笑道,“言律,本命你献身,违令者杀无赦!”瞧着哑口无言的阿律,我好心补充,“毕竟这种事吃亏的是人家,你一咬牙一闭眼,很快就过去了不是?”
阿律伸出十指,面有些狰狞。秋亿上,如瀑的长发伴着轻笑柔柔波动,胭脂红云在苍白的脸上淡淡晕开。我和阿律相视一笑,为他难得的鲜活而欣喜。
“使臣。”园外一声平唤打破了难得的欢悦,“我家侯爷命小人来迎使臣入园。”
“侯爷?”我敛神但问,“不是无双夫人么?”
“今个儿二月十三是文昌诞,我家侯爷为求小少爷敏慧,特地在园子里设了神坛供奉文昌菩萨。族里人几乎都到全了,我家也在席。侯爷想请使臣去观礼,不知使臣可愿赏脸?”
这话说的有礼有节,表面看去是钱乔致体恤我异乡孤苦,好心拉我去热闹热闹。实际上却是老贼在向我跌软,拉我同上贼船。
我应了声,进里屋换上袍,将象征贫的白玉带系在腰间。要忍住啊,可不能一时冲动杀了他。我深吸一口气按捺下心头的躁动,含笑走出。
“带我去吧。”秋站在门边穿的整整齐齐,的脸上并没有带假面,“这幅模样也好转移目标。”
“阿秋。”
我一出声,他定珠愣神。
“我丰云卿的弟弟可不是任人糟蹋的。”
“大人……”
“阿律,阿秋,你们且放心。如今在侯爷的眼中,本就是那尊文昌君啊。”
天上衅莫测,地上流水无形,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钱乔致,这一次我就教教你什么叫“求人不如求己”!
…………
“瞧瞧!瞧瞧!这孩子额有棱角,真是天生聪颖啊。”
“可不是,天宝不像其他孩子那样聒噪,一看就是个沉稳的孩子。”
礼成后钱家的眷围着挂了一身金银的小娃娃,叽叽喳喳地讨起好。
“哼,不就是个哑巴。”一个长脸夫人讥诮道。
钱天宝的亲娘,钱乔致如似玉的十七姨太当下就拉下了脸,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牧伯夫人心直口快,姨太太莫要多想啊。”
“就是,就是。”
“你们看呀,我们家天宝掌心的寿线都延到腕上了,以后定是个寿星公!”人们打着圆场。
“哦,抱来我瞧瞧。”牧伯夫人接过孩子,红的丹蔻自孩子的嘴角轻轻划过,“唇薄颚短,一看就是个命短的。”
十七姨太一把抢过孩子,俏脸冷凝:“侄媳说话也要看地方,做人可不能太嚣张啊。”
“婶娘也要听我一声劝。”牧伯夫人神态倨傲地睨向她,“做人可要识时务呐。”
“你!”十七姨太面惨白,纤细的身子不住轻颤。
“我们走!”牧伯夫人耀武扬威地离开,原先贺喜的夫人跟着走了大半。
我轻抚着腰间的玉佩再看向身侧,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男宾中。钱侗满面风,与众人推杯换盏,掩不住满脸得。
“来,老夫敬使臣一杯。”年过甲的钱乔致主动搭讪。
我掩住眼中的杀意,咬牙笑着,以致牙关渗出薄血,嘴里满是甜腥味。我举盏与之碰杯,滑喉而下的辛辣差点起我心头的那把火。忍字头上一把刀,一刀一刀将我割得鲜血淋漓。
“吃菜,吃菜。”老贼堆起笑纹,我恨不得一拳打碎他的颧骨。
“侯爷真是太客气了。”我嘴角扬得很高,只因浅浅的笑绝对掩不住脸上的真情。
“哎!”钱乔致突地一叹,缓缓将玉箸放下,“养不教,父之过。犬子钱侗怠慢了使臣,老朽实在有愧啊。”狡诈的老目放出精光,他瞥而来。
我面不改地哂笑道:“牧伯近来风得意,我丰云卿一芥微尘又哪里能入得了那双高眼……”
“使臣可不要妄自菲薄。”他假意安抚着,身子微微倾来,“眼见明珠蒙尘,老朽甚为痛心。”
“哦?”他身上的味几乎让我皱眉,我按下胸口翻动的酸水,拂袖为之斟酒,“就不知哪位英雄能慧眼识珠?”
钱乔致向身边仆从使了个眼,我身前的矮桌被拼到上位。
“叮。”他主动与我碰盏,“愿求明珠!”
“真不容易啊。”我沾酒润唇,半倚半靠在桌边:“进府逾十日,云卿总算盼到了侯爷的垂青。”老贼的戒心可真够强的,若不是明王迟迟没有消息,他又岂会这般求我?
“使臣这可误会老夫了,都是那竖子……”
我扬手止住老贼的辩驳,笑道:“过去种种休要再提,云卿只问侯爷一句话,侯爷可是真心?”
老贼面一凛,厉言道:“若有虚言,我钱乔致定死无全尸!”
我深深地看着他,心中反复回味着这句毒誓。半晌,我把玩着玉杯,轻轻开口:“这麽说即便明王还活着,侯爷也不会再犹疑了?”
他老眼微颤,旋即被假笑掩住:“那是自然!”
起事就在近日,一定要认贼心甘情愿地将脖子伸进绳索,千万不能让他留有后招。思定,我微晃玉杯,睨视荡漾的金醪:“云卿真为侯爷不值。”
酒盏停在他的唇边,钱乔致凝神看来。
“前幽人皆道侯爷乃世之奸佞,陷害忠良只为私,弑君卖国仅为荣华。”我漫不经心地看着他愈暗的老脸,继续道,“四州子民还道,侯爷乃暴君纣主,课捐重税但为己富,苛民日厉玩乐不止。”
眼见老贼已到爆发的边缘,我语调忽地一转,叹了又叹:“天可怜见,侯爷背了多大的黑锅,背了多久的黑锅啊。”
他脸微缓,眼中竟是迷惑。
“乾城一战让韩将军坠崖殉国的是何人?与荆合谋毁约,逼幽悯王引颈自戮的是何人?不派兵护卫四州,反而白白鲸吞四州钱粮的是何人?”我再近一步,沉声道,“逆谋犯上,让侯爷赌上身家命却又惶惶不可终日的又是何人?”
钱乔致秘瞪眼,似已恍然。
“逮了只替罪羔羊,又平白捡了个大便宜。这样的好事,谁不想要?”我转眸看向他,“所以侯爷啊,您是臭了自己了别人,穷了四州富了他地。冤啊,冤的很呐。”
老贼略有所思地放下酒杯,垂眸想着。
“雍国掠得前幽一十六州,表面上明王独占十二州,而实际他已悉数拥有。侯爷仅存的四州在陈绍眼中不过是产奶的母牛,待饥荒缺粮时便可烹之。如今侯爷康健,他尚且如此。而侯爷将独子托之,这无疑是羊入虎口,送上门让人吃干净。”我含了口酒,微微摇头。
他紧握双拳,老目微虚。
苦一下,再给颗糖吃,这是忽悠人的道理。我语含真诚,再接再厉:“明王胆敢骑在侯爷头上作威作福,他狠的不外是个兵字,而侯爷缺的也正是这个兵字。密信侯爷应该看过了,吾王愿将降青的刘家军尽数归还,那些人可是侯爷的亲兵。”
“当真?”他拔高了语调,眼中竟是兴奋之意。
“王上御笔岂可有假?”我面露恐慌,“就算借云卿一万个胆子,云卿也不敢假传王意啊。”
“好,好。”他笑得满脸褶子皮,“好好好,臣遥谢王上隆恩。”
“侯爷莫急,这一切还得等云卿回国报信,可……”我按下他拱起的双手,转眸看向座下意气风发的钱侗,“云卿有没有命离开庆州,这还是个未知数。”
老贼冷眼瞧去,稀疏的胡须微颤:“使臣放心,钱家的家事老夫自有打算,子微不足惧。”
“侯爷真是老当益壮啊。”我仰首将醪干尽,嘴角浮出冷笑。
我救着,等着你自毁左膀右臂!
“爹爹。”嗲嗲一声恶心的我差点喷酒,钱芙蓉穿着桃衫,酥胸半遮半掩,“今日可是儿先邀使臣的,没曾想却被爹爹抢了去。不依,儿不依。”
“哦?”钱乔致看看我再瞧瞧她,拈须笑道,“使臣就别陪我这个糟老头子了,你们年轻人在一起好好说说话。”
“多谢爹爹。”她向我抛了个媚眼,娇声问道,“使臣可否赏脸,与身同放纸鸢?”
我眼眉弯弯,满是明媚的笑:“求之不得。”
风绿柳等闲过,乱深处现飞莺。
一树梨一树白,一瓣馨飘落在唇上。我凝神望着那只月同眠的纸鸢,伸舌将瓣含进,漫不经心地嚼。
“云卿……”
同样的两个字被这人一唤,让人颇不舒服。我藏起心头的不悦,偏首正对钱芙蓉迷恋的目光。
“嗯?”宽袍微浮,我溢出浅笑。
“这个纸鸢你可喜欢?”她捧着一只鸳形风筝,媚眼看来。
“夫人可有笔墨?”我接过纸鸢,正反打量着。
“来人啊,奉墨!”
趁着她主仆走神的刹那,我将那卷蜡包的纸条填进鸢尾的风哨。
“云卿。”钱芙蓉拢着衣袖,翘起兰指,颇具风情地研起墨来。
我轻挑眉,挥毫写下半尺见方的两个大字。
“同……眠?”她拖长尾音,偏首看来。
“鸳鸯同眠,芙蓉。”我拿起风筝测了测风向,垂眸笑着,“你说事成之后,你我之间有没有可能呢?”
“云卿。”左臂收到软绵绵的碰触,她柔顺靠来,眼中满是意,“要喜欢上你,真是太容易了。”
容易就好,我迎着光洒笑。
纸鸢半起在空中,气喘吁吁的侍红着脸将线盘交到了我手里。紫袍迎风吹起,我假作不甚,只见线盘飞速滚动,那只纸鸢御风直上干云霄。
“竟是只哑鸢!”钱芙蓉恼道。
风哨没有响,正如我所料。
“哎,和别人家的缠起来了!”侍们指着天上两只相互环绕的风筝,大叫。
“哪家的黑风筝,真晦气!”钱芙蓉冷哼一声,将牵引的蜡线剪断。
风乘万里一线牵,慵醉柳与谁眠。
即便你钱府暗卫森严,我也能得偿所愿。
“云卿。”钱芙蓉阴冷着双眼,看向梨中。
和暖光下,满树白如雪似玉,将十七姨太的装衬得越发猩红,的极近血,刺眼非常。
钱芙蓉毒辣的目光浸透在那个安静的宝贝身上,她掀了掀微厚的唇:“你且放心,没几天这四州就将成为我无双夫人的妆奁。”
她曲起五指,只听啪地一声,枝头零落千瓣雪……
…………
“呃……”我俯身干呕着,痰盂中的酸水带着血。
“吃了顿饭,一直吐到现在。”阿律递来一杯温水,“都两天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妊了呢。”
我眼中含着泪,忿忿瞪去。
“不要乱说。”秋竟学会了翻白眼。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踏破故国好风光 下
章节字数:10786 更新时间:08-06-13 10:11
“呃……”我俯身干呕着,痰盂中的酸水带着血。
“吃了顿饭,一直吐到现在。”阿律递来一杯温水,“都两天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妊了呢。”
我眼中含着泪,忿忿瞪去。
“不要乱说。”秋竟学会了翻白眼。
这十六年来最难忍受之事,莫过于同老贼把酒言欢。吃的好似爹娘身上的肉,喝的如同画眉他们体内的血,每一口、每一杯都让我难以下咽。的酒肉在我的胃中发酵,让我不得不全力呕着,只恨自己不能将整个胃呕出来。
“以后不会喝就不要喝,省的回来作孽。”阿律点上烛芯,幽暗的室内陡然明亮了许多,“昨儿二更我就被吵醒了,今天再一瞧,呵!好家伙!园子里的护院多了一倍。每半刻就有一队人经过,看这架势绝对是出事了!”
端着茶盏,我一口接一口的喝着。出奇的静默浓在玄中,于灯影下悄悄晕开,似融水浓墨,一层层由浅入深。
我掀了掀眼皮,偏眸望向云植月:“就是今了。”
突地金石激越,只听园外喊杀声纷乱。
阿律一拧眉,飞身窜上房檐。
“秋,快收拾东西。”我放下茶盏,肃肃道。
“是。”
“大人不好了!钱府起乱了!”阿律大叫,急掠入门,“园外全是火把,夹墙里也全是武夫!”
我将东西塞进他手里:“待会儿你带着秋往云浪纸斋去,然后鸣放这颗七彩烟。”
“那你呢?”阿律严肃了面容。
“大人……”秋手上一软,包袱散乱在地。
“我可是钱乔致的保命符。”我俯下身,帮他捡起衣物。
“太危险了!”阿律一步跨到我身前,“果然如殿下所料,你这人根本就是来赌命的!”
眼前再次飘起衣衫雨,秋愣在原地,如五雷轰顶。
地上的影子忽动,阿律立起手刀突然向我脑后劈开。我移步避开他的袭,冷道:“一,信我然后带着秋离开;二,被我打一顿后还是带秋离开,选一个吧。”
阿律脸上的假面抖动着,半晌他不甘愿地垂下手刀:“哎!”
打斗声进,被锁住的院门忽地被人踹开,三五个著着蓝短衫的武夫冲进茶苑。
“牧伯府的护院?”阿律惊道,“钱家家变了!”
“杀!杀无赦!”数道银光闪过,蓝衣人被随后赶来的赭衣家丁团团围住。
飞起的刀剑砍伤了苑中茶梅,跳跃的火星窜上枝头,焰光吞噬了半开的。
“钱侗杀我幼主,今日一个都不能放过!”领头的侯府侍卫大吼。
“休要胡说!”牧伯府的蓝衣人眼见不敌,骂道,“钱侯老狗骗我主人前来杀之快,简直畜生不如!”
当中一人忽地突出重围,举刀向我冲来:“背弃我主投奔老狗,青国小儿狞来!”
我抱胸看着,未及跟前他便被身后一刀砍断了脖子,一双眼睛依旧睁着似有不甘。那颗脑袋滚着滚着,扑通一声没入锦水。赭衣家丁出手狠辣,转眼便将牧伯府的蓝衣人消灭殆尽。适才暗沁月的茶苑俨然成了午门菜市,浓浓的血腥味充斥其中。
“使臣!”为首那人抱拳看来,“今恐怕不太平,我等奉命请使臣移地暂避。”
踏出苑门的那刻我含笑回望,只见血月下秋踉跄跑出,妖的眸子里满是震惊。他愣在原地,将手中的包袱紧了又紧。阿律站在门边深深地吸了口气,旋即勾起秋的细腰向墙外飞去。
如此便再无后顾之忧,未起唇角跨过地上横着的片片残尸。一颗心兴奋地突突直跳,血债必要血偿,十年了,我都快等不及了。
无声无息地,身后的护卫忽然倒下。看着地上未染血迹的尸身,我不由大骇,能在我面前了无痕迹地连杀三人,究竟是谁?
凝神屏息,我警戒地环视周围,右手抚上腰间。
“呃……”剩下的三人陆续倒下。
这样的功力若不用心刃是必败无疑,可我答应过修远,我答应过他的。该死,都到了最后一步,眼见就要成功了。
来了……
心跳一滞,我见势就要抽出。一只温热的大掌抚上我的腰际,精准地将按回。身体被有力地勾住,我转眼便被带进廊外的假山。
“咻!”随着一声空鸣,七彩焰光清晰地映入那双凤眸。
“修远……”我贪婪地逡巡着他的俊脸,已是喜不祝
“伤在哪?”他嗓音有些哑。
“哎?”我不明所以地回望。
俊的脸上似在极力隐忍着某种情绪,优的长眉直到现在还未展开。他半垂眼眸,银白的月挂在微卷的眼睫上,显出几分神秘。“是你逼我的。”他突然出声。
“啊?”这一声犹在舌尖,清冷中带抹妖魅的脸庞便径直放大。
他长腿一伸抵在我的腿间,如猎豹般贴身而上。我呆楞地贴在假山上,早已退无可退。待我再缓过神来,却发现衣襟已被打开。
“你、你、你!”我结巴着,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假冒。
他急切地扫过我露的肌肤,眼中并无:“伤在哪?”这语调轻软而又微颤,充满了疼惜。
“伤?”我终于抓住了问题的症结。
他抬起手,指间捻着一张巴掌大的纸:“上面写着缺伤药。”
那张蜡纸啊,我垂眸看去。那身锦袍的下端微微染尘,以他如此爱洁的格,必是星兼程。
甜蜜的滋味在心头泛滥,这个男人啊。
“卿卿。”他恼着,不稳的气息逐渐清晰。
心知挡不住来袭,我秘抱住他的窄腰,耳边尽是他剧烈的心跳:“修远。”背上又是一阵清凉,这男人打算就这么将我剥光?下手也太狠了。“修远。”我又羞又急地勒紧手臂,“受伤的不是我。”
身上的力道减弱,:“不是?”
“不是!”我抬起头,最大诚意地回视。
一扫压抑的神,他解开眉梢的结,唇角扬起一个轻松的弧度:“嗯。”凤眸弯弯蕴满,他轻柔地为我拢起衣襟,“刚才是我太急了。”
我烫着脸,系紧腰带:“受伤的是秋,你可一定要救他。”
“好。”他的声音质清如水。
“杀!”远远的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大吼,“誓杀钱贼!血酬将军!”撞门声短促而有力,似要冲破暗的闭。
“使臣!”廊上传来急切的大吼,“使臣!”
我向修远微微颔首,随键声应道:“这里!”
灯火渐近,我跌跌撞撞地从假山后走出。
“使臣受惊了。”这人我见过,是钱乔致身边的近卫。“有暴民起乱,使臣快随我去安全之地吧。”
未待我应声,他托着我的右臂旋即飞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气急败坏地质问,转眸瞥身后,修远的轻功好得让人嫉妒。
“我家幼主于前被人毒杀了,那个奶妈得手后服毒自尽,可从她身上搜出了牧伯夫人的首饰。幼主的死讯侯爷密而不发,于今日将钱侗骗至府中。不及下手却被他带来的家臣发现,差点就让他跑了。”近卫冷着脸,眼中尽是杀意。
“那现在呢?”钱芙蓉嫁的手段虽然老套了点,但却十分管用。
“哼,自然是成了。”近卫回望钱府大门,在他动作的瞬间修远便已隐到了右侧。我不露痕迹地偏过身,将他挡了个严实。“那些暴民虽然人多势众,但府中布局复杂,即便进来一时半会儿也是寻不到路的。”
如果他们早就记熟了地图呢?我心情颇好地想着。
“到了。”护卫沉身而下,带着我飞进一座亭中。他伸手探向桌下,只听一声闷响,厚重的石桌缓缓移开,延绵而下的石阶一眼炕到底。跟在他身后,我一步步走向闪动着橘光的地下。
“蹬、蹬、蹬。”脚步声在空旷的地底回荡,发出诡魅的回响。
我悄悄回望,幽暗中那双凤眸平静如潭,具有令人安心的魔力。
待走到最下,平坦的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好些尸体,血腥味浓烈扑鼻。
我打量着四周,忽地愣怔在原地。铜盆中火苗妖娆地撩动着,交织的光束直射在一面石壁上。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形物体如畜生般被倒挂在一个铁钩上,旁边还钉着一张完整的人皮。
毛孔麻麻地张开,我僵硬地撇开脸颊,极力忍住呕吐的。
“钱侗是被剥皮而死。”近卫冷哼一声,“这就是同侯爷作对的下场。”
地下涌动着寒气,我暗自运气保持经脉的活络。
“云卿!你可来了。”钱芙蓉趾高气昂地走来,“龙秉,我父侯让你领着二十四近卫殿后,可千万要保证这里的安全啊。”
“是。”
这二十四人都是高手,我看了身后一眼,随即跟着钱芙蓉进了暗门。
好似王族地陵,墙上每隔十步就悬着一个火把,近光之处稍亮,远光之处微暗,几十、上百段光度不匀的十步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宛如蛇腹的秘道。
“使臣。”钱乔致竟发须全白、尽露老态,即便虐杀钱侗怕也难泄他心头之恨。
“几天不见,侯爷怎么?”我掩袖讶道。
“哎。”他一双老目含着泪,滚着滚着迟迟不落。
“呜~”秘道里响彻着哀嚎,丧子的十七姨太哭倒在侍怀中。
“别哭了,快些走吧。”钱芙蓉愉快地看了她一眼。
加上护卫,一行只有十人。
“侯爷,这是?”我放慢脚步。
“啊,如今留在府里怕是不安全。”钱乔致有气无力地说着,“这个密道通往酹河堤岸,那里有船随时待命,等你我乘船到了滨州,还请使臣向王上求援,出兵助我诛灭乱民。”
“这群乱民最多不过几千人,只要州师出马,顷刻便可平复。”我明知故问道,“侯爷,又何必舍近求远啊。”
“哎!”钱乔致老泪纵横,满目凄凉,“那日使臣一语中的,老朽毁就毁在手无亲兵啊,所以还请使臣鼎力相助,救我全家啊。”他哽咽着向我一揖。
看着他蜷曲的背脊,我站定脚步不再向前。
“使臣?”老贼神情有些紧张,生怕我不答应似的。
“无双夫人。”我柔声道。
“云卿,何事?”钱芙蓉转身走来,微胖的身体占去了好大一片阴影。
我托起她的手,笑道:“夫人,现在可有一个一步登天的好机会啊。”
“一步登天?”她瞪圆双眼,拔高了语调。
行走的队伍全都停了下来,众人不解看来。
“是啊。”我微微一哂,伸手指向五步之外的那个佝偻老头,“杀了他便可一步登天。”
“使臣,你疯了么?”钱乔致抬头,满目震惊。
我拽紧钱芙蓉,不给她退缩的机会:“你设计毒杀亲弟再嫁钱侗,即便成了又怎样?”
“疯了!疯了!”老贼嚷嚷着,干瘪的嘴巴不住轻抖。
十七姨太一把甩开侍的搀扶,一瞬不瞬地看来。
“云卿你胡说什么……”钱芙蓉心神不定地想要挣脱,“天宝明明就是钱侗派人杀的,和…和我有…有什么关系?”
“芙蓉,你怕什么?天下塌来还有我撑着呢。”我笑眯眯地看向老贼,“你杀了一个天宝,保不准你老爹不会老来得子,再生个地宝、金宝、银宝。钱侗已经死了,你今后下手又能嫁给谁呢?”
“西风!南风!”钱乔致切齿吼道。
两道身影如闪电直袭而来,我站在原地转眸一瞟。在二人近身瞬间,我抽出一记“雪凝寒风”,一记“霜冷南天”,裂身而过。
长剑投影在土壁上,坠的血滴被夸张放大。
转腕抖剑,喑……
秘道里回荡着悦耳的催命声。
一个、两个,最后四个护卫齐齐攻来,心头涌动着前所未有的快感。剑影如织,我游走在黑暗的边缘。一招三式,随着跳跃的光焰舞动。四道人影如枯叶,层层落下,最终归为死寂。
“来人啊!”钱乔致回过身,声嘶力竭地吼着,“龙秉!龙秉!”
哑裂的嗓音在秘道里回荡,而后软软消散,并无任何回应。
我翻身挡在他们求生的前途上,笑意暖暖地看向钱芙蓉:“现在只要杀了他,你就可名正言顺地拥有四州。”
钱芙蓉双眸越睁越大,闪动着野兽般的光芒:“是啊,死了个天宝,以后还会有地宝、金宝、银宝。老头子的眼中是永远没有我这个嫡的,不如……”
“芙蓉!”老贼不可置信地看去,头部突地抽搐起来,“你!你!”佝倌身子慢慢滑落。
“你!真是你?!”十七姨太撕心裂肺地叫着,眼眸变得通红,“还我儿子!还我儿子!”她拔下金钗,劈头散发地向钱芙蓉冲去,“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钱芙蓉一掌将弱不风的十七姨太扇倒:“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酒家,生了个哑巴儿子还想跟我争?自不量力!”她一咬牙,重重地踢向十七姨太的小腹。
“!”十七姨太的侍发起狠,将钱芙蓉撞倒在地,“你这个毒!我要替我家杀了你!”
两个人像疯狗一般扭打在一起,撕咬抓挠,好好的两张脸转眼便满是血痕。
“啊!”地上的十七姨太捂着肚子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老爷,我好疼!好疼啊!”
钱乔致躺在地上,口舌歪斜却讲不出话。
“痛!”十七姨太桂白的衣裙渐渐被红影染透,她惊慌失措地看着身下,绝望的表情让我心起怜悯。我趔趄长剑,上前便要将她扶起。忽地钱芙蓉一个撞头将侍击倒,翻身爬起,狰狞地瞪大眼睛,咬牙切齿地将十七姨太一脚踹开。
“贱人!让你生!让你生!”她疯癫般地再踢,一脚重似一脚地泄愤,“我的!都是我的!钱家的一切都是我的!”
我一掌将这个疯尊飞,伸手探向十七姨太的鼻下,早已没了气息。身后的血水拖了一地,那身罗裙浸染红。
钱乔致仰躺着,身子已不能再动,只有那双眼死死地瞧着,瞧着他那个疯儿如何毁了他最后的血脉,瞧着、瞧着,不甘心、不瞑目地瞧着。
“!”侍扑倒在十七姨太的尸体上嚎啕大哭,“你!”她眼底尽是血丝,匍匐着捡起那根金钗,“啊!”她裂心大吼,向地上的钱芙蓉冲去。
叫声戛然而止,一把长刀自侍腹部穿身而过。钱芙蓉双手握着死去侍卫的佩刀,面苍白地看着串身的子。
“杀了…”侍张开嘴,一口血直喷向钱芙蓉。她高举右手,秘向身下扎去。
钱芙蓉眼珠微凸,她的喉间Сhā着那根金钗,手脚抽搐着。几乎是同时,相对而面的两人身体软下,共赴黄泉。
这里看来真的是地陵了,其他人都已殉葬,只剩下我和墓主。
我慢慢蹲下,与那双怨毒的老目对视:“钱乔致,你这一生只做了一件好事。”
他中风似的抽动嘴角,挂下细长口水。
“虽然手段残忍了点,可毕竟是杀了钱侗。”我叹了口气,勾起真心真意的微笑,“十年终尝所愿,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开心的呢?”
逐渐混沌的老目闪过一缕光亮,既然你如此不甘,那我就给你个理由让你心服口服。
我托腮看着他,敛起嘴角:“我本不姓丰,十年前我只有六岁,眼睁睁看着娘亲被爹爹含泪射死,看着爹爹身中数箭血战沙场,看着养大我的子不堪受辱撞死在门边,看着哥哥将那头畜生怒杀,看着仅存的亲人一个个倒在身前。然后我被逼跳下酹月矶,十年磨一剑,我等的就是这一天。”
他眼神涣散着,再也聚不起光,终于慢慢地合上眼皮。
“看来你已经想起来了。”我站起身,挥剑将他的头颅斩下,“死无全尸,这誓可不是随便发的。”
众人沉沉睡了一地,再也无法改变长眠的体姿。
幽暗的秘道里响彻我一人的脚步,声声回响好似穿梭在往昔岁月。
眼前浮起一朵红蔷薇,颤巍巍地,绽放在韩府后园。
入口处的火苗跳着鬼魅的舞蹈,我走出记忆的十年,疲惫地转动石壁上的圆盘。
“嘎…嘎…嘎……”暗门怪叫着,向一侧缓缓滑开。
那道玄身影挺立在门边,火光在他清朗如雪的俊颜上落下修罗场里唯一的暖,
相顾无言,我静静地望进他的眸子,眼眶微涩。他站在那里,凤眸柔亮着如月清华。半晌,他举起左手,期待看来。一颗凉泪轻流动在眼脸上,如最后那片秋叶迟迟不肯落下。酸楚的情绪压抑在心头,在如钱密浮萍久久不愿散去。
“都过去了。”他清冽的嗓音如风催落了那滴泪,如雨点开了那片萍。
一步、两步,我慢慢走出阴影,走出幽暗如梦的秘道。我放心地交出右手,他偏冷的唇线隐约勾起,反手一扣将我紧紧握住。两人两影映在阴冷的石壁上,此身恍若置身黄泉。再次经过挂着钱侗尸身的铁钩时,修远将我拉到怀里,他长臂收紧止住了我身体难抑的颤动。
“别看。”他在我的鬓间耳语。
我下意识地埋进他的胸膛:“我没杀钱家人。”
“嗯。”
“我真的没有杀他们。”我重复着,不知是在说服谁。
“嗯,我信。”修远揽着我一步步向上走着。
心头回旋着的气息,让我很是恐惧:“也许哪一天。”我攥着修远的锦衣,嘴角滑下一缕悲凉,“我也会变成杀人如麻的恶魔。”
“不会。”他声音简短而肯定。
我仰首看着他,只见凤眸如潭,幽深而温暖:“因为在那之前,我会将你拉回来。”
仿若荒原上的那缕长烟,静静地指引着前途,清淡然失邈远之意。压抑的胸间像是裂开了一道口,露出怦怦乱跳的真心。我几乎是一头撞进他的怀抱,用尽全力地环住他的窄腰,紧紧地、一辈子都不要放开。
“你要往前冲,我就陪着你。冲累了,我就守着你。”温暖的语调低沉溢出,充实着我的心房,“不用怕,卿卿。”他捧着我的脸庞,眸光如细阳暖照,“不论你选择什么样的前途,今后都不会一人上路。”
“修远……”爱恋不知何时已汹涌成潮,干涸的心田转眼已成沧海。
他按着石壁上的火把,笑得如掀般清雅:“准备好了么?”
我转身面向森暗的石门,自信满满地向他颔首。
随着石门的开启,惊天火光陡然将我身后的暗影吞噬。喊杀声、哀嚎声不绝于耳,到处是鲜血淋漓。心仲没有堕落的恐惧,因为始终有人与我同行。
…………
“义军誓不扰民!”
“请父老乡亲放心安寝!”
义军的传令兵驱马疾驰在街道上,洪亮的喊话声回荡在六街九衢。我身着束身镜甲,驾着踏雍穿城而过。临街的民宅商铺纷纷闭户,发出仓惶的吓声。
“吁!”我勒紧马缰,险些撞上急急奔来的阿律。
“这么快?”我翻身下马,疾步走上城楼。
“庆州州师就驻扎在距离汾城不过五十里的夏县,我们才刚夺了城门他们窘了。”阿律紧紧跟在身后,“巳门那边呢?”
“已经能看到庆州水师的军旗了。”我脚下不停地答道。
巳门是汾城唯一一道水门,义军虽然占据了这道城门却没有船舰相护,只要庆州水师以铁甲船相撞,不用很久即可攻陷。也因此五千义军在那儿驻守了三千人,也因此修远给我穿上银甲便将我驱离巳门。
我奔至墙边,扒着城垛向下看去。城下黑压压的一片,桂月下一面精致绣旗迎风展扬。
“樊?”我望着旗上斗字,念道。
“樊晔,庆州州师左将军。”古意再指向左侧,“大人请看那边。”
“冯?尤?”又是两面大旗。
“冯嘉、尤屠之,州师中将军和右将军。”古意颔首挺立,语词清晰地说道,“这三人不分别攻打另外几个城门,反而齐齐聚在酉门之下,这是由于酉门城墙最低、修缮极少,攻之极易。大人,不如让其他城门的义军全都聚集此处共同抗敌。”
“不。”我迎着风虚起双目,“守城求稳,怎可弃守他门,若被敌军发现,就悔之晚矣。”
“底下是庆州精锐三千,城上只有游勇八百。”古意不由恼声,“您看看他们的云桥和临车,再看看义军手里的破铜烂铁。不集中兵力,怎能敌的过?”
“古意啊。”我指向城下,笑问,“说说,你都看到了什么?”
“大人,你是在开玩笑?”他忿忿瞪目。
我转过身,束起的长发随风横飞。我厉目扫向四下,看得兵士们纷纷垂眸。
“怎么?怕了?”我背着手,沿着嫱一路走去,“大家有没有想过为何庆州州师挂的不是军旗,而是三位将军的私旗?嗯?”
三两个人抬起头,满目犹疑。
“大家还有没有想过,底下的那群人明明比咱们多,攻城的武器明明尖锐难挡,可为何他们兵临城下只是按兵不动,丝毫没有攻城的迹象?”
“为何?”一个拿着铁戟的小伙子一出声,引得众人举步向前。
“为何?”“为何?”“大人请说。”
“打出私旗也就意味着他们出兵不为责任,而为私利。”我靠着冰凉的城墙,睨视下方,“有了私心就开始瞻前顾后,打过仗的都知道,攻城战中先攻者损兵最巨。樊冯尤三人谁也不愿吃着个亏,平白无故成为别人的垫脚石,所以也就踟蹰不前,只围不攻。”
“而且。”我昂首望向东边,“他们都知道只要水师杀入巳门,那酉门也就不攻自破。他们只要等着城门打开,便可大摇大摆地进城抢掠。”
“所以关键在巳门?”阿律接口道。
“是。”巳门是咽喉,而修远则是我的咽喉,所以绝对不能坐以待毙。思及此,我沉声道:“阿律。”
“大人。”
“你带人去钱府,将老贼值钱的东西全都给我拖过来。”
“是。”
“古意。”我再唤。
“大人。”
“你去调十车油过来。”我望着绕城缓流的护城河,浅浅勾起唇角,“本自有妙用。”
暗云如絮羞掩中天圆月,那刹间碾破琉璃万青。我划落长剑,士兵们人手一坛,趁黑将煤庸入护城河。
忽地,左后方强光乍显,因月而隐的暗影曳了满地。我心跳如鼓望向身后,橘火势冲天起,将东方映的如同白昼。
“水师来了!”“来了!”城下发出兴奋的高吼,刚才还萎靡坐地的士兵纷纷起身。
“立!”“立!”随着指令兵的叫喊,庞大的云桥和临车缓缓架起。
“樊家军准备!”“冯家军(尤家军)准备!”
“丁!丁!丁……”数十道银光划过,硕大的铁爪勾上吊桥。“走!”随着一声暴吼,百十个士兵拽着铁爪下的长绳,试图拉下吊桥。一旦吊桥沦陷,那护城河的功效也敬然无存,脆弱的城墙就将暴露在他们强大的攻城车具前。
我肃肃而立,拉弦满弓,让阿律点燃箭头的布绒。
“放!”我厉吼的瞬间,手中的火箭共着士兵们的火把飞向浸湿煤幽吊桥,落进浮着油膜的护城河中。
轰然间,护城河如一条火带,炙热的火光冲迎而上,吓得州师军士奔离驳岸。吊桥上缭绕的火舌沿着铁爪下的长绳鬼邪而下,烧断的绳线坠落在士兵们的身上,痛叫不绝于耳。
“镇定!镇定!”三军令见状大叫,“退!退!吾等坐等门启!”
半个时辰后,吊桥被烧得仅剩黑灰。因其他几门的效仿,护城河上的油膜不少反多,赤辣辣的火舌越燃越高,城垛边的义军都被熏红了脸。火河以西数丈外,三姓军士下马解鞍,倚着兵器懒懒而立。
“大人,都拇了。”阿律气喘吁吁。
“好。”我回身望着满满几十箱的金银珠宝,再看了看面酡红的义军们,再挥。
喑……
随着一声剑鸣,金光银光飞下城楼,全数砸到了当中的樊氏军列中。
“钱!”“真的!是真的!”樊家军队动起来。
“金元宝啊!够老子嫖十次魁了!”
“他娘的,冯字营的跑过来干什么?”
“尤字营的抢什么!这是老子的地盘,把元宝给老子放下!”
“去你的地盘!樊字营滚开!”
“你们也拿够了,该换我们冯(尤)字营了!”
“他娘的找打!兄弟们上!”
“操你娘的真来?”“早就看你们樊字营的不爽了!”
“打什么打!直接上刀子!”
我望着城下挥戈相向、贪财自乱的雇佣军,轻唤:“古意。”
“大人。”
“现在你各白了吧,真正的精锐,锐不在器而在心。城下的连散兵游勇都称不上,只是匪类。”我冷笑睨视,再给一千人我定能将他们全部包圆。
“轰!”没有任何预兆的巨响惊得我愣在原地,城上士兵反射地蹲下。
“轰!”又一声震天动地。
“是巳门方向!”阿律大叫。
“轰!”
东边火光擎天,烟熏火燎地扭曲了。
“轰!”
“大人!”古意和带来的十几个近卫纷纷围到我身侧。
“呵呵!”我咧开嘴角,迎着风,朗声大笑,“哈哈哈哈!”
“大人?!”
“轰!”一声比一声近,震得三姓士兵停止了斗殴。
“来了!”我平展双臂,迎风而立,“青国的水师来了!”
“啊!”义军们今头一次露出笑颜,“太好了!太好了!”
“你为何如此笃定?”阿律将信将疑地瞥了我一眼,随后压低嗓音,“又在忽悠人?”
我止住他的询问,示意大家侧耳倾听。
“轰!”
多让人振奋的炮声,如今在神鲲能熟练使用船炮的只有他啊。
雷厉风
“报!”城下传来大吼。
“嚷嚷什么!”主帅的声音显然有些不稳。
“十里之外探得一路大军!”
“真他娘的狗屎!”樊字旗下,银盔将军气急败坏地挥鞭,“打!打什么打!这下好了夏州和陕州的人都赶来了!还独吞个屁!”
“头儿!头儿!”马兵抱头躲避着鞭打,“夏州和陕州到这里至少也要两天,现在就赶来?怎么可能!”
这一句让将军停下了马鞭,卫兵举着火把,火光映红了他的眉间,有点像回光返照。
“去!再探!”樊晔大喊。
不待他合上两唇,就见一道金光快若流星径直飞来。
“头儿!”
樊晔暴睁双目,金的尾羽犹在他的嘴里微微颤动,穿出他后颈的箭尖凝着暗血滴,粘稠坠下。
“杀!”憾天骇地的浑厚齐吼动林而出,淹没了东边的炮响。
“是将军!”义军们兴奋的像一群孩子,眼中满是崇拜之情。
飞身立上嫱,不似十年前娘亲的绝望,我心潮澎湃地昂起头颅,以胜利者的姿态迎接那面“韩”字大旗。
长发一字横飞,我高举,与“神箭”月杀隔火笑望。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修远,此刻你的心情是否同我一样,如水凉……
双阙遥映龙凤影,踏破故国好风光。
张弥《战国记-名臣录》:天重二十四年正月十七,丰云卿使庆。时值前雍内乱,重金侯实归明王,庆州牧伯暗通雍主。前途艰险,卿偏向虎山。二十三野宿古琴台,卿诛反臣,收义军,入汾城。囚居二府,卿谈笑自若,杯盏间翻云覆雨。月华一笑,见者无不倾倒。卿巧促钱氏家变,于二月十五朝,引义军入府诛杀钱氏。卿亲率民兵战至三更,青水师都督雷厉风、伏波将军韩月箫引兵而至。其后五日,青军一鼓作气,连下前幽十六州。六月,前荆愍王贺帝御宇,以前幽六州礼,至此前幽四十三州尽没青土。卿智勇双全,兼具军功之文臣,当朝仅一。使庆归来,盛誉尽暗百。可谓丰郎独绝,世无其二。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东君吹雪上梅梢
章节字数:10605 更新时间:08-06-13 10:12
流水,清风,嫩黄梳柳,梅淡浓,在乱深处鸟鸣中。
青堤碧岸,如烟的晨雾里走来袅娜宫娥,纤纤小蛮在窄身宫装下堪比柳。
“胡说,长得最俊的明明就是三殿下。”
“七殿下!就是七殿下!”
抬水的两个宫互相叫劲,最后竟硬生生地横在路上挡去了其他宫的前行。
“三殿下!”
“七殿下!”
两人毫不相让,干脆将水桶放下,鼎似的瞪着眼。
“当然是三殿下最俊。”后面的宫娥应声道,“自殿下娶回了天骄公主,那声望可是远远超过了七殿下呢。”
“就是就是,连李公公都说那个位子三殿下是势在必得!”
“老话说的好,雁儿南飞鸣不长,翼国的公主再怎么厉害也敌不过秋家,最俊的当然还是七殿下。”
你一言我一语,汲水的宫娥停在嫩柳长堤边说得热闹,听得最后的小宫满头雾水、莫名其妙。
她们说的好像和俊不俊都没有关系吧,小宫一脸稚气地站在队尾,清澈的眸子疑惑地眨动着。
“三殿下!”“七殿下!”
两派争执难休,最后竟齐齐叉腰望向她:“平儿你说,十一位殿下中最俊的是谁?”
哎?小宫诧异瞪眼,无措地指了指自己。
“对,就是你!”
在众人或是威逼,或是压迫的眼神下,平儿慢慢地放下肩上的扁担,不安地搓了搓衣角:“九殿下……”她支吾着,像被微湿的空气润红了两颊。
“嗯?”年长的宫们微微倾身,柳眉微挑。
平儿抬起头,眼神略有闪躲,半晌像是坚定了决心,轻声道:“最俊的自然是九殿下。”这个,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啊。
“哈……”刚才还互不相让的两派突地相视一笑。
“咱们以前是不是也这样傻乎乎的?”
“呿,你那时就是个猴精了。”
“死丫头,看我不拧碎你那两片薄皮子!”
最先僵持的两人重归于好,架起扁担悠悠地走着,渐渐融入弥散的晨雾。
这是怎么回事?平儿垂手立在那里,茫然地看着前方。
“走吧,小丫头。”和她同挑水桶的宫笑嗔道,“你呀,到底还是年幼了些。”
呀…呀……
扁担在两人之间唱和着,发出轻快的声响。
“。”走了几步,小姑娘还是没耐住,嚅嚅问道,“刚才你们为什么……”小小的下巴微动,“为什么笑我?”
“平儿,你来外庭当差也有两个月了吧。”
“嗯。”虽然宫不回头就炕见后面,她还是很用劲地点了点头。
“在外庭里,咱们抬头低望着的都是文武大臣,知道的自然要多些。”年长宫换了个肩,平儿也跟着移动扁担,“有些事情不是表面上那样,你明白么?”
细细眉头微皱,平儿想了会,还是满头雾水:“可是最俊的明明是……”
“平儿,我问你。”宫出声打断,“连刚刚十五的十六殿下都有了孩子,九殿下为何早过弱冠却无子无?”
“没有?”小丫头惊叫失声,于柳叶下穿过,“难道是……怀不了?”
嚅嚅齿音催的柳树后一阵抽吸,祝庭圭小心地打量那双目。早朝后他特地在隐秘的柳堤堵住这位,原是想继续七殿下的计划,没想到正碰到晨汲的宫。为了不被发现,没法子只得硬着头皮听她们叽叽喳喳,却没想听到了这些议论。
怀不了?这对男人来说可是天大的耻辱啊。
思及此,他不再觑。却见那双目如幽幽深潭,未起丝毫波澜。
“怀当然是能怀上。”清晰的声传来,“只是生不下来啊。”
“哎?”略微稚嫩的语调。
“嗯,生不下来。”偏年长的人一再确认,“九殿下的侍每每有妊都会滑胎。”
“滑…滑…滑胎?”
“据我大内的说。”长宫警惕地看了看四下,这才轻声道,“王后娘娘和华娘娘因为记恨逝去的贵娘娘,所以暗做手脚不让九殿下有后呢。”
“不会吧……”平儿呆楞在原地,同挑扁担的宫跟着一滞,桶里泼剌出半瓢水。
真的?树后祝庭圭暗自好奇,怪不得啊,怪不得九殿下没有一儿半。他刚要笑,一想到这次的目的,又不由暗恼。若是真的,九殿下怕是恨死了王后娘娘和七殿下,那又该如何劝服他啊。唉唉,这两个人就不能走远些说么!
弱柳纤纤,红漆扁担再次呀呀唱和,晨雾在明媚的光里渐淡、渐淡。
“平儿你说,最俊的还是九殿下么?”世故的声掩盖了燕雀的百啭千啼。
“……”
万条丝绦嫋嫋垂落,一剪红影于轻黄浅绿之中。风抚起了他的袍角,却未吹皱眼潭。
“好吧,就算不是九殿下,最俊的也不是那两位啊。”小丫头不甘心地咕哝着,“们看到礼部的那位大人,不都瞧直了眼么……”
前头的宫叹了口气,幽幽道:“根本就是两回事啊,再过几年你自然明白。”
什么嘛!小丫头撇了撇嘴,懵懂的心绪潜藏入绮绣里。
“那位大人走了两天了,只可惜那样的笑颜,哎,再也炕见了……”
叹惋声声勾画出那张如颜,这梅眼柳腮的日不觉撩起祝庭圭心底的浅愁。是啊,虽说是政敌,可就这么去了,那样的确实可惜了。窄身宫袍渐行渐远,祝庭圭收起愁再瞧去。适才平波如镜的目微凝,眼前这人优的远山眉拢起几分怒意。
果然,礼部那位果然是这位的心头肉啊。若抓着这块痛处不放,这位怕是会冲冠一怒,如他们所愿成吧。
祝庭圭转了转精明而过外显的眼珠,拱手道:“殿下可看完了?”
眉间的异悄悄散去,凌翼然徐徐抬眸,玉指间自那本密折上轻轻划过。“嗯。”他轻吟着,优唇形微地上扬。
“那……”祝庭圭面上不动,心头却涌起期盼。
凌翼然懒散地拨开眼前的柳丝,淡瞥而去:“如果左相和三哥真如折上所述罪条累累,那应该先呈给父王,而后再由刑狱寺洛太卿亲审。”他的声音带着漫不经心,与轻暖的日分外契合,“如今你却来找本殿,哼~七哥的样是越来越多了啊。”
祝庭圭讨好的笑容瞬间挂落,以往只觉得这位眼波迷离,像是对什么都不上心。如今方知自己错了,且是大错特错啊。他后脊窜起一阵寒,眼珠心虚地乱瞟:“您别多心,七殿下也是为您好啊。”他牙根一咬,像是鼓足了八辈子的勇气这才敢稍稍抬眼,“殿下,您想随波逐流也要看清水流的方向,若如浮萍零落泥沼,再想脱身怕就难了。”
“哦?”凌翼然半耷眼皮,走神似的望着湖光倒影,“这么说来,七哥是在担心我?”
“正是啊,殿下。”祝庭圭声音微哑,语调极之诚恳,“七殿下常说兄弟中就属九殿下最与世无争,这样的子生在平常百姓家也就算了,可在王族里……”
凌翼然眉梢微动,凝神道:“在王族里又怎样?”
终于提起兴致了么,好兆头!祝庭圭迎着冉冉丽日,长叹一声:“可在王族里怕是难以永寿啊。”
眉头锁得更深,凌翼然俊颜覆上一层隐忧之,多完的一张面具呐。
“自娶了天骄公主后,三殿下的马车从驷马换成了八骏。八骏啊,那可是王上出巡的规格。”
“呵呵。”凌翼然不以为然地笑开,“连父王都没说,想必是默许了吧。”
真是一拳头打到了棉上,祝庭圭承受住这软绵绵的打击,不甘心再挑拨:“听说殿下您的车架昨日被八骏撞坏了,不知是不是流言呢。”他扫一眼,见凌翼然面不豫,心道戳到了点子上,“三殿下还未御宇就如此跋扈,更何况他登极之后呢。再说三殿下对您的母家出身向阑屑,等到他大权在握又岂会让您好过?”
目遽紧,软软的眼神中透出几分厉。
原来这尊泥菩萨也有脾气,好,很好。祝庭圭心头暗喜,继续道:“最近后宫封绶之争您又不是不知道,三殿下费尽心机想让王上封华娘娘为贵,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臣工们都说三殿下这是为今后登极而尊母,可庭圭然以为然。”他看着那双远山眉高高一挑,心知凌翼然上了套,不由语调轻快起来,“按祖制,王陵主墓为一后一随葬。一后自然是王后,这一是为贵。王上仅封过一个贵,那便是殿下的母——敏惠恭和王贵,贵娘娘的棺椁如今已停在羽山王陵主墓之中。可如若华娘娘也被封为王贵,等到三殿下继承大宝,那殿下的母怕是要被迫移棺,将主墓右室让与未来君王的亲母了。”
迷蒙眸骤凝,凌翼然背着阳,双目凌厉地剜向眼前。好一个祝庭圭,竟戳到了他的软肋,七哥啊七哥,你的爪牙倒挺尖利!
“羽山王陵在十五年前开建,选址、选材皆由时任工部尚书的左相大人经办。”祝庭圭暗示地看向密折,“上次台阁迁职,下由吏部调到了工部,经过数月详查。下发现左相大人长期私扣工程款项,仅羽山王陵一项就有八十万两。下手上有十足的证据,您要不信请再细看密折。”
凌翼然慢悠悠地再次打开八折奏疏,湖面粼粼波光映入他深深眼潭,揉碎了银的细纹。
信,如何不信?他再不信别人,能不信自己么?是啊,七哥看到的都是他凌翼然想让他看到的。先前若不是卿卿拦着,路温、何猛那几个书呆定会上七哥的当。那个让他心痒的姑娘虽会防人,然算计人,真可惜了那个丽又聪明的小脑瓜。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好容易搜集的证据为何不用?只不过用的人掉了个个儿,换成了七哥的人。
柔亮的银光交织在他微卷的睫下,徒增一抹逼人的妖魅。他隔着柳帘瞧着,瞧着祝庭圭那张口沫横飞的嘴。
还好娶了那个天骄公主的是三哥啊,娇骄二人沆瀣一气,搅得朝堂、王室不得安宁。而父王却也不加阻止,这一反常举动被臣子们误读为默许。一来二去,竟让他那个城府颇深的七哥也坐不住了。想让他手中的寒族势力成为出头鸟,打响倒三哥的第一炮?
呵呵,这算盘打的可真够精的。若烈侯党果真的被重创,那三哥手下的华族定恨他入骨,到头来做收渔翁之利的又是谁呢?嗯?
可是,这个渔翁他也想当啊,不仅是想,而是当定了!
“殿下您说呢?”祝庭圭说的两唇干涩,他自信满满地望向那个徒有其表的九殿下,只等着一句答应了。
“嗯。”凌翼然沉吟片刻,带着几分犹疑缓缓开口,“让本殿再想想。”
想!想什么啊!祝庭圭面一僵,在心中忿忿怒吼,敢情儿,刚才这位当他在无聊闲扯?都火烧眉毛了,这位还漫不经心的。混蛋,这样黏黏乎乎的子让他这个书生都想冒粗话,可恶!可恶!
好容易按捺下想要掐死九殿下的冲动,祝庭圭柔化了僵硬的表情,轻轻再道,这一次堪称直击面门:“难道殿下不想为丰尚书报仇么?”
报仇?目危险虚起,眼波依旧平静,却隐见涟漪。
“丰大人此次使庆,三殿下可是下足了功夫。不但安Сhā了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朱明德,还将近卫一半换成了自己的人。尚书大人此番西行,怕是凶多吉少。”祝庭圭暧昧看去,叹道,“真可怜那般娇弱的人,殿下难道不想为丰大人讨回公道么?”
“哼!要讨公道等她回来自己去讨。”凌翼然脸抹青,眸中难掩厌恶,“祝侍郎,你未免管的太多了吧!”
“殿下!殿下!”
不再虚与委蛇,凌翼然红袖一挥,举步离去。
凶多吉少?她要想搏命,也要看看他允不允!
袖风过处,吹落柳上光。
…………
三分,二分看月,一分思煞人。
天上掀缓缓流动,一弯弦月忽明忽没。云过处,地上烙印一道如画剪影。杏黄的月光柔亮了草水泽,凌翼然披着锦袍倚坐在石桌边,兀自斟饮。
已经是第六日了啊,该过酹河了吧。
醇的醪滑入唇,他饮下孤月光。
若是他,定会在入庆之前下手将那粒“坏子”除去,不知道卿卿是否与他心有灵犀?
松影在地上婆娑,里弥漫着梅的气。
他已上了奏折,救着父王的朱批。竹肃怕是等不及了吧,而他亦如此。他凌翼然习惯掌控,自以为这份情、这个人也不例外。殊不知被掌控的却是他自己。待隐隐觉着不对时,却惊见自己已经走了那么远,已经陷的那么深,已经再难回头。
自母逝后,他在日最难眠。而自她去后,他却发现情在不能醒。
回来吧,快点回来吧。像被风熏醉了情丝,一颗心止不住的发酸漾柔,他已经开始想念那个倔卿卿了。恨不得将她碾成沫、化入酒,再一口吞下去。
想到这,他仰首咽酒,灵巧的舌尖轻拭唇角,将溢出的酒泉一一舔尽,不留点滴。
“九哥!”水榭外传来一声急吼,硬生生打破了他的思绪。
凌翼然半垂眼睫,以掩住眸中的不悦:“十二弟,你怎门来。”他语调微扬好似含笑,可笑意却未抵心间。
凌默然大大咧咧地坐下,毫不客气地倒了杯酒,润了润喉:“这刚要出门就听见盼儿身体不适,所以才晚了片刻。”
“哦?弟身子不爽利?”凌翼然微微调整坐姿,藏在衣摺里的梅瓣沿着细滑的丝绸缓缓滑落。
“九哥!”凌默然双眸微颤,浓黑的眉头攒了又攒,“兄弟中只有你肯叫盼儿一声弟,真谢了!”
“哎,你我一处长大,说谢字就太生分了。”凌翼然笑着,正是目迷离,熏然无比。
“嗯。”十二重重颔首,轻叹道,“这几天盼儿吃也吃不下,不时干呕,我还以为她有身子了。”
凌翼然含了口醪,眼眸微虚,不可能。
“结果太医来瞧了,说只是脾胃虚弱而已。”凌默然闷闷地咽下一口酒,“盼儿很失望,我也有点。不过,以后总会有的。”
“嗯。”凌翼然随声附豪,唇畔却隐显着笑意。
有了孩子,人就有了私心,棋子也就脱离掌控。孩子?打从她进了无焰门,就已经不可能了。这一切成璧做的天衣无缝,连郝盼儿也毫不知情,就像宫里的那个人一样,一辈子都蒙在鼓里。
凌默然看着哥哥闷声不语,琢磨了片刻恍然大悟:“九哥,你也别伤心,孩子掉了也总会有的。改明儿弟弟给你送两个人,准保能开枝散叶。”
远山眉微挑,凌翼然似笑非笑地回道:“这就不劳十二弟操心了。”他的孩子是随便哪个人能生下的么?卿卿子嗣论还犹在耳边,他听之、信之,片刻不敢忘。
“九哥。”
“嗯?”
“我有事求你。”十二讨好地为他斟了杯酒。
“哦?”终于开口了?
“别人虽不知道,可我却清楚十几个兄弟中最聪明的就数九哥了。”
“少灌糖水,有事直说吧。”说吧,他正等着呢。
“九哥,你说董建林那个老匹夫到底厉害在哪里?”十二紧皱浓眉,方正的脸上满是疑,“都三天了,满朝文武都在弹劾他,父王攘无动作。难道真如外面传的,父王打算立三哥为储了?”
“你觉得呢?”凌翼然浅尝酒,红唇润泽。
“不会。”凌默然决然道,“连我都瞧不上他,就更别说父王了。在我心里,配登上那个位子的只有九哥。”
凌翼然含笑摇手:“默然,这种话你我私下说说也就罢了。”
“就算当着三哥、七哥的面,我也敢说!”十二一拍大腿,将酒盏重重搁下,“那两个人,我一个都不服!”
“默然,你醉了。”凌翼然唇边溢着笑,一双眸却定定无波,冷冷地映着十二的身影,厉厉地似要剥开他的胸膛。
真心还是假意?这决定了以后该不该留你啊,十二弟。
“九哥,你怕什么!”凌默然两手搭在腿面上,正看去,“就算天塌下来,十二我陪你一块扛!上次要不是九哥密信传计,我早就葬身东海了,哪还有生擒雷厉风这样的功勋。而后我迎盼儿入门,要不是九哥不惜违背父王的命令来婚宴撑场面,我们怕已沦为云都的笑柄。所以九哥,只要你一句话,我凌默然这条命都是你的。”
凌翼然未发一言,只静静地饮着,中他的容颜有些模糊。隐晦的月下,微垂的俊颜镀着一层诡魅的银光,微湿的红唇几不可见地扬起,让人读不出他笑颜下的思绪:“灌了半天汤,你究竟求我什么,说吧。”
“九哥,你也知道我恨透了董建林那个老匹夫。”十二握紧了酒杯,嚅嚅道,“所以我也想趁机扳倒他。”
凌翼然挑起眉梢,颇有兴致地看着他:“然后~”
“请九哥给弟弟支支招吧。”十二挫败地垂下头,“朝堂上的东西我玩不来。”
“这样啊~”凌翼然放下酒盏慢慢站起,挺秀的身影倒映在湖面上,随着渐起的微浪荡着,漾着,起伏着轻快的波纹。
其实并不是董建林有本事,而是七哥他们没有打蛇三寸。他不急着出手就是想让事情闹大,就是想让左相一党将总账算到七哥头上。替死鬼,好一个替死鬼啊。
一阵清风揉碎了柔波,层层漾起的涟漪梦幻地吻着水致,未眠的鱼儿微地摆尾,激荡出妙的声响。
“默然。”湖面倒影微颤,他黑缎似的长发随风飘动,“不瞒你说,我还真有准备。”
“真的?!”十二兴奋站起,“快说,快说!”
他半转身,未束的长发凌乱地落在红长袍上。腰带松斜,不似平常那样系起。“我且问你,你想让董建林吁样的下场?”这声音些微偏柔。
“怎样的下场?”十二有些茫然。
“是啊。”凌翼然拢着披肩的袍子,看似漫不经心地踱步,“我这有三本折子,想让他家破人亡第一本就足够,若想将他五马分尸再上第二本即可。”那双瞳异样璀璨,嗓音轻柔到让人寒,“假如你还想拉下三哥,那就要看这第三本了~”
…………
“啪!”御书房发出巨响,惊得当职的内侍个个缩颈。
压抑的闷咳沉淀在帘后,凌准脊背佝偻,难掩病态:“混账!”随着身体的震动,他手中那本密折微颤。望着案上这一本、两本,加上手中一共三本“亲启密奏”的封事,他不得不正视胸中的怒火。
他,凌准,作为青国开国以来最英明的君主。他不似高祖越王那样试图建立一个纯净的王朝。毕竟“”字两个口,一口吃钱,一口办事。在一个清廉的庸和一个贪污的能臣之中,他情愿任用后者。只要吃钱的那口不越界,只要办事的那口很忠心,他会睁只眼闭只眼全当没看见,对董建林即是如此。
而今董氏却在他心纸走越远,渐渐走向嗜血的彼端。御笔在他清瘦的指间飞舞,一点、一撇、一折钩,这是“”字的宝盖,也是朝员头上象征贫的束冠。可宝盖下两个口并不自由惬意,他重重落笔,写下一个力透纸背的竖。不论是吃钱还是办事,都逃不过王权的牵制。
龙睛危险虚起,狠戾的目光落在了第一本封事上。
神鲲东陆俯卧着一条“龙”,一条赐予青国肥沃粮地,却又随时会怒吼的巨“龙”—赤江。这么多年他费尽心机、耗尽财力好容易降住了这条“龙”。天重这个年号已用了二十四年,就他的身体情况来看,应该由此而止。他注定完成不了霸业,可至少他做了一件连圣羡都未曾完成的伟事,大兴赤江工程。赤江两岸条石垒砌,方砖驳岸,在他的手下成为神鲲最驯服的河流。过去他大可以自诩为治水贤王,可如今看了工部郎何媚密疏,他才明白自己做了怎样一个大头王上!
“混账!”他握拳重锤,案上的文房四宝丁丁跳起。胸腔里显出杂音,他接过得显奉上的暖茶,润了润微甜的喉咙。
“研墨。”凌准冷冷命令道。
“是。”得显以言而行。
轻敲的指尖骤然停止,凌准淡淡一瞟:“要朱砂赤墨。”
得显就砚旋起的手忽地一滞,他转瞬便掩去了脸上的讶:“是。”
每次王上指明用朱砂赤墨,就预示着朝中有人命堪忧。朱砂,诛杀是也。
猩红的笔尖龙蛇飞动,御札上朱字血痕,苍茫劲削,墨骨融之间尽显决意。落完尾笔,凌准放下朱毫,探手取过玉玺。锐眸不经意地一扫,宽袖当下停于半空。
第二本密疏啊,如锥钻心。他凌准年少早慧,此生唯一一次的放纵便是暖儿。她是他心尖的那块嫩肉,是他身上的一块逆鳞。死后同|茓、黄泉续缘,作为君王,这是一个多么微小而卑微的愿望。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祈愿,董建林也在秘密颠覆。
移棺?将暖儿撵出羽山王陵?当他死了么!
“哗!”笔砚落了满地,御书房里的内侍虽不明所以,却都惶恐跪下。
随葬的两人他早就定下了,一个是他深爱的,一个是深爱他的。董建林如果你只有一张口吃多了,那还能给你留具全尸。现在连剩下的那张也不忠了,你就该做好准备以承受王的怒火!
微白的唇勾出浅浅的弧线,凌准不再掭墨,任由涩裂的笔尖从纸上刮过:不赦奸臣。
只四个字就将董建林定了,只四个字就可毁灭一个世家大族。不必再言,王的旨意洛太卿定一眼即明。
还有这第三本啊,凌准将御札交给得显,有些脱力地看着地上。密疏散乱茭叠,微黄的宣纸被朱墨污秽:翼使入朝,只知烈侯,而不知吾王……
够了,只一句就够了。淮然,梦该醒了。
凌准叹了口气,慢慢从座中站起。一步一步向外走去,极轻快,却又极沉重。
又是一年草绿,东君吹雪上梅梢。
御园里,白梅清绝似雪,粉梅嫣然如桃,唯一的一株红门寞倾城独立墙角。
“王上,那株红梅开了呢。”得显讨好地笑道。
梅是凌氏的族,即为王。而这株红梅还是高祖越王亲手栽下,在凌准二十岁封储前夕,他的父王文王凌默将一枝红敏下,亲手赐予了他。而今他也要进行同样的仪式,只不过……
“哼。”他薄唇微掀,剪下一枝盛极转败的粉梅,“赐予烈侯。”
小内侍合上漆盒,转身向奉天门跑去。
梅熏染着衣袍,凌准背手拿着金剪,徜徉于海之中。身后数十双眼睛紧张地注视着,注视着他慢慢走近那株红梅,注视着他缓缓抬起右臂,注视着他选定了一枝含苞的梅枝。
然后就交给耳朵吧,听听他们的新主子是谁,听听那悦耳的剪音。
“喀嚓。”毫不拖泥带水,“赐予荣侯。”
果然,果然是七殿下!有人惊喜有人忧,过去站错边的纷纷懊恼,只求今后保命就好。
得显恭顺上前,他摊开两手只等着王上将金剪放下。却见明黄的衣角掠过眼前,径直向雪海中走去。
王上……内侍长哑然。
哎,又着了那个孩子的道啊。凌准面有些恼,唇畔却带着笑。
何猛、聿宁、小十二,上书的三人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可他们身上的引线全在一个人的手里。密疏封事上给君王,矿即焚。只要他不说,被打压的左相党定会将总账算在小七头上。可是也要他凌准不说啊,这是在给他选择?逼青国的至上君王表态?
他几乎可以听闻小九恣意的语调:我或是七哥,您瞧着办吧~
哼!好狂的姿态!
“劈啊!”
梅枝夭折在他掌心,望着零落的雨,他既恼且笑:“不孝子!”
身后的得显猛然瞪眼,王上的语调几近怨怪,带着些许平民彩。
此儿类他!
不,这样的手段和心思,虽然他不愿承认,但较之小九,他的确老了,老了啊……
冬雪已逝,梅将发。
潜虬幽姿,逐浪淘沙。
天鹏展翼,气掩云霞。
万籁生山,百川海纳。
允之允之,将白梅允之,就让你踩着为父的脊背,直上云霄而去!
“此赐予凌翼然。”
…………
“白梅?”
四人八眼,神态各异地看着秘瓷瓶里的那枝梅。
“白的啊。”路温瞪大眼一再确定,失望的情绪在胸口蔓延。
那枝别有意味的红梅如今盛开在荣侯府里……
橘的灯火熏染着,为此次密会注入了一分别样彩。
“呵呵。”突地两声,聿宁与洛寅相视一笑。在路温的惊愕中,两人慢慢起身,朝着上座的凌翼然行了君王之礼。
三跪,九叩。
“臣洛寅(聿宁),参见陛下!”
陛……陛…陛下?路温瞠目结舌地看着霸气未敛的九殿下,不跌坐在地。这个称谓连王都不能擅用,只有……
“主上。”洛寅抬起清矍瘦颜,眸中难掩兴奋,“恭贺主上获得王意。”
“洛大人、聿大人。”路温满脸疑看去,“下愚钝,敢问……”
聿宁笑道:“茂才,你可知梅在王室代表了什么?”
“王啊。”青国人都知道。
“那给王加一个白帽子,又是什么?”
是…是……是!
路温呼吸骤停,狂乱的心几乎破胸而出:“陛下!”
主座那人俊的面容氤氲着凛然之气,他淡睨座下,眼中尽是涟涟精光。玉的指间轻抚过那枝白梅,殷红的唇角微地勾起,惊了。
雪梅,你将不是王,而是皇!
窗外惊雷乍响,二月啊二月,伴着细雨悄悄淋下……
…………
云都的雨时至时歇,一场又一场冲淡了菜市口左相一党近百人的鲜血,一场又一场霉化了新婚烈侯那颗被圈的心,一场又一场洗净了荣侯门上的尘迹,一场又一场湿润了二月里来的第一个好消息。
“赢了!”兴奋的吼声震彻街巷,打散了淅淅沥沥的雨,“韩将军、雷将军连破前幽十六州!叛国钱氏被丰尚书一举诛灭!”
“啪!”“啪!”沿街的木窗被纷纷撑起。
“钱老狗死了?”云都有不少前幽遗民。
“嗯!”报信的年轻人抹开脸上的雨水,举臂大吼,“老狗下地狱了!”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一名甲老人含泪跪下,“韩柏青将军,您可以瞑目了!”
“翠儿!快回去收拾东西,咱们去庆州看你姥姥去!”胖人两手微颤地收拾起铺子,喉间不住哽咽,“没想到还淤见的一天,没想到……”
“三日后,凯旋!”
…………
二月二十四,西陵门外,百余朝冒雨迎候。
烟雨濛濛,诗化了长恨坡。
远山,碧水,墨以植骨,以融神。
绿的心情在凌翼然的胸口泛滥成灾,缓缓而又急切,安静却又喧嚣。
收服义军,离间二钱,亏她想得到,亏她做的到啊。心头像有千百只小虫在乱爬,痒痒麻麻的让他有些无措。
这个姑娘,他绝不,绝不放过她!
隐隐的马蹄声自烟雾缭绕出传来,百不翘首。
枝头犹有未开的,微雨洗净尘,酝造出可人。一抹内敛清雅的紫带着几许轻狂,黯淡了千里碧。
“驾!”马蹄嘚嘚,飞溅着雨,阵阵清风可叹快哉。
“驾!”“驾!”烟紫身后是天兵骠骑,惊天动地的马响震彻着每个人的心房。
近了,近了,那张惑人的笑颜,如半,浅带露。
“云都!我们回来了!”清亮一声冲上九重霄。
长恨坡上凌翼然露出澄净的微笑,就在这惊鸿一瞥的刹那……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春心初绽 一水连心 上
章节字数:10432 更新时间:08-06-13 10:13
青萍之末,发藻台下。一鸯戏水,两鸳摆尾。
止则相耦,飞则成双。天道有迁,人理无常。
哎,真是人理无常啊……
纜乳芟拢朱雀看着一坐一站的两“鸳”,身体不由发颤:冷啊,真的轰。
半璧月明,暮三月的暖风袅娜行过。
一剪红影倚坐栏,阴柔的目斜斜一挑,凌厉的眸光伴着杏黄月落在了栏外。望着那个目空一切的景阑,他不由想起几日前御书房里的那次谈话……
“踏、踏、踏。”明黄的袍角在眼前飘动,几近可闻的杂音从绣着飞龙的胸口传出,他该庆幸父王不再向自己隐瞒病情么?
“好啊……好啊……”他诧异抬眸,正对父王璀璨的双眼,“定侯也是你这边的么?小九?”
闻言他微恼地虚起目,瞬间了然。
“哼!还装?定侯勇猛为归顺义军所称颂,你当我老眼昏什么都炕到么?”凌准似怒非怒地横了他一眼,灰白的胡须微抖,“翼然,你还有什么底牌,为父好想知道啊。”
胸口酸气直冲上脸颊,几乎要将他的面具毁掉。“那就请父王静心观局吧~”一呼一吸,他微笑、微笑,再微笑……
三月的风吻了唇,和暖的气息熏热了他胸口的酸气。
呕啊,被迫替给他戴绿帽的人掩饰,他能不呕么?
不仅呕,而且几、、呕、血!
一念及此,发侥酸气喷薄而出:“定侯,本殿那么做可不是为了你。”
景阑挺俊的身形微转,冷然的凤眸溢出寒光。
那眼神,明白地吐露出四个字:彼此彼此。哎哎,就算定侯再惜字如金又怎样,该说的连他这个局外人也一眼就能瞧出来。是他太聪明了,还是这两位都太直白了?言律靠着廊柱,不住揉着太阳|茓。妖姬,房里的真是妖姬。
话说,这妖姬洗着洗着怎么就没声了?
言律瞟向南边的主房,烟碧的纱窗透出暧昧的橘光。哎,那只鸯啊,吻皱了几泓水?
“阿…切……”秀气的喷嚏声打破了庭院里乍寒乍暖的诡异气氛。
她?景阑一扫冷,眸光柔转向不远处的寝房,眼波如月下清泉,悄悄满溢。
“,您怎么睡着了!”房里传来张嬷嬷埋怨的声调。
“呜……”这一声有些迷糊,带着甜糯可人的味道,“轰……”
“快些起来,水都凉了!”
轻轻的水响划破了醉人的,浅浅的涟漪一圈一圈泛进了他们的心底。
“呵~”
“……”
两双带笑的眸子不期而遇,映出了对方的情动,这一次尴尬的相逢……
“哼!”默契十足的转身,如出一辙的吐息。
寒雾旋起,森森然笼罩了整个庭院。
“阿切!”惊天巨响自言律口鼻中发出,他揉了揉鼻子,欣喜地望向廊角。太好了!陪他发抖的人来了,“秋!哎,你端着什么?”说话,让他听听人声,在这儿站久了,很有堕入地狱的感觉啊。
“药。”秋站定,奇怪地看向院中。
言律闻了闻微苦的药气:“毒不是已经解了么?”
天下也只有定侯能解饕餮虫毒吧,以蛊治蛊,植入好狠斗勇的睚眦虫。待两败俱伤,再以泻药将毒虫引出体外,这个小子没中途断气还真命大。
“这碗是给大人的。”
答完,秋拔步便走,却被言律扯住:“那家伙什么时候生病了?我怎没知道?”
“是…是……”
假面映出薄红,自使庆之后秋便舍弃了真颜。即便秋不说,他和大人也明白,那张阴柔绝的脸已成为秋的心结。
“是定侯给的药。”妖的眸子乱瞟,鲜红滴的耳垂暴露了秋的羞赧,他嚅嚅含音道,“嗯……是大人的月信……”
腾地一下,言律的脸也涨成了关公,他状似潇洒地挥臂:“嗯嗯,快去吧!”
秋垂着筒步走过,待敲开了门稳稳地将药碗递进,门缝里映出一个老妪身影,好似耳语了间。他微微颔首,转身看向院中,眼神定定没有半分退却:“我家大人要睡了,请两位侯爷回吧。”
呀呀,不得了,这孩子胆儿可不瘦。言律抱着廊柱,止不住瞧。那两位的脸比天还黑啊,吹了半风,对着情敌磨牙吮血,好容易等到了现在。耳听着芙蓉出水,正是念丛生的当口却被叫停。折磨,这绝对是折磨。
“庆州一月,我家大人时时提防、难寐,还请两位侯爷见谅。”秋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请回吧。”
难寐啊,绵绵不绝的疼惜怜爱自迷离的目中流出。卿卿,当时你面对血仇,是兴奋之极,还是入骨哀伤?
痛到如此么?酸涩的滋味在景阑的胸口激荡,不过他也该庆幸,地陵中卿卿向他终于完全敞开心房。
几乎是同时,红黑两身锦袍微微后退,漾出浅浅流纹。
睡吧,他的(他的)姑娘。
蓦地,两双俊眸再次对上,锐利的目光通透了彼此的心语。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
我要杀了他。
当整个神鲲都在选边站的时候,他们却选择了同一边,这弯弯弦月下。
看着东西背道各散去的两“鸳”,言律长舒一口气:“你哪儿来的胆子,不错么!”
秋瘦弱的肩膀被重重一拍,霎时塌了下去。他险险地稳住身子,语调柔缓而坚定:“小声点,大人睡下了。”
言律再次举起的手掌瞬间坠落,他一扫脸上的玩笑之,抱胸看着:“记住我说过的话,不要对她动心。”
“我记得。”秋偏首看来,勾魂的媚眼满是坚定,坚定的好似能说服任何人,“她说过我是她弟弟,这个我永远不会忘。”
说完,举步离去,徒留言律呆楞廊角。
弟弟啊……他抬首望月,眼中蓄满哀伤。当他搏命归来,满怀忐忑地重逢时,那人也说过。
“阿律,那晚对不住,你还肯认我这个师兄么?”
师兄?师兄?他不要做兄弟,他要的是……
“其实,我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
什么?!晴天霹雳,正中他的命门。
“她身份高贵,原是我们这种人想都不敢想的。可是,为兄还是不由奢望。”
“那她喜欢你么?”他听见自己哑涩开口。
“是,我们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两情相悦!一颗心被这四个字剐的千瓣万瓣,原来一直是他在奢望。他一直盯着,盯着原本那人空无一物的腰间挂着浅红的络子,散动的穗须似在嘲笑他的痴心妄想。
“我和她已经易物定情,今后你看到那枚葫芦玉佩就明白了。”
葫芦玉佩,那人的家传宝玉啊。是他逼的么?逼的那人在一个月里就有两情相悦的情人?他张口问,却听那人含笑抢声。
“为兄已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师弟你欢喜么?”
他抬起头,却发现那人的眼中没有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原来,那只是一个绮丽的梦境。
“恭喜你,师兄。”他听到心碎的声音,很轻、很轻……
爬出苦涩的记忆,言律举起灯勺,掩灭了宫灯中的烛火。
妖姬啊妖姬,为何我的不是你?唇缘染着一丝苦笑,言律再举臂。
一盏、两盏……
摇曳的烛火明灭在融融,明灭在苍凉泪里。
…………
三月半,雨又缠绵了几日,滴滴答答的雨声黏腻在心头。湿漉漉的,如百虫穿骸,让人极不爽利。
雕木窗下,荣侯凌彻然慢慢合起奏本,白日里温润的容颜如今堆满了冷:“已经定下了?”
谁人都知会试的名次对殿试至关重要,如不出意外,状元、探、榜眼只不过是会试一甲三人之间的变动罢了。
右相容克洵瞧着眼前的主子兼婿,微微颔首:“定下了,今日丰少初会同另两位副考将我们几个一品,还有那个聿元仲一起请到了凤藻院。”他语带不屑,声调颇冷。
凌彻然觑了他一眼,当下明白岳丈大人还在记恨被聿宁架空夺权一事。
“看了会试三甲,老夫当时气得摔本子。”容克洵指着帛书上的前几个人名,怒道,“莫提那会元,就是二甲前五名里都没有一个华族子弟,这分明是在拉党结派!”他气得直喘,牛饮下一杯温茶,“可那丰少初却说此次闱采用糊名制,生员的卷子收上来一律将姓名籍贯隐去,而后再由国子监的书簿们誊抄。他们阅的都是统一了笔迹的副本,想假也假不了。”
“原例名制是这个意思,看来这个丰少初是早有打算……”凌彻然起身踱了两步,“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城府,怪不得父王有意擢升他为下任左相啊。”
“一个嘴上无毛的小子也不怕爬得太快闪了腰?”容克洵将瓷杯重重一搁,茶水蜿蜒在桌角。一个丰少初,一个聿元仲,光看着这两个年轻后辈,就让他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一种即便在与董建林缠斗的二十年里也未曾有过的疲累。
凌彻然滞住脚步,偏首回睨:“岳父如果联合那几位,这件事怕也成不了,怎么?”
“哎!”容克洵长叹道,“那四名一品中真正向着我们的也只有上密那个见风使舵的小人啊。”可悲,可叹,怎么沦落到这般惨?
嗯,自从御赐红梅、王意明朗后,上密就同三哥割袍断义,红心满满地站回了自己这边。凌彻然沉思片刻,再问:“那洛太卿呢?”
容克洵气恼地挥挥手:“洛无矩虽然站在我们这边,可此人心思缜密、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表态。”(洛寅,字无矩。)
凌彻然缓步走向一方榉木架,富贵逼人的镂银瓶里Сhā着那枝寓意非凡的红梅,只不过为保红梅永不谢,每朵蕾都被淋上了一层薄蜡。真真腊里看,有些矫情有些假。
“剩下的两人。”他抚着一朵蜡,微掀薄唇,“监察院的何御史为人刚正不阿,自是站在理字那边。”话到这,他手上略颤,只听清脆一声,蜡落下,“就是说,丰少初却无作假?”
容克洵撇了撇胡须,不情愿地启唇:“后来搬出了原卷,何岩那块硬石头看了后却说二甲第六也应给排名稍后的寒族子弟,而不是我门下的涂兰成。”
“照说武所的萧太尉出自门第观念最为保守的洛川,他应该会力阻到底吧。”凌彻然喃道。
“殿下你忘了么?萧家和董氏可是三代姻亲啊。”
闻言,凌彻然微楞。一勤董建林等人血撒菜市口那时起就已注定,残余的烈侯党就只剩一边可站,那就是他的反面。可这为何让他有了种替人背黑锅的错觉?迷惑的眸子紧盯那枝蜡包红梅,他心口有些惴惴。真的只是错觉么?
望着闪烁的烛火,容克洵有些了悟,与其说对那两人力不从心,不如说对如今的朝局使不上力,疲累原来根植在这里。
“那厢三殿下还虎气犹存,这厢九殿下就展翼而起。殿下啊,这储君的路还长着呢。”容克洵靠在椅背上,气虚道,“三殿下再不济还有一个亲兄,当年二殿下虽被发配到边关,可他在西北可没有闲着,手上多多少少还有两万精兵。而丰少初此次西行非但没死,反而收服了五千义军。再加上韩月杀对他颇有几分赏识,这下可就更难办了。”
兵,兵,他凌彻然缺的就是军权啊。手中没有利器,那个御座也坐不安心。如果有了韩月杀,有了韩家十万天兵,那……
思及此,凌彻然沉凝温眸,撩袍坐下:“不如一箭双雕。”
“一箭双雕?”容克洵瞠目。
“先让蛟城韩氏同丰少初反目,而后再将韩月杀揽至本殿麾下!”
噼啪,纱灯爆出烛,映出温眸中的毒辣。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
…………
丑年的闱,于这场喃喃絮雨中尘埃落定。
一如常例,进士及第“三鼎甲”果然就是会试的头三名。不过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进士出身的二甲竟无一名华族子弟,而这正出自凌准的钦点。
雨过天晴后的第四日,三年一度的琼林宴在青宫南门的琼林苑如期举行。当日适逢巳节,由王后娘娘提议,雅会男的曲水流觞宴也一并开席。
云都闺阁中意无极,少们渴爱的心悄然萌动。
思欢久,不爱独枝莲,只惜同心藕。
风知君意,舒柳眼,点唇,轻卷琼林苑中分隔阴阳的碍眼帷幔。楚楚柳腰,含情唇不时招摇在帘角,比那熏然风更能撩动男子的心弦。
难得的抒情日,久居深院的大茧秀纷纷抛下矜持,隔着帷幔捕捉心上人的身形,而后……
“左相大人!”轻柔的低唤,隐着一丝羞赧,“请大人收下。”
两片丝幔相接处,伸出一只白嫩藕臂,经由腕间的金镯陪衬,更显纤纤。
丰云卿咬着唇,正思量着如何委婉拒绝却又不伤心,就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沉唤:“哎!少初!”
帘后的子像惊了魂的白兔,指间的绣帕瞬间飘落,佳人带着三分恼意、三分羞涩、三分不安轻步离去。
“怎样?我又救你一回!”雷厉风露出白牙,难掩海盗本。
“谢了,谢了。”丰云卿拱手作揖,面上尽是庆幸。
雷厉风猿臂一伸,弯腰勾起地上的绣帕,粉的丝绢上绣着一对戏水鸳鸯:“心如斯?”他移开眼将丰云卿上上下下打量了个仔细,蜜的脸上满是疑惑。
“怎麽了?”丰云卿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绛红袍,这是正一品的颜,“有哪里不对?”
雷厉风也不答话,只是平掌自丰云卿的头顶划过,而后贴在自己的肩侧:“比身高,你就这点。”迎着光,雷厉风再隔空比出他的身形,“论体格,你简直一吹竟。”
“然后?”丰云卿似笑非笑地挑眉。
“云都子都喜欢你这样的么?光我看到就有六个了吧。”他拎着丝帕,仍是满脸疑惑,“不仅是未出嫁的闺,就是拖儿带的老人都对你垂涎三尺。昨儿雪儿还跟我说,你同聿尚书、宁侯还有定侯并列为云都媒婆眼中的四块肥肉。”雷厉风抚着下巴,笑着补充道,“对了对了,无聊人士还给你们取了个封号,叫四季贵人。”
丰云卿俏脸微僵,四季贵人?还四季豆呢……
“说你是融融柳月,一笑倾人国。宁侯是赫赫夏南风,赤红轻碧。聿尚书是……”他抚着额,想了半晌,恼怒咒骂道,“都是谁想的,保媒拉纤还玩文绉绉的活儿!”
“聿尚书是淡淡秋清,飒然疏雨至。定侯是肃肃冬山雪,遥望寒已知。”升至礼部侍郎的路温貌似不经意地拈过那方丝帕,老母鸡似的领着诸人打他们身前经过,新晋二甲的进士纷纷向丰云卿行礼。
“这四位大人都是相貌俊、位高权重,且正室空悬。”路温回首一望,满眼戏谑,“据我所知,咱们左相大人可是力压另三位,成为媒册上的头一人呢!”
他身后的进士笑又不敢笑,一个个脸都憋成了猪肝。
“哦?”丰云卿不恼不怒,勾唇坏笑,“茂才啊,你哪来的闲情逸致去研究媒册,莫不是相中了哪家千金吧。”
闻言,路温身形一颤,脚步略微不稳。
“不用本多言你也各白,那帕子的主人就是……”丰云卿婉转扬声,勾得众人好奇难抑。
路温两脚相绊,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抚着帽,回首谄笑:“快开宴了,大人也请早些上席吧。”
“好啊。”丰云卿灿然一笑,不觉光满眼,看得年轻士子情波荡漾,待回神个个却又羞恼仓惶地背起《礼经》。
差点堕入万劫不复之地啊,原本想要寻觅佳人的心霎时冷却,进士们跟在路温身后逃似的离去。
“梨雪没看上你真是……”雷厉风收回愣怔的目光,咧笑道,“真是我的幸运。”
“那就对她好些。”丰云卿直起画扇,轻轻敲着雷厉风厚实的胸膛,“要是让我知道她受了委屈,我可会毫不犹豫地接手。”她风雅之极地打开画扇,唇缘勾出一庭,“毕竟,喜欢上我可是很容易的。”
“你!你!你!”雷厉风难以置信地向后退了两步,忿红了蜜脸皮,“你休想!”
“嗯嗯,希望吧。”她带着敷衍的语调,如愿激起了雷厉风的更强警觉。
“等送走了你师兄和师,我和梨雪就拜堂!”雷厉风如雄虎一般紧盯着自己的地盘。
“哦?梨雪她同意了?”她眨着眼一语道破天机。
啧啧,前几日大还说呢,她很享受海盗好逑的滋味,成亲怕只是这个土匪头子一头热吧。
“哼!”雷厉风不屑地瞥了一眼丰云卿的小身板、小体格,“办法么多得是,就看你有没有本事。”
“本事?什么本事?”丰云卿扇着风,鬓角青丝柔软飞舞。
“梧雨兄那就是本事!”雷厉风以拳捶掌,面露羡,“再七个月,他就升格为爹了。不行,我雷厉风绝不能落后!”说着睨视了身侧的红脸小关公,“你娘个什么?是爷们儿就不说二话,有哪个男人不想风一度的。你一个毛头小子想和我抢人?再等十年吧!”
语落洒笑离去,只留新任左相愣在原地。
风一度么?她垂眸想着,将那股画扇一折一折完全打开。
扇面上弦月弯弯,满地落红阑,细白的指间抚上那行题字:月应有时。
她的画,他的字,谁的情思?
噗噗,心湖泛着小小的气泡,一个一个轻轻上浮,最后迎着阳清脆绽开,弥漫着醉人的味道。
她抬起头,只见心爱的那人含笑走来。她抚着胸口,仿佛只能听见自己蓬勃的心跳,无边蔓延在眼角。
“卿卿。”景阑无声掀唇,传音至她的耳际。
丰云卿脸上一阵热,像被人看破了心思:“修远……”
光下两人并肩走着,交织的身影映在烟染帷幔上,勾勒出最唯的。
一眼、两眼,丰云卿觑着景阑飘动的宽袖。不知道今天有几个姑娘像修远示好,这样看着袖袋好像不是很鼓。她刚要投出确定的第三眼,不想却被那双凤眸牢牢锁住。
“卿卿想看么?”景阑扬起袖袍,天生冷意的俊颜染上一抹暖。
“嗯,嗯。”丰云卿清了清嗓子,“没有,哪有?”嘴上狡辩着,眼珠却止不住瞟。
景阑别具深意地看着她,默默解开袖袋。
啊,真有一方丝帕!丰云卿鼓着两腮,怒气难掩地看去。这男人怎麽能笑得如此心安理得,怎麽能!
她扯过丝帕,指间未摸到半点绣痕。哼,不会红还学着送礼。鼻翼扇着冷气,她垂眸再瞧。对着素的帕子渐起熟悉感,这是……
这是她的啊。
黑底金边的锦衣覆上绛红的袍,袖下修长的指不容拒绝地握住她的细白小掌,连同那方丝帕紧紧攥牢。
东风骋巧卷锦衣,吹来落又几许。远观之,两人只是并肩走着,衣下的交缠却无人知晓。
“大人!”幔后传来轻呼,一个子沿着绵延的烟丝幔如影随形。
丰云卿抬起赧然的秀颜,眉梢微蹙,自己的又一爱慕者?
“左相大人!”这一声不似少的娇音,更显成熟风味。
哪家夫人如此热情?丰云卿偏头想着,漏看了景阑微沉的眸。
“丰大人!”幔间伸出一只柔荑,紧紧地攫住丰云卿的衣角,“请大人留步。”
这声音似曾听闻,好像是……
“身沅婉,有一事相求。”细滑的纤指微颤,带着浓浓的乞求。
“沅婉夫人?”丰云卿抬眸望向身侧,景阑冷凝地瞧着那只手,定定未动。
“修远……”丰云卿比着唇语,少见的娇嗔取悦了某人,袍下交缠的十指渐渐松开,景阑举步向前,临去前垂眸再剜一眼,难掩怨。
“请夫人松手。”丰云卿扯了扯衣袖,那只柔荑犹豫了片刻,终是慢慢放开,“如今四下无人,还请夫人直说吧。”她本来就欠沅婉一个心愿,早还早结心事。
“听说大人有一个……”幔后的声音极轻,像在隐忍着什么,语带痛,“有一个宠脔名叫秋,可对?”
“不。”丰云卿握紧画扇,正道,“在下并无宠脔。”
“那秋……”
“他是在下的书童。”
书童?这样换汤不换药的把戏她见多了,沅婉心头酸涩,再开口:“沅婉厚颜,想请左相大人割爱。”
“夫人,恕在下……”
“大人!”沅婉出声打断了帷幔后隐现拒意的语调,“若大人肯割爱,九殿下一输婉必将全力相助。”一颗心惴惴难安,即便王上知道又怎样,她是一个母亲啊,她多渴望再抱一抱自己的儿子。晶莹的泪朦胧了眼前的一切,耳边响着风的絮语,她静静地期盼着。不,是笃定,权利的惑,有谁可以抵挡?
“对不住。”
轻轻的三个字打碎了沅婉的全部幻想,怎么可能?难道她允诺的还不够么?
“夫人。”幔后那人再道,“如今秋已出娼籍,他人身自由。如此,又何谈割爱?”
已出娼籍?月余前她查过,当时秋之名还高悬娼首册。怎么就脱籍了?沅婉抬起头,第一次细细打量着印画在幔上的身影。是丰少初做的么?为何?
“大人……”她张口问,惊觉自己声音的虚弱。
“本视秋为亲弟,夫人要再执着,辱没的可就是本了。”丰少初忽然改了自称,语调严厉的可遥
亲弟?怎么可能?沅婉怔怔,胸口涌起的不知是悲伤,抑或是喜悦。
幔下的绛红袍如云流动,眼见那人举步离去,沅婉不顾一切地掀开帷幔,一把攥住飘逸的宽袖。
“夫人?”丰云卿惊瞪来人。
“大人……”风韵人瞳仁横波,蓄满了泪,“他本姓张,生于天重九年腊月十七未时初刻。”
声声如泣,直击丰云卿的心房。
“左相大人!快开席了!”远远高唤惊得沅婉退回幔后。
云卿敛回心神,向出声处慢移。忽见幔下那身荷衫曳地,沅婉跪伏仰望,琉璃目中满是哀戚:“请大人好好照顾他。”
这样的神情,她也曾看过,是在多年前娘亲的脸上……
云卿的喉头有些堵,她长长一揖,宽袍拂动脚下小巧野菊:“夫人请放心。”
说罢转身向前,只听身后音咽咽。
“多谢……”
风笑依旧,垂泪草木心……
曲水破萍戏叶,流觞对酒赏佳人。清溪之畔雅士齐坐,一泓碧水缓缓而下。溯流而上,只见飘摇帷幔横在水中央,阻隔了男子们寻的目。溪边,盛极的杏爬幔而出,正是落英缤纷至极,时断时续的娇笑乘着落,浮水而下。
忽见一抹绛红渐近,状元公带头起身,领着三甲进士共三十余人向来人深深行礼:“恩师大人。”
丰云卿看着众位躬身行礼、却又年长自己数岁的士子,不由微窘:“都落座吧。”
“是。”
她拂袖坐下,正对身侧凌翼然笑意满满的眸光。心知这人瞧出了她的窘迫,丰云卿移开双目看向不远处:“今日琼林,吾等与三甲进士贺,曲水流觞将成佳话。”
说完她举手示意,只见新任探郎乘马疾驰,如清风一阵漫卷轻纱。不待幔后娇呼停歇,就见探郎采下一朵杏私丰云卿的掌上。
琼林探折杏,极具雅意。
“各位进士士子。”丰云卿手持杏,屈膝而坐,“今日冠绝诗会者得杏,亦得幸,可将此送与心仪佳人,我等绝无二话。”语落,在众人的注视下,她将烂漫枝放在锦盒中,随即击掌:“开席!”
清亮一声乘风而去,飞过幔角。
“侯娘娘,开席了。”
杏深处端坐丽人,荣侯侯容若水接过玉箸,浅尝菜。
“本宫桌上怎么没那盘雀舌?”溪水那畔,烈侯侯、天骄公主阎绮指着容若水的食案,怒道。
正说着,布菜的端着那盘雀舌跪近身前:“侯娘娘……”
“哼!狗眼看人的东西!”阎绮一掌剐的翻身在地,油炸雀舌落入水中,瞬间浮起一层油迹。片刻后,阎绮再转眼珠,狠狠瞪向对岸,虚张声势地吼道,“只要本宫还有一口气在,就容不得别人爬上本宫的头顶。”
容若水止住张口言的侍,轻轻柔柔地笑着:“朝、士在下游对诗,三嫂不会不知道吧。”
闻言,阎绮瞬间噤声,只剩一双厉眼诉说不甘。
“哼,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荣侯府的侍一边布菜一边喃喃。
“好了,阿绣。”容若水的声音偏甜,带着腻人的轻软,“别忘了大事。”
“是。”名唤阿绣的侍接过宫人奉上的数只玉盏,半满醪,“娘娘。”
一双杏瞳映在杯中,容若水勾唇浅笑。
哪一杯能有幸入了那位大人的口呢?就算被别人误尝也不怕啊,毕竟只有酒菜相合才见药效。
容若水笑着拢起袖,纤纤笋指轻拈,将玉杯逐一置于溪上。
一盏、两盏、三盏……在水中打着转,一圈一圈,随着众的浮杯一同向下游飘去。穿过幔底的刹那,只见风摇落杏雨,薄红一瓣落青玉,潋滟含羞,尽是如此。
“何其有杏?”容若水甜腻一声,偏身与群同饮。
杏吐犹浅,清澈溪水飘下碧玉盏盏。身前溪水若有玉杯徘徊,必擎之、饮之、诗以谢之。
眼见众人皆得玉盏,对岸的景阑、韩月杀接连饮着,连同她身侧的凌翼然、聿宁也喝下不止一杯,而她却未得其一。
“苍天怜我,若恩师大人曲水得盏,那诗魁定为恩师所夺,我等还如何得杏?”探郎的谐谑之辞引得众人失笑。
正此时,一盏通透玉杯被清流卷着,恰好停在丰云卿的座前。
“呀,这回可是苍天无眼了。”
在门生们的催促里,丰云卿从水中掘起玉盏,清凉的溪水自她的指间滑下。碧玉杯中馨透,杏瓣羞掩清光溜。她浅尝一口,味若醍醐,醇不俗。樱唇弯弯,她举杯敬向对岸,与同时得酒的韩月杀对盏。
两人之间的默契看得荣侯凌彻然不虚眸,一定要得手啊,若水,他暗自祷告着。眼见着丰云卿仰首琼光入喉,耳闻着她清亮吟道:
“盏落亭台君知否,昨微雨洗愁。曾向江心波深处,便将弯月化战钩。
拍遍阑干笑天翁,功成万里觅封侯?惟愿马踏四海平,眠枕月共秋。”
凌彻然听着众人的不住叫好,一口一口灌着闷酒。这样的人啊,如今只能毁去。温润的眼半眯,阴毒地看着丰云卿屈膝坐下,而后如他所愿地尝了一口加了“料”的佳肴。很好,很好,酒菜皆入,如今坐等就好。他刚刚舒出一口气,却见两双眸子警惕打量来。
九弟啊九弟,你救着这场好戏吧。
他举杯遥对,敬完凌翼然,再敬景阑。
定侯,今日丑事之后,你就各白能共事的应为何人。
他笑比暖玉,温润得可遥
就在这时,只见那位光风霁月的年轻左相眉宇微异,挥手招来了身后的宫侍。耳语一阵,丰云卿欠身而起,随着那名宫侍向苑外走去。
就粹里开始吧,走向满是血腥的菜市口。凌彻然浅含酒,笑看溪上,那烂漫无尽处……
…………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春心初绽 一水连心 下
章节字数:8096 更新时间:08-06-13 10:14
腹间的灼热越发明朗,一种前所未有的躁动在丰云卿的身上流窜。她扶着宫墙,只觉被光迷醉了双眼,有些锁不准焦距:“这位公公,怎么还没到?”方便一下要走那么远?
宫侍抱着拂尘,深深伏首:“回大人的话,今日男同宴,近些的井匽(茅厕)都让给了客,所以要走远些。”
“哦……”她脑袋有些晕,疑似酒气上头。
转过红墙还是红墙,偌大的宫殿好似迷宫。她仰望苍穹,总觉得自己像是逃不出的死囚。她一步步地前行,到最后好像只剩下本能,如被蒙了眼的驴子只那样走着。
墙角下忽地一阵阴风,让她惊觉意识在流失。
不对,她虽谈不上千杯不醉,可好歹还是有些酒量的。怎么今日只一杯,就让她有了迷离醉意?难道是酒中有诈?
不对,也不对,她轻轻甩着头,试图驱逐脑中的酒虫。曲水流觞,在杯中做手脚易,可如何左右清溪的流向?思绪像是打了结,汩汩地堵在一处难以顺流。
身体的本能快于思想,她旋即停步。
“大人?”宫侍心下一颤,回首望来,“还有几步窘了,您这是?”
丰云卿微晃着,举目四顾,红墙里雕梁画栋,分明不是普通宫殿。她眸一沉,厉喝道:“大胆宫人!你意何为,想将本带往何处?”她抽出腰间的软剑,鸦长发肃然飘动。
“没…没……”宫侍向后退着,没走几步便撒腿狂奔。
她冷哼一声,刚要点足轻上,就听身后宫门轻轻打开。回首,对眸,开门的宫瞠目结舌:“你、你、你!”久居深院的宫因少见男子,一时舌不能卷,她转身刚要大叫,就发觉一个细白的手掌捂上嘴角。
“思雁,是我。”身后的男人发出声,音调还颇有几分熟悉,“是我啊,韩月下。”
思雁僵直的身子忽地放松,她拨开掩在唇上过分纤的五指,惊讶回身:“新任左相大人?”这身一品绛红袍,这张风笑颜,来人定是她家主子那个易钗而弁、入朝为相的侄,绝对错不了。
念及此,思雁随即掩上宫门:“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这是哪儿?”丰云卿脱力地亿墙上,感到腹中的热流越发激烈。
“这是墨殿啊!”
什么?她进了大内?外不得入后宫,违者枭首祭宫门。她边走边想着,脑中的结被一点点解开。这样啊,她开始有些明白了,明白自己走入了怎样一个阴谋。
“卿卿!”只听一声惊呼,原阑觉间她已被思雁带入了墨殿的后院。
“姑姑?”她看着眼前苍白如雪的病弱人,快要成线的双眼兀地睁大,“病不是好了么?”
“咳…咳……”弄墨含泪摇头,激动地将她拉到身前看了又看,“今日不是琼林宴么?你怎么来了?”
“我。”肌肤接触的瞬间,腹间的灼热像是滚成了火球,丰云卿几乎难以控制身体的冲动,她脑中警铃乍响,竟中了这种药!
“怎麽了?”弄墨将她紧紧抱住,“说话啊,卿卿。”
“姑姑。”她伸手接住弄墨眼睫上的清泪,勉强地勾起唇角,“你快派人去通知允之,要朱雀扮成丰云卿醉倒在宫门外,再晚可就阑及了……”
“让思雁送你回去吧,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宴上。”弄墨冰凉的手贴上她的颈侧,惊觉她肌理的灼烫。
“他们既能我至此,也会料到我有回程。要是被人堵在出大内的路上,那真是百口莫辩了。”话到这,微迷的眼中绽出精光,她掀开脸上的假面,露出雅容韶颜。
“云破月出,这一次他们绝想不到……”
…………
同样的人,同样的计,可捉奸这出戏已然慌腔走板。
“她是丰少初?”凌准坐在墨殿的八宝榻上,龙睛微厉地瞪向身侧。
“王…王……王上!”告密的宫侍两脚虚弱,瞬时伏地,他转着眼珠,瞟向同跪的佳人。亏他逃命时还尽责回望,进宫门的明明是左相,如今怎么变成韩?
“咳…咳……”弄墨以帕掩唇,撕心裂肺地咳着,上了妆的脸上满是哀,“王上……咳…咳……都是我的错,不关卿卿的事。”
凌准暗叹一声,止住她落的柳身:“地上凉,爱你坐过来慢慢说。”
“是。”弄墨压抑着巨喘,丽眸染着水,真真我见犹怜,“王上,臣这身子怕撑不过今夏了。”
凌准胡须微动,想要出言安慰却又难以发声。他揉捏这弄墨惨白的柔荑,一下一下,极其温柔。
“臣今生最大憾事,便是没为王上生下一儿半。”她垂眸惨笑,不知是在做戏还是在诉衷肠,“人道姑侄亲,连着筋,卿卿小时随臣同吃同住。私下里,臣早就将她视为亲。”她捣着胸口,忍住喉头的微痒,“臣想她了,锥心的想。于是就派人将她从蛟城接来,趁着今日曲水流觞男同宴,将她引到内庭以解臣思之苦。”
清泪覆颜,虽破坏了妆面,可那抹哀却深深刻进了王的心田。
“爱莫急。”凌准将她揽入怀中,动作生涩地为她顺气,“孤明白,孤不会降罪。”
“王上……”弄墨嗅着他身上的龙涎,幸福的如在梦中。
“来人啊!”凌准双目冷沉,眈向已然发怵的宫侍,“将此人杖毙宫外,悬尸示众!”
“啊!”宫侍颤抖着被拎起,他尖细着嗓音大叫,“冤枉啊王上,奴才确实看到了,看到左相大人进了墨殿!绝无虚言啊,王上!”
他张口还辩解,就听殿外一声轻报:“回禀王上,左相大人醉倒在南宫门外,如今已被家奴领回。”
怎么可能?宫侍闻言放弃了挣扎,绝望地任人拽扯,怎么可能……
“抬起头来。”凌准看着座下的那头青丝,命令道。
意识涣散的月下攥紧双拳,用指甲扎入掌心的微痛清醒意志。她极力调整面,慢慢抬首。
目光相接的刹那,凌准胸口一紧,旋即起身。
眸分明的双目坦坦荡荡,丽的眼廓勾勒出浓浓的倔强。黑瞳闪着敏慧之,犹如天上秀丽月华,带着明明拒人千里之外却又容易让人一见倾心的风采。
如此特别的眼睛,他只在一人脸上看过。不会错,绝不会错!
凌准迈下八宝榻,绕着月下踱了一圈又一圈。
这样一来就全理顺了,小九,你的底牌可真让为父震惊。竟如此!竟如斯!
可!他的左相,他为后继者培养的朝堂双子星之一,怎会是子?怎会是他早就敲定的儿媳?
老天啊,你是嫌孤病的不够重,想让孤生生呕死么!
他抚着胸口,止不住重咳。刺耳的杂音落进月下的耳际,让她心生惴惴又不敢言语。
半晌,凌准舒开眼眉,迸出大笑:“好,好啊。”
“王上……”弄墨疑惑抬望,却见君王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牡丹,亲手Сhā在了月下黑亮的发间。
韩月下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抬眼,正对凌准锐利的龙睛。
“若嫁东风笑争,千百卉难开颜。”君王轻掀薄唇,满眼笑意,“这是婉约社签筒里的第四十九签,牡丹。”
月下眼皮一跳,忆起半年前的那次结社。
“韩济娘。”
幽幽一声将她从思绪中拉回,骨子里的警觉战胜了腹中热火,她收回先前流失的意志,恭顺垂眸。
“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一切天注定。”他狂傲地宣布,仿佛这个天就是自己。
她瞪目抬首,却见明黄龙袍决绝回旋,君王大笑离去:“好,好啊!”洪亮的声音染着亮丽的,响彻在万仞青空之巅。
长吁一口气,她瘫软在地,发觉脊背上早已是冷汗淋漓。可未待她与弄墨相拥而笑,就见内侍长得显向她行了个大礼:“奴才奉王意,恭送出宫。”
她站起身,浅碧宫装轻灵飘逸,雨青的裙裾似能画出山水。绿在她的衫上,化浓为浅,夺目而不刺眼,内敛然失鲜。如青岚渐起,水入幽林,延绵着水墨风韵。
“姑姑。”她握着弄墨消瘦的双手,丽眸微醺,“我会拜托他来给你瞧病的。”
“不用。”弄墨轻抚她如云的秀发,慈爱地眯起双眸,“这是心病,治不好的。”
“姑姑不要放弃!不能放弃啊……”她慌乱了心神,岌岌可危的意志再一次被攻占。
弄墨合掌拢着她细白的柔荑,笑得不舍:“走吧,千万别同我一样。”
焦距再一次迷失,月下抱住眼前朦胧的人影,轻轻却又坚定地耳语:“再等等,我一定、一定能把你救出去。”
“卿卿……”傻孩子,人能走出自己的心么,而那位君王就是她的心啊。
倚着殿门,弄墨目送着她的孩子远去,苦涩的笑如酒泉,涓涓漫出她的唇角。巳这日,她望断宫途,一个人站了好久好久。直到飞霞收尽天,她才向后移步,退进那个阴暗的牢笼,回到那颗卑微的心里。
…………
曲水流觞完席,恋恋情在林间幔角回旋,且看年轻男将心意书遍。
忙于情事的众人没能发现,位高权重的几人还在坐着溪边,若有所思地饮酒,心有所系地转眸。
终于月门出闪出一道人影,待看清来人,他们眼中的希冀被瞬间淋灭。只有凌彻然起了精神,他满怀期待地侧耳。待听清内侍的轻语,那张温润笑脸旋即青灰:“确定?”
“奴才不敢妄眩”
凌彻然推开食案,举止间难掩愤怒:“九弟、定侯、韩将军,你们慢吃,本殿先行一步。”他草草一礼,毫无仪范地离去。
见状,神经紧绷的三人终于放下了高悬的心。
看样子,卿卿应该平安躲过了。
“咦?那是谁?”帷幔后一声娇呼,引得众人生疑。
流云滚边,草相迎,烟纱幔下飘逸着无边青碧,满心满眼的诗情画意。
光为笔,将那雅致的倩影绘上帷幔。像这样隔帘看着,便让人不燃起亲睹容的。溪边立起三人,两双俊眸随影而动。
诗会得杏的聿宁停下攀谈,在众人的惊楞中失态而去。
他汹幔边,追逐着丽影,云卿,是你么?你究竟是何人?是哪家千金?
两双形状优的眸子同时危险虚起,几乎是同时,凌翼然和景阑没入人群。不待二人靠近,就见聿宁挥袖拽下一段帷幔,那朵白牡丹映入每一个人的眼里。
眼前只剩光影,韩月下目迷离向光亮处看去,谁?异常的灼热如潮水,一阵阵冲击着她的意识,掌心已被她掐出一道道血痕。看着那道影子颤颤逼近,她偏头想着,认真的神态惹人怜爱。
望着朝思暮想的丽颜,聿宁难掩情动。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生怕惊飞了人:“是我啊,元仲。”
元仲?她的思想和表情都有些慢,连眨眼都显出几分天真。黑密的眼睫轻轻地扇动着,使眼睛围着云雾一般,微显朦胧。
“请收下这枝杏。”聿宁如青涩少年,期盼地看着她。
杏啊……她抬起手,轻抚鬓间牡丹,下意识地露出风笑颜:“可是我已经有头了。”
众人一阵抽吸,只觉三菲只此一处,绿叶醉桃不及佳人一笑,然知此时有两人心底全是噗噗炸破的酸泡。
她笑了……
该死地笑了……
不对,等他们敛起醋意再看去,这才发现人行止的迟钝,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待二人出手,就只见韩月杀摒开众人,厉声道:“卿卿!”
“嗯?”月下轻拢柳眉,微有摇晃地走向发声处,“哥……”
“卿卿?”韩月杀挡住众人的窥视,高大的身影将她严密包围,“你怎麽了?”
“哥……”月下咬着唇,极力忍耐身体中的异样,“我好难过,好难过。”她无助地攥紧韩月杀的衣袍,“我要回家,哥,带我回家。”
“好。”韩月杀脱下外衫将她遮得严严实实,在一阵惋惜声中,将打横抱起,快步走出众人的视角。
“哥?”聿宁望着手中红杏,久久难以回神。原来她是韩将军的,怪不得初遇时她说自己祖籍莲州。莲州蛟城天兵韩氏啊,淡淡秋眸满溢着欣喜,他爱抚着枝上杏:终于让我找到你了,云卿……
人群中,凌翼然冷冷地看着追身而去的景阑。这个白痴,难道他不长脑子?此时不计后果的离开只会让人生疑,只会为今后带来无尽麻烦,只会毁了好容易建立起的格局,只会……
他心中产生千百个理由,不知是在蔑视景阑,还是在说服自己。他紧闭双眸,最终还是没能跨出那一步。
“宁侯殿下,我和几位年兄在跃鲤楼摆了一桌酒席,不知稍后殿下可有空闲?”
这是新科状元的声音啊,闻言他睁开目,悠然笑道:“就算再忙,这顿饭也是要吃的~”
状元、榜眼、探郎受宠若惊地做礼,诚惶诚恐地随向那道红影。
杏蕊处住东风,一颗心啊,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
…………
暮低垂,韩府内灯火通明,韩夫人秦淡浓挺着快要足月的肚子倚门望着,眉间凝成了川字。
“找到了么?”看着走近的夫婿,她急问。
韩月杀烦乱地摆手,他重重坐下,灌下一杯热茶。
一进家门,卿卿就发泄似的御风飞去,让人难觅踪影。
“还没找到你怎么就回来了。”秦淡浓推了推坐定的夫婿。
“如今能找到她的只有定侯吧。”韩月杀不想承认然得不承认,在眼中那个男人已开始同他这个哥哥平起平坐。虽说大不中留,但那可是他打小就护着、宠着的亲啊。
“呵。”秦淡浓捏着鼻子后退几步,“闻这酸味。”
韩月杀斜了她一眼,怨气十足地再满一杯热茶。
“你啊大足足九岁,怕是早将自己当成半个爹了。”淡浓将他的手放在自己滚圆的肚子上,温情款款地轻道,“相公,等我们的儿出世后,你也这样疼她,可好?”
“好。”韩月杀搂过娇,在心中默默念叨。
儿啊,其实今天最让爹挫败的不是你姑姑找地方藏起来,而是爹竟然追不上她的脚程。对于一个兄长来说,这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
燃动的火把连成了线,将远处照的犹如白昼。景阑慢步在亭湖边,湛然的凤眸不放过每一个死角。
行过垂暗密柳处,只听一声几不可闻的微息,他骤然停步。屏着呼吸,再凝神听去。
“嗯……”破碎的唇音钻入他的耳际。
“卿卿?”景阑拨开密柳,向黑暗的湖角走去,“卿卿?”
他唤了几声,就听万绪千条深处,传来一声咕哝:“修远……”
“嗯,是我。”景阑松下一口气,轻声道,“出来吧,卿卿。”
“不要。”语调中带着鼻音,景阑几乎可以依声描摹出她此时的娇态。
他暂时无视胸中涌动的情潮,撩开层层袅袅柳条:“天已经黑了,快同我回去。”
“天黑了?已经过了那么久了啊……”她声如娇啼,全不似平时的清音。
不仅是视力,连意识都出奇的模糊了,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景阑飞速想着,脚下手上不由加快。
“修远!”
“嗯,我在。”
“你别过来。”她语带着乞求,让他颇为讶异。
“为何?”他依然前行,只是放轻了动作。
“现在我一定很丑,呜……你别过来……”
很丑?景阑再度迷惑,心头的焦虑渐盛:“我不介意。”他温言哄着,使佳人再应声。
“还是不要过来……”
“嗯?”声音越来越近,他心跳也愈发激烈。
“你非要我说么?我虽为数月,可毕竟还是孩子家,是很要脸面的……”
听着她的娇嗔,被他有意忽略的情潮激起小浪,一阵阵地拍打着他的胸口。“同我,还要讲脸面么?”他声音微哑,一时不察竟踩断了脚下的枯枝。
他停住脚步,以为惊动了别扭的佳人,却听她缓缓柔柔地说道:“好吧,我说实话,其实我是怕自己兽大发。”
兽大发?景阑见她并无察觉,知道她此时五感渐失,也就不再轻手轻脚,径直穿过密柳。
细柔的柳条沐着清光,像是月儿披散的发,如一幅绿的垂帘朦胧着亭湖的一角。拨云见月,柳帘后惊现无限风情。
“先前还没听到你的声音,我就开始乱想,如今你来了……”半湿的衫勾勒出玲珑曲线,佳人独立水中,双手掩面不住摇首,晃得那朵白牡丹生出,着实撩人心弦。
“你走,你走,我怕自己真会忍不住……”
凤眸漾出潋滟波,景阑轻轻下水,缓步走去。
片刻后,她放下双手,露出胭脂颜:“修远?”她唤着,双眸有些迷蒙。
景阑揽住“水月”,在她耳畔低语,“我在。”
月下秘一颤,便要将他推开:“不要碰我。”
他眸微疑,惊讶地发现她身上带着异乎寻常的灼烫。
“好热,好热。”她下意识地往身上泼水,透出鹅黄的抹胸。
景阑喉头一动,旋即捉住她的右腕,细细把脉:“媚毒?”
“呜……”韩月下羞赧掩面,呜咽道,“还是被发现了……”
“卿卿。”他抱住转身逃佳人,将她困在两臂间,“别怕,别怕。”他亲吻着那朵白牡丹,亲吻着她的发梢,亲吻着她的眉间、两颊,而后是嘴角。
细密的睫毛落着月光,她脸上浮起红潮。曲线毕露的胸口剧烈起伏,脑昼已拉细、不堪撩拨的神经再被拉长,一根连着一根旋即绷断。以至于他才沾上她的口,就被她的唇舌紧紧纠缠。
佳人前所未有的热情撩拨着景阑的情思,一场情火瞬间燎原。热流在腿间掀起动,昂藏的身躯气血奔腾,他心中藏着的一只兽在悄悄苏醒。他吻着行着,将意乱情迷的人逼到岸边的湖石上。他长臂一紧,让灼热的身体彼此贴合。
“卿卿。”他含着她小巧的耳垂,轻轻吮着,“想解媚毒么?”
“想。”她诚实作答,灼热的小手扯开他的衣襟,青涩的抚摸让他情潮翻搅,难以自制。
他长腿一伸抵开她的两膝,双手将她桎梏在石上,细密热火的吻自唇角蜿蜒而下。落在她白玉般的颈间,落在她优的锁骨,引得她惊喘连连。而声声吟哦滑入他耳际,如一坛烈酒,将他体内的火燃的越旺。长指摸索着她抹胸上的细绳,一下、两下,竟扯成了死结。凤眸闪过一丝不耐,在她的惊呼中,丝带被生生扯断。那抹鹅黄轻浮在水上,如轻云般飘绕在水月周围。
湖边漾着涟漪,一圈一圈缠绕着衣裳半褪的月。那朵白牡丹随着两人的情动而微颤,无边意悄悄蔓延。
恍然间,泠泠荷飘入他的鼻翼,勾回景阑的些许心神。
三月末哪来的荷?他微疑,手上、唇间却依旧火热,挺秀的身躯紧贴柔软,细腻柔的肌理密实镶嵌。
随着情动的继续,冉冉荷越发浓厚。他细细再闻,却发现源正是身前这嫣然沉醉的人。如被泼了凉水,景阑陡然清醒。他搂紧娇躯,止不住喘息:“卿卿……”
“嗯?”月下不安分地挪动,相擦的触感加剧了他腿间的灼热。
“不要动,听我说。”景阑喉间吞咽,好容易按捺下炽烈的情火,他吻着人的秀发,仿佛饮鸩止渴,“你中的是暗舒荷。”
“暗舒荷?”她下意识地重复。
“即便圣人,中此媚毒也一如野兽,放纵无度直至力脱而亡。”他轻抚着她的脸颊,看着她克制地抿唇,由衷地叹道,“卿卿,你已经很能忍了。”能忍到他来,真是个好姑娘。
一双丽眸微微眨动,披散的青丝半遮半掩在肌上,惑人的让他几乎以为中毒的是自己。
“此毒并无解药,全靠毅力。”景阑依依不舍地退后,拉回两人岌岌可危的意志,“继续就是害你。”心爱的姑娘就在眼前,却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这是怎样的折磨。他苦笑着,松开与佳人交缠的五指,因为此时就算这最细微的亲密都能将他燃尽。
“卿卿。”景阑低哑开口,隐含一抹请求,“松开吧,卿卿。”
“啊?我还抓着你?”月下轻喃。
“嗯。”他含痛垂眸,“左手。”
有情人隔水相望,初绽的心不由唏嘘。
“修远……”她咬着唇,一点一点加力,血在唇角蔓延,她捂着脸不住低咽,“呜…好难受……修远……我好难受……”
景阑将她揽到怀中,语中满是疼惜:“忍忍,卿卿。”
“打晕我吧,修远。”身体违背意志地蠢蠢动,让她又恼又羞,“我的忍功没你想象的那,再这样下去……”
“好。”景阑亲吻着她的眼角,慢慢举起手刀。
“下手重一点,轻了,我怕……”
语未落,手先至。
景阑抱起虚弱的娇躯,捡起水面上的衣衫,向密柳深处走去。
“不怕,我陪着你。”
弦月微斜疏星炯,芙蓉露下永。
那双弯弯生的凤眸,一如这淡淡荷,幽然入梦……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只缘此身于梦中 上
章节字数:8401 更新时间:08-06-13 10:14
乱世元年腊月,明王陈绍挥兵直上南都,至此雍国大乱。翌年元月,雍王陈炜倾其兵力于五明谷大败绍军,明王不知所踪。然二月末,雍王暴病,全身溃烂、突能已,不日晏驾大营,谥号丑王。三月国殇,不及储君登极,明王攻克南都。陈绍弑侄夺位,是为雍厉王。
恰时,前幽丰饶一十六州尽没青土,厉王切齿怒极,问左右。答曰:施此奸计者,乃青国少年左相丰云卿。厉王不语,遂生杀意——
张弥《战国记-雍纪》
一寸两寸小鱼,三竿四竿翠竹,浓荫之中隐约着一双小小的脚。
“!”树下票人恨恨磨牙,却柔然出声,“咱们不穿耳洞了,乖乖,快些出来吧。”她屏息凝听,警惕地向四下望去。
荷风淡,一名劲装少年自湖岸走来:“弄墨,还没找到么?”
“哼哼。”人狰狞了笑,散发出的冷意惊动了树上“小鸟”。
“……欠……”浓荫出传来轻声,引得弄墨仰首便要细瞧。
“刚才路过明心院的时候,我好像看到卿卿了。”少年眈了一眼浓荫,急忙道,“啊,头上梳得是双螺髻,可是?”
“多谢少爷!”弄墨虚起目,拎着罗裙飞一般地离去。
待风渐远,少年旋身而起、直入浓荫。
“卿卿。”他坐在枝头,看着身边那个小小的人儿,“你是怎么上来的?”他很好奇啊,才五岁的哪来的本事。
小人将碾碎的食物撒在枝桠上,馋嘴的鸟雀纷纷停栖觅食。
“爬上来的。”悦耳的童音驱散了暑意,听得他好舒服,“刚才阿福在这里修枝,有梯子。”
少年挑眉以对:“现在呢?”
“梯子被他拿走了。”小人眨着眼睛,显得分外童真。
“要是我没来,你打算怎么下去?”少年亿树上,抱胸看着。
小人老成地瞥眼,几乎让少年忘了她的年纪。
“哥。”
“嗯?”
“我不是哑巴。”
“啊?”这有关系?
“我会叫。”
这个丫头就不会偶尔流露出无助,童音软软地撒撒娇?少年嘴角有些抽,他无奈地垂眼,忽见她从荷包里取出一块酥糖,轻轻捏碎然后喂给了……麻雀!
浪费啊,这可是繁都有名的金酥糖啊,暴殄天物!真是气死他了!
“哥?”
“嗯?”他迷迷糊糊地应声,眼中只有那块酥糖。
“要吃么?”
食在前,他好想一口吞掉。可是,爹爹说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嗜甜?所以他只能忍痛,真的是忍痛开口:“哼,孩儿家的吃食我才不要!”他极具个地昂首。
“哦,那就全喂了雀子吧。”童声淡淡,隐约带着笑,“它们倒是顶爱的。”
闻言,少年面微变,他白牙一咬夹着小人飞离绿梢。
“呀!”小人搂着他的颈脖,兴奋地瞪大双眼,“瑚害!”
如落叶般轻灵落定,少年得意一笑,牵着小人走上石桥。
“哥,刚才那是轻功吧。”小人摇手轻问。
“嗯哼。”爽啊,被崇拜的感觉真是太爽了,他不乐陶陶。
“请哥哥教我吧。”
“孩子家学功夫做什么?”他故意戏弄道。
“学功夫就跟吃糖一样,哪里分什么男?”小人笑眯眯地再取出一块金酥糖,示意他弯腰,“呐。”她淘气地捏紧少年的鼻子逼他张唇,“吃了我的糖,哥哥就算答应了哦。”
“狡猾的丫头。”甜蜜的滋味流入心底,他疼爱地点了点她的额角,“待葫爹得胜归来,我便教你。”
“嗯!”
菱角荷小桥下,夏末的风熏热了记忆……
“……”韩月杀自梦中惊醒,胸口微地起伏。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幔,气息隐隐不稳。
连续三了,他合眼即梦,而梦到的皆为幼时的卿卿。右手移上左胸,心跳有些急,自家变后他从未如此发慌。
“嗯……”身侧的淡浓咕哝着似要转醒,他体贴地向缘轻移,以便她顺利翻身,“天亮了么,相公?”
“还没有。”宁静的将他的声音衬得格外清晰。
“嗯?”淡浓拨开脸上的长发,微眯眼睛,“怎麽了?”
“没事。”他揽着子,轻抚着她的背脊,“没事,你睡吧。”
“箫。”藕臂挂上他的颈脖,怀中淡淡的|乳让他觉得很安心,“还在担心么?”
“嗯。”他低下头,埋入她的秀发。
“我就知道…”淡浓叹了口气,双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在那道疤痕上游移,“自回到相府,你就没睡过好觉。”
他揽住她的腰,感受着她腹中的胎动:“对不起,吵到你了。”
“没有。”她回抱心爱的丈夫,“箫。”
“嗯?”
“不用担心,相府的左邻右舍都不是寻常人,很安全。”
“哼。”韩月杀自发间抬首,深邃的眸子闪过异采,“那样才不安全。”
在他看来,不论是殿下还是定侯,都配不上他家卿卿。他家卿卿啊,自小就是个敏慧贴心的好姑娘。
“你呀。”淡浓轻捶着他坚硬的胸膛,“怪不得外面传闻,韩家大之所以极少露面,原因是有个恋如痴的哥哥。”
“瞎说。”他轻斥,羞恼的口吻引得她又是一阵笑。
半晌,只听他一声轻喟:“记得卿卿出生不久后,老家来了个懂风水的叔伯。他瞧着将军府连连称赞,说我们家两代之中必有两将一相一后,有冲天的贵气。”
“两将是公公还有你。”淡浓玩着他的鬓发,懒懒出声,“一相自然是,一后?”语落,她只觉身前这人微微僵硬。不提旁支,韩氏主脉此代仅剩两人,那自然是……
哎,情债啊,她暗自叹息。
“我不会让家人再受委屈。”他语调定定,“这个相位不要也罢,卿卿必须离开朝堂,必须。”
“嗯,九殿下不是答应了么,且宽心吧。”十指轻压在他的发间,淡浓轻轻使力,“放松,箫,放松。”
他舒服地咕哝着,贴近她的颊面。慢慢地,大掌捂住她的双耳,隐约间只听一声低语:“淡浓,我…你。”
纤身一颤,她掀开耳上的覆盖:“你说什么?”满满地期待,抑制不住地欣喜,“再说一遍。”
“睡觉。”
“不是这句。”她轻掐他的铁臂。
“睡觉。”他的声音染着异样,不容拒绝地勾紧爱。
“可恶……”她埋怨着,忽感相贴的颊面像燃起了火,温热的肤觉延绵至她的心底。这个害羞的男人啊,还要多久他才能说出那句语呢?
她静静地期盼着,嘴角弯弯扬起。
啊,你同定侯也会如此幸福,一定。
合上眼,她陪他一同入梦,相耗呼吸画出一室静寂……
…………
今宵无月,东风吹落雨。
灯下,凌翼然垂眸想着,目微凝。
自他十六岁后,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精准。而青国的御座只是第一步,他轻抬下颚,正对那幅坤舆图,迷离目盛满霸气。
青国地处神鲲东陆,西临虎狼之雍,北接悍勇之翼。而后,俊眸盯上当中一块弹丸之地。
对了,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眠州。
思及此,心情莫名地坏起来。他放下笔,对着烛火慵懒托腮。
他答应过那个姑娘,五年后给她一个再无战火的八月初八,现在是时候布局了。
远交近攻,步步蚕食荆土,牢牢控制翼国,然后……
锐眸似利箭,直Сhā向狭长的陈雍。明王啊,五明谷败军藏匿之后,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陈炜,虽达到了目的,可眼光还是短了些。
黑瞳染着讥诮,眸光徐徐上移。
陈绍,你该不会不知道吧,那个循规地、尊长守礼的书呆子梁王,平生最恨坏乱纲常之徒,而你杀兄弑侄恰恰犯了他最大的忌讳。到时候,梁国非但不会救你,反而会和晰站在一起,本殿几乎可以预见你的死期了。
清风徐来,跳跃的烛火在他的俊颜上织出诡谲的阴影,他无意摩挲着腰间的玉石,指腹间尽是细滑凉意。
如今,傀儡元腾飞在荆国翻云覆雨。建州会盟之时,翼王为求颜面怒杀李显,而后经由他暗示,翼国那个影子储君阎建德趁机与李家交好,经营到现在已是今非昔比。
雪中送炭也要私家,凌翼然兀自笑起。这不,在他的推波助澜之下,父王答应了阎建德的求亲,同意将王十九、小十二的亲嫁去。如此一来,即便上无怀上了孩子又怎样?七哥啊七哥,你难道忘了翼王阎镇已经老了么?
一双俊眸深不见底,带着令人生惧的寒意。
十多年前你想毁了本殿,十多年后你又故技重施算计上卿卿。凌彻然,你果然活腻了。
他不怒反笑,幽幽拿起毛笔。
让本殿好好想想,是先断你的左膀还是右臂?抑或是放三哥出来,连同二哥一起清算你们的过去?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挂心。
酣饱的笔尖噙着一滴墨,久久不愿滴下。
今日未待他开口,父王俱了卿卿作为使臣,送十九风光北嫁,这是巧合还是……
他横着笔轻敲桌案,微黄的纸上绽开一朵朵墨。
细想去,父王看来的眼神别有深意,难道是露馅了?
他凌翼然向来自负,偏偏一沾上卿卿,就不免怀疑自己。
照着他先前的计划,卿卿入朝半年为寒族打开新的格局,然后诈死遁隐,此番送嫁正是金蝉脱壳的好时机。若父王是知情而为、有意放过她,那只能说明一点。
相较于左相,卿卿在父王心中还有更重要的定位,而且与他不谋而合。
凌翼然笑若熏风,双眸为橘光迷醉。
“主上。”低沉的男声随风而至。
他心神遽敛,正身而坐:“如何?”
“七殿下打算在镜峡下手。”
闻言,他秉烛走到墙边,目光锁在青翼交界处。这里,他轻点图上。
镜峡天险,又为水路北上的必经之地。若在此处动手,不但可以除去卿卿、破坏和亲,而且还能假托赤江夏汛,将罪责推得一干二净,七哥果然够老辣。
“成璧。”他轻唤。
“属下在。”
“从门里调几个高手随行护卫。”他缓步走着,鸦长发在风中轻轻拂动。
“是,属下定会亲力亲为,决不让……”
“成璧。”他停下脚步,淡声道,“还有任务非你不可。”
“主上!”
目兀地虚起,精光透过窗缝径直落在那人腰间的络子上:“你这么想去,为的是谁?”
一句话将林成璧击得无所遁形,他愣在原地久久不能语。
“是朱雀呢。”凌翼然移到窗边,幽蒙的眼潭划过一丝波纹,“还是祥瑞公主?”
“主上……”
“怎么?你以为能瞒住本殿?”他眄睨窗下,眼波如这无边暗渺然蔓延,“十九将那块玉宝贝似的挂在腰间,本殿要还炕出那可真是瞎了眼了。”
林成璧眉心微拢,想问却又不敢开口。
“你是想问本殿,为何明知此事还派你进宫办差?”
“主上英明……”
“成璧。”凌翼然放缓语调,轻问,“你跟着本殿几年了?”
“已有十四个秋。”
凌翼然推开窗,肃肃地望着那张颓丧的脸:“你的忠心本殿看在眼里,自然也会为你打算。你摆出那种表情做什么?难道在你心中,本殿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属下不敢。”
“哼。”凌翼然不悦地出声,“十九此次非嫁不可,作为王这是她应尽的义务。”而且作为十二弟的胞,也更容易控制。他说一半藏一半,不该让人知道的绝不多言半句,“若不是本殿看得清楚,还真会以为你迷恋祥瑞。”
嗯?林成璧不明所以地仰望,眼中满是疑惑。
“不明白就慢慢想。”凌翼然斜眼一挑,哂笑道,“待本殿拿下翼国,到那时你若还能露出这般表情,本殿就将祥瑞嫁给你。”
“主上……”闻言,林成璧很是感动。
“好了,你去安排人手吧。”凌翼然关上木窗,眉间藏着一丝狠绝,“别忘了叮嘱护卫,虽然这次是顺水推舟地让左相诈死,但卿卿要有丝毫损伤,就让他们狱来抵吧。”
“是。”窗上的影子慢慢褪去。
凌翼然半转身,虚眸望向图上眠州。
定侯,就算你跟去又如何?到最后她还是会回来,谁要她是一个傻姑娘呢。
不知何时,那颗红豆已在心底悄然发芽,无声无响地茁壮成了大树。今宵他枕着满枝浓荫,于深时如痴如醉地想她。想到情难自抑,想到心跳如鼓,想到他难以入眠。
俊眸闪动着骇人的情意,紧握的右拳爆出青筋。
快来吧,卿卿,快来吧。他,都快等不及了。
…………
四月的风浅浅吹过,吹响了流水,吹暖了夏阳,吹得满园牡丹。
细白的手抚着前额,眼前渐渐清明。原来是梦啊,害的她真以为自己兽大发将那人生吞活剥了去。她抱紧薄被,心头涌动的不知是庆幸还是惋惜。
雪青的幔轻轻拂动,漾出风之流韵。她暗叹一声,望向幔外忙碌的人影:“秋。”
暗蓝的纤影微地一滞:“大人,您醒了。”
“嗯。”她抚开颊上的长发,懒道,“我睡了多久?”
“足足三天四。”
“啊……”怪不得她差点将虚幻当成现实,原是睡了这么久,也梦了这么久。想到这,清的容颜染上一抹胭脂,她羞赧垂首,心虚地转移话题:“这几日可有异动?”
“昨日宫里送来了诏书,王上命大人为护送祥瑞公主远嫁,以促青翼两国之谊。”
“哎?”她撑手坐起,喃喃自语,“原先定的人不是我啊。”
秋停了一会,又道:“九殿下说了,这是大人恢复真身的大好时机。”
“我明白了。”她恍然大悟,原是允之暗中斡旋。是该走了,那日王的话犹在耳边,让她不由心惊。
“大人。”幔外影动,秋的语气有些急。
“嗯?”她敛神回应。
“以后……”纤影局促微移,他卑微出声,“以后…秋还能跟着您么?”
幔内那人失笑,引得他一阵心慌,下意识攥紧衣襟。
“当然。”不知何时,她已不用假声虚应,柔的音轻轻响起,“我说过,你是我弟弟。”
这一句驱散了他心底的不安,蜷曲的手指缓缓伸展:“嗯……”他眼角微涩,转眸看向边。接下来就将时光让给有情人吧,毕竟只有看着这位侯爷的时候,大人才会露出幸福的神情。
他的大人,他的啊。
妖的眸子弯成月牙,精致的菱唇绽出笑意:“要没什么事,秋就先下去了。”
待行至门边,只听身后一声:“等等。”
他偏身站定,但见尘埃在酒暖阳里游弋。
“秋,离开云都前我还要给你登户籍呢。”
是啊,有了户籍,他就不再是畜生了。要在过去,这等事他可想也不敢想。
“户籍上是要写姓的。”
他眉梢微动,眼中溢出悲哀,可他没有啊。
“前几日,我恰好得知了你的本姓。”
一声如惊雷,炸破了他的思绪。
“你本姓张,生于天重九年腊月十七未时。”停了半晌,那人也、未有言语,只定定地站在原地,她长叹一声继续道,“秋,你不问我如何知晓?”
少年垂下眸子,藏起眼中翻腾的情绪:“那是大人的事。”
韩月下紧盯着幔外,温言劝着:“其实这些年她也不好过,你又何苦……”
“大人!”秋扬声打断,沉声道,“户籍上就写张弥吧,弓尔‘弥’。”
她微微颔首:“好。”
“大人请休息,……”他迈开步子,脚下有些不稳,“张弥先出去了。”
“弥儿,今日我就送你一个表字。”她合上眼,别有意味地轻道,“元醒。”
房里静的几近可闻风的呼吸,半晌,一声隐着难言之情幽幽响起:“张弥谢大人赐字。”语罢,他拢门离去。
月下亿上暗自嗟叹,忽地只觉颊边染风,她蓦然睁眼。
“卿卿。”
正对那双湛然凤眸,意无边的梦境如潮水般排山倒海袭上心头,她的脸轰然若火山爆发。
“他会想明白的。”景阑撩开纱幔,深深地凝望着那张丽颜,似要望进她的心底,“这一次我送你。”
“送我?”月下垂首嚅嚅道,只觉两道灼热的目光烧上她的两颊,随即渗入肌理,迅速热上心头。
“送你北上,顺道回眠州。”他坐在缘上,俯下身让她无处可避。
“你要回去?”她抬起头,恍神中竟没发觉温热的男气息已近在咫尺。
疏密有致的睫毛在她的脸上撒下淡淡阴影,那一份清看得他不心猿意马起来。“卿卿。”爱恋之情在他的胸口发热,清声中带抹压抑,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轮廓上轻抚。
“我们成亲吧。”
如丝缎般低稳的男声滑过她的耳际,轻而易举地迷惑了她的神智。
“好。”她听见自己轻道。
相拥的瞬间,只剩下两颗激越的心。
而后一吻绵长,如诗句千行,在唇齿间婉转低吟……
乱世二年四月初九,青隆王十九祥瑞公主远嫁翼国,左相丰云卿陪使。恰逢定侯景阑启程归眠,赤江之上楼船百里,旌旗蔽日,可谓风光无限。
然四月二十一,行至琥州双生峡突遇伏击,主船尽没,丰云卿力战而亡。至此青国再无少年丞相,融融柳月俨然绝唱——
张弥《战国记-青纪》
…………
蓝天似海,流水如云,狂烈的江风吹凉了夏日,如一头猛虎撕咬着那身绛红袍。
“娄敬,这几个月真难为你了。”丰云卿站在赤江大坝上,微散的长发扑打在她清秀的假面上,徒增一抹。
“没有,没有,一点都不苦。”何猛摸着头,敦厚地笑着。
“现在云都已是天翻地覆,各机要位置上都是我们的人。”丰云卿转过身,唇角微扬黯淡了夏光,“娄敬,不日你就可以重回云都了。”
“大人。”何猛收起惯有的羞涩,高壮的身子在风中纹丝不动,“下只想留在琥州完成赤江工程,还望大人成全。”
丰云卿微挑眉梢,难掩惊讶。
“下自小驽钝,不论是读书还是做总慢人半步。圣人道,人有长短,术有专攻。昔日下借岳父大人之力,以言入朝。可下天生口舌不厉,以致数年来鲜有功绩。”方正的脸上满是愧,他深吸一口气,迎着夏风再道,“大人,征服这条河是下长久以来的心愿。”
“哦?”丰云卿负手以叮
何猛垂首避开夏阳,眼中有些黯淡:“十多年前赤江发过一次洪水,滔天巨浪冲垮了堤坝,卷走了下身为河工的爹爹。”
丰云卿睨视脚下,只见江渚上千余河工挑石扛木,那黝黑的胸膛上闪动着耀眼的汗珠。
“而后我娘以缝补度日,将我和三个兄弟拉扯长大。十九岁那年,我在去书院的途中救了路遇盗匪的岳父,我的一生就此改变。入赘华族何猛不为其他,只因泰山大人胸怀磊落、正气浩然,我敬他、崇拜他,愿乞终养。”他声音渐缓渐柔,微厚的唇向上咧开,“当我向家中说出接下赤江工程的时候,我子没有半分怨怪,只是贤淑地为我打点行装。而岳父则同我秉烛谈,说当初引我入朝就是看中了我治水方面的天赋,如今我能一展长才他很是欣慰。”
“何御史真个了不起的人啊。”她叹道。
“是。”何猛面露自豪之,他伸开巨臂指向磅礴激流的赤江,灰的长袖迎风横起,“这条河,既是我青国人的母亲,又是夺我父兄的杀手,大人。”他偏过身,抱拳一揖,“即便倾尽一生,何猛也要制住它的野,还望大人成全。”
“好。”丰云卿从胸扣上取下象征一品大员的锦鲤结,郑重地为何猛挂上。
“大人?”他惶恐看来,又变成了一只巨型小白兔,“这…这使不得啊……”
“收着。”丰云卿不容拒绝地按住他的大掌,看着那只细白不似男子的小手,何猛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娄敬,我不如你。”她衷心赞道。
何猛惊得口不能言,呆楞在原地。
“放眼满朝,百莫不是为私利汲汲钻营,连我都不例外。”她望着眼前这木讷的汉子,眼眸微动,“能做到胸怀百姓、一心为公的只有娄敬,百年之后娄敬定为天下人称颂,功德无量、名千古。”
“大人……”他喉头有些堵,眼中隐见水迹。能在这样一位胸襟坦荡的大人手下做事,真是他人生的又一幸运。
“大人!”远远地,朱雀放声大吼,“补给都上船了,你就别再磨叽了!”
闻声,坝上的工人们大惊失,只等着那位大人物发脾气。
“知道了!”出乎众人意料,丰云卿的脸上没有半点怒意,“娄敬,我走了。”
“下送送大人。”
“不用。”她摆了摆手,“汛期就快到了,你去忙吧。”
这话一针见血,他听了也不再矫情,俯下身恭敬行礼:“下就此恭送大人。”
何猛一直目送着,目送着她走下长堤,期间像是被人撞了一下。她一如既往地平易近人,扶起颤抖跪下的年轻河工,只微微一笑就让八尺壮汉看痴了。她的身形被江风勾勒得极其纤细,让人不由担心会被吹走。即便如此,她的脚下却依旧平稳,一步步地,迈向江岸。
半晌,何猛骤然敛神:“啊,忘记告诉大人双生峡只可走一边了。”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只缘此身于梦中 中
章节字数:6996 更新时间:08-06-13 10:15
此番治水,他采用的“束水冲沙法”。因此双生峡到了日落退潮时,西面的阴峡会露出水位陡降,让吃水颇深的楼船搁浅。
他望向耸立江头的豪华彩船,不搔了搔头。
就算走了阴峡也没关系吧,只要等两三个时辰潮水就能涨上来。嗯,没问题,应富问题。他安慰着自己,再定睛望去。
只见那身绛红宽袍潇洒扬起,秀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风里……
…………
三层爵室中,丰梧雨端着一盏绿茶,与宋宝言交换了一下眼。
没看错吧,少主在傻笑?
恭喜你,眼睛没问题。
“兄?”忘山狼晃了晃手,笑得纯良。
隐隐上扬的唇线兀地滑下,景阑恢复冷然:“何事?”
“这次真是托兄的福,我和拙荆才有顺风船可搭啊。”
景阑默默看着他,心知这位狡猾如,绝对不是道谢这么简单。
“只恨小师将拙荆拐上前面的主船,让我形单影只、孤苦无依。”他垂下脸,满目伤心,“兄你说,小师该不该罚呢?”
明明是你们夫不正常,一追一藏,嫂夫人这才去了那里。宋宝言又恼又恨地看着是非分不清的丰梧雨,惊讶发现这世上竟有人比他还能胡扯。
景阑眼观鼻、鼻观心,自顾自地嗫了口茶。
“等她诈死之后,我这个做师兄的就把她带回离心谷。”丰梧雨掀了掀茶盖,笑得极温润,“此番出来,这个丫头闹也闹够了,是时候回去修身养,顺道修行个三年五载了。”
一双凤目冷如寒潭:“卿卿已答应嫁我。”
哦!原来如此!宋宝言佩服地看向那个套话高手,真是不服不行啊。他小步移向门侧,趁两人不注意窜出爵室,迎风狂奔:爹!爹!小二终于不辱使命,带来少主即将娶亲的大好消息了!
“哦?”这厢,丰梧雨还未满意,他弹了弹指尖,笑道,“这事韩将军答应了?”
景阑已恢复本,充耳不闻。
“看样子是没咯。”琥珀金瞳向右一转,丰梧雨假怒道,“拜堂时没有娘家人,兄你是想让卿卿遗憾终生么?”
景阑慢吞吞地抬眸,锐利的眼神看的丰梧雨差点破功。
半晌,他极不情愿地开口,仿佛多说一个字会要了他的命:“请梧雨兄务必观礼。”
“也不是不行啊。”丰梧雨拿乔转目,“只是,这称呼可要改一改了。”
凤眸微沉,景阑盯着杯中悬浮的茶叶沉默不语。
“婿,你说可是?”
修远自动消音,开始闭目养神。
不说?哼,总有办法让你开口。丰梧雨放下茶盏,缓缓勾起唇角。如此一来,这一路上就不会无聊了。
…………
“制胜之道?”丰云卿瞠目结舌地望着叉腰挺肚的某人。
“叮”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小鸟豪爽勾过男装打扮的师,贴耳轻语,“本鸟是可怜你被冰块吃死,这才好心向你传授男之间的制胜之道。”
“胜?”丰云卿好笑地看着她微拢的小腹,轻轻拍开她的缠扯。
“怎么?”小鸟虚张声势地昂首,“不信?”
“哈哈哈哈。”丰云卿背过身,大笑不止。
小鸟垮下脸,拽过正思念情郎的如梦,娇叫:“大,你瞧啊,她笑我!”
丰云卿揉着肚子,险些直不起腰:“要是我真想打听什么制胜之道,也不该问你吧。”
小鸟危险虚目,俏脸覆上黑云。
丰云卿看向身后飘着眠州旗帜的楼船,坏心眼地挑了挑眉。
“你!”小鸟挽起袖管,见势就要扑去,却被抱了个正着。
“现在你身子如何,滟儿你又忘了是不是?”如梦端出长的架势,低叱道。
“,她欺负我。”小鸟软下身子,却仍旧不依不饶。
如梦轻哄着挫败的小鸟,向某人递了个眼。丰云卿摸了摸鼻子,识趣地离开船尾。
正走着,江风染着酒,自她身边急急行过。她举目四顾,只见朱雀抱着酒坛坐在桅杆上,前襟浸湿,一脸落寞。
这家伙,她收起笑,点足轻上。
“你上来做什么。”言律也不看她,兀自灌了口酒。
丰云卿抢过酒坛,抬起下巴:“喝酒。”说着,醇烈入喉。
“亏你还是个姑娘家。”言律斜了她一眼。
“怎么?姑娘家就不能喝酒?”她抹过小巧下颚,细腻的手背满是醪,“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言律再闷一口。
“我哥哥喜欢吃糖。”
“咳…咳……”他被呛了满喉,“韩将军嗜甜?”
“嗯。”她笑眯眯地点头。
“你确定是那个一马平川、勇冠三军的韩月杀、韩将军?”
丰云卿白了他一眼:“当然”
“真想不到啊。”言律抱着酒坛,可劲摇头,“想不到。”
一涛碧水以远山为眉,青岚渐起勾出浓浓翠黛。江风撩动着她丽的长发,吹来遥远的记忆。
“我爹是个天神一般的男人。”船行着,云也行着,云影倒映在她的眼中,似要凝成雨,“我们兄很崇拜他,哥哥对爹爹更是到了言听计从、事事模仿的地步。爹爹说男儿不能流泪,哥哥就算被马踏断了两条肋骨也没眼红一下。爹爹又说糖是儿家的吃食,哥哥即便嗜甜也会百般克制。”细阳淡照,她的眼波柔到能拧出水来,“哥哥第一次,也是爹爹最后一次出征前,我硬塞给他一颗糖。他虽然嘴上埋怨,可眼眉都在笑。”
言律愣愣地看着她,看着那既哀伤又幸福的表情。
“当时我说啊,有些事是不分男的,不论是习武,还是吃糖。”她撑着双臂,偏头暖笑,“不论是流泪,还是情伤。”
尖细的心弦兀地响起,言律仓惶转眸,难掩痛。
“阿律。”她掰过他的脸颊,眼对眼,定定道,“不要压抑自己的情绪,想哭就哭吧。”
“哼,你这人。”他端着笑,苦涩的泪涓涓漫出眼角,“你这人……”他依旧笑着,眼中的泉汇成潺潺溪流,无声地倾诉着他心底的秘密,“你这……”他哽咽难语,笑容越发灿烂。
高高的桅杆上,她陪他流泪,陪他笑,陪他喝酒,陪他胡闹。宣泄得不知是他哀伤的心情,还是她对往日的哀悼。
直到红轮西坠映苍山,他脸上的泪才被风干:“照说你这人有才有貌,格也很好,可我怎么就没你呢?”
“这都不知道?”丰云卿夺过酒坛,白了他一眼。
言律极其诚恳地看着她:“还望左相大人赐教。”
“你笨呗。”
“你!刚才那句话我收回!”
“哎。”丰云卿点了点他的肩膀。
“干嘛。”
她点了点下巴:“酒没了,下去拿。”
“为什么我去?”言律虚起红肿的眼。
“你是男人。”她理直气壮地挑眉。
“呿,你也不像个人。”他说归说还是接过酒坛,正要跃下,就见一众彩衣自二层“飞庐”中走出。
“公主难得出舱,走动走动也不错。”她微微颔首,却见这人一瞬不瞬地凝着祥瑞,好容易止住的痛又在眼底蔓延,
“阿律?”她蹙起眉心,暗自生疑。
“大人。”他的目光紧紧攫住公主腰间的葫芦玉佩,唇畔染抹讽,“有些事还是分男的。”
她没有发问,只静静地看着。
“假如你爱的人不爱你,你会如何?”轻薄的暮黯淡了他眼中光影。
“我会离开。”
“而我……”言律合上眼,语调极之轻柔,“会成全他。”
“阿律。”她叹息。
“嗯?”他轻喃。
“你是个傻子。”
“我知道。”
夕阳虽模糊了他脸上的假面,却清晰了他唇缘上的笑。
“大人!”桅下传来一声大呼。
她拍了拍言律的肩,旋身跳下:“何事?”
张弥嗅到她身上的酒气,不皱眉:“就算定侯殿下不在,您也要节制些。”
“你这孩子,倒把我看成酒鬼了。”她挥袖扇风,试图吹淡身上的味道,“说吧,什么事?”
张弥指了指船头:“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丰云卿眈了他一眼,快步走上船舷:“怎麽会这样?”
前方,大大小小的渔舟商船密密地堵着,如浮萍满江炕见水。
“不止是前头,连主船与其他楼船之间都夹了很多民船。”张弥望向船尾,眠州的青龙旗已有些远。
“这里是双生峡吧。”借着仅存的阳光,丰云卿举目远眺,只见一座陡峰耸立云霄,如一把利斧将赤江劈成两股。左边的那股在山之阳水之阴,相较右边略有些细,水上零星几叶渔舟悠闲地荡着,全不似右边那条的拥挤。
“怎么都不走那边?”她疑问。
张弥正摇着头,就见掌舵的船长走到丰云卿身边笑道:“左相大人,窄的那边叫阴峡,传说有鬼怪出没,图吉利的船家都不愿从那儿走的。”
“鬼怪?”她摇头轻笑,“心中无愧的人怕那些做什么?”
“大人说的是。”船长随声附和着。
“公主!公主!”飞庐上宫一阵惊叫,云卿转身瞧着,半晌只见一名小跑而来。
“左相大人。”她急喘行礼,“公主晕船晕的厉害,还请大人及早靠岸。”
“嗯,知道了。”丰云卿微颔首,沉吟片刻又看向船长,“你打从阴峡走过没?”
“走过不下十次。”精瘦的男人恭顺颔首,在心中默默补充道,那还是在筑坝前。垂下的双目闪过异,却没人能够看到。
“确定安全?”丰云卿再问。
“确定。”
“那就抄近路吧。”丰云卿看向那名,“在月上之前,应该就能达到琥州州府阙城,请公主殿下再忍耐一会。”
“是。”
半晦半明的天幕下,百丈巨舰臃肿转身,载着一船暮幽幽驶向满是山魈水鬼的阴峡……
…………
云都,宁侯府。
灯下,凌翼然支手托腮,姿态优雅地打着瞌睡。忽地只听一声轻响,他秘张眸:“谁?”心跳出奇地快,让他没由来得一阵恼。
“滚!”门外传来六幺的轻斥,像是有人哭着离开,“回主子的话,是两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打碎了琉璃盏。”
只是打碎了东西?
凌翼然抖开肩上的长袍,虚眸看向那幅坤舆图,每走一步心中的不安就浓烈一分。
他向阑信什么预兆之说,可为何他如此心慌,心慌到隐隐觉得不祥。
“成璧。”他轻唤。
“属下在。”窗外闪动一影。
“你确定七哥是在镜峡出手么?”他看着图上代表江河的红线,低问。
“属下确定。”
“嗯。”他微颔首,指腹顺着那条线缓缓上移,忽地手上一滞,他沉声低喃,“这次,本殿还会像十年前那般漏算么?”
那次失去她,他已觉不仅仅是遗憾,这次若再……
听见自己的叹息,凌翼然恼怒地掐断思绪,可恶,他这是在乱想什么!
“主上不会漏算。”
窗外的一声很是坚定,坚定的让他重新开始相信自己。
无边就此落下,悄无声息。
…………
甲板上一阵巨颤,丰云卿稳住身形,向船下看去。黑的江水急速地降着,船板上露出水印。
“落潮?”她虽不懂水纹,却也看得出一些蹊跷。她抬起头,只见两崖如剑立,一江如布悬。庞大的楼船稼阴峡当中,一时进退不得。
就着船上的火把,她仰首再瞧,山有万仞,危岩合壁,江峡内不见月光。崖石上突兀的虬枝被火光拉长,如魑魅魍魉狰狞了笑,让人不住发寒。
“古意。”她警惕地环顾四周,挥手招来近卫,“派人去保护公主。”
不待那人应声,就听空中传来无数哨响,在静谧旷远的峡谷间被无限扩大。
“避!”丰云卿大吼一声,抽出腰间软剑快速舞动,的银光织成了一张素锦,密实地遮住她的身影。
甲板上惨叫连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宫被破空而来的铁钩牢牢钉住,殷红的液体淹没胭脂红唇,一个个眼睁睁地看着鲜血自身体中流尽。正此时,数百道白影自铁钩上的黑链滑下,如白蝶翩翩而下,敛翅落向楼船。
“白蝶阵?!”古意高吼一声,惊得丰云卿瞪大双眸。
“日尧门!”她暗咒一声,踏着黑索一路飞上。
于皮肉间穿梭,发出喑喑的剑响。她冷凝着眸,左脚钩在锁链上横身旋起,似一阵狂风撕碎数只狂狼“白蝶”。而后再缠右足身姿倒挂,黑中银剑透着寒光,她宽袍展扬,如一朵穿过血雨,曼妙飘落。
“弥儿!”眼角看见那个纤少年被逼入死角,她松开黑索横身飞去,赶在刀落前将那只白蝶拦腰砍断,“弥儿。”她扬起手打醒了惊恐未定的少年,“弥儿快拿出你的匕首!快”她边说边舞着。
温热的血液溅入妖的瞳仁,辣辣地好似灼伤了他的眼底。张弥颤抖地从靴子里拔出那把匕首,极力保持着镇定。模仿着她的狠厉,模仿着她的果决,他青涩地舞动起短匕。忽地手上一阵粘稠,他惊讶发现自己刺伤了一个杀手。前所未有的惊慌与恐惧席卷全身,他呆呆地看着那人喷出一口血,而后面目狰狞地向自己扑来。
要死了么,他要死了么。耳畔嗡鸣,他绝望地数着心跳,听不见任何声音。
“抬手!”一声厉吼震裂了困住他的种,他下意识地举臂,一阵腥热劈面而来。他眨了眨眼,鲜红的液体垂在眼睫上。模糊的视野中,一个白衣人被他钉在身前,那双凶恶的眸子徐徐下移,渐渐无神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胸口的短匕上。
他杀人了!
张弥屏住呼吸,看着那人的尸身缓缓滑落,他清晰地听见匕首滑出血肉的骇人轻响。
“身后!”
他举着锋刃慌乱转身,滴血的匕尖划过某物,发出裂锦般的怪响。他瞪着捂着眼睛痛苦打滚的白影,一时间失了心神。可不待他从中回味,就听那道熟悉的声再道:“左侧。”张弥依言闪避着、突刺着,任由血腥缠身,他渐渐开始明白。
今,不杀人,便被杀。
就这样,由初始的木偶牵线,到此后的有意而为,他在她的羽翼下,杀了平生的第一个、第二个、第……个人。年轻的心不再颤抖,他握紧匕首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衅流水、如诗如画般地舞动着,头一回感到命运就在自己的手中。
蝶雨如絮空缭乱,东风杀尽又漫生。
地上满是残缺的尸块,不及喘息又被白影缠绕,丰云卿深吸一口气再自数十人身中穿过。
“大人!”古意抱着娇小的公主自二层飞庐上跃下。
“其他近卫呢?”丰云卿如一道光影疾驰在他的身侧,撕碎自四面八方攻来的“白蝶”。
“都死了。”声音轻飘飘的很虚。
“你受伤?”丰云卿扶住快要跌倒的古意,惊讶发现他的背上扎着一只铁钩,“快把公主放下!”
“可……”古意咬着牙,脸上的肌肉抑制不住地颤抖。
“你,下来自己走!”丰云卿指着公主厉吼。
“本宫腿软……”祥瑞揪着古意的衣襟不愿撒手。
丰云卿一挥长剑,削下古意的袖袍,祥瑞闷叫一声瞬间滑落。她跪在地上,忿忿抬眸。只见那个始作俑者一边撑着受伤的近卫,一边挥剑保护着她,丽的眼中满是倔强。
“殿下。”张弥伸出手,助她从地上爬起。
“他真的只有十六岁么?”祥瑞拎着裙裾,紧跟在张弥身侧。
“是。”张弥看着眼前英的红影,突然发现身上的伤口也没那么疼。
“本宫也是十六岁。”祥瑞抹开脸上的血迹,不由加快脚步,“本宫不会输他!”
像是披着一浸湿的棉被,沉重得快要喘不过气。丰云卿清晰地感到体力的流失,她咬牙架着古意,腕间剑光交织。
刚劈开身前的白影,就觉脑后一阵腥风,速度快的让她躲闪不及。正此时,亿她肩上的长身忽地轻移。片刻之后,只觉背上一阵粘稠的热,她瞠目回首,但见古意立在她身后,汩汩的血泉自他的嘴角滑落。
“殿下要我……”他双目无神,明显已锁不准焦距,“要我守住大人……”
“古意!”她眼角涩涩,看着他带着微笑缓缓倒下。
“大人!”不远处,张弥奋力挥着匕首,碎挂的袖口满是血迹,“小心身后!”
双脚夹着地上的短刀横身飞起,她于半空中激旋,两把利刃一前一后碾碎两只“白蝶”。而后她以点地,如飞矢般射向包围处。一剑、两剑,解除了张弥的危机。长发飞扬在她的眉间,如此飘逸,如此轻轻。
“大人,公主她!”张弥指着陷入困境的祥瑞,惊叫。
这一次不待她出手,就见言律自高处飞下,钻入那丛白影。
那个傻子,他当自己武艺高强么?云卿焦急地劈开包围,但见白影扑了满地,言律夹着祥瑞摇摇晃晃地向她走来,明明痛的连假面都缩在了一起,他却依旧笑祷心没肺。
张弥暗缓一口气,刚要疾步上前,就听身侧丰云卿破声尖叫:“放开她,阿律!”伴着她的厉吼,一个鬼差般的黑影如老鹰般俯冲而下,直向祥瑞飞去。
“阿律!”她恨极那些死死纠缠的白影,以最简单的招式快速应对,“放开她!”
言律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明白自己擅长的不是舞枪弄棒,也明白若这么做一定必死无疑,可他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心。
在那人的怒吼中他上前一步,毅然决然地挡住祥瑞。与此同时,一只冰凉的铁爪Сhā入他的身体,尖利的爪尖撕扯这他的血肉。而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自己被穿开了一个大洞,看着公主惊魂未定地愣在原地,看着那枚葫芦玉佩覆满了殷红的液体,他心底涌起莫名的快感,唇缘勾出一个漂亮的弧线。
裂身的感觉不过尔尔,和心痛比起来,可差远了。
他轻松地想着,身体却软软下滑。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只缘此身于梦中 下
章节字数:6083 更新时间:08-06-13 10:15
“阿律!”他偏过头,看着那个人不要命地爆出真气,如地狱修罗般的杀来。只听一声对掌,Сhā在体内的铁爪陡然消失,靠在这人的怀里。他缓缓抬眸,只见一丝触目惊心的红自她的嘴角蜿蜒流下。
“我快不行了……”他愉快地笑着。
“闭嘴!”她恶狠狠地瞪眼。
“我的尸身……”后发的痛瞬间席卷全身,他一口接一口呕着血,笑笑地看着她,“我的尸身正好给你诈死……”
“你、给、我、闭、嘴!”她咬牙切齿地骂着,泪泉自眼角满溢。
“你是谁?”黑衣人收回微麻的左掌,玩味地看向几步之外。
清浅的眸微地转动,她将言律交付给身后的张弥,宽袍在浮散的真气中飘飏。忽地,细腕快转,发出醉人的清音。只眨眼的功夫,她边窜到黑衣人身前。剑势若雨,厉乱。
眼前虚影无数,黑衣人勉强避开致命的剑击,身上已满是血口。想到刚才的对掌给她造成的损伤,他当下浮起雄厚的内力,怒吼一震:“啊!”
“噗!”光影瞬间停息,她喷出一口血,抚着胸口微微站定。糟糕,弱点被他看出来了。
“是……”张弥盯着黑衣人,妖的瞳仁蓦地放大,“是门主……”
“门主?”祥瑞傻傻地重复着。
黑衣人转目眈向出声处,待看清张弥两耳晶莹滴的血痣,他骤厉双眸:“是你这个叛徒。”
张弥背着几近昏迷的言律,颤颤后退。他极力压抑着恐惧,刚要停步站定,却见眼前闪过那抹绛红,丰云卿只身挡住他们,出人意料地收起软剑。
黑衣人沉思片刻,锐利看去:“这麽说,你就是青国的左相大人。”
“好久不见。”她面无表情地开口,“谢司晨。”
“哦?我们从前遇过?”
“遇过。”宽袖里的手立成了掌,无尽寒气游走在指间,她淡道,“不仅同你,就连你的主子也遇过。”
“你究竟是何人?”谢司晨绷紧长身,眼含杀意。
“怎么?”她护着张弥三人靠向船舷,“怕人知道日尧门只是陈绍的一条狗么?”
谢司晨满脸怒意,狠狠勾起铁爪。
悄悄地,搁浅的巨舰边划来一叶小舟,轻柔的桨音被刀剑刺响所淹没。小巧的舟身处飘着几根断绳,原是从楼船上斩落的木筏。
“说来你家主子和七殿下还真是蛇鼠一窝。”她状似无意地看向船下,只见两道纤影冲着她急急挥手,随后一根红鞭径直飞上,缠住了一个凸起。
“你家主子恨我计夺十六州,而七殿下视我为眼中钉。”她推了推身后的张弥,他心领神会地背着言律向红鞭飞架之处挪去。“若真由七殿下动手,那他事后定会让王上起疑。于是他同你家主子合谋,以他选在镜峡伏击为烟雾,实则让陈绍在双生峡下手。这样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好,好。”谢司晨被她攫住了注意,抚掌笑着,“不愧是少年丞相,真聪明。”他正想再多说间,褥觉到另三人的异动。
丰云卿一炕好,迅速立起手刃向他扑去:“快下!”冰寒小掌被谢司晨挡在心窝处,她大声催促,“快!”
张弥背着失血过多的言律,抓着糙手的红鞭一路滑下,先他一步的祥瑞差点因耐不住掌心的刺痛而松手。待三人歪歪斜斜地落上小舟,就听小鸟一声大吼:“卿卿,快走!”
颤斗的两人靠向船舷,丰云卿避开谢司晨的重掌,身后的船板被铁爪穿裂。
“谢司晨!”小鸟颤着双眸,胸口剧烈起伏。
“滟儿还不来帮忙。”如梦扶着言律慢慢坐下。
“,这里就交给你了。”
“哎?”如梦闻声抬首,只见小鸟一扯红鞭,霎时飞上,“你干什么去!”
丰云卿移下重心,自谢司晨臂下闪过的同时,手刃刺过他的左肩。
谢司晨看了一眼伤口,无所谓地笑笑:“哼,倒有几分本事。”
她正要上前再给一击,就听身后一声怒吼:“畜生狞来!”
“师!”她想拽住那道身影,却被鞭风挥开。
长鞭如灵蛇,刺目地吐着红信。
谢司晨抱胸偏首、避身,轻松自得地躲开红鞭的猛攻:“好久不见,你越发了。”
“你这畜生!”小鸟旋身抖腕,长鞭破空而去,“以前本鸟瞎了眼当你是朋友,真是误交匪类。”
“哼。”谢司晨冷笑着,铁爪钩缠住鞭尾,一挑眉震碎了那条以古藤为骨、蛇皮为筋的红鞭。
小鸟手上刺痛,抱着流血的右臂向后退去:“这是什么邪门功夫。”
“说来还真要谢谢你家师兄。”谢司晨吹开爪上的粉末,“若不是他费了我的武功,我又岂能独辟蹊径?”说着看向她微鼓的小腹,“人说父债子偿,今天我就来讨回利息了!”语未落,就见谢司晨如阴风一阵,直掠向下鸟的腰腹。
眼见追不上他的速度,丰云卿合上双目,开用心刃之术。
铁爪于半空滞住,谢司晨冷哼一声再发力,忽然感到压迫感灌顶而来,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小鸟却难以伤及。
“卿卿……”丰潋滟靠在船板上,只觉两腿发软,“你练了什么?”
散落的青丝静静地浮在空中,绛红的袖袍慢慢鼓起。丰云卿睁开双目,肃肃走向谢司晨。她举起右掌,击向他的天灵盖。可就在这时,谢司晨爆出真气震开了她还未完全成形的心刃,翻手与之对掌。
“快走!”丰云卿脚成弓步,喉头翻滚着血腥。
怪不得修远不准她练完心刃啊,五脏六腑揪在一起,又骤然分开。身体承受着五马分尸般的张力,她知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
“现在潮水还没涨起来,外面的船进不来只当咱们是搁浅。”浓浓的甜腥随着她的每一次开口而不断滑落,在绛的衣上印出朵朵浅,“你护着他们逃生去吧。”
肚子坠坠酸痛,丰潋滟俏脸发白,却依旧不肯下船:“要走一起走!”
丰云卿再立左掌制住谢司晨想要飞出的铁爪,她怒道:“你没瞧出来么!没有你们我更省力!”
是啊,自己动了胎气,留下来只能拖卿卿的后腿。丰潋滟扶着痛感愈发强烈的小腹,一步一回首,终是咬牙飞下楼船:“划!快些划!去叫救兵!”
“想走?”谢司晨狠下杀手,将全身内力汇聚掌上。
丰云卿用纤细的身子顶着,脸上冷汗直披,愈流愈多的汗珠汇成了小溪,一点一点冲刷着她的假面。
谢司晨眯眼看着,看着她耳下的脸皮慢慢翘起:“哼!易容!”他再沉步,脚下的木板刺耳裂开。
丰云卿扶着胸口,刚要退后,却被掌风剥落了假面。
“原来是个的!”谢司晨讽斥一声,便要追向小舟,就听身后清淡声响起。
“人又怎样。”
他没停步,领着白衣们向落潮的江面飞去。
“谢汲黯还不是死在人手中。”
闻声他滞住身形,秘回头:“你、说什么?”
青丝下是失血的丽颜,她樱唇浅扬,如吐。
谢司晨飞回船上,握紧铁爪:“你再说一遍!”
她望了一眼还未远去的小舟,激将道:“我是说,谢汲黯太弱了。”
清晰的一句摧毁了谢司晨的全部心智,他眼底暴红嘶吼冲来。
望着眼前犹如野兽的强敌,她欣慰地勾起唇角。
这样一来,他们就安全了。
她的笑,如冉冉云致,濯濯柳下溪,清澈地迷醉了夏……
…………
山水迂曲,绝壁千丈,日中半难见月。万树苍烟,阔峡一苇,急乱的波纹印在黑暗的河流上。
丰潋滟解决完最后一只“白蝶”,虚软跪落,汗水顺着两颊慢慢滑下。
“滟儿,你再撑一会。”如梦抱着船板拨拉着江水,急切地看向身侧。
“没事。”她调整着呼吸,挤出一丝微笑,“我和孩子都没事。”
“大人。”张弥受持两桨奋力划着,不时蹙眉回望,“大人她……”
“她没事!”小鸟低吼着,远望的目光却加着担忧。
“你说什么?”祥瑞抱着呼吸渐弱的言律,侧耳再近。
“草民……”他喉头缓缓一动,“草民求……求公主……”
“是你救了本宫。”祥瑞将言律躺在她的腿上,含泪为他轻拭嘴角,“有什么心管说。”
言律艰难地移动手臂,颤抖地握住她腰间的玉佩:“请……”他张了张嘴,却发现难以发音。
“嗯?”公主用手背抹着眼睛,将他的血混进了眼泪,“不急,等你……等你好了,再告诉本宫也不迟……”
“……”血手紧拽着那块玉,拉得她不由俯身,“给他……”
“他?”祥瑞迷惑垂眸,却见言律举起她的定情信物,“他……”
言律无力点头,只能眨眼示意。
“你认识成璧?”祥瑞轻抚着上面的玉纹。
言律再眨眼,然后胸口剧烈起伏,忽地抬起头,惨白的双唇吃力地掀动:“给他…幸福……”
祥瑞愣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那双目光涣散的眼睛。
“答应我!”他抓住她的柔荑,几乎是在强逼。
“好。”
一滴清泪自她的眼角流出,落进了他瞳仁。而后一滴,则顺着他合起的眼皮,悱恻流下,停在他飞扬的唇角。
“律哥!”少年嘶哑的宛在延绵百里的峡谷内盘旋、环绕。
十六岁的祥瑞抱着那具僵直的尸身,还在道:“好。”
浅浅的江上,船过留痕,画出一道浅浅的伤……
不知过了多久,徐来的清风吹醒了他们的噩梦,船下的流水慢慢汹涌起来,江上浮起|乳白的纱雾。
潮水,涨起来了。
张弥不知疲倦地挥着两臂,载着一船人向下游驶去。
“有人!”如梦站起身,向星星渔火处大喊,“救命!救命啊!”
木筏上立着的两个人影忽地一动,转瞬就如飞凫点水而来。
“梦儿!”
闻声,如梦奋力挥臂:“表哥!滟儿受伤了!”
景阑先丰梧雨一步上船,他扫过船中人,俊颜抹青:“卿卿呢?”
“卿卿她还在船上。”小鸟捂着肚子,眼中蓄满清泪,“快去救她!”
话音犹在嘴边,就见那身月白已飞出数丈,如一只展翅白鹤,滑翔在万仞巉岩之间。
…………
谢司晨抱着胸站在石生怪松上,残忍地欣赏着他的杰作。
“怪不得景阑宁愿被我追杀也不多说半句。”他邪地打量着这个血人,语调轻滑响起,“还真有几分姿。”
一根铁枪自她的肩下穿过,将她牢牢钉在悬壁上。银的枪身在锁骨上摩擦着,发出咯咯怪响。下坠的重力撕扯着伤处的血肉,让她每一呼吸心跳骤停。她咬牙忍着,没溢出一丝声音。身下是回潮的赤江,万丈狂澜击打着崖壁,溅起的水雾染着血腥的气息。
“其实我这个人还是很怜惜玉的,只可惜……”他虚起眼,浮起戾气。
她眼皮有些重,一垂一垂地快要合起。两脚在峭壁上摸索,轻颤的身子加重了她肩伤。红的血沿着那根铁枪汩汩地流着,浸透了枪身上的红缨。没多会,缨穗就再难承受粘稠的液体,直直地挂着,在风中纹丝不动。
踩到了,她痛喘着,右脚踏上一块小石,总算让悬着的身体找到了一处支撑点。她向前挪了挪,计算着挣开铁枪需要多少力。
“在等景阑?”谢司晨看着殷红的血自缨穗上滑落,如红豆般落入滚滚奔腾的江水。
内伤共着外伤,铺天盖地的痛撕扯着她的身子,散乱的发丝和着汗水紧紧地粘着在她的脸上。肩上由先前的灼痛到现在的冰寒,她知道自己失血过多,撑不了多久了。可她依旧想着,想着那双凤眸,想到眼睛流汗,想到疼痛稍稍缓解,想到意识有些涣散。
“还等着情郎来救,好,很好。”谢司晨一挥铁爪,露出嗜血的神,“本座就将你剥光在这面水的陡崖上,让景阑好好看看你死得多荡!”
她抬起头,眸中尽是清寒月光。
“哈哈哈哈!”谢司晨抓住她身前的长枪,铁爪见势探来,却于她胸前一尺处停住,再难前行,“怎么?还有力气玩妖术?”
手指不停地抖着,心刃刃心,她几乎突能已。喉中止不住地翻动,她抿紧双唇,因为张口就是血。面皮难以抑制地抖动,她脑中只剩一个想法。
不能让修远看见她受辱的尸身,不能。
她死死地盯着,盯着谢司晨手指微动,她明白抉择的时候到了。
脚下一蹬,她的身子在铁枪上滑动,留下一道血痕。
“你!”谢司晨大惊失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带着决绝的坚定穿枪而过,立起的小掌直Сhā入他的身体。他痛的松开枪把,跳回到那肯松上,看着那道纤身如羽毛轻软滑落,崖壁上还颤着一枝铁枪。
“疯子。”他睨视下方,抹过唇边的血迹。忽地只觉脑后一阵寒,还没及反映就被人分了身。他死不瞑目地瞪着眼,看着自己的无头尸还立在老松上,视线然停下移。瞳孔中映着一道急速俯冲的月白的身影,他闭上了罪恶的眼。
颊边的雾气好凉,她意识飘渺,只觉江上的风像要将她吹起,染血的长袍激烈地舞着,遮蔽了大半视野。
她无力地扇动长睫,眼见晃过一道道人影。她努力撑大眸子,渐渐地看清了。
爹,娘!她抬起手,在空中乱抓,儿,儿好想你们!
巧笑倩兮,那一回首的温柔,她欣喜地想要抱住眼前这道光影。
画眉,画眉,你做的麦芽糖真好常啊,竹韵,你千万别告诉弄墨我今天下水摸鱼了,要不然她又会摆脸子了。
哥,你痴痴呆呆地看着我的荷包做什么,糖早就吃完了,哈哈哈。
一幕幕影像在她眼前流动,有爹、娘、哥哥,有弄墨、画眉、竹韵、全伯,有繁都的将军府,有奢华的幽王宫,有湖畔那个小小的允之,有战火纷飞的乾城,有火光冲天的射月谷,有……
一切的一切围绕着六岁的她,不论是笑,还是流泪,不论是喜,还是伤悲,都是六岁前的记忆。
人死之前眼前闪过的不是一生的经历么?难道说她只活了六年?
身体逐渐冰凉,她在风中急速下坠,意识混沌不清。
原来她只活了六年啊,她叹着。
那这里是乾城还是酹月矶,她只落过这么两次,也许是三次,只是她已经记不得了。
血腥的水雾覆在她的睫毛上,模糊的视野中只剩下红一片。呼呼的风声在耳边,这生死的刹那对她来说像是永恒。
潜意识里涌起甜蜜而幸福的感觉,她想要抓住,却发现那样好的心情像是丝绸,很轻易地便从指缝里溜掉。
梦吧,应该只是梦,冰凉的泪滑出眼角。喉中的甜腥再难抑制,她了然认清了现实,血喷涌出口,她止不住地厉声大笑。
“哈哈哈哈!”胸口猛震着,沙哑的笑声直上云霄。
恍然间,她又看到了那双弯弯生的凤眸,就在不远处。只不过这一次,这双俊眸没了笑意,满满的全是痛。
嘭地一声,她折腰落入水中,沁凉的江水流过她肩上的洞,痒痒的引她发笑。每笑一下,江水就染上一朵血,就像鱼儿吐着气泡。口鼻被水流倒灌,她好似被染湿的绢帕,轻轻地摇着摇着,然后缓缓沉落。
在倦极合眼的刹那,她看见那双凤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可她还阑及峡这个梦境,就浅浅睡去。
举杯不知月何在,只缘此身于梦中。
叮,叮,叮……
远远的传来清脆的声音。
那是什么?
想起来了,那……
是鬼差的引魂铃。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一枝明月正梢头 上
章节字数:7126 更新时间:08-06-13 10:16
叮,叮,叮……
无穷无尽的暗雾在天地间蔓延,男男苍白着脸,槁枯无神地向前走着。每走一步,心头就越淡一分,像是回到了无穷无尽的混沌边缘。
青面鬼役们拿着一本薄薄的书册,在沉默的行列中来回穿行。
“三百一十一,三百一十二,三百……”新上任的年轻小鬼数着人头,“三百二十六。”
“多少?”持笔的文书扬声道。
小鬼重复了一遍:“三百二十六。”
文书微楞,垂眸再细瞧。
“没想到第一次上工就碰到这种规模的引魂。”小鬼看着从身侧经过的亡魂,叹了声,“看来是一场屠杀了,五道君你说呢?”
文书秘抬头,本就骇人的脸上更添一抹肃肃,吓得小鬼不自觉地后退。
“多了一人。”五道的声音寒恻恻的。
“哎?”小鬼慌忙站定,认真再数,“……三百二十四、三百二十五……”忽地一顿,声音愁惨沉下,“三百二十六。”
“查,不在册上的要快些送回去,等进了鬼门关可就阑及了。”五道一挥臂,差役们霎时化为无焰鬼火向亡魂中钻去。
远处轻柔幽怨的歌声似乎能迷惑心智,周围的男一个个双目呆楞地被牵引着。她眨了眨眼,发现被抽离的意识在渐渐回流。
这是哪?
先前发生了什么有些模糊,她只依稀记得闭眼前呼啸在耳畔的风声、水声,还有那一幕幕残景。抬起细白的手掌,再看了看身侧只到她下颚的陌生人,她不长舒一口气,原来她活了不止六年啊。
正叹着,回神的双眸扫过前方,她兀地愣在原地。
“陈果儿?”青面鬼差站在一个人面前,翻着生死册核对道,“生于天重五年正月初七卯正,卒于天重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一戌时正刻?”
卒?
一个字擦亮了她全部思绪。
卒!
她环顾四周,阴恻恻的前途,黑漆漆的来路。鼻尖回旋着淡淡的腥臭如雨后的尸味,各重层次的冥由远及近,尽显哀戚。
这就是黄泉路啊,她神骤凝。
“言律?”
两个字如五雷轰顶,她瞠目望去。只见身前不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影加在亡魂中。
新上任的小鬼正问着,忽见一道白影如闪电撕破了黑,转瞬就已在眼前。
“阿律!”来人扯住了他身侧的男鬼,小鬼定睛一瞧,这鬼眸分明、眉目如画,全不似其他人的呆楞模样。他正迷惑着,突见这鬼沉目挥臂,只听清脆一声,那亡魂脸上霎时多了一枚掌印。
“你、你、你……”小鬼指着她舌头打起了卷,怎么会这样?第一天上工就碰到厉鬼!
“言律!”那“厉鬼”再抬手,力道之狠让他听了都发疼。
“生前冤债生前了,黄泉路上莫喧嚣。”小鬼颤着声,念念有词道,“等到了澧都自有阎王老爷评判,你可不要胡来啊。”
说着,就见那“厉鬼”虚目眈了他一眼,眸底聚满了煞气,吓得他骤灭鬼火。
“呃……”被虐打的亡魂发出一声呻吟,飘散的目光如山云轻拢渐复清明。
队伍仍前行着,只有他们还愣在原地。
半晌,男鬼眨了眨眼,忽然失声厉叫:“你这人怎么在这!”
“这话该由我问吧。”
闻声小鬼再退一步,果然是厉鬼啊,咬牙切齿的模样看的已入修罗道的他也不发寒。
“我?”男鬼看了看从身边经过的魂魄,再看了看自己,唇缘抹过一缕笑,“我自然是已经死了。”惨淡的笑与周遭的哀显得格外契合,叹了口气他忽然肃穆了面,“这不是你复的地,快回去!”
喂,喂,该不该回去不是你说的算吧,小鬼正要出声,就听那鬼冷道:“要走一块走。”
太嚣张了!实在是太嚣张了!小鬼看着两鬼,一时气难平。
“回去?回去又能做什么?”言律笑得极轻,“况且我已经得到公主的承诺了,唯一挂怀的也放下了。”
看着他那副了无生意的鬼模样,月下气不打一处来,索拽着他的衣袖向回飞去。
“好大的胆子!”小鬼也不追,在原地骂道,“阎王判你三更死,不得留人到五更。你们当这是阳间,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果不其然,两鬼像是撞上了什么,径直又被弹了回来。
小鬼得意一笑,刚要上前拉住他们胸前的魂索,就见一团鬼火闪过身前。
“鬼是走不了回头路的。”五道君平静说道,回头看了一眼小鬼。
小鬼心领神会,翻开册子让他细瞧:“那男的名叫言律,生卒日都有,那的……”小鬼抬头,匆匆瞥了一眼月下,小声咕哝着,“那的还没查清。”
五道抬起青面,幽蓝的鬼眼扫过月下颈上的白玉,忽然神大乱:“你…你是!”
“那是?”顺着他的目光,小鬼细细打量去,玉鬼身果然有蹊跷。
“那是幻海的定魂宝玉。”五道君幽幽开口。
“幻海?”小鬼暴突双目,青脸显得更鉴狞。
“幻海龙王为护爱,特将宝玉遗落人间。”
所以说?小鬼还有些闹不清。
“阿丑。”五道低唤。
“嗯?”小鬼闻声应着。
“如果不想被龙王用金枪串着烤,我劝你对这位姑娘客气些。”
哈?小鬼丈二的表情很是滑稽。
幻海龙王?月下握着那块六岁时得到的生辰礼,不由蹙眉。爹爹说过这是海那边的东西,怎么会是神物?
言律看到局面有些缓和,急忙上前道:“请二位鬼爷细细查过,这个人绝对不会早死。”
小鬼摇首轻叹刚要出言解释,就听身侧的上司平平开口:“嗯,等到了澧都吾等自会将她送回阳间。”
没想到铁面无私的五道君也会如此安慰鬼魂,真让他感动的快要流泪啊,阿丑不吸了吸鼻子。
“我不会独自回头。”声响起,清澈定然地似要驱散引魂铃。
真不知好歹!要不是被五道君恐吓,他还真想用拘魂锁把她捆起来。
“人死不能复生,你莫要胡来。”五道肃杀了面容。
“该死的不是他。”未被青白鬼面吓住,月下死死地盯住那双幽蓝鬼眼,“是你们引错魂了。”
“弦月君你可要想清楚。”五道轻缓开口。
弦月?她微楞。
“你若执意抢魂,就别怪潍事公办。”五道摊开右掌,掌心惊现一朵墨莲,“到时我等逼不得已只能将你锁进澧都,你阳寿未尽定被判入第六殿枉死城。”掌中墨莲含雾绽放,幽然摇动的莲蕊上乍现诡魅光影,“将受何等酷刑,你自己看看吧。”
点墨深浅,寒浓淡,漂风的莲瓣塑出冥暗的地府之城。
那条九曲环城的血忘川上,祈福莲灯零星摇曳,重复着千年前的祈愿……
…………
虽非丝竹,水亦有音,赤江的支流穿过石间罅隙,发出近乎呜咽的哀声,河边走着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
晚归的老李头迷迷瞪瞪地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嗯?没了?他讪讪撇嘴,将空葫芦挂回腰间。
青岚被无月之染成了黛,烟熏缭绕般地隐现于望川两岸。清凉的水气弥漫在夏,打湿了南来的风。哼着小曲,老李头惬意地向前走着。山平水远苍茫处,几间矮房还亮着依稀灯火,老头心情颇好地眯起了眼。
他家老婆子还在等门啊,真难得。
“鱼不离水哟,不离阳,望川的巧姑看上打渔的郎。”老李头推开半掩的家门,沉声转调唱起了腔,“鱼恋鱼来虾恋虾,龙王不找鳖亲家。老归老来恶归恶,心肠就属她最热。老婆子,我回来了!”
他站在院中等着,等着他家婆娘怒气冲冲地跑出来揪住他的耳朵,然后再送上一碗温温的豆芽汤。
啧,来了!
“老头子!”
哎?表情不对呀,老李头瞥一眼。
“快去请刘大夫来!”李家阿婆向院中泼了一盆水,溅起的水珠略带血腥味。
不用豆芽汤这酒气就完全醒了,老李头焦急地拽住自家婆娘:“老太婆你怎麽了?”
“哎呀,不是我。”阿婆将老头推出院门,挥手叮咛道,“快去,快去,就算硬拖也要把刘大夫拖来!”
不是她能是谁?老李头心中像是燃起了一把火,佝偻着身子飞一般地向远处跑去……
山不动,水微响,风掠过浦边的苇草,轻轻懒懒地吹着。
“松手,松手。”矮房外一名短须男子甩动着衣袖,一脸厌恶地扒开老李头紧拽不放的双手,“李葫芦我可告诉你,出的诊资可不便宜,你若拿不出个一二两来我是断不会进去的。”
“刘大夫,您行行好。”老李垮着脸不住乞求着,“先进去给瞧瞧,这钱我定会还的,人命关天您不能不管啊。”
“哼,没钱还敢把老子从上叫起来!”刘大夫冷叱一声,举步便走。
正此时,一道银光从穿过纸窗,秘击中刘大夫的右臂。
“哎哟!”他吃痛地叫着,挂在肩上的医箱瞬间落地。
“东西留下。”门帘后传喇彻入骨的男声,惊迪李头愣在原地。
刘大夫刚要回头理论,忽见脚边滚着一枚玉扣,碧润泽一看就是上品。也顾不得疼,他喜笑颜开地弯腰拾起,就听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滚。”
那平静的语调带着隐隐杀意,在幽暗的里无限压,颤颤地握紧玉扣,刘大夫见鬼般的推门狂奔。
老李头拎起地上的箱子,步步生疑,悄然掀开门上布帘。
屋里点着数支蜡烛,滑落的烛泪认李一阵肉痛,这个死婆娘,平时他想点上一根她都舍不得,现在倒对别的男人这么大方。
他甩下行医箱刚要发作,就见灯火阑珊处一抹月白偏坐在缘上,身后隐隐露出几缕青丝。丽的发轻滑地映入双眼,竟让他一时忘了质问,好想看清那头黑发的主人。正探着头,忽见白影偏身,露出天人般的俊颜。
清湛湛的凤眸好似载着落的流水,激旋涌动满是痛。
已到嘴边的责难霎时无声,老李头看着那双眸子,心底竟不由发疼。
“你愣着做什么?”李家阿婆剜了他一眼,急忙上前抢过医箱,“小伙子,给。”
那人一手按在身后好似正在发力,他脸微白却未显丝毫倦意:“多谢。”
“老太婆,这……”老头指着转身忙碌的男子刚要发问,却被自家婆娘拖出了房门。
“你小声点。”李家阿婆轻轻合上布帘。
“他们是?”
“到这边来,我同你慢慢说。”阿婆牵着阿公走向亮着悠的厨房,从锅里取出一碗半温的豆芽汤,“话说你刚去村头买酒,咱家的门就被敲响了……”
“咚、咚、咚。”桥声有些急,李阿婆放下刚纳了一半的鞋底,气呼呼地撩开帘子,“你个死老头定是忘了酒钱,老娘这可没有!”
“咚、咚、咚。”门外的人没有丝毫退缩,反而越发加力。
“敲!老娘要你敲!”阿婆操起水瓢,秘拉开院门,“敲不死……”高举的水瓢霎时落地,“你…你……”
黑暗中只见一双偏冷的俊眸,高大的人影罩在她身前,还透着淡淡的血腥味。
“鬼啊!”阿婆心头发怵,见势就要合上院门。
那道影子忽然抵住木门,他一手抱着某物,暗的水滴自发间、衣上滑落,湿漉漉的活像水鬼。
阿婆再发力,却难以同那人对抗。
“我们不是鬼。”他清泠开口,分外加重了“我们”二字。
“不是?”阿婆微楞。
“我子深受重伤,还请老人家好心收留。”
这人一听就不常求人,声音低哑干涩的让她不由心软。“子?”阿婆自门缝里望去,他胸前蜷着一个人影,黑发如水藻般垂落着,让人炕清真颜。她收回心神,这才发现那男子明明可以破门而入,却依旧有礼地站在门外。
缓缓地,李家阿婆打开院门,就着屋里透出的烛光小心看去。眼前这人一袭月袍,长身挺秀,散发出淡然孤高的清雅。
“老人家。”偏冷的声音带着隐隐乞求,瞬间软化了阿婆的心房。
“快!快进来吧!”打开木门将湿漉漉的两人迎进,李家阿婆可是远近闻名的热心肠。
“就……就这样?”老李头蹲在灶边,他恨不得敲碎这个蠢老婆子的脑袋,看看里面长的是不是一堆乱草。
这么轻易地放陌生人进来,真是不想活了!
“方才你没看到那小伙子的眼神。”阿婆望着灶上沸腾的热水,苍老的双目透出柔光,“就像是水浦边那只丧偶的白鹤,悲伤的让我这双老眼啊不住发热。”
看到了,就是因为看到了,他才没狠心赶人。老李头叹了口气,将锅里的水倒进木盆:“送去吧。”
“老头子?”阿婆微讶。
“瞧着也不像奸邪之徒,能帮就帮吧。”
“哎!”
清风漫话轩窗,黛山岚暗生惆怅,不远处望川轻拍着浅堤,发出愁惨轻响。
屋内,景阑落下最后一根银针,修长的手掌极慢极慢地放在那人的胸口上。
她伤的极重,重的连他下针时都险些颤抖。今次,他景阑终于尝到了恐惧的滋味,恐惧到难以掌控,恐惧到几懦弱乞求。
怕,他怕啊。
掌下的胸口几乎没有起伏,他紧紧地盯着那张惨白的娇颜,一瞬不瞬。
死相,竟然是死相!
刺骨的酸痛席卷全身,一波一波地游走在奇经八脉,似要将他生生撕开。
顾不得自身异样,他将那具虚软的娇躯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输着真气。
不可能,决不可能,她不会走的,不会。
一口甜腥冲喉而出,带着浓浓的不甘溅落在地,他摇了摇头,努力驱散眼前的幻境。
走火入魔,这就是走火入魔的滋味啊。
他压抑着胸口涌动的血气,视野中弥漫着水雾。
清冷如他,也有这般激烈的情感,换在以前他是断然不信的。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已成为他的魔,深深、深深地驻在心底。
他牵住几发狂的神智,俯身在她的鬓间低喃。
“生生世世永不绝,你若狠心……”这一声带着三分警告、三分期盼、三分沉痛,轻轻地破碎了夏,“我便上穷碧落下黄泉,上穷碧落下黄泉……”
…………
耳边似有低喃,她看着墨莲映画的枉死城不微愣。
哼,怕了吧,青面小鬼得意一笑,不是他说但凡被地狱酷刑一吓,再厉害的鬼也会收起戾气乖乖听话。
“鬼爷。”她徐徐抬眸,对上五道幽蓝的眼,“自了命的也会进这第六殿么?”
“那是自然。”
柳眉微蹙,她凝神沉思。
“五道君,鬼门关到了。”他们虽未迈步,却已至澧都城外。
偌大的牌坊立在青惨惨的寒雾中,扑面而来的阴风加着浓浓鬼气,惑人的铃声伴着愁岔哭自门里向外蔓延。
忽地她溢出清声,优的双唇漾开一抹笑痕,如笼烟融融月,似浥露淡淡,让枯木般的的地府霎时迸出光。
小鬼不由看傻了眼,只听那好像从画中走来的子轻道。
“我的确未死。”
闻声,五道顿时松了口气,明白就好。方才她身上的煞气让他不由忆起千年前,当他还是地府守门鬼差时,幻海龙王也是带着同样的表情,怀抱儿前来劫魂。
还好,她到底是想通了。
“只要他还活着,我就舍不得咽下这口气啊。”月下沉吟,回荡在她耳畔的低喃越发明晰。她怎么舍得那个人轻贱自己,最终堕入枉死城受尽酷刑。
舍不得啊,她即便能舍得自身,也舍不得那个以命相要的男人。
她复而一笑,绮丽的眼波摄魂夺魄。正当众鬼分神的刹那,她勾起言律向鬼门关另一侧飞去。
“弦月君!”五道暗恼自己掉以轻心,这父俩分明就是一个样!他一翻右手,自掌心飞出一道黑锁魂链。
眼见生死门就在前方,月下足弓一点,拉着言律加速逃离。
“回!”就听一声大吼,黑链像长了眼一般勾住言律胸前的魂索,震得他瞬间滑落。
“阿律!”月下沉身扯住他的宽袖。
“放手吧,大人。”惨白的脸上绽出笑,言律乞求视上,“我已经死了。”
“闭嘴!”好似生前,她也是这么咬牙切齿地低骂着。
“好好活着。”阿律伸手接住她落下的清泪,“带我那份一并活着。”
“阿…律……”她清明如水的眼里闪动着潋滟水波,云烟般的眼波印出深深不舍,“再坚持一会,再坚持……”
“大人,我真的已经死了。”
“不……”
“你再执着下去,只会害了自己,也害了爱你的人啊。”他轻喟着撕开袖袍,被那道黑链拉向鬼门关。
“阿律!”她攥紧掌间的破衣,转身向那边追去。
可不论她如何发力都无法追上那道鬼影,脚下好似丝毫未动。两人间看似只有紫雾回旋,却感距离抚远。渐渐地那道鬼影消失在黑暗中,徒留她泪染丽颜。
“阿律!”她如孩子般地哽咽,倔强地向前跑着。
“韩月下!勇敢地活着!”远远地传来言律动情的吼声。
“阿律!”她泣不成声。
“你记住!”那声音带着淡淡哭腔,响彻在澧都之外,“在我言律心中,你是最好的姑娘!”
“阿律……”她瘫软在地,只觉六神移位。
恍然间,周围隐现九股鬼火,幽幽地闪动着红的光焰。
“你若对我有愧,就代我多生几个孩子吧!”
“好…好……”她抽泣应声,“好……”
“别了,韩月下。”声音如水中涟漪,慢慢消散,“此生不悔……结卿不悔……”
“阿律!”撕心裂肺的厉吼响彻天地。
幽暗中只见一道高门自迷雾中显现,沉厚的还魂鼓缓缓敲响。
“未亡魂,生死门,一鼓敲罢回三魂。
家中母,枕边人,二鼓擂响魄回身。
九火焚,护真身,三鼓过后阳气纯。”
赤火焰将月下紧紧包围,伴着鼓声她静静睡去,清颜上犹带泪痕。
上穷碧落下黄泉,生生世世永不绝。
低沉的男声如魔咒般回旋于她的梦中,丝丝缠绕在她的命里……
…………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一枝明月正梢头 中
章节字数:8203 更新时间:08-06-13 10:17
…………
寻寻觅觅,她好似在幽暗的秘道里走着,耳边飘散着渐远的鼓声。
“前世今生,屈指一算近千年。”迷雾里传来呜咽鬼哭,“五百年前终虚设,恰似那水没沧海杳然不见。红颜不寿,情深难圆,何处眠弦月。”
这歌声戚戚然覆在心头,催的她五脏六腑一阵拧痛,能说出的只有撕裂。
“生生世世与君绝,绝了谁的情,断了谁的念。伊来此处君寻遍,魂辗转千年劫。南风抚远,愿卿细辨,此叶此情漫无边……”
迷雾前途,无边落木萧萧下,心头涌起冲动,她一个劲地向前冲着。间或有数片桐叶飘在她的眼前,遮蔽了她的视线。
前世今生么,再不明白可就是装傻了,她举目望着,梦中的记忆犹如青涩的梅,让她再三咀嚼。
不论谁是谁,谁怨谁,是是非非眼前过,望断前缘慕今生。她现在只想着一个男人啊,只想着他,想到心口发酸,想到贪求生念,一切的一切只为再见他一面。
一片叶落在她的掌中,灼灼地烫着她的手心。
此叶此,原来她要的不止是一面,她要的是……
眼前沉沉暗雾被金的光焰笼罩,仿佛燃着了记忆的书册,一幕一幕,一页一页,随着落叶片片焚尽……
细密长睫微颤,如雅致小扇。
回来了么?
她猛然睁眼,却被刺目的白光惊得半合眼帘。
酒暖阳书写在发黄的窗纸上,静静地渲染着初夏的心事。
这是哪儿?
她轻蹙眉,警惕地打量着这间陌生的土房。半晌,目光停留在窗格下,一名鬓发白的老正就着光亮细细地缝补着一件裳。
这又是谁?
她试图起身,却发现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要费尽心力。
哎,她暗叹着,在举目却与老撑圆的双目对个正着。
苍老的手中粗布裳翩然滑落,如一片落叶惊动了宁静的午后。
她默默地看着,看着那老不可置信地捣着嘴,脚步不稳地向门外跑去。
“小娘子醒了!大夫,小娘子醒了!”
许久不听人声,让她有些木然。忽然间,屋外一声略显慌乱的盆落没由来挑动了她的心跳。门口,一道影子渐渐拉长,她一瞬不瞬地瞧着。入眼的是一袭深蓝布袍,没有精绣暗纹也没有丝般的质感,却滚动着熟悉的流云波澜。
酸涩瞬间倾入眼底,她心跳的有些快,竟快的扯动体内的伤痛。
一寸一寸,她的视线缓缓上移。一步一步,他的长身慢慢走近。
蓝的袍边在夏阳中翻动,好似她的、他的心情。时光极慢极轻地流过,却难以平复两颗激越的心。
半晌,他胸口微伏地立在缘,而她颤颤对上那双潋滟生波的凤眸。
泪水瞬间满溢,她笑着启唇,沙哑的声音如微尘浮动在空气里。
“我回来了。”
他背着光,俊颜被阴影遮蔽。
“我回来了。”她泪如雨下,轻道,“修远,我回来了。”
话未落,人已入怀,他埋入她的颈窝,几不可辨地应了声:“嗯。”
“我……”她哽咽着,用尽全力攥紧他的衣袖,“我好怕……”
耳边的呼吸不稳,他压抑着喷薄的心绪。
“呜……”再难压抑心头的苦涩和欣喜,她嚎啕大哭,“修远……我好怕……”
有力的双臂轻轻地晃着,他的声音如浅溪一般柔柔地流过她的心底。
“我也怕。”
“修远……”
“我很怕。”他在她耳边坚定地重复,语调中有着异样的沙哑。
那双长臂牢牢又不失温柔地环着她,挺秀的身形隐隐发颤。
“修远……”她愕然,转过头想要看清他的脸,却被一只大手遮住了视线。
“不要看。”他平稳地低语着。
这个男人啊,她臻首无力地靠在他的肩上:“好。”
心底抑制不住地发柔,身上的痛似乎不那麽明显了,泪水静静落下,带着恍如隔世的复杂情绪,一点一点淋湿了他的衣,也淋湿了他的眼底。
这样的人,叫她怎舍得啊,怎舍得。
晴丝千尺,韶光悠悠,榴照眼的午后她枕着他的胸膛静静睡去。而后一只大手轻轻覆上她的左胸,不带半点。柔弱却平缓的心跳,透过他的掌径直传进他的心。
许久不见的优弧线勾勒在唇角,凤眸如潭,将情意蓄满。
回来了。
他轻吻着她的鬓发。
真的回来了。
清湛的俊眸盈盈,含着浅淡笑意。一下午他就那么坐着,目光从未离开,手掌一直贴在她的心上。
日子如瓦楞上的猫蹑足跑过,这段时间她不常醒着。即便她再能忍再能扛,可虚弱的身体却每每违背意志,让她总处于昏昏睡的状态。几番迷蒙间,总有人体贴地喂她喝水、为她擦身,是李阿婆吧,她如是想着,然后陷入甜梦。
“轰!”一声响雷炸破长空。
“站住!”窗外传来阿婆怒气腾腾的吼声,“刘长贵亏你还是个大夫,竟然来药!”
屋里,她掀开眼,看着窗纸上映出的两道身影。忽然间,瘦小的身影一把拽住前面的男人。
“快放下,再不放下老婆子可要报了!”
“死老太婆,我要你多管闲事。”那人见势就要举掌扇下,忽地只见一根银针刺破暗黄的窗纸,如闪电般撕裂沉沉暗。
“哎哟!”那人捂着肩膀,仓皇扔出手中的东西。
“滚!等我家老头子和大夫回来了,可有你好看的!”李阿婆拿起烧火棒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啐!畜生!”
过了好一会,屋外才安静下来。
“小娘子!”门帘掀开,李阿婆气喘吁吁地走进,“刚才是你飞的针吧。”
“嗯。”她满脸冷汗地亿边。
“怎麽了?”李阿婆迈着小脚,有些急切。
“阿婆,麻烦你……”她柳眉紧攒,“麻烦你扶我躺下。”
“好好好。”阿婆放下手中的药草,小心地扶着她的纤腰。
“阿婆。”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如水般宜人。
“怎么?不舒服啊?”李阿婆上下看着。
“不是。”她温顺地摇着头,慢慢握住李阿婆苍老的手,“谢谢您了。”
李阿婆愣了片刻,忽地慈爱笑开。
“阿婆?”她半侧着头,眸光清澈惹人怜爱。
“怪不得大夫这么心疼你呢。”阿婆轻拍着那双柔荑,“光听你的声音我这老太婆就像喝了两壶,刚才明明是你帮了老婆子,现在却软软地向我道谢,你这闺。”说着,帮她勾了下耳边的长发,真的发啊。
“阿婆。”她眼中满是真挚,“谢谢您和阿公,谢谢你们在我和修远最难的时候出手相救。”
“啧啧。”李阿婆打趣地望着她,“小娘子啊,你和大夫想必是新婚吧。”
“哎?”她错愕。
“人是不可在外人面前叫自家男人名讳的啊。”
“那该叫什么?”她年幼失怙,对这方面不太了解。
“死鬼、孩子他爹、臭男人、家里那口子。”李阿婆数着指头为她答疑解惑。
柳眉越蹙越紧,她有些尴尬地看着阿婆眉飞舞。
“啊,对了。”李阿婆忽地一抚掌,“还有相公啊。”
“相公……”她喃喃,将两个字浅浅吟诵,“相公。”略显苍白的脸上转瞬飞起红云。
“天天看着这副俏模样,可真苦了大夫了。”李阿婆捉黠地眨眼,见她眸含疑,不好心解惑,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间。
“阿婆……”她耳根充血,好似方才阿婆放在头的红果,“这是?”她有意转移话题。
“哦,这是神药啊。”李阿婆忿忿望向门外,“方才刘长贵要的就是这个。”
“神药?”她好奇地打量着。
“小娘子能这么快醒来多亏了这神药,每天大夫上山采的就是这个啊。”
“修远他……不……”她蚊声道,“相公采的就是这个?”
她知道每天他天不亮就出门了,问他他只说是去采药,如今他俩虽分文没有,却也不能白吃白住。亏得他是懂医术,上山采药、出外看诊好换些银子。方才那位刘大夫进来药,她只当是修远阻了他的生计,那人来报复的,却没想是为了这些药啊。
“我家老头子听人说过,自从大夫采回了神药,那刘长贵就更加眼红了。”李阿婆拿起针线,一边缝补一边说着,“原来这神药啊长在不老峰的绝壁上,一般人啊是拿不着的。”
“劈啊!”亮紫的电光映在窗纸上,苍穹隆隆雨。
“绝壁……”她望着屋外湿润的地面,此心如初夏的天空,满是阴霾。
而后,李阿婆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只是楞楞地望着窗外,望着倾盆暴雨如期而至,望着肆虐的天水如钢珠落下,在地上、在她的心头砸出一个个小坑。
又睡着了,她有点恼,睁开眼正起身,忽觉胸上传来一阵热。
“躺好。”雨还在下,沉沉的天让人炕出时辰。
“修远?”她微讶地看着按在胸前的大手,脸皮不住发烫。
她那里虽然不算壮观,却也不平啊,他怎么?
她羞赧地抬眼,暗中只见那双凤眸分外璀璨。
“你回来了。”她声音虚弱的不像话,让他不蹙眉。
“嗯。”他坐在边,伸手把脉。残留的雨水顺着他的长发缓缓滑落,侵染出惑人的男。
她脸上烧着,目光心虚下移,又瞬间凝住。粗布袍角沾着些许泥渍,而那双鞋已被黄覆满。她反手一握,将他的右掌拉到眼前。
“修远,你受伤了。”她心痛地望着他掌间的血痕。
“动作慢些。”他充耳不闻,只温言道,“小心扯动了伤势。”
“……”她没说话,纤细的肩膀轻颤。
“卿卿?”
她拉过他的掌覆在自己的眼睛上,温热的液体沁入他的伤痕:“我很担心你。”
“我知道。”他眼中似有笑意。
“以后雨天不准出去了。”她哽咽说着,有些凶巴澳。
“好。”他轻拭着她的泪。
“哎,修远,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她很苦恼地叹气,“你这样是想让我愧疚一辈子么。”
“是。”他捧着她的脸,极认真地说道,“我就是要你越欠越多,愧疚的舍不惦开。”
“修远……”这一次一定伤他很深吧,她含泪想着。
“欠我的,用一生来还吧。”他将她抱起。
“好。”她伸出未伤的右手,环住他的瘦腰。
半晌,她感到长发涩涩地摩擦着脸颊,头上黏腻的好似这闷热的空气。
“修远。”她有些挫败地开口。
“嗯。”
“我想洗澡。”不知晕了多少天,她觉得自己整个人快比醋酸了。
“好。”他应了声,在她的发上落下一个吻,旋即走入雨中。
亏他不嫌自己,她皱眉摸着长发,明明是那么爱洁的人啊。
天公像是漏了勺,大雨穿云而落。
屋里雾气霭霭,水声轻轻回荡。
“好了。”景阑试了下水温,转身脱起了衣裳。
哎?月下不明所以地撑圆双眸:“修远……”
“嗯?”他脱下湿漉漉的外衣,露出细致肌理。
“你…你也要洗?”她呼吸有些不稳,双颊鼓鼓。
优的双眉微地一扬,他心安理得地开口:“卿卿,你坐不住的。”
正人君子的表情,正人君子的语气,她一时无语。
凤眸波如醉,他除了外衫,仅著白长裤。
她心跳如鼓地看着他走近,脑中一热出言道:“我不要了。”
他默默走来,端坐在缘上。
“明天让阿婆帮我吧。”说着,她转身掩住被子。
一双大手倏地探入,精准无比地将她大横抱起。
“呀!”她惊叫。
他望着她薄红的脸颊,眼底满是笑意。
“以往都是阿婆帮我的。”她不甘示弱地解释。
眼中波光潋滟,好似晴日微风下的湖面,他徐徐垂眸,看得她心底发毛。“以往,阿婆也要休息的。”他极含蓄地提示。
“嗯?”她瞪眼,心底涌起不祥的预感。
“要我说么。”他慢条斯理地为她宽衣,声音带点漫不经心与压抑。她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成了个布娃娃,任他摆弄。
“说也可遥”他扯开她里衣的长带,伸手撩开她背后的长发,深深望来。
“还是不要了。”她直觉明白如果他说了,自己以后怕是再也不好意思面对他了。
偏冷唇线浅扬,他伸手要解开肚兜,她急道:“这个不用了。”
修长的手指停在半空,看了半晌,他面有异地放下手,抱着佳人踏入桶。
好暖,升腾的水气冲击着她的颊面,不一会便熏出酡红。
他一手环在她的腰间,将她贴在自己身上。轻薄的亵裤勾勒出的独,柔顺的长发散落在水中,犹如招摇的水草。小巧的肚兜浸湿在她身上,若隐若现的特征更加刺激观感。他俊颜紧绷着,全身硬的像石头,折磨,他暗叹。
他的心猿意马险些让她滑入水中,景阑无奈地揽紧佳人的纤腰,将她紧贴在自己的身上。差点就浸到伤口了,他垂眸看着她左肩下那块触目惊心的伤疤,回想起那日的情景不漫出戾气。
不该让谢司晨那死的。
“修远?”身前的人察觉出他的异样,软下身靠来。
“还疼么?”他温柔地轻抚着那道伤疤。
“不大疼了。”
“可我疼。”他小心地避开伤口,揉湿了她的长发。
“你不必自责,没人会想到……”她出言安慰着,忽听他接声道:
“我得到的消息是在镜峡下手,是我疏忽了。”他轻抚着她的长发,语中满是恼意。
“修远,这不是你的错。”她想转身看他,却身不由己,果然没有他,她是坐不住的啊。
身后的人没有应声,只是极尽温柔地为她洗着。
“要说错,其实是我的错。”她黯然垂眸,“若不是我,阿律也不会趟进这摊浑水。”
“没有你也一样。”
“不。”她偏着头,发间的茵樨缓缓滑落,“都是我,都是我……”
“卿卿。”他叹了声,将她转了个身揽入怀中,“这不关你的事。”
她靠在他光的胸膛上,如猫般地低咽着。
一声声轻触着他心底的那抹柔软,景阑环着她没再说话。
“修远。”半晌,她低哑开口。
“嗯。”他抚着她的脊背,淋湿了她丽的发。
“我在下面看到阿律了。”
凤眸兀地一凝,将她扣在胸前。
“他不愿跟我回来。”她抬起完好的右臂,紧紧地勾住他的颈脖,“为什么……为什么……”他渐冷的背脊上滑下两股热液。
“卿卿。”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暖,仿佛能将屋外的暴雨声阻断,“有时候我们无法左右他人。”
“嗯?”她举目望来,眼中满是迷惑。
“你执意的也许别人正要放弃。”他吻着她含雾的眼角。
“我不懂。”她认真地想着,却依然无解。
“会懂的。”见她又要无力滑下,他将她的纤腿缠到腰间。
“嗯?”她还在凝思,可爱的神让他不住一阵燥热。忽地,她的左臂撞上木桶,痛的她贝齿紧合。
景阑心神微敛,还是将她背靠自己,手上的动作却止不住微颤。
“没关系,我不痛了。”她咬牙笑着,秉承着一贯的忍功。
他默不作声地洗着,身体依旧紧绷。
“真的不痛了。”背后的温暖让她好安心,眼皮一垂一垂快要睡去。
“以后都由我来痛吧。”这声音如水般的柔,如风般的柔,好似泉涓涓细流。
“哎,修远……”叹着,叹着,她含笑入梦。
…………
淡淡晨光安静地笼在山峦之上,点点孤帆将江水的心事舒张。南风用手指拨响了涟漪的琴弦,绵绵情澜缓缓流过河。青山碧水将风尘沉淀,远方渐起的青岚装点了她的木窗。
“喜欢么?”他从身后将她揽住。
“嗯。”她静静地倚着,伸出右手描画出天上的云,江上的船,还有池塘里亭亭玉立的菡萏。
“就住在着吧。”他低喃着,亲吻着她的耳垂。
“修远?”她转过身,仰首抬望。
“嗯。”他眼中细阳淡照。
“眠州呢?”经过近两个月的调养,她的脸上又有了水。
“卿卿。”他声如清泉,悦耳温暖得很。
“嗯。”
“韩将军呢?”
她先是一震,复而垂眸。
“再几日就可以上路了。”他看着她的左肩。
柳眉微蹙,清雅的脸上染着淡淡的橘光:“我喜欢这里。”
“我也是。”他握着她的左手,五指轻重有度地捏着,即便她已能下,可左臂却再难用力了,“韩将军于你是至亲,而眠州于我是责任。”
“嗯。”她拧眉颔首。
“这份责任我可以不要。”他语调轻轻。
“哎?”她诧异抬眸。
徐徐暖风吹动着他们未束的长发,景阑黑眸定定地看来:“若没有你,眠州会是我一生的责任。”
“其实,你可噎…”她不愿见他背信。
“不可遥”他语声坚定,“带着你在这秘密养伤也是同样的道理。”
“嗯,我明白。”都是被她连累的啊,若那人知道自己还活着怕是会继续执着下去吧。允之啊允之,也许这样对大家都好。
“见过你的至亲,放下我的责任,我们就回到这里吧。”他吻上她的眉心,也吻进她的心里。
“好。”她笑着应声,踮起脚吻上他的薄唇。
景阑的喉间发出压抑的闷响,长发些微凌乱地落在她湖绿的衫上,双手扣紧细柳般的纤腰。他步步向前,轻柔而不是霸道地将她抵在窗后。唇舌相依,身前的人儿任他索取。转眼情丝痴缠,他轻啄着深吻着,满满的情话再难用舌尖池。吻落在她的耳下,滑向她的皓颈,挑开她的衣襟,滑入……
“大夫!”嘹亮的老声在窗前响彻,李老汉够头瞧着,“哎?人呢?”
窗后的阴影里一对鸳鸯沐晨交颈,月下含羞地躲在他的怀抱中。
“大夫?”窗被推开了一点,吓得她僵直了身体。
“呵呵。”他埋在佳人的颈窝,以传音术低沉沉地笑开。
月下不满地扭了扭,恍然间正对身下的灼热。缓缓、缓缓地抬首,正对他灿若夏阳的凤眸。
“哎?人呢?”窗外李家阿公疑惑着,并未继续推窗,“明明约在这个时候的,奇怪。”
脚步声渐行渐远,窗后两人深深地望着,暧昧的晨光浮游在空气中。
她落入那双泓,几要溺毙。
“吓到你了?”他声音沙哑而人。
秀颜晕开柔的樱,她眉间含情满是娇羞。流转的眼波让他见之心跳,念勃勃大发。
也是,月舒荷那次她中了药,怕是记不清了吧。想到这,他不由沉眸。
“大夫?”阿公的声音在院子里扩散开。
阴影里,他静静地看着她,奔腾的情意瞬间满溢,却又被他按捺在眼底。
半晌,他清声道:“就来。”
她慌乱抬眸,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修远。”
“等我回来。”那两瓣唇像是淬了月舒荷,沾了口就很难放下。一个吻,一声叹息,孕育着复杂而有力的思想。
修远……
站在窗前,她望着那道挺秀的身影渐渐远去,在那蘋叶飘风的不远处他偏首望来,四目相交的瞬间她盛开出惑人心魄的浅笑。迎着晨风,她闲雅地轻挥右手,看着他唇缘抹出一丝柔耗线条。远处青山隽永,他背着药篓如清风向前,一步一步走入画中。
淡淡的荷幽幽飘散,她发若垂柳拂在眼帘。这清,那一,在梦中缠绵,怎能从她的记忆里褪却。
“小娘子,醒了么?”李阿婆热情地喊着。
“醒了。”她望着窗外,浅淡扬唇。
木门被一把推开,阿婆中气十足地笑着:“今儿起的早啊。”
“嗯。”她散着头发,回首笑着,眼中的秀丽月华让阿婆不由发愣。
“阿婆。”轻轻柔柔的一声打破了李家阿婆的愣怔。
“嗯,啊?”
“今天是六月十六吧。”她垂首绕着胸前的长发。
“是,是啊,怎么?”
“请阿婆给我梳个好看点的人发髻吧。”她背过身,墨黑的长发如丝飘动。
“好。”这么丽的秀发让早先为梳头婆的李家阿婆十指大动。
“阿婆。”她垂着秀颜,让人炕清表情,“今天的饭菜能不能让我来做。”
“你要做饭?”李阿婆诧异地看着她,“小娘子的左手还没好,这饭还是缓……”
“今天是相公的生辰。”她抬起头,眼波如墨,似烟水潺潺让人难以拒绝。
“好,好吧。”
“谢谢你,阿婆。”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一枝明月正梢头 下
章节字数:5163 更新时间:08-06-13 10:21
修远……
站在窗前,她望着那道挺秀的身影渐渐远去,在那?叶飘风的不远处他偏首望来,四目相交的瞬间她盛开出惑人心魄的浅笑。迎着晨风,她闲雅地轻挥右手,看着他唇缘抹出一丝柔耗线条。远处青山隽永,他背着药篓如清风向前,一步一步走入画中。
淡淡的荷幽幽飘散,她发若垂柳拂在眼帘。这清,那一,在梦中缠绵,怎能从她的记忆里褪却。
“小娘子,醒了么?”李阿婆热情地喊着。
“醒了。”她望着窗外,浅淡扬唇。
木门被一把推开,阿婆中气十足地笑着:“今儿起的早啊。”
“嗯。”她散着头发,回首笑着,眼中的秀丽月华让阿婆不由发愣。
“阿婆。”轻轻柔柔的一声打破了李家阿婆的愣怔。
“嗯,啊?”
“今天是六月十六吧。”她垂首绕着胸前的长发。
“是,是啊,怎么?”
“请阿婆给我梳个好看点的人发髻吧。”她背过身,墨黑的长发如丝飘动。
“好。”这么丽的秀发让早先为梳头婆的李家阿婆十指大动。
“阿婆。”她垂着秀颜,让人炕清表情,“今天的饭菜能不能让我来做。”
“你要做饭?”李阿婆诧异地看着她,“小娘子的左手还没好,这饭还是缓……”
“今天是相公的生辰。”她抬起头,眼波如墨,似烟水潺潺让人难以拒绝。
“好,好吧。”
“谢谢你,阿婆。”
这一笑的丽再次阮家阿婆失神,这闺今天怎么怪怪的,好像是藏起了什么心思。苍老的指在月下的发间穿梭,樱唇上那抹笑如草尖上的露珠,轻轻地滚动着,而后晶莹滑落。
江上扁舟摇橹,载不动夕阳的绚烂。
景阑背着药篓自山中走来,村口莲蓬动藕,池塘里荷风送爽,让人不觉肌肤生凉。
“荷,满塘,不做人间百王,愿护水中俏鸳鸯。”十多个孩子在梧桐树下跳着格子,拍手唱着儿歌,“牡丹虽然,麦虽实却粗莽,菱叶荷莲藕旺,团团莲叶做衣裳。夏露秋歌滴轻响,何更比荷。”
景阑不甚在意地瞟了嬉笑的孩童一眼,忽地眼波定住。
穿着短褂、打着小辫的小“泥鳅”中一袭湖绿倩影款款而立,她手中拿着一朵半开的白荷,静静地亿梧桐下。乌发如丝,双眸似水,别有一番恬静素雅的韵味。
见她心不在焉地垂首,他就站在数丈外静静地看着,将她那份安详闲适细细地收入心底。
忽地,孩童中发出一阵喧闹,一个小小的孩子被哥哥们旺着。冲天的小辫缠着红绳,他嘟着小嘴,有些害怕地朝后看看。
“去!去啊!”年长的孩子旺着。
小孩儿迈动着小短腿,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地靠近那道倩影。他扯了扯走神的人,而后勾了勾小小的食指。
“嗯?”月下打趣地看着只及她腰间的小男孩,慢慢弯下腰。
景阑虚起瞳仁,疾步如风地向前。
忽地,那孩子踮起小脚,视死如归地向那两瓣红唇贴去。
“哎?”她瞪圆双眼,被突如其来的袭弄得不知所措。她向后退着,腰间缠上熟悉的手。
“修远?”她眨动着眸,却见他渐黑的俊颜。
“跑!快跑啊!”领头的孩子一声吆喝,小“泥鳅”们四下逃散。
“哇!”方才想要的小孩儿迎风大哭,“娘!救命啊,娘!小胖还不想死啊!”
这孩子哭的也太夸张了吧,月下抚额叹息,不期然遇上他杀意四射的目光。
“修远。”她失笑。
“回家。”长身肃肃如松,他不容拒绝地揽着她的纤腰,霸气十足地向前走着。
“修远是在吃味么?”她调皮地打趣。
“是。”他转眸看来,眼中满是夕阳。
唇边的笑意被他的诚实相告而驱散,暗橘的霞光中,她柔顺地颔首,纤指攥紧了衣襟……
她很不对劲,景阑犀利地捉住她的瞧,深深望去。清雅的脸上瞬间覆满红云,月下局促地扒着饭,眼眸直盯着桌上的清淡菜。
“大夫,今儿的饭菜还合胃口么?”李阿婆再也炕下去,终于出声问道。
“嗯。”黑瞳暂时放过某人,景阑颔首应着。
“有没有比平时要好吃些?”李阿婆够头打量着,引迪头子频频侧目。
“?,和平时不就一个样么。”老头子不以为然地撇嘴,桌下却招来老太婆毫不留情的重掐。
“哦、哦……”老头含着饭,眉头蜷在了一起。
景阑将两位老人的异样看在眼里,又略有所思地看向身侧。
半晌,他溢出浅淡的微笑:“很好常”
那双丽眸瞬间点亮,倾泻着如水月光。
果然,他优雅然失快速地饭吃完,又添了满满一碗,就着简单的菜肴心满意足地吃着。
“吃完了么?”他抬眸询问着两位老人。
“嗯,嗯。”老头本还想再吃一碗,却碍于腿上悬着的铁爪,只得口是心非地应着。
他意融融地看了一眼身侧满是期盼的佳人,将剩下的菜全倒尽自己的碗中。
“有那吃么?”李阿公咕哝着喝了口酒,刚要再开口却被桌下的无影铁爪掐个正着,一口酒憋在喉间,吞也不是喷也不是,一张老脸涨红。
“吃完了。”细长的凤眸似深似浅地望着身侧,“很好。”
“嗯。”她眼中翻动着欣喜,伸出右手开始收拾碗筷。
“我来。”景阑按下她的小手,叠起陶碗。
“去去去,都回屋去。”李阿婆推开两人。
“阿婆。”月下低喃。
“都别再抢了,再抢老婆子可要生气了。”李阿婆佯怒道。
“麻烦您了。”景阑道了声谢,便牵起佳人,慢慢向后屋走去。
“真是一对神仙般的人啊。”李阿婆望着暮中的并肩行着的两人,踢了踢还在呛酒的老伴,“死鬼,你说是不是?”
“咳!咳!咳!”
南风安静地栖落在叶片上,鸟倦了,睡了,屋里传来轻轻水响。
她坐在边,剪着烛芯,窗上映出秀丽的侧影。手不住发抖啊,她侧耳听着,那个洗着冷水澡的男人默不作声。
“修远。”
“嗯。”
“修远有无能为力的事情么?”她托腮看着火光,试图用闲聊来安抚渐乱的心跳。
水声渐渐变小,半晌竖起的衣衫后传来低应:“有。”
“是什么呢?”她好奇地眨眼。
“让你受伤。”
她垂着眸子,眼中映着暖暖灯火:“除了这个呢。”
水声渐起,他淡淡开口:“解不了昙花一现。”
“昙花一现?”
“一种毒。”他答疑解惑。
“是无药可解?”她伸出食指,在火焰中穿梭。
“不是,昙花一现有两种解药。一是凤凰的心窍,二是情人的心肝,任一即可。”
“那不救于无药可解?”她攒眉想着,“凤凰是上古神兽,只在神话中出现过,而情人的心肝啊,吃下去还不肝肠寸断?”她恼着,一时走神忘了焰中的食指,却被烫了个正着。
“哎。”她轻叫,转瞬纤指已入某人的口中。
异样的麻热经由指间一路直上,灼热在心头。她心跳加速地看着眼前的情郎,半晌终是下了决心:“修远。”
“嗯。”
“今天是你的生辰。”她胸口略有起伏。
“你如何得知?”他有些讶异。
“是宋叔告诉我的。”她慢慢抽回手,轻绾着耳边的鬓发,“修远。”
“嗯。”他的目光落在那简单然失丽的人髻上,胸口涌起的甜蜜稍稍冲淡了先前因她撇下他独自沐的不满。
“怎么办?”她皱着眉,脸上满是懊恼,“我不会针线,没法给你绣荷包呐。”
这个姑娘是想取悦他啊,心情一时大好,他轻道:“饭菜很好常”
“哎?”月系然抬眸,正对他清炯炯的目光。
“其实……”她紧张地再绾耳边发,“我还有另一份礼的。”
凤眸有些了然地看着她的发髻。
“也不是这个。”月下向后退了一步。
他目光紧锁着娇颜,不论是朝堂还是装,她从未如此局促过,局促的有些异样。
“这份礼就是……”她眼波脉,像是在犹疑着什么,忽地她抬起被烛火映红的小脸,“我。”
俊眸中翻动着滔天情潮,他虚着俊眸,几乎是恶狠狠而又饿狠狠地看去,竟让她产生了被生吞活剥的错觉。
她直觉地退后,却难以逃离他密织的视线。
“卿卿。”半晌,他收起怵人的注视,语调平平地开口,“这种事不要随便开口。”
随便?她心头蹭起一把火,烧尽先前的娇羞:“我可不是随随便便说的。”一抬眸,她就知道自己完了,那双滟滟生的眸子荡着、漾着,情澜翻滚再难抑制。
好像,她好像是上当了,她暗恼自己的冲动,转身向边走去,只要埋进被子里睡到大天亮就没事了。没事,没事了。
未及缘,右腕就被牢牢扣住。
她没有回头,只羞涩地扯着手臂。那只手带着点烫,风徐来,从身后吹来淡淡草药。
“告诉我,为何?”长身贴来,他的耳语带着隐隐期盼。
她垂着脸,微黄的烛火沿着她秀的脸廓静静滑下。
“为何,卿卿。”他情难自制地含上身前小巧的耳垂,引得她不住轻颤。
“因为……”她顿了顿,这才蚊声道,“半醒来,你的手总放在我的……”她垂眸瞧着自己的左胸,耳垂鲜红滴血。
自她昏迷后他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没想却被误解。不过也好,这样的结果他很乐见其成。
“我以为你想的。”红云浮散上她的颈脖。
“我是想。”他轻喟,“很想。”
“你会觉得我随便么?”她很介意这句话。
他轻笑着,将她掰过身,那双瞳异样璨亮:“那是我的诡计。”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不想为这一点上半分瑕疵,“我想要你,卿卿。”
他吻上她的唇,如获至宝地轻吮。
“修远……”她语焉不详地颤音,“你变坏了。”
“呵呵。”闻言,他低沉沉地笑开。
舌尖燃着火,他一路侵入她的唇间。长腿一伸,将她逼到边。
“呀。”她轻喘,转瞬便被他轻放在了上。
他的长发如瀑落下,好似千条雨丝将两人包围。她张开新月般丽的眼眸,迷蒙中染着天真:“修远。”
“嗯,我在。”他褪去衣衫,覆身而上。
“生辰快乐。”她红唇噙笑,私密的空间里一时漫天。
他咬着牙,忍住骇人的情潮,伸手将她的发髻拆散。
“哎,这头发梳了好久。”她瞥了一眼颈边散乱的发丝。
他俯下俊脸,在她的发间、她的眉上落下细密轻吻:“今后景阑只为你一人画眉、绾发。”
“嗯。”她被轻羽般的吻催痒了身心,眼前浮起水雾,“嗯。”她再道,玉藕臂揽上他的颈脖,“相公。”
动情的低唤让他差点失控,膝盖顶开她纤细的腿,他的吻沿着玉臂一路而上,最后轻轻柔柔地落在她左肩的伤疤上。
他如此温柔的吻着,如雨一般落入她的心底。
眼角发热,唇边却微微笑着,她落入了他的诡计,落入了他的心。
身上的衣衫被悄悄除去,她感受着他的耕耘。
“呜……”她压抑着喉间羞人的呻吟。
“不要忍,卿卿。”他的气息有些不稳,同样压抑着急躁的情绪。
“修…远……”她半呜咽地咬唇。
“我在。”他轻抚着她的发,在她的耳边低声安慰着,“我一直在。”
“嗯。”她婉转吟哦,如曲迷醉了他的心神。
熏人的水意,在她眼中盈盈流转,娇软呢喃轻轻,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身上火热的烧掠,一寸一寸席卷全身。迷蒙间,听见他一声轻唤,她含笑抬首,覆上他的薄唇。
忽地,身下一阵撕裂。柳眉凝成了一个浅浅的“川”,她忍着,这点痛比起那番生离死别,比起黄泉碧落不见的痛楚,又算得了什么。她泫然泣,不因痛楚,而因喜悦。
“卿卿。”他吻开她眉间的川。
“修远。”她抚上他的胸膛,“相公。”
他放下心来,燃起火一般的攻势,灼烧着彼此的绚丽。
“卿卿。”
“嗯……”
“生个孩子吧。”他陷入那绮丽眼波,难以自拔。
“好……”颜漾着笑,她偏首看着,看着彼此交缠的黑发,感受着体内的热火。
“一个就好。”他在她的耳边低喃,最好还是个儿。
她抱紧他的窄腰,颤问:“为何……”
“卿卿。”他沙哑地笑着,轻吻她的发丝,“你的话有些多。”
而后,她再难发问,檀口倾泻着动人的低吟。
淡黄窗内,丽的身体如流水般起伏。清水芙蓉在的轻吻中,静静破蕾,带着泠泠玉露,含着幽幽暗。
与君相约,共画西厢。
今谁是谁的笔,谁是谁的卷,那写意的诗句抒发着怎样奔放的感想。
子无极,一枝明月正梢头。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风吹云过见真章 上
章节字数:8900 更新时间:08-06-13 10:19
天边满是阴霾,似有巨澜翻滚,可云层始终噙着泪,雨一直下不来。
“轰隆!”天雷乍响,紫电映亮了一双幽暗的目,红的锦袍在满是白绫的灵堂中显得格外突兀。
“殿下。”六幺垂着头近前低语。
灵田无人敢言,一双双眸子紧盯着垂下的挽联。
月冷双生峡,星沉风楼。
哎!可惜了,那样的一个人啊。
“劈啊!”又一声,冷的电光将那张俊脸衬得森然。
“殿下,时辰差不多了。”六幺再道。
目微凝,凌翼然接过一炷,狠狠地看向那口棺。
众息骤沉,气氛有些诡异。
不期然,地上落下寸寸断,凌翼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手指却隐隐发白。
“九弟。”过分的寂静中,一声温语带着几分哀叹,凌彻然垂眸走向正中,右手轻轻地放在棺木之上,“逝者已矣,你可要节哀。”
滚滚雷响泛在天边,寒光没入他的眼帘,红唇浅浅飞起,凌翼然缓缓转眸看向那只碍眼的右手。
“哼。”清晰可闻的冷哼震惊灵堂,在百的注视中,凌翼然洒然转身,冲着凌彻然拈一拜。
这,这,这……
众人哑然,该拜的是死人啊,怎么?
凌彻然瞳仁微楞,眼见那身红袍带着几分桀骜飘然而去。
“轰!”骤然一声惊得他心跳加快。
“辰时正刻到,群龙雨,送左相大人上路,起棺!”
凌彻然稍稍敛神,不经意扫过护棺的几人,又霎时瞠目。
“云卿……”聿宁走在最前,苍白的脸难掩哀伤,“好走。”聿元仲咬牙说着,目光却定在他的身上。
凌彻然不由哑然,江东聿宁,名士无双,丰云卿当真与他是莫逆之交?凌彻然正想着,突然被一阵杀气惊得发颤,那是?
白麻衫自他身边经过,染着淡淡血腥。这人虎步猿躯,一看就是烈子。
凌彻然不心生警惕,偏头看向一侧,却见贴身护卫一脸煞白。
“成吾?”凌彻然愕然。
一滴冷汗自护卫额上滑下,他定在原地,如受惊白兔一般畏惧地看着那身麻衣。
“成吾!”凌彻然不恼怒,那烈子的杀意竟能把武艺精湛的近卫吓成这样。
时间伴着黑的棺木缓缓走过,天地间只剩惊心的雷响。
半晌,失语的护卫才幽幽开口:“殿…下……”
凌彻然顿舒一口气,好似浮出水面的鱼:“嗯?”他故作镇定地出声,看着寒族员们护棺离去。除去了丰云卿,是否能如愿折断寒族的羽翼?他开始犹疑。
“那人……”成吾瞥向远处的白衣,躲进了阴影里,“那人是当今武林盟主,无焰门的林成璧。”
什么!凌彻然秘回首,满眼不可置信:“武林盟主?”
“是。”
灵堂中渐渐无人,只有雪柳迎风沙沙发音。
“两日前日尧门被血洗。”凌彻然虚目出声。
“雍国来信,说是忘山的丰梧雨所为。”成吾嚅嚅回道。
“数十处据点一尽除,决不可能是一人所为!”凌彻然挥手击向桌缘,撕去温耗面具,他冷笑道,“好啊,好啊!”
武林盟主、当朝大员以及夹道两旁的云都百姓,好啊!他堂堂荣侯七殿下该佩服的是丰云卿,还是……
他转眸看向地上的断。
还是你呢,九弟。
载不动许多愁,黑云终于盛不动雨,转瞬天水滂沱。
“成吾。”凌彻然感到有些疲累,“今日,韩将军来了么?”
“回殿下的话,没。”
“还好,还好。”他挎着肩,长舒一口气。
自丰云卿身故的消息传来,韩月杀就闭门不出,害的他惴惴不安以为此二人有何亲密关系。如今看来,倒是他多心了。还好啊,还好。
“请回。”灵堂深处忽然一声,吓得主仆两人心跳渐止。
“是你?”片刻之后,凌彻然看清来人。
“请回。”张弥冷着表情,弯腰捡起地上的白纸和断。
“好大的胆子!”成吾鄙夷地看着纤细的男孩。
“我家大人喜静。”张弥慢慢站起身,妖媚的眸子满是厌恶,“请回。”自开始,他便未用敬语。
凌彻然眯起双目,撒发出阴狠的气息。他看着,看着,却没想那个背叛了自己的男孩毫无惧地走来,眼中已无槁木般的死气。
雨连成了线,牵起天地。
凌彻然讶异地看着那个男孩越来越近,身边的成吾也愣在原地。
一丈、三尺、两步,张弥衣袖生风默默逼近,伸臂、发力、关门、上栓,一气呵成。
“轰!”头顶炸雷,凌彻然站在雨中心神恍然。
瓢泼大雨倾泻而下,青空万仞,初夏何晴,无边黑幕弥漫在天地之间。
惊变!
………
更漏声声回荡在殿中,天边隐隐响着闷雷。一簇火苗在宫灯里跳跃着,将分成了明暗两界。
阴影里站着四个身影,三男一。最左边的纤影似有微动,在沉沉寂静之中沅婉转眸瞧着。
原来除了她,王上在民间还有其他耳目啊。如今他们同时现身,说明主上的大限之日快到了。此次全聚是第一次,怕也是最后一次。
压抑的重咳在殿内回荡,御案前凌准垂眼看着摊开的密折,泛白的嘴唇抿成了一道缝。
“这就是结果?”王的声音有些过分平静。
“是。”沅婉身边的中年男人毫不犹豫地应道。
明黄的衣下剧烈起伏,凌准蜷起十指,平圆的指尖抠入掌心。
好啊,好大的胆子啊!
“嘭!”桌角应声而裂,撕心裂肺的咳喘在殿内响彻。凌准直起身子,脚步微颤地走向地图。身后的得显近不得,只觉主子每走一步更加一份沉痛。白的鬓发在燥热的夏风中轻扬,凌准的背影显出从未有过的苍老。
他的儿子,他的好儿子!
泛白的拳头垂在雍国的图文上,凌准龙睛微凸,露出怵人的狠意。
暗影中的四位气不敢出,只低头看着地上。
“前幽十六州么?”凌准厉目看向不久前才没入青土的疆域。
他的第七子,那个野心不差的彻然,竟然串通敌国,妄图割地以求陈绍援手?丰少初离都那晚,当他看着那封署名凌翼然的密折,他是不信的。小九啊小九,你这一出手未免太不着边际了些,就因为小七布下局,想要韩济娘葬身镜峡么?原来你和为父一样,终究逃不过一个情字。
而后他有心纵容的易钗左相命丧双生峡,这才如当头棒喝让他顿时心惊。噩耗传来的当晚他歇在墨殿,这消息自然让枕边人听了去……
“娘娘!娘娘!”
耳边还响着宫的惊叫,他亲眼看着那个柔顺的人面容槁枯瞬间无。
“爱?”他拖着纤细的身子,发现掌中的腰肢不堪一折。
眸空洞的一眼就能看到底,她就那么死气沉沉地看着他,一瞬不瞬。
“爱……”他有些慌神,这样的神他也瞧过,在他最爱的人脸上瞧过。可怀中的人是爱他的不是么,是那么卑微的爱着他,怎么也有了如此神情?
长发如缎垂在褥上,精致的容颜好似雕琢细画,只是得毫无生气。
“墨儿……”凌准被这一看,好似剜心,“太医!”话刚出口他便愣住,赐予露饮,他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么?不是么?
那双秀眸仿佛看出了他的犹豫,竟浮现出点点笑意。那样看透一切的笑,那样解脱的笑,如重拳直击心头,砸得他透不过气来。
“不!”凌准沉吼着,眼见那双眸子慢慢地合上,风过也,带着些许唏嘘。
“不准!”他揉搓着她的眼皮,向一头无助的野兽,“睁开眼看着我!睁开!”
事实来时总是那么突然,那怀中的人是那么柔软,鼻间还有温热的气息。只是那双眼没再睁开,没再看他一眼。一如十多年前,凌准有一次被拒绝,再难贴近那颗脆弱而卑微的心。
想着,想着,一口甜腥喷喉而出,湿漉漉地映在那幅绢绣地图上。不理会得显的惊慌,凌准走近窗边,远远望着墨殿的所在。
自暖儿去后,他的心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还会痛?
她明明是小九的一步棋啊,他该恨的,恨自己终了还被儿子玩弄在鼓掌之间,不是么?
风掠过窗边,吹皱了他的眉宇。
以往明知他心存杀意,她始终是顺从的,那么乖巧地顺从着,只敢在他熟睡时吐露爱语,那么卑微地爱着。可如今她为何将一切拒绝在视线之外?
她拒绝的是这座王宫,还是……还是……
望着远处的灯火,他蓦然回神,不愿再想下去。再想下去,只怕他会后悔,只怕他会唤起蛰伏已久的可怕情感。
雷响始终未停,他缓缓转身,生生将那座宫殿撵出眼帘。
“得希”凌准的胡须染着点血,唇上的鲜红与苍白的面对比鲜明。
“奴才在。”
“赐。”
只一个字边让久立于黑暗中的四人微微愣怔。
终究是要来了么?小小的一粒红丸放在掌心,耀出人的光华。沅婉垂着颜,静静地看着。
一朝天子一朝臣,身殁影不存,她早就料到了这一天。可如今却贪生起来,她才找到她的亲子啊,还未将他揽入怀,她怎么舍得就此离世?她不甘啊。
她正恍惚着,忽见身侧已没了人影,抬首一瞧正对得显警告的目光。原来王已下了驱逐令,她鸽开了。
南风款款吹来,带着初夏的燥热。沉厚的云层翻滚在里,不时被紫电劈开。阴暗的墙下走着几个人,脚步那么轻却又那么沉,好似前途永远走不尽。
“明明不是那样。”不知谁突然一声,惊得其他三人突然愣住。
沅婉抬起头,不知名的同伴挡在路中,沉眸望来。
“大家虽是初次相会,可所做何事应该心知肚明。”那男子有着看眼即忘的平凡外貌,极适合隐藏在人群中,他面有异,缓缓走向先前在御书房里应声的另一人,“七殿下的确暗通明王,可却未割地求援,这位兄台你究竟在为谁卖命?”
闻言,沅婉共着第四人齐齐看向被逼近的那人。
“呵呵。”这人有着沙哑的嗓音,笑声糙耳,“就算在下有意栽赃荣侯,可当时众位可未发一言啊。”锐利的眸子扫过四周,发问的那人愣在原地,“因此,你我卖命的应为同一人。”
“轰!”雷声自远而近,敲打着骇人的寂静。
“呵呵,呵呵呵。”这四人相视一笑,心知肚明,原来大家棵的都是那位殿下啊。不论是否已经投靠,可在王上面前都有意无意地偏袒包容了。
“差不多了。”先前发问的男子叹了声。
“是啊。”
“是时候安顿家人了。”
听着陌生的同伴们了然地笑着,沅婉不凝思。
她的家人啊,是不是也该去告别呢?
她垂着头望着自己的纤纤玉指,这双手染着怎样的血腥啊,还能给予她的孩子些许温暖么?
“死后若被家里人忘了,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一种福气吧。”
这样一声喟叹震动着她的耳膜。
“嗯,从有到无还不如从未拥有。”男人们飞上宫墙,如野凫隐入暗。
风吹着,抚在脸上,割在心头。
如果注定死亡,那相认只能徒增痛苦,那个孩子,那样一个纤弱的孩子,能承受又一次被遗弃么?
她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泪水止不住滑落。
能么?
不知何时雨已然坠下,带着酸涩的味道流进她的嘴角。
能么?
能么……
能……么……
雨中那道纤影带着一抹萧索飞向远处,颤颤地好似一片孤叶,飘摇在渐凉的清风中。
这样的辛酸,就让娘独自品尝吧。孩子啊,怨我吧,继续怨我吧,有时候怨比爱来的更幸福。
而娘,希望你能幸福。
幽幽南风误颜,冥冥细雨湿落红。
静谧的檐角,已深沉。
…………
“噔。”
“噔。”
大理石间回荡着清晰的脚步声,如豆的悠随着轻响微微颤动。
“殿下,请。”
金石相扣,铜锁脆脆打开。天牢里没有一扇窗,让人分辨不出天时辰。这里虽略微有些霉味,然似普通牢狱的熏臭,倒是干净的很。
偌大的囚室里放着一张石,背坐的那人玉冠锦衣,带着浓浓的傲气。
随着脚步的靠近,光晕慢慢扩散开来,地上曳着一道长长的暗影。
“怎么?不甘心?”背坐的那人声音颇为得意,“九弟,我早说了,父王断不会信的。”
凌彻然幽幽转身,行止优雅得宜。他张着嘴还再说,却正对上来人的目光。幽暗的烛火中,那双魔瞳含着笑,透出森冷的味道。
见状,他当下一惊,险险稳住表情。
牢门内外明明是同样光景,却已然分出天地。
火的袖袍浅浅一扬,凌翼然缓缓迈步,悠闲中透着一丝慵懒,瞳眸深暗好似幽潭。那身红衣狂狷地流动着,生动地似要将这暗室点燃。
“事到如今你就算不情愿也不行啊。”凌彻然避开那双魔瞳的注视,自顾自说地着,“九弟,你错就错在自不量力,别忘了那株红梅在谁的府上。”
“哦?”他轻轻应着,很是漫不经心,红袍轻摆,旋出一个妖冶的弧度。
凌彻然被那双带冷的目锁着,压抑地快要喘不过气来。
“七哥当真如此笃定?”语音轻滑,好似丝绸掠过耳边。
闻言,凌彻然眯眼看向红影身后。不好,竟没有宫中传话的内侍!他面微僵,毛孔一阵战栗。
远山眉轻轻一挑,唇畔绽出诡异的笑:“七哥,是在怕么?”
“怕?”凌彻然壮胆似的提高嗓音,“九弟,你我兄弟一场,有话不妨直说。”他退回到石边,警惕地看着。
幽暗的烛火左右笼着,诡魅的光影交织在那袭红袍之上,若不细看还以为这是地府黄泉,眼前这人眉目如画,浑身上下彰显出血腥的妖。
“七哥。”
半晌突然一声,凌彻然秘回神,这才发现背上早已是冷汗淋漓。
“弟弟此次愧无他意。”凌翼然把玩着那股玉扇,俊颜垂着让人炕清表情,只能由着声音判断,他是在笑着,“听闻七哥这几日口腹不佳,特送来肉炙数串。”他展开扇面,身后的六幺捧出精致的荷叶瓷碟,打开莲蓬般的碟心,一股人的烤肉带着熏熏然的热度弥漫在空气中。
“弟弟若没记错,这肉炙七哥可是顶爱的~”凌翼然放低语调,几乎是在哄。
望着金黄泽的肉条,凌彻然溢出讽笑,当他是三岁稚儿么?这肉必有蹊跷!
“七哥没猜错,这肉确实不同。”
凌彻然虚起双目,猜不透这样的坦白暗含着什么。
清脆一声,玉扇完全展开,凌翼然凝着笑慢慢靠近:“七哥可知今天是什日子,嗯?”
好日子?凌彻然飞快想着。
“五月初八。”他好心提示着,语音温柔的近乎诡异,“午时刚刚过去啊。”
五月初八?
“哦,忘记说了,七哥下狱的第二天右相就被拘入刑狱寺了。”
什么?!凌彻然撑圆双目。
“方才七哥可是说父王不会信你通敌叛国?”凌翼然再前一步,缓缓勾起唇角,嗜血的笑意浸满眼底,“可容相却被定了谋逆之罪呐~”
怎么……怎么可能!
“七哥,你是在不信么?”他笑得轻松,笑得快意,以至于黑发微微地飘动,勾出惑人的,“父王亲自下诏,容克洵欺君卖国,奸佞莫过。”玉扇叮地一声敲上铜锁,他挑眉轻道,“依律磔之。”
凌彻然面如死灰,眼前不停地闪过那开合有致的红唇。
依律磔之…依律磔之……依律磔之!
寸寸脔割至死?
怎么可能!根本不可能!
他僵在石上,颈脖不住地晃着,不可能,绝不可能。
“怎么?七哥还是不信?”左右搬来一张华座,凌翼然撩起长袍,极有耐心地慢慢坐下,“真是难办啊。”虽叹着,他眼中却没有丝毫无奈,“肉都快凉了,七哥先趁热吃吧。”
望着栅栏外的荷叶瓷碟,凌彻然有些木然,鼻尖满是烤肉的气。
“快尝尝这肉是不是真那么鲜,毕竟是刚下人身的。”
人身?两个字痒痒地钻入凌彻然的耳际,尖锐地刺进他的心里。
人身!他屏息看去,那双妖眸寒光尽现,盯的他打起颤来。
“七哥闻出来了?”凌翼然眼波轻转,流出璀璨华,“真不愧是翁婿啊,竟这般熟悉。”
这竟然是!暖暖的肉钻入鼻腔,腥腥地泛在喉间,凌彻然紧紧地盯着那盘肉炙,看着,看着,忽地转身伏,惊天动地地呕了起来。
红影亿华座里,细长漂亮的目里闪过一抹讥诮。
半晌,吐得昏天暗地的凌彻然直起身子,微白的双唇抑制不住地颤抖:“你……”
笑意刻在唇瓣上,凌翼然以扇撑颌。烛火下,俊的脸庞始终凝神诡谲。
凌彻然忿而摔盘,金黄的烤肉滚落在华座附近。“你这畜生!”他扬声骂道。
“畜生?”语音轻滑扬起,凌翼然看了看脚下的肉炙,心情颇好地挑高眉梢,“弟弟私以为,食亲骨肉者才是畜生啊~”
“你是什么意思?”心头没由来的一阵虚颤,凌彻然不拔高音调。
凌翼然但笑不语,目隐有勾魂,他懒散起身,别有深意地眈了牢中一眼,随后拂袖而去。
“什么意思?!”身后传来惊恐的质问,“说清楚,究竟是什么意思!”
每一举步,衣角轻擦在石阶上,青灰的砖石像要被火红的锦袍点燃,流溢出淡淡的焰。凌翼然逆光的身影有些暗沉,自上吹来的夏风带着暴雨卷来的土腥,吹的袍底与袖摆不住地鼓扬、翻飞。
戛然一声,天牢底层的铁门被重重合上,而后落上铜锁。
凌翼然徐徐侧身,轻掀红唇:“从今日起,除了那些肉炙,不要再给他任何吃食。”
“是。”
在生死之前,人和畜生往往没有差别。为了填饱肚子可以吞食亲人血肉,为了苟且命不惜杀死儿。
这就是人啊,不是么?
思及此,他的唇角划出一道优弧线,阴冷的笑意犹如涟漪,在闷热的夏风中浅浅荡漾开来。
…………
回廊百折雨情晴,金銮飞宇转分明。
天边还散着一朵黑云,水没再溅起,这是雨季短暂的休息。
“哎……”台阁所在的渊华殿外,几名青衣员在对景叹息。
“这天是越来越难琢磨了。”远眺西侧,其中一人轻道。
可不是。
众位臣工同僚在心中齐应。
鲜似血的红梅犹在那厢,七殿下却已身陷囹圄。十三天了,整整十三天了。可最让人胆寒的不是半月前的朝堂惊变,而是那只幕后黑手啊。
谁能想到是那位殿下,谁能想到啊!
雨打残落不尽,风吹云过见真章。天边墨还在翻滚,云深之处似有一条玄巨龙,张狂地旋舞在天地间,带着没骨的叛逆。
宁侯,不若此名,如今青空何宁?天下何宁?
残留的雨滴自檐角坠落,砸在千步廊的雕栏杆上,留下淡淡的水渍。
“众位在这做什么?”远远走来一人,身形消瘦,声音有些低哑。
“啊……右相大人。”员们纷纷立身,冲来人深深一揖,长袖几乎着地。
“旧档都查完了?”代表一品的绛红袍停在他们当中,聿宁沉肃的口吻惊得几人不敢呼吸。
布靴稍稍偏转,新任右相聿元仲垂眸看着周围低首不语的员,清俊的瞳仁骤凝。
一阵热风拂过,衬等间更显静默。
炕清啊炕清,虽说容相已被处刑,荣侯一党多半入狱,可只要七殿下一日健在那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更何况青宫深处还有一位王后娘娘。稳住,稳住,打死不做,牢记场一字诀:混!
精们在心里打定主意,直盯着地上寸字不语。
“落红空眷影,雨染梨门。”沉哑的男声在千步廊里回荡,聿宁负手而立,望着阴沉的苍穹吟道,“早梅好颜,清气满乾坤。红近桃杏,却无雪精神。”袍上的锦鲤结随着他的缓步轻移,在左胸拂动出微小的弧线。
就算没有雪精神,可毕竟是王啊,那朵红梅就是王意,不是么?众依旧未言,混,混字当先。
打定主意,他们侧耳再听。可这一听,却击碎了先前的犹疑。
“白梅驻王枝,四海尽归。”
众不约而同地对望,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样的惊诧。
白?王?
那不就是个……
“轰!”震彻天地的惊雷在云间乍响,大家一阵瞠目,仿佛听到如雷般的心跳。
是皇啊,皇!
原来他们都猜错了,王上属意的不是一个守成之君,而是气吞八荒的开朝帝王。如此,如此啊。
“各位。”聿宁低开口,在响雷炸耳的周遭中,那轻羽般的声音好似带着魔力,一字不漏、无比清晰地落入众的耳际,“请恪尽职守将旧档整理完全,洛太卿那里还等着定刑的文书。”
是啊,还有那位最受王上信赖的洛寅洛大人。当初他们怎麽会以为洛太卿是七殿下的人,真是瞎了眼。容相磔刑、七殿一党百余人下狱,那位大人可是冷面无情、好似地府判啊。
想到这,众人不浮起冷汗,争先恐后地答道。
“下定尽心尽力……”
“……不负大人所望……”
“……绝不漏过蛛丝马迹……”
“……请九殿下和大人放心,下……”
唯唯诺诺,马屁声声,诚惶诚恐的语音追随在身后,聿宁垂着眼举步而行。
“叮…叮……”
每走一步,耳边便传来清脆的铃声,断断续续的有些恼人。半晌,聿宁停下脚步,眉目不呢抬眼望去:“拆下来!”
“啊?”身后传来数声讶异。
勾心斗角的纜乳芟麓棺攀只铜铃,迎风敲击出近似浅笑的声音。
“拆下来。”聿宁眈了一眼雨的天空。
“是。”“是。”
“哎,这檐铎可是丰大人顶爱的。”不知是谁叹了句,一时间四下无语,气氛有些诡异。
眉间凝出痛,聿宁眼波带柔,看向一只只小巧檐铃。
雨水浮铜绿,缓缓地自迎风作响的铃锤上滑落。
半晌,聿宁低下头,温言款款如雨轻柔:“让渊华殿的管事到我这来。”
“是。”
夏初的思慕伴着铜铃在千步廊里回响,叮叮咚咚地撞击着聿宁的心房。
既然她喜欢,那就全装上吧。
云卿,等你回来,这渊华殿便处处有铃。
你可欢喜?
…………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风吹云过见真章 下
章节字数:8966 更新时间:08-06-13 10:20
腾云涌烟,一场一场的夏雨漫绿了园圃里的苔痕,窗外水如悬。
火红的人影懒在木椅中,凌翼然俊眸紧闭,微风轻抚着他的细密眼睫。
忽地,门外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
“主子!”
赤长袖下,修长的十指紧扣椅把,目缓缓张开,凌翼然眼波氤氲隐着几分期盼。“何事?”他沉声问着,渐清的瞳仁亮的可疑。
六幺抱着拂尘,语调似惊似喜:“主子,七殿下疯了!”
墨眸瞬间黯淡,凌翼然讽笑一声,又缓缓合上双目。
“刚才天牢来了信,说是七殿下吃了几天肉炙便开始胡言乱语。狱守长试探了几天,七殿下现在连脏和干净都分不清,就着地上的水就喝。一会哭一会笑,已经疯了!”
六幺兴奋说道,如竹筒倒豆子似的。他立在一边,救主子勾起薄唇,但等了好半天却未在那张俊脸上看到丝毫快意的神情。
“主子?”六幺轻轻开口。
鸦长发未束,红的长袍松松地拢着,凌翼然靠着椅背好似已经睡去。
不是吧,亏他还冒雨来回,只想让主子高兴高兴。
六幺垮下肩,静静地为他打扇。
自那位下落不明后,主子就越发的喜怒无常了。六幺右腕微转扇起闷热的风,桌案上的密疏轻轻翻动。
贺建德御宇……
即便他再不甘愿,那潇洒的字迹还是挤进他的眼帘,原来是翼国的储君继位了啊。
风儿轻轻地吹,洒金的宣纸一扬再扬。
眠州扼汝咽喉,不若先发制人、分而收之……
六幺眼皮一颤撇开双目,定定地看向地面。
没看见,他什么都没看见。他还想活久点,所以即便看见了也已经忘了。嗯,他的记不好,很不好。
“竹肃还没回来么?”
六幺正自我催眠着,忽听一声低问。他稳了稳身形,轻应:“回主子的话,韩将军至今未归。”
自噩耗传来,韩将军便赶到双生峡,同的师兄一起进行搜寻。到如今,已近整月。就连月初韩夫人生产,将军都未曾回都啊。
“那定侯呢。”这句问冷中带着几分期盼,让人捉摸不透本意。
“还没消息,眠州的人还在沿江打听。”六幺老实回道。
不期然,红唇浅扬绽出笑,看得六幺惊疑不定。
“殿下。”他嚅嚅出声。
唇角越飞越高,凌翼然睁开眸,目若水笑若熏风,透出慵懒惑人的。
殿下?他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传膳。”凌翼然随意地将衣带打了个结,披散的长发与红袍交错,晶亮的眼眸显得心情格外好。
哎?传膳?一刻之前不是说没胃口的么?六幺颔首称喏,迈着狐疑的步子走向门帘。
“还有七哥~”
终于想到正事了!六幺兴奋回身,救主子发话。
“疯了么。”轻滑的笑声在黏腻的空气里回荡,凌翼然支手托腮,眼波迷离,“今日本殿的心情不错,暂且放过他吧。”
不能啊,他的好主子哎,打狗莫留情,一定要……
“前些日子母后娘娘还闹过,不若顺了她的心让七嫂与七哥团聚。”
这怎么能行!六幺血气上头,刚要开口,就听他再说。
“人道患难见真情,不知这天牢里能不能见得人心。”凌翼然斜眼一挑,那笑意透出森冷的味道,“将两人关在同间天牢,只送一人吃食。看我那疯七哥,是想与人做同命鸳鸯还是过河拆桥?”笑声如潮水般蔓延,“本殿好想知道啊~”
这叫放过?那什么是不放过呢?
六幺几不可见地一颤,复而一拜转身离去。
不问,不问,他什么都不想知道。
大雨还在下,窗内凌翼然慵懒执笔,灯火映亮了他的俊脸。迷离目晶莹流转,似有轻波微澜。
竹肃,无须再找,不日她自当归来。
定侯不归啊,不归。
“哼。”他脸暗变,眉宇间交织着复杂的情感。
她果然没死,而且还同定侯在一起。
不过又如何,只要宫中那位昏迷不醒的消息到处传遍,还怕那个傻姑娘不回来么?
至于定侯……
俊眸带笑,目光细细密密地落在那本密疏上。
魅惑的目中纷然,溪水轻淌,内心的温暖持久荡漾。
还好,她没死,还好。
窗外一行夏雨滤尽延绵已久的哀伤,滴滴答答,清脆回响。
没死,她没死。
光滑的笔杆刻上了几道指痕,深深的、深深的,深入了他的心底。
回来吧,卿卿,这一次再没人能伤你。
回来吧……
雨帘漫天,怀珠流玉。夏风袅娜,拂出思念一曲。
…………
天地笼于黑暗,耳边响着鬼哭似的流水声,瑟瑟苦风吹拂着她的面庞。
“?”她双手环抱,迎风喊着,“!”
危难叠厚如浪,心酸堆积如沙,盛夏风景竟如此肃杀。
“!”脚下江河倒流,远远的只见一个高大而又萧索的身影。
“箫?”她喃喃,而后大叫,“箫!”
踏着滩石她疾步跑着,小心翼翼地扶着后腰。
“啊!”脚下一软,她扑倒在地,尖利的沙石割破了掌心,那样明晰的痛,如汹涌潮水泛滥开来。她看着双腿间绚丽的红,不可置信地摸了摸那手黏腻:“孩子……”她绝望地捧着浑圆的腹部,“孩子!”
泪如雨下,她望着那道黑影嘶声大叫:“箫!”
“淡浓?”
上的人闭着眼,汗水自光洁的额上滑落:“箫……”
“淡浓!”这声唤带着浓浓的不安。
“呜……”泪水自眼角滚落,睡梦中的人眉染脆弱。
“淡浓!醒醒,淡浓!”
弯睫轻颤,她自黑暗中醒来。朦朦胧胧地,只觉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雨季湿漉漉的刚过,月儿藏于黑云后,寝房里浓浓的一团漆黑。
拇指轻轻抚过她的眉梢、眼角,带着深深的眷恋,隐约的一声叹息。
“……”泪水倾泻而下,浸湿了那只宽大的手掌,“箫……”她贴着他的掌心,哽咽难语。
“对不起淡浓,对不起。”男人的声音满含自责,还有难以言状的痛,“让你独自一人面对生产之痛,我……”
“嗯……”掌下的人儿微微晃动,她借着夫君的双臂撑坐在缘上,“又不是第一次经历,我没那么娇弱的。”
话音刚落,她便被揽入怀。
“箫?”她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他心跳的起伏。
经历一天一,方才诞下龙凤儿,他的啊却将痛说的那么云淡风清。韩月杀将子紧紧搂在怀里,干涸的心田涌入汩汩泉。
“箫?”她轻抚着他的背脊,“累了吧。”关于她绝口不提,那种天涯无音、寻寻觅觅的痛,她愿日日噩梦为他承受。
“没。”
殿下的一封信将他召回,卿卿真的会不日归来么?忐忑、怀疑,可他终究是回来了,日兼程地回到云都,因为这里有他忽略的啊。
“淡浓。”
“嗯。”
“谢谢你。”他心怀感恩地埋首于她的秀发间。
“说什么呀。”她嗔道。
“孩子我看过了,很像你。”
“引章和韩让都觉得儿像你。”她软软轻语。
“淡浓。”
这一声低哑中带点请求,让她不皱眉。
“孩子的小名……”
“嗯?”她应道。
“叫祈儿和愿儿可好?”他小心翼翼地问着,喉间像是梗了什么东西。
感到夫君双臂的僵硬,她瞬间了然。,你身在何方,可听到兄嫂心头卑微的祈愿?
“好。”她用力回抱。
“谢谢你,淡浓。”
二更的鼓自远方角楼上传来,闷闷的好似夏的风,沉重的压在心底。
“箫?”秦淡浓自他的胸膛抬首,望着边一支玄铁枪轻问,“这是?”
韩月杀左颊上的疤痕溢出杀气,颀长的身形微微僵硬。
“在双生峡上只找到这个。”周身浮着肃杀的气息,他低应。
枪上的穗子凝结在一起,透出暗红的血迹。
那具无头尸上没有枪痕,枪头上挂着袍的残片,也就是这枪伤着了……
想到这,他倏地站起。
“箫?”
她的眼皮上落下轻轻一吻,耳边响起沉哑男声:“淡浓你且歇着,我去去就来。”
“你去哪儿?”她猛然睁眼,却见夫君目光带冷手执铁枪,好似暗修罗。
大手一紧,凝血的殷穗荡出暗波纹。
“血、债、血、偿。”
长身偏转杀意激荡,枪挑八方、剑露锋芒,一行露珠蘸写惊世史章。
韩月箫,字竹肃,莲州蛟城人。前幽振国将军韩柏青之子,无双后亲兄。
天重十三年家变,为帝所救,易名月杀,复而降青。时岁十七率军横扫前幽东南二十二州,诛杀刘忠义,收降十万幽军。经此一战名声大噪,为青隆王嘉许。
弱冠之年智破祥云阵,迎娶镇北将军之秦氏,十万秦家军尽入韩营。隆王骇其军力,爱其将才,封以伏波上将军之名。
十九年平北乱,二十一年斩反贼,金枪神箭,神鲲莫不道其名。天将月杀,闻之胆寒矣。二十三年气吞荆土,十万铁骑踏破山河。一入闽关,计破山城,成原死战力敌数倍文氏联军。
兵书铁卷,智勇双全。善待其兵,礼贤下士,月杀以仁者闻名。然天重末年场喋血,六月初四废后秋氏令使军,恭立下狱之荣侯夺位登基。是,月杀受帝命,横枪立马,领亲兵万人围困反军。
军不敌而降,月杀一反仁,将万人诛杀。初六烈侯暗通亲兄,隆王第二子于西北起事。月杀衣不解带,率军直取青西。六月十三决战镜峡,三万反军尽被坑杀,二殿下凌熙然夺路而逃,不至江岸即被火枪射落。镜峡一战,赤江遂如其名,延绵百里皆染猩红。
镜峡战中,远近四野但听雷声阵阵,不见夏雨随至,时人称奇。其后方知,惊天者为韩氏火器,五雷神机、九连珠铳,以一抵十,闻声莫不胆寒。
经此二战,月杀不复仁名……
———张弥《战国记-名臣录》
…………
“父王。”面如冠玉般的小人讨好似的牵起明黄的龙袍,小手兴奋得直颤。终于碰到了,他终于碰到父王的衣服了!
“什么事,彻然。”
“父王,今日孩儿被大师傅夸了。”温煦的眼眸眨啊眨,童真的表情满是期待。
“哦。”男人敷衍地应了声,“彻然想要什么赏赐?”
几步外,凤钗摇曳的母后微微虚眼,小人瞬间明晰,绽开烂漫的笑:“孩儿不求什么,只求父王今晚能赏脸与母后和孩儿吃一顿饭。”
锐利的龙睛越过小人,定定射向那位冷静自持的王后。“彻然,这是你想的?”凌准勾起薄唇,语调轻柔。
小人瞥了一眼,却见母后满不在乎地瞟来。
咦?母后明明很想父王留下,为何却以冷脸待之?
他搔了搔了脸颊,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是。”
气氛有些僵,两个大人面对面坐着,那样毫不想让的表情与其说是夫,不若说是死敌。
半晌,凌准探出大手像要揉上他的黑发,凌彻然受宠若惊地看着、期待着,救父亲触碰来。毕竟这样的亲昵除了九弟,十多个兄弟里还无人能享受到呢。
他闭着眼等了好一会,等到心头的期盼慢慢脱水,好似骄阳下的雏菊蔫蔫地耷拉下脑袋。他这才睁眼,温眸中满是失望。
那只大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他顺着父王的厉目看去,正落入了母后得意的微笑中。
“王上。”内侍长得显匆匆走入,恭敬俯首对着父王低声耳语。
那对浓眉拧了再拧,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好想将父王眉间的川字抚平。
忽地,明黄的长袍猛然站起,他惊慌地扯着袖袍,小手越收越紧:“父王!”他几乎是哀叫出声,绝不能放父王就这么走了。这一走,还不知下一次何时再见呢。父王总是那么忙,忙的一年阑了几次。不,他绝不撒手,绝不。
“彻然。”冷冷一声将他惊醒,肃肃的目光如冷雨淋下,浇得他刺骨的寒。
“父王……”小手松开,就在他恍神的刹那,精的黄袍从他的指间溜走,“父王!”
为何,为何父王留给他的永远是背影啊,为何?
“又是她!”身后传来母亲愤恨的叫声,他回头望去,只见一位老嬷嬷刚刚抬首,明显才同母后说完悄悄话。
“只有她生的儿子才是亲儿子么?”碎玉声声,见怪不怪,端庄的母亲撕碎了冷漠的面具,“凌准……”母后咬牙切齿地吼出父王的名讳,吓得宫人纷纷跪地,“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本宫要让你悔不当初!”
他虽小却也知道母后说的那个亲儿子是谁,九弟啊九弟,他好恨,好恨。
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声,瓷片珠玉落了满地。
小人看着那张狰狞的面孔,不向后迈步,退着退着,出了殿竟撞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哎哟。”这声音轻轻柔柔的好让人安心。
“你……”他歪着头,看清了地上的小丫头。
“奴婢巧见过七殿下。”
“巧?”他蹲下身,直勾勾地望着清秀的小宫,“你的声音真好听。”
“哎?”
这样的表情真可爱啊,他捧脸看着,看着那个小丫头露出平反却又温暖的笑。这样的笑啊,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石上一人幽幽转醒,他晃了晃脑袋,凌乱的碎发随之摆动。
怎么又梦到这些,真是无趣。
他眈了一眼四周,温眸里满是算计。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留下这条命以后就能东山再起。
母后的计划应该开始了的吧,若他没记错,今子时就是起兵之刻。只要再等等,再等等就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坐在石上,一反常态的出奇安静。
若水,待我出去后一定追封你为王后,一定会像追思巧那样怀念你。若水,要恨就恨九弟吧,要不是他逼我,我又怎会?
哎,又怎会啊。
叹息未止,就听见轻滑的讽笑。他一阵心惊,藏起眼中的精明,疯癫似的回身:“什么人!”他像一只困兽,狠命地摇晃着木门,“蠢货,笑什么!”他啐了一口,疯样十足。
远山眉玩味一挑,扎眼的红袍轻飘,凌翼然端坐在华椅中,俊眸流眄,似笑非笑。
这目光虽不改迷离,可却锐的逼人,好似噬人野虎,看得凌彻然一阵心慌。按捺下胸中的惊乱,他俯身捡起一只死老鼠,跳脚向牢门外掷去。
那人不躲不避,只懒懒地看着。不待死鼠近身,就见一道银光飞过,那畜生被砍得稀烂。
“殿下。”出手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让成吾都心惊胆寒的林成璧。
他怎么会来,待会儿军劫狱一定困难重重,这下如何是好?
凌彻然不自觉地凝眉,焦虑之情挂上眼角。
“七哥在想什么呢。”
凌彻然陡然回神,他一脸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七哥?”他指着狱卒轻唤。
“七哥,你看我是谁?”凌翼然勾起红唇。
“七哥,你看我是谁?”凌彻然疯疯癫癫地重复着。
“这疯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凌翼然瞥向身侧。
“这疯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凌彻然鹦鹉学舌似的念着。
“回殿下的话,吃了肉炙后七殿下就开始胡言乱语。”狱卒厌恶地看了一眼唧唧歪歪学话的凌彻然,再道,“后来七王来了,七殿下也认不得她了。每天那一瓢粥水七殿下总是抢了喝,先开始七王还让着他。可到后来王也饿得耐不住了,两人开始抢食。而后,而后……”狱卒惧怕地看了一眼牢中,那个疯子乱发飘飘,咿咿呀呀地自言自语,全不似那天的暴虐模样,“而后七殿下就将七王打死了。”
“哦?”凌翼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开门。”
“殿下?”四周随从讶异出声。
凌翼然缓缓起身,走到牢门前:“想出来么?”
“殿下!”跟疯子说话会不会太荒谬了,众人不解。
“而后七殿下就将七王打死了。”凌彻然转着圈,充耳不闻,“就将七王打死了,哈哈哈。”
“开门。”凌翼然眼一沉,六幺接过狱卒的钥匙,小心翼翼地将木门打开。
埋首自娱的疯子又转了几圈,这才发现牢房的异样。他伸了伸手,而后警惕地探了探头,露出孩童般的微笑。
“哈!”他蹦出牢门,欢快地在地上打着滚。
“去去去!”狱卒用木棍将凌彻然驱离,“别脏了殿下的鞋。”狱卒谄媚抬眼,正对凌翼然的一双潭眸。心跳遽快,他慌张垂目,再不敢看那对魔瞳。
地上的人还在撒欢,红袍渐渐靠近。
“七哥~”人的嗓音如风扑面而来,凌彻然不理不睬径自搓起了身上的泥。
“真的疯了么?”话中带着惋惜,凌翼然叹了口气,“原来还想让七哥看样东西,这下可难办了。”
东西?凌彻然不竖耳倾听。
过了好一会都没响动,他还在庆幸自己没上当,就见淡黄的信纸自头顶飘落,一张一张覆了满地。
那熟悉的字迹刺入他的眼,寒了他的心。
这!
“这怎么会在九弟的手里。”幽幽一句如巨石砸落,压的他难以动弹,“七哥可是这么想的,嗯?”
胸口不住起伏,他稳住呼吸,不抬眼,绝不抬眼,只要一个眼神这几日的忍辱负重就会付诸东流。
“啧。”火锦袍浅浅飘动,长靴停在片片信纸前,“翼王、柳家掌事,七哥你想到的人可真多。可~”话音一转,轻柔的声音在静谧的天牢中缓流,“他们还能想起你么?”
凌彻然不自觉地握紧双拳,垂下的垢面满是阴影。
“翼王,不,应该是翼戾王阎镇。”
戾王?这是谥号啊,如此说来……伏地的某人呼吸微微颤抖。
“不错,阎镇已经死了。”凌翼然轻巧说道,“五月十一乐上氏私通外庭为王所知,妖姬伙同奸夫将王縊死于长乐宫。而后上氏假传王意,将储君宣入内庭试图缚而杀之。不料奸计败露,储君建德斩奸佞,杀孽种,碎尸上氏。五月十四阎镇入殓,谥号戾。”
不可能,上无肚子里的孩子确为阎镇骨肉,怎麽会!凌彻然粗重喘息,眸中含疑。
“五月二十七新王登极,并于次日迎娶祥瑞,现在我们九死一生的十九已经是翼国的新后了。”火红的衣襟上嵌着一颗白玉扣,冷冷地映着寒光,“七哥你该庆幸,毕竟三哥卖了自己也没得到什处。天骄公主阎绮已被新王从王族玉牒里除名,永世不得归翼。”
闻言他十指抓地,只觉头顶那人目光如炬,似能将一切洞穿。而他自己不仅下了一着死棋,同时被纵横的经纬困在当中,竟成了一粒浑然不自知的棋,蠢的可遥而左右他命运的,原来就是他那个被忽略已久的九弟。
“至于柳家从一开始就是败笔,七哥有何必心存侥幸呢。”
天牢里密不透风,沉闷的空气让人有说不清的压抑。
“至于明王。”凌翼然摇首轻笑,一双黑瞳像晕了墨的湖水,漾出浅浅笑纹,“多谢七哥亲笔书信,真是省了洛卿好一番力啊。”
“你!”他陡然瞠目。
“七哥,这次可是你亲手画押,弟弟我可没栽赃啊。”凌翼然笑得无辜。
凌彻然骤沉双目,狠厉地望向一侧。狱卒的身形有些晃,像老鼠般蹑手蹑脚地向石阶出缓移。
“七哥,你别看他,这个卒子倒没背叛你,是你想的不够周全罢了。”凌翼然徐徐垂眸,俊颜平静无波,“若不是我有心纵容,这天牢里又岂能飞进一只苍蝇。”
未待那狱卒拔腿狂奔,人就已倒地。速度快的让他炕清是谁出的手,又是何时出手。
“七哥还在等么?”
轻轻一声便拉回他的注意,凌彻然虽不复疯样,却依旧不语。
“来。”凌翼然拉起他的右臂,亲热地并行,“弟弟这有份大礼,还请七哥笑纳~”
礼?
一豆灯光冷凝若冰,衬得桌上的木盒有些阴森。
“不知此人,七哥可认得?”
红袖挥过,盒中惊现一张惊慌失措的死人脸,那样的神情想必是在临终前定格,眼中还透着浓浓的恐惧。
“贺子华!”他颤声大叫,发力甩开九弟的牵扯,不可置信地走上前,“怎麽会?怎么会!”
凌翼然展开玉扇,扇动闷湿的空气:“军统领果然就是七哥等的人啊~”
“你!”凌彻然一拍木桌,竖起的人头如一颗木瓜,顺势滚落,“你一直知道!”
“是。”目满是快活。
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血气在喉间盘旋,凌彻然咬着下唇几乎忘了呼吸。
他算什么!畜生般地吃下岳丈的血肉,装疯卖傻地作践自己,忍同泪地杀死子,这些都算什么!
原来,他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按着他人的脚本荒唐做戏。看见的希望不过是他人给的道具,到头来却发现面前只是一面反光的铜镜。镜中那个自以为是的疯子,就是他自己,就是他自己啊!
他仰天大笑,悲凉的声音在石壁间回荡。
可怜他不自知啊,当了畜生还想成|人。
“哈哈哈哈!”他恣意地笑着,笑到泪水泗流,笑到嗓音破哑,却依旧笑着,这时候唯有笑能直抒胸臆。
“哈…哈……”他身体虚弱地滑落,如畜生般地向前爬着,“哈…哈……”
疯了,他真的疯了,这一次,他疯的彻底。
嘴巴还咧着,就见那红袍缓缓垂地,与之平视的目聚满煞气,明明是灿若夏的俊容颜却凝着慑人的狠戾。看得他忘了笑,忘了疯,心底只有散不去的惧意。
“想玩阴的玩狠的尽管冲我来啊。”这声音极轻极柔,轻柔的让人汗毛战栗,“伤她做什么?”
凌翼然狠狠地望着他,像是一只嗜血的饕餮,看的他难以动弹。
怵人的静太过漫长,凌彻然艰难地移开目光,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头,他下定决心。与其留下来任人羞辱,不如……
他目光一沉,秘就要咬上舌面。不待他感受刺骨的痛,就听咔嚓一声响,颚骨传来钻心的痛。
“想死?”凌翼然合上玉扇,点了点他被卸了的下巴,“也要看本殿允不允。”
“呃……”他忍着痛,决绝地向桌角撞去,却被人点住了大|茓僵在原地。
“莫急,等本殿孝敬了母后娘娘,再来送七哥上路。”
凌翼然侧光的俊脸上笼着阴影,一半明媚一半晦暗不清,只有那红唇明晰,唇若隐隐勾起。
“好戏,才刚刚开始~”
清泉冷瑟的笑声冉冉飘散,尸首两段、撕破的衣冠,铸就了谁的河山。
而那如泣如诉的思念却似这雨季,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心中
雨,一直在下。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墨香一萼 坠露飞萤 上
章节字数:8473 更新时间:08-06-13 10:21
风安静地栖落在叶片上,濛濛的山峦间行过一朵云。幽密的竹林是比天空更深的海,烈日穿不透,喧哗已荡涤。
幽径深处回响着极慢的马蹄声,懒洋洋的染着夏日的情。
“哒……”
“哒……”
渐行渐近,桂黄的布衣在翠绿中点映,挺拔的身影显得格外俊逸。怀中的人儿睡得很甜,他揽着纤腰,将她软绵绵的身子不时拉近。
薄唇隐隐勾起,那笑如水质清。
伴着时断时续的蝉鸣,马儿倦懒向前,缓缓地步出竹林。过于绚烂的霞光流溢在天边,灼伤了秀颜,怀中的佳人微蹙柳眉。
淡漠的凤眸泛起浅浅涟漪,他收紧长臂,轻轻地为她遮上纱幔。
“嗯……”
即便他再小心,人还是醒了。
“修远?”水眸氤氲,迷蒙动人。
“嗯,我在。”他抚过她细白的脸颊,轻声应着。
半月般的眸祝了又眨,这才看清周围的景致:“咦?天又要黑了?”
望着她微恼而又天真的神情,景阑不心思荡漾。
“睡得舒服么?”他贴在她耳边低喃。
“就是太舒服了,才会白天黑地埋头大睡啊。”她含怨地望着他,“现在你把我当祭祀的神猪养,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照她早也睡晚也睡,一天被填四五顿的情况,很快这匹马就要累死半途了。
“不会,我养得起。”他神态淡然地说道。
她无语瞪目,可爱的神态让他情不自地俯身轻啄:“对不起,累着你了。”
清淡的嗓音就在耳边,她的脸仿佛被炙烧了一般。
虽然以道听途说的前人经验来说,他们的洞房之实在算不上正常。可自此之后,他总是那么温柔地克制着。初更后,即便他再渴望也不会让她过于疲劳。可即便是清晨的耳鬓厮磨,也会让她昏昏睡一整天。
其实她知道,如今他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不过是不想让她得知一个事实。
她的身子已不如以往。
“想什么?”他揽紧她的腰。
“这手已经握不住东西了。”她垂眸看着自己行动不便的左臂,幽幽笑开,“幸好修远不和我同岁啊。”
不然,她定会早他好些年离世,逼他上穷碧落下黄泉,上穷碧落下黄泉啊。
她也曾试着不经意地提起地府见闻,告诉他阳寿未尽就自贱命者必入枉死城,一入枉死城则难再相见。可未待她说完,这个男人就愤恨地将剩下的话吻落,不,是咬在嘴里。那是他们洞房后的第一次彻无眠,手段之“残忍”让她毕生难忘。而后她连睡两天,梦里满是那双受伤的凤眸。
哎,这个男人啊,总是用他自己做赌注,让她好放不下,好放不下。
爱恋之情在胸口满溢,她依偎着默不作声的某人,慢慢地合上眼。
忽地,冰凉的左手覆上一片温热,耳边响起他定定的语声:“握不住就由我来吧。”
心头不住发酸漾柔,她睁开眼,落入他泓般的俊眸。
修长的指慢慢合拢,缓缓加力,似要将她的掌嵌入手心。
臻首略偏亿他胸前,看那似锦流霞织在天边,她轻轻启唇道出誓眩
“嗯,不放。”
此情,不绝。
今生,难离别。
…………
碧梧含夏,山谷里起伏着虫鸣,简朴的客栈外飘着布幡,暮混合着米饭的气在不大的厅田流动着。
“啊……”小二懒懒地打着哈欠,心不在焉地擦着桌面。
自从几十里外的道建好后,南来北往的旅人就不再粹取道去云都,连带着他们这个村野小栈就越发冷清了。
他没精打采地眈了一眼堂中,暗自叹息。
哎,全是小鱼小虾米。
正抹着眼角的泪,忽见窗边的那对小夫有了动静。
“客。”小鱼也是鱼,吃不饱总比饿死好,他殷勤地上前张罗。
“再来一碗粥。”这男子的声音偏冷,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他应了声刚要转身,就听一记声响起。
“等等。”
这声音真清澈啊,他熏熏然地想着,眼珠不瞥向一侧。
纱质的冒帏随着其下的呼吸轻轻拂动,仅露的红唇犹如樱瓣,引人无限遐思。
“我吃饱了。”白皙的手抚在胃下,这子声音软软的,好似在告饶。
享受着如水般的妙清音,他无意识地回头一望,正对后桌几双颤动的眸子。
啧啧,怪不得这位人会让小娘宗起脸面,光听声就招来了好一群啊……
“晚上你会饿的。”背坐着的男人淡淡说道。
冒帏下再未出声,借着朦胧的暮看去,露出的小巧下颚覆着一层可疑的薄红。
小二很机灵地凑上前道:“客?”
“来一碗野蔬鲫鱼粥。”最终还是男人做了主。
“好嘞!”他唱和一声,转身迈步。
他边走边打量,越发觉得不叮
哎?那些迷迷的目光怎么都落在了那位人的身上?
忽地,其中的一名汉子匆匆起身,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脚步凌乱地向外奔去……
“瞿瞿……瞿瞿……”
月清白,窗下响着悦耳的虫声。
简陋的客房中放着一只偌大的桶,里面的水早就没了热气。隐隐的水渍映在地上,边交叠着几件单衣。
山中的有些凉,他长臂一伸勾过身边人,将她贴在胸口。
又皱眉了。
一双泓脉脉含情地望着怀中人。
在想什么?
轻羽般的吻点开了她眉间的忧伤。
难道又梦到了黄泉地府,那个第六殿枉死城?
想到着,俊颜露出一丝恼怒,他收紧双臂几乎要将她嵌入身体。
“嗯……”睡人动了动身。
她一次又一次的暗示,无非是想得到他不会轻生的承诺。可这样的诺言,他怎能给,如何给?
她要什么他都会满足,唯独这样不行。
他不会放手,上穷碧落下黄泉。即便堕入枉死地狱又怎样,不放手,绝不放手。
,静静地流逝,那双宛如明星的凤眸始终蜗。
微地,空气中流溢的栀子窜入一股淡淡的土腥。
来了。
无声叹息,景阑勾过头的薄衣。一件件,他小心翼翼地为她穿戴着。
“修…远?”青丝散乱的人在他颈边呢喃。
“嗯。”拿过她的中衣,景阑轻应。
“天亮了么?”
“还早,睡吧。”为她系上衣襟。
“你去哪?”人显然很警醒,她半撑起身,睡眼惺忪地看着将要起身的枕边人。
孤冷的气息霎时收敛,俊颜漾笑,景阑俯身轻吻秀雅的人儿:“我去倒壶热茶来,你该渴了。”
“修远,你确定不是在养神猪?”交缠的长发下露出巴掌小脸,她语焉不详地轻笑。
“不是。”他低沉沉地笑开,他的啊。
四目相接,落入彼此的眼底,情方璀璨,好似星宿海里的明星。
窗外飘来的有些浓郁,浓的让她不由醉了,醉了,醉入清甜的梦里。
为入梦的人掩上薄被,景阑走到桶边,用早已冷透的洗澡水净了净身。
她的味道又怎能被人嗅闻?
半晌,水声渐渐停息,回首看了看睡熟的人儿,他系上腰带,推门走了出去。
宝蓝的天底透着浅浅清碧,山峦起伏勾勒出紫墨的线条,谷中的风有些大,吹的布衣翻飞扬起。
景阑垂眸看着地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姿态沉凝。
“……”为首的老者抬起头,灰白的双鬓微颤,“少主……”老眼噙着泪,眉间的沟壑越拢越深。
“宋叔,起来说话。”景阑扶老者,没想却被人抱住双腿。
“少主……”宋慎为泣不成声。
“少主!”跪着的青龙卫齐声低喊。
如墨的双眉微皱,景阑凤眸沉沉,如冷箭般扫向一侧。不待他出手,就见两名青龙卫飞身而起将听的人踢了出来。
“你…你们……”话未说完,店小二就被点了哑|茓,五大绑钉在了树上。
原来傍晚时是他看错了,那些汉子看去的目光不是迷迷,而是找到主人的激动啊。他思索了一会,忽地清醒过来。
各位土匪大人,他不过是尿急起,真的不是有意听的啊,呜……
景阑静静地听着,听着宋慎为不可抑制的低咽,心道是自己对不住他。
“少主……老宋我在赤江边找了您好久……”老头哭的鼻头通红,“若是再寻不着您,老宋也不活了,我对不起老爷、还有姑爷啊……”
“宋叔快起来。”景阑俯身搀起他。
“少主?”宋慎为看着眼前一脸沉静的小主人,心头莫名地一颤,这表情很像十几年前托孤的姑爷,下意识地,他抢声道,“请少主速速回程,眠州危矣!”
峻眉轻拢,景阑眸如寒星地望着他。
“半月前,荆王以归我眠州赤江源地为礼,贺翼国新主登基。”宋慎为面露狠,“听闻一地二送是荆国掌国大将军元腾飞的主意,元姓小儿分明不安好心!”
元腾飞?
眸光寒彻入骨,景阑逆光站着,冷绝的轮廓镶着淡邈的白雾。
“大兵压境,少主又久不现身,水月京流言四起。说是慎为害死少主,妄图私吞眠州。”
天边将明未明,四周出奇的安静。
原来如此。
景阑像是天地间唯一的玄,散发出越发沉厚的寒意。
这一切不过是想逼他现身,那个人对卿卿还没死心。
突地,身后的屋子亮起微黄的光,他瞬间敛起杀气。
“怎么醒了?”景阑走到窗边轻道,行止间透出的温柔看的青龙卫们暗自称奇。
窗上映出一道丽的剪影,清泉般的声音浅浅流溢:“屋子里有些冷。”
冷?
清晰地感觉到薄衣上浸满了汗,众人瞠目结舌。
“小…?”泪水未干的老宋惊诧开口。
窗上的影子微微颔首:“是宋叔么?”
“真的是!”老宋激动向前。
“嗯。”烛光勾勒出她雅致的侧脸,长睫在窗纸上轻轻扇动,“宋叔,对不住。都是我拖累了修远,害你出来寻了。”
“不不不。”老宋洒泪摇首,“只要少主和小……”老目一转,霎时改口,“只要少主和少夫人好,老宋再累也值得啊。”
少夫人?
青龙卫们瞥一眼,只见主子扬起清冷的唇线,面如风般暖意。汉子们对望一阵,陡然扬声道:“属下见过少夫人。”
“哎?”窗上的人像是被吓住,向后退了退。
景阑将木窗打开一条仅能为他所见的细缝,眷恋地看着面染樱的人,眸光交缠在一起。
“好,真是太好了。”老宋握紧双拳,胡须兴奋地抖动,“一回眠州就把婚仪办了!”他一拍梧桐,惊得栖息枝头的鸟雀兀地飞起,“你们快去准备准备,迎少主、少夫人回京!”
“是!”众人齐声,洪亮的语音回荡在山谷中。
南风浅斟低吟,微熹的晨光染白了纸窗。
“我哥哥去平西北了?”
“是。”老宋站在门边回道。
“舅老爷和丰少侠联手在赤江边找了整整一个月,当时也没想到少主和少夫人会被冲到赤江的支流,所有人都以为……”老宋咕哝着叹了口气,“而后舅老爷就杀气腾腾地回去了,又找了几日,丰少侠请雷大将军代为寻人,只身前往忘山请丰老先生出山。”
她凝眸想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夫君的长发。
忽地,手中的梳子被人夺去,她被人抱坐在腿上。
“在想什么?”景阑低问。
秀眸徐徐抬起:“我们好像欠很多人一个解释。”
“嗯。”景阑轻抚着她及腰的黑发,“但对有些人不用解释。”
“我明白。”她乖顺地窝在他怀里。
“卿卿。”
“嗯?”
“我不能在此时舍弃眠州。”他语带无奈。
“我懂。”
“怨我么?”他的声音有些低哑。
“眠州这般全因你我,若修远此时离去,那就不是我认识的修远了。”
轻轻的耳语喷热了他的耳廓,渗入他的心底,景阑紧紧地将她环住,久久不愿放开:“同我回去吧,卿卿。”
“好。”她轻轻回抱。
“顺路去西北看看大哥,让他放心。”他轻吻她的脸颊,含吮樱瓣红唇。
“嗯。”秀颜漾笑,冉冉似吟。
…………
这就是少夫人啊。
望着浓荫下依依话别的一双璧人,青龙卫们略微诧异。
气质倒是清雅绝伦,只是看起来孱弱了些,没想到少主喜欢这样的娇。
正叹着,就见那道挺秀的长身微微俯下,似对她耳语了什么。这朵娇随之绽开如唇,那笑如远山清泉般清,瞬间荡涤了夏风的燥热。
青龙卫们长久失神,就在这惊鸿一瞥的刹那。
“宋叔和青龙卫会留在你身边,凡事有他们,你不要出手。”景阑握着她的柔荑,
“嗯。”她眉眼弯弯,好似弦月。
“如今你的身子受不住颠簸,千万不要独自骑马。”
她刚要颔首,就见方才还在闭目养神的老宋突地跳起,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与癫狂向远处奔去。
“宋叔……”她局促抬首,“他好像误会了。”
景阑似笑非笑地望着,偏冷的唇线隐约勾起:“他不是很欣源?”
“可……”她下意识地抚上小腹,两颊浮起红云,“还没有啊。”
修长的五指覆住她冰凉的手背,弯弯生的俊眸越来越近:“迟早会有的。”
清淡的嗓音就在耳边,她的脸颊像被炙烧了一般,只觉暑气难耐。
“少主,该上路了。”
他虽听见,身体却未有动静。
少主要再不赶回去,军中可要哗变了,青龙卫求救地看向那位孱弱人。
夏阳漏过浓荫静静落下,两弯秀眸盈盈,盛着似水情意:“路上小心。”
他没开口,只定定地看着。
月下叹了声,踮起脚在他耳边款款低语:“等我,相公。”
“嗯。”景阑轻啄红唇,满意应声。
烈日下一骑绝尘而去,布袍迎风扬起。
她站在树下,直至那抹桂黄融入远山碧翠,这才戴上冒帏。
“少夫人,请上车。”老宋小心地护在一侧,不知何时,道边停了一辆典雅马车。
“宋叔。”她轻道。
“少夫人。”
“接下来一直走陆路么?”轻纱拂动,眼前是朦胧烟。
“回少夫人的话,我们先经道至渡,而后乘船去往水月京。”
“渡?”她偏头凝思,“为何不走双生峡?”
此言一出,四下悄然。
“如今双生峡眼线众多,怕很难顺利通过啊。”老宋耐心解释着。
“眼线?”轻纱随着轻笑柔柔拂动,“宁侯已经掌权了么?”
闻言,男人们微微愣怔。
“如此啊。”微风习习牵动裙摆,她走出树荫的庇佑,“双生峡是大港,就算眼线再多,也无法事事掌控。反之渡为小津,一有风吹草动便人尽皆知。宁侯最善操弄人心,故布疑阵不过是想让我们按照他的路子走下去,好事半功倍而已。”
允之啊允之,何苦来哉。
她沉叹一声,走入马车:“启程,取道双生峡。”
南风袅娜行过,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气。
真的是一朵娇么?
众人惊疑。
…………
不至晌午,双生峡渡口就满是人群。
“绿豆汤嘞!透心凉!”
喧闹的码头上皆是吆喝声,卖汤茶的小贩在人流中穿行,闷热的江风吹来刺鼻的汗臭。
汹涌的人潮中出现十几名短打模样的护卫,一行颇引人注目。卖汤的小贩陡然停下脚步,逆着人流追了上去。
“这位爷,来碗绿豆汤吧。”他推着小板车,讨好似的赔笑。
“让开。”护卫不耐烦地挥臂。
“天热人躁,来碗凉汤真真好。”他不死心地纠缠着,眼珠却瞥向几人环绕的里侧。
“绿豆汤么?”子的声音轻轻溢出。
眼中闪过精光,小贩凑前再道:“是!可解乏呢。”
“那来一碗吧。”烟冒帏缓缓显出。
他机灵地从木桶中舀了一碗汤水:“,请。”
苍老的手横空而出,管家模样的人将木碗接过:“是夫人。”
“哦。”眼珠转了转,他一瞬不瞬地看向那个子。
“呃……”碗到嘴边,她忽然呕起来。
“少夫人!”老者惊慌大叫。
护卫见状将小贩拎起。
“不关我的事啊!”脚下悬空,他急急申辩。
“不关你的事?”几名大汉齐齐围来。
莫急!额头浮上一层冷汗,他瞥了一眼茶楼上的同伴,微微摇头。
“放下。”子的声音有些虚弱。
“可……”护卫们咕哝着。
她以帕掩唇,举止优雅:“是我忘了忌口才会如此,你们快放下这位小哥。”
“是。”
双脚沾地,小贩顺着子的柔荑看去。
小腹微凸,原来是个孕啊。
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他推着小车,状似惊魂未定地向后奔离。
眈了一眼身后,老者小声道:“少夫人辛苦了。”
“只是一块棉布,算不上辛苦。”子抚着腹部轻笑。
“等到船上,老夫会让船家注意,凡是沾豆的菜一律不准做。”老头转身看向护卫们,衣袖一挥,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势,“你们也都听好了,从今天起在少夫人面前不准再碰绿豆汤!”
“是!”众汉重重承诺。
“宋叔……”子哭笑不得地出声。
“您和少主都还年轻,对这种事情多半还一头雾水。不过请少夫人尽管放心,不是老宋我吹,养孩子方面老夫可是比人还要精通。”眉须微挑,宋慎为笑容可掬,眼眸灿烂,“我家老大和小二打小就没了娘,都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将他们拉扯大啊。”
“宋叔……”
“少夫人不用害怕,开始的不适都是很正常的。可不论怎么吐都不能不进食,毕竟您现在是两个人了,饭量应该加大。啊!对了!”老头一拍手,指着听楞了的护卫急道,“快去给少夫人买些青梅,青梅止吐!”
“宋……”
“再说着孕的养生吧,老宋我先前可是做足了准备,日盼盼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老爷!!”他忽地转身,面朝西北,“还有姑爷!慎为总算没有辜负你们的托付啊,这么多年慎为不容易啊……”
刚才她不过是在做戏罢了。
话到嘴边,她却蓦然闭口。
就让宋叔提前高兴下吧,毕竟就像他说的,孩子总会有的。
素手交叠在腹上,红唇勾起羞涩的笑。
“去往兖州的要开船咯!”
船板呀呀作响,赶船的人偕老带幼涌向一侧。
一抹青碧点映在玄衣中,江风在张扬了一早后,忽而温柔起来。缱绻地牵动着那身碧罗裙,那子面覆轻纱静静地立在岸边。带着飘飘仙的感,浑然入画。
半晌,从远处跑来有一名玄衣人。
“少夫人。”近了,他行了个礼,“去眠州的船半个时辰后靠岸。”
她微微颔首:“宋叔呢?”
“掌事他……”汉子尴尬地摸了摸头。
“嗯?”
“掌事在市集上看到一些小儿玩意,就同店家杀了起价。”
掌事会不会太积极了,汉子们举头望天,头顶正飘过一朵形似母鸡的白云。
“这王榜贴了多久了?”身后突然响起议论。
“一月有余咯。”
“再贴有什么用?那位娘娘怕是没治了。”
碧罗裙浅浅流动,纱帽人转身看去,木质的文栏边聚满了人,一个年轻的士卒正换上一张明黄的檄文。
“我猜啊那位娘娘肯定是被三殿下的母毒成这样的。”
“哦?”市井小民围着文栏七嘴八舌道。
“三殿下母黄氏诞有两子、钻营一生尚不得贵封号,偏偏这位无儿无受尽王宠。黄氏因妒生恨,痛下杀手。而韩大将军那么气势汹汹地去平西北,摆明了就是帮姑母报仇去的呀!”这书生正夸夸其谈,就见青碧一抹自眼前掠过。
“少夫人!”不远处十几名大汉急急追来。
贵韩氏重疾不愈,孤特下诏求医,凡医醒贵者赏金千两,药到病除者封爵三等……
浓厚的墨字映在冒帏上,如烟流动,触目惊心。
她转过身,垂下的双手些微颤抖:“多久了?”
“啊?”
“多久了!”她秘一拍,结实的木栏瞬间坍塌。
“……”多嘴的书生打着颤。
“少夫人……”大汉们愣在原地,看着满身怒气的子,半天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我问你,这榜文贴了多久了?”子平缓再道,语调里带着难言的压抑。
“双生峡惊变后没几天就贴出来了……”
这小娘子怎么像要烧起来似的,他…他…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书生咽了口口水,向后退了退。
四月末弄墨就不行了,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啊!
一口血气回荡在喉头,胸口刀绞似的发痛。
忽地,她旋身而起,夺过士卒的马匹:“驾!”
“少夫人!”
子的轻功快的出奇,十几名大汉们反应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朵绿云向着远方急速飞掠。
征帆远影望不尽,风霜雪雨几日晴?
奈何,归去……
…………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墨香一萼 坠露飞萤 下
章节字数:5981 更新时间:08-06-13 10:22
时值大暑,炎夏当顶,热浪自四面八方滚滚袭来。檐角的铜铃纹丝不动,只闻旷达飘逸的蝉鸣。
平平仄仄平,吟出一首绝句。
“公公。”上密老脸堆笑,跟在六幺身后作揖道,“请公公代为传信,就说下臣誓死效忠九殿下,绝无贰心!”
抱着拂尘,六幺扫了一眼身后。好个蝇营狗苟的小人,儿死了、后台没了就来这里献媚,真是没脸没皮。
“公公!”跟至文书院的外墙,上密掏出一个锦盒,“公公您请看。”
好一块玉啊。
六幺眈了一眼,就算再不舍也将目光强拉了回来。前日里内侍长,服侍了王上逾四十年的得显大人曾找他细谈。
“奴才的一切都是主子的,若起了贪念,那同主子就难成一心,这样的奴才随时都能被替代。”
当时,内侍长如是说。
“公公?六幺公公?”上密看出他的失神,再上前道,“您看?”
“上司马是想害小人么?”他眼观鼻,鼻观心,一脸正。
“啊?”
“东西您收回去,最近主子心情不善,上大人还是不要到文书院来了,小心鸡不成蚀把米。”他跨进院门,充耳不闻身后的媚眩
谁曾想到,昔日门庭冷落的文书院如今已成为王朝的中心,这一切只因主子的存在啊。穿过浓荫蔽日的沿廊,六幺推开紧闭的木门:“主子。”
耳房里寂静得似已凝固,就连紫铜鼎里白烟都未有波动,屋里满是清凉薄荷。
六幺小心翼翼地走到屏榻边,将散乱在地的杂书一一拾起。
榻上的人翻了个身,凌乱的长发与红衣交错在一起,即便睡着,也有着让人难以忽略的魔力。
主子,还没死心么?
六幺手上一滞,不由垂眸。
《年丝染文集》、《半山话》、《成乐别裁》……
这些都是那次行军带去的旧书啊,而主子将这些翻了又翻,不过是想重温与那位同帐的乐趣。时至今日,主子还坚信那位仍在人世?
望着那一炷静,六幺不唏嘘。
情啊,连他聪明绝顶的主子与其说逃不过,毋宁为不想逃。
正想着,廊外传来凌乱的脚步,榻上的人微微蹙眉,睡容很是不耐。
“慌什么。”六幺掩门而出,沉声低喝道。
“六幺大人!”小内侍满面红光,双手不住抹汗,“来……”
“噤声。”六幺狠敲了他一下,“殿下还在休息。”
“可是,来了啊。”小内侍抱着脑袋,呜咽道。
“啪!”木门被踢开,睡皱的红袍懒懒地搭在身上,凌翼然衣带未束,露出惑人的男。
“殿…殿…殿下。”小内侍结袄,当下扑地。
“来了?”低哑的声音透着一丝兴奋。
“是…是……”
长身微微俯下,如墨的发丝当风飞扬:“韩家、来了?”凌翼然眉梢微动,俊的脸皮隐隐颤抖。
慑于那双魔瞳,小内侍张着嘴半天发不出声音。
“韩月下来了?”他再问,双拳握起,指骨微微发白。
六幺伸出脚,踢了一下呆楞的内侍,那小子旋即如小鸡啄米般点起了头。
“来了。”凌翼然切齿低吟,目里满是骇人情意,“终于回来了。”
正红长袍如疾风般掠过,震响了殿檐下的铜铃。叮叮咚咚,打破了押韵的蝉鸣。
好似撕裂了一帛锦绣文章,散乱了一地铿锵字句。
…………
原来都是真的。
站在宫门外,她悲从中来。
弄墨真的不行了。
“。”产后还未恢复,秦淡浓略微有些发福,她如获至宝地牵起月下,亦步亦趋地跟在宫侍身后。
“对不起。”月下低着头,喉间有些梗塞。
“傻丫头,又不是你的错。”淡浓为她勾起鬓发,“待会姑姑听见你的声音,说不定就醒来了。”
“嫂子。”她的左肩有些疼,伤口处灼灼发烫。
厚重的内庭门咿呀打开,望不尽的宫途延绵深远。
一只脚刚迈入宫门,就听身后响起大喝。
“韩月下!”
这声几乎是咬牙切齿,凌翼然紧紧锁住那道倩影,指尖难以抑制地颤抖。
守门的侍卫见状纷纷颔首。
“上哪儿去了!”他攥紧她的柔荑,俊眸锐利地似要刻入她的心底,“躲了那么久,你还有良心么?”
这么久,这么久,久的让他屡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算错了,而她是不是已经逝去。
还好啊,她还活着,还活着!
颤动的目光停在她盘起的发髻上,他陡然沉眸:“梳成这样做什么?”
“允之,放开。”她目光凝远,心思显然不在他身上。
他微眯双眼,手掌毫不怜惜地加力:“卿卿,我说过……”
好冰。
他兀地无言,箍紧掌中想要挣脱的柔荑。
不对,挣扎如此无力,肌肤透着沁骨的寒,这分明有异。
“你的手?”他的心头浮起不祥的预感。
秀眸淡淡一瞟:“废了。”
目里满是错愕,趁此时她挣开他的牵扯,转身走进内庭。
朱宫门戛然合起,凌翼然垂眸看着掌心,眼中的错愕慢慢沉凝。
他都错过了些什么?
火云满天,烈日永炎,万物被烤的有些焦涸,只有他依旧立着。
发髻可以打散,左手可以再医。卿卿,今后你我并肩,还有谁能伤你?
丽的红衣迎风展扬,他身影轻狂带着浓浓霸气。
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
空旷的大殿里悄然无声,宫人们垂首立着,面容满是哀伤。
“姑姑?”素手拨开珠帘,发出妙的击玉声。
幔里,佳人面蜡黄,不复绝桃。
“怎么会这样?”她捣着嘴,泪水瞬间倾泻。
“噩耗传来当晚,娘娘就迷了过去。不论王上如何唤、奴婢们怎样求,娘娘就是不睁眼。”思雁一脸憔悴,眼睛很是红肿,“而后喂的汤水喂的药,娘娘也不吃,只一个劲地吐。要不是王上用蛮力逼她进食,怕是炕到娘娘了。”
“原来是心病。”月下沉吟,含痛望着那个消瘦的人儿,“弄墨?”她跪在榻边,伏在她耳边低语,“弄墨,是我啊,卿卿。”苦涩的泪沿着她们俩的脸廓,一直滑到弄墨的唇边,“我没有死,我回来了啊……”
“地上凉,起来再说。”淡浓上前劝道。
“弄墨,快醒醒啊。”她轻轻摇晃着骨瘦如柴的身躯,“都是卿卿不好,以后我去哪儿都先给你捎个信,去多久也听你的,好不好,嗯?”她抽泣着,右手无助地卷着弄墨枯黄的长发,“打小儿我就最怕你,画眉子温,竹韵总随我,只有你跟个辣椒似的,会冲我拉脸子,会点着我的头痛骂……”
眼前一片朦胧什么也炕清,她不停地眨眼,只觉面上满是清凉:“也只有你不把我当,而是当个孩子,所以啊……”她抹泪勾唇,笑容好让人心碎,“所以你们三个中,我最喜欢你。”她喘着气,急急耳语,“弄墨,你知道么,坠崖的时候,我眼前满是你的脸。葫娘一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淡浓跪在她身侧,眼眶已然通红,“哭最伤身,你这样,姑姑会心疼的。”
她仿佛充耳不闻,轻轻拨弄着弄墨额前的碎发:“弄墨,你知道么,其实我不想叫你姑姑的,因为啊……”她偏头看着,眸溢出澄澈的泪,“你这么年轻,这么,怎么会是姑姑?,我一直把你当啊。”
“……”她颤着、颤着,一时泣难成声,“你可知道,梦湖相见我有多欢喜,欢喜到减寿十年我也愿意……可……”泪水如雨而下,顷刻顺流成溪,“如今你却因我求死,这又生生减去我十年寿命啊……”十指扣进褥,她咬唇低咽,喉间泛起甜腥。
“!”淡浓将难以喘息的月下揽在怀中,含泪轻拭着她泪眼。
“弄墨……弄墨……”她挣开嫂子的怀抱,爬回到弄墨的枕边,“还记得我小时候,你给我唱过的儿歌么?”
“,可以了。”思雁噙泪劝着。
“吾本是,荷,
衷肠未诉泪如雨。
君若看到荷泪,
可知荷几多苦?
吾本是,荷,
只是与君心相许。
今宵为君把歌唱,
句句都是伤心曲
…………”
哽咽的歌声如清风飘散在殿中,一点一点吹进她的梦里。
“吾本是,荷,
朝朝暮暮为君舞。”
荷叶田田,碧绿的叶上满是昨宿雨,水面清圆,轻轻地滑入浅塘。
“看尽人间多少事?
知己只有吾和汝。”
一只小舟在碧荷中穿行,一大一小顶着荷叶编成的小帽,采着水中的菱角。
“吾本是,荷,梦里与君做诗侣。”娇颜被晒得通红,池塘里飘溢着慢板行歌,“但愿天下有情人,总有一天成眷属。”杏眸泛着点点柔光,二八佳人唱的蜜意缱绻。
她笑若,张口还要再来,忽见对座的小人顶着荷叶帽,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柳眉一挑,她捏了捏那张可爱的小脸:“在想什么?”
“弄墨。”童音轻轻,小人偏首打量着。
“嗯?”她卷起袖子,探手伸进微凉的池水,好舒服啊。
“你多大了?”
“呵!”她喷笑,“比你大。”
“正经的。”小人拧起眉,一脸严肃。
丽的杏眼眨了眨,弄墨回以认真:“年末就十七了。”
奇怪,她家的怎么看起来比她还老成?
“怪不得啊。”小人扶着荷帽慢慢起身,望向那菡萏卷舒处。
小孩子家家又在乱叹气,她笑瞥一眼,继续采菱。
“怪不得开始思了啊。”
随后的这一句炸入耳际,吓得她差点扑进水里。
“什…什…什么?!”无视浸湿的袖口,她柳眉倒挂,一把拉过小人,“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是谁教你的!是巡院的李老头,还是书房的阿吉?”
混蛋,竟然带坏她家,要是让她逮到,非骂的他们不敢见人!
“哎,弄墨好漂亮呢。”小手滑过她烟般淳浓的鬓发,痒的她微微翘唇。
不对,差点被这个小骗子绕过去,她沉下嘴角,假怒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究竟是谁教你这些的,快说!”
“这个还用人教么?”小人扑闪着聪慧的眼眸,“吾本是,荷,梦里与君做诗侣。”她娇娇软软地唱着,而后再道,“俗话说歌以抒情,唱来唱去都是君,弄墨是想嫁人了吧。”
“呿!”两颊微烫,她目光闪避。
“羞什么,男之情合乎常伦,弄墨你都十七了,对良人心存期许最是正常。”
弄墨早习惯了她老神在在,出口成章,只是垂着头,有心无心地玩着发梢。
“我家弄墨这么丽,今后定是要嫁个好儿郎的。”小手轻抚水面,小人笑得天真,“弄墨你说呢,想找个怎样的?”
她啊……
杏眼含羞,飘向荷泛水处,但看那蘋叶摇风,影乱池台。
她要的良人不用太年轻,也不用太魁梧,但一定要站在她触手难及的高度。她愿意用一生去仰望,去崇拜,去默默地爱啊。
“吾本是,荷,
一片心请记取。
…………”
伴着悠悠轻扬的橹声,那个夏日浅浅地融入她的梦,深深地镌刻在她的命里。
“……他年荷盛开日,朵朵带去吾祝福……”
是谁在她的耳边唱着那首童谣,是谁久久地拨弄着她的梦境。
“弄墨……你醒醒啊……”沙哑的嗓音奇异地钻入她的耳际,好清晰,“卿卿回来了,弄墨,你不要我了么……”?
“弄墨……”这哭声断断续续,夯底气。
“!”含痛的声震彻在她的耳边,“快传太医!你受伤了?!”?!
在黑暗中慌不择路,她挣开荷叶的纠缠,向着亮光处奔去。
满眼是触目的红,望着那张带血的秀颜,她出声即知语沙哑:“……”
“弄墨!”月下抹过唇间的腥甜,扑向缘。
“娘娘?”思雁喜极而泣,“来人啊,娘娘醒了!”
“……”恍如隔世,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人,“你长大了……”
秀眉微蹙,月下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
“方才……”弄墨喘着气,消瘦的脸颊衬得那双杏眼出奇的大,“方才你还那么小,一转眼就…就这么大了。”
“弄墨……”心头满是阴霾,月下将她的手越握越紧。
“还记得那个夏日么?”思雁将她扶起,她无力地亿软靠上,神态安详,与家人闲话家常,“你问我心中的良人,我如何答的?”
月下看着她,微微摇头。
“记不住是好的。”她淡淡扬唇,丽的笑容随时会碎掉,“但请千万记得自己的回答。”
“我的?”
“是。”弄墨反握住她细白的柔荑,用尽全力地启唇,“当时我反问想要何种良人,说……”
“我呀……”小人眼眉弯弯,摘过一片莲叶慢慢站起,“我要一个能与我并肩同行的男子。”举着碧荷,她笑看停水蜻蜓,“赏初樱夏熏风,秋观远山冬临雪,愿得有情郎,执手共百年。”
小人的笑容有些灿烂,灿烂得让她误以为是夏阳拂面,半晌,她嗔道:“小孩子家的,不知羞。”
可如今想来,她还不如一个五岁稚,不如啊。
收敛心神,弄墨柔声道:“,记住了么?”
“记住了。”月下沉沉颔首,可这样的闲话她不爱听,好似远行的人殷殷叮嘱,又好似永远不会回来。思及此,她抢声道:“弄墨。”
“嗯?”杏眸有些浑浊,弄墨懒懒打了个呵欠,痕,好想睡。
“嫂子生了一对龙凤儿呢。”这时候说说喜事或许能冲淡她眼中的困倦吧,月下这样想着。
“哦?”双眼锁不住焦距,她直觉地望向一边,“淡浓,真是难为你了,这么早就出了月子。”
“都是侄媳该做的,请姑姑好生养着,竹肃、还有我都盼着姑姑大好的一天呢。”淡浓微微蹙眉,只觉看来的目光越来越淡,愈发没了生气。
“嗯,你替我好好照顾他们兄俩,他们啊,打小就是粗子,总是忽略自己。”眼皮一垂一垂,慢慢地粘合在一起。
“侄媳明白了。”
听觉渐渐模糊,各式各样的语音时远时近。
“墨儿!墨儿……”
谁?
“给孤睁开眼睛!”
是她的良人么?苍白的唇荡开笑,真的是他啊,那样的霸道。
“你别想再逃……”耳边热热的,还有些疼,她猜啊那个男人在咬她,以前他总爱的,“你半说的话,孤都听到了,你别想收回!”
她没想收回啊,就像十七岁那年许诺的。她已用尽一生去仰望,去崇拜,至死都在默默的爱。
只是,她倦了,想睡了。
“弄墨!”撕心裂肺的哭声刺痛了她的心,“你说不会再丢下我的……你说过……你说……”
“!你的左肩!”
她的啊,对不起,她食言了,对不起,对不起……
一滴泪自眼角滑落,凝着二十八年来的忧伤。
墨一萼今何寻?断弦声尽,坠露飞萤。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莫道仲夏不悲秋 上
章节字数:5863 更新时间:08-06-13 10:23
云淡了,月儿缓缓漾起。
冷宫的一角游弋着若有若无的薄雾,一行青桐将染淡,几只不知名的鸟彷徨飞过。
“咚、咚、咚……”
清晰的木鱼声在寂寞庭院中回荡。
“娘娘。”苍老的嬷嬷站在门口,佝倌身躯似要被沉厚压断。
“咚、咚、咚……”声音未曾停歇。
“王后娘娘。”老嬷嬷沙哑再道。
木槌微停,随后落下。
“进来吧。”冷淡的声响起。
“是。”
殿内一灯如豆,虽无蛛网厚尘,可墙角里飘忽的一行萤火还是透出萧索味道。
“怎样?”背坐的子挽着高髻,背脊挺立满是骄傲。
“成娘娘去了。”老说着为她斟了杯茶。
“哼。”轻笑溢唇,子话中满是讥讽,“他的都是傻子。”
老刚要开口,就听她再道:“被他的定然不寿。”
木鱼声微乱,时重时轻很是不甘。
“娘娘。”老跪在蒲团边轻叹,“王上昏厥了。”
“咚!”
惊声乍破满室寂寥,萤火仓皇飞窜,好似扬起的灰烬一般。
“是因为……”声些微颤抖,不复傲慢,“成?”
老低着头,默默无语。
“为什么?”声音陡然拔高,子挥袖甩开木槌,“为什么?”她偏过头,望向柜上的那面铜镜。目光逡巡,镜中人瞪大双目,露出狰狞怪笑,“就因为那张脸?”
灯火隐隐颤抖,搅乱了光与影的界限。
“就因为那张脸……”她挺起身,拿过铜镜,“他不愿多看本宫一眼。”望着保养得宜的红颜,她露出苦笑,“就因为那张脸,他终究将本宫同彻然舍弃。”丹蔻划过镜面,发出刺耳怪声,“凌准,只有她的儿子才是亲儿子么?嗯?”
声音轻柔的近乎诡异,在闷热的夏里聚起丝丝寒意。
“凌准,你好狠啊,好狠。”她打开矮柜中的暗屉,轻抚着一个镶满昙纹的红木小盒。
“娘娘!”老嬷嬷见状大惊。
“董娘。”她幽幽取下珠钗,“你说,所有殿下中最像王上的是哪个?”
董嬷嬷闷声不语。
“不敢说本宫替你说。”珠钗为匙打开七窍玲珑锁,她沉凝双目,阴冷勾笑,“自然是小九。”
“……”
“父子二人看似无情实有情,都没出息地盼着一个人。”木匣慢慢打开,她翘起兰指拿出一个净白瓷瓶。
既然像就要像到底,如此也不枉母后我对你的一片“苦心”。
董娘攒起眉梢,就着微暗的烛火望去。这表情,十多年前她就瞧过,如今再看心中仍不住发寒。
绣鞋轻移,冰蚕素裙发出悉悉索索的轻响,秋净娴推开木窗,向南眺望。
虽说军战败,本宫被关进暗不见光的冷宫。可在这宫墙内你然是本宫的敌手啊,小九。
“董娘。”
“奴婢在。”
“人生如露月如昙,玉质华只一。”难言的快意在眼中流动,她慢慢摊开手掌,“董娘,懂了么?”
南风徐来,时明时灭的萤火落在白瓷瓶上,反射出幽冥之光。
“奴婢明白。”
月挂中天,华灯初上,璀璨灯火映着宫人慌乱的身影。
“太医呢?”内侍抱着拂尘够头望着。
“来了!来了!”
胡须白的老者跌跌撞撞地被人拉进寝殿,不待落脚就听耳房里溢出惊叫。
“?!太医!太医!”
老太医闻声而去,还没掀开珠帘就一个趔趄被拽到了另一边。
“这里这里,王上在这里!”宫人牵牛似的牵他。
“可……”太医指着耳房。
“哎呀,那是韩将军的,只是哭晕过去不打紧的。”
不打紧?太医望着地上延绵一路的血迹,不由皱眉,问题怕是大了啊。
浓浓的血腥飘浮空气里,秦淡浓按着月下左肩上崩裂的伤口,温热的液体汩汩流出。
“?”淡浓在月下耳边轻喃,“……你究竟经历了什么啊…………”心头锥心似的痛,淡浓含着泪接过新绸再次覆上伤口,没一会白练浸鲜红。
“为什么……”月下睁着眼,无神地望着,“为什么……”
“,你别说话,过一会儿殿下就来了。”
“为什么……”她依旧喃喃,眸中含着似水月光。
“?”淡浓俯下身,侧耳倾听。
“阿律…弄墨……究竟是为什么?”肩上的痛她能忍,可心痛又怎能忍?
长睫似有一颤,眼中的月光倾泻而下,挂满了她的面颊。
她苦修武艺为的是什么?易钗而弁为的又是什么?她穷尽一生苦苦追寻的,为何他们却轻言放弃?
阿律是,弄墨也是。
“为什么?”她攥紧双拳,鲜血自左肩喷涌而出。
“,冷静点。”
“为什么……”她的声音无力而嘶哑,忍着痛,她忍着,微白的脸上满是汗珠。
为何只有她一人在漩涡中挣扎?不,不止是一人,她已不再是一人了啊。
失去血的唇微微掀起:“修远…”
“谁?”秦淡浓贴在她唇边。
“为什么?”她慢慢扇动长睫,一下,两下,终敌不过席卷而来的困倦,眼皮不甘地、沉沉地合起。
为什么,修远,为什么他们不愿再坚持一点?
“卿卿。”
黑暗中响起他清冷的声线。
“有时候我们无法左右他人,你执意的也许别人正要放弃。”
对了,那他就是这么说的,可是她不懂啊,仍旧不懂。
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懂……
…………
宫灯在夏里飘摇,南风吹响了挂着铜铃的檐角。
长长暗影曳了一地,耳边尽是凌乱的脚步声。
“幛子、果子、奠酒、礼器!”大宫穿着白衣叉腰喊着,“快去备齐,一个都不能少。”她抚额叹了下,随即扯住打身边经过的侍,“巧儿你去哪儿了,我这都快忙翻天了。”
“啊。”侍手一颤,碧玉碗里撒出少许汤药。
丧衣宫眈了一眼,柳眉微皱。
“这是给韩的。”巧儿垂下头,双眸微颤。
“先拿进去再过来帮忙,哎,今怕是不能睡了。”
“是。”应声轻轻,仔细听去还有些颤抖。巧儿低眉顺眼地凝着碗中,如鼓的心跳久久不能平静。
碗沿流动着碧玉琼光,暗的涟漪浅浅回荡。
没想到娘娘最终下手的竟是那位,怎会,怎麽会啊。
她偏首凝思,掀开珠帘:“夫人。”
“快拇。”秦淡浓抹开眼角的泪,伸出手去。
那只碧碗看似轻盈,实则沉重,因为她知道,这汤药苦涩的令人绝望。可她不过是一粒卒子,没资格过问主子的真意,也没资格决定他人的生死。耳边喧嚣难抑,巧儿静静地立在一边,看着秦淡浓将那碗绝望一点一点喂进那人的唇里。
忽地,帘外出奇的寂静,静的好似时间停滞,片刻只听内侍长一声惊吼。
“殿下!”
殿…下……
内庭里怎会有殿下?
“王上并未召见,还请殿下慎行!”
脚步声一前一后,似在紧紧追随。
哗地一声珠帘漫卷,帘口的那人逆着光,墨发红袍凝着淡邈微光。
“殿下!”内侍长得显匍匐在地,“宫规铁律,擅入后宫者视为谋逆,还请九殿下三思。”
在场者无不瞠目,谋逆啊,殿下步步为营,岂能因此留人口舌?
“哼。”阴影遮面,薄唇微微翘起,“那又怎样。”凌翼然答的肆意,行的张扬,随手一带雕木门哐地合上。
怎样?又能怎样?
得显愣在地上,眼前珠帘击玉,耳边漫是惊心声响。
一步,两步,凌翼然艰难地挪动着,不复狷狂。
地上散着一团团血布,湖的褥已浸鲜红,那人仰面躺着,脸颊透着死气沉沉的白,没有一丝血。
“……”他张开口,喉间却发不出声。
太过专注地看着,当她指间微微有动,凌翼然立刻将人搂在怀里。
“卿卿。”她浑身透着凉,完全没有染上夏日的燥热。
“太医呢。”凌翼然按着她左肩的伤口,聚煞的眼眸淡淡一扫,透出不怒自威的气势。
“太医们在替王上会诊。”放下已见汤底的玉碗,淡浓无奈答道
“……”怀里的人咬着唇,压抑着猫儿似的苦吟。
“痛就叫出来。”轻轻拂过她的眼皮,凌翼然俯下身沙哑道。
秀眉微蹙,梦中似在沉思。
“卿卿,不要忍。”他柔声哄着,“是我啊,允之。”
轻掀的唇瓣霎时抿起,痛苦的低吟被锁得妥妥当当。
“六幺。”凌翼然不悦开口。
“殿下。”门外轻轻应着。
盖住露的左肩,凌翼然将她打横抱起:“传三品以上太医去白萼殿看诊。”
抱着拂尘,六幺瞠目结舌地望着穿帘而出的主子:“可是……”
森冽阴鹭睥睨,凌翼然卷着骇人的煞气。
“是……是!”六幺俯身长拜。
偌大的宫殿静悄悄,众人眼中只有那身似火红袍。
张扬的颜点燃了闷热的夏,在长长的宫道中渐远,渐远……
…………
繁星映水,渔火连心。江上,一叶扁舟随波逐流,
船舷上立着两人,仙风道骨不似凡人。
“为何去云都?”鹤发白须迎风扬起,丰怀瑾看向身侧老友。
大和尚微微笑着,并未接眩
月离于毕,摇光正南,明亮了十六载的后星渐渐黯淡,一切真会照着命格那般进行么?
仰望浩浩天际,了无微哂。
履霜踏雪笑前生,海阔天高任纵横。别忘了,那位可是弦月君啊。
“了无。”丰怀瑾白眉轻拢,似有一叹,“你可猜到了什么?”
避而不答,大和尚抬起手,遥指东天,“你看。”
顺着鼓扬僧袍,丰怀瑾举首望天。
“正夏之,心宿出于东方,七月流火,主位商星红光熠熠。”月面之东,一颗赤星闪耀,“西方七宿参居要害,主司冬季。参者青龙,商者赤螭,原为亲兄弟。二星生阑合,后又因弦月互生嫌隙。既而此出彼没,彼出此没,永不同耀一天。”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丰怀瑾轻声吟诵,不知不觉已舟行数里。
“两两不见终因月,今生再遇也缘卿。”了无偏首眈向西天。
寒星似水,清光流溢。
“参宿……”丰怀瑾喃喃自语,“怎会……”
盛夏时节,参商同出一天,神鲲何宁?
遥望下弦月,二宿也惊心。
风起微澜,了无望江兴叹:“自圣羡之后,皇气渐尽。而如今地上盘旋二龙,青龙、赤螭,孰胜孰负?今生谁赢?”
天人不知,知者唯卿卿。
…………
再次醒来已是隔天清晨,眼前飘着轻幔,鼻间满是,她无神地望着顶,只觉肩上火辣辣的烧着。
是噩梦么?
她还在怀疑,可泛滥的痛感却将她拉回现实。
原来是真的……
六月的阳光太过炫目,她捂着脸,一动不动地躺在上。
上一世父母之情淡泊,她孑然一身总是凄凉。因缘际会投生这里,得到了期盼已久的亲情,她好感恩好珍惜。可为何幸福总是那么短暂,她恨过怨过而后振作。她那么努力的活着,不过是想同心爱的人在一起,只想在一起罢了。
难道这也是奢望么?
她捣着眼,无力感如小虫钻进她的四肢百骸,如惊涛骇浪霎时席卷全身。
窗外的枝上停着两只嫩黄的小雀,叽叽喳喳地互诉情语。她兀自躺着,连屏风外的轻响也没能在意。
“想清楚了么?”看着眼前相貌平凡的少年,六幺轻问。
“嗯。”张弥微微颔首,耳垂上的血痣鲜红滴。
“你要明白除了王,宫里是没有真男人的。”这个孩子怎么就想不开呢?
无视六幺奇怪的打量,张弥回身望着山水画屏之后。青萼的纱幔如波荡漾,上的人举手掩面,周身散发出落寞感伤。
“大人?”他举步轻唤,声音隐隐不稳。
幔间的人动了动,妖的眸桌出喜,他绕过画屏垂首立在前:“大人,您醒了。”
“弥儿?”她拖着左臂慢慢坐起,“这是哪儿?”
“大人,这里是白萼殿。”他压抑着过分欣喜的情绪,话音低柔中带着一丝异样,薄薄的假面微有颤抖。
是了,浮动在空气中的正是玉簪,这儿允之母生前的居所,青宫的地。
拨开纱幔,她走下古雅的木:“弥……”
眩晕感突如其来,她扶着张弥的臂膀,及腰的长发散落在侧。
“大人?”
“没事。”她抚额轻问,“弥儿你怎么进宫了?”
避而不答,张弥径直将她扶上缘,取过净口瓷瓶伺候她梳洗。
“弥儿。”冷眼扫过屏外的宫侍,月下沉声低问,“我嫂嫂呢?”
“将军夫人在为娘娘守灵。”瞧出她的警觉,张弥移了两步挡住他人的视线。
“只有她一人?”留夏夏不住,满庭玉搔头。帘外玉簪垂枝,月下端坐窗前,指尖漫不经心地穿过长发。
“成娘娘膝下无子,王上命十四殿下为孝子,伏波将军为主祭。”拿起案上的犀角梳,张弥尽心梳理着那一头黑滑的青丝,“如今将军奉命镇守西北不得归朝,将军长子按例代为祭拜。”
彦儿也在宫中?心头的不安渐渐成形,她眯起秀眸,目光凌厉地看向镜里:“北乱已平,我哥哥为何不得归朝?”
犀角梳一滞,他下意识地垂眸。
“弥儿?”
这消息怎能让大人知道,若知道了,她……
抿着唇,张弥默默地为她打起小辫。
“镇守西北,防的是眠州么?”
他倏地抬首,落入那双了然的目。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先前是她被噩耗冲昏了头,竟没发现其中的蹊跷。眠州危难,弄墨病急,西北戍防,一切好似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让她一步步走进早已预设好的陷阱。
人生好像是一个圆,不论她如何努力,如何不屈,最后还是回到了终点。就如十年前那样,留给她的只有无力只有痛苦,只有百思不得其解然得不接受的现实。
她那么认真的活着,却终究逃不过这个命?
面皮秘一颤,似有什么要破额而出。月下咬牙忍着,一次又一次的隐忍让她几近麻木。
静默沉沉压抑,张弥缓下手中的动作,小心翼翼地瞥向镜里。镜中的子容渐白,眸泛着如月寒意。突地她打散发辫,任青丝散了一身。
“大人?”
“弥儿,替我盘起人髻。”
千山阻道,万水层叠,几多步履无歇。
直觉一凛,慢慢地,她合上眼,下意识寻找起今后的路来。
…………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莫道仲夏不悲秋 下
章节字数:7240 更新时间:08-06-13 10:23
眼前的人形销骨立,一夕之间青王尽显老态。边,秋净娴一脸虔诚地念着佛经,富有节奏地敲着木鱼。
夫者疾病缠身,贤祈愿诵经,看起来真是一对恩爱夫。
月下立在门边,始终走不进这诡异的情境。
“废后秋氏。”卧的人终于开了口。
“臣在。”
“该上路了。”
王的声音清清淡淡,没有一丝感情。木鱼声渐渐停下,凝着眼前的三尺白绫,秋净娴的语调出奇地平静:“请王上再给臣一炷的时间。”
“废后也怕死么?”凌准讽道。
“不。”秋净娴抬起头,回以轻嘲,“臣是想为王上念完地藏经啊。”
御极殿里格外的静,两人眼中是的恨意,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绝不认输、绝不退让,这就是结发逾廿年的夫。
“王不想知道尹贵的事么?”秋净娴笑得轻快。
眼如利刃,狠绝的目光似要将她穿透。缄默半晌,青王毫无血的唇瓣慢慢掀起:“准。”
一字定出成败,秋净娴面露得,悠悠然拾起小锤。
“咚、咚、咚。”木鱼声轻快,敲得人一阵心乱。
半晌,凌准沉沉唤道:“少初。”
“咚!”声音戛然而止,月下不由瞠目。
瞥视下,凌准像是扳回一城,笑得颇为得意:“怎么?废后不知韩月下就是丰少初?”
十指抠入掌心,秋净娴死死地盯着韩月下,一腔愤恨似要瞬间倾泻。
“现在你各白伏波将军为何会拒绝与小七同谋,又为何不给反军留半点生机了吧。”凌准快活大笑,震得胸腔猛颤,“咳……咳……”即便咳出了血,他也没止住笑,“韩月杀原名韩月箫,同眼前这个姑娘一起是前幽振国将军、天将韩柏青之后啊。”
小锤滑落指间,秋净娴目光空洞地坐在那里,脸上早已没了血。
“没错,一开始他们就是小九的人,孤的伏波将军、一手提拔的少年左相,连最亲近的枕边人……”老目泛出柔光,王的声音隐有下沉,“都是小九那边的呐……”
字句的残片割断韦编,阑及说出口的心情散落一地。亿上,凌准深深地凝着那枝幽袭人的茉莉,眼中已不再只有那朵玉簪。
“王。”
清冷一声打破了他的遐思,凌准拢聚心神,肃肃望向不远处。
韩月下站在光影交界处,周身笼着半明半寐的光晕,让人炕清她的神情。
“我的嫂嫂和侄儿呢?”从进殿起她就未曾行礼,右手抚在腰间,她漫不经心地摩擦着银的腰带。
凌准答得极快:“成贵殁了,他们自然是在墨殿送终。”
“墨殿里不见他们。”她微上一步,腰带射出金石寒。
“哦?”凌准望向一侧,“得显,夫人和世子呢?”
“回王上的话,夫人和世在殿外等着觐见新王与新后。”
内侍长推开西边的窗,浓荫散漫的远处隐现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她握紧腰间的软剑,指间尽是冰凉。
重伤后她就不再佩剑,不是害怕了杀戮,只因在那人身边她全无用武之地。而如今,她即便救得了嫂嫂和彦儿,可宫里还有张弥,宫外还有一对刚刚出生的侄儿侄啊。
眼见她不甘地垂手,凌准缓缓扬起唇角:“孤早就说过,是你的终究逃不过,这就是命啊。”
命么,谁的命?
她咬着牙,紧紧、紧紧地,紧到牙里渗出血丝,口腔里满是甜腥味。
“不论是韩月下还是丰少初,你都注定是这万仞青空的主人。”凌准兀地拔高嗓门,微颤的语音一深一浅,在御极殿里久久回荡。
“我已经嫁人了。”她语调虽轻,却无比坚定。
“韩家嫡能嫁的只有一人,孤的继位者、皇朝的第一帝。”
“不。”
“少初,你是聪明人,你各白留给你的路只有一条。”
“不。”
“你们兄俩汲汲营营为的是什么?”
耳边响着这句话,她抬眸望去。凌准陷在褥里孱弱的犹如朽木,只有那双龙睛还有生气,且亮的出奇。
“韩柏青将军战死菰蒲崖,夫二人连尸首都未能留下。你兄二人不过是想寻回父母遗骸,手刃仇人以震将军之名罢了。”
一句话割得她心成千瓣,一瓣又一瓣缓缓地飘落在泪水积成的苦泉里。
“要是孤没猜错,你们是想在菰蒲崖设祠堂,让已成孤魂野鬼的父母也有处屋檐可避雨,有炉火可往生。”
夏阳如酒,滑落心头万丈痛伤。
若她没下过地府黄泉,尚可以神鬼之说乃妄谈来安慰自己。可她见过,经历过,怎能让双亲做那野鬼,永世困在菰蒲崖底?
“放眼天下,能助你兄一成心愿者几何?眠州侯么?”凌准轻笑,“如今荆翼连手攻眠,眠州侯自顾尚且不暇,更别提与雍王挥戈相向了。”
什么兄弟盟约全是狗屁!
她上前两步,咄咄逼视:“我哥哥……”
“邻国纷争北疆不稳,又当新主登基册封新后之时。身为上将军,韩月杀更应戍守边陲、为君分忧。”
眠州若大败,哥哥不可相救。若大胜,允之又岂容修远独霸西北?到头来,不论伤的是修远,还是哥哥,最终疼的都是她啊。
“少初,你可知道自己的命格是天下主母?”
她充耳不闻,兀自在绝境中摸索着出路。
“这个主母不仅是天下要,我凌氏要,你们韩家更要啊。”
眉梢微动,她慢慢抬起头。
“你可曾想过,你兄二人恢复真名后月杀的处境?”
她一脸茫然。
“即便过去了十年,前幽遗民对韩柏青将军仍是念念不忘,叛乱者多打着你父亲的名号。”
脑中闪过庆州的义军,她不由皱眉。
“愚民多莽,若他们知道韩将军子嗣未断,且为名闻天下的神箭月杀,到时又会如何?”
自然是麻烦不断,即便哥哥他身,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到头来影子不斜也斜。若哥哥有心天下也就罢了,可他生耿直,是为良将而非主命。
“一经正身,月杀在朝中的地位就颇为微妙,进退只一线,生死旦夕间。若后宫有一个韩姓王后,若这个王后恰为君王倾心的子,那一切又当别论。”凌准一针见血地指出,“因此,相较于天下,韩氏更需要这个主母,不是么?”
紧抿双唇,她不看着地上的影子。
是……
她深吸一口气,却发现怎么也说不出下半句。毕竟事关兄长,她怎能无情地道出那几个字:是又怎样?
怎样?怎样……
只会让她心痛难忍,如同炼狱。
离离结的窗下,暗影浸着秀颜,她望着浓荫下那对相拥而坐的呣子,轻轻启唇:“王不怕?”
“嗯?”
“不怕最终天下归韩姓么?”她偏过脸,双眸似月清寒。
“若不知韩月下就是丰少初,孤还不会怕。只不过孤知道,翼然他绝不会放手。”夏阳浅浅地流,径直流入他的眼中,“但如同孤一样,翼然也犯了君王大忌,有了一个太过在乎的人。”像是盛不住如此多的暖意,凌准慢慢合上眼睛,“对于上位者而言,爱等于错。不光是对自己,更是对那个在乎的人。”
忽地,秋净娴敲起木鱼,一声声,不知想要敲进谁的心里。
“孤的在乎害死了翼然的亲娘,可你和她不同。少初,你太过聪明,如今翼然尚能将你掌控。但再过几年,情况就不好说了。”
“王上若想泉下眠好,就请放我走吧。”她抚着,一字一句溢出双唇,“不然,莫说这青庭,就算是浩浩神鲲也不得安宁。”
“走?走去哪儿?其实光凭你与眠州侯的关系,孤就容不下你。若不是翼然对你情根深种,丰少初、韩月下早就是魂一缕了。”他面融融,道的平静,“留下你,颈是孤对翼然的补偿吧。”
急于抓住一个人的心情他再清楚不过,手段无非一条,让她怀上自己的子嗣。可在这一点上,他然能让小九得偿所愿。因为他先为君王,而后才是父。就算他再疼儿子,也不能拿江山做赌注。若韩月下诞下储君,只要小九有个万一,凌姓的天下就落入外姓之手了。
今后的韩家或许就是过去的秋氏,他微掀眼帘,睇向看似恭顺的秋净娴。当年要不是他有先见之明,下密药断了这人生育的机会,她又怎会收养媵之子。这些年她与小七看似母慈子孝,可毕竟不是亲生,之间嫌隙必是不少。不然,小七也不会败得这么轻易,这没堪一击。
为君二十四载,他已习惯掌控,任何一个万一他都不会放过。小九狠不下心的,就让他这个当爹的代劳吧。
思及此,他出声唤道:“得希”
眈了内侍长手中的瓷碗一眼,月下举目含疑。
“喝下它,你就可以将夫人和世子领回去。”
锐利的老目始终凝着,与之对视许久,她转眸看向窗外。风轻轻地吹,吹皱了丰茂的浓荫。连绵起伏的绿浪下,子的背影略显疲惫,孩子的表情则有些莫名。十年前她也是如此吧,懵懂懂地走进了所谓的命运。
缓缓地,她看向那只瓷碗。半透明的碗沿衬着酒汤药,在灿阳下反射出粼粼微光。
“如何才是对韩家最好,少初,你各白的。”
是啊,她明白,该死的明白。
可,她呢,修远呢,难道命运从未给她与他留有余地?
白皙的手抬起又放下,纤细的五指伸开又蜷起。
不服,她不服啊!
“韩月下。”王再次催促。
是了,韩、月、下!
如醍醐灌顶,她茅塞顿开。
既然韩家需要一个王后,那她就将月下之名留给韩家。而她今后只是一个人的卿卿,倾尽余生只愿做他无名无姓的。
思绪至此,月下接过那碗汤药仰头便饮。抹净嘴角的汤汁,她沉眸看向凌准。上的人微微颔首,得显冲窗外比了个手势。就见两名宫侍从浓荫后现身,恭恭敬敬地向秦淡浓礼了礼,小声说了些什么。淡浓微皱柳眉,偏首向这边望来。
隐去眉间的愁思,她莞尔一笑,向着嫂嫂轻轻招手。
“孤会派人将他们送回去。”
“不。”嘴角依旧扬着,她暖意融融地看着树下的小侄,“我同他们一块儿回去。”回过身,她眼中覆满寒冰,对他已明显不信。
“得显,送韩出宫。”
看着那道徐徐步远的子,凌准不轻笑。
该做的他都做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小九。
面露安详,他心满意足地垂下眼皮,缓缓、缓缓地……
突地,耳边笑声刺耳。他暴睁双目,只见秋净娴面露癫狂,宣泄着过度兴奋的情绪。
“凌准啊凌准!”她猛拍缘,指着面不豫的君王尖声道,“你真可悲呐!”
“住口。”凌准咬牙低叱。
“哈哈哈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她居高临下地睨视,“若凌翼然知道他最心爱的人将死于你手,他还会如何?又会对你如何呢?嗯?”
轻轻的问句回荡在殿中,跨起的脚步复有收回,月下滞在门边,青黛的罗裙随风微漾。
“你胡扯什么!”压抑着怒火,凌准不住闷咳。
“胡扯?”秋净娴转眸看向月下,“刚才她喝下的是芜子汤吧。”
芜子汤……
满目错愕,韩月下转身回望。
怎会是这个?
“苦着脸做什么?”秋净娴冲她微微摇首,“放心,芜子汤对你而言已无原本药效。”
凌准脸骤变。
“可是呢。”
一声转折让月下略微松弛的神经又重新绷紧。
“芜子汤对你而言却是另一种药引啊。”秋净娴笑得温煦。
药引?
月下正疑惑着,额间不期然的抽痛,犹如一粒种子想要破土而出。她紧皱双眉,只觉前额似要炸裂。
秋净娴含笑看着露出异的她,向凌准施施一礼:“方才臣应了王上,要将尹贵的事详细禀报。”
骤然拉回视线,凌准锐利的目光似要将她凌迟:“说。”
“是。”秋净娴微微一福,尽显雍容做派,“王还记荡,尹贵难产那。”
心跳猛然加快,慌乱的情绪重新拢聚,就算是回忆,他也还会心惊。
那,他失去了一个儿,一个由他和暖儿共同孕育的儿啊。
“鸠死尹贵腹中孩儿的毒药确实掺在德送来的莲子羹里。”
一经查实,德就被他赐死。他甚至还将对德的恨意转移到大王子身上,正是他的冷漠与纵容让王后和华敢肆意妄为,将他那个胆小的长子活活吓死。
如今想来,他不该啊,不该迁怒到孩子身上。
“可是,下药的人然是德。”
是……
白的胡须微微颤抖,凌准瞪着笑纹漾深的秋净娴,脸上泛出青。
“不错,正是臣。”
“咳!咳……咳……”他剧烈地咳着,咳到血气上头。
“臣下的毒名叫昙一现。”
昙一现?月下颔首,似曾相闻。
“本宫原想,尹贵腹中的孩子本就不康健,此毒入口必致滑胎。到时一尸两命,王上会怎样痛心啊。”
“贱人!”凌准目眦尽裂地瞪着她,面容如恶鬼一般。
“只可惜本宫没能如愿。”秋净娴叹了叹,既而扬眉,“不过幸好还能补救,昙一现传说为上古神兽凤凰一族的秘药,初中此毒者并无异样,只是额面偶有抽痛。”
额面的锐痛愈发加剧,月下扶着殿门,不觉眉心已聚
“要催动药力引发这不解奇毒还需要一道药引。”
药引?月下抚额急思,难道是!她瞠目而视。
“不错。”秋净娴格外慈爱地看着她,“就是刚刚你喝下的芜子汤啊。”
清脆一声,瓷碗落地。得显垂着双手,不可置信地看着,看着那个像被抽干生命的主子。
命运何其残忍,这样的真相,王能承受么?
“不。”面容槁枯,凌准喃喃。
“不?”秋净娴狞笑着,一步一步走向榻,“赐给尹暖芜子汤的除了你还有谁?”
他只是不愿暖儿再受生育之苦,他爱她,那么卑微地爱着,几近乞求。
“催引她体内毒药的是谁?导致她毒发的是谁?让她消玉殒的又是谁?”步步紧逼,秋净娴不给他留下喘息的机会,“是你!是你!”
“不……”
“就是你凌准啊!”
“不…不……”他目光涣散,不住摇头。
“凌准你看着本宫,看着本宫!”秋净娴扑到边,拎着他的衣襟,逼迫他与自己对视,“现在本宫要告诉你,你不但害死了自己最心爱的人,而且还将害死你儿子最爱的人。”两人几乎贴面,秋净娴转眸看向月下,勾起阴冷的笑,“成死的那天,本宫在她的汤药里下了最后一瓶昙一现。”
想起来了,昙一现不就是修远也无可奈何的毒鸠么?如今,她中了?中了这只能用情人心魄来解的毒药?
迟到的记忆如冷水淋下,满满浇了月下一身。
“为什么?”灰白的胡须微颤,凌准无力问道。
“为什么毒韩月下?”秋净娴讽笑,“先前本宫虽不知韩月下就是丰云卿,可你那儿子紧张兮兮地命令八大宫门严阵以待,一旦韩家入朝就马上去文书院禀告。凌准,你知道本宫得知此事有多高兴么,嗯?”秋净娴在离他颜面寸许处轻轻吐息,笑得肆意,“露出马脚了,小九终于露出马脚了。”
“贱人!”凌准反起一掌,将她这在地。
“没错!本宫就是恨他!恨他死去的娘!”捂着右脸,秋净娴歇斯底里地叫着,“本宫得不到的尹暖她也别想得到!凌翼然毁了本宫的养子,本宫就要毁了他最心爱的人!”
冲下,扯下墙上的长鞭,凌准愤恨地挥着,用尽全力地鞭挞着那个叫嚣的废后。
“哈哈哈哈!”碎发散乱,秋净娴不躲不藏,依旧癫狂地笑着,“凌准,你是刽子手!刽子手!”
“闭嘴!”拼命挥鞭,他咳着血,衣襟浸满鲜红。
“请主子息怒。”得显含泪跪地,三人乱成一团。
“要是小九知道真相,他会如何?会如何!”秋净娴拍地大笑。
“闭嘴!”扔掉长鞭,凌准拾起边的白绫,紧紧地勒住她的颈脖。,
“他……”气息难通,秋净娴满面通红,“他……”
“闭嘴。”凌准切齿出声,双手越发加力。
“他会……”嘴角还挂着讽笑,秋净娴被勒的眼珠暴突,“会…恨……”
“闭嘴!”放声怒吼,喉间涌出浓浓血腥。
艰难地指着眼前人,乌紫的唇张了又合:我恨你。她无声地说着,手臂软软垂下,一滴泪缓缓滑落。
“咳咳!”松开双手,凌准回身走向榻,“咳!咳!”推开得显的搀扶,他摇摇晃晃地走着,踏出沉沉的绝望。他狠命地咳着,身体如落叶般缓缓坠下。
“主子!”
他呕着血,一口接一口,苍老的面容已见死气:“得……”
“奴才在这里,在这里。”抱着枯柴似的老身,内侍长泣不成声。
他望着远方,双目渐渐混沌:“孤…没有……”
“嗯。”
“没有害死她……”
“嗯。”
面对那盆茉莉,他颤颤举臂,像要急于抓住什么似的。
“……”他张嘴唤着,声音虚弱的听不出叫的是谁,渐灭的眸光隐约泛柔,他向前抓着,却什么也抓不住。
“孤爱你啊……”
伴着最后一声轻喟,手臂不甘地垂下。
“王上!”
月下倚着门,只觉头疼裂,似有什么破额而出。悲恸绝的哭声直上云霄,像是加剧了这股疼痛,按着前额她飞奔出殿。前方有什么她已疼得炕清,只是下意识地向前冲着,径直冲着。
傻傻地,绝不回头。
《战国记-青纪-隆王》:隆王,讳准,文王第七子也。准少时擅隐忍,建元十一年文王携众子冬狩。准与兄冲射獐,准之翎羽没入獐颈,文王问曰:“孰中?”时年,五子冲气势鼎盛,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冲曰:“孩儿所中,七弟偏矣。”文王疑之,再问。准恭言曰:“兄言属实。”后文王赞之:“识时局,不争功,此子不凡。”
隆王在位二十四载,善修水利,扶持寒族。青跻身强国之列,隆王功不可没。上承文王,下启初帝,隆王奠定霸业之基,可谓一代明君。
天重二十四年六月十六,隆王晏驾。初帝入宫哭丧,但见内侍自缢殉主,废后秋氏横尸。个值由无人知晓,是非曲折待后世品评。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行云无影月生风
章节字数:10049 更新时间:08-06-13 10:24
星落檐西,日出东篱。
不知不觉,已坐了一。
萱草的晨曦流淌在身上,她徐徐垂眸。
微风吹皱一池碧水,涟漪自波心向外泛着,一圈一圈迷乱了倒影。水中,她的眉她的眼已然破碎,只有额间的那朵蕾完整倒映。
韵绝清风明月,影沉霏微晓露天。
此又名月下,月下人来。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命运的安排?
额间的白蕾迎风微颤,影像如梦似幻,她心生惘然。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沉唤自晨风微凉处传来。
“云儿。”
一震,她缓缓回身。
人影惊现水榭中,一僧一士迎光轻笑。
“才一年就认不得为师了?”
“……”她无语启唇。
“不请自入,老衲失礼了。”
唇瓣轻轻颤动,她的眼中氤氲出水气。
“云儿?”
“师傅……”
看着跪倒在地的爱徒,丰怀瑾拢眉轻问:“云儿你这是做什么?”
“徒儿有事求师傅。”
“起来再说。”
哽咽着,她抬起头:“师傅……”
目光落在她的额间,丰怀瑾惊心一颤,隐约回到当年……
“什么?”他死死瞪着跪地不起的儿子。
“请爹成全。”
“看着你自刎,然后挖出你的心肝,这种事为父怎么成全!”鲜少动怒的他不扬声。
“爹。”
撇过脸,他不理。
“未央中了昙一现。”
他秘垂眼。
“这是离开璇宫的条件,为了与孩儿相守,明知此为剧毒央儿还是饮下了。昙一现是璇宫哟惩罚背叛者的秘药,璇宫宫主私下告知孩儿,此毒不是无解,解药正是情人心肝。”
怪不得这孩子会如此求他,丰怀瑾默然。
“到头阑论是解的了还是解不了,中毒的人都将突生。”
“既知如此,你让未央怎么服下解药?”
“爹。”
丰怀瑾依旧瞪着,又悲又怜。
“央儿她有身孕了。”
什么……
“孩儿不能看着自己的儿惨死而无动于衷,请爹成全。”
看着深深做拜的儿子,他久久无语。
“请爹成全。”
一声声很是轻柔,轻柔的让他无法拒绝。
而后,而后,他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得知真相的儿媳突然疯了。疯的不人不鬼,一时哭一时笑,她满山遍野地找着。直到有一天找到了莫白的坟,她才安静下来。不论风雨都坐在那里,安静地扶着日渐凸起的小腹,轻声唱着歌谣。
“爹。”产后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接过猫儿似的婴孩,丰怀瑾的喉头有些堵。
“你叫梧雨么?”望着他身侧的男孩,未央露出慈爱的笑。
“是。”琥珀的眸祝啊眨。
“帮我照顾她捍?”
摸着婴孩豆腐般白嫩的脸颊,男孩露齿一笑:“嗯!”
“孩子的名字叫潋滟,是莫白取的。”望着熟睡的儿,未央柔情缱绻,“爹,请您一定要抱牢啊。”
当然,他当然会抱得很稳很牢,毕竟这是儿子的命。
可后来他才明白,这个孩子不仅是莫白的,也是未央的命。
产后的第二天,梧雨在山里发现了她,鲜血染红了坟上草……
“师傅。”
轻柔的语音将他拉出记忆。
纤弱的身子深深伏下:“请师傅成全。”
荫下虫虫,微微南风,旧情旧事触动。他止步不前,耳边隐约响起素商之音。
流年怯,怯流年,红颜依旧白发新。
“请师傅成全。”
檐牙高啄,风中传来绵远悠扬的铃……
…………
六月十六,隆王晏驾,传位第九子。是,烈侯饮鸩,荣侯自决。
十八束阁会审,前工部尚书谈启颂、户部尚书年有图、工部侍郎祝庭圭、振国侯秋静堂、世子秋启明谋逆犯上,依律枭首。荣烈两党百余人下狱,锦阳秋氏、汝平黄氏起兵篡位、密谋弑君,罪夷九族。
十九新主首诏,伏波上将军韩月杀原名韩月箫,为前幽振国将军韩柏青之子。箫忠心为主,屡建奇功,特搐书铁卷,世袭一品定国侯。依先王遗诏,新主于六月二十九迎娶定国侯胞。
诏书即出,天下哗然。时人时语,韩柏青命不绝后,蛟城韩氏满门荣光。
然,韩氏,秋氏乎?
纸上跳跃着一行行墨字,聆听远方,张弥微微愣怔。
终于敲响了。
“铛……铛……”
时间在这一刻停滞,旷远的钟声响彻。湛蓝的天空不见一丝云,朝阳用他至尊的眼媚睥睨大地。
万仞青空,清风翼然,那位殿下终于得偿所愿了。
微不可见地一叹,张弥垂下脸,浓密的睫铺开阴影。细腕轻转,噙墨的笔尖书写下一行文字。
六月二十三,青第五代王即位,讳翼然。
忽地,眼角闪过一道银光。眸一怔,狼嚎滚落纸上,留下浓厚墨痕。
“大人!”
他冲入珠帘,击玉声声如雨落江上,叮叮咚咚浮散开来。
眈见地上的一把青丝,他冲过去一把夺过剪刀:“大人……”望着那人额前的断发,他目露痛,“大人若不想,张弥可以帮您离开。”
虽然将军府已被监视,可只要是大人想的,他就算豁出命也值得,只要……只要大人开心。
嗯,只要开心就好。
正想着,眉间却被轻轻一弹。惊愕之后他抬起眼,那人沐在晨光中,青衣素颜,双眸似水,别有一番闲雅韵味。
“好看么?”她拨了拨刘海。
“有点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样奇怪的发式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无所谓地笑笑,将一枚华胜佩于额间,弦月似的额坠压在刘海上,就算是清风也再难窥探发下的秘密。
还好,是他多想了。
松开紧攥的双拳,张弥如释重负地叹声。
“弥儿。”
“大人。”
月下静静地看着他,眼波剔透动人。
“大人……”脸颊微烫,他不自在地移开眼。
“弥儿。”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么?”
他愣在原地,眼中只有微动的珠帘。
“从宫里回来的第二天,我收到了一封信。”
碧玉的帘珠轻轻摆动,如涟漪般荡漾开来,一圈,一圈,散至心底。
“这封信出自一位夫人的手笔。”取出那封熏的书信,月下放轻语调,“弥儿,想看么?”
呼吸停滞,他僵在那里。刺目的阳光宣泄而下,让他躲闪不及。
“弥儿?”
这声问轻柔中略带期盼,按理说大人想的就是他的希望。可这一次,他却无法答应。命可以改,名字可以换,可这一身的屈辱却如烙印,就算他擦破了皮也无法根除,而这所有的不幸都源于他的身世。
三两,他被卖了三两。在爹娘眼里,他只值三两。
颤动的眸子凝出水,张弥握起拳,就连剪刀划破了掌心也没察觉。
他是个没人要的孩子,没人要…没人要……直到……
“弥儿?”
直到这暖人的声音出现在他的命里,他才发现自己原阑是畜生,原来还可以生活在阳光下。
“其实你的娘亲就是……”
“大人!”他陡然拔高嗓音,惊破夏末的静谧。
深深浅浅地吐气,他瞪着脚下的阴影,狠狠地,满是恨。
无语叹息,月下拿着信近前一步,好似受伤的幼兽,张弥惊恐退后。
进一步,退一步,进一步……
直到退无可退,他贴墙站着,嘴唇微微颤抖。
“你娘其实很爱你,她……”
骗人……骗人!
刹那,理智无踪无影。闭着眼,他推开月下向远处奔去。
“弥儿……”
落飞絮茫茫,萍生何方?风起微澜,池萍渍雨,碧生青浅逐浪。
“铛……铛……”
钟声如波抚远,渐渐消失在血残阳里。
院落出奇的静,静的没有一丝人息。夕阳西沉,拉长了塌边的人影。
似笑非笑地看着,目魅然动人。
竹塌上的人睡容平静,她手边放着本书,蓝的书面印着两个楷字。
《幽史》
微敛眉,他拾起书,翻到夹着签的那页。
还忘不了么?
远山眉微蹙,忽尔展开。
正因如此,他才能找回她啊。她的执念,她的软肋,还好被他抓住了。
明黄的龙袍随风轻扬,颜明媚惊夕阳。
光从跪了一地的宫侍大臣就不难知道,御宇之日出宫是多么大逆不道。可他却难以抑制想见她的冲动,有多想啊。想到心痒难耐,想到蠢蠢动。想到连自己都惊愕,原来已将她深植心底。
爱么?
眼波微醉,凌翼然笑若风。凝着那张闲适睡颜,他情不自地俯下身,眼中只有那两瓣樱。好似初尝情果的毛头小子一般,心肝扑通通地跳着。呼吸近在咫尺,眼见就要吻上。忽然鼻下气息微变,如清风一阵,他的怀中霎时虚空。
瞳仁一沉,他瞬间了然,原来她一直在防他。
暮霭如浓雾般化不开,彼此间明明相隔不远,观之却距离无限。竹塌将心情分成了两端,一半明媚一半忧伤。
半晌,他率先开口:“卿卿可知,我为何而来?”
“怕我离开。”
“你离得开么?”
果然,这一切果然是允之的主意,被她问出来了。
“卿卿,你各白。”凌翼然柔化了语调,“这一切十年前就已注定。”
他伸手抚她的刘海,月下忽尔撤步躲开。
“我嫁人了。”
目骤然沉凝,他压迫地探身,俊的脸皮微微发怒:“除了我,你还能嫁谁?”
“允之,你明白的。”她淡淡回道。
“那又怎样?”眉间微愠,他冷涩笑开,“事到如今,卿卿我也不瞒你,眠州的围倒是解了。”
眼中迸出喜,她欣然笑开。
“以财压荆,以水治翼,不费一兵一卒就破了两国合围,景阑果然不弱。”他斜眼一挑,脸上溢出讽笑,“今日大典,眠州也派来了使节,你道会如何?嗯~”
双眸盈盈似水,月下樱唇浅扬,如吐,带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味道。
凌翼然寒着脸,面抹青。
这样的笑他不爱见,以后也不想再见。
“卿卿。”他切齿警告。
唇边的笑霎时敛起,她静静地看着他,眼中不知是怨恨还是怜悯。
“在想什么。”被她看得有些恼,凌翼然不悦出声。
“我在想,就算修远倪州来换我,允之也是不允的。”
“哦?为何?”他心情蓦地转好。
“因为允之就是这样一个人呐。”月如眉已画,云似鬓新梳,孤光冷泻了她一身,那双眼眸如玉冰清,“神鲲迟早是我的,如此又何须人让?”
“韩月下!”眼中迸出骇人情意,他厉声大笑,“好啊,好啊!”
普天之下能明白他的有几人?有几人!
心中藏着一只噬人猛虎,想要将她完整吞下。他按捺着过度兴奋的情绪,袖中的双拳爆出青筋,“逃不了了,卿卿你逃不了了。”
“是啊,韩月下逃不了了。”
轻喟随风而逝,狂喜的他难以察觉其中意味深长的所指。
她一生一次的算计。
对不起,允之。
…………
斜月梦残,昙放,碧天无垠浸满冰莹月光。
“大人。”
半倚阑干,她并未接眩
“大人,深了。”浓睫半掩,眼前似笼起薄雾,张弥轻步走来,小心地为她披上外褂。
“弥儿。”
“嗯。”许是想起先前的一番对话,他垂首应着还有些尴尬。
缓缓地,她抬起清颜,黑眸如潭映出滟滟波光:“路在何方呢?”
天上月,水致,映入眼帘的是那弯猜。双眸掩不住淡悲,她落寞扬唇。这笑如秋水微敛,看的他胸口一阵酸痛:“不论有没有路,张弥都会陪着大人一直走下去。”
他坚定地说着,却见月下轻轻摇首。
心头一阵慌,他急道:“大人的路就是张弥的路,就算……”双眸扫过下身短裆,他忽尔攥紧双拳,“张弥也不后悔。”
月下,那双秀眸澄莹似水,清澈地倒映出他局促的神情。“弥儿。”这声音如清风拂面,“你的未阑是我。”对望许久,她一字一句说道。
他不可置信地瞠目,双瞳越发空洞无神。
“又要被抛弃了,弥儿你是这样想的吧。”
菱唇微掀,他的眼角眉梢浮出颓。
“傻瓜。”伸手揉了揉他的软发,月下轻道,“不是我不要弥儿,而是弥儿找到了自己的路,你我不同罢了。”
“没……”
不置可否地笑开,她望水低吟:“史者,杂家也。案头山水,胸中丘壑,一家之言天下,书尽千古文章。”
迷茫的双目找回焦距,张弥愣怔。
“对不起,我只是好奇,弥儿那么认真地写着,那本册子一定很有意义。”
“也没什么……”他别扭转眸,假面透出薄红。
“那就是弥儿的路,你早就选好了,不是么?”
他还有路吗?
摸着中指上执笔造灸老茧,宛如墨画的眉梢锁了又锁。
对他而言,那只是一个梦。
“啪!”静中乍起清声,一惊,他陡然抬眸。
“啪!啪!啪!”一声重似一声地击掌,眼前人灼灼地望着他,眼中凝着难以化开的坚定,“怕么?”
傻傻地眨眼,他无解。
“若要留下重音,双手必须狠力相击。”她摊开双手,露出红红的掌心,“人生也是如此,痛,你怕么?”
“再悲惨的过往都忍了,走在自己的路上就算跌倒又怎样,愈痛愈强。再站起来的时候,你离自己的梦想也就不远了。”明明轻云闭月,可她的眼中仍荡漾着如水月光,“弥儿,永远不要放弃自己,永远。”
心中扬起希冀,张弥锁紧的眉梢渐渐展开。
可是,大人呢?难道他要放弃大人么?那样冰冷的王宫,一个人怎能忍受。
“我要和大人一起走下去。”
“弥儿!”
“路,我已经选定了。”
面对她质疑的目光,张弥匆匆回身。清商曲辞,子变歌,夏风带点苦涩的味道。他径直走着,踏月而行。
“你听到了吧,弥儿,我与新王的对话。”
脚下一滞,他沉步。
“既然选择了,不妨听我说一个故事,捍?”
相隔丈许,他缓缓转身。
“曾经有一个姑娘,不,应该说是一个人。”望着一池月光,她轻轻启唇,“十六岁那年她嫁了,嫁给当地很显赫的华族。原以为幸福触手可及,可红盖揭开的那刹她就隐约知道一切终成泡影。嫁于中山狼,含泪祭爹娘。当她以为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时,一个新生命又给了她希望。”
眉梢微动,他定在原地。
“再也没有放弃的理由了,她想着,默默地忍受着。终于在一个冬,孩子降生了。那是一个很丽的孩子,是她仅有的一切。可还没等她哺育亲子,孩子就被抢走了。她的相公是一个嗜赌如命的纨绔子弟,败光了家产后竟然将她卖到了远地的妓馆。章台柳,红楼,多少次她都想一死了之。可是一想到她的孩子,再不堪她也就能忍受。见一面,一面就好,只想再抱一抱。”
心头莫名的酸涩,直觉想逃可怎么也迈不开步,他静静地听着。
“两年后一个神秘的客人为她赎了身,将她带到了云都。
‘想活么?’新主人这样问她。
‘想。’她认真答道,为了她的孩子她要活下去。
‘那么今后主人的路就是你的路。’
如此,她的明天就这样定下了。经过严苛的调教,她被送给了当时的平南王凌越。”
平南王……胸口微微颤着,他不可置信地瞠目。
“当时王即位不久,为了抑制如日中天的华族,他必须笼络手握重兵的异母兄长。而那个人就是王的礼器,石榴裙下英雄气短,很快她便成了平南王的宠姬,弥儿你也发现了么。”她转眸轻笑,“如此相似的手法,不愧是父子啊。”
果然是先王时代的事,那么那个子就是……
“走他人的路也可以得到新生啊,她开始追逐那个梦了。寻寻觅觅,每当她发现一个相似的孩童时,再转眼那些孩子总会意外夭折。为何?当时她并不知道,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明白原来一颗棋子是不能有梦的。平南王在胭脂粉中离世,她成了王的温柔利器。由最初的明察,到后来到的暗访,她始终没有放弃寻找。”
“摽梅已过,红叶无凭。一天,她终于等到了,那个耳着血痣的男孩。”
兀地,他捂住双耳,像是要否定什么。
“就是她的孩子啊。”
不可能,决不可能。
“让她想不到的是,她的孩子竟然步上了自己的后尘。不能再忍受了,趁着宫宴她找到了男孩当时的主人当朝左相,弥儿,你知道她开出了怎样的条件么?”
不,他不想听,那样的价码他听过无数次。即便再高又怎样,和最初的三两没区别,没有!
“为了孩子,她愿意背叛主人。”
话音清晰入耳,他怔然。
“背叛那位等于放弃生命,她明白的,可她还是这样做了。只不过左相当时不知道她的动机,也便回绝了。”
他的鼻头有点酸,不知是为了谁。那个人,抑或是那位大人。
“左相看起来真的是个好人吧,母的直觉这样告诉她。可没等她缓过这口气,那个左相却英年早逝了。此时她的主人已油尽灯枯,器为王所用,王逝则器毁。因为她知道太多太多的秘密。”
“所以,留不得。”
酸涩由鼻腔一路向上,如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眼角,一阵汹涌似一阵,让他喘不过气来。
“秘药赐下了,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她的孩滓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屋檐。于是,她想到了一个人。一年前这个人许了她一个愿望,一年后这个人即将入主后宫,于是她将最后的愿望封在信中。”
清风画起小池,涟漪一脉又一脉地散开,怎么也止不了。
脚步慢慢来,淡罗裙缓缓靠近。他一寸一寸地抬起头,视线落在那熏的信纸上。
“请代我照顾他,不用锦衣罗缎,不用华宅食,只要平安就好。请告诉他,很多路都可以走,就是不要走别人的那条。至于我,请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提起。得知真相却已失去,对他来说又是一次抛弃吧。与其如此,我情愿被他抛弃,就让他以为从来没有我这个娘亲。沅婉,绝笔。”
今月太,转眼间月光就已盈满双眸,然后静静地,静静地流淌出来,他的脸颊一片清凉。
轻轻地,他接过那封信,好似捧着一颗鲜活的心。
不敢认,不能认,情愿被他一直恨着,这就是他的…他的……
“这就是你的娘亲。”
他垂着脸,眼前白雾渐浓,遮住了这个,遮住了那弯月。酸涩发酵升腾,在心间胸口浓郁开来。
“走自己的路吧,弥儿。”
眸中如雨弥漫,他抬起头,只看见朦胧影像渐近。
“如果还想与我重逢。”
大人……
眉儿弯弯画梢头,这月宕着,悬着,挂着,好似永不生根。
…………
三日后,云都城外北落坡。
阳光有些淡,许是到了夏末的关系。叶尖停的不知是蛾还是蝶,草丛里一有人息,便扑动着双翼颤颤巍巍地向树林深处飞去。热闹了数月的墓在这一天,这个清晨,显得格外安静。
“阿律,是我。”
“律哥,大人来看你了。”
“黄泉一别你可安好?”
“大人……”
“阿律。”她抚过碑上的文字,“对不起让你躺在丰云卿的名下。”垂眸凝阅,她轻轻道,“阿律,我终于明白那日你为何不愿还阳了。”
明明无风,身后的树丛却发出沙沙轻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低吟:“终朝采绿,不盈一掬,风几度伤心碧。”惊鸟自林间乍起,绿叶自头顶缓缓飘落,“太累了所以放弃,是这样吧,阿律。”声音听似轻轻,却清晰入耳。
这阵风不知是谁的回应,沉沉地自碧草流苏处行过,徒留一声叹息。
“只有经历了才能体会,阿律你该笑我了。很笨,是不是?”她自嘲地笑笑,“人心百态,你放弃的就让我这个笨人来坚持吧。”
拿出白壶,她举杯酹,却见青石碑前已浸满淡淡水痕,一股淡淡酒扑面而来。
“蓬山露。”张弥喃喃,“是律哥最喜欢的。”
早他们一步,有谁来过么?
举目四望,晨阳透过浓密的树荫落下铜钱般大小的影子。应该已经离开了,他慢慢收回视线。
“弥儿,阿律临终前你在吧。”
这个问有些突兀,他迷惑地点了点头。
“那他都说了些什么?”
也许是风有些大,树枝颤动的愈发明希
“律哥说……”他努力回忆起那个冰凉的,“给他幸福。”
虽不知口中的他是谁,可当时律哥却是用尽全力,不,是用尽生命地说出这样一句话。那样的眼神,决绝而哀伤,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树下光影如波摇曳,月下淡淡一瞟:“那个人真会幸福么,阿律。”她对着墓碑意有所指,“你道,他祭下这壶蓬山露时是怎样的心情?”
其声幽幽,令人辗转粪,
“唯黯然耳。”
一声叹息,不期然树下映出了几点“雨滴”。
“阿律,新王已经登基了。他凡事做绝,朝中的员已被清洗大半。这月以来这墓地已人满为患,可今日却安静的紧,为何呢?”
经她提醒,张弥方才发觉有异。回望了一周,目光最终落在墓前这道纤的背影上。
那位怎会放心让大人独自外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猜到了吧,阿律。”她极缓极慢地牵起一抹笑,“可树上的是谁,你还能猜到么?”目不斜视地睨着,她完全没有关注枝头的乱音,“我只想同你说说话,这样的心情那个他能懂么?”
阴影中传来沙哑的男声:“成璧在园外等候。”
“门主!”不赞同的低唤自四面八方传来,一时间林间竟是鸟雀相鸣。
“避。”男声沉沉再道。
没多久,风渐渐停了,湛蓝的天上散着丝般流云。
收起紧绷的情绪,她闲话家常起来:“阿律,先你之前弥儿去扫了另外一个墓。你别恼,他决不是不讲义气。详细的,就戎儿亲口对你说吧。”欣慰地看向身侧,她露出浅笑。
“……”自言自语好似蚊声,一股脑说完再起头,就见月下挑高的眉头。顿了顿他扬声再道,“昨日我去看了我娘,大人说她长得很,还说我不该自卑于自己的长相,因为这都是娘给的,若我厌恶自己救于厌恶娘亲。律哥,如果你在泉下看到她,请代我说句话。”鼻翼微酸,他嗓音微哑,“娘,我不恨你,我……”倔强地抹着泪,他咬住下唇,一颤一颤地再难出声。
“弥儿只是在恨自己,可总有一天他会想开的,我相信他一定能走出去。”
大人……
发丝被亲昵地揉着,那声音如清泉静流,沁凉了他的心底。
“弥儿就要启程去南山向成大先生求学了,我们都找到了自己的未来,阿律你可欢喜?”轻轻地,她以醪淋湿墓碑,醇的酒霎时满溢,“敬你最后一杯,喝完孟婆汤了无牵挂地上路吧。阿律,来世你一定要幸福。”
“律哥,保重。”
夏末已是盛极,远处的山岚,墨里带些微靛绿。走到岔路口,已不能不道别离。
她取出一枚玉牌,将红绳系在他的颈间:“我将做时剩下的俸禄和卖掉相府荡的银子一并存进了聚宝斋,要用的时候就拿这枚玉胜去取。”
“大人!”
“你是我弟弟,这钱你拿着。而且,有人说要养我的。”她弯起眼眉,一时间在夏末季节意满天,“户帖和盘缠都收好了吧。”
“嗯。”他紧张盯着月下,生怕下一刻她就要离开。
“你娘的话可记清了?”
“嗯。”摸上胸口,那封信他一直贴身带着,殷殷之言片刻不忘。
“上路吧,弥儿。”她将马缰放入他的掌心。
跨上马,他依旧攥着她的衣袖:“大人!”
掰开他紧扣的五指,月下凑近低语道:“这一路上,你不论听到什么或看到什么都不要回头。若回头了,那我就不会再见你。”她咄咄逼视,难得强硬地开口,“弥儿,你答应我。”
大人……
“弥儿!”
“张弥答应大人,此去绝不回头。”他柔顺开口,忽尔追声道,“大人一定要来找我。”
“嗯,绝不食眩”她清泠了嗓音,秀的唇线微微勾起,“弥儿,你看那是什么?”
举目望去,天净水澄碧,青岚如烟起,阳光静静地洒在水墨山水中,妩媚错落的光影变幻流转。
前途,如此灿烂。
他正陶醉着,就听一声响鞭,座下骏马嘶鸣狂奔起来。
“大人!”毫无预兆的启程让他不由惊慌,回首再望。
白衣飘然若流风回雪,如远山清泉般娟秀。她毫不吝惜地展颜,那笑若天上秀丽月华,带着让人心安的魅力。
心潮平息,他向渐远的人影招了招手而后转身。
四海飘零燕,明朝应有时
路,就在脚下。
“驾!”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不如不遇倾城色 上
章节字数:9114 更新时间:08-06-13 10:28
一骑追星月,烽火连天来。
宫外的马道尘埃犹未落,就听奉天门内脚步响起。
“报!报!”一名七品内侍手捧百里加急向着御书房跑去。
远山眉微挑,目似笑非笑:“哼,有意思~”扫过急报上的墨字,凌翼然喜怒难辨地淡道。
清风习习卷来窗外的一阵水汽,几位肱骨大臣立在原地,暗自揣摩着王的心思。
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如今他们头顶着怎样一片天?
正愣神,就见王微微抬手,六爻心领神会地将书信捧下供他们浏览。
这是……
聿宁停下一目十行的急阅,复又逐字细读起来。
好个眠州侯!心知王有意以韩将军掣肘他的青龙骑,竟回马一枪攻陷荆国与青交界的十一个重镇,雷厉风行如暴风骤雨,逼得荆王不得不递出求援信。而这一切,为的都是那个人啊。
沉寂一瞬,信上的墨字已在眼治开。
当得知她安然归来,他是怎样的欣悦、怎样的狂喜。可数次递帖,她就是不愿相见。他明白,她如此绝情不过是想断了他的念,因为韩月下将是至尊的红颜。可即便知晓,他也难以自持。每每听到檐下铃声,他都止不住去回想,想那恍然如梦的初遇,想并肩朝堂的快意,想巳一见的惊喜。
“叮……叮……”
风轻轻地起,撩动檐角铜绿。
当下,思绪如水漫延。
“聿大人……聿大人?”
身侧焦急的低唤将心神拉回,他微微敛神,抬头只见那双了然带笑的眼眉。
“元仲难得走神啊。”
“臣惭愧。”
“鬼月即至,元仲可要注意些才好。”目虽笑着,瞳底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冷意。
再一日窘鬼月,而这一日恰恰是王的大喜。鬼月不宜婚嫁,王将日子定在六月的最后一日,想来也是怕吧。怕日久生变,所以即便还在服丧,也甘愿顶着不孝之名将她迎娶。
一想到明日,他就不由妒忌起来,妒忌王的好运。
“臣明白。”
眈过兀自苦笑的聿宁,凌翼然漫不经心地嗫了口茶:“荆国送来的急信,众位以为如何?”
不似先王,新主决口不提“众卿”。想来这个卿字在王的心中应是极其珍贵,若哪一天能被称之爱卿,那离他东山再起、飞黄腾达的那天也是不远了,上密如是想。由他经历重重波折尚能挺立朝野来看,新主对他还有期许。
至于是什么期许么……
狡黠的眼眸转了又转,他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座上。思忖了半晌,突地豁然开朗起来:“臣倒有些想法。”
“哦?”瞧见他谄媚的笑,凌翼然语调轻滑带抹玩味。
“佳人与江山,王上觉得孰?”上密先不说明,只等主子表态。
阳光沉浸黑瞳,凌翼然支手托腮。间或眼波一瞟,好巧不巧正停在上密的身上。
以为得到暗示,上密窃喜之余不由扬声道:“再丽的容貌也终会老去,哪比得上这万年永固的江山颜。吾王心怀天下、气定山河,哪里会被一朵娇迷了眼?”他口沫横飞地说着,恰恰忽略了凌翼然眼中的危险情绪,“眠州铁骑虽比不上我朝天兵,可毕竟还是有些实力。如今先王方殁,朝中甫定,西边雍国又虎视眈眈,国势不可不谓危急。”
他的语调虽过分激烈,可言辞之中尽诉众臣心声。除了聿宁和洛寅,其余阁老莫不颔首。
“与其同眠州继续交恶,不如……”
“不如什么?”勾魂目依旧平静,如两汪深潭,望之不见底。
“不如应了眠州上次的请求,以一换颠州的咽喉,真是只赚不赔的好买卖啊。”
俊的脸皮微微笑着,明明是夏末秋初的温暖时候,却没有半点阳光味道。
“上司马。”这声无比轻柔,轻柔得让人汗毛乍起。
“臣在。”额上冒出冷汗,他卑躬屈膝。
“明天是什么日子,你该不会忘了吧。”
“臣不敢。”声音再颤都不如他的心来的抖。
“若如你之意,孤明日与谁大婚呢?嗯?”他半依半靠在座中,神情颇为懒散。
这般轻松的语气不让上密怀疑刚才是自己看了眼,王明明不在意么。他想了又想方才醒悟,王是怕拉不下脸面,原来如此啊!
“这点王上勿需担忧,莫要说一个子,就算是百八十个臣也能变出来!”言下之意,明日定有堂可拜。
“呵呵~”风张扬起来,轻滑的笑声缓缓荡开,“看来上司马已经认定了这是桩好买卖啊。”
“吾王英明!”他挤出谄笑。
“一而得江山,值得?”
见王面犹疑,他用力点头,恨不得将脑袋折断:“值得!”
“上司马能做到同样的事么?”凌翼然斜眼一挑,神益发诡异,“为孤换得秀丽江山。”
冷汗再起,他当隙怔。
“一个子可以做到的事,而上司马然能啊。”他颇为痛心地叹息,眼眸如电一扫,“既然如此,留你何用?”
“王……”
“六幺。”
“奴才在。”
“送上司马一程吧。”
“臣知错,请王上开恩!开恩!”
地上散着帽翎羽,象征一品的锦鲤结静静地躺在地上,红的穗尾迎风微扬。御书房里出奇的静,王威如山似雪,漫天蔽日,将剩余几人心头满满堵塞。
眼前的人不再是九殿下,而是王啊。
即便早有认知,然若眼见亲闻来得震撼。这个威立的出其不意,也许这正是主上留下上密的原因吧。
洛寅执杖想着,眉峰慢慢打开。
也好,这才是王,是他洛无矩终其一生、尽心辅佐的王啊。
思及此,他松开手杖折身拜下,双膝落地时正对聿宁平视的目光。两人了然笑开,俯首道:“恭祝吾王大喜。”
这对他来说也许是最好的结局,至少当她坐在王侧时,他每一抬首还能凝望。伏下的脸漾出苦涩的笑,聿宁微地瞥目,眼角映入飘荡的铃。
如此,他已知足。
殿外衅如流水般轻淌,夏阳渗过半开的窗,静静洒落座上。睨着跪伏脚下的臣子,凌翼然勾起优的唇线。
明日。
他合上眼,如鼓心跳似要裂胸而出。
这般的悸动啊,不由自主地,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张倔强的小脸,紧合的唇线写满了拒绝。光想着,他就不觉勾唇,心头如一泓水,氤氲出意满怀。
卿卿终有一天会付出同他一般,满满的情意。而这一天也许是今日,也许是明朝,也许是一辈子。
光想着这个挑战,他就不心跳加快,热切期待起来。
琴瑟在御,伊人伊影如月娉婷。
…………
月影近西楼,蜿蜒的长廊里零零星星落着烛光。满是大红喜的将军府里走着几个素白身影,在中难以遁形。
及腰长发微湿,还带着沐后的气。前后几名宫与其说是喜娘,不若说是镖师。被押解的货物,很不幸正是她自己。
五人各怀心思地走着,每行一步身后喜灯便灭一盏。
臻首略偏,她瞥了一眼黑暗的来路,乌瞳漆漆、戚戚,映不入半点光。
出阁前一净身祭祖,娘家的路不得走第二遍,这是在提醒她已没有后路了么?
“行路不回头是婚嫁的规矩,请慎重。”
宫言辞凿凿,说得她不得不转头。今,就让她尽好“货物”的本分吧。月下嘲讽自忖,浓密的睫毛勾勒出些微阴影。
“卿卿!”
如被施了定身咒般,她愣在原地。
“卿卿!”
她猛然回身,拨开阻拦向着发声处冲去。用尽全力般,她一头扎入宽阔的怀抱,双手攥紧来人的衣襟:“哥……”
“卿卿……”月箫微讶。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哥哥了。”她轻轻、轻轻地喃着。
“傻丫头。”坚毅的脸颊绽出柔光,他轻抚那头柔软青丝,不期然竟瞥见几缕异。
她的发,淡了。
“,请自重。”不远处四名宫跪了一地,月箫方才发觉这样的姿势有违常伦。
“卿卿。”想要将她拉开,然想她环抱的双臂越收越紧。他无奈地笑开,不爱撒娇的今真是格外黏人,“卿卿,你是大姑娘了。”他含蓄提醒。
“哥哥最后一次抱我时,我是几岁?”怀中人哑声问道。
“你六岁生辰那天,我们从乾州逃命的时候。”总角晏晏,本应无邪的童年却早早浸满了仇恨与鲜血。
“那我就只有六岁。”
“卿卿。”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这芒子气。
“我只有六岁……”
“哪有这么大的稚。”他刚要扬笑,就听抽泣声低传来。
“最后一次了……”
也对,不论嫁的是谁,这都是他最后一次拥抱了。他家卿卿长大了,从早熟的童长成了婀娜的少。现在即便他百般不愿,可也不得不将宝贝交出去。而他要将交入真心相爱的良人怀里,然后他才能放心,放心让他家卿卿绽放成丽的少啊。
想到这,他反抱住月下,在她耳边轻道:“逃吧卿卿,天塌下来有哥哥扛着。”
怀中的啜泣突然停住,她抬起头,露出薄红的双眼。
“我此番抗命回来,就是为了唯一的。”带茧的手指抹净她的泪,“一定要幸福。”
泪水一涌汹似一涌,月箫不知所措地抹着,却怎么也抹不尽。纤手按住他不安的擦拭,月下清雅展颜,眼中盛着细碎银光:“哥。”
凭栏可近孤月影,轻云掩映碧天无。夏末的带丝凉意,然至沁到心底。
“我会幸福的。”回力握住他的手,月下郑重说道,“哥哥、嫂嫂还有三个侄儿又恰是我的幸福之一,所以你们也一定会幸福。”
这话他似懂非懂,唯一听明白的是的心,如此坚定。
“接下来的一切哥哥不必自责,因为我是追着幸福去的。”
接下来?他耳力颇好,捕捉到这个匪夷所思的词语,正要问出口就见她重新入怀。
“哥。”
“嗯?”
“过去的十年,哥哥从未怀疑我的幸存,是么?”
“是。”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论是第一年第二年,还是那久久难熬的第十年,他都始终坚信着。
“请哥哥继续相信吧。”
他的疑惑落入她的眼,化为盈盈水清浅流转。
“永远不要怀疑。”
来似夏火去如清风,只眨眼的功夫那身雪白便飘到远处。怀中空虚让他不自责适才抱的不够紧,自私想来他真不愿将嫁出去,有谁能配得上他家卿卿?
老爹似的情绪充溢心间,让他暂时忘了刚才的疑虑,让他忽略了心口衣襟上的那片水迹。
可当他醒觉时,能做的就只有相信。
月下箫声噎,一曲伤别离。
凤兮,凤兮……
身后的红门发出哑音,她眷恋地望着灯火湮灭处。直到门缝合十,她才慢慢地收回视线。
推开第二道门,成排的白烛邻两牛祠堂无风显得有几分闷热,焰高的火苗妖娆地跳跃着,烛光刚好落在当中两个牌位上。
“爹,娘,儿来看你们了。”
盘悬在空中,吞吐的白烟像是一阵雾将她紧紧包围。
拈、祭拜,动作缓中有情。她跪在蒲团上说言又止,喉头就这么哽着,手中的焚了一段段。
长似一季,漫似一秋。爹,娘,儿好想他啊。
“修远……”
她轻轻叹着,眼波流转藏着动人水意。爱恋在胸口聚集,似潮水般一波一波冲上薄面,熏熏热热地撩人心思。她微微一笑,泻了一地的迷人月光。
这“月光”清浅绵长,波动了门后的暗影。
手中的快要燃尽,她刚要起身就觉额上一阵抽痛。眉心像要钻出什么,她极力忍着,下意识地攥紧双拳。
一寸,一寸,檀碎在脚下。
十四,她都止不住思念,满满的爱意浇养了额上昙。每一相思痛断人肠,含苞的丝妖冶绽放。
如今算来,这是最后一瓣了吧。
她忍极佳,就算冷汗敷面身形也微显僵硬。她软软地坐在蒲团上,刘海下晶莹剔透的白慢慢舒展,极妖娆地一颤,最终全放。
含情十四,飘零一夕间,她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冷汗自发间滑落,她拿起一根完好的檀。精神力再强却敌不过身体的诚实,交叠的双手不住颤抖着,她稳不住身体,怎么也点不着那炷。
不能抖了,别再抖了,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知是痛还是怕,她颤的双脚发软,心头酸酸苦苦的蕴满沮丧。
不行,她不行啊。
绝望垂腕的刹那,一种熟悉的感觉弥漫在四周。心跳没由来地加快,她屏住呼吸。好闻的药自身后飘来,无措的双手落入温热的掌心。
如此安心地,她不再颤抖,心底也再无惧意。
近烛,燃,祭拜爹娘。
接着,还未及反应她就被转过身来,樱唇被撬开,而后强吻。
祠田的烛光有些乱,让两道门外的宫人不免起疑。
“?”
没声。
“?”
依然没人应,四人对看了下,提着红纱灯向东墙摇了摇,当下闪出密密黑影。微微颔首,宫人就要举步,就听门里响起低哑声:“怎么了?”
呵,人还在。
兵器该收的收,人该藏的藏,只眨眼的功夫周遭又是一派宁静祥和。
“儿家注定要嫁人的,莫要伤心了。”她就说么,一个娇滴滴的宦千金哪儿需要这般严防死守。半三更独自一人待在阴气十足的祠田,莫说舍不得亲人的心情,就是吓也吓哭了。
相视一笑,宫人们站回檐下。
烛火因灼热的鼻息而忽明忽没,暗影在地上烙印,犹如一轨心痕,缠绵悱恻的是他们溶在一起的影子。
她软软地靠在他的胸口,耳边是他同样激烈的心跳。细白的双手慢慢上移,顺着他的宽肩、他的颈项,而后停在他微沉的唇角。
眉梢一颤,她紧张抬脸:“修远,你在生气?”
凤眸锐利,盯得她一阵心慌。
“对不起,我不该冲动行事的。”不敢看他的眼,月下埋进他的胸膛。
腰间的力道紧了又紧,她几乎要被嵌进他的身体。
“我想你。”额头的抽痛越发强烈,她含泪笑着,一遍遍地低喃,“修远,我想你。”
动情的话语催热了他的胸口,柔软了他的心头。
他微微一笑,是非常内敛的温柔。
“今晚我们就走。”景阑亲吻着她的长发,却感觉到怀中人的僵硬,修眉不由微敛。
深深深呼吸,她要将他的味道记牢。真不舍啊,刚直起身她就开始后悔,后悔没能在他的怀里多停留些。
她脉脉地望着他,眼眸澄澈见底,漾着动情的涟漪。就这样瞅着他,像会勾魂夺魄似的,得让他沉溺,不由微醺。
她的眼中只有他,而他又何尝不是?
半晌,月下莞尔一笑,在他回神的刹那握紧了他的手。
“爹,娘,他就是修远,是儿的良人。”
心弦一震,剑眉一轩,他仰望堂上。
岳母,岳丈。
“爹,娘,我曾羡你们生死不渝的爱情。如今,卿卿不再羡慕了。”
偏过头,两人久久对望,爱意绵绵如蚕吐丝密密无尽。缠着,绕着,让人逃不了,也不想逃。
“爹,娘。”她语调郑重而柔缓,虽是对双亲诉说,可双眸只定定地看着他,“韩月下可以是你的、他的、天下的,可我只会是一个人的。”
凤眸一颤,如千年幽湖被飞鸟惊起了涟漪。他的脸廓依旧偏冷,可掌心却灼热的像要燃起烈火。
“生死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傲人的自制力瞬间崩溃,他环住这个不吝爱语的子,在她父母的牌位下忘情地吻着,吻着。深深浅浅,密密疏疏,。
这般隽永炙热的情感,此生难夷。
“相信我,修远。”
“嗯,我信你。”
一句话,她的心便不再颠沛流离。
凤兮,凤兮,不羡碧梧不慕醴,此生惟愿归山林。
…………
晦暗不明的天际,一弯弦月融于熹微,沉入一泓泉水。
景阑珊。
“一梳梳到尾,二梳共齐眉。”
惨淡的天笼不住红,四更本是酣梦时候,如今不止她,恐怕整个云都都醒了。
月下静静地坐在妆台前,任一位面带福相的家夫人为她梳头。
“三梳儿孙满,四梳富贵临。”
据说新嫁娘可以沾上梳头的福气,据说这位夫人是允之亲自挑选出来。那,她真的有福么?
月下若有所思地抬眸,铜镜的照影虽有些扭曲,却也看得出是个富态十足的人。这人端着笑,圆圆的眼睛略有皱纹,想必年轻时也是引人遐思的好相貌。她一直笑着,眼中的一切真如此捍?
月下垂眸轻叹,她做时对这人的夫家有所耳闻。虽然家泽殷厚、儿孙绕膝,可在她眼里这位祁夫人却算不上有福,甚至可以说是不幸了。同十多个人共侍一夫,还要装出大方贤淑,这有什?
她还在仔细打量,就见镜中人想要去掉她的额坠。
“就这样。”月下按住额前的弦月。
“是。”人掩饰住讶异,转瞬露出笑纹,“这么特别的发式身还从未瞧过,娘娘心思奇巧,王上看了定会喜欢。”
见她误会,月下只是淡淡一笑并未辩解。因为从某种角度来说,她剪了刘海也是为了他,只不过目的不同罢了。
“好风如水千巧,掬月殿里无人见。
十年情动梦未觉,眠枕月共翩跹。”
人们兴奋围来,争相吟着这首由王亲作的催妆诗。
“这般王宠!”她们如是说。
可是催妆声声,抒的是他的情,写的然是她的意。月下面依旧,让人炕出悲喜。
祁夫人暗叹她的不知福,拿起王茨玉搔头,见势就要拔下她头上那支过于朴素的白凤簪。突地,纤影陡移。
“够了。”澄澈的眼沉沉一凝。
“是、是……”被看的头皮发麻,祁夫人裙下微颤,不自觉地低下头。
宽大的裙裾如水般自地面流过,灿烂的嫁衣几将晨曦燃尽。行行重兮重行行,她迎风走着,凤簪清鸣在热烈鲜的喜气中鸣出几分从容淡定。几缕淡发丝偶尔跃进眼帘。她眉头不皱,熟门熟路地将其藏进黑发里。
进了中堂她的心跳不复平静,座上的兄嫂眉头一直皱着,她知道这个抉择他们不认同。早上当她从祠田走出的时候,静候已久的哥哥颇为诧异。那一刻她便知道,哥哥与修远的同时出现绝不是巧合。
原来啊,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已经为她铺好了路。只不过这条路她不能走,因为他们将为此付出太多。而这样的代价,恰恰是她最在乎的。
所以,就让她最后任一回吧。
“哥哥,嫂嫂。”她曲膝奉茶,“卿卿自幼失怙,在我眼中兄嫂若父母。”
月箫略过茶,伸手就要将她搀起。
“哥,让我说完。”她抬起头,满眼波澜看得夫二人一时愣怔,“这是我选的路,你们千万…不要自责。”
“……”淡浓情动,将她搂在怀里,“委屈你了……”
“嫂嫂,哥哥他自小面薄,肉麻的话他说不出,你千万别怪他。”
“嗯,我明白。”泪眼婆娑中,淡浓见她笑得朦胧。
轻轻地,月下退出馨的怀抱,将兄嫂的手叠放在一起:“哥哥,千万要守住嫂嫂、守住这个家,爹娘的悲剧不能再在你们身上发生了。”
你们?这话有些怪,让月箫感到一震心惊:“卿卿!”
“我的未来一定会好,哥哥你要继续相信啊。”她眼眉弯弯,不像是敷衍。
“娘娘,吉时要到了。”
月下向后看了一眼,随后压低声音:“寂寞不过帝王,可是哥哥你要比允之还要寂寞。”
浓眉入鬓,略有挑起。
“握重兵而善终者,唯寂寞一途耳。”
一语点醒梦中人,眼前子同记忆中那个早熟的孩子重叠起来,纵使相貌改变可那双聪敏的双目却依旧清澈如许。月箫后知后觉地叹着,原来被保护的一直是自己啊。
“还好,寂寞有嫂嫂与你分担。”双手握了又握,半晌像是下定了决心,她陡然放手,动作快的与其是在回绝别人不若说是在说服自己,“别了,哥哥。别了,嫂嫂。”
不回头,绝不能回头。
她冲到门边,刘海垂在前额,于双目间投下阴影。
“姑姑!”小小的人儿扑面而来。
“彦儿……”她瞅着膝下,睫毛分明挂着水滴。
“好漂亮!”小人儿崇拜地仰望。
她浅浅弯眸,水滴瞬间落下。
“娘娘,吉时到了。”
喜娘再催,小人儿警惕地抱住她的双膝:“姑姑不要走。”
“姑姑不会走。”她蹲下身,爱昵地亲了亲小脸颊,“今天是庙会,姑姑只是去扮天娘娘。”
“真的?”他两眼圆圆,心中更崇拜。
“真的。”
“嗯,姑姑去吧,彦儿在家等你。”小人乖巧地松开双手,“早点回来哦!”
她一步一回首,望着童稚的笑颜一时泣不成声。
彦儿,对不起……
惊红满地,心生荒凉。
原以为能平静地面对,笑着说别离,可没想到啊……
掩面的珠帘叮叮咚咚地响着,跨过红门清水在身后泼洒。
“嫁了!嫁了!”
喜娘们大声唱和,一盆水代表了无奈的结束,以后她就不是韩家人了。
出了门,搀扶她的变了人。作为手帕交,如梦如愿站在她的左右,“现在回头还不晚。”
她闻言笑开:“,谢谢你来送我。”
“卿卿,不要做傻事。”喜乐爆竹转移了他人的注意,如梦扶着她一步步走向雕梁画栋的凤台。
“。”
“嗯?”五指扣住手腕,如梦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手掌带着薄茧,全不似宦千金的细软娇嫩。
“雷厉风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虽炕清帘下的秀颜,可由轻柔的语音也能猜出她此刻的表情。
“下月我们就成亲。”说到他,如梦难掩温柔。
“那小就放心了。”
这段路不长,可她们走的极慢,像是要永远继续下去似的。
“娘娘,该上车了。”
转过身,她慢慢拨开如梦的搀扶。
“卿卿……”
“待允之称帝后,茸厉风辞。”
含在口中的话突然哽住,如梦望着帘后的精眸一时愣怔。待醒来,那镶云绣凤的滚边已从她的身边淌过。
“为何?”如梦喃喃低问。
踏上的绣鞋微停:“不适合。”
什么?
“到时候就明白了。”
“那……”她刚要追上,却见送嫁的队伍已经启程,“卿卿呢?”
望着如云的红绸,如梦久久不能言语。
未曾饯别,尘已隔。
还能再见么,卿卿……
宝马车雕满路,淡淡的晨光挂在锦缎妆成的树上,举目是俯首的百姓。
十里红妆,有谁能嫁的比韩月下风光?
好像,好像有人可以媲。
她偏头想着,对道边的祝贺与礼拜全然不理。
对了,是她啊。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不如不遇倾城色 下
章节字数:5075 更新时间:08-06-13 10:28
梦湖之下,她一梦黄粱。五百年前,那个子嫁的也是同样风光。
合上眼,月下几乎可以看见那双了无生气的眸子。
水眠月嫁的绝望,而韩月下然怅惘。
她蓦然睁目,灿烂朝霞映入眼中,宛如前世的双目哪还有阴影。
果然,命运还是要攥在自己手中啊。
双手握紧、握紧,额上的昙却在凋零……
她是第一个,很可能也是最后一个由朝门进宫的王后了。
下了凤台,她走在雕龙刻凤的中央王道上。
这条路她再熟悉不过,过去的半年她连升四级,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开始时她认为允之逼她入朝,只是看上了自己的小聪明。可经历了许多后她才明白,原来他是在勾起自己对权位的兴趣。
万仞青空下,宫殿巍峨而壮丽。
从十年前他就看出来了吧,她不是一个安于庭院的子。所以他她易钗而弁,任她翻云覆雨,不过是想让她贪恋罢了。若不是因为年幼时的遭遇,她说不定真会落入陷阱,在左右人和被左右之间汲汲营营。
踏入正殿,满朝文武跪伏了一地,御座上的某人早在她步入的那刻站起。
她不疾不徐地走着,心如止水地望向高台。
真可惜啊,允之,破了你的算计。
“云卿。”脚边一声唤,带着压抑的情绪。
她耳力极好,可就算听见又怎样。
元仲,这样对你我都好。
她垂眸走过,忽略了长长裙裾边那只想要攫取却又极力克制的手。
“云卿……”
拾级而上,与面带风的那人越来越近。不待她走完最后一级,右手就被不容拒绝地握紧。
“终于等你了,呵呵~”带着按捺压抑的声音吹拂在耳边,勾住她的腰,凌翼然带着她睥睨座下,“感觉到了么。”
风牵起两人的衣襟,鼓扬的长袍交织在一起,如此丽。
“这就是高处的滋味啊~”五指穿过帽帘,抬起她小巧的下巴,“可是这里还不够高,卿卿你看到了么,天上的浮云终有一天会在你我脚下。”
“允之。”她撇开脸挣出他的掌控,眼中带抹怜悯,“高处不胜寒。”
“你我相依,岂会有寒意?”
他不懂,她叹息。
“今生,我允你一个天下。不论几多红颜,能站在我身边的就只有你。”
什么时候他才会明白,她不是他的弱水,而他也不能只取这一瓢饮。
…………
南风有意绿灯树,星汉西流下来。
宫中华灯初放,处处洋溢着喜气。黄袍下的步履有些急,他目带流转出无限风情。
离寝宫愈近,胸口的酒气就愈发浓郁。密密痒痒的酥麻感自肌理弥散到心间。
这样的,如此的月,他只浅酌了两杯就已微醺。
急切地,他跨进殿门,下意识地寻找起来。
“允之。”
这一刻,他已沉醉。
深深凝着倚窗赏月的人,凌翼然迈出沉稳的步子,可微颤的指尖还是泄露了他的心情。
“卿卿。”他迷恋地唤着,刚要揽上纤腰,就见月下退到一侧。
“坐。”她主动邀约。
见她如此自然,凌翼然挑了挑眉,眼中带抹玩味:“茶?”
“饮湖烟雨。”她斟了一盏,放在他面前。
“洞房烛品茶,可不是个好主意啊~”凌翼然瞥了一眼,轻滑道。
月下只淡淡一笑,为自己也斟了一杯:“请。”
看着她悠然品茗,凌翼然不虚其双目。
“放心,茶中没有药。”
“即便下了药,你也逃不了。”他轻哧着,嗫了一口,“我道你怎会乖顺出嫁,原来是藏了后招。”他倾身靠近,眷恋地抚上她的面颊,“可就算你处处提防事事算计,我还是如此倾心啊。”
一反常态,月下并没有躲开他的抚摸:“先王驾崩的时候我在。”
“哦?”凌翼然漫不经心地应着,执着于她的柔顺。
“你的母是被废后害死的,她中的是昙一现。”
“哼。”凌翼然一撇嘴角,“卿卿,你若想转移注意,就再别说我已经知道的。”
“昙一现无解,允之也知道?”
“不是无解,而是愿不愿解。”手指滑到她的唇边,来回地抚着,“这就是你的后招?让我有点失望啊~”隔着方案,他探过身去,眼中只有那如樱唇。
“允之可愿解?”
眉头一蹙,他与她近在咫尺。
“子虚乌有的事情。”这样的问题他拒绝。
“如果是真的呢?”
那双眸子太过淡定,看的他一阵心虚:“这不好笑。”
“我同意。”她解下额坠,露出落蕊的昙,“一点都不好笑。”
他瞠大双目,转瞬却又收起破碎的神情:“哼。”他冷冷笑道,“这招倒让挝目相看了。”停摆的心跳还没恢复,他下意识地抗拒。
“允之。”她轻轻唤着,露出倾城一笑。
眼中,那朵残幽幽一颤,仅存的几瓣凋零了其中之一。那般袅娜,好似随风,缱绻的不可思议。
“不……”他捧起那张小脸,恶狠狠地盯着她的额面,“不要再玩这种诡计!”
“还要我笑么。”说着,她又要勾唇,却被他抱得紧紧。
“不要……”耳边声音戚戚,“不要再笑了…卿卿…卿卿……”他绝望地喃着,好似溺水的人抱住圆木,一松手就会丧命。
“放了我吧,允之。”
“不……”
“那,救我?”
长身微僵,连呼吸他都变得极小心。
“不能的,我明白你不能。”轻轻地拍着他,月下难得表现出亲昵,“允之的心中有千山万水,有神鲲天下,你会是最伟大的帝王。”
“卿卿……”
“放了我吧,允之。”
埋首于她的颈窝,凌翼然执着地不愿放手。
先是母,再是卿卿,他隐忍了这么久。终于,终于柳暗明,可为何还是这样的结局?
为何!
凌翼然收紧双臂,早已干涸的泪腺又已丰盈。
为什么……
“允之,先前我因感恩你救了哥哥,而与你并肩。其实,我并不喜欢朝事,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你该告诉我。”他哑哑开口。
“告诉你能改变什么?”
“……”他想开口辩驳,却发现她更了解自己。
“看起来你凡事随我,实际上却处处紧逼。丰云卿因你而死,而韩月下的悲剧与你也脱不了干系。”
挣出他的怀抱,她目光清浅,看得他有些内疚。
“允之,我不欠你了。”
这一次,反倒是他亏欠了。这般丽的容颜,如此聪敏的子,令他辗转反思,唯一可以进驻心底的人儿。
情意再浓,终是一场梦。
他垂着头,双手在身侧紧握。
不是无解,而是愿不愿解。
想起自己的话,凌翼然不由嗤笑。亏他还怨了父王好几年,原来他也不过如此。如今他唯一能胜过父王的,恐怕只剩一途。
“如你所愿。”怎么发出声音,怎么放开双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我放你走,卿卿。”
闻言,她欣然。
“不要再笑了。”他偏过身,强迫自己不再看她,“你赢了。”指尖没入掌心。
“允之,最后允我一件事。”
“你说。”
“请对我哥哥留情。”
他秘回望。
“在你称帝后,给我哥哥、给韩家留条后路,捍?”
“哈哈哈哈~”他含泪笑着,笑得前仰后合。
突地,他止住笑,直勾勾地望着她,好似怎么也望不够:“果然啊……”喉头颤着,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懂我的只有你。”
“允之……”
“我允你。”
“谢谢。”
“城璧。”陡然间,他拔高嗓音。
殿外黑影如织,好似下起了漫天大雨。
“主上。”
“放她走。”
“是。”
“走吧,卿卿。”凌翼然合上眼睛,几乎是在咬牙忍耐,“再晚,我会改变主意。”
“珍重,允之。”
他秘睁开眼,身侧已空无一人。
举目是高远的苍穹,他独自一人望了很久。不知望到什么时候,他苦笑着撩袍坐下,一口一口品着冷茶。
今,杯中的月光如此醇,却醉不了他。
“不如不遇倾城。”
思想的空间,不断减少着文字。
原来,有种寂寞叫做成全。
…………
月下沉吟,念谁?谁念?
如今,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在不远处,而她却有些情怯。
二十念名为一瞬倾,二十瞬名为一弹指。(《摩诃僧祗律》)
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恍然一梦,如过千年。
月迷津渡,徘徊的男子终于发现了她。紧紧相拥,这一刻她的温婉有了归宿。
“修远。”她笑有深意,道的决绝,“如今我只有你了。”
双手穿入她的发间,景阑疼惜地吻着,轻柔的唇像是要将她印在心底。
风摇曳着青荇,揉碎了一泓碧水。岸边,两人相偎相依,好似神仙眷侣。
老迈的船家摇了一声橹,似在催促。她黯然神伤,已到分别时候。
“放心了吧。”抬起头,她装出轻松随意。
凤眸弯弯,泻了一地。
昨虽不知她有何打算,可既然她如此笃定,他就绝不怀疑。天不亮,他就站在这渡边。
最终,她来了,没让他苦等。
“修远,该上船了。”
按着计划,今会和后他们同时出发,他溯流而上去往眠州,而她乘舟而下回到渔村——那个他们相约共度余生的地方。
“托付完我就回来。”隔着刘海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他道的轻轻。
“路上别急,我会在家等你。”垂下头,她不敢看他。
“嗯。”一个家字吹起眼中波,那双凤眸荡着漾着,情澜微动好似永不止息。
默默无言,挽手走到水边。微风掀起轻浪,小船一起一伏在波心荡漾。
“你先走。”月下将他推到船上。
“卿卿。”
“看着你走我才安心。”她垂着眸子,眼中已酿出水意。
“不出五日我就回来。”感受到她的眷恋,心口溢出甜蜜,景阑轻声哄着,声音低柔而缠绵。
“嗯。”攥紧他的衣襟,月下哽咽难语。
“然后再不分开。”
“嗯……”她咬着唇,将锥心之痛生生压抑。
景阑叹了声,将她抱上了紧邻的小舟:“一起。”
“能不能……”她抬起头,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不要别离?”
新月般丽的眼睛盛满了哀伤,看得他一阵心惊。
恰时,江风张狂起来,吹散了沉淀一天的风尘。迷了眼他一时炕清,只觉脚下一晃,小舟像是被人有意推开,怀中顿感空虚。
“卿卿!”迎风,景阑瞠目找寻。
渐远的小舟,他朝东,她往西。一个船头,一个船尾,就这么两两对望。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修远!”她按着刘海,站在船舷上,“如果你回家找不到我,那我一定是迷路了!”
“什么!”风太狂,他听得断断续续。
“迷路了,你要来找我!”她一遍一遍地喊着,伴着发间清啸的凤鸣。
“卿卿!”没多想他便飞到岸边,追着那盏渔火御风狂行。
“一定要来找我!”
红嫁衣鼓扬在中,那叶扁舟乘风而下,转瞬已消失在天际。
可即便如此,那道影依然苦苦追寻,一路向西。
弄帆西风恶,碎月水无情。
她躺在船舷上,江风撩开她的额发,吹落了最后一瓣昙。
“谢师傅成全。”清雅的秀眸渐渐无神。
老迈的渔夫摘下斗笠,露出悲恸的双眼。
一滴一滴,滚烫的水珠落在脸上。她茫然地望着天空,火红的嫁衣铺散在身侧,绚烂的似要将生命燃尽。
“下雨了。”她轻喟。
“是…”风怀瑾的声音有些哑,垂下的老目聚满水汽。
孩子,是你炕见了。
“师傅,我们要去哪儿?”她极慢极慢地眨眼,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幻海,了无说那里是你的福地。”
“福地啊……”她笑得极,天上秀丽月华也比不上万分之一,“在我醒来之前,可不能让他找到。”
“嗯,师傅答应你。”。
修远,修远……
她的……良人啊……
满天星子融于泓,最终化为两行清泪缓缓滑落。
…………
你若迷路了,我会寻寻觅觅。日日,只为找回你,
而我会为你活下去,岁岁年年,永不放弃。
(第三卷完)
月沉吟 第四卷 还君弦月 通知
章节字数:398 更新时间:08-06-13 10:29
从今日起到六月二号,庙中火鼎盛,贫尼不得不转心敲钟。
为了不让大家白等,特此建议大家到六月十五号再来看,因为那时候正文一定完结了。
还是那句话,不over文就over偶。
至于番外,请容偶慢慢码。当然,内容是丰富滴,风格是轻松滴,尼姑偶也是完全亲妈滴。
谁,谁,谁砸我!
那啥,不要以第三卷来判定亲妈与否咩!
表飞刀子了,偶尊地不虐了,尊地~~~~
话说写月文尊素要了偶半条命啊,想偶这个阳光,平时是人见人爱,见开,马桶见了也翻盖!
可只要一写月文,就人见人拍,见败……
那天太后问偶:不知道这次地震大熊猫安全不。
偶:多少会有些影响吧。
太后想了下:你去卧龙吧。
偶→→:干嘛?
太后:为熊猫家族注入新鲜血液。
(==)见某尼的黑眼圈……
月沉吟 第四卷 还君弦月 典尽春衣画流年(未完)
章节字数:2406 更新时间:08-06-18 14:29
啸叫,尖唳,黑的阴风在身侧盘旋。
七月初一,百鬼行。
她看着身侧面目狰狞的鬼部八众,心底无怖无惧,只有浓烈如酒的情意。
修远……
穿汹鬼众之间,她奋力向人间跑去。
不知是跑得太快太急还是心生幻想,呼啸的阴风扭曲了周围的光景。身侧的影像如调盘般转动、融合,而后凝结成……
“生生…世世…与…君绝。”
苍凉的泪,凄然的容颜,这是梦中的水眠月,抑或是五百年前的她。
“我从来没庸过任何人。”戴着棒球帽的孩笑得清淡,“更何况,爸爸、妈妈、阿姨还有叔叔对我都很好。”
微笑溢出无尽落寞,前世她是那么那么那么地渴盼亲情啊。
而后,二世为人的她终于得到了期盼已久的情感。可几乎是同时,她便明白了幸福最易破碎的道理……
“将军寡不敌众,被逼上陨山,抱着夫人…跳崖了……”
“不可能…不可能……”
“爹!娘!”
吼声不绝回荡在此后十年的梦中,原以为仇恨是她今后的唯一,不想蓦然回首却遇见了……
“卿卿。”
这弯弯生的凤眸啊。
两侧的光影凝结成了生命的轨迹,她迎风跑着,跑过她的前世,追逐她的今生。
不觉间,泪已冰凉。
过去的她可以为许多人舍弃命,而如今却只会为一个人而活下去。
只为那个人啊……
柔软的唇瓣如微绽,秀眸清湛透出难以言语的坚定。
一定要活下去。
无尽的黑暗吞噬了天地,在这个月里阴阳两界的结界大开。
“嗯!味儿啊。”行的队伍里,食鬼兴奋地舔了舔青紫的唇。
明明是莲却又不似往日吃过的那种,那种清圣的味道真让她胃口大开!
睁着白的眼珠,她垂涎地向飘处跑去。
“去哪儿?”
还没靠近就被同行的罗刹拦住。
“放开!”食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满心满鼻只有那莲。
好想吃,好想常
“想魂飞魄散么?”
“嘎?”食鬼不明所以地望向面目清俊的罗刹,忌恨地皱起眉来。
可恶!为什么这小子长得一点都不像鬼!
“有一种是鬼众的忌,你不会不知道吧。”不像鬼的鬼轻笑。
混蛋,笑得这么俊是想勾引谁啊,她可不是那个没有节操的媚鬼。
想到这,食鬼一把甩开罗刹的拉扯:“废话,我当然知道!我可是专业吃的!”兀地她睁大眼,凸出白惨惨的眼珠,“难道…那是、是、是……”
“天人。”
或丑或更丑的百鬼急急前行,只有他们还站在原地。
“天人……”食鬼喃喃着,望向飘处。
明明一同起步,现在却走上了两条路。远处的那人沐着柔和温暖的银光,清圣的莲随着她的奔跑一阵清似一阵地飘来。
这就是天人啊,真让她自惭形秽。
收回视线,食鬼叹了口气:“哎,不想不想,去人间的胭脂斋大吃一顿!”行了几步又停下来,“走了,罗刹。”招了招手然见那位老兄过来。
“真是的。”她扒了扒乱糟糟的头发,“别看了,你虽然在鬼里长得算好,可天人是不会看上你的。”
高大的身子依旧定着。
“哎!你……”在看到那双凝远的双目时,酝酿好的一顿痛骂啥时消散。
罗刹的眼中没有痴迷,而是…而是……而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复杂到她的心隐隐发痛。
“哼。”半晌不动的罗刹突然转身,“还不是一样。”
“嘎?”
“走了,傻瓜。”
“刚才是谁看到痴呆啊!”食鬼翻了个白眼,“喂!等等!走这么快做什么,见鬼了啊!”
黑的鬼衣迎风鼓起,火焰般的红自罗刹眼底一瞬而过。
弦月君,还记得千年前你对我说的么。
“凤主,停止战争吧,佛祖慈悲,一定会回来。”
结果,辗转几世你和青龙还是注定分离。
而我虽然找到了,可是她……
凶巴澳鬼脸皱在一起,食鬼狠狠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没看过鬼啊!”
已经忘记。
“你别这样看我,毛毛的。”食鬼抖了下慌忙跳开。
苦笑一声,罗刹偏首朝远处望去。
天路上,那人闷头向前冲着,淡的发尾渐渐消失在里。
佛祖到底悲悯了谁?
弦月君。
作者有话要说:
罗刹原来是凤凰神族的族长,发动千年前天人和修罗道大战的罪魁祸首。
这章有很多是前世的内容,不明白的童鞋请看月沉吟之前世,地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280686。要是还不明白也不用担心,因为下面会写清楚的。
由于月文牵扯到前世今生、鬼神天人,所以实在难写啊。虽然结局都定了,构架也有了,可总也写不满意,关键的衔接部分出了问题。
草稿写了一万多字,删了又改,改了又删,最后决定只放上那天给群里试阅的这一千多字。
贫尼心情就像这几天南京的天气一样,闷闷的。
下午去莫愁湖公园散心,望着嬉戏的鲤鱼看了好久,岸边的鸢尾花谢了大半,让人看了有些惨惨。在黏黏的天气里,湖色也变得有些阴沉暗淡。
原来一开始只当玩票的码字,现在却已溶进生活,潜移默化地影响了自己的情绪。
为了这种生活和情绪,我还是决定删掉一切的不满意,虽然那八千多字我码了快一周,虽然按下delete键时我差点有要死的心--
哎,啰啰嗦嗦讲了一大堆,最后只有一句话:
绝不虎头蛇尾!
还是那个约定15号完结,15号之前不保证更新。
就酱,鞠躬下场。
ps:今晚欧洲杯开幕,西班牙fighting!
月沉吟 第四卷 还君弦月 休养 (正文无关)
章节字数:607 更新时间:08-06-18 14:30
嗯,昨晚心脏病发作了……
现在才说出来有些对不起,我发通知说工作忙的时候正好是内忧外患之际。原先的工作被太后和太上皇严厉反对,前段时间我是在粉饰太平。
终于在五月底反对到了极致,我也想了很多投身保险行业的事情,终于同意父母的建议离职了。然后从六月一日到现在一直在栅作,这也是一直谢出谢好的原因。
说老实话工作很多,但适合自己的很少,从上周末起我每天都要去做三个以上的面试,从城东跑到城西,还遇到很多搞笑的事情。比如明明是招人力资源方向的出版社谈到最后,快签合同了却告诉我要会唱歌喝酒,这代表什么大家都明白吧。
虽然家里人没有催,但我一直很急,一天到晚在外面跑就为了找个稳定的工作。终于找到一个很好的集团公司,可以发挥专业和踏实的地方,终于放松下来了,然后心疾就发作了。
这个病是遗传,我从小到大只要在江南梅雨季节都会犯。虽然不会死翘翘但是很难过,犯的时候全身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整个蜷缩在一起。现在身上贴了很多电片,还随身带着一个心跳监视仪,是哟记录心率的东西。我高中、大学都带过,现在又重新配置上重装备了,ORZ。
医生说我是压力太大和季节原因,要我休养。因为真的感觉身体很糟糕,所以我决定听医生的话,只是觉得对不起大家,鞠躬了。
等我缓过来就结文,还是想争取在15号完结,因为不想被over啊,笑。
只剩一章多一点,真的很抱歉。
月沉吟 第四卷 还君弦月 典尽春衣画流年(补全)
章节字数:9612 更新时间:08-10-29 17:27
弦月君。
额前的刘海飞舞着,她站在火红的凤凰木下,一时忘了是怎么来到这里。
对了,当时她看到一片白光,以为和过去一样只要穿过去就能回到原本的地方。
再睁眼,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了无生机的灰色之中。
灰色的天,灰色的地,死一般的静。
这里曾经是一片战场。
不知怎的,脑中映出这样一句话,连她自己都感到诧异。
恰时风从背后吹来,带着艳红的花瓣。如此灼眼,如此妖冶,好似在嘲笑着灰色的天地。
她转过身,只见一株浓荫如盖的凤凰木突兀地立在荒野中,狂风漫卷着落花,犹如燃起了炙热的火焰。
花火中浮现出一个男人的背影,虽然只是透明的幻象,却显得如此真实。他怀抱着一个女子,垂下的纤手说明了一切。
“佛祖到底悲悯了谁?弦月君。”
心,荡了一下。
未及叹息,就见那道幻影最终化为一只浴火凤凰,悲鸣着冲上云霄。
落花如雨而下,她若有所思地凝着,脚下一地落花。
目所不及处,一颗圆润如玉的凤凰心泪幽幽飘散于风中。
“沙…沙……”
轻轻的声响在天地间无限放大,她抬起眼,目光穿过浸染“红雨”的发。
“了无大师?”
她果然还是回来了吧!
聚拢的眉峰微微舒展,她垂下眼帘,将激越的心绪半掩。
“欢迎回来。”大和尚捻珠一礼。
她含泪绽笑,目光如春水般泻了一地。
“弦月君。”
时空仿佛在这一刻停滞,她缓缓抬起头。只见漫天遍野的艳红中,眼前的老者身形淡的仿佛褪了色一般。
“故地重游,沧海已桑田。”千年前的腥风血雨转眼已化为绚烂似火的落花,大和尚迎风微叹。
遥远时空中,天人修罗道之间的战争颠覆了多少人的命运。
“当年你爹娘逆天相守,至烈至极的情爱孕育的你,生来孱弱注定只能清心寡欲。云在青天水在瓶,行遍花雨不沾衣,此为须弥山第一义……性情禅。”
嘤……
辽阔的天际传来低沉的法铃,飘落的花雨瞬间定定,游走的风已然停息。
“而后你虽然陷入情劫,却在两道的最后一战中以魂飞魄散避免了灾难性的结局,舍己以成大道,此为须弥山第二义……顿悟禅。”
定格的花瓣瞬间落地,脚下猩猩的红仿若千年也退不去的热液。那一日,天地也是这般惨然,那个女子被两兄弟轻轻拥着,自胸口溢出的血浸透了贫瘠的土壤,润泽了干裂的树根,染红了一树白花。
而后,树下的她便静静凋零。
“受人之托,此生老衲下界特为君之神引。这一世你带忆投胎,饱尝七情六欲,经历悲欢离合。几番入梦,前世种种恍若照对明镜。”微敛神,了无噙笑偏望,染抹超脱于人的慈悲,“所谓的情不知所起,皆缘于前世的因,就如你、青龙君与赤螭君。”
悲悯的目光经纬交织,如天罗地网让人无所遁形。
“你是逆天之女,因较常人少了一魄原本不可投胎也没有转世,死后只有魂飞魄散这唯一命运。那二人却找回了你破碎的魂片,青龙君以金莲为你补全了那一魄,赤螭君堕入地府用逆鳞为你塑了本命灯,这样你才得以重回六道转世为人,也因此在你的命中种下了羁绊。”
“明白了么,弦月君。”那双老目深不见底,虽有着睿智之光,却窥不见一丝感情,“所谓情爱不过是为心所困,不得其解,一种执着的哀求。”
“放下诸相执着,心不逐物,万境成空,此为第三义……因果禅。获三义者入须弥山第二界——色界天。”
嘤……
悠远的法铃催开了密布已久的阴霾,远景如水墨缓缓衍开,起先是一地入水,而后幻变成云。再望去,群山缓缓不尽,万丈金光自须弥山顶无边抚远,山脚下七香海波光粼粼,七座金山环海而立。东方琉璃,西方净土,天龙八部在祥云间时现时隐,四野涌动着天籁之音。
“还记得那根签么,弦月君。”
须弥山半云重重,却望人间不知处,优美的天音如玉柱击清瓯,蕴藏着渐止渐息却又辽远无边的宁静。
“履霜踏雪笑前生,海阔天高任纵横。任纵横,任纵横,三千世界何谈纵横?”了无浅浅凝视,眼眸盛满淡定,“悟灭心非尽,求虚见后生。应将无住法,修到不成名。自在就是舍弃,只有舍弃才能摆脱六道轮回的命运,得到永不变易的玄通心境。你可明白,弦月君。”
发下,她的唇角轻轻漾起,优美的犹如须弥山上的白云。
见此,了无举袖当空一挥,只见风起云清处,一道金光自山顶径直铺到她脚下。
“弦月历经千年终将神鲲导入正轨,如今功德圆满、三乘归一,飞入色界第六天。”
奔涌的云烟沿着神路倾泻而下,瞬间她变消失在白雾中。
结束了。
了无轻轻地叹着。
色界第六天极光净天,无欲无求、无男女之相的净土所在。只有在那里你才能永远啊,弦月君。
转身的刹那大和尚无意瞟了一眼神路,火红的凤凰花冲碎了雾霭,淡色的发丝轻扬在风中,本应飞天的她此刻却站在原地,光洁的额上显出青龙的牵绊——那朵金莲。
“弦月、君……”
“从一开始你就错了,大师。”她抬起长睫,秀眸前所未有的清明,“站在你面前不是弦月君,而是我。即便窥见了前生,纵使坎坷了今世,我依旧是我,不会因为害怕伤痛而舍弃自己的心,也不会因为过去的是非而怀疑如今的情。”
她自烟云浓雾处行来,云水不沾衣。
“如果我们因为贪恋永远而选择舍弃,那不过证明了内心的恐惧。我们害怕的不是命运的牵绊,也不是痛苦的纠缠,而是我们自己。因为我们怀疑,面对苦难时自己能有多大的勇气。”
闻言,老目蓦地睁大。
“若心足够强大,即便在地狱也能纵横万里。”
他愣在那里,久久、久久地,脑中只回荡着这一句话。待醒神,那个女子已然远行。
“弦……”了无刚开口却又噤了声。
印象里,老友的女儿并没有如此坚强的心。不是了,那个人不是弦月君。
凤凰木后传来一声虚弱的叹息,了无缓缓垂眸:“你都听见了。”
“她长大了。”树后的男子清雅展颜,笑容与那人有说不出的相似。
“可也回不去了。”望着在古战场中渐行渐远最后化为一个黑点的人影,了无悲悯的眼中多了一丝忧虑,“她阳间的身子虽然系着定魂玉,但只要解不了毒一切都是惘然。而昙花一现是凤族的诅咒,而破咒的血泪早在凤主涅槃时就不见踪影。”
“哼。”染血的男子慢慢睁眼,半月般的眼眸熠熠生光,“那就让他去找吧。”
“你该不会!”了无惊呼着,只见一条金龙自凤凰木下腾空而去,掀起的气流幻化成风搅乱了一地落红。
“敖律!”
如果我们因为贪恋永远而选择舍弃,那不过证明了内心的恐惧。
即便在地狱也能纵横万里。
枝枝你知道么,我们小心翼翼遵循的命运,恰恰是女儿正在颠覆的东西。如果当年我们能不执著永生永世的爱情,是不是就能避免两代人的悲剧?
如今,我已不求永远,只求与你做一世夫妻。
乘风而下,气旋擦过龙鳞。他睁着眼穿过神人交界,决绝地冲入百鬼夜行。
“天龙!”刺眼的金光让众鬼瑟缩发抖,青面獠牙的鬼怪们慌乱散开。
“娘嘞!”食香鬼眯着惨白的眼珠躲到了孤坟后,“罗刹!这里!这里!”她向着狂暴发怒的某鬼挥了挥手。
寻到她时心安矣,罗刹舒展开眉峰,刚才的暴戾仿若只是幻影。
食香鬼刚要感叹他变脸之快,就见金龙一个回旋,向着罗刹行来的方向俯冲而来。
“小心!”食香鬼爬出孤坟,一把拽住他的衣襟。
“香香…”
金色的旋风包裹着两鬼,向着地府的投生路吹去、吹去……
紫陌尘多不可寻,望断天涯为知音。
沧海桑田承一诺,且乘龙鹤向蓬瀛。
荒野上,月下踽踽而行。
…………
千年湖海,万里云山,青麓下一轩草舍半壁烟岚。
过路的马帮纷纷歇脚:“老板,上八碗绿豆汤!”
“好嘞!”
“真热啊。”黑黝的手臂抹过前额,大汉们踢了板凳这就坐下。
“可不是,六月天炕头火,就算在山里也蒸的厉害。”
“客官。”茶老板拎着铜壶赔笑过来,“山泉冰过的绿豆汤给您消消暑。”
“哈,真舒服。”汉子们粗鲁地擦了擦嘴,“再满上!”
肥鱼几条!老板转了转眼,趁机端来了几碟炒货:“听几位爷的口音不是这边人吧。”和他们多搭几句,嘿,说不定能多喝个三五碗多吃个七八碟。
“咱是秋庭人,去海边办货的。”
“秋庭,那离云都不是很近。”老板不露痕迹地将鲜桃放在桌上。
“不远,只两天路。”汉子们不疑有他,拿起桃子就啃。
“听说云都遍地绫罗,连路砖都镶了金呢。”茶老板举手比划着,夸张的表情取悦了歇脚的客人。
为首的汉子擦了擦眼角的笑泪:“如果爷没记错你们永州一直以来都是雍土,去年才被韩将军攻下,对我们青国就没有一丝怨恨?”
“瞧您说的,哪能啊。”死婆娘,山鸡呢怎么还不上?藏起不耐,茶老板挤眉弄眼起来,“咱想成为青国人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听说我们王高有八尺、眼若铜铃,轻轻哼一声就吓得雍王尿裤子。”
“哈哈哈!”
粗放的笑声震动山林,简陋的草舍里旅客们相互攀谈起来,天南海北好不热闹。
“虽然老板你没见过世面,可有句话可真说对了,这天下哪有人不服咱们青国的!”大汉一拍桌,碟碗跟着一跳,“爷们儿到外邦办货,只要亮出青国户帖有哪谁敢轻漫?”
草舍里的外邦人虽不悦,却也不得不承认青国王霸的事实。
“王登基才两年国土就扩大了那么多,说不定再两年连梁国的北海都要归入我们青国了!”
“是,是,是。”见汉子说的起劲,茶老板趁兴上了一坛花雕,“再两年咱青国啥都有了,啥都不缺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一个梁国商人突然出了声,“有一样你们青国缺得很。”
“嗯?”大汉一挑眉凶相毕露。
梁国商人招来吓坏的老板,大声问道:“这座山原名可是昙山?”
“是,是。”老板连连点头。
“听说过去每到初夏,野昙开得满山遍是,怎么如今一朵也见不着了?”梁商明知故问,挑衅地看了看邻桌。
“是……”老板眈了眼马帮,又瞧了瞧众人。
因为青王有怪癖,举国尽除昙花。
让他当着青国人说出大实话,这不是找掀么!
想到这,到嘴的话咽回肚里化作哈哈傻笑:“绿豆汤没了,我再去拿,再去拿。”趁机开溜!
“哎……”站起的青人窝囊坐下,谁要人家点到了痛处。
“再两天又是寒食了。”草庐里有人小声嘀咕着。
“王后去了有两年了吧。”
“嗯,真是一位福薄的娘娘,入宫的当晚就薨逝了。”
“可能是因为王的霸气太重了,震垮了娘娘啊。”
“不,不,是因为大婚离鬼月太近,百鬼夜行勾走了王后的魂。”
“不对不对,是……”
角落里,一个戴帽的男子安静地喝着茶,笼身的沉寂将这暑气连同七嘴八舌的议论统统摒离。
“你们听说了么,王宫里有一处禁忌之地。”
“禁忌之地?”
“嗯。”爆料人得意地打开扇子,一副二世祖的派头,“我一个远房舅舅是宫里的管事,听他说娘娘去后,大婚的宫殿就被封了。每月的初一和二十九,王总会一个人到那里去,不准任何人跟着,而且啊……”
二世祖卖关子地拖长语调,众人纷纷伸长耳朵。
“王还将那座宫殿改名为留园。”
“留园?”店家提着铜壶不知何时冒了出来。
“留园,留园,留住王后的魂。”二世祖得意地一翻眼,继续道,“听说那里面贴满了世外高人咒符,每到初一和二十九娘娘就会回来和王相会一次。”
众人正听得津津有味,就见坐在角落里的男子静静地站起身:“结账。”
那声音如冷泉一般浇灭了二世祖脸上得意的表情,他烦躁地挥了挥扇,故意提高嗓门:“本少爷可没胡诹,娘娘回魂的事儿宫里人都知道,听说那两晚娘娘还会唱歌呢,什么山青水明幽静静,是娘娘家乡的小调!”
二世祖扯嗓高叫,惊动一树飞蝉。
不远处颀长的身影轻轻一滞,缓缓地那人抬起头,帽檐下一双凤目绽起微澜。
一曲清风来,两载山海寻。
二九寒食夜,月色正清明。
“铛……”
空廖的钟声如江心初动撩散涟漪,一圈一圈地自青宫无边抚远开来。
“嗒…嗒…嗒……”
宫墙默立,一主一仆静静地踱着,沉闷的暑热混合着淡淡的心伤让人喘不过气来。明黄|色的龙袍闪过墙角,随后如微风轻拂般浅浅荡漾。
留园。
不知何时,目中桃花已逝,三分惆怅七分落寞取而代之。
已经两年了,他胸口的痛依旧清晰。哼,两年前的那夜日日入梦,他又怎会记不清?
桃花目含着怨、隐着恨,死死地瞪着留园二字。
好啊,好啊。
背在身后的手紧了又紧,几欲爆出青筋。
好啊、卿卿你好—
淡淡遥山,落落残霞,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盏、两盏,华灯初上。
明黄的长袖慢慢垂下:“六幺。”语调轻轻,他背光站着,让人瞧不清表情。
哎,每次都是这样。
垂着脸,六幺在心中叹了又叹,自贴身处取出一串钥匙,小心地Сhā入门上的四把铜锁里。
是夜,云都静得没有一丝人息。繁华的街道如今只剩一地暗影,过了子时就是百鬼夜行。此时的留园,月华如练,凌翼然独坐床缘,黑滑的长发不拘地散着,素色长袍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的霸气,多了一点夜来幽梦的感伤。
因如是,缘如是,既不回头,不如相忘。
他用力想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轻抚着那人留下的喜帕。
孤,一定会忘记,一定会。
不期然,夏风吹来一地思念,抚帕的手指越发轻柔。
卿卿。
成全只会让人更加怀念,沉沦就在放手的瞬间。
帘后,六幺已记不清今夜自己叹了几声。悄然地,他吹熄烛火退出寝殿。今夜的月清瘦的有几分孤艳,好让人伤感啊。
“两年了。”走到树下,他仰头叹息,“时间明明过得很快,可看着王却觉得时光从未流逝一般,你说可是,林门主。”
等了好久都没有回应,正当他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时,就听树上沙哑一声:“不。”
“嗯?”六幺驻足聆听。
“很久。”树间的声音隐隐有颤,“已经过去很久了。”
原本想透透气,没想到更加压抑,六幺撇过脸故意岔开话题:“今夜没有不识相的人吧。”
不是他爱操心,只是这宫里有太多自作聪明的女人。去年,急欲争宠的陈昭仪不知从何处打听到娘娘曾在梦湖上弹唱的事,竟然贿赂了宫侍在六月二十九那天溜进留园,东施效颦地唱了那首曲子。
而后,哎……
娘娘可是王心中的那片净土啊。
“林门主,这回别说是个人,就是鬼也不能放进来。”说着他像想到了什么,急急摇头,“不不不,如果是那位回来,就算鬼影也要留下,也要留下。”
林城璧刚要搭话,就觉压顶的杀气御风而来,瞬间汗毛竖起。
“主上!”
细碎的月光缀亮了深渊色的夜,玉帘余韵未消地荡着,发出美妙的轻响。
“好久不见。”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凌翼然端坐床缘,仿若没看到那一地如折翼落蝶般的宫卫保镖,姿态依旧狂妄傲慢,“定侯。”
山上雪,月下风,凤眸若寒潭,望着那人手中的喜帕,夜景阑沉冷了声音:“她在哪儿。”
凌翼然不可置信地瞠目,狠狠地、恨恨地瞪着眼前人:“好、好、”几乎是牙咬切齿,他先是微微翘唇,随后却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好!好!你好啊!”
“主子!”倒在一旁的六幺忧心忡忡地望着杀意毕现的夜景阑,情急之下脱口大叫,“定侯!定侯!其实娘娘……”
“在孤这儿。”笑声戛然而止,凌翼然敛起癫狂,桃花目中是从未有过的肃然。
“主子…”
“孤原本答应了。”缓缓地,凌翼然站起身,一步一步从床榻上走下,“放她和你双宿双栖,再昭告全国王后因体弱而殒。可最后~”红唇勾笑,他笑得轻佻,“孤改主意了。”
话音未落,就见金光一道划破了他的肌里。
“在哪。”声若冰凌,夜景阑沉息压抑,惊人的气势似乎将夏夜沉凝。
“赢过孤,孤就告诉你。”
桂黄的月下,两人分庭而立,虽是不一样的心情,却有着同样的坚定。
不期然,夜景阑轻转子夜,剑身上的血滴飞散而去,如血泪般嵌在凌翼然的眼角。
凤目沉沉一瞥,随后乘风而去。
怕他接受不了你的死讯,就瞒着他,不忍让他知道,而对我呢?
卿卿,你好狠的心啊。
黑发如藻散乱在身侧,凌翼然望着夜空溢出冷笑。
我要让你的定侯跪在我的脚下称臣,然后再告诉他你在哪里。
定侯。
前一瞬桃花目似笑非笑,下一秒瞳眸便骤然沉凝。
一起下地狱吧。
战国三年,眠州侯携圣贤帝印重归水月京。
得帝印者得天下,此语古来有之,眠州侯可敌青王否?天下皆疑。
巷议纷纷为止,青龙骑已整装束甲,于腊月攻陷崂关,长入荆京畿之地。是时青翼出兵相救,翼王为求大功竟举半国兵力。至成原不见敌军,两国方知中计,翼京玄都已为眠州城矣。翼根基百年,国灭不过顷刻间,一时神鲲大动、南北俱惊。
后有相者云:神鲲五百年未有龙气,然自战国二年后星淡出,夏末参商二宿出于一天,两龙争霸是为天意。
《战国记•眠州纪》
……………
脚下黄沙漫漫,这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荒野。
她究竟走了多久,究竟走了几年?
“修远。”嘴角溢出轻喃,一语浓到化不开的思念。
风尘扬起裙裾漫卷,收回短暂的失神,她复而前行,就听——
哗…哗……
水的声音?
瞳眸迸出玉采,月下迎风狂奔起来。
哗~哗~
幽蓝的海岸线,诗画一般优雅的云天。袭人的晨风带点海味,轻轻地吹散了岛上的浓雾,一株火红的凤凰木就这样显现在天地间。
晨曦如流水静静流淌,柔和地抚过树下那个小小的人儿。
“笑儿!”
一声吼落一朵,小人拨开额上的凤凰花,慢腾腾地从地上坐起。
“丰林笑!快带弟弟们过来!”
又一朵落花,小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走到沙滩边一手一个拧过两只粉嫩小耳。
“疼,疼,疼。”
“大哥,你轻点,轻点啊。”
迈着小短腿,刚两岁的双生子跟在他身后嗷嗷直叫。
“轻?”岁数不过是大他们一倍的小人儿露出虎牙,笑得格外童真,“那就轻一点吧。”手上猛地加力。
“娘啊!”
须臾,三个俊俏可爱的小娃娃手拉手走进小楼,真是兄慈弟惮、友爱非常。
“太爷爷早,爹、娘早。”
“小雅,你刚才叫娘做什么?”腆着大肚的小鸟虽较四年前沉稳了许多,可眉眼却依旧艳丽活泼。
最小的孩子一瘪嘴刚要诉苦,就听身侧的老大笑道:“没什么,只是被一只虫子吓到了,对吧小雅。”
笑里刀、棉里针的表情看得小雅汗毛乍起,摸了摸微烫的耳垂,他嗫嚅着点点头:“嗯,是大哥帮小雅打掉虫子的。”
话才出口就被双生哥哥白了一眼,丰林雅毫不示弱地回瞪。
“笑儿越来越有兄长的模样了。”丰怀瑾捻须轻笑,“快去给你姑姑请安吧。”
“是。”
小手撩开布帘,流泻一地金光。轻轻地他走向那张玉床,那般的小心翼翼生怕将床上的人惊醒,虽然那个人从未醒过。
近了,他才小声开口:“姑姑,早安。今天凤凰花就开了,一片一片的像火一样。”
床上的那人眉目如画,淡色的发丝在晨光中微微颤动,好似下一刻就会醒来。
“姑姑,我又做那个梦了。”小人坐在床缘上,清澈的眸中闪过红光,“香香,香香,究竟是谁呢?”
他偏首想着,眉目间带点超越稚龄的成熟。半晌,他无所谓地笑开,继续道:“娘的吼声越来越惊人了,我猜这次她肚子里的还是弟弟,生下弟弟后娘又会准备落跑,然后还没上船就被爹逮回来,再然后娘的肚子又会涨起来。”
他摇头晃脑地喃着,露出浅浅的酒窝:“第一次娘落跑的时候,天没亮就把我打包绑在身后,可没等天完全亮爹就赶到了,回家正好赶上早饭。第二次也一样,只不过这次多了小雅和小颂两个包袱。”
话音未落就见两个小人跑进内室。
“姑姑,小雅好可怜,大哥和二哥都欺负小雅。”
“姑姑你别听小雅的,是他自己不争气,被大哥揪耳朵了还不敢说,活该!”
“那你敢?你敢!刚才你还不是不敢吭声!”
只会听不会说,床上的她已成为孩子们吐露心事的最佳人选。
“那也比你好,还‘是大哥帮小雅打掉虫子的~’,羞羞脸!”
“二哥你!”
“怎么样?”小颂火上浇油地做着鬼脸。
“呼!呼!”小雅喘着粗气,跑到床前一把拔下那人头上的白凤簪,见势就往双生哥哥那里冲去,“啊!拼了!”
“怕你啊!”小颂一瞪眼,摆好架势只等小雅……
狗吃屎状倒地?
爆出的眼珠还没收回,小颂后脑勺就挨上一下。
“大…大…大哥……”这一声显示了双生子少有的默契。
“别吵到姑姑了。”抢过小雅手中的玉簪,笑儿冷冷一扫,暗红色的瞳眸瞪得人不由一颤。
“吵又吵不醒的。”小颂小声叽咕着,“就像被村里人供起来的大和尚,据说是在姑姑上岛那天死掉的,然后再也没醒来。”
“嗯,嗯,听说那个大和尚是太爷爷的朋友,有法力的,是神仙,所以身体不会坏。”小雅点头附和着,顺道看了看床上的人,“姑姑肯定也是神仙,身体也不会坏。”
“既然姑姑是神仙,那么我们也是神仙?”
“哎?对哦二哥!我们也是神仙!”
俩兄弟对望一眼,忽然同时跳起向帘外跑去:“娘,我们是神仙!娘!”
终于安静了。
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笑儿拿着玉簪走到床边:“姑姑,你猜这次娘带着新弟弟、小颂、小雅能跑多远?”
不期然,一阵风掀开布帘径直吹来。
嘤——
手中的凤簪发出近似呜咽的声音,他先是一惊,再定睛看去,白玉色的凤喙耀出七彩色光。
许是好奇,许是注定,小小的指头就这么触上去。
咚。
近似于雨落江面的清音,一颗宝珠自凤喙里飞出。
“不好。”他低喊一声扑向玉床,不知被什么绊住,猛地压在了那人的身上。
紧合已久的樱唇因这下撞击而微启,宝珠就这样轻巧滑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小人趴在玉床上,呆呆地望着手中的凤簪,仿佛只是梦一场。直到那一朵朵随风而至的凤凰花飘进画窗,他才发现头上的异样。
细白的纤手抚在发上,若他没弄错,这手的主人绝不是娘。
视线一点一点下移,沿着那火红的花瓣,顺着酒色的春光。而后,便落入一双如月盈盈的瞳仁里。
“我猜你娘这次一步都走不了。”
这一笑,似水如云一片心里。
恍然间,沧海桑田,万境忘机。
月沉吟 第四卷 还君弦月 千里烟波随君去,一潮还过一潮平
章节字数:8666 更新时间:08-10-29 17:31
两月后,定乾四年春末,乐水。
“这一路逆流,两岸不见稻米只见荒地,原先的农人都弃岸登船做起了水路生意。”草帽下露出一双小鹿般的眸子,小小少年仰视身侧轻声道,“雍国要亡了吧,先生。”
“在外少言。”不及弱冠的青年收回视线,发上淡蓝色的纶幘迎风展动,偶一闪过衬得他耳垂上的血痣愈发殷红。
闻言,少年郑重地点了点头。
先生说过乱世需慎言,这一路上他们记录下太多的真实,而这些真实只可行书于纸上却不可昭示于人间。只有在百年后神鲲人才会面对这段过去,但却依然难以改变重复历史的命运。
可既然如此,先生为何还要写史呢?
当时他听得一知半解,就这样问了出来。
而后的那幕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平时不苟言笑的先生柔和了面容,瞬间绽放的光彩抹进眼底。那般艳丽的颜色啊分明是在怀念着谁,让他的心底泛起酸涩。
“灵州到了!”
炸耳的吼声震醒了少年的神智,他紧了紧腰间的短剑,护着他家先生向船板走去。
“慢点,慢点。”
“谁踩了老子的鞋。”
“娘?娘!”
各式各样的声音充斥人群,拥挤的甲板上满是汗味,热烘烘地熏臭了周围的空气。
“快看,快看,前面有个番女呢。”
番女?
少年一面为身后的先生挡住人群,一面好奇张望起来。
右前方约莫十步有个女子身影,山水长裙、烟青帷帽,缓缓行去的流云步履,若不是露出了几根碎发,怕是无人能识破她番人的身份。
阳光般的发色啊。
他正叹着,忽被身后的那人猛力推开。
“先生?”他愣了片刻,随后奔去,“先生!”
先生究竟是怎么了?
跟着步履匆忙的主人走进茶馆,少年一眼就看到坐在窗边的那名番女。
自从见到这个女子,先生就不一样了。
“小娘子是想吃饭还是打尖?”
店伙计大声问着,可等着回答的却不止店伙计一人,隔桌那几个短打模样的男人啧啧地舔着酒杯,凶恶的目光一直停在那个番女身上,与他家先生当下的神情完全不一样。
帷帽缓缓转过,少年几乎可以想见烟青色的纱幔下这女子直直朝他们这桌看来,而他家先生是在紧张?
“包十个馒头。”
击玉般的声音,没有一丝外族语调,她真的是番人么?
少年垂眸奇着,正瞧见桌下一双不住颤抖的手。
“先生?”他不禁忧心起来,“先生不舒服么?”连嘴唇都颤起来了呢。
那个女子接过包好的馒头从眼前轻轻走过,几乎是前后脚隔桌的汉子就跟了去。
“街口有家医馆,小草扶先生去看看吧。”他老妈子似的念叨着,再抬眼……
“先生!先生!”
完了,完了,他家先生一定是着魔了!为了追那个番女,他们先是离开了官道再是走进这深山。眼见天就要黑了,雍国可不比青国眠州安全,落草为寇的山民可是很多的。
“先生!先生!”他从来不知道文弱的先生能走这么快走这么远。
他家先生相貌虽然普通,可眉眼间的忧郁之色再加上清俊的文人风骨,偏让先生独特起来。而他,就是为了保护这样的独特而存在的。
先前茶馆里的几个大汉明显不是良民,就算他和先生追上那名番女也帮不上忙,只会白送两条性命。
想到这,他伸手捉住身前的衣袍:“先生,别追了。”
不是他自私,只是无能为力罢了。
“追也追不上的,先生我们还是回官道吧。”
正说着,身前这人突然站住了。少年讶于他的好说服,举步上前刚要发问,却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张口难言。
夕阳如血铺满山头,如水似泉浇灌着纯白的野菊,及膝的春草中几个汉子仰面躺着,静静地望着天空,面容竟是如此地平和。
风游走在夕阳下,草木如流苏般轻轻抚远,抚远,一直到野菊的尽头。
“番女!”他脱口叫道。
山水色的裙裾不染尘埃,她迎风站着,显然是等了很久。
她是在等谁?难道是先生?
这样的想法让少年立刻惊醒,可没等他拔出短剑,那个番女就向远方走去。
“哪有这样的姐姐!”激动的男声在山野上呼啸而过。
“先生……”少年失语。
“哪有见到弟弟就逃的姐姐!”先生一步一步朝前走着,形状妖美的魅瞳迸出怒色,“哪有明明许下重逢的诺言,相逢却故作不见的姐姐!”
流云,翻过一座又一座峰,最后沉淀在风中。
蔓草擦过那身衣裙,她摘下帷帽,露出久违的微笑:
“许久不见,弥儿你学会生气了呢。”
“大人……”
耳畔听得春风落,屈指如今又几年。
夜色沉沉压迫着山野,明灭的星子仿佛近在眼前。
一边是先生,一边是先生的姐姐。清官难断家务事,慎言,慎言。
摸了摸耳朵,小草很识趣地蹲下玩起篝火来。
“弥儿。”
妖美的眸子瞟也不瞟,依旧定定地看着火苗。
“你该明白的。”月下从包袱里拿出白天买的几个馒头递了过去,“我若有心躲避,你是绝不会发现的。”
白白胖胖的馒头!
匆匆行了个礼,小草狼吞虎咽起来。
光忙着追人连干粮都没准备,要不是先生的姐姐多买了几个,他们现在怕是要饿肚子了吧。
吃着吃着他慢慢停了下来,眼也不眨地望着月下。
在茶馆里他就奇怪,一个人买十个馒头,难不成她是大胃王?原来她是在给三人准备干粮啊。
他默默地想着,不期然对上那弯浅浅的微笑。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这样问着,他愣在那里脑中只剩下一句话:明月兮,秋水兮,不若卿之一笑矣。
“他叫小草。”张弥咽下嘴里的馒头,接声道,“是我在南山书院求学时收的书童。”
“哦。”月下微微颔首,目光先是落在少年腰间的短剑上,而后又看进张弥的眼里。这注视了然中带着欣慰,看得张弥越发不自然。
“大人这几年都去哪儿了,害得我好找。”他的语调有些急,不知是在恼谁。
“只是迷路了。”眉宇间染抹哀愁,火光中的她有些朦胧。
面对她的避而不谈,张弥选择不再问下去。
“大人的发淡了呢。”
“这就是重逢的代价吧。”
果然,大人的这四年多远比他想象的要艰难。思及此,张弥放柔了语调:“大人是要去找他么?”
“嗯。”这一声如此动人,让夜风不由轻叹。
“他在乾州。”
“乾州?”她微蹙秀眉。
“这一切都要从大人离开后的第二年说起……”
还没走远的年月伴着夜风,抚过这一山一山,流过那一水一水,最终化为篝火里的一点零星。
“如今神鲲虽有四国一州,却实归二主,眠青矣。凌夜二氏虽势同水火,可每逢一日必会休战。”仰望星河,张弥轻轻叹息,“八月初八,天下太平。”
行动迟缓的左手微地一颤,月下抬起瞳眸,眼中流动着银白月色。这一刻,山野出奇的静,静得能听见春末最后一朵花落的声音。
“据说……”忍攻最差的小草下意识打破了骇人的沉寂,“据说是因为八月初八是后星的生辰。”
后星?
接收到月下诧异的目光,小草舔唇再道:“叫那位后星是因为今后不论是眠州侯登极还是青王御宇,她都会是皇后。”
怎么会这样?
月下凝向张弥,目光无言发问。
“因为啊……”小草兴奋地睁大眼睛,“眠州侯回水月京的当天即宣布,韩氏月下为他夜景阑今生唯一的妻。”
月下忽地站起,淡色的发遮住了她此时的神情。
“据说那位很小的时候就有天相师向她行皇后之礼,前幽奸臣钱氏之所以害死她的父帅就是惧怕她冲天的贵气。”
“小草。”
少年说得起劲,完全没有发觉他家先生语调有异。
“还有还有,韩月箫将军之所以隐姓埋名,将她养在深闺,就是怕歹人争夺后星乱了神鲲大局。熟悉她的家仆都说,她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极之娇弱富贵的女子呢。”
“小草—”
“至于她与眠州侯、青王,坊间的说法就更多了。”话匣子打开就再难收住,小草也不过是个少年而已,“眠州侯和青王原先钟情的都是青国已故左相丰云卿,后星之所以让两位青眼相待,不过是和丰相相像而已。更传奇的就是她薨逝的时候了……”
“够了!”爆吼的这声伴着炸起的火星飘散在凉夜里。
“先生……”
“小草。”张弥冷冷地看着他,“你太让我失望了。”
“先生……”少年颤着唇,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惊呆。
清瘦的身子略微一偏,张弥瞥开眼帘:“我不想看到你。”
话音刚落,就听细碎的脚步声急速远去。张弥的心头有些酸涩,却不知这般滋味为的谁。
“那孩子并不知道我是谁,而且我也从未将流言飞语放在心上。方才我只是在思念着一个人,一个我寻寻觅觅了几生几世的人。”身后传来轻轻女声,“而现在我却在为你高兴,弥儿你也找到了这样一个人。”
“大人?”他转过身,正落入那双敏慧的月瞳。
“一晚上我都在想,那个让弥儿学会喜怒哀乐、学会大声斥责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是南山书院成大先生,还是你生命中的一个匆匆过客?而就在刚才,我找到了答案。”
张弥狼狈地避开她的注视。
“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小草不过是另一个你,你之所以收留他是不想他重复艳秋的命运。可是我错了,真正被拯救的是你啊。”
妖美的瞳仁蓦地睁大。
“这样的幸运人生也许只有一次,弥儿你可要珍惜。”伸手拍了拍已高出自己许多的小弟,月下转身向少年消失的林地走去。
可是…可是……
张弥的手指剧烈颤抖起来,且较之先前更甚几分。
男人和男人绝对是一个错误,尤其这个曾经那么脏的身子啊。
眼底闪过绝望,假面下轻讽笑开。
与其这样,他宁愿幸运从未降临。
远处,孤独的山峦犹如一道剪影。
…………
“来!”
少年抹过颊上的尘土,圆眼一瞪向优雅吃饼的女子冲去。小小的拳头先是一晃,再狠劲十足地砸下。
中了,应该中了!
喜色不觉已上眉梢,他正思量着要不要减轻手上的力道,咫尺相隔的女子就突然不见。几乎是同时,淡淡的清香从身后飘来。
“犹疑足以致命。”
当他回过神来,身体已经再一次倒在了地上。
可恶,跟大人学武都十天了还是碰不到她的衣角,就凭他这样以后如何保护先生?
一个撑地少年自地上跳起:“再来!”
倔强的小人儿径直冲去,却没看见身后那只急欲抓住他的手掌。
小草。
微张的红唇没有发音,张弥注视着那个始终向前的孩子,心尖隐隐发疼。
自从那夜大人将小草找回来后,他就没再和小草说过话。小草总是陪着小心,以为是那样的流言惹恼了他,可其实他恼恨的不过是自己罢了。
“再来!”
清脆的声音染抹疲惫,可少年依旧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爬起,摔倒,再爬起……
值得么?为这样的他值得么?要是小草知道他那么不堪的过去,还会觉得值得么?
“呼…呼……再来!”
“够了。”他低声喃喃着,藏在袖里的双拳紧了又紧。
“再…再来!”
“够了!”
“先?生…”少年目瞪口呆地回身望着:。
“嗯,是够了。”三人中唯一正常的某人满意地弯起眼眉,露出浅浅微笑,“走吧,该上路了。”
暮春三月柳成雪,淡雨青烟又江南。
本应伤感的时节,在小草的心里却是桃花欲暖的灿烂。
“大人你听到了么,先生同我说话了呢。”脸上堆满春光,他眼也不眨地望着十步外那个的男子。
“嗯,弥儿是在心疼你啊。”
“那先生为何还要躲着我?”
瞳眸定定一视,月下摸着少年的黑发道:“他不是在躲你,而是在躲他自己。”
“不明白。”的84
“你只要记住,不论他怎么赶你,你都不要放在心上,只要一直跟着他就可以了。”
少年重重颔首:“嗯!小草今生今世都不会离开先生。”
“还有啊。”月下俯下身,如花唇瓣溢出轻语,“弥儿何时给你看真面目,你就何时告诉他你心中的秘密。”
“大人!”少年惊慌失色,颤抖着压低嗓音,“先生会不要我的啊,像同我一样被救的晓蓉……”
纤指轻点在少年的唇上,月下隐着笑,双眸如春泉般灵动:“相信我,这个秘密将是你和他的幸运。”
当远黛不清,当青岚浓起,尾声也就近了。
“前面就是乾州了。”脚下浸满的血色田地让人不禁唏嘘,看着树下迎风远眺的女子,张弥犹豫了半晌终于开口道,“大人。”
“嗯。”
“大人有没有想过,就像这养人的农地已成了噬人的战场,人也会变的。”
听话的人没有一丝反应,只有淡色的发丝在随风跳跃着。
“权利让人心醉,手握半壁江山,那个人能舍下一切同大人离开么?也许,他已经不是当年的他了。”
语落,树下的人轻轻笑开,那笑如月下春水,如夜来清风,似乎那样隽永而深刻的相思不可为外人道。
这一笑,让张弥觉得自己肤浅了些。
“就此分别吧。”
她说得云淡风清,他听得乱了心意。
“大人!”
“弥儿,四年了,你该知道你的未来不是我。”月下转过身,与他面面相对,“四年前你看不清前途,因此我给你指了路。如今你一路走来,可有被强迫的感觉?”
美瞳一颤,他瞬间了悟。
“因为这就是你认定了的路啊。”
是了,这一路风餐露宿他甘之如饴,因为这一开始就是他自己的选择,他选择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弥儿,你已不是以前的你,不用再依靠别人才能活下去。所以这一次你才没有说跟定我这样的话,不是么?”
他低着头不发一语。
“带着小草一路走下去吧,而我。”向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她举步前行,“也要去寻自己的路了。”
罗裙映入山水中,似云一朵,诗情画意。
知君用心如明月,怜取明月是卿卿。
…………
沧波不可望,乐水摇碧空。
汹涌的江涛一浪浊似一浪,在淡淡的青山间留下厚重的尘色。
“将军。”参将韩德走到那伫立已久的男子身后,“浮桥和木筏都准备好了。”
终于,到了这里。
韩月箫遥望江岸的那头,坚毅的星眸中流转出复杂的神采。
漫漫十四载,弹指一挥间。
风,依旧是那时的风。水,还是那年的水。尘土中夹杂着浓厚的血腥就这么扑面而来,让他似乎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悲凉的夜。
当时,他单薄的肩头上还坐着一个小小的她。
“他日,必将踏江而过,西北望,射天狼!”
左颊上那道愈合依旧的疤痕透出血红,隐痛的俊眸绽出冷色。
“踏雍!”
啸天嘶鸣,宝马乘风绝尘。纵马迎江,韩月箫如天将般睥睨远方。一手握弓,一手执箭,会挽雕弓似满月。
弦至极,力至极,情至极。
放!
翎羽破空,江涛染血,十四载腥风又起,留恨地再掀骇浪。
“陈、绍。”
齿间含血,月箫高举金枪,千军万马踏江而过,西北望,射天狼!
“杀!!!”
……
“杀!!!”
帐外吼声震彻山野,帐内凌翼然一身明黄,似笑非笑地假寐着。
“陈氏已至穷途,王上何必亲征。”
“此地临水环山,地势颇危。虽说此次眠州侯志在乾城,可万一他虚晃一枪杀来擒王,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座下的大臣絮絮叨叨,满口满心的忧虑,突然一声冷哼划破喧嚣的王帐。
“大开主阵。”
“王!”
“不可啊!王上!”
细长的媚眼徐徐掀起,满目桃花是染血的凌厉。
你的决定也是如此吧,夜景阑。
……
策马追风,染血的夕阳落在身后。凤眸闪过斑驳的树影,夜景阑趔趄着长剑,金色的子夜在风中低低沉吟。
“驾!”“驾!”
手持十连铳的青龙骑策马扬鞭,紧紧跟于其后。
“少主。”宋宝林看着前方决绝的身影,试着再一次建言,“虽然大哥前去攻城,可我们偷袭青军本阵的意图也太过明显了,青王必有准备啊。”
光影流转在夜景阑的侧脸上,衬映出那双定然的凤目。
“来日方长,不如先攻取乾城,拿下孤蒲崖,然后再……少主!少主!”
暮云深处可知否,来者一人是为君。
该结束了,这痛彻心扉的分离。
马踏东风,临水而築的青军本阵一点点映入眼帘。目若寒潭,肃然如松,夜景阑一夹马腹飞矢一般冲向林外的暮霭。
嘤……
如此相熟的声音,手中的子夜随之和鸣。
是剑在动,还是心在动?他分不清,也无暇分清。
仰望头顶的如盖浓荫,那双凤眸荡着、漾着,如春来水暖如寒潭破冰,流转着融融春意。
他一瞬不瞬地凝着,忽略了紧跟而来的万千铁骑,忘记了前方那阵门大开的青营。
嘤……
风从东南来,青袍随之旋起。
“少主!”
……
脚下的风冲天而去,卷乱了山水色的衣襟。不远处的战场上军鼓震天,万马齐鸣。
站在爹娘最后伫立的崖边,她望着沉满暮色的深渊,心头出奇地平静。
都放下了,那月圆人圆的幼时,那含仇带血的过去。如今,能让她乱了心绪的只有……
心动了一下,山水色的衣裙后飘出一抹淡青。
只有、只有……
手中的银剑嘤嘤呜咽,帽上的帷幔吹在脸上,映出浅浅水痕。
缓缓地,她转过身。就这样,隔着那染泪的薄纱两两相望,悄然无声。
彼时的风穿越了此刻的云,宛如一刹那,相思更浓情。
一步之外是否还是梦境?他举步靠近,又怕再一次梦醒。
突然一阵异动,丛林后跃出一匹战马。
踏雍……
月眸倏地撑大,视线骤然上移。
哥…哥。
马项上挂着的人头滴着黏腻腻的血水,月箫持枪而立,眸中溢满星光。
“好……”薄唇颤出一字之音,连踏雍都因感觉到主人激动的情绪而嘶鸣。
“好……”再开口,能说出的还是这个字。
“将军!”一声高吼打破了月箫激越的心情,原是几个青兵赶到了。
“那是?”杀红眼的小兵策马靠近崖边,“眠州侯?”
“对!是眠州侯!”
“将军已摘下雍王首级,要再加上一个眠州侯,那真是盖世功勋啊!”
士兵们齐齐鼓动着,却未发现月箫持枪的手越握越紧。
“噫?”为首的小兵歪头看向青衣之后,“这个女人好像……”
话没说完,人头就已落地。
待看清了出手那人,士兵惊得不能言语。
“你们的家眷我会妥善安排,安心去吧。”
鲜红的血液温热了春夜,两具尸身刚刚落下却又被一阵地动震得微颤起来。月箫回望惊鸟乍起的林间,大队人马就要到了。
得到,也意味着失去。这血离于水的伤痛,这万般无奈的结局,可她只能选择再道一声别离。
“保重,哥哥。”
站在崖边她仰面向后倒去,遮颜的帷帽被山风吹起,缭乱了山水色的衣裙。眼前闪过那双不忍的星眸,闪过崖上染血的风景,最后落入一双弯弯生春的凤眸里。
她归来的原因,从一开始就是他啊。
“修远…”
下坠的身体落入这熟悉的怀抱,令人唏嘘的四载光阴。
“终于找到你了。”
子夜销魂合为一体,在陡峭的崖面上划出深深刻痕。
“卿卿…”
定乾四年元月帝亲征,灭雍之意与眠州侯不谋而合。逐厉王至乐水之西,厉王遣使请降。帝斩之,曰梦矣。厉王复而投眠,夜氏未杀来使,但一纸相赠。上书:四月二十七,战。
时至,眠青二军兵临城下,铁铳齐放、火炮轰鸣,声震百里。战至日落,伏波上将军韩月箫斩厉王于马下,携贼首于孤蒲崖。约三刻,亲随追至,但见将军金枪染血,眠州侯不敌坠崖。
彼时,成武将军雷厉风奉帝命,于乾城战起之时取道赤江偷袭眠州。恰逢眠州水军来袭,帝与夜氏竟“不谋而合”矣。然战至七日,眠州军闻州侯命殒,终降。
至此,虽有北梁后荆,神鲲已落帝手,天下初定。
《战国记•定乾》
星汉连云浪,海上月正明。
波心里,海船轻轻地摇,揉碎一室月色。
轻暖的床幔里,一对鸳鸯枕,一双梦里人。
忽而,里侧的女子睁开秀眸,目光如月般一寸一寸流转在枕边那张清俊的侧脸上。十指轻轻,将一淡一浓两缕发结在了一起。
“好梦,修远。”她轻道。
揽之入怀,偏冷的薄唇微微扬起。
“好梦,卿卿。”
听,月下山河正静。
(正文完)
月沉吟 月沉吟之前世 一笔画仙 望断前缘
章节字数:4419 更新时间:08-06-18 14:49
“丁!”
“丁、丁!”
偌大的垒球场上发出阵阵棒击声,静心听去,还夹杂着女生们娇柔而又不失率性的叫好。
“出手再快一点!”一名中年女子站在全副武装的接球手身后,扬声大喊。
场中的少女明了地颔首,她抬臂接过队友扔来的白色垒球,若有所思地在皮手套里掂了两掂。午后灿阳高悬,曈曈金光静静洒下,为她笼上一层淡淡的晕彩。
这个孩子怎么看起来这么模糊?仿佛要消失了一般,难道是她眼花了?教练不禁捏了捏鼻梁。
清风徐过,撩起女孩软软的发丝。她习惯性地抚了抚帽檐,露齿一笑:“来了喔。”
教练忽地惊醒,伸手揉了揉眼睛。这一笑明明比夏日骄阳还要耀眼,她刚才怎么会有那样的感觉,真是奇怪。她自嘲一声,扬手示意场中。
颔首、曲臂、撤步、踏板,潇洒舒展,一气呵成。
“好球!”教练兴奋地大喊。
少女叉腰轻笑,黑白分明的眸子流溢出无尽的快乐。
“连樾!”场外传来大吼,远远听来,竟有“连”、“眠”不分的感觉。
“什么事?”少女应声。
“有人找!”
连樾征询地看向接手区:“教练。”
“去吧,去吧。”中年女子挥了挥手,“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大学生联赛上好好发挥。”
“是!”
看着消失在梧桐浓荫中的那剪背影,教练再一次恍然:越发的模糊了……
欢快的脚步渐渐停滞,连樾看着树下那人不禁嚅嚅出声:“妈妈?”她眨了眨清澈的美目,心头又悲又喜。这是进大学以来,妈妈第一次来看她。
“妈妈。”她踱到那人身后,轻唤。
沉思的女子似乎受到惊吓,忽地转身将连樾撞开。的
棒球帽飞落,黑发披散,连樾扶着树干险险地稳住身形。
女子按着长裙,姿态优美地俯身将球帽捡起:“对…对不起……”她一脸无措地看着女儿,左手见势就要抚上连樾的脸颊,触面的刹那又仓皇收回,随后伸出右手将帽子递上,“对不起。”
“没关系。”连樾清澈的眸中闪过一丝失望,妈妈还是这么见外。
夏阳渗过浓荫印下点点光斑,树上的知了一唱一和,缓解了过分静默的气氛。
“小樾。”
“嗯?”连樾期盼地看着母亲。
“你真的不愿和妈妈走么?”
“嗯。”
“你……”女子有些嗫嗫,“小樾还是不肯原谅妈妈么?”毕竟在孩子最需要母亲的时候,她为了自由依然离开了那个家。没几年,她的前夫再婚了。又没几年,小樾有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再没几年,她也重新组成了家庭,又一次孕育出爱情的结晶。
“怎么会。”
轻轻一声撼动着女子的心,她含疚看去,却发现那双清眸里并无怨色。
“我从来没有怨过任何人。”连樾笑得清淡,“更何况,爸爸、妈妈、阿姨还有叔叔对我都很好。”很好,好到有几分客气,好到有几许战战兢兢,她有些悲哀地想,心头流过一丝苦涩。
“那小樾为什么不愿意和妈妈一起移民?你叔叔还有妹妹都很欢迎你呢。”女子陪着小心,陪着微笑,诱哄着。
那您呢?连樾终是没有问出,她绾了绾耳边的碎发,将棒球帽戴起:“我舍不得离开这里,也舍不得离开我的朋友。”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这辈子注定是一只土鳖呢。”
女子轻声笑出,好像放下了心中的巨石。她从包里取出一张便签纸,笑眯眯地塞进连樾的手心:“这是上次那个小伙子要我给你的。”
连樾皱眉接过,看了看上面的姓名。叔叔的学生啊,很活泼的男孩。
“其实万径那个孩子很沉稳可靠,如果有他照顾你,妈妈就更加放心了。小樾都大三了,试着交往一下吧。”
“不用,我可以照顾好自己。”连樾有些懊恼地将纸条递回,心头涌起说不清的情绪,“明天还有比赛,我先走了。”她咬了咬下唇,轻轻颔首,“妈妈,再见。”
飞奔而去的身影显得有几分不真切,女子愣在原地,嚅嚅出声:“小樾……”
夕阳残照,天边喷涌着火烧云。连樾趴在宿舍的阳台上,若有所思地远眺,机械地将面包屑洒下。
“好了!妈!”她的舍友又开始实行“暴力抵抗老妈运动”,“我都21了,能不能做一回自己的主?”
连樾从沉思中回神,静静地看着草地上啄食面包屑的小麻雀
“当初让我进中文系是你!现在要我跨专业考研的还是你!你想左右我的人生到什么时候?到我八十岁么?!”
“!#!¥”
即使站在阳台上,连樾依然能听见话筒里激昂的女高音。
“跟你说不清!挂了!”一声暴吼结束了这次电话。
连樾拍了拍手上的残渣,转身走进寝室。
“啊!气死我了!”娇笑的舍友拍着脸颊,活生生一个小辣椒的形象,“我妈越来越霸道了!”
“好了,好了。”连樾拍拍她的肩,坐到书桌前,“小鱼呢?”
“又去串门了吧。”小辣椒劈里啪啦地开始数落自己母亲的不是,“我妈啊从小就要强,加上我爸很老实,她就越发厉害了……”
连樾笑容淡淡地看着她,静静聆听。
“当初高中选文理的时候,我是偏向理科的,结果我妈说女孩子还是选文科好,理科……”
她从来都是自己作主,连樾有些怅然。
“你说,可不可气?”小辣椒鼓着脸颊,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连樾认真地看着她:“小漠,我很羡慕你呢。”
“唉?”小漠呆愣地抓了抓头发,这是什么状况?
“亲爱滴们!”一个高挑女孩兴奋地冲进来,她两手合十、不住扭身,“好准!好准呐!”
小漠一脚踢向她的ρi股:“神婆,你又鬼上身了?”
“才不是!”那女孩一把将小漠扫开,坐到连樾的身边,“刚才我去209玩,结果她们在玩笔仙,好准,真的好准啊!”
“笔仙?”连樾看着她,从书架上随意地抽出一本书,“小鱼,那种东西早被科学家破解了,世上哪有什么鬼神。”
“唉!你可不要不信啊,¥!#!……”一时口沫横飞,好似一群麻雀在飞旋,鱼小来同志最后总结陈辞,“所以让我们宿舍也来玩吧!”
说时迟那时快,一枝破笔当中摔!招式真是怪,哪门哪流派?神婆鱼小来,功夫真不赖!伸手猛一拽,当下定成败:“看谁敢离开?!”
俩小孩相顾无言,只得认栽……
“前世前世,我是你的今生,如能如我所愿,请在纸上画圈。”连樾照本宣科地念叨,这都是什么事,小鱼的前世是名妓,小漠的前世是大侠。最可怕的不是她们深信,而是硬逼着她继续。
“动了,动了。”鱼小来轻声低叫,“小樾,快问啊,问啊。”
连樾耐不住她俩的催促,叹气道:“笔仙啊笔仙,请问……”她动了动嘴角,“请问……”挖空心思就是没有想问的。
小鱼恨铁不成钢地瞪眼,随后刷刷在纸上写下一系列问题让她照念。
连樾极不情愿地开口:“请问我上辈子是男是女?”
女,纸上歪歪斜斜地画出一个字。
“请问我前世是什么样的身份。”认命了,她认命了。
“啊!”小漠抽吸道,“神…神仙?”
“……”果然是假的,连樾无语了。
“快!快!”鱼小来咬牙切齿地推搡着她,一副晚娘面孔。
“请问我前世是怎么死的?”
红颜不寿,深情逆天。
咿?咿?连樾看着纸上的答案,不禁腹诽,原来“笔仙”也很有文化么。
当老旧的圆珠笔画出第一个数字时,三个人不禁一愣。
“两百多,两百多呢。”小漠笑得有些牵强,“千年王八万年龟,你果然是妖怪啊,呵呵。”她瞥向白纸,笑声戛然而止。
第二个数字是……
小漠当场愣住,与连樾交叉的手指微僵,圆珠笔瞬间落下。
夕阳无语下苍山,光明连同欢乐一并隐没于黑夜的雾纱后。
默。
半晌,连樾笑笑站起,拍了拍两位舍友的肩:“好了,别在意啊。”
“就是,就是,都是骗人的!”小漠慌乱地收起纸笔,尽刚才未完之事,狠狠地踢了小鱼一脚,“再传播封建迷信,我就大义灭亲灭了你。”
“还说……”小鱼揉了揉臀部,嗔怪道,“刚才不知道是谁霸着不肯停……”
小漠刚要扑向她,眼角却见连樾漫步出门。“小樾,你去哪儿!”她忽然大叫,声音颤抖的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明天就要比赛了,我去操场加练。”
“你要小心啊。”小鱼抢声道。
“知道了,知道了。”连樾露齿一笑,恍若烟花点亮了夜空,却显出几分寂寞。修长的身影在光影飘忽的走道里渐渐淡了,轻轻足音淹没在宿舍楼的喧闹里。
“啊!”不久之后,一声尖叫自205室传出。
“怎么了?神婆!”
“我们忘记送笔仙了,这下完了!”
。。。。。。
“一百一十二,一百一十三……”宿舍区东角的小操场上,一个影子被拉的老长,“一百一十九,一百二十,一百……”
“眠儿。”
“一百二十一,一百二十二……”
“眠儿。”悠远的呼唤,动情的音调,说不出的熟悉。
熟悉?连樾为自己的这个感觉而茫然。不待她再次挥臂,扰人心神的凄音再次传入耳际。
“眠儿,你在哪儿?”
她心头一颤,莫名的酸酸。
“眠儿……我错了……”痛彻心肺的咽咽,“眠儿……”
从未有过的情感堵在她的胸口,哽在她的喉间,一时上下不得。凉凉的一层覆在面上,连樾无意识地抚面,泪水自指尖滑落。
雾茫茫的眼中,一抹人影渐渐清晰。她依稀可辨,那是一个男人的身型。
她该害怕的不是么?她该转身逃离的不是么?可为什么她不忍离去?
她一时,百感交集。
“眠儿,过来。”比云还要轻的声音,轻轻地蛊惑着她的心,“我好想抱你。”似有似无的叹息,浓浓烈烈的思情。
她茫然地向前走着,眼中只有那双相邀的手,修长而白皙。
渐近了,她看清了那人的眼,一双痛悔的眼,好似流不尽几生几世的悲凉。
“月儿!”凄戾的吼声震碎了她的心绪,连樾再望去,那人身侧显现出一剪红影,“到我这来,月儿!”她恍然无措,只觉眼中的泪越发的汹涌,什么都辨不清,什么都不想辨清。
不要,她不要回去,不要回去!
连樾不住摇首向后轻移,转身的刹那却被两人同时拽住。
“眠儿(月儿),我(我)终于找到你了……”
两声轻喟,似蚕丝将她牢牢缠绕,紧紧包围。
她眼前的景致好似褪色的照片,淡去、再淡去。
最后衔在唇畔的那滴泪,究竟是苦,还是甜?
她说生生世世与君绝,她道从此以往勿相见。
孰不知,她虽走出了他的眼帘,却未走出他的思念。一笔画仙,望断前缘。
月沉吟 月沉吟之前世 旧梦·南枝
章节字数:7499 更新时间:08-06-18 15:11
酆都,地府之城。
|乳白色的雾气像流动的浆液,浓浓地游弋在四野,浓的像要将人浮起。
“来者何人?”阴面鬼差大吼一声。
浓雾后走来一人,鬼差低头看了看,有脚。
不是鬼啊,他有些迷惑了。
“在下乃幻海龙王,敖律。”
鬼雾难以触及他的身,淡淡的莲花香浮散在空气中。
鬼差看清他的真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敢问龙王到此所为何事?”
清淡的瞳眸染上一缕哀愁,敖律额间那朵白莲有些萎靡:“特来拜访六殿阎罗。”
“请龙王随我来吧。”鬼差拱手一揖,引路向前。
忘川似一条红练弯弯曲曲地绕着地府,鬼差站在船头时不时回望身后。天人啊,这就是天人啊,真是一眼睥睨红尘,一眼就让他自惭形秽。
“爹爹。”
一声童音响彻,鬼差惊的差点坠河。
孩…孩…孩子?还是个活着的孩子?
他眼珠差点爆出来,天人脸上怎麽会有凡人的表情?
龙王轻轻地笑开:“月儿醒了啊。”
“嗯。”一个淡色的小头从他的前襟钻出,眼眉弯弯好似弦月,“爹爹,咱们这是在哪儿?”
这孩子脸色苍白,额间有一朵含苞的菡萏,似人非人、似鬼非鬼。说是神么,也不是神,自他在阴间当差以来还从未见过这样诡异的肉胎。鬼差眼珠乱滚,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是地府。”敖律轻轻梳理着孩子的长发,灵巧地编起发辫。
“娘就在这儿么?”孩子的声音很轻,细细听来有些发颤。
“嗯。”龙王的手指有片刻的停滞,“我们来接你娘回家。”
骗谁啊!鬼差诧异地瞪大眼睛,一过奈何桥,就算天王老子来都回不去了。
“太好了…咳…咳……”小脸掩不住欣喜,她激动地猛咳,“月儿…咳咳……好想娘啊…咳……”
敖律心疼地抱住她小小软软的身子:“月儿切忌大喜大悲。”
“嗯…”小手抓住他的衣襟,苍白的小脸埋在他的胸前,“月儿不喜不悲,月儿要健健康康地见娘。”
好让人心疼的童音啊,听得鬼差眼角有些酸。他还是道行太浅,心太软了。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啊。”摇橹的老妇慈爱地看去,“多大了?”
小女孩偷偷抹了抹眼角,不愿让爹爹看到她湿湿的睫毛。
“月儿二十岁了。”她比出两根指头。
二…二……二十?鬼差跌坐在船头,青灰色的脸愈发地黑了。她果然不是人啊,看上去明明是个五岁稚童么!
小女孩指着浮在血河中的莲花灯,好奇地问道:“爹爹,这是什么?”
敖律瞥了一眼,轻答:“这是祈福灯。”他握住女孩的小手,生怕她不小心落入河中,“是阳间的凡人为地府亲人偿还孽债用的,一盏灯是由一千个善意化成的。”
“那他们的亲人能收到么?”小女孩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一眨,甚是可爱。
可爱到鬼差情不自禁地脱口:“当然能收到,这条忘川流经地府十八层地狱,那里的魂魄只要收到一朵莲花,就能少受千年刑罚。”
“不会被人偷走么?”小小的指头点了点浮到船边的莲灯,果然莲蕊上写着姓名、籍贯和生卒年月。
“当然不会!”鬼差颇为得意地扬起下巴,“只有相应的鬼才能从河中拾起莲灯。”
“哦~”小女孩轻轻点头,似在想着什么。
“龙王,地狱第六殿到了。”
十殿阎罗掌管地狱轮回,阳间自贱性命者死后堕入第六殿的枉死城。六殿阎王乃卞城王毕,专司火炕之刑。
“不行。”红胡子阎王一甩衣袖,怒瞪而去,“龙王作为天人你该明白,这六道轮回是天地之法,断容不下私情。你让本王放你妻子还阳,这只会乱了法轮!”
“我愿自毁道行,只求迎回南枝。”敖律牵着女儿,声音淡淡。
“自毁道行?”王毕眼睛瞪得像铜铃,“你可是幻海之主,为情自贬这只会害了幻海的千万生灵!”
“哼。”敖律抬起淡淡的眼,眸中尽是痛色,“我连自己的爱人都保不住,还算什么主?”
“敖律你可要想清楚!”
敖律将女儿轻轻抱起,施法将她藏在胸前:“放还是不放?”
“你想做什么?”
敖律摊开右掌,一杆金枪幻化在他指间,他徐徐抬起清眸:“放,还是不放?”
王毕慌了神,幻海龙王敖律可是六欲天的白莲战将,这要真开打,他肯定不是对手啊。他脑中百转千回,忽然计上心头。
有了,那孩子!
王毕手心攥着汗,强作镇定地开口:“龙王,你不要冲动行事,即便你能从本殿手里劫走南枝的魂魄,可一旦失了天人之籍,给你女儿续命的菡萏也会消失,你可想过后果?”
敖律眉梢轻蹙,怔怔地看向胸前。
果然啊,刚才他看到那孩子额间一朵含苞的菡萏就隐隐觉得蹊跷,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让他猜中了。王毕忍着抹汗的冲动,正了正脸色,继续说道:“虽说欲界天的天人可有男女私情,但也仅限于天界。龙王你是帝释天座下大弟子,原本有机会进阶到更高天界——色界天。可是你无视天律,竟与凡女结合,这本身就是天大的罪孽。哎,你别瞪我!”
王毕壮胆似的大吼,其实袍下的双膝已抑制不住地颤抖。他抖了抖腿,状似闲庭信步地前行:“龙王不知你想过没有,为何这么多年你和她都没遭受天谴?”
“已经罚了。”敖律抚上胸前,眸中的痛更深了,月儿就是他和南枝的罪啊。
“你已经知道了。”王毕叹了一声,急急坐下,太好了不用担心自己腿软跌倒了。“你的女儿非人非鬼非神,生死簿上也没记录,是为逆天之女!”
敖律的胸前微微颤抖,轻微的咳嗽声传出。
“月儿。”敖律满面愁色,将女儿变了出来,“切忌……”
“不可大喜大悲。”淡色的脑袋轻晃,“爹爹,月儿明白,明白的。”
王毕看了看女孩,一咬牙继续说道:“也因此你女儿自出生以来就疾病缠身,若不是你用白莲替她续命,恐怕现在她早就魂飞魄散了。”
小脸垂下,让人看不清神色。
“现在你若硬闯六殿救出南枝,那你的女儿也就活不成了。”
敖律紧了紧手中的金枪,表情甚是纠结。
“可是你若遵从轮回,待南枝下世为人潜心修道,也许你们一家三口还有团聚之日啊。”王毕转了转眼珠,编织了一个美好的梦,但只是梦罢了,因为……
“哼!”金枪抵在王毕的心窝,敖律冷冷开口,“你当我是三岁稚儿么!进入枉死城,不仅要下到第十四层地狱受尽酷刑,而且要被打入畜生道,永世不得为人!”
摸到老虎ρi股了,怎么办,怎么办?王毕浑身浮起冷汗:“畜生道也可以修…修炼的……你…你不要冲…冲动啊!”
“爹爹。”小手拉了拉敖律的衣角。
“嗯?”
“把娘救出来吧。”
“月儿?”敖律诧异地俯视。
苍白的小脸布满泪水:“月儿不想让娘堕入畜生道。”
“不行!”王毕心尖发酸,他很有落泪的冲动啊,这个孩子太招人疼了。他伸出手揉了揉小女孩的淡发:“那样的话,你可要消失了。孩子啊,你没有本命灯,就算死了也不会转入轮回,只会灰飞烟灭。灰飞烟灭你懂么?就是……”
“我懂的。”稚嫩的声音响起,颤的两个大人胸口闷闷。
“月儿还知道,如果没有爹爹和娘亲,月儿根本就不会来到这个世上。爹爹和娘亲既然能逆天将我生下,那灰飞烟灭又算得了什么?”她抹了抹泪水,漾起纯真的笑容,“爹爹,去救娘亲吧,月儿不怕。”
“月儿……”敖律弃了金枪,将女儿搂在怀里,“月儿……”
呼呼,王毕喘着粗气,憋啊憋还是没能憋住泪。他是坏人吧,怪不得阳间的凡人总喜欢用阎王来吓唬小孩子,他果然是坏人。
“敖律,你可知错?”上空飘来浑厚的声音。
龙王长身一滞,搂着女儿缓缓跪下:“弟子知错。”
“天地以须弥山为中心,四洲九山八海,大三千,事事有因果,法轮不可逆。你无视天规私结凡女,为师并未责罚。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凡妻南枝执念缠身以至轻生,而你也必须在妻女之中做出抉择,这便是逆天的恶果,也是你的孽障。”
空中一片虚无,这声音似乎无处不在。
“上天有好生之德,佛祖既能发宏愿普度天下苍生,自然不会舍弃你的妻女。”
敖律欣喜地握紧女儿的小手。
“汝女弦月乃意外生灵,她生来心脉极弱,禁不起浑浊之气。若想保她长长久久,只能潜心修道早入色界天。那里的天人无男女相,心性极淡,且尽是清泠之气。”
“色界天。”弦月秀气的眉头微皱,她听爹爹说过,那是个无色无欲无念的禅定世界。可进了那里,她会不会忘了爹爹和娘亲,她不要啊。
“而汝妻南枝情孽过重,易入极端。”
“枝枝…”敖律沙哑低喃。
“当中也有你的不是。”
“是。”敖律自责地应道。当初若不是他没有察觉妻子的异样,没有体量到妻子作为凡人的不安,她有怎会决绝赴死啊。
“南枝执念过重,即便为人,也会为情轻贱性命。”
敖律握紧双拳,是被他伤重了么?
“自伤性命上对不起父母亲恩,下对不起幼女稚儿,实乃大罪也。南枝若重回人道,只会罪孽垒身,你可明白。”
“我愿与之同罪。”
王毕偷偷觑向身侧,只见敖律眸中耀出无比坚定之色,真情真意,不愧是色界天的第一战将。
半晌,天空之音重启。
“这是一把同心锁。”
语落,地上出现一条银链。
“你既求同罪,就将它戴上吧。”
敖律伸出手,还未触及链身,就只见银索的一段径自浮起,像长了眼一般探到敖律的胸前。敖律挺直身体静静地等待着,那银索晃了晃,突然一个冲刺扎入他的心间。
“爹爹。”弦月紧张地握住那只大手,地上洒着点点血花。
“没事。”敖律淡笑着,额间的白莲轻轻颤动。
那银索像是喝饱了血、充足了精神,另一端竟掠过白雾向远处飞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银索慢慢缩回,一个纤细的影子隐约出现在迷雾之中。
“南枝!”
“娘!”
两声清唤吹散了浓雾,那人终于显现。
敖律欣喜地看着缓缓走来的妻子,张开双臂。
终是凡人啊,王毕看着渐近的中年美妇,不禁叹气。二十多年过去了,即便用心保养,她脸上还是难掩岁月的痕迹,和龙王并排一站,活像老妻少夫。
“枝枝。”敖律眉眼含情,轻轻地唤着。
可那妇人神色木然,竟停在了几步之外不再向前。
“娘!”弦月跑上前,埋首于她的裙间,“娘,月儿好想你啊。”
惨白的唇,惨白的肤,她呆楞地垂下目光:“你是谁?”
“娘?”弦月惊慌地抬起脸,“是我啊,是月儿啊。”
王毕接收到可将他灼穿的怒目,害怕地退后:“龙王这不管我的事啊,魂魄经过奈何桥,每走一步就忘却阳间一份情,走完了自然淡忘了许多事、许多人。”
敖律抑制住想要紧抱她的冲动,小心地靠近:“枝枝,你说过不会忘的。”
“不会忘?”她漠然的瞳眸中多了分疑色。
“面和着水,捏一个我,捏一个你,再捏一钩弯弯的月,上穷碧落下黄泉,一家人永不分离。”他轻轻地诱哄着。
“捏一个我,捏一个你……”南枝歪着头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再捏一钩弯弯的月。”稚嫩的童音响起,弦月指了指自己,“那钩月就是我啊,娘。”
“月?”涣散的眸色渐渐凝在一起,“弦月?”
父女俩期盼地看着她,男女之情、母女之情如滔天海浪汹涌而来。南枝拢起秀眉,眼中浮起水雾:“面和着水,捏一个我,捏一个你。”她颤颤地看着俊美的天人,再看看可爱的幼女,“再捏一钩弯弯的月……”几乎泣不成声。
“上穷碧落下黄泉,一家人永不分离。”一家三口齐齐念着。
“相公,月儿。”她终于认了出来。
敖律再难自抑,将她紧紧锁在胸前。
“爹…娘……”弦月扯住双亲的衣袍,喜不自禁,“咳……咳……”
“月儿。”南枝挣开夫君的拥抱,俯身将弦月搂在怀里,“是娘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
“娘。”小小的手在南枝冰凉的脸上轻抚,“月儿不喜不悲就不会咳了,娘,你别哭了。”
“南枝,刚才你都听清了吧。”
南枝抱着女儿,恭敬地颔首:“罪妇听清了。”
“再入轮回,只要你能完整活完一百世,就可升入欲界天与敖律成为永世夫妻。”
敖律跪在妻女身边,嘴边噙着淡淡的笑。
“但你若轻贱性命,所有的罪孽将化为锥心之刑,通过这同心锁纠缠敖律千年。”
泪水重新覆满南枝的丽颜,她白唇轻颤:“不会,南枝不会再做蠢事。”
“第六殿阎王卞城王毕。”
“王毕在。”
“送南枝投胎去吧。”
“是。”王毕抬起头,突见连接夫妻俩的银链渐渐退了色,终化虚无。
南枝被轻轻拽起,她紧握着夫女的两只暖手,流下悔恨的泪水:“相公,月儿,对不起…对不起……”
“娘!”
“枝枝!”
敖律抱着女儿一路追着,一直到了忘川边。
王毕狠了狠心,婉言道:“龙王请回吧,投生路不是你和这孩子能踏上的。”
南枝咽咽不能语,泪眼朦胧地看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渐渐隐没在白雾中。
此去,百世,千年……
“娘!”远远地传来一声大呼,“月儿会陪着爹,多久我们都会等着你的!”
“月儿……”
“娘!月儿会积福德、做善事,化成莲灯朵朵,为娘减轻罪孽的!”
“……”她,悔不当初。
王毕眼眶再一次酸涩,红色的粗须上挂满了泪水。
“娘!月儿虽治不好自己,但我会尽心救治众生,让娘早点回来!”
王毕一抹眼角,回身想要扶起哭倒在地的南枝,忽见迷雾中散出七彩光华,沁人心脾的莲香溢满地府。
“这!”王毕惊诧地远望,鬼雾忽地散尽,路的尽头,弦月伏在敖律的肩头,她淡发飘散,额上的菡萏慢慢绽放,竟是一朵金莲。小小的手平平伸开,掌中悬浮着一朵七彩宝莲。
“娘!我和爹爹等着你!”
。。。。。。
自那天起,王毕从未怀疑这一家将会团圆,也从未怀疑弦月能飞入色界天。
直到,直到,直到天界和修罗界大战触发,直到那二男一女堕入千年情劫,直到那朵金莲静静凋谢,直到那个病弱少女灰飞烟灭,直到顺利度过九十九世的南枝得闻爱女消散重拾执念。
他才明白,命运自一开始就已注定,美梦终将醒。
第六殿阎罗卞城王毕,自此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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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第一世,贫尼刚才在小夜群里解释了,鉴于本人着实懒,就直接把聊天记录搬上来了,大家表pia偶(抱头蹲下)
宠物猫咪卿12:45:45
上一世弦月天生心脉不稳
宠物猫咪卿12:45:51
不能有男女情爱的
宠物猫咪卿12:45:58
大起大落会要了她的命
宠物猫咪卿12:46:35
青龙虽然稀饭她,但为了让她活下去
宠物猫咪卿12:46:38
从不表达
宠物猫咪卿12:46:43
默默地守着
宠物猫咪卿12:46:50
那种
Tea12:46:57
那还有一个呢
Tea12:47:12
不会表达了吧
Enzo12:47:15
然后赤螭就出现,青龙岂不是两难
宠物猫咪卿12:47:16
赤螭天生叛逆,对女主穷追不舍
Tea12:47:36
害她送命了?
宠物猫咪卿12:48:03
后来天道和修罗道爆发大战
宠物猫咪卿12:48:26
赤螭因为没有角,心中郁结,所以堕入修罗道
宠物猫咪卿12:48:32
与青龙对峙
宠物猫咪卿12:48:41
两兄弟成为敌人
Tea12:49:19
弦月就牺牲了自己吗
宠物猫咪卿12:49:26
弦月手中的彩莲是治愈圣莲
宠物猫咪卿12:49:33
就是可以治愈他人
宠物猫咪卿12:49:42
她有这样的力量
宠物猫咪卿12:50:30
青龙虽想瞒她,但弦月还是知道两兄弟反目有她的原因
宠物猫咪卿12:50:38
而且她发现动了情
Tea12:50:46
对谁
宠物猫咪卿12:51:00
从开始呕血起,她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宠物猫咪卿12:51:06
不说
宠物猫咪卿12:51:08
嘿嘿
Tea12:51:20
就知道
宠物猫咪卿12:51:27
然后她耗尽圣莲,治愈了赤螭的角
宠物猫咪卿12:51:45
两兄弟知道自己害死了她
宠物猫咪卿12:51:52
想为她续命
宠物猫咪卿12:52:04
可惜就在此时她天命已到
宠物猫咪卿12:52:08
灰飞烟灭
宠物猫咪卿12:52:30
两龙上穷碧落下黄泉,终于搜集齐了她的魂魄
Tea12:53:05
然后跟着她去投胎吗
宠物猫咪卿12:53:18
青龙用自己的金莲给她塑了魂
宠物猫咪卿12:53:47
然后接下了平复神鲲的担子
宠物猫咪卿12:53:53
陪着她去投胎了
宠物猫咪卿12:54:02
赤螭冲破天牢
宠物猫咪卿12:54:15
堕入地府,重回轮回
宠物猫咪卿12:54:49
其实那次大战中还有一段情也很感人
宠物猫咪卿12:54:55
就是偶滴第九个孩子啊
宠物猫咪卿12:55:01
啦啦啦啦
月沉吟 外篇 乱花渐欲迷人眼
章节字数:8033 更新时间:08-10-29 20:19
很久很久以前,在东海一个远离大陆的群岛上……
“哈?”微凉的海风中飞舞着几根银须,宋慎为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人,“丑男?”老眼骤地聚拢杀气,“你竟敢说我家少主是丑男?!”
杀气波及的方向,拉网的岛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是你自己说的啊,松树一样的身高,月亮一样的脸庞,小鸟一样的眼睛,青虫一样的眉毛。”老实人扒了扒乱发,满眼诚恳,“相信我,如果见过丑的这么有特点的人我一定会记住的。”
“你…你…你!”近身咫尺内气息突变,宋老头一个马步窜至那人身前,“我家少主那是肃若青松、清胜水月、眼如丹凤、眉似卧蚕。”
每说一句老实人便在心中勾画一分,末了他眨了眨褐色瞳眸,极认真地开口:“老人家。”
“想起来了?”直面一双满怀期待的大眼。
“你确定你找的是个人吗?”
咫尺之内,狂风冲天起,海涛失颜色。
“爹!”
宋宝林用尽吃奶的力气方才抱住了红眼老宋:“爹,您忘了半年前的教训了么。在星星岛上寻人您也是这样把人吓到,要不是小二想出跳船求生怕是性命不保啊。”
“是啊,爹。”宋小二挺身而出,挡住了老宋堪比十连铳的火眼,“这里到底不是神鲲,您要拽文别人也听不懂呐。”边说边向身后的岛民挥挥手,示意那位惹祸的主快点接话。
可谁知——
“我听得懂啊。”老实人再说老实话,差点让小二抓头发,“我可是岛上神鲲话说得最好的呢。”那人一拍胸脯,露出的刺眼微笑眼见就要点燃老宋这根爆竹,就见他一边比画一边再道,“凤是一种尾巴很长的小鸟,而蚕不就是胖胖肥肥很恶心的青虫么。”
小二缓了缓气,露出早知如此的表情。
“小伙子啊,是老夫误会你了。”老宋收敛了怒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样吧,我再把我家少主的性子跟你说说,这回绝不会弄错了。”
将老实人拉到身边,两人一对眼,在大宝和小二的殷切期待中老宋娓娓道来。
“要说我家少主,真是个性子顶好的少爷啊。”
骗……
骗人!
“这麽多年,老夫从未听他说过一句重话。”
大宝、小二相望一眼,竟无语以对。
那是因为少主懒得说话吧……
“我家少主不仅对人好,但凡有生命的他都温柔以待,像是他七岁那年为了救一只受伤的小鸟,竟不顾自身安危在暴风雨天爬到大树上。”
“哦!真是心地善良啊!”
岛人热切的回应刺激了老宋本就强大唾液腺。
“我们神鲲有句话叫三岁看老,其实应该从他小娃娃时候说起,那时候啊……”
如此,一发不可收拾。
“少主救那只乌雀只是等着乌雀蛋入药。”
“还有那盆金丝菊是因为挡路才被少主踢开,哪里知道原先放的地儿被雷劈了呢。”
兄弟俩翻出陈年旧账,郁闷之情浓到心里,最后只化为一问。
难道这就是爹爹眼中的真实?
“哎~”
同时叹息。
怨不得他们找了一年多还找不到少主了,原来都是“真实”惹的祸啊。
“叔叔。”
稚嫩的童音响起,如清风般吹散了念经般的老声。兄弟俩视线缓缓下移,只见耀眼的阳光下站着一个小人儿,这孩子肤色不似岛上人的黝黑,若不看那双深红色的瞳眸,便是一个活脱脱的神鲲娃娃。
“叔叔是在找人么?”
小二揉了揉眼,这孩子的笑怎么似曾相识。
“是啊。”大宝却没弟弟那般敏感,“小娃儿你见过一个我们这种相貌的男人么,他个儿颇高,让人一眼看去就心生敬畏,是个天人般的大英雄。”
原来这就是哥哥眼中的少主啊。
瞟了一眼兄长,小二补充道:“只要在这个男人身边,就算是大热天都会有身处寒冬的错觉。”
猫儿似的瞳眸忽闪忽闪,小人儿站在那儿将一老两少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没错!这样的眼神分明就是!
小二刚要开口,就听——
“你们是从水月京来的?”
被幸福撞闪了腰,父子三人愣在原地。
“错了?”小人儿瞟了“石雕众”一眼,缓缓转过身去,“一只‘老母鸡’、一块‘壮木头’,还有一只‘笑面虎’,明明和爹爹说的一样啊,怎么会错呢?”
壮木头?
笑面虎?
爹爹?
三人同时回过神,但很显然抓到的重点是一左一右。
丰、梧、雨!
奸险一笑,小二刚要拎住小家伙,就见一个老身如飓风般掠过。
“小…小……小少爷!”哽咽之后是炸耳的疾呼,“老爷,小姐,姑爷,慎为总算没有辜负你们啊!少主终于有后了!”
“爹!快松手!小少爷就快被你闷死了!”
“爹,大哥,你们冷静点!这娃娃再小也有五岁了,怎么可能是少主的种啊!”
而且这眼眉、这神情,分明是“头狼”家的小子么!
…………
微凉的海水层层铺陈,一浪接一浪地冲淡了沙滩上的脚印。三个大人跟在不及他们腰挎的小娃娃身后,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真让人见之不忍。
“哎。”
老头第一百零一次叹息,憨厚的大儿子又一次皱眉。
人?”
…………
烟波如梦画云帆,春染碧水映竹船。
且问波心缘为谁,只道东风弄情澜。
风穿过山岚、掠过静湖,携着淡淡的海味吹进了木窗,为小小的庭院带来了些许清凉。
湿发垂肩,懒懒地躺在竹床上,她一下一下地扇着长睫,就快被这春日的午后熏醉了。
“卿卿。”半梦半醒间,一声熟悉的轻唤。
她张开眼,落入一双弯弯生春的凤眸。乖乖地她坐起身,接过那碗让人看之胆寒闻之作呕的汤药,小心地嗫了一口。
真苦啊,怪不得村里人会误以为这是毒药。
那个,能不能不喝?
嘴角苦的开始抽搐,她心存侥幸地看去,却正对那含怨的瞳仁。这目光如深深幽潭,带着春末的惆怅,看得她移不开眼,看得她的心都开始痛起来。
哎,就像师姐说的,她很没出息地被相公吃得死死的。
摸了摸鼻子,她认命地喝光苦药,再抬首。
“还有?”
又一碗摆在面前。
“修远……”她垮下肩。
“海水凉。”如以往一样,他的话虽少却字字在理。
“我有披冬衣。”她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垂死挣扎着。
“卿卿。”他一瞬不瞬地凝着眼前人,俊逸的长眉微微敛起,“你的身子已经不好了。”
这般痛心的目光看得她微微愣怔。
她原以为自己的身子养养就好,却不想她身上的伤可以痊愈,可他心头的疤痕却难以抹去。
接过药碗,她眼角发热,唇边却微微笑着。
如果能缓解他心中的痛,那苦又算什么呢?
仰首,她一饮而尽。
“修远。”拥卧在竹床上,她埋首在他的衣间,淡淡的草药香让她有些熏熏然,“以后我再不去采珠了。”
她小猫似的咕哝着,轻抚她淡发的手微微一滞。
“卿卿。”
“我知道你不是气我去赶海,我明白的。”
“嗯。”长臂微收,将她带近几分。
却不想,她用力锁住他的腰:“修远,谢谢你。”
“卿卿?”
“谢谢你的等待,谢谢你对我的……”
怀中的人越靠越近,说的话也越来越轻,可他确定听到了那个字,那个他和她都从未说过却无时无刻不流露的字啊。
微微扬起的嘴角泄露了他的好心情,他俯下首,温热的呼吸吹在她颈侧。
“我也是。”
三个字染红了她细白的耳垂,臻首略偏她枕着他的心跳,斑驳的竹影透过画窗映在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
窗前细语,画里行云,
深山幽庭,有琴清鸣。
听,知音。
温热的液体浸染了他的衣襟。
“卿卿?”他心慌地要坐起。
“修远,这一切都是真实么?”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眼中染抹疼惜,他将她抱紧:“自然是真的。”
怀中压抑的抽泣变成轻轻的呜咽,衣襟上的泪痕转瞬泛滥。
他知道,他的妻很少流泪。多少次在夜里她被梦魇纠缠着,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幼年的遭遇,即便眼角微湿,她却始终噙着那滴泪不让落下。
而今,她终于不再忍了。
哭吧,卿卿,将他的泪也一便哭出来吧。
许久许久,那样深刻的水渍映在他灰色的前襟上,着成了如此醇厚的墨色。
“好些了么?”轻拭她颊上的冰凉,他轻问。
“嗯。”鼻音重重,她蹭了蹭复而改口,“哎,没。”
“嗯?”
“我是在想我究竟喜欢什么呢?”感觉到身边男人的不满,她连忙补充,“我是说兴趣,不是人。”
“嗯。”一家之主稍稍宽心。
“修远喜欢研究医术,所以可以浑然忘我地呆在山中。”
凤眸带笑地看着她。
“哎,我这不是吃醋。”
话出口,一家之主笑得更深。
“好吧,我承认是有一点点,只是一点点。”某人转过身,微红的耳垂泄露了她的羞涩,“至高至远明月,至亲至疏夫妻,这话虽有些任性却有几分道理。修远有修远的爱好,我也该有我的天地,这样彼此距离却又互相吸引,如此才好。”
“嗯。”
若只会寄生在他的羽翼下,那便不是他的妻了。
“少时练武是为了家人,后来为官也是为了家人,这两样我虽学着做着却都是勉强为之。”她转身望着他,眼中满是疑惑,“我的兴趣究竟是什么呢?织网?不是……拾贝?也不是……教书?”她细数着这一年多尝试过的事务,每说一样便否决一样,“哎,都不是呢。”挫败地叹息。
“那就接着试。”
“嗯?”她微敛神。
“我会陪着你一直找下去。”他心怜地吻着她的眼角、眉梢,“若岛上没有就出海去寻,总有一天卿卿会发现自己的天地。”
她会哭会笑,会不满自己缺乏爱好,如此生动便不是梦了,不是梦了。
他吻的那么小心,好像稍稍用力她便会破碎似的,这样的吻吻得她都心痛起来。
“修远……”
“卿卿,陪我到老可好?”
感觉到他的微颤,她翻身坐起,望着身下那满是希冀的凤眸,泪水滑眶而出。
“好。”用尽全力地吻上,“好……”
风轻轻吹过,在叶上化为绮丽絮语,静庭内春色愈浓。
突然——
“少主!”
声到人到,一个大脚院门被踢开。几乎是同时,竹床上的男人瞬间将老婆裹得密不透风。
尴尬,还有就是——
如果他宋慎为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刚才那惊心一瞥他看到……被压倒的是…是…是少主?不、不、不,一定是他老眼昏花了,对!一定是他老眼昏花了!
小二说的对啊,做人不能太冲动。这下好了,他一个冲动踢坏了少主家的木门,正巧打断了少主的“冲动”……
“爹,大哥,我们被那个小鬼陷害了。”小二冷静地总结发言,“还有就是。”他吞了口口水,颤颤地看向传说中吃软饭的某人。
“少主他很、生、气。”
…………
月黑风高杀人夜,人不杀我我就人。
看着在主屋外犹豫半天还是不敢动手敲门的老爹,大宝迷惑了:“小二,你说爹这是去干嘛?”
“送死。”
“的确,少主的气还没消。”大宝叹了声,低头看清弟弟的举动,又迷惑了,“小二,你磨刀做什么?”
“杀人。”
“啥?”
举起蹭亮的马刀,小二笑得狰狞:“在被少主冻死前拉个垫背的。”
趴在窗台上,大宝惊呼:“哎,早上的那个小娃儿!”
“哪儿?”马刀立起。
哼,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叔叔。”
小二有些僵硬,这声音好像就在身后。
“叔叔看到我家小四了么?”
哈?还有一个?
……进去、不进去、进去、不进去、进去。
数完最后一段竹节,老宋认命地垂下头。还是进去吧,跟少主认个错,说清楚他是因为被两个儿子挤在前面,他才很不幸地看到了少夫人的一条玉臂。
玉…玉臂啊。
他抬头看了看月亮,随后找到比刚才那根更长的竹子,开始数竹节大业。
进去、不进去、进去、不进去……
“娘娘。”
“……进去、不进去,不进去?”
“娘娘。”
嗯?
老头垂下脸,只见一个不及膝盖的小奶娃正可怜兮兮地绕着主屋转。
“谁家的小娃娃?”老头蹲下身,“还是个带把的。”
“娘娘。”奶娃娃眨了眨眼,琥珀色的瞳眸蒙上一层水雾,让人好不心疼。
老头顺着小娃的目光看去,那不是少夫人的倩影么:“那个,娘娘?”
“嗯。”小脸严肃,狠狠点头。
噌地一下,心头爆出火花。嘴角激动地颤啊颤,老头半跪在地,猫着身子平视小娃:“她,你的娘娘?”他指着窗上的两个影子,“他,你的爹爹?”
“嗯!娘娘!”
火花啊烧啊烧,最终成为心头热腾腾的一把火,老头宝似的将小奶娃抱起。啥犹豫,啥竹节,有这样做父母的么!把他家小主子当羊一样放养山林,小主子你别怕,少主就算再冷面,今天老宋都要帮你出了这口气!
说是迟那时快,抱小孩的老头正义凛然,一个大脚就将主屋的门踢开。
满腹教训还没说出口,就听身后一个惊喜的娃娃声:“小四?!”
气焰灭了一半,老头回过身,这不是早上的那个小娃娃么。
听他这语气是在叫他家小主子?不是他说的,少主和少夫人书都读了不少,怎么给小主子起了这么一个名儿?
小四不行,太没气势,最差也得叫个治国、平天下么。
“哎,小四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废话,这是他的家,不回这儿难道住山里?
老头紧张兮兮地抱住奶娃。
“笑儿,咦?宋叔你怎么抱着小四?”门内响起轻柔柔的女声。
对,对,对,还有正事没办,老宋一肃目,回身就要开讲。
“小四是来找姑姑的么?”女声轻柔柔地直击老头面门。
啥?他没听清,嗯,一定是没听清。
没听清不打紧,这厢女主人又说了:“小四是想和姑姑睡么?”
姑姑…姑姑…姑姑……
这两个字像魔咒一般在老头耳边回旋。
“不麻烦姑姑了。”察觉到姑丈的不满,笑儿伸手将弟弟抱下,“天晚了,我先带小四回去,明儿再来看姑姑和姑丈。”
“嗯。”男主人搂着老婆点了点头。
“谢谢宋爷爷了。”笑儿牵着小四向老宋鞠了个躬,随后快要出院门时,他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回身,脸上挂着纯真的笑,“啊,忘记告诉宋爷爷了,我家小四才一岁,唯一会说的话就是‘娘娘’。”
咚的一声,老宋直挺挺地倒地。
月光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被拉的老长。
“报仇不狠非孩子,小四你记住了么?”
“娘娘。”
这……
就是所谓的真实。
月沉吟 外篇 百丈潮头定风波
章节字数:5132 更新时间:08-10-29 20:17
风有些厉,欲雨的山头泛出一丝黛青。
“大帅!”手持军旗的哨兵大步疾行,于马下跪膝,“禀大帅,前方百里即为乐水。”
卧蚕眼微虚,北梁柳氏宗主、三国伐青总帅柳寻鹤望着山雨欲来的前方紧皱双眉:“荆雍两军可至?”
自定乾四年春末的那场战争后雍厉王殒,残兵败将拥护着没落王室一路北逃,同定乾三年偏安一隅的荆王一般,苟延残喘在梁王的庇佑下。因为战国季世,因此又称后荆、后梁。
“回大帅,两军还在路上。”
“不是定在今日寅时二刻到达各自战点么?”
副将看着容颜微青的主帅,轻声道:“两军来使说秋雨时至,不想误了日期。”
仰天闭目,柳寻鹤重重叹息。
“大帅,只是晚了一两个时辰,或许……”
“或许?”一声重哼,几许唏嘘,“你当韩月杀是何人?”
一朵乌云掠过头顶,瞬时,风声鹤唳。
千里之外,云都——
“兵贵神速啊~”明黄|色的衣袖抚过纸上山河,不带一丝烟云,“六幺。”
“奴才在。”
“什么时辰了?”
“回王上的话,刚过卯时初刻。”
“哼~”桃花目微掀,带着难以言传的兴味,“十万战百万,孰胜。”
句是问句,却不带一丝疑虑,听得几位肱骨之臣嘴角微扬。
“三国联军虽号百万,可荆雍不过是些临时拼凑的老弱残兵。对韩将军和雷将军来说,真正可称上敌手的只有梁国那四十万北府兵。”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肩任左右两相之职的聿宁。
“梁国卧北而居,这些年积蓄了不少兵力。北府将士多为良家子,大帅又是慕城柳氏,这一仗取之恐不易。”御史洛寅秉承一贯的作风,谨慎说道。
“梁王虽是满口仁义道德,此番却甚为狡猾。战书递至我国的次日联军就已出现在乐水之西,分明是早已行军,如此韩将军和雷将军只得以十万精兵先去应战。”新任司马路温难掩愤恨,“那梁王就只会耍心机。”
“耍心机么?”桃花目微挑,凌翼然斜眼看向后宫方向,“自三年前刘洵(梁王)就开始了啊~”
此刻,景明宫里一派戚戚。
“王上当真不见?”含泪看着一列摆放的白绫、毒酒、短匕,三年前风光嫁来的梁王亲妹容妃刘真颤道。
青宫的执刑太监看也不看,只拖长了语调:“这三样若娘娘还不择一,奴才怕是要替娘娘选了。”
“王兄虽让本宫……可本宫却从未…从未……”红唇抖了抖,容妃捂着脸哀哀低泣,“王上……真儿是爱您的啊……”
“娘娘—”
“这三年…这三年…都是假的么?”锦袖上,泪如雨。
“娘娘—”声声催命。
“你的心竟这么狠、这么狠、这么狠……”容妃轻轻地重复着,渐渐变为切齿之音,“难道都是虚情假意么?”扑到窗边,她冲着远处怒吼,“你的心里就只有那个死人么!”
“来人啊。”
拂尘一挥。
“送娘娘上路。”
…………
暴雨连天迷蒙了视线,山林中柳寻鹤立马环顾,身边的将士也是同样行动。
原以为韩月杀和雷厉风会分兵作战,可没曾想他二人竟汇至此处,趁着这场秋雨来个水淹三军。而他的北府兵不善水战,这一淹便士气全无。
“大帅!”探路兵踩着泥水踉跄跑来。
柳寻鹤驱马下坡:“快说。”
“荆雍两军早在三个时辰前就已全军覆没。”
“什么?”柳寻鹤怔怔跌坐马上。
也就是说在上一次传令后两军就遭遇了强敌?
横马立于崖上,柳寻鹤看着山下自水陆两面攻来的青军不禁蹙眉。
荆雍两军实力虽不济,可总有几十万兵力,不是几千先锋军就可以牵制的,更何况是屠尽?
山下,青国骑兵举起长刀朝四处逃窜的北府兵头上抡去,满耳尽是刀入血肉的嗤嗤声。丢盔弃甲的北府兵有的手脚并用爬向山丘,有的竟慌不择路跑向乐水。而等待他们的不是韩家军的马蹄,就是雷厉风的箭雨。
恰是马踏黄潦起洪波,苦雨如悬隔战船。
“原来如此。”柳寻鹤恍然大悟。
“大帅?”
“传我帅令,三军入山!”
此次三国联军早在战书送到青国前一个月就已秘密上路,按理说三国提前到乐水阵乐,应该是以逸待劳,可没想被青军打了个措手不及。而想以十万战百万,只有快是远远不够的,还有便是不可分兵啊。
卧蚕眼微眯。
是了,荆雍两军就是被山下这十万众所灭。凡事皆有两面,而兵贵神速的另一面就是疲乏。若抓住这点,胜负就在反掌之间。
他唤来副将补充道:“待三军汇集,不做休整即刻反攻。”
是时北府兵如蚁进山,在军旗的挥动下秩序井然。奇的是青国骑兵并未纵马追敌,而是退到了乐水边。
抬眼看着如漏勺般的天空,柳寻鹤不禁轻笑:“这场雨虽围了我军,却也灭了青军火铳,我军要胜定要将此战绝于初霁前呐。”
突地左右随侍举臂惊呼:“大帅你看!”
顺着那方向再看去,只见战船及岸,自甲板上急急而下的百辆战车沿着血色水岸摆成半圆形的阵势。这车阵两头枕河,形如弯月,每车之上坐有七人,远远看去并无异常之处。
山上梁军皆疑:“这是何阵?”
是何阵?
阵前拍马而上一名金甲将军,成线的雨丝顺着他左颊的刀疤缓缓流下。战盔下星眸微敛,两手弯弓搭箭,那雪白的翎羽直指山顶。
顶风拉弓想要射上百丈高山,真是笑话!
梁军的嗤笑声未及发出,就见战车上雨布已落露出千张大弩。山上惊心方起,山下翎羽已至。
“放!”
将军一喝,车上兵挥铁锤,击打驽上长矛,霎时万矛齐发。
柳寻鹤这才明白,那白羽之的原不在于人,而在于方向。
雨中哀声遍野,想要趁势俯冲的北府兵哪还敢下山,不顾旗令转而向山顶奔去。
水边,韩月杀持弓立马,眼中尽是肃杀之色。
“此阵名为‘缺月’。”
薄唇轻轻道。
…………
天色渐晚,廊外的宫灯一盏接一盏星星点燃。太极殿里君王酣睡榻上,手边一本蓝皮旧书,上题《年丝染文集》。
“王上。”
榻上的人翻了个身。
看了看窗外微黛的天空,六幺小声再唤:“王上,该用膳了。”
好看的眉不悦皱起:“几时了?”
“回王上的话,已经酉时了。”
黑滑的长发散落在肩头,凌翼然懒懒地靠在榻上,瞳仁微漾:“梦里分明是成原……”修长的指来回抚摸着那本书,似珍宝一般,“红楼别夜春风度,霏微晓露润薜萝。”他轻轻念道,语调绵长而低沉,“五年后给你一个再无战火的八月初八。”
灯影下六幺弓着身,眼角隐隐发涩。
静默如夜色般弥漫在太极殿里,不知过了多久榻上的人才又开口:“交战几日了?”
吸了吸鼻,六幺嗡声回道:“回王上的话,三日了。”
“哦?”凌翼然恢复了惯有的口吻,“孤的百万大军也该到了。”坐在榻沿,凌翼然微挑美目,举止一如以往的恣意狂傲。
“兵贵神速,千里袭人。重兵其后,意在天下。”
…………
伴着惊天动地的炮声柳寻鹤跌落马下,再举目,只见那泛着寒光的枪筒。
周围再无亲兵,已是穷途末路。
“被半于自己的兵力围了三天,是我无能啊。”他叹了声,闭上眼,“杀吧。”
半晌不听枪响,他不解地睁眸,一方丝帕落入怀中。
眼中满是柔情,他抚着帕上绣纹低低喃道:“梨雪……”
“我家娘子已不叫梨雪。”
闻言,柳寻鹤猛然抬头,阳光下那汉子高高立着,黑色的眼眸定定睨下。
“雷厉风?”
“是。”
柳寻鹤自嘲地笑开:“战前我便想与你一战,却没想是这样的结局。”
“我家娘子想到了。”
“她?”柳寻鹤瞪大眼。
“她说那几年谢谢你的照顾,要我最后给你留有尊严。”
“呵呵……”柳寻鹤慢慢站起,“原来在她眼中我注定失败。”
“是她不愿我失败。”
“其实在娶了秋氏姐妹后我就后悔了。”柳寻鹤垂眸轻叹。
“从始至终我雷厉风想娶的只有她。”
闻言柳寻鹤微怔,半晌他闭上眼:“我终是输了。”
金石如泣,雷厉风抽出腰间宝刀:“你的尸首我会给送回慕城。”
“好好待她。”
手起,刀落。
《战国记•;季世末年》云:
定乾五年八月初八,韩月箫斩梁缪王于北海之滨,至此战国终结,天下大定。
至十月,百官长叩请上称帝,上固辞不受,遂招月箫进宫密议。
“竹肃可知,孤为何不愿称帝?”
“臣愚钝。”
“帝者唯一也,强敌不灭何以称帝?”微挑的美目幽幽视下,轻扬的语调带着试探,“你道定侯真死了么?”
御下长身未动,韩月杀语音平平:“主上若不信臣,可问那日目睹全程的韩家军。”
他当然问过,可虽有数万人证,他还是不信。
“竹肃不觉得那孤蒲崖,定侯坠得蹊跷么?”凌翼然灼灼看着,不放过月箫脸上的分毫神情。
“大军来前,臣确与定侯言语。”
“哦?没想到竹肃非但战法了得,催命的功夫也是一等一~”
片言逼死定侯?凌翼然摆明了不信。
“臣只是说。”星眸含痛,韩月箫一改避讳定视上座,“卿卿已经死了。”
语出,座上那人面目陡然寒青。
“卿卿已经死了。”
这话说给谁听?
“住口。”
“卿卿已经死了。”
“住口!”凌翼然已是切齿低吼。
“臣知主上是想以自身诱敌,而后生擒定侯辱而杀之。”面对怒火,月箫挺身跪立,“王上可曾想过此计若成,卿卿泉下有知定会恨你入骨。”
“孤就是想让她恨。”十指紧扣龙椅,凌翼然眼波如烟,“恨得越深,越好。”
“即便恨到生生世世与君绝?”
凌翼然闻言愣怔。
生生世世与君绝……
见座上怒容微霁,月箫叩首道:“不愿亡妹饮恨,这不过是臣的私心罢了。主上若还不信,可再查那水月京。”
“哼。”凌翼然微微敛神。
年前他有意放那宋氏父子离开,没想半年期三人却跳海殉主了。
看来定侯是真的死了,那她岂不是也……
念及此,心痛便深了几分。
“主上。”
“嗯?”他皱着眉,答得漫不经心。
“臣有一事呈请主上。”
“这可新鲜,竹肃要讨赏?”
“犬子韩风彦已到学龄,请主上准犬儿入学南山书院。”
“南山书院?”凌翼然冷冷虚眸,“蛟城韩氏还想弃武从文不成?”
“臣叩请主上。”
压抑的静默游走在殿内,半晌凌翼然轻轻笑开:“既然是她要的,孤就答应你。”
“谢主上隆恩。”
倦极闭目,凌翼然挥挥衣袖:“竹肃你出去叫众卿别跪了,孤称帝便是。”
“主上圣明。”
她要的从来就没有他,如此,他手握的又是谁家天下?
…………
竹林深处,青岚渐起。一名女子坐于石上,刀工青涩却又很是认真地雕着木版。
“卿卿。”
她抬头望去,那人却在林深处。
“快下雨了,我来接你。”这男声质入清泉,带着沁人心脾的美感。
“怪不得石头上一直湿湿的。”她站起身,向那人走去,“你瞧我今天可有进步?”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块雕版,脑筋飞速转动。
“修远看得出我雕的是何物?”
看着眼前满是期盼的小脸,他虽是百看不得其解,却装出很笃定的样子:“山笋。”
“啊,我果然有长进了。”
竟然中了……
暗舒一口气,他接过那块雕版。
一定要赶在卿卿再问前告诉其他人,免得她再受打击,毕竟是她好容易才找到的喜好。
忽地身边人一个踉跄,他出手将人紧紧抱住,心头惴惴久不能平。
“修远,我能站住。”
耳边响起轻轻的嗔怨,他垂眸细细地望着他的妻:“卿卿还没发现么?”
“哎?”
他目若春水地瞟向她的小腹。
“发现什么?”没发现他的异样,她依旧不解。
弯弯生春的凤眸荡着、漾着,偏冷的唇线泛起笑痕。
“回家。”
揽着他的妻,夜景阑向着水墨诗意处走去。
月沉吟 外篇 遥山云起夜雨迟
章节字数:5602 更新时间:08-10-29 20:20
那天浓云压低了海面,水天如墨紧紧相连,在风云辗转了许久之后,一场迟到的雨终于在夜里落下。
“于是便有了迟迟。”
一大一小两双凤眼互相望着,半晌甜软的童音响起:“没有金光万丈,乌云里飞出祥云一朵?”
偏冷的唇线隐隐一抽:“你宋爷爷的话不可信。”
她还没说呢,爹爹就猜中这话谁说的了。“爹爹好厉害!”迟迟不禁瞪大了眼。
抿唇一笑,夜景阑牵着迟迟向园中走去。
“爹爹。”
“嗯。”
“听宋大叔说,爹爹以前住的地方比家里大上百倍。”茵茵春草间蝶儿翩飞,不时栖息在迟迟发辫的香花上,“那样的地方,爹爹为什么不要了呢?”迟迟好奇仰首,眼眉飞飞犹如丹凤。
“因为没有你娘。”
这声音低低沉沉地流入她小小的耳道,如三月的春水般,如此内敛带着难以言道的温柔。听得她心头乍暖,隐约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哎,这次怀的还是个小子。”活泼的女声将她从懵懂间唤醒。
再看去,只见树后的凉亭里坐着二人,出声的那人腹部微隆,神情怨恨地啃着一颗杏子。
“儿女都一样,师姐你恼什么。”
树荫掩住了那人却掩不住那声,迟迟微微仰首,但看那澄莹似水的凤眸心头又明白了几分。
“恼什么?恼没有女儿啊!想当年生了小雅和小颂之后,师兄就跟我说事不过三下一个肯定是女儿,可是呢?四五六全是小子!”
亭中似有异响,一道弧线后,一颗被啃干净的杏核滚到她的小脚边。
舅母好像很生气啊,迟迟无声抬望。
“卿卿。”愤怒的声音转瞬压低,带点讨好的味道,“等生完了这个,你把妹夫给你配的药给我几份。”
“师兄那……”
“你别管他,都七个了,我没找他退货就算不错了!还生?”顿了一下,她再道,“倒是你们,真打算只要迟迟一个?”
“一个就够了。”
“也是,生迟迟那次你可没少给人惊吓,那场雨憋了两天两夜几乎都让人绝望了。当时,妹夫他……”女声欲言又止。
娃娃抬头看向自家爹爹,未曾见过的忧虑自他的眼中轻轻流过。
“我知道他痛的并不比我少,所以他说不生便不生了,他说喝药我便喝药。我答应了他陪他到老,绝不早他一步上那奈何桥。”
闻言,手上的劲兀地加重,感觉到自家爹爹的心情,迟迟轻轻回握。园中美好的气氛还在流转,就听中气十足的女声复又响起。
“卿卿!你吃这杏子了?”
“怎么?”声音有些无辜。
“你、你、你不是怕酸么!”
“哎?”
只眨眼的功夫,迟迟就被带进了亭里。
“妹夫你快给她看看!”
舅母慌也就算了,连爹也一脸紧张。迟迟不明所以地走到娘亲身边,拿起杏子就尝:“好酸!”小脸皱在一起。
“酸么?”月下舔了舔唇,忽地愣住,“难道是……”
收起搭脉的指,夜景阑含忧对望。
“那啥,卿卿你那个药就不要给我了。”捧着酸杏,小鸟叹了声,“哎,这年头男人都靠不住,靠不住啊。”
亭中三个大人神色各异,看得她好生不解。
酸杏的威力竟这般大?
几个月后,她才知道这酸杏的威力真是大的惊人,大到一下子吹鼓了娘的肚子。
“妹妹就在这里么?”凤眼亮晶晶,她好奇地摸着。
“迟迟,是弟弟。”小鸟笑着提醒。
“可爹爹说是妹妹啊。”
“是弟弟,酸儿辣女,舅母我经验丰富绝不会错!”
“不对呀。”迟迟爬上竹榻,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娘亲,“笑哥哥说小娃娃都是爹爹亲手放进娘肚子里的,所以爹说是妹妹就是妹妹。”
“那小子!”某人的娘恨恨磨牙,“迟迟你以后离他远点,舅母实在不愿自己的命运重复在你身上啊~”
“娘……”不明白舅母为何激动,迟迟缩进娘亲的怀抱。
“那迟迟是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纤指穿过她的发,摸得她好舒服:“迟迟只要娘。”小脸贴在圆圆的肚子上,“只要是娘生的,就算是颗酸果儿也好。”
“傻孩子。”娘亲笑得轻轻柔柔,她枕在又香又软的怀抱中舒服得好想睡。
昨天她学了个字,一点一竖一横折,房子下面养小猪(豕)。
娘说,这是个家字
娘还说,爹爹出海卖药材是为了养家,是为了给娘、迟迟还有妹妹盖房子养小猪。
几个月前她还不太明白,爹爹为何要放弃那么华美的大房子而独独只爱这所静园呢。而今她懂了,因为这是家啊,因为这里有她、有妹妹,最重要的还有娘啊。
“娘…”她猫咪似的咕哝着,“迟迟好想爹爹啊。”
“嗯,娘也想着他。”这声音温暖得可口,如软软的绵糖一般,回味在心里真是说不出的甜蜜。
“娘…”
“嗯。”
“明天爹爹、舅舅、笑哥哥、宋爷爷、宋大叔、宋二叔还有云游的太爷爷就都回来了吧,迟迟一直数着日子呢……过年了…可是一个都不能少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已近乎梦呓。
“等迟迟醒来,他们就都回来了,一个都不会少的。”
嗯,不仅不会少,而且还会多两个呢。舅母的小七,还有迟迟的妹妹,真好,真好啊。好到她都不想睡,只想时时醒着……
小手掩了个哈气,看来周公爷爷又要找她下棋了。反正她的棋艺不好,一会会就会输掉了。
待醒来,待醒来……
待醒来,她依旧在娘亲的怀里。揉揉眼却发现不是她眼花,周围的景物的确在倒移。
“娘?”四周黑黢黢的,她看不见娘的脸。
“迟迟不怕,很快就到了。”
娘声音里的异样她听得出来,也因此她没再问下去,只安静地窝在娘的怀里默默地数着数字。
一、二、三……
她从未觉得数到一百是那么的漫长,从未觉得海风是这么的寒冷,也从未觉得娘的怀抱如此温暖。
“迟迟,到了。”
原来在她胡思乱想的功夫,她们已经到了山顶,不知道娘走的是那条路。
她怯怯地跟在娘的身后,警惕地看向山下。只见黑夜里燃起一丛丛火花,高大的水寨门在火星中轰然倒下,到处都是熟悉的哭喊声。
“娘……”她好害怕。
“姑姑!”
“姑姑!”
来的是二哥哥和三哥哥,舅母呢?
“小雅,小颂,你娘呢?”娘代她问出了这句话。
“娘在树林里怕是要生了。”
二哥哥的脸上满是烟尘,三哥哥的手上还沾着血迹。
“在上山的路上碰到几个海匪,娘和他们打了起来结果就……”
“小雅,你快去山下找个接生婆来。小颂,你带着迟迟退到林子里,照顾好弟弟妹妹还有你娘。”
“那姑姑呢?”
“娘!”她拽紧娘亲的衣袖。
“迟迟乖,听娘的话先进林子,待会娘就过去。”
她抓紧抚在脸上的柔荑难得耍起了脾气:“不,迟迟要和娘一起。”
“原来躲在这儿啊!”粗鲁的笑声带着歹意,转眼山路就被火把照的通亮,“哟,都是女人和孩子,哥儿几个要走运了!”
说着,十几个海匪便围了过来。
“小颂,小雅。”娘压低了声音,语中有着让人信服的力量。
“明白了,姑姑。”
被三哥哥抱了去,这一次她没有挣扎,因为她知道娘已下定了决心。
“这大肚子女人长得真俊啊。”海匪们举着火把向娘照去,“待会一个个来,可不能那么快玩儿死了啊。”
淫笑声伴着血腥恶臭,让她好想作呕。
“美人儿只要你听话,哥哥们可以放这几个孩子一条生路。”毛绒绒的脏手见势就向娘的胸口袭去,她正要怒叫就见一道银光自娘的袖口划出。
“走!”
寒光照亮了她的眼,而她眼中的绝不是一个随遇而安的平凡妇人。流畅的剑气似雪如练,销魂的剑音清亮入云,看得她目不转睛。
“好厉害!”
不知何时她已被抱进树林,身边三哥和四哥皆是够首看着,稚气的脸上满是崇拜。
“以往没见过姑姑用剑,却不知是这般厉害。”
“你们不知道的还多着呢。”舅母苍白着脸倚坐在树下,“她啊,一身的秘密。”
秘密?
望着那剑气如虹处,纯真的瞳眸微漾。
这就是,她的娘啊。
…………
若是知道不平凡的后果,她倒是希望娘还是平凡些好。
小手撩开布帘,迟迟悄声走进。
颀长的身影守在床边,爹爹已经不要命地为娘输了一夜真气。
“娘。”她轻手轻脚地爬到床上,伏在枕头边耳语,“醒醒吧娘,爹爹都回来了。”
事后她才知道,那些人是有名的海匪,因被驱逐出神鲲所以才跑到了东海来,趁着岛上男人出海的机会想要洗劫他们这个岛。
那一夜,山下的女人和孩子们多数被掳。而他们一家非但一个没少,反倒多了一个新生命,虽然病弱可早产的小七终究还是活了下来。
只是,娘却睡着了。
“娘,别睡了。”她双目含雾却始终不让泪落下,轻轻地,小脸靠在隆起的肚子上,“妹妹,你叫娘别睡了好不好。”
“迟迟,别吵着你娘。”
“可是……”她望向暗影处,下巴上青须已生,爹爹的双唇白的可怕。
“你娘只是太累了。”细长的凤眸里含着几分期许,仿佛下一刻娘便会睁开眼似的,“你娘既答应爹爹便不会食言。”
“嗯,娘说了一个都不能少。”
三个月后……
“家,一点一竖一横折,房子下面养小猪(豕)。”迟迟抬起眼,满目烂漫春色,“娘,你看可对。”
“嗯,写得真好。”
她望着脸上已有粉晕的娘,眼角像吃了酸果般。
真好,娘醒了真好。
“娘,娘。”她腻在香软的怀里一声声叫着,“娘教我写弟弟的名字吧。”
是了,半个月前她有了一个亲弟弟,和她一样的姗姗来迟,痛了娘两天两夜。
“天水拢聚谓之‘云’,青岚直上谓之‘起’。”
支手托腮,迟迟看着沙盘上的两个字忽问道:“慢慢呢,怎么写?”
“慢慢?”月下不解。
“爹说弟弟来得比迟迟还要慢,所以小名叫慢慢。”
“哦?”月下一脸兴味。
“舅舅说,女儿也就算了,小子的话可要‘好好’教养。”
“那是怎么个‘好’法呢?”
“爹爹不告诉我,舅舅不告诉我,连笑哥哥和其他哥哥也不告诉我。”戳了戳摇篮里熟睡的小脸,迟迟一脸担忧,“娘你没见着,说这话时他们的脸上有多狰狞呢。”
“男人们的怪趣味,对了迟迟,你爹呢?”
“啊,爹啊……”凤眼忽闪忽闪,左右逃避着,“那个时候差不多了,我和四哥还有五弟去拾贝了!娘您先躺着,待会太爷爷就来给您输气了!”
“哎,慢点跑!”望着远去的小人儿,月下微微敛眉,“家里只有师傅在坐镇么?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夜幕沉沉,小人坐在海边,抱膝望着清辉如水的月下。半晌,一艘木船悄声舶来,十几个人影自船上跳下。
站起身,她飞似的向岸边跑去。
宋大叔、宋二叔、舅舅、笑哥哥……
就着月色她一个个点着,染血的男人们自海中走来。
还有爹爹!
她心安地垂下肩。
还好,一个都没有少。
“迟迟?”走在前面的笑儿率先看见她,“你怎么来了?”
“接你们来了。”她弯起眼眉,“宋二叔你别藏了,我都看见了。”
“小小姐……”宋老二有些尴尬地将大刀从衣服里取出,“满月之日海中练刀,功力可大涨三成啊!”
“二叔您别扯了,迟迟知道你们是去杀海贼了。”
咚地一声,大刀落水,大人们不可置信地看着半人高的女娃娃,巴掌大的小脸上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
“叔叔伯伯们快些回去吧,再晚阿婶们可要怀疑了。”
“哦。”男人们纷纷照做。
上前牵住女儿,夜景阑这才发现迟迟的小手有些冰凉有些颤抖,可她脸上却依旧带着笑。
“爹,我跟娘说你和舅舅下棋去了。”
“迟迟做的很好。”俯身将她抱起,夜景阑向着山中走去。
“爹,今天娘吃了好几碗饭,精神好了很多呢。”
“你娘的身子会越来越好。”
“嗯,嗯。”
颈项滑下一串热液,夜景阑抱着呜咽的女儿,不知不觉已走到静园。
“迟迟不想总躲在娘的身后。”从他身上滑下,迟迟抬手仰望,红肿的凤眼满是坚定,“请爹教迟迟武功。”
眼含欣慰,夜景阑微微颔首。
“谢谢爹!”情不自禁地她叫大了声,不想却惊动了耳力颇好的某人……。
“哇!”
震天动地的啼哭将月亮吓进了云里,夜景阑皱着眉向主屋走去。
“修远,你回来了。”
微弱的烛光点亮。
“对不起,和梧雨兄下棋到现在,我回来晚了。”
窗上,长身微曲将小奶娃抱起。
“把孩子给我吧。”床上的人伸出手。
“睡吧卿卿,今晚我来看他。”修长的人影来回走着,不住地抖着怀中啼哭的婴孩。
女子低头轻笑:“慢慢他饿了。”
长影微滞,而后走到床边。窗内,女子悉悉索索地解衣,婴孩的啼哭声戛然而止。
“卿卿,你辛苦了。”
“嗯,一点也不苦。”
窗上两道剪影倚偎在一起,如那意蕴悠悠的画卷,镌刻在迟迟的心底。
家,
一点一竖一横折,
房子下面养小猪。
养了小猪给谁吃?
给爹给娘给弟弟。
她微笑着,将静园的门轻轻合起。
·奈何惹尘埃 ·谁的天下 ·笑天下 ·无敌贵妃 ·盛世菊香 ·倾城の殇
·微尘栈 ·泪瞳 ·状元红 ·穿越定情缘:心弦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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