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眼里马上露出了一股凶光:“去了,你就知道了。”
华崽心里想:不做亏心事,就不怕夜半鬼敲门。
他被领进了一间,写着审讯室招牌的房内。
审讯他的是那位所长的同事。他一面示意华崽在对面的那张办公椅上坐下,一面从抽屉里拿出了纸和笔,假惺惺还在上面写了几笔。
“最近,你从什么地方回来?”
“广东。”
“在广东,有没有参加什么非法组织?”
“没有。”
“譬如,像什么黑社会帮派?”
“没有。”
“那……有没有参加走私贩私?”
“没有。”
华崽感到对方问得很荒唐,但又不知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一直在心里感叹着,在这个缺乏法制的社会里,做一个权无势的百姓难。
但对方,还是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继续在问。
一个小时过去了,第二个小时又过去了。华崽被问得疲倦的极不耐烦。他觉得,他的人生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真想喊出:他心里的那股愤愤不平的声音!可是,在这个山沟沟里,有谁会跟他讲人权?他知道——在这里:权就是法。
审讯他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最后被换上的,还是那个所长的同事。
他问着问着,问到了:“这些年,你有没有赌博,嫖娼行为?”
“没有。”
“你再好好想想。”
“没有,是没有。我一共才回来几天。”
“不对吧?你再好好想想。”对方提示他:“你是几点钟到向阳乡的?然后又在乡里做了些什么?”
“我是9点钟到乡里的,先去生资门市部买了化肥,然后再去百货店买了台彩电。”
“再后来呢?”
“再后来,是到娱乐厅打康乐球。”
“对,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向我们反映,你在跟一个人赌博,是吗?”
“是,是对方叫我来的。”华崽本想申辩,但他很快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被请进来。
“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赌博,是一种破坏治安的犯罪行为。按照处罚条例:罚款2000元。如不接受罚款,后果自负……”
原来,对方是冲着他的钱来的,他只好装出寒酸的样子说:“警官,我没带那么多钱。”
“那你带了多少?”
“最多只有500元。”
“只有500元?你等等。”对方说着,转到了隔壁的办公室,去向徐所长请示。请示的结果是:“不行,最少也得要罚800元。”
华崽连忙说:“行行行,我去同伴那里再借300元。”
对方在办公室商量了一阵后,才跟着华崽去他的同伴处借钱。不巧的是,西瓜与同伴的驾驶员,一起把兜里的现金全凑给华崽,也只有750元。
华崽虽在外发迹,但街上的人认识他的很少。最后只好由开手拖的山伢子出面,去一家修理铺借得了那最后的50块钱,这件事才算作罢。
华崽自认倒霉。但也为这件事摇头。他知道:在这里,所谓的法律,只是当权者随口说说的。
五月,新Сhā的秧苗返青了,老表们都在自家的稻田里施肥、耘禾。
华崽请了几个弟兄在自家的稻田里做活,自己便跑到塘坝上钓鱼去了。说心里话,他也是难得清闲。
在大畈上,大老表遇见了老队长,便向他祝福说:“有个发财的儿子,这田地可以不用种了。”
老队长怒气冲冲地回答:“赚了几个臭钱,死了半个儿子!你看他成天还要干活吗?凡事开口闭口就是请人。”
“有钱请人还不好?”
“是好,有了钱,自己就做寄生虫了!”
说到华崽,他自然也有一些自己的打算,但那都是今后的事。回家以后,他有个嗜好,那就是花钱买热闹。他喜欢宴请乡邻,还喜欢听他们对他说一些恭维话,喜欢看着这些纯朴的乡里人,在他面前做出种种唯唯诺诺的样子。
但老队长从不在儿子的宴席上露面。他很看不惯儿子的铺张。他认为:他是新的贵族;是骑压穷人头上的剥削者;是典型的资产阶级。因此,他对他有一种嫉恨!他还认为:他们两个——是两个敌对的营垒里的人。书包 网 想看书来
岭南的风(45)
这天下午,华崽坐在母亲的身边聊天。呣子俩谈得正乐,从门外走进几个人来。打头的,就是那个向来好斗的铁匠的儿子,第二个便是呆头呆脑的大头。
华崽知道这些人的来意,马上把脸沉了下来。
铁匠的儿子,一进门就说:“凤凰会飞,也有歇脚的时候。华崽,你终于回来了。”
“我是回来了,怎么啦?”
“怎么啦,在广东,我和弟兄们受了你的欺负,你今天怎么说?”
“谁欺负你们?你们不好好干活,要跟人打架还有理吗?”
“我不跟你说这些,我们今天来,是每个人向你要200块钱路费的。”
“你们有什么理由向我要路费?真是岂有此理!”面对对方的无理要求,华崽愤怒至极。
对方不甘示弱:“你不给钱,就没有好日子过!”
邹家的堂前,很快出现了吵闹声。
邻居们忙着来劝阻,有的也好心地对华崽说:“华崽,你就少给他们一点吧。古话说尽了:富的怕穷的;穷的怕恶赖。做生意的人,要亏就颠倒算。”
因为气怒,华崽显得有些傲气:“不,我一分都不给。你们想敲我竹杠?没门!我实话对你们说:在我姓邹的人家,能在我手上发财,你们就谁也别想来欺我。”
铁匠的儿子挽着袖子,欲上前殴打华崽。
华崽怒发冲冠:“你们哪个敢动,哪个敢动!今天你们几个,谁要敢动我,我就非打断你们的手脚!”
华崽的这番过激的言词,被刚进家门的父亲听到了。在老队长的心里,一下子暴发出了——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仇恨!
他拐进灶前,拿起一把柴刀,大喊着:“我要杀死这匹狼,我要杀死这匹狼!杀死这人判逆的儿子!”
老队长一边叫喊着,一边举着柴刀向着华崽劈来。
华崽忙闪身,跑出了家门。
邹家乱成一团。随后传出的,是华崽母亲的哭泣与诅咒:“你这个老棺材!你害了我,害了这个家,还不够?还想害死我的儿子?与狼相遇,岂可不为狼?……我华崽何罪之有?”
老队长要杀死亲生儿子一事,很快在白马村传开了。这是谁都无法理解的。
但老队长确实这么做了。他请村里的木匠为他打上了一口棺材,并处处扬言:“在这个世界上,有我无他有他无我!”
华崽跑出了家门,来到了西瓜家。
西瓜的母亲对他说:“华崽,这几个后生可是我们白马村的霸王。你就依了他们吧,譬如倒霉,被疯狗咬了。”
“他们是野蛮,可我不怕。如果我要向他们低头,今后,我在村里做人还怎么抬得起头?……”
近些日子,华崽只好在白马村四处躲藏。只有派人打探到父亲外出了,才能悄悄地回一趟家。
他看到了:那竖在走廊上的棺材,心里就像刀搅般的难过。
母亲见儿子回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你看看这老不死的,真是变了!华,妈劝你:还是远走高飞,离开这个造孽的家!”
一股浓浓的乡土之恋,一下子向着华崽袭来。他流着泪,对母亲说:“妈,我不想走!既然回来了,我就不想马上离开。妈,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呀?”
母亲在替他回答:“他那个老棺材,不就是说你带坏了民工,说你剥削了民工的血汗吗?”
华崽号淘大哭,他高声地喊:“什么叫剥削?……一个百姓人家,为什么要跟政治牵扯在一起?……为什么要跟政治牵扯在一起呀!……他这样做,公平吗?”
老队长可不管这些。他还是在后山的向阳处,找到了一块墓地。而且还带着柴刀、条锄和土箕,在那里工作起来。他要做他儿子的掘墓人。
华崽为了避祸,只好在村子里东躲西藏。
但有一天,小方跑来报丧:说老队长摔倒在后山回来的路上,人已经不行了。
华崽忙跑回家,把这件事告诉母亲。
母亲长叹一声:“冤有头,债有主。你去叫两个人,把他用板车拉回来……如果不行了,就放到四队的仓库里。”
华崽在村里喊了两个人,推着板车,行走在机耕道上。果然,在八一渠的旁边,找到了趴在地上的父亲。他那肩上扛着的锄头、土箕,和放在土箕里的柴刀,被掀到了一旁。显然,他是摔倒后,猝死的。
老队长走了,带着他曾经辉煌过的——那个讲政治的时代的印痕,在远离这个世界。他挖掘的,不是他儿子的墓|茓,而是他自己的。
三代人的奋斗,三代人的辛酸。也正是这样的三代人,才铸成了今日的共和国的辉煌。
华崽将父亲拉到仓库,忙叫小方去乡里买一些置办酒席的菜肴。并再三叮嘱说:“还有漆棺材用的铁红调和漆、油漆刷、刮灰用的铲刀和老粉。我要亲手为他老人家油漆这副棺材。”
小方怕忘了,就将它一一地写在了一张小纸条上。
山伢子把手拖停在了五金店门口。
一个肩上背着旅行袋,手里提着包的女人在向他走来:“司机同志,请问去白马村怎么走?”
“就往前,笔直走。”
“它离这里有多远?”
“将近二十里。”
“您的车能不能送我?我给你车钱。”
山伢子很想做成这笔顺路的生意,马上问她:“你是去谁家?”
“你认识那个村上的人吗?”
“认识。”
“那个村,是不是有一个叫华崽的人?”
山伢子吱吱唔唔地回答:“有呀,有呀……你等等。”
他说着忙去找小方。小方一见对方,马上认出了刘讳。他先是感到吃惊,随后便说:“我们要到前面去买东西,你先在这里等等……”
为了搭乘一位认识华崽的司机的便车,刘讳一直在那里等到了傍晚。可是,连他俩的人影也没见到。
原来,小方和山伢子都觉得,在这个时候带她去华崽家很不合适,便顾自己绕道回到了白马村。
不过,刘讳还是在第二天赶到了白马村。
丧葬是古老的。人们看到,她走在了送葬的队伍里。
在老队长的坟前,祭拜的有:儿子华崽,儿女邹燕,还有,他未来的媳妇。
……
神州大地,依然回响着政治家的誓言:改革开放,一百年不动摇!改革开放,一百年不动摇!
那是从人民大会堂的讲台上发出的,###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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