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又一次地来到了白马村。先是一阵阵乍暖还寒的风,吹得塘坝上的柳枝一点点萌芽,接着是,那漫山遍野的落叶乔木,也都在枝杆上开始吐绿。
大地逢春,天气回暖。接踵而至的,是一场又一场的春雨。
江南的春雨哟,有时细如牛毛,像似滋润着天地万物;有时,又像炒豆似地“劈劈啪啪”地敲打着农家的瓦背,很快在瓦沟上形成一股水流,急冲冲地往下窜。
一眼望去,整个山村、田野,连同四周的群山,都一起泡在了雨帘中。
天空中雷声滚滚,那明晃晃的闪电,在雷雨中晃动着。
山涧里,出现了暴涨的山洪。山洪,漫过了沟渠,冲毁了附近的田地,淹没了整个大畈里的农田。
雨停了。山洪渐渐地退去。雨雾,却依然环绕着周围的群山,笼罩着整个白马村。
只有当那明媚的春光,开始出现在旷野上,人们才能看到:群山像少女掀开了遮羞布似的,露出她那尖挺的|乳峰。
春的阳光出现了!一种可爱的,令人心醉的嫩绿出现了!这一嫩绿,抹在了村后的林子里,野外的荒草中,也抹在了崇山竣岭上。
鸟儿,在林子里纵情歌唱;野花,在山坡上争奇斗艳;春笋,在竹林里拨地而起……春天是美丽的,她为人们带来了秀美山川,也带来了勃勃生机。
江山如此美好,吸引了多少英雄为之献身,为之倾倒。
在白马村,唯一幸存的红军战士老方,总是每天柱着掖下的拐杖,晃动着那只被截肢的大腿,赶着坐在村中的亭子里撕守光阴。
多少年来,他为此风雨无阻。
作为伤残军人和“五保户”,他是孤独可怜的。
那些左邻右舍,以及来这里歇息的老表们总会问他:“老方,你为什么要参加红军?”
他总会这样回答:“为了穷人翻身得解放。为了在这个世界上消灭剥削与压迫。”
也有人问:“……你后悔吗?”
老方,总是坚定地摇摇头。
但更多的人还是喜欢问他:“老方呵,你的腿是怎么锯掉的?”
老方便会一遍又一遍地向对方讲述自己的战斗故事:“有一次,我们连在后山的茅坪,被敌人重兵包围。为了冲出包围圈,我和老队长他爹,一起参加了突围。
“从敌人机枪里射出的子弹,嗒嗒嗒的就像雨点似的。我们一连人,在枪林弹雨中冲锋。我亲眼看到:一排排战士倒下了,老队长他爹也倒下了。但是,我们还是继续往前冲……后来,我也中弹倒下了。
“接着,后面的追兵赶了上来,在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有人在叫喊。还有一个人走到我的身边,用手在我的鼻孔上探了探。一个说:‘给他补一刀!’另一个说:‘他已经没气了’。就这样,敌人走了,我便什么也不知了。
“等我醒来,已躺在了红军的医疗队里。过了几天,伤口化脓了。医疗队里缺医少药,医生就只有给我做了截肢手术。”
几乎所有的白马村的人,都知道老方的这个故事。但人们闲着的时候,总爱去问他。而这位老红军,也总会一遍又一遍地向人们讲述,他的这个英雄故事。
因为,他总感到,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自己能死里逃生,是幸运的。就像老队长他爹,他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时代在变,人们口中闲谈的话题也在变。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说:“我的一个侄女在厦门的一家螺丝厂打工,被那个厂的台湾老板看上了。结果是:在家里盖了新楼,还把家里的亲戚都带到了厂里去做工。从看门的,做饭的,到管事的,全都是她家的人。自古以来,笑贫不笑娼。现在的台湾可富了。不像我们,革命那么多年,还是一穷二白。好在邓小平搞起了改革开放,要像过去搞集体,还真连大米饭也吃不上呢。”
岭南的风(43)
一个女人Сhā话说:“做闺女的,只要‘条子’(身材)好,读上书,要被哪个老板看上了,真会有享不尽的福。”
另一个女人说:“这样攒来的钱不光彩。”
旁边的男人说:“什么光彩不光彩?国家搞开放,就是要牺牲一代女人。没有吃喝玩乐的地方,那些大老板,哪个喜欢来中国投资?”
“不,我国是社会主义国家,政府根本就不允许卖淫嫖娼。吸引外资,靠得是各地优惠的好政策。”
“那是讲讲的,你现在到朝阳县去看看,到处都是按摩院、洗头店……抓到嫖娼的人,只要罚款就行了,要在大宾馆里根本就没人管。
“上次我到城里,就听人说,在文化宫有一个戏班在演脱衣舞。几个二流子,嫌看得不过瘾,就跑到台上去摸。结果,就在台上打起来了。”
边上的人都在笑。有人还问:“老方,你听到了吗?”
老方回答:“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年代呀?……”
华崽,替刘讳擦去了面颊上的血迹,还有那湿漉漉的泪痕,送她到医院做了包扎。
刘讳告诉他:投资公司可能会出现倒闭,粤海大厦也有可能胎死腹中。
华崽,被吓出一身冷汗。如果,工程队会在这个工程出现巨额亏损,他能拿到自己应得的工程款吗?……
面对变幻莫测的商场风云,华崽深感无奈。一句话,他不敢想像那样的结局。接下来,当然是向工程队索要工程款了。还有,他必须出让自己名下的两台钻机。这钻机,当然是卖给老黄的工程队。
华崽的这一决断是明智的。黄队长并不明白,华崽为什么要那么做,可华崽却以他的种种理由说服了对方。只是在要钱时,好在刘讳的侧面干预,他才保全了自己的利益。就在他把该拿的钱都拿到手后,工地便宣布停工了。
民工们,开始大批地返乡。华崽,走在最后头,他是单身一人回来的。
人说:祸福旦夕。华崽躲过了一场灭顶之灾后,真是感叹人生。他也开始花钱包装自己。
只见他穿着考究的服饰,那微微敞开的衣领,露着鲜艳的领带,跟许许多多的打工仔那样,手里也提着装有拉杆的手提箱。所不同的是:在他的密码箱里,装有大量的现金和巨额存折。
华崽回来了!他重新走进了白马村。人们看到他:理着新潮的发型,那乌亮的头发上打着湿漉漉的摩丝。还有,在他的手指上,也戴上了名贵的钻戒。所有遇到他的人,都说:“华崽发财了。他不像白马村的人,而是像一位大客人。”
面对这些纯朴的乡下人,他这个见过世面的小伙子,只是点头笑笑。
华崽,再一次地跨进了家门。母亲,望着英俊潇洒的儿子,高兴的热泪盈眶。
只是父亲冷冷地说:“你在工地上扣了人家的钱,人家是要找你算帐的。”
华崽感到好不明白,小声地问:“我扣了谁的钱?在工地上,所有人的工资都发过了。”
父亲,还是冷冰冰地回答:“你等着瞧吧。”
华崽有些无奈地问:“妈,是谁要找我算帐?”
母亲淡淡地回答:“还有谁?不就是去年下半年,被你赶回来的铁匠的儿子,还有大头他们几个。”
华崽义正辞严地说:“他们找我算什么帐?在工地上调皮倒蛋,为了一点小事就跑去殴打其它民工。这样的人,我会要他干吗?更何况,在他们离开工地之前,我是把工钱一分一厘都算给了他们的。还有带班的人可以作证。”
母亲也说:“当给的钱不要少人家,不当给的钱,一分也不要给。做人就是这样:立得正,就不怕影子斜。他们不跟你去打工,成天在家里东溜西窜的有多少出息?我问过了,他们是要向你要路费……说什么,民工去工地干活,公司里是给路费的。”
“是的,是这样的。可他们不好好干活,没做几天,就聚众闹事,公司里会给这样的民工出路费吗?”
邹燕,来到了华崽身边,见到他那一身耀眼的着装,羡慕的无以言表:“哥,不要让衣角拍倒了人。”
华崽笑着:“你说的太夸张了。”
母亲也笑着继续说:“哦,对了,西瓜和小方他们来了,问你有没有回来。”
华崽知道,这些人会来窜门,便随手从衣兜里掏出300块钱,递给邹燕:“燕妮,你去老湾头家买几扎啤酒,再顺便到街上买点菜。”
邹燕回答:“那一扎啤酒,可就是10瓶也。”
“我知道。”
“不,我不想去他家买。”
母亲问:“为什么?”
“他家的酱油、味精,都要比别人店里贵一毛钱。”
母亲说:“你可以跟他说的呀。”
“真要说出口来,总是难为情的,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
“这有什么?”
“上回,我倒听人说过了。可他们总是说:我家没假货,不像有些人家,卖的味精里面尽渗盐。”
华崽对邹燕笑笑说:“贵就贵一点吧,你不做邻居的生意,人家会不高兴的。”
邹燕撒娇地说:“哥,街上的店里有那种高跟鞋卖,我想买一双。”
华崽笑着问:“在我们白马村,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你穿着高跟鞋怎么走?”
邹燕嗤嗤地笑个不停:“你真傻,它的高跟不是那种尖尖的,而是平平的。”
华崽连忙点头,又随手抽出了200块钱,递给邹燕。邹燕的心里一下子乐开了花。
华崽的家,一切依旧。那老队长,也在一旁拉着他的脸。当然,这位老共产党员,他是蔑视在改革开放后像他儿子这样的暴发户的。
第二天,西瓜和小方来了。华崽便在家中宴请他们。
酒席上,邹燕对华崽说:“哥,家里的大柴要烧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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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的风(44)
“村里有谁是卖柴的?”
“志平叔就是。”
正说间,老头从华崽家走过。华崽忙邀请他进屋喝酒。老人婉言谢绝。
“你有空砍柴吗?”华崽问。
“有。我的柴卖给乡里人是8块钱一担的,卖给老板就算7块好了。”
“好的,这价钱的事没关系。”
西瓜马上玩笑地补上一句:“都是点担数的,簸箕的柴要满!”
老头笑哈哈:“这你放心。”
邹燕见华崽财大气粗,又在一边说:“哥,还有田里的头到禾没耘。”
“那就请几个人耘吧。”
西瓜接着说:“我们几个明天帮你耘。”
“爹的脚不便,要用的碳氨还没买。”
“这事简单。明天我就去买。”
第二天,华崽正赶着去买化肥,又撞到了阿根和矮子,他只好回头先陪客人。
翌日,派出所的徐所长,在好再来餐馆喝得醉薰薰地出来,一位同事俏皮地对他说:“所长,你知道一个叫华崽的人吗?”
所长摇晃着他的大脑袋:“不知道。”
“我告诉你,他可是向阳乡的大老板。”
“那……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能知道吗?他一直在广东当包头,发了!”
“哦,难怪是……原来他在广东。”
“不,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
“对,午餐前,我还看到他,在跟人打康乐球呢。”
华崽是在一家娱乐厅里打康乐球。老板只收每局五角钱的台租。他玩得挺开心。
但后来,有个陌生人愿以5块钱一局的赌资与华崽对杆。华崽勉强答应了。两个人还未打到三局,徐所长就领着他的同事进来了。
徐所长进屋后,沉着脸问:“你们这里谁叫华崽?”
华崽怔怔地回答:“我就是。”
“跟我到所里走一趟。”
“我去你们派出所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