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镜和剪瞳陪在我的身边,因为剪瞳本来就是深海宫的人,所以灵力超卓,她总帮我处理刃雪城里的事情,每件事情都让我觉得很满意我总是看见她劳累的身影,看见她不断地那些巫师占星师呈献上来的梦境,她总是将帝国里面发生的事情及时地告诉我,然后我再告诉她怎么做
有几次我都看见剪瞳疲倦地趴在我的宫殿里睡着了,我看着她的疲惫总是很心疼然后我总是将她轻轻地抱回寝宫然后看着她熟睡得如同孩子的面容我曾经告诉过她,不用太伤神,可是她笑了,笑容灿烂如同岚裳阳光般的笑容她说,王,我不累能够帮到你,我已经觉得很幸杆
而离镜一直给我温柔的呵护
每次我从大殿回到寝宫的时候,我总是可以看见离镜在门口掌灯等我,那盏红se的宫灯被她提在手里,我看到她的头发飞在风里面,她的面容温柔而安静,我似乎听到她的声音,她在说,王,请跟我回家…
每天晚上看见离镜为我掌灯我就会觉得温暖,甚至在大殿里累得憔悴的时候,我只要想到离镜还在门口的风里掌灯等我归家,我就觉得格外温暖那盏微弱的光明,总是在黑夜中让我知道方向,让我知道,有人等着我的归去
我告诉离镜不要每天在风里等我,那样会让我很心疼,可是离镜每次都微笑着摇摇头,然后将头埋在我的胸膛上,我闻到她头发上的香味
我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幸福,可是真的没有遗憾了吗?
我对着苍穹,忘记了语言
在我内心深处,最最牵挂的人,却还是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离镜和剪瞳都知道,我一直在等待我弟弟的消息,可是,他却像是消失了,一直没有音训难道是渊祭和我开的又一场玩笑吗?
每次我仰望天空的时候,樱空释的面容总是会浮现在空空荡荡的天宇上,当有霰雪鸟悲鸣着飞过的时候,我总是会听到释的声音,我听到他在对我说,哥,你过得好吗?你幸福吗?我很想你…
在一天晚上,我突然从梦里挣扎着醒过来,然后突然泪流满面,最后抱着离镜失声痛哭,因为我突然意识到,也许我永远也不能见到我弟弟了
我突然想起渊祭的话:用它复活的人会转世成为前世最向成为的人
我想到,如果释还是想成为我的弟弟,那么我就永远见不到他了因为我的父皇母后已经去了幻雪神山,在那个地方,是不允许有后代出生的
那天晚上,我一直坐在黑暗里,关于释的一切都重新从心里深处涌动起来,被来已经被埋葬得很深了,可是伤口突然撕裂,血液又重新喷涌出来
离镜一直站在我的旁边没有说话,她的头发温柔地散落下来落在我的肩膀上,我抱着她的腰,我说,离镜,我好想念释
可是在之后的一个月,我再也没有大段大段的时间来想念释了,不能像重前一样站在离岸旁边望着那块炼泅石一望就是一天
因为,火族越过冰海,他们的火焰已经烧在了冰族的大地上
在很短的时间中,似乎一切突然回到了几百年前的圣战的时候,漫天呼啸的尖锐冰凌和铺满整个大地的火种,我依然是坐在刃雪城的大殿里面,可是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裹在千年雪狐雍容的皮毛中的那个小孩子了,而我,已经成为了主宰刃雪城的人,我像当年的父皇一样,高高地站在大殿的上面,穿着凰琊幻术袍,面容如同幻雪神山上最坚固的冰
可是我依然听到前方传来的将士不断阵亡的消息,我甚至可以想象出在战场上火光冲天的样子,无数的巫师在火焰中融化消散的样子,就像当初看到死在我面前的护送我出城的父亲的近护卫,克托,看到被三棘剑钉在高高的山崖上的芨筌
在占星师不断送回来的战况的梦境中,我知道了为什么火族会这么强大,因为他们的王子太强大,在那些梦境里面,我可以看到他轻松地屈伸着右手手指,然后冰族的优秀的巫师就死在他的面前,如同当初我和月神他们一起进攻渊祭时实力的悬殊
传回梦境的占星师们告诉我,那个火族的王子叫罹天烬我在梦境里看到他的面容,火红se的短头发如同跳跃的火焰,邪气可是英俊的脸,双手的红se剑和眼神中诡异的光芒
在有一个梦境中,我看到罹天烬轻易地用一招就杀死了我的一个巫师,我悚然动容,因为即使是我,我也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用那么简单的招式杀死那个巫师,因为那个巫师在刃雪城里已经是很顶尖的人了
刃雪城里的巫师逐渐减少,最后我决定亲自去战场上,有些大臣反对,有些大臣支持,可是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当我穿上战袍准备离开的时候,离镜和剪瞳站在我的背后,我看到她们已经脱去了臃肿飘逸的宫服而换上了幻术长袍我什么都没有说,因为我知道,无论我走到什么地方,她们都会跟着我一起的
当我走到刃雪城黑se高大的城门前的时候,我发现早就有几个人在那等我了
我看到月神,皇柝,潮涯,和蝶澈我看到他们的笑容,她们跪在我的面前,叫我,王
蝶澈告诉我,她在凡世已经知道了冰族的事情,因为这场圣战声势浩大,早就已经超过了我的父皇那一辈的战争,因为火族有了个灵力似乎天造的王子罹天烬
当我们来到战场上的时候,无数的火光映照到我们脸上,当时我们站在一个很高的山崖边缘,下面就是火族和冰族的人在彼此厮杀,我看到白se的幻术袍不断消散在红se火焰中,一点一点如同雾气散尽
然后潮涯和蝶澈同时坐下来,她们的琴弦幻化在空中,潮涯的白se琴弦,蝶澈的绿se琴弦,无数的蝴蝶从琴弦上纷涌而出然后如同闪电一样急促地冲向下面的火族精灵然后我看到那些火族的红se精灵不断被蝴蝶笼罩然后被蝴蝶穿越进身体里,最后那些蝴蝶从他们的身体中穿刺出来,我看到他们红se的身体支离破碎整个天空上都飘荡着潮涯和蝶澈的乐律精魂,我看到苍穹上的流云飞速地变动
蝶澈和潮涯都用上了最厉害的巫乐暗杀术因为蝶澈告诉我,下面有灵力笼罩在每一个火族精灵的周围,那些灵力,全部来自罹天烬
然后下面的冰族的巫师中有人回过头看到了我,于是他指着我高叫,看艾我们的王
所有的人都振奋了,无数的白袍展动如同飞翔的霰雪鸟,那些火焰渐渐消散
我回过头看到潮涯和蝶澈的笑容,她们的确是幻雪帝国最好的巫乐师
可是,我马上看到了潮涯和蝶澈脸上的笑容突然死掉一样僵硬我问她们为什么,她们没有回答我,可是我已经知道了答案,因为我回过头去,看到了潮涯和蝶澈的蝴蝶全部被火焰包围了,每只蝴蝶都支离破碎,然后坠落下来
我看到远处山崖上有个红头发的人站立在最尖锐险峻的那块岩石上,他脸上的表情轻蔑而诡异,他的右手高高地举起来,我看到他扣起的食指
我知道,罹天烬出现了
潮涯和蝶澈突然同时对我说,王,您先回到我们驻扎的地方,这里让我们来守,您先回去
我没有同意,可是所有的人都坚持,皇柝走到我面前跪下来说,王,请你一定坚强地活下去,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人等着与你重逢,你的身上,有他们全部的记忆
我突然觉得恍惚起来,这句话曾经被我无数遍的听到过,我身上残留的也只剩下樱空释的记忆而已了,可是,我还能见到我的弟弟吗?
我回到了大军驻扎的地方没,然后夜se突然浓重地降下来,我坐在一块岩石上,望着天空杂乱的星象,空空地发呆周围有娇苍凉而雄浑的歌声激荡在凛冽的风中,我突然向起了辽溅,曾经也听他唱过这样悲怆的歌曲,声音撕裂而又嘹亮我望着天上黑se的云朵,不知道上面有没有辽溅的亡灵
我看到周围娇们疲惫的脸,看到散落一地的冰剑和盾牌以及占星手杖
然后有人回来,满身血迹,他的手上托着一个梦境,他被人抬到我的面前,他将那个梦境交给我,然后手无力地垂下去
我低着头,轻声说,把他安葬了吧
潮涯和蝶澈都死在了罹天烬的手下,那个梦境是她们最后共同用灵力凝聚起来的
在梦境里面,潮涯和蝶澈记录了罹天烬的每个招幻术,我知道她们是想让对罹天烬多些了解可是在梦境里面,罹天烬的幻术可以用完美来形容,除了渊祭,我从来没有见过谁的幻术有那么精纯和华美,大气如同翱翔在天的凤凰
在梦境的最后,是几个破碎的画面,蝶澈和潮涯倒在地面上,罹天烬站在她们面前,当我看到他用脚踩在潮涯的脸上的时候,我的眼眶像要裂开一样疼,我的手指因为太用力而陷进了手掌的肌肤,血液沿着我的手指一点一滴地流下来
然后他动了动右手,潮涯和蝶澈的尸体转瞬成为了灰烬,魄散在凛冽的风中
我的眼泪流下来,迅速地结成了冰
整支军队被我们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由月神和皇柝带领,而另外一部分,则由我和离镜剪瞳带领
当分手的时候,皇柝和月神告诉我,王,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
可是分开后地第三天,我就接到梦境,皇柝阵亡
那个梦境是月神给我的,月神告诉我,皇柝是为了保护她而死的,他们也是遇到了罹天烬而全军覆没,当月神和皇柝围攻罹天烬的时候,皇柝被他的幻术火焰带上了高高的苍穹,那些火焰托着皇柝飞到了很高,然后就突然消失了
月神说,其实皇柝本不会死的,只是因为在打斗的时候,皇柝把所以的防护结界都给了月神,而自己,完全没有防护能力在梦境中,我看到月神泪流满面的脸,我从来没有看过月神为谁动过感情可是她这样的表情,让我觉得好难过
梦魇?皇柝?月潋月神,我知道自己就要离开了,因为我已经感到了灵力在我身体里如水一样流失
只是,我好的你,因为你一直都是个没有得到幸福的孩子
请原谅我称呼你为孩子吧,因为我比你大很多在我的眼里,你是个最让人怜惜的人,尽管的外表很冷漠,可是我知道你内心的温柔
我知道你之所以会学习暗杀术是因为你在很早的时候就被杀死的姐姐,你很爱她所以你消以后可以保护自己喜欢的人
我也一样所以我将我所有的防护都给了你
因为我喜欢你
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姐姐的事情吗?因为在很早以前,巫医族和你们家族有很深的渊源,甚至我和你死去的姐姐是有婚约的,可是你的姐姐死了,我不能带给她下半生的幸福在我已经chengren的时候,你和你姐姐都还是小孩子,我看着你们觉得很快乐,因为你们的笑容是那么单纯而明亮,如同刃雪城里最明亮灿烂的樱花
可是我并不是因为你姐姐才喜欢上你的,因为你是月神,你就是你,所以我才喜欢你没有谁替代谁,你就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月神
可是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喜欢你,因为我觉得自己不够好,因为我觉得自己已经苍老了,我比你大了接近两百岁,我想你应该找到一个年轻的男子,然后他可以给你幸福,可以让你不需要再用自己冰冷的外表来对抗世间的险恶
我想到那个时候,你就可以自由地笑了,像你小时候一样的笑容,单纯而又明亮,如同最快乐的风最温柔的云
你知道吗?在幻雪神山里的那一段时光其实是我最想念的日子,我总是看到你笑看到你严肃看到你思考时的样子,我总是在不断地怀疑你因为我内心恐惧你真的是幻雪神山里面的人,可是你不是,你是我最心疼的月神
以后的路你一定要坚强地走下去,我不能再照顾你了我在你身上种下了一个防护结界,以后你有危险的时候,它会自己打开保护你,这是我惟一能够为你做的事情
月神,原谅我吧,以后不可以保护你了,尽管我想一直呆在你的身边,安静地看着你生活,没有难过和忧伤,那么我就很快乐了
曾经我听人说过,云朵之上会有亡灵的居赚我想我也会到上面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在天上看到你,如果可以,我想我就不会惧怕死亡了因为我还是可以观望你的幸福
月神,不要再这样封闭地生活了,你身上的冷漠对你是一层最严重的枷锁,我想你逃脱,我要你逃脱
月神,请你坚强地活下去,带着我的生命一起活下去,我的生命延续在你的身上,所以你不可以不快乐
月神,我要离开了,很难过,很难过,因为我要离开你我喜欢你,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月神,因为你就是你,所以我喜欢你…
我无法估计罹天烬的幻术极限,因为他的幻术灵力似乎无穷无粳大片大片土地的沦陷,我觉得无比悲凉
我对着苍穹想到我的父皇,我想如果我死在沙场上那么我应该用什么颜面去见我父皇的亡灵,如果刃雪城千万年的基业毁在我的手上,那么,我应该如何面对我的血统
大风从山顶汹涌地吹过去,无数的雪降下来,然后飘落到地面上却无法堆积,因为整个大地已经被火焰烧得变得微微发烫,我甚至可以预见那些邪恶的火焰肆意吞噬刃雪城的样子,无数的女人和孩子的哭喊,独角兽的悲鸣,霰雪鸟嘶哑而割裂天空的啼叫…
站在山崖上,我望着远处的天空,我突然想到了我的弟弟,释的面容又浮现在天空里,我对着释说,释,也许哥哥不能再看见你了
之后死的一个是月神冰族势力的一般被覆没
剩下的一半军队由我统领,可是也日渐减少,甚至已经快要退到刃雪城了我突然想到我父皇时的那一场圣战,火族也是几乎要攻到了刃雪城的城墙下面
可是,这一次,刃雪城真的要灭亡了吗?
在月神要士兵传给我的梦境里面,月神的笑容安静而温和,我以前看见的都是满脸冰霜满脸杀气的月神,月神微笑得极少极少而现在,月神的笑容如同刃雪城里最灿烂明亮的樱花
她说,王,我知道我一定会死,因为罹天烬的幻术不是我所能够抵抗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的幻术达到那么精纯的境界,连王你也不能只是我并不感到哀伤,我知道皇柝的亡灵在云朵之上等我,他说过他消我快乐地活下去,可是我让他失望了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我却是真正地快乐了在以前的日子里,从来没有人关心过我,因为我是专门学习暗杀术的恶劣的孩子,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我也从来没想过要他们爱我,我总是任性地想,我不需要他们的爱,我只要爱我的姐姐可是皇柝让我知道了爱的博大和无私王,我现在身上有着皇柝的防护结界的存在,每当我有危险的时候,那个结界就会打开保护我让我觉得温暖这让我觉得像是皇柝的生命延续在我的生命里,可是我没有好好的把两个人的生命延续下去当罹天烬的火焰击碎了皇柝的结界,如同锋刃的火焰穿刺我的咽喉,我听到自己的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我抬头望着苍穹,我想,皇柝在上面肯定会难过的他说过,我是他在天下最独一无二的月神,他喜欢我,他会观望我的幸福可是我让他失望了
《悲伤》第二回
拥有两个端点的是线段
拥有一个端点的是射线
直线没有端点
齐铭和易遥就像是同一个端点放出去的线,却朝向了不同的方向于是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每一天,都变得和前一天更加的不一样生命被书写成潦草和工整两个版本再被时间刷得褪去颜难以辨认
十三岁之前的生命都像是凝聚成那一个相同的点
在同样逼仄狭长的弄堂里成长在同一年带上红领巾喜欢在晚饭的时候看机器猫那个时候齐铭的家庭依然是普通的家庭父亲也没有赚够两百万去买一套高档的公寓阳光都用同样的角度照射着昏暗中蓬勃的生命
而在十三岁那一年,生命朝着两个方向,发出迅速的射线
齐铭的记忆里,那年夏天的一个黄昏,易遥的父亲拖着口沉重的箱子离开这个弄堂走的时候他蹲下来抱着易遥,齐铭趴在窗户上,看到她父亲眼眶里滚出的热泪
十五岁的时候,他听到易遥说,我的妈妈是个妓汝她是个很烂的女人
每一个生命都像是一颗饱满而甜美的果实只是有些生命被太早的耗损,露出里面皱而坚硬的果核
像个皱而坚硬的果核
易遥躺在黑暗里这样想到
窗外是冬天凛冽的寒气灰蒙蒙的天空上浮动着大朵大朵铅灰se沉重的云月光照不透
不过话说回来,哪儿来的月光
只是对面齐铭的灯还是亮着罢了
自己的窗帘被他窗户透出来的黄se灯光照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来他应该还在看书,身边也应该放着杯热咖啡或者奶茶兴许还有刚煮好的一碗馄饨
终究是和自己不一样的人
十七岁的齐铭,有着年轻到几乎要发出光芒来的脸白衬衣和黑se制服里,是日渐挺拔的骨架和肌肉男生的十七岁,像是听得到长个子时咔嚓的声音
全校第一名的成绩班长短跑市比赛在前一天摔伤脚的情况下第二名普通家庭,可是却也马上要搬离这个弄堂,住进可以看见江景的高档小区
规矩地穿着学校地制服,从来不染发,不打耳洞,不会像其他男生一样因为耍帅而在制服里面不穿衬衣改穿T恤
喜欢生物还有欧洲文艺史
进学校开始就收到各个年级的学姐学妹的情书可是无论收到多少封,每一次,都还是可以令他脸红
而自己呢?
用那个略显恶毒的母亲的话来说,就是,“阴气重”,“死气沉沉”,“你再闷在家你就闷出一身虫子来了”
而就是这样的自己,却在每一天早上的弄堂里,遇见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齐铭
然后一起走向涌进光线的弄堂口
走向光线来源的入口
这多像一个悲伤的隐喻
易银在马桶上心里凉成一片
有多少个星期没来了?三个星期?还是快一个月了?
说不出口的恐惧,让她把手捏得骨节发白直到门外响起了母亲粗暴的敲门声,她才赶紧穿上裤子,打开门
不出所料的,听到母亲说,“关上门这么久,你是想死在里面吗你!”
“如果能死了倒真好了”易夷里回答着
食堂里总是挤满了人
齐铭端着饭盒找了很久才找到一个两个人的位子,于是对着远处的易倚招手,叫她坐过来
吃饭的时候易遥一直吃得很慢齐铭好几次转过头去看她,她都只是拿着筷子不动,盯着碗里像是里面要长出花来,齐铭好几次无奈地用筷子敲敲她饭盒的边缘,她才回过神来轻轻笑笑
一直吃到食堂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易遥和齐铭才吃完离开
食堂后面的洗手槽也没人了
水龙头一字排开零星地滴着水
齐铭挽起袖子,把饭盒接到水龙头下面,刚一拧开,就觉得冰冷刺骨,不由得“啊”一声缩回手来
易异过手,把他的饭盒接过来,开始就着水清洗
齐铭看着她擦洗饭盒的手,没有女生爱留的指甲,也没其他女生那样精心兵后的白皙嫩滑她的小指上还有一个红se的冻疮,裂着一个小口
他看着她安静地擦着齐铭的不锈钢饭盒,胸腔中某个不知道的地方像是突然滚进了一颗石头,滚向了某一个不知名的角落然后黑暗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声响
他不由得抬起手,摸向女生微微俯低的头顶
“你就这么把满手的猪油往我头发上蹭吗?”易遥回过头,淡淡地笑着
“你说话还真是…”齐铭皱了皱眉头,有点生气
“真是什么”,女生回过头来,冷冷的表情,“真是像我妈是吗?”
水龙头哗哗的声音
像是突然被打开的闸门,只要没人去关闭,就会一直无休止地往外泄水直到泄空里面所盛放的一切
从食堂走回教室是一条安静的林荫道两旁的梧桐在冬天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
叶子铺满一地黄se的红se的缓慢地溃烂在前一天的雨水里空气里低低地浮动着一股树叶的味道
“我怎么感觉有股发霉的味儿”易遥踩着脚下的落叶,突然说
齐铭没有接话卦朝前走着等到感觉到身边没有声音,才回过头去,看到落后在自己三四米开外的易遥
“怎么了?”齐铭抬起眉毛
“下午你可不可以去帮我买个东西”
“好啊买什么?”
“验孕试纸”
头顶突然一只鸟飞过去,尖锐的鸟叫声在空气里硬生生扯出一道透明的口子来刚刚沾满水的手暴露在风里,被吹得冰凉,几乎要失去知觉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谁都没有说话
《悲伤》第三回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谁都没有说话
风几乎要将天上的云全部吹散了
冬季的天空,总是这样锋利的高远风几乎吹了整整一个冬天吹得什么都没有剩下只有白寥寥的光,从天空里僵硬地打下来
“是李哲的?”
“除了他还有谁”
“你们…做了?”
“做了”
简单得几乎不会有第二种理解可能性的对话正因为简单不会误解不会出错,才在齐铭胸腔里拉扯出一阵强过一阵的伤痛感就像是没有包扎好的伤口,每一个动作,都会让本来该起保护作用的纱布在伤口上来回地产生更多的痛觉缓慢的,来回的,钝重的痛
齐铭从车上跨下一只脚,撑在地上,前面是红灯所有的车都停下来
当初她决定和李哲在一起的时候,齐铭也知道的
易遥的理由简单得几乎有些可笑“会为了她打架”“很帅”“会在放学后等在学校门口送她回家”
那个时候,齐铭甚至小声嘀咕着,“这些我不是一样可以做到么”带着年轻气盛的血液,回游在胸腔里皱着眉头,口气中有些发怒
“所有的生物都有一种天性,趋利避害,就像在盐浓度高的水滴中的微生物会自动游向盐度低的水滴中去一样,没有人会爱上麻烦的”,易页上是冷淡的笑,“我就是个大麻烦”
而之后,每次齐铭看到等在学校门口的李哲时,看到易艺到的鲜花时,看到易遥为了去找李哲而逃课时,他都会感觉到有人突然朝自己身体里Сhā进了一根巨大的针筒,然后一点一点地抽空内部的存在
空虚永远填不满
每踩一下脚踏板,齐铭就觉得像是对着身体里打气,就像是不断地踩着打气筒,直到身体像气球般被充满,膨胀,甚至几乎要爆炸了
足足骑出了一个小时,已经快要靠近城市边缘了齐铭才找了家葯店,弯腰钻了进去他找到计生柜台,低下头看了看,然后用手指点在钵上,说,“我要一盒验孕试纸”
钵柜台后的阿姨表情很复杂,嘴角是微微地嘲弄拿出一盒丢到钵柜面上,指了指店右边的那个收银台,“去那边付钱”
付好钱,齐铭把东西放进书包里,转身推开门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的那一句不冷不热的“现在的小姑娘,啧啧,一看见帅气的小伙子,骨头都轻得不知道几两重了”
齐铭把书包甩进自行车前面的框里,抬手抹掉了眼睛里滚烫的眼泪
他抬腿跨上车,朝着黄昏苍茫的暮se里骑去
汹涌的车流迅速淹没了黑se制服的身影
光线飞快地消失在天空里
推着车走进弄堂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弄堂里各家的窗户中都透出黄se的暖光来,减弱着深冬的锐利寒冷
齐铭推车走到易遥家的厨房面前,看到里面正抬手捂着嘴被油烟呛得咳嗽的易遥
他抬起手,递过去笔记本,说,给你要的
易遥拿着锅铲的手退停,放下手上的东西,在围裙上擦掉油污,伸出手,从窗口把笔记本接了进来
齐铭松开手,什么也没说,推着车朝家里做去
易遥打开笔记本,从里面拿出一包验孕试纸,藏进裤子口袋里
合上本子,两颗眼泪啪啪地砸在封面上
每一个女生的生命里,都有着这样一个男孩子他不属于爱情,也不是自己的男朋友可是,在离自己最近的距离内,一定有他的位置看见漂亮的东西,会忍不住给他看听到好听的歌,会忍不住从自己的P3里拷下来给他看见漂亮的笔记本,也会忍不住买两本另一本给他用,尽管他不会喜欢粉红se的草莓在想哭的时候,第一个会发短信给他在和男朋友吵架的时候,第一个会找他尽管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从自己生命里消失掉,成为另一个女孩子的王子,而那个女孩也会因为他变成公主可是,在他还是呆在离自己最近的距离内的时光里,每一个女孩子,都是在用尽力气,消耗着他和他带来的一切
每一个女生都是在这样的男孩子身上,变得温柔,美好,体贴
尽管之后完美的自己,已经和这个男孩子没有关系
但这样的感情,永远都是超越爱情的存在
齐铭是超越爱情的存在
眼泪一颗接一颗掉下来,像是被人忘记拧紧的水龙头眼泪掉进锅里烧热的油,四处飞溅
手臂被烫得生疼
放到冷水下一直冲,一直冲冲到整条手臂都冰凉麻木了
可眼泪还是止也止不住
光华小区9栋205室
闭上眼睛也背得出的地址
甚至连小区门口的门卫老伯也对自己点头
齐铭走到楼下的时候汀了,他抬起头对易遥说,要么我就不上去了,我在下面等你
易遥点点头,然后什么也没说,走进了楼道
齐铭看着易遥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心里还是隐隐地有些不安
他站在楼下,黄昏很快地消失了
暮se四合
所有的楼宇在几秒钟内只看得清轮廓灰蒙蒙地四下开始渐次地亮起各种颜se的灯厨房是黄客厅是白卧室是紫各种各样的灯在小区里像深海的游鱼般从夜se中浮动出来
二楼没有亮灯
突然变强烈的心跳,压不平的慌乱感齐铭朝楼上走去
拐进楼道声音从走廊尽头传过来带着回声般的扩音感
“你怎么怀上了翱”
“这女人是谁?”
“你就别管她是谁了,她是谁都无所谓,我问你,你现在怀上了你准备怎么办翱”
“这女人是谁?”
“我说你丫没病吧?你真怀上还是假怀上啊你?”
“…我真的有了你的”
“**,我当初看你根本不推辞,我还以为你是老手,结果搞了半天你没避孕翱”
“我…”
“你就说你想怎么办吧?”
李哲光着上身,半靠在门口,易揖在他面前,看不到表情,只有一个背影
李哲只看到眼前有个人影一晃,还没来得及看清,一个挥舞的拳头就砸到了脸上,扑通一声跌进房间里,桌子被撞向一边
屋内的女人开始尖叫着,易一然心里窜出一股火,冲进房间,抓着那女人的头发朝茶几上一摔,钵咣当碎了那女人还在叫,易遥扯过电脑的键盘,“你他妈叫什么叫!操!”,然后用力地朝她身上摔下去
《悲伤》第七回
“后面那个女生!干嘛不动!只顾着跟男生聊天,成何体统!说你呢!”从队伍前面经过的年级训导主任望着发呆的易遥,挥着她手上那面脏脏的小红旗怒吼着
易遥回过神来,僵硬地挥舞着胳膊音乐放到第五节伸展运动
“我说,”训导主任走远后,易遥回过头来看齐铭,脸上是掩盖不住的笑意,“她看我和你聊天就惊呼‘成何体统’,她要知道我现在肚子里有个孩子,不知道她会不会当场休克过去”
像个顽皮的孩子讲了一个自以为得意的笑话眼睛笑得眯起来,闪着湿漉漉的亮光
却像是在齐铭心里揉进了一把碎钵
千沟万壑的心脏表面穿针走线般地缝合进悲伤
齐铭抬起头不知道多少个冬天就这样过去
在音乐声的广播里,所有的人,都仰着一张苍白的脸,在更加苍白的寂寥天光下,死板而又消极地等待遥远的春天
地心深处的那些悲怆的情绪,延着脚底,像被接通了回路,流进四肢伸展运动,挥手朝向锋利的天空那些情绪,被拉扯着朝上涌动,积蓄在眼眶周围,快要流出来了
巨大的操场上她和他隔着一米的距离
她抬起头,闭上眼睛,说,真想快点离开这里
他抬起头,说,我也是,真想快点去更远的远方
易遥回过头来,脸上是嘲笑的表情,她说,我是说这该死的广播操还不结束,我才不像你这么诗意,还想着能去更远的远方我都觉得自己快要死在这学兴
易遥嘲笑的表情在齐铭回过头来之后突然消失她看到他眼里晃动的泪水,看得傻了
心脏像冬天的落日一样,随着齐铭突然下拉的嘴角,惶惶然下坠
真想快点离开这里
真想快点去更远的远方
但是,是你一个人,还是和我一起?
17
下午四五点钟,天就黑了
暮se像是墨水般倾到在空气里,扩散得比什么都快
齐铭从口袋里掏出那六张捏了一整天的钱,递给易遥说,给
就像是每天早上从包里拿出牛奶给易遥一样,低沉而温柔的声音被过往的车灯照出的悲伤的轮廓毛茸茸地拓印在视线里
“你哪儿来的钱?”易遥下车
“你别管了你就拿去吧,我也不知道要多少钱才够你先拿着”齐铭跨在自行车上低着头前面头顶上方的红灯突兀地亮着
“我问你哪儿来的钱?!”齐铭被易遥的表情吓住了
“我拿的我爸的”齐铭低下头去
“还回去晚上就还回去”易翌吸了一口气,说,“我偷东西没关系,可是你干净得全世界的人都恨不得把你捧在手里,你为了我变黑变臭,你脑子被枪打了”
红灯跳成绿易遥抬起手背抹掉眼里的泪水,朝前面骑过去
齐铭看着易遥渐渐缩小的背影,喉咙像呛进了水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就像是易遥会像这样消失在人群里,自己再也找不到了
齐铭抬起脚,用力一踩,齿轮突然生涩地卡赚然后链条迅速地脱出来,像条死蛇般掉在地上
抬起头,刚刚张开口,视线里就消失了易遥的影子
暗黑se的芸大朵大朵地走过天空
沉重得像是黑se的悼词
推着车链条拖在地上金属声在耳膜上不均匀地抹动着
推到弄堂口看见易银在路边
“怎么这么晚?”易揖起身,揉了揉坐麻了的腿
“车掉链了”齐铭指了指自行车,“怎么不进去,等我?”
“恩”易饮向他的脸,“为了让你等会不会挨骂”
18
桌子上是满满的一桌子菜冒着腾腾的热气让坐在对面的母亲的脸看不太清楚
即使看不清楚齐铭也知道母亲的脸se很难看
坐在旁边的父亲,是更加难看的一张脸
有好几次,父亲都忍不住要开口说什么,被母亲从桌子底下一脚踢回去父亲又只得低下头继续吃饭筷子重重地放来放去,宣泄着不满
齐铭装做没看见低头喝汤
“齐铭,”母亲从嗓子里憋出一声细细的喊声来,像是卡着一口痰,“你最近零花钱够用吗?”
“够啊”齐铭喝着汤,嘴里含糊地应着心里想,***兜得挺大的
“啊…这…”母亲望了望父亲,神se很尴尬,“那你有没有…”找不到适合的词语句尴尬地断在空气里该怎么说,心里的那句“那你有没有偷家里的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齐铭心里陷下去一小块,于是脸se温和下来,他掏出口袋里的六百块,递到母亲面前,说,妈,今天没买到合适的,钱没用,还给你
父亲母亲一瞬间吃惊的表情早就在齐铭的预料之内所以他安静地低下头继续喝汤,喝了几口,抬起头看到他们两个人依然是惊讶的表情,于是装着摸摸脑袋,说,“怎么了?我早上留条告诉妈妈说我要买复读机先拿六百块啊下午陪同学去逛了逛,没买到合适的,但也耽误了些时间”
齐铭一边说,一边走向柜子,在上面找了找,又蹲下身去,“艾掉地上了”
拣起来,递给妈妈
纸上是儿子熟悉而俊秀的笔记
“妈妈我先拿六百块,买复读机晚上,稍微晚点回家齐铭”
母亲突然松下去的肩膀,像是全身绷着的紧张都一瞬间消失了“哦是这样艾我还以为…”
“您以为什么?”突然提高的音调漂亮的反击
“啊…”母亲尴尬的脸转向父亲,而父亲什么都没说,低头喝汤怎么能说出口,“以为你偷了钱”吗?简直自取其辱
“我吃饱了”齐铭放下碗,转身走回房间去留下客厅里尴尬的父亲母亲
拉灭了灯一头摔在床上
门外传来父母低声的争吵
比较清楚的一句是“都怪你!还好没错怪儿子!你自己生的你都怀疑!”
更清楚的是后面补的一句“你有完没完,下午紧张得又哭又闹差不多要上吊的人不是你自己吗?我只是告诉你我丢了六百块钱,我又没说是齐铭拿的”
后面的渐渐听不清楚了
齐铭拉过被子
黑暗一下子从头顶压下来
易艺拾着吃完的饭菜
刚拿进厨房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打开来,是齐铭发过来的短消息
“你真聪明还好回家时写了纸条”
易姚了笑,把手机合上端着盘子走到厨房去
水龙头打开来,哗哗地流水
她望着外面的弄堂,每家人的窗户都透出黄se的暖光来
她现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悲伤》第四回
路灯将黑暗戳出口子照亮一个很小的范围
走几米,就重新进入黑暗,直到遇见下一个路灯偶尔有一两片树叶从灯光里飞过,然后被风又吹进无尽的黑暗里
易一然停下来,她说,我要把孩子打掉
齐铭回过头去,她抬起头望着他,说,可是我没有钱我没钱打掉它我也没钱把它生下来
大风从黑暗里突然吹过来,一瞬间像是卷走了所有的温度
冰川世纪般的寒冷
以及瞬间消失的光线
易艺拾着桌上的碗
母亲躺在沙发上看电视里无聊的电视剧手边摆着一盘瓜子,边看边磕,脚边掉着一大堆瓜子壳
易遥洗好碗拿着扫把出来,心里琢磨着该怎么问母亲要钱“我要钱给我钱”这样的话在家里就等于是宣战一样的口号
扫到了她脚边,她不耐烦地抬了抬脚,像是易遥影响了她看电视
易舀了两把,然后吸了口气说:“妈,家里有没有多余的钱…”
“什么叫多余的钱,钱再多都不多余”标准的林华凤的口气揶揄嘲讽尖酸刻薄
易夷里压着火一些瓜子壳卡进茶几腿和地面间的缝隙里,怎么都扫不出来
“你就不能好好吃吗,掉一地,亏得不是你扫,你就不能把瓜子壳放在茶几上吗?”
“你扫个地怎么了?哦哟,还难为着你啦?你真把自己当块肉啦?白吃白喝养着你,别说让你扫个地了,让你舔个地都没什么错”
“话说清楚了,我白吃白喝你什么了?”易遥把扫把一丢,“学费是爸爸交的,每个月生活费他也有给你,再说了,我伺候你吃伺候你喝,就算你请个菲佣也要花钱吧,我…”还没有说完,劈头盖脸的就是一把瓜子撒过来头发上,衣服里,都是瓜子
虽然是很小很轻,砸到脸上也几乎没有感觉可是,却在身体里某一个地方,形成真切的痛
易遥丢下扫把,拂掉头发上的瓜子碎壳,她说:“你就告诉我,家里有没有多余的钱,有,就给我,没有,就当我没问过”
“你就看看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你就拖去卖吧!你最好是把我也卖了!”
易遥冷笑了一声,然后走回房间去,摔上门的瞬间,她对林华凤说:“你不是一直在卖吗?”
门重重地关上
一只杯子摔过去砸在门上,四分五裂
黑暗中人会变得脆弱变得容易愤怒,也会变得容易发抖
林华凤现在就是又脆弱又愤怒又发抖
关上的房门里什么声响都没有整个屋子死一般的寂静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把刚刚披散下来的稍微有些灰白的头发拂上去然后沉默地走回房间伸手拧开房门,眼泪滴在手背上
比记忆里哪一次都滚烫
心上像Сhā着把刀黑暗里有人握着刀柄,在心脏里深深浅浅地捅着
像要停止呼吸般地心痛
哪有什么生活费哪有学费你那个该死的父亲早就不管我们了
林华凤的手一直抖这些年来,抖得越来越厉害
“你不是一直在卖么?”
是的,是一直在卖
可是她每一次躺在那些男人身下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易遥,你的学费够了,我不欠你了
而那些关于她父亲的谎言,其实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说来欺骗易遥,还是用来欺骗自己
她没有开灯
窗外透进来的灯光将屋子照出大概的轮廓
她打开衣柜的门,摸出一个袋子,里面是五百八十块钱
除去水电除去生活多余三百五十块
她抓出三张一百块的,然后关上了柜子的门
“开门”,她粗暴地敲着易遥的房门,“打开!”
易遥从里面打开门,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站在外面的母亲想要干什么,三张一百块的纸币重重地摔到自己脸上“拿去,我上辈子欠你的债!”
易遥慢慢地蹲下去,把三张钱拣起来,“你不欠我,你一点都不欠我”
易遥把手上的钱朝母亲脸上砸回去,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黑暗中谁都看不见谁的眼泪
并不是易遥可笑的自尊而是她突然想起有一天回家的路上,看到母亲站在一个小摊前,拿着一件裙子反复地摩挲着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放了回去
小摊上那块“一律20元”的牌子在夕阳里刺痛了易遥的眼睛
她想起母亲好象好几年没有买过衣服了
门外,母亲像一个被拔掉Сhā线的木偶,一动不动地站在黑暗里
消失了所有的动作和声音只剩下滚烫的眼泪,在脸上无法停止地流
10
所有的学校都是八卦和谣言滋生的沃土
蜚短流长按照光的速度传播着,而且流言在传播的时候,都像是被核爆炸辐射过一样,变化出各种丑陋的面貌
上午第二节课后的休息时间是最长的,哪怕是在做完广播体操之后,依然剩下十五分钟给无所事事的学生们消耗
齐铭去厕所的时候,听到隔间外两个男生的对话
“你认识我们班的那个易遥吗?”
“听说过,就那个特高傲的女的?”
“高傲什么呀,她就是穿着制服的鸡,听说了吗,她最近缺钱用,一百块就可以睡一晚上,还可以帮你用…”下面的声音故意压得很低,可是依然压不住词语的下作和污秽
齐铭拉开隔间的门,看见班上的游凯和一个别班的男生在小便,游凯回过头看到齐铭,不再说话在便斗前抖了几下就拉着那个男的走了
齐铭面无表情地在洗手池里洗手,反复地搓着,直到两只手都变得通红
窗外的天压得很低云缓慢地移动着
枝桠交错着伸向天空,“就像是无数饿死鬼朝上伸着手在讨饭”,这是易遥曾经的比喻
依然是冬天最最干燥的空气,脸上仿佛蹭一蹭就可以掉下一层厚厚的白屑来
齐铭在纸上乱划着,各种数字,几何图形,英文单词,一不小心写出一个bitch,最后一个h因为太用力钢笔笔尖突然划破了纸一连划破了好几层,墨水晕开一大片
那一瞬间在心里的疼痛,就像划破好多层纸
婊子
食堂后面的洗手槽依然没有什么人
易遥和齐铭各自洗着自己的饭盒头顶是缓慢移动着的铅灰se的云朵
快要下起雨了
“那个,”关掉水龙头,齐铭轻轻盖上饭盒,“问你个事情”
“问啊”易遥从带来的小瓶子里倒出洗洁精饭盒里扑出很多的泡沫
“你最近很急着用钱吧…”
“你知道了还问”易遥没有抬起头
“为了钱什么都愿意吗?”声音里的一些颤抖,还是没控制住
关掉水龙头,易遥直起身来,盯着齐铭看,“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问问”
“你什么意思?”易遥拿饭盒的手很稳
听到流言的不会只有齐铭一个人,易遥也会听到但是她不在乎
就算是齐铭听到了,她也不会在乎
但她一定会在乎的是,齐铭也听到了,并且相信
“我是说…”
“你不用说我明白的”说完易要身走了
刚走两步,她转过身,将饭盒里的水朝齐铭脸上泼过去
“你就是觉得我和我妈是一样的!”
《悲伤》第八回
19
手机上这串以138开头以414结束的数字自己背不出来,甚至谈不上熟悉可是这串数字却有着一个姓名叫易家言
就连自己都忘记了,什么时候把“爸爸”改成了“易家言”曾经每天几乎都会重复无数次的复音节词,凭空地消失在生命里除了读课文,或者看书,几乎不会接触到“爸爸”这个词语
生命里突兀的一小块白以缺失掉的两个字为具体形状
像是在电影院里不小心睡着,醒了后发现情节少掉一段,身边的人都看得津津有味,自己却再也找不回来于是依然朦朦胧胧地追着看下去,慢慢发现少掉的一段,也几乎不会影响未来的情节
又或者,像是试卷上某道解不出的方程非虫实的空洞感在心里鼓起一块地方,怎么也抹不平
易遥打开房间的门,客厅里一片漆黑母亲已经睡了
易遥看了看表,九点半于是她披上外套拉开门出去了
经过齐铭的窗前,里面黄se的灯光照着她的脸她心里突然一阵没有来处的悲伤
那一串地址也是曾经无意在母亲嘴里听到的后来留在了脑海里的某一个角落,像是个潜意识般地存在着本以为找起来会很复杂,但结果却轻易地找到了,并且在楼下老伯的口中得到了证实,“哦易先生艾对对对,就住”
站在门口,手放在门铃上,可是,却没有勇气按下去
易揖在走廊里,头顶冷清的灯光照得人发晕
易遥拿着手里的电话,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先给爸爸打个电话正翻开手机,电梯门“叮”地一声开了易遥回过头去,走出来一个年纪不小却打扮得很嫩的女人,手上桥个小妹妹,在她们背后,走出来一个两手提着两个大袋子的男人
那个男人抬起头看到易遥,眼神突然有些激动和慌张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音来像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面前的场景
易遥刚刚张开口,就听到那个小女孩脆生生地叫了一声“爸爸,快点!”
易遥口里的那一声“爸”,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像是吞下一枚刀片,划痛了整个胸腔
20
很简单的客厅摆着简单的布沙发和钵茶几虽然是很简单的公寓,却还是比弄堂里的房子干净很多
现在易遥就坐在沙发上父亲后来结婚的这个女人就坐在沙发的另一个转角那着遥控器按来按去,不耐烦的表情
易遥握着父亲倒给自己的水,等着父亲哄她的小女儿睡觉手里的水一点一点凉下去,凉到易遥不想再握了就轻轻把它放到桌上
弯下腰的时候,视线里刚好漏进卧室的一角,从没关好的房门望过去,是父亲拿着一本花花绿绿的童话书在念,而他身边的那个小女孩,已经睡着了
自己小时候,每一个晚上,父亲也是这样念着,让自己在童话里沉睡过去的那个时候的自己,从来没有做过一个噩梦想到这里,眼泪突然涌上眼眶,胃里像是突然被人塞进满满的酸楚,堵得喉咙发紧握杯子的手一滑,差点把把杯子打翻在茶几上,翻出来的一小滩水,积在钵表面上易遥看了看周围没有纸,于是赶紧拿袖子擦干净了
眼泪滴在手背上
旁边的女人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
易摇了眼泪也的确,在她看来,自己这样的表现确实是又做作又煽情如果换作自己,也许会不只在鼻子里哼一哼,说不定还会加一句“至于么”
易遥擦了擦眼睛重新坐好
又过了十分钟父亲出来了他坐在自己对面,表情有点尴尬地看看易遥,又看了看那个女人
易饮着父亲,心里涌上一股悲伤来
记忆里的父亲,就算是在离开自己的那一天,弄堂里的背影,都还是很高大
而现在,父亲的头发都白了一半了易遥控制着自己声音,说,爸,你还好吗?
父亲望了望他现在的妻子,尴尬地点点头,说,恩,挺好的那个女人更加频繁地换着台,遥控器按来按去,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易遥吸了吸鼻子,说:“爸,谢谢你一直都在给我交学费,难为你了,我…”
“你说什么?”女人突然转过脸来,“他帮你交学费?”
“易遥你说什么呢,”父亲突然慌张起来的脸,“我哪有帮你交学费小孩子别乱说”与其说是说给易遥听的,不如说是说个那个女人听的,父亲的脸上堆出讨好而尴尬的笑来
易遥的心突然沉下去
“你少来这套,”女人的声音尖得有些刻爆“我就知道你一直在给那边钱!姓易的你很能耐嘛你!”
“我能耐什么呀我!”父亲的语气有些发怒了,但还是忍着性子,“我钱多少你不是都知道的吗,而且每个月工资都是你看着领的,我哪儿来的钱!”
女人想了想,然后不再说话了坐下去,重新拿起遥控器,但还是丢下一句,“你吼什么吼,发什么神经”
父亲回过头,望着易遥,“你妈这样跟你说的?”
易遥没有答话指甲用力地掐进掌心里
房间里,那小女孩估计因为争吵而醒过来了,用力地叫着“爸爸”
那女人翻了个白眼过来,“你还不快进去,把女儿都吵醒了”
父亲深吸了口气,重新走进卧室去
易揖起来,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她想,真的不应该来
来开门的时候,那女人回过头来,说,“出门把门口那袋垃圾顺便带下去”
易遥从楼里走出来,冰冷的风硬硬地砸到脸上眼泪在风里迅速地消失走温度像两条冰留下的痕迹一样紧紧地贴在脸上
易忆下腰,拿钥匙开自行车的锁好几下,都没能把钥匙Сhā进去用力捅着,依然进不去,易揖起来,一脚把自行车踢倒在地上然后蹲下来,哭出了声音
过了会,她站起来,把自行车扶起来她想,该回家了
她刚要走,楼道里响起脚步声,她回过头去,看到父亲追了出来因为没有穿外套,他显得有点萧索
“爸,你不用送我,我回家了”
“易遥…”
“爸,我知道你别说了”
“我还没问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呢,”父亲哆嗦着,嘴里呼出大口大口的白气来,在路灯下像一小片云飘在自己面前
“…爸,我想问你借钱…”
父亲低下头,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来,大大小小的都有,他拿出其中最大的四张来,“易遥,这四百块,你拿着…”
心里像被重新注入热水
一点一点地解冻着刚刚几乎已经四去的四肢百骸
“…爸,其实…”
“你别说了我就这四百块钱再多没了!”不耐烦的语气
像是路灯跳闸一样,一瞬间,周围的一切被漆黑吞没干净
《悲伤》第五回
11
在你的心里有这样一个女生
你情愿把自己早上的牛奶给她喝
你情愿为了她骑车一个小时去买验孕试纸
你情愿为了她每天帮她抄笔记然后送到她家
而同样的,你也情愿相信一个陌生人,也不愿意相信她
而你相信的内容,是她是一个婊子
12
易移着自行车朝家走
沿路的繁华和市井气息缠绕在一起,像是电影布景般朝身后卷去
就像是站在机场的平行电梯上,被地面卷动着向前
放在龙头上的手,因为用力而手指发白
易一然想起,母亲经常对自己说到的“怎么不早点去死”,“怎么还不死”,这一类的话,其实如果实现起来,也算得上是解脱只是现在,在死之前,还要背上和母亲一样的名声这一点,在易夷里的压抑,就像是雪球一样,越滚越大,重重地压在心脏上,几乎都跳动不了了
血液无法回流向心脏
身体像缺氧般浮在半空落不下来落不到地面上脚踏实地所有的关节都被人栓上了银亮的丝线,像个木偶一样地被人拉扯着关节,僵尸般地开阖,在街上朝前行走
眼睛里一直源源不断地流出眼泪,像是被人按下了启动眼泪的开关,于是就停不下来如同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以眼泪的形式流淌干净
直到车子推到弄堂口,在昏暗的夜se里,看到坐在路边上的齐铭时,那个被人按下的开关,又重新跳起来
眼泪匝然而止
齐铭站在她的面前弄堂口的那盏路灯,正好照着他的脸他揉了揉发红的眼眶他说,易遥,我不信他们说的我不信
就像是黑暗中又有人按下了开关,眼泪流出来一点都不费力气
“你根本就是相信了!”扯过车筐里的书包,朝齐铭身上摔过去
铅笔盒,课本,笔记本,手机,全部从包里摔出来砸在齐铭的身上一支笔从脸上划过,瞬间一条血痕
齐铭一动不动
“你就是信了!”又砸
“你信了…”一次一次地砸剩下一个空书包,以棉布的质感,软软地砸到身上去齐铭站着没动,却觉得比开始砸到的更痛
一遍一遍不停止地朝他身上摔过去
却像是身体被凿出了一个小孔,力气从那个小孔里源源不断地流失像是抽走了血液,易遥跌坐在地上,连哭都变得没有了声音,只剩下肩膀高高低低地抖动着
齐铭蹲下去,抱着她,用力地拉进自己的怀里
像是抱着一个空虚的玩偶
“你买我吧,你给我钱…我陪你睡”
“我陪你上床,只要你给我钱”
每一句带着哭腔的话,都像是锋利的匕首,重重地Сhā进齐铭的胸膛
她说,“我和我妈不一样!你别把我当成我妈!”
“我和我妈不一样!”
齐铭重重地点头
路灯照下来少年的黑se制服像是晕染开来的夜英气逼人的脸上,那道口子流出的血已经凝结了
地上四处散落的铅笔盒,钢笔,书本,像是被拆散的零件
是谁打坏了一个玩偶吗?
弄堂里面,林华凤站在黑暗里没有动
每一句“我和我妈不一样!”,都大幅地抽走了她周围的氧气
她捂着心口那里,那里像是被揉进了一把碎冰,冻得发痛
就像是夏天突然咬了一大口冰棍在嘴里,最后冻得只能吐出来
可是,揉进心里的冰,怎么吐出来?
13
同样的刚把钥匙Сhā进钥匙孔,门就呼啦打开
母亲的喋喋不休被齐铭的一句“留在学校问老师一些不懂的习题所以耽误了”而打发干净
桌子上摆着三副碗筷
“爸回来了?”
“是的呀,你爸也是刚回来,正在洗澡,等他洗好了…啊呀!你脸上怎么啦?”
“没什么,”齐铭别过脸,“骑车路上不小心,刮到了”
“这怎么行!这么长一条口子!”母亲依然是大呼小叫,“等我去拿医葯箱”
母亲走进卧室,开始翻箱倒柜
浴室里传来父亲洗澡的声音,花洒的水声很大
母亲在卧室里翻找着酒精和纱布
桌子上,父亲的钱夹安静地躺在那里钱夹里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叠钱
齐铭低下头,觉得脸上的伤口烧起来,发出**辣的痛感
悲伤逆流成河第二回
14
有一些隔绝在人与人之间的东西,可以轻易地就在彼此间划开深深的沟壑,下过雨,再变成河,就再也没有办法渡过去
如果河面再堆起大雾…
就像十四岁的齐铭第一次遗精弄脏了内裤,他早上起来后把裤子塞在枕头下面,然后就出发上课去了晚上回家洗完澡后,他拿着早上的裤子去厕所遇见母亲的时候,微微有些涨红了脸
母亲看他拿着裤子,习惯性地伸手要去接过来却意外地被齐铭拒绝了
“你好好的洗什么裤子艾不是都是我帮你洗的吗,今天中邪啦傻小子,”母亲伸过手,“拿过来,你快去看书去”
齐铭侧过身,脸像要烧起来,“不用,我自己洗”绕过母亲,走进厕所把门关起来
母亲站在门外,听着里面水龙头的哗哗声,若有所思地笑起来
齐铭从厕所出来,甩着手上的水,刚伸手在毛巾上擦了擦,就看到母亲站在客厅的过道里,望着自己,脸上堆着笑,“傻小子,你以为妈妈不知道啊”
突然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从血管里流进了心脏,就像是喝到太甜的糖水,甜到喉咙发出难过的痒就像是咽喉里被蚊子叮出个蚊子块来
“没什么,我看书去了”齐铭摸摸自己的脸,烫得很不舒服
“哦哟,你和妈妈还要怕什么羞的啦以后还是妈妈洗乖啊变小伙子了哦,哈哈”
齐铭关上自己房间的门,倒在床上,拉过被子捂住了头
门外母亲打电话的声音又高调又清晰
“喂,齐方诚,你家宝贝儿子变大人了哦,哈哈,我跟你说呀…”
齐铭躺在床上,蒙着被子,手伸在外面,摸着墙上电灯的开关,按开,又关上,按开,再关上灯光打不进被子,只能在眼皮上形成一隐一灭的模糊光亮
心上像覆盖着一层灰se的膜,像极了傍晚弄堂里的暮se,带着热烘烘的油烟味,熏得心里难受
之后过了几天,有天早上上学的时候,母亲和几个中年妇女正好也在门口聊天齐铭拉了拉书包,从她们身边挤过去,低声说了句,妈我先去上课了
齐铭刚没走远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对话声
“听说你儿子哦~嘿嘿”阴阳怪气的笑
“哦哟,李秀兰你这个大嘴巴,哪能好到处讲的啦”母亲假装生气的声音声音装得再讨厌,还是带着笑
“哎呀,这是好事呀,早日抱孙子还不好啊哈哈哈哈”讨厌的笑
“现在的小孩哦,真是,营养好,想当初我们家那个,岁!”一个年纪更长的妇女
齐铭把自行车从车堆里用力地拉出来,太用力,扯倒了一排停在弄堂口的车子
“哦哟,害羞了!你们家齐铭还真是嫩得出水了”
“什么嫩得出水了,你老大不小的,怎么这么不正经”母亲陪着笑
齐铭恨不得突然弄堂被扔下一个炸弹,轰得一声世界太平
《悲伤》第九回
21
易摇的时候,有一次学校老师布置了一道很难的数学思考题对于小学四年级的学生来说,是很难的而全班就易遥一个人答出来了易遥很得意地回到家里,本来她想直接对父亲炫耀的,可是小孩子做怪的心理,让易遥编出了另一套谎言,她拿着那道题,对父亲说,爸爸这道题我不会,你帮我讲讲
像是要证明自己比父亲都还要聪明,或者仅仅只是为了要父亲明白自己有多聪明
那天晚上父亲一直在做那道题,直到晚上易遥起床上厕所,看到父亲还坐在桌子边上,带着老花镜那是易遥第一次看到父亲带老花镜的样子那个时候,易一然哭了以为她看到父亲苍老的样子,她害怕父亲就这样变老了他不能老,他是自己的英雄
易遥穿着睡衣站在卧室门口哭,父亲摘下眼镜走过来,抱着她,他的肩膀还是很有力,力气还是很大,父亲说,遥遥,那道题爸爸做出来了,明天给你讲,你乖乖睡觉
易遥含着眼泪,觉得爸爸是永远不老的英雄
再更小的时候有一次六一儿童节学虚织了去广场看表演
密密麻麻的人挤在广场上伸直了脖子,也只能看得到舞台上的演员的头
而那个时候,父亲突然把易遥抱起来,放到自己的脖子上
那一瞬间,易遥看清了舞台上所有的人
周围的人纷纷学着父亲的样子,把自己的小孩举到头上
易遥骑在爸爸的肩上,摸了父亲的头发,很硬父亲的双手抓着自己的脚踝父亲是周围的人里,最高的一个爸爸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易遥唱歌拿了全市第一名
去市文化宫领奖的那一天,父亲穿着正装的西服那个时候,西装还是很贵重的衣服易遥觉得那一天的父亲特别帅
站在领奖台上,易遥逆着灯光朝观众席看下去
她看到爸爸一直擦眼睛,然后拼命地鼓掌
易遥在舞台上就突然哭了
还有
还有更多还有更多更多的更多
但是这些,都已经和自己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那些久远到昏黄的时光,像是海浪般朝着海里倒卷而回,终于露出尸骨残骸的沙滩
22
易遥捏着手里的四百块钱,站在黑暗里
路灯把影子投到地面上,歪向一边
易遥把垂在面前的头发撂到耳朵背后,她抬起头,她说,爸,我走了这钱我尽快还你
她转过身,推着车子离开,刚迈开步,眼泪就流了出来
“易遥,”身后父亲叫住自己
易要过身,望着站在逆光中的父亲“爸,还有事?
“你以后没事别来找我了,你刘阿姨不高兴…我毕竟有自己的家了如果有事的话,就打电话和我说,啊”
周围安静下去
头顶飘下一两点零星的雪花
还有更多的悲伤的事情么?不如就一起来吧
这次,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眼眶像是干涸的洞恨不得朝里面揉进一团雪,化成水,流出来伪装成悲伤
易揖在原地,愤怒在脚下生出根来那些积蓄在内心里对父亲的温柔的幻想,此刻被摔碎成一千一万片零碎的破烂像是打碎了一面钵,所有的碎片残渣堵在下水道口,排遣不掉,就一起带着剧烈的腥臭翻涌上来
发臭了
腐烂了
内心的那些情感
变成了恨变成了痛变成了委屈变成密密麻麻的带刺的藤蔓,穿刺着心脏的每一个细胞,像冬虫夏草般将躯体吞噬干净
我也曾经是你手里的宝贝,我也曾经是你对每一个人夸奖不停的掌上明珠,你也在睡前对我讲过那些,为什么现在我就变成了多余的,就像病毒一样,躲着我,不躲你会死吗?我是瘟疫吗?
易遥捏着手里的钱,恨不得摔到他脸上去
“易家言,你听着,我是你生出来的,所以,你也别想摆脱我就像我妈一样,她也像你一样,恨不得可以摆脱我甚至恨不得我死,但是,我告诉你,你既然和她把我生下来了,你们两个就别想拜托我”易遥踢起自行车的脚撑,“一辈子都别想!”
父亲的脸在这些话里迅速地涨红,他微微有些发抖,“易遥!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易遥冷笑着,她说,“我还有更好的样子,你没见过,你哪天来看看我和我妈,你才知道我是什么样子”
说完易遥骑上车走了,骑出几米后,她突然刹车停下来,地面上长长的一条刹车痕迹,她回过头,说,“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你不是应该问你自己吗?”
23
初一的时候,学校门口有一个卖烤羊肉的小摊,带着新疆帽的男人每天都在那里
那个时候,学校里所有的女孩子几乎都去吃但是易遥没有
因为易遥没有零花钱
但是她也不肯问母亲要
后来有一天,她在路边拣到了五块钱,她等学校所有同学都回家了,她就悄悄地一个人跑去买了五串
她咬下第一口之后,就捂着嘴巴蹲下去哭了
这本来是已经消失在记忆里很遥远的一件事情却在回家的路上,被重新的想起来当时的那种心痛,在这个晚上,排山倒海般地重回心脏
天上的雪越落越大不一会儿就变得白茫茫一片
易遥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速度,车在雪地上打滑,歪歪斜斜地朝家骑回去
脸上分不清是雪水还是眼泪,但是一定很脏易异手抹了又抹,觉得粘得发腻
把车丢在弄堂口朝家门口跑过去
冻得哆嗦的手摸出钥匙,Сhā进孔里,拉开门,屋里一片漆黑
易遥松了口气,反身关好门,转过来,黑暗中突如其来的一耳光,响亮地甩到自己脸上
“你还知道回来?你怎么不死到外面去啊”
《悲伤》第六回
转出弄堂口,刚要跨上车,就看到前面的易遥
“你的光荣事迹,”易要过头来,等着追上来的齐铭,“连我都听说了”
身边的齐铭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撞到边上一个买菜回来的大妈,一连串的“哦哟,要死,当心点好伐?!”
易遥有点没忍住笑,“只能说你妈很能耐,这种事儿也能聊,不过也算了,妇女都这天性”
“你妈就没聊”齐铭不太服气鼓着腮帮子
“林华凤?”易遥白过眼来,“她就算了吧”
“起码她没说什么吧你第一次…那个的时候”虽然14岁,但是学喧理课上,老师还是该讲的都讲过
“我第一次是放学回家的路上,突然就觉得‘完了’,我很快地骑回家,路上像是做贼一样,觉得满世界的人都在看我,都知道那个骑车的小姑娘好朋友来了结果我回家,换下裤子,告诉我妈,我妈什么话都没说,白了我一眼,走到自己衣柜拉开抽屉,丢给我一包卫生棉唯一说的一句话是,‘你注意点,别把床单弄脏了,还有,换下来的裤子赶紧去洗了,臭死人了’”,易也住车,停在红灯前,回过头来说,“至少你妈还帮你洗裤子,你知足吧你小少爷”
易遥倒是没注意到男生在边上涨红了脸只是随口问了问,也没想过她竟然就像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全部告诉自己毕竟是在微妙的年纪,连男生女生碰了碰手也会在班级里引发尖叫的时代
“你告诉我这些干嘛…”齐铭的脸像是另一个红灯
“你有毛病啊你,你不是自己问的吗?”易遥皱着眉头,“告诉你了你又不高兴,你真是犯贱”
“你!”,男生气得发白的脸,“哼!迟早变得和你妈一样!刻薄的四十岁女人!”
易遥扯过自行车前框里的书包,朝男生背上重重地摔过去
15
就像是这样的河流
横亘在彼此的中间从十四岁,到十七岁一千零九十五天像条一千零九十五米深的河
齐铭曾经无数次地想过也许就像是很多的河流一样,会慢慢地在河床上积满流沙,然后河床上升,当偶然的几个旱季过后,就会露出河底平整的地面,而对岸的母亲,会慢慢地朝自己走过来
但事实却是,不知道是自己,还是母亲,抑或是某一只手,一天一天地开凿着河道,清理着流沙,引来更多的渠水一天深过一天的天堑般的存在,踩下去,也只能瞬间被没顶而已
就像这天早上,齐铭和母亲在桌上吃饭母亲照例评价着电视机里每一条早间新闻,齐铭沉默着往嘴里扒着饭
“妈我吃完了”齐铭拿起书包,换鞋的时候,看见父亲的钱夹安静地躺在门口的矮柜上脖子上有根血管又开始突突地跳起来
“哎哟,再加一件衣服,你穿这么少,你想生毛病啊我的祖宗”母亲放下饭碗与刚刚还在情绪激动地评价着的电视早间新闻,进屋去拿衣服去了
齐铭走到柜子前面,拿过钱夹,抽出六张一百的,迅速地塞到自己口袋里
齐铭打开门,朝屋子里喊了一声,“妈别拿了,我不冷,我上学去了”
“等等!”
“我真不冷!”齐铭拉开门,跨出去
“我叫你等等!你告诉我,你口袋里是什么!”
屋外的白光突然涌过来,几乎要晃瞎齐铭的眼睛放在口袋里的手,还捏着刚刚抽出来的六百块钱齐铭拉着门把的手僵硬地停在那里
声音像是水池的塞子被拔起来一般,旋涡一样地吸进某个看不见的地方
剩下一屋子的寂静满满当当的一池水放空后的寂静
还有寂静里母亲急促的呼吸声和激动而涨红的脸还有自己窒息般的心跳
“什么口袋里有什么?妈你说什么呢?”齐铭转过身来对着母亲
“你说,你口袋里是什么东西!”母亲剧烈起伏的胸膛以及压抑着的愤怒粉饰着平静的表像
“真没什么”齐铭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摊在母亲面前
“我是说这个口袋!”母亲把手举起来,齐铭才看到她手上提着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母亲把手朝桌子上用力一拍,一张纸被拍在桌上
齐铭突然松掉一口气,像是绷紧到快要断掉的弦突然被人放掉了拉扯但随后却在眼光的聚焦后,血液陡然冲上头顶
桌子上,那张验孕试纸的发票静静地躺在桌子上
前一分钟操场还是空得像是可以停得下一架飞机而后一分钟,像是被香味引来的蚂蚁,密密麻麻的学生从各个教室里涌出来,黑压压地堵在操场上
广播里的音乐荡在冬天白寥寥的空气里,被风吹得摇摇晃晃,音乐被电流影响着,发出哔啵的声音,广播里喊着口令的那个女声明显听上去就没有精神,病殃殃的,像要死了
“鼻涕一样的声音,真让人不舒服”
齐铭转过头易遥奇怪的比喻
易揖在人群里,男生一行,女生一行,在自己的旁边一米远的地方,齐铭规矩地拉扯着双手音乐响到第二节,齐铭换了个更可笑的姿势,朝天一下一下地举着胳膊
“那你怎么和你妈说的?如果是我妈应该已经去厨房拿刀来甩在我脸上了吧”易要过头来,继续和齐铭说话
“我说那是老师生理卫生课上需要用的,因为我是班长,所以我去买,留着发票,好找学校报销”音乐放到第三节,齐铭蹲下身子
“哈?”易页上不知道是惊讶还是嘲笑的神se,不冷不热的,“还真行你妈信了?”
“恩,”齐铭低下脸,面无表情地说,“我妈听了后就坐到凳子上,大抒一口气,说了句‘小祖宗你快吓死我了’就把我赶出门叫我上课去了”
“按照你妈那种具有表演天赋的性格,不是应该当场就抱着你大哭一超然后转身就告诉整个弄堂里的人吗?”易遥逗他
“我妈真的差点哭了”齐铭小声地说心里堵着一种不上不下的情绪,“而且,你怎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好歹这事和你有关吧?”
易遥回过头,眼睛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一片后脑勺她定定地望着前面,说,“齐铭你对我太好了,好得有时候我觉得你做什么都理所当然很可能有一天你把心掏出来放我面前,我都觉得没什么,也许还会朝上面踩几脚齐铭你还是别对我这么好,女人都是这样的,你对她好了,你的感情就廉价了真的女人就是贱”
齐铭回过头去,易饮着前方没有动,音乐响在她的头顶上方,她就像听不见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是被扯掉了Сhā头的电动玩具她的眼睛湿润得像要滴下水来,她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但齐铭却看懂了她在说什么
她说,一个比一个贱
《悲伤》第十回
24
黑暗里易遥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出声
林华凤拉亮了灯,光线下,易页上红se的手指印突突地跳动在视网膜上
“你哑巴了你?你说话!”又是一耳光
易遥没站稳,朝门那边摔过去
她还是没有动
过了一会儿,易遥的肩膀抽动了两下她说,妈,你看到我不见了,会去找我吗?
“找你?”林华凤声音高了八度,“你最好死在外面,我管都不会管你,你最好死了也别来找我!”
那种心痛绵延在太阳茓上刚刚被撞过的地方发出钝重的痛来
仅仅在一个小时之内,自己的父亲对自己说,你别来找我
母亲对自己说,你死了也别来找我
易遥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里说,你傻艾你干嘛来找我
易遥扶着墙站起来,她擦了擦额头上的雪水,放下手来才发现是血
她说,妈,以后我谁都不找了我不找你,我也不找我爸我自生自灭吧
“你去找你爸了?”林华凤的眼睛里突然像是被风吹灭了蜡烛般地黑下去
易遥“恩”了一声,刚抬起头,还没看清楚,就感觉到林华凤朝自己扑过来,像是疯了一般地扯起自己的头发朝墙上撞过去
齐铭按亮房间的灯,从床上坐起来
窗外传来易遥家的声响他打开窗,寒气像飓风般地朝屋子里倒灌进来一起进来的还有对面人家的尖叫
林华凤的声音尖锐地在弄堂狭小的走廊里回荡着
“你这个贱货!你去找他啊你以为他要你啊你个贱人!”
“那个男人有什么好?翱你滚啊你!你滚出去!你滚到他那里去艾你还死回来干什么!”
还有易遥的声音,哭喊着,所有的声音都只有一个字,悲伤的,痛苦的,愤怒的,求饶的,喊着“妈…”
齐铭坐在床上,太阳茓像针刺着一样疼
25
其实无论夜晚是如何的漫长与寒冷那些光线,那些日出,那些晨雾,一样都会准时而来
这样的世界,头顶交错的天线不会变化逼仄的弄堂不会变化
共用厨房里的水龙头永远有人会拧错
那些油烟和豆浆的味道,都会生生地嵌进年轮里,长成生命的印记
就像每一天早上,齐铭都会碰见易遥
齐铭看着她额头上和脸上的伤,心里像是打翻了水杯那些水漫过心脏,漫过胸腔,漫向每一个身体里的低处,积成水洼,倒影出细小的痛来
他顺过书包,拿出牛奶,递给易遥
递过去的手停在空中,也没人来接,齐铭抬起头,面前的易一然像是一座在夏天雨水中塌方的小山,整个人失去支撑般轰然朝旁边倒去
她重重地摔在墙上,脸贴着粗糙的砖墙滑向地面
擦出的血留在墙上,是醒目的红
早晨的光线从弄堂门口汹涌进来
照耀着地上的少女,和那个定格一般的少年
世界安静得一片弦音
我以后谁都不找了我不找你也不找我爸我自生自灭吧
26
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钟声来回地响着
却并没有诗词中的那种悠远和悲怆只剩下枯燥和烦闷,固定地来回着撞在耳膜上把钝重的痛感传向头皮
睁开眼
没有拉紧的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白丝丝的光周围的一切摆设都突显着白se的模糊的轮廓
看样子已经快中午了
与时间相反的是眼皮上的重力,像被一床棉絮压着,睁不开来,闭上又觉得涩涩的痛光线像一把粗糙的毛刷子在眼睛上来回扫着,眨几下就流出泪来
易遥翻个身,左边太阳茓传来刺痛感
“应该是擦破了皮”
这样想着,抬起右手想去摸,才感觉到被牵扯着的不自在顺着望过去,手背上是交错来回的几条白se胶布下面Сhā着一根针源源不断地朝自己的身体里输进冰冷的液体可以明显地感觉到那根扎在血管里的坚硬的针,手指弯曲的时候像是要从手背上刺出来
塑料胶管从手背朝上,被不知哪儿来的风吹得轻轻地晃来晃去
接通的倒挂着的点滴瓶里剩下三分之一的透明液体从瓶口处缓慢而固定地冒着一个一个气泡
上升噗破掉
右边少年的身影在阳光下静静地望向自己
声音温柔得像是一池37度的水“你醒了”
他们说把手放进37度的水里面其实还是可以感觉得到热度的不会完全没有知觉
易遥抬起头,齐铭合上手里的物理课本,俯下身来,看了看她的手背检查了一下没有肿起来
目光像窗外寂寥的冬天
呼啸着的白光在寒冷里显出微微的温柔感来一层一层地覆盖在身上
“医生说你营养不良,低血糖,”齐铭站起来,走到房间角落的矮柜前停下来,拿起热水瓶往杯子里倒水,热气汩汩地往上冒,凝聚成白雾,浮动在他目光的散距里,“所以早上就晕倒了不过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这瓶葡萄糖输完就可以走了”
齐铭拿着水走过来,窗帘缝隙里的几丝光从他身上晃过去他拿着杯里的水,吹了一会儿,然后递给易遥
“你和你妈又吵架了?”
易遥勉强着坐起来,没有答话,忍受着手上的不方便,接过水,低头闷声地喝着
齐铭看着她,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你先喝水,我要去上厕所”齐铭起身,走出病房去了
门关起来光线暗掉很多
忘记了开灯或者是故意关掉了
其实并没有区别
只剩下各种物体的浅灰se轮廓,还有呼吸时从杯里吹出的热气,湿搭搭地扑在脸上,像一层均匀的薄薄的泪手背血管里那根针僵硬的存在感,无比真实的挑在皮肤上
易遥反复地弯曲着手指,自虐般地一次次体会着血管被针挑痛的感觉
真实得像是梦境一样
雾气和眼泪
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悲伤》第十一回
27
齐铭上完厕所,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处方单据,转身绕去收费处找了半天,在一楼的角落里抬头看到一块掉了漆的写着“收费处”三个字的挂牌
从那一个像洞口一样的地方把单据伸进去,里面一只苍白的手从长长的衣服袖管里伸出来,接过去,有气无力地啪啪敲下一串蓝章,“三百七十块”看不到人,只有个病恹恹的女声从里面传出来
“怎么这么贵?就一瓶葡萄糖和一小瓶葯水啊”齐铭摸摸口袋里的钱小声询问着里面
“你问医生去啊问我做啥啦?又不是我给你开的葯奇怪伐你你好交掉来!后面人排队呢”女人的尖嗓子,听起来有点像林华凤
齐铭皱了皱眉,很想告诉她后面没人排队就自己一个人后来想想忍住了掏出钱递进去
洞口丢出来一把单据和散钱,硬币在金属的凹槽里撞得一阵乱响
齐铭把钱收起来,小心地放进口袋里
走了两步,回过头朝窗洞里说,我后面没人排队,就我一个人说完转身走了淡定的表情像水墨画一样,浅浅地浮在光线暗淡的走廊里
身后传来那个女人的尖嗓子,“侬脑子有毛病啊…”
医生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齐铭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两个医生的谈话夹杂着市井的流气,还有一些关于女人怎样怎样的龌龊话题不时发出的心领会神笑声,像隔着一口痰,从嗓子里嘿嘿地笑出来
齐铭皱了皱眉毛,眼睛在光线下变得立体很多凹进去的眼眶,光线像投进黑潭里,反射不出零星半点的光,黑洞一般地吸呐着
“医生,易遥…就是门诊在打点滴那女生,她的葯是些什么艾挺贵的”齐铭站在光线里,轮廓被光照得模糊成一圈
刚刚开葯的那个医生停下来,转回头望向齐铭,笑容用一种奇怪的弧度挤在嘴角边上,“年轻人,那一瓶营养液就二百六十块了再加上其他杂费,门诊费,哪有很贵”他顿了顿,笑容换了一种令齐铭不舒服的样子接着说,“何况,小姑娘现在正是需要补的时候,你怎么能心疼这点钱呢,以后还有的是要用钱的地方呢,她这身子骨,怎么抗得住”
齐铭猛地抬起头,在医生意味深长的目光里读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医生看到他领悟过来的表情,也就不再遮掩,挑着眉毛,饶有趣味地上下打量他,问:“是你的?”
齐铭什么都没说,转过身,拉开门走了出去医生在后面提高声音说:“小伙子,你们年纪太小啦,要注意点哦我们医院也可以做的,就别去别的医院啦,我去和妇科打个招呼,算照顾你们好伐…”
齐铭跨出去空旷的走廊只有一个阿姨在拖地
身后传来两个医生低低的笑声
齐铭走过去,侧身让过阿姨,脚在拖把上跳过去抬起头,刚想说声“抱歉”,就正对上翻向自己的白眼
“哦哟要死来,我刚拖好的地,帮帮忙好伐”
湿漉漉的地面,扩散出浓烈的消毒水味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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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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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铭进房间的时候,护士正在帮易遥拔掉手背上的针头粗暴地撕开胶布,扯得针从皮肤里挑高,易遥疼得一张脸皱起来
“你轻点儿”齐铭走过去,觉出语气里的不客气,又加了一句,“好吗?”
护士看也没看他,把针朝外一拔,迅速把一跟棉签压上针眼上半段处的血管,冷冷地说了一句,“哪儿那么娇气啊”,转过头来看着齐铭,“帮她按着”
齐铭走过去,伸手按住棉签
“坐会儿就走了啊东西别落下”收好塑料针管和吊瓶,护士转身出了病房
易异手按过棉签,“我自己来”
齐铭点点头,说,那我收拾东西起身把床头柜上自己的物理书放进书包,还有易遥的书包上面还有摔下去时弄到的厚厚的灰尘,齐铭伸手拍了拍,尘埃腾在稀疏的几线光里,静静地浮动着
“是不是花了不少钱?”易遥揉着手,松掉棉签,针眼里好像已经不冒血了手背上是一片麻麻的感觉微微浮肿的手背在光线下看起来一点血se都没有
“还靡膊皇呛芄蟆逼朊拿过凳子上的外套,把两个人的书包都背在肩膀上,说,“休息好了我们就走?p>易遥继续揉着手,低着头,逆光里看不见表情“我想办法还你”
齐铭没有接话,静静地站着,过了会儿,他说,恩,随便你
手背上的针眼里冒出一颗血珠来,易异手抹掉,手背上一道淡黄se的痕迹
但马上又冒出更大的一颗
易遥重新把棉签按到血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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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点医院里零落地走着几个拿着饭盒的医生和护士
病房里弥漫着各种饭菜的香味
走出医院的大门,易遥慢慢地走下台阶齐铭走在她前面几步低着头,背着他和自己的书包偶尔回过头来,在阳光里定定地看看自己,然后重新回过头去
日光把他的背影照得几乎要吞噬干净逆光里黑se的剪影,沉淀出悲伤的轮廓来
易遥朝天空望上去,几朵寂寞的云,停在天上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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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学校的时候差不多午休时间刚刚开始
大部分的学生趴在课桌上睡觉窗户关得死死的,但前几天被在教室里踢球的男生打碎的那块钵变成了一个猛烈的漏风口窗户附近的学生都纷纷换到别的空位置去睡觉稀稀落落地趴成一片头上蒙着各种颜se的羽绒服外套
易遥的座位就在少掉一块钵的窗户边上
从那一块四分之一没有钵的窗框中看过去,那一块的蓝天,格外的辽阔和锋利
她从教室走进来后就直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把包塞进书包里,抬起头,刚好看到齐铭拿着水杯走出教室的背影
她刚坐下来,就有几个女生走拢过来
本来周围空出来的一小块区域,陆陆续续地添进人来
化学科代表唐小米把一本粉红se的笔记本放到易依子上,一脸微笑地说,呐,早上化学课的笔记,好多呢,赶紧抄吧
易遥抬起头,露出一个挺客气的笑容,“谢谢啊”
“不用,”唐小米把凳子拉近一点,面对着易铱在她的桌子上,“你生病了?”
“恩早上头晕打点滴去了”
“恩…齐铭和你一起去的吧?”唐小米随意的口气,像是无心带出的一句话
易遥抬起头,眯起眼睛笑了,“这才是对话的重点以及借给我笔记的意义吧”她心里想着,没有说出来,只是嘴上敷衍着,“翱不会啊他没来上课吗?”
“是啊没来”唐小米抬起头,半信半疑地望着她
周围几个女生的目光像是深海中无数长吻鱼的鱼嘴,在黑暗里朝着易遥戳过来,恨不得找到一点松懈处,然后扎进好奇而八卦的尖刺,吸取着用以幸灾乐祸和兴风作浪的原料
“不过他这样的好学生,就算三天不来,老师也不会管吧”说完易遥对着唐小米扬了扬手上的笔记本,露出个“谢了”的表情
刚坐下,抬起头,目光落在从教室外走进来的齐铭身上
从前门到教室右后的易遥的座位,齐铭斜斜地穿过桌子之间的空隙,白se的羽绒服鼓鼓地,冬日的冷白se日光把他衬托得更加清矍
他一直走到易依前,把手中的水放在她桌子上,“快点把糖水喝了,医生说你血糖低”
周围一圈女生的目光骤然放大,像是深深海底中那些蛰伏的水母突然张开巨大的触须,伸展着,密密麻麻地朝易遥包围过来
易饮着面前的齐铭,也没有说话,齐铭迎上来的目光有些疑惑,她低下头,把杯子靠向嘴边,慢慢地喝着
眼睛迅速蒙上的雾气,被冬天的寒冷撩拨出细小的刺痛感来
《悲伤》第十五回
49
街道上的洒水车放着老旧的歌曲从她们身边开过去
在旁人眼里,这一幕多像是好朋友的分别几个穿着同样校服的青春少女,其中一个拉着另一个的衣服
想象里理所当然的对白应该是,“你别走了消你留下来”
可是…
齐秦的老歌从洒水着低劣的喇叭里传出来,“没有我的日子里,你要更加珍惜自己,没有我的岁月里,你要保重你自己”
曾经风行一时的歌曲,这个时候已经被路上漂亮光鲜的年轻人穿上了“落伍”这件外衣只能在这样的场合,或者KTV里有大人的时候,会被听见
而没有听到的话,是那一句没有再重复的
…求求你了
而没有看到的,是在一个路口之外,推着车停在斑马线上的黑发少年
他远远望过来的目光,温柔而悲伤地笼罩在少女的身上他扶在龙头上的手捏紧了又松开他定定地站在斑马线上,红绿灯交错地换来换去也没有改变他的静止
50
被他从遥远的地方望过来,被他从遥远的地方喊过来一句漫长而温柔的对白,“喂,一直看着你呢”
一直都在
无限漫长时光里的温柔
无限温柔里的漫长时光
一直都在
51
闭起眼睛的时候,会看见那些缓慢游动的白光拉动着模糊的光线,密密麻麻地纵横在黑暗的视界里
睁开眼睛来,窗外是凌晨三点的弄堂
昏黄的灯光在黑暗里照出一个缺口,一些水槽和垃圾桶在缺口里显影出轮廓偶尔会有被风吹起来的白se塑料袋,从窗口飘过去
两三只猫静静地站在墙上,抬起头看向那个皎洁的月亮
偶尔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两声汽车的喇叭声,在寒气逼人的深夜里,因为太过寂静,已经听不出刺耳的感觉,只剩下那种悲伤的情绪,在空旷的街道上被持续放大着
易遥抬起手擦掉眼角残留的泪水转身面向墙壁继续闭上眼睛睡觉
已经是连续多少天做着这种悲伤的梦了?
有时候易遥从梦里哭着醒过来,还是停止不了悲伤的情绪,于是继续哭,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而哭,但可以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被那种叫做悲伤的情绪笼罩着,像是上海夏天那层厚厚的漂浮在半空中的梅雨季节,把整个城市笼罩得发了霉
哭得累了,又重新睡过去
而最新的那个悲伤的梦里,齐铭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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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遥和齐铭顺着自行车的车流朝前面缓慢地前进着
早晨时候上海的交通状况就像是一锅被煮烂了的粉条,三步一红灯,五步一堵车,不时有晨炼的老头老太太,踮着脚从他们身边一溜小跑过去
每一条马路都像是一条瘫死的蛇一样,缓慢地蠕动着
“喂,昨天我梦见你死了”,又是一个红灯,易遥单脚撑着地,回过头望向正在把围巾拉高想要遮住更多脸的部分的齐铭,“好像是你得病了还是什么”
齐铭冲她挥挥手,一副“不要胡说”的表情
易遥呵呵笑了笑,“没事,林华凤跟我说过的,梦都是反的,别怕我梦里面…”
“你就不能好好管你妈叫妈,非得连名带姓的叫吗?”齐铭打断她,回过头微微皱着眉毛
易遥饶有兴趣地回过头望着齐铭,也没说话,反正就是一副看西洋把戏的样子看着齐铭的脸,如同有人在他脸上打了台子在唱戏一样,到最后甚至看得笑起来
齐铭被她看得发窘,回过头去看红灯,低低地自言自语
易遥也转过去看红灯,倒数的红se秒字还剩
“其实你应该有空来我家听听我妈管我叫什么”
齐铭回过头,刚想说什么,周围的车流就涌动起来
易遥朝前面用力地蹬了两下,就跑到前面去了
所谓恋爱,只要是参加了就是有意义,即使是没有,当你喜欢上一个人的那一刹,是永远都不会消失的,这都将会变成你活下去的勇气,而且会变成你在黑暗中的一线曙光,加油(丸子,我也会加油的”
如果很多年后再回过头来看那一天的场景一定会觉得悲伤
就像是被放在相框里的黑白照片,无论照片里的人笑得多么灿烂,也一定会看出悲伤的感觉来
沉甸甸地浮动在眼眶里
在学校车棚锁车的时候遇见同样也在停车的唐小米
唐小米抬起头对易遥甜甜地笑了笑
易饮着她的脸,觉得就像是一朵开得烂开来的硕大的花朵散发着浓烈的腐烂的花香
易一然想起上个礼拜在家休息的时候看到电视里播出的那种巨大的吞噬昆虫的植物相同的都是巨大的花朵,绚烂的颜se,以及花瓣上流淌着的透明的黏液张着巨大的口,等着振翅的昆虫飞近身旁
周围走动着的人群,头顶错乱嘈杂的麻雀,被躁动的情绪不湍打着的自行车铃,远远响起的早自习电铃声这些统统都消失不见
只剩下面前静静地朝自己张开大口的,硕大而粘稠的灿烂花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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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预想中不一样的是,并没有出现易遥想象中的场景
在来学校之前,易遥已经想过了种种糟糕的可能性甚至连“今天有可能是最后一天上学”的打算也是想好了的按照唐小米的性格和她的手腕,易遥觉得走进教室直接看到黑板上出现关于自己去私人妇科的大字报都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
因为之前也听说过她种种事迹用勾心斗角心狠手辣机关算尽来形容也并不会显得过分
但当易疫进教室的时候,却并没有任何与往常不一样的地方
齐铭依然在讲台上低头在记录本上抄写着迟到学生的名字各门科目的科代表站在教室前面把交上来的功课码成小堆女生聚成几个小团,讨论着昨天晚上的电视剧与学校体育部几个男生的花边新闻
易遥朝教室后排的唐小米看过去,她后侧着头,和她后面的女生谈论着她新买的裙子
易裔轻地松了口气,却又转瞬间浮起一阵若有若无的心悸
就像是已经知道了对面挥来的一记重拳,抬手抱头做好“面目全非”的打算之后,却空落落地没有任何后续,但又不敢放下手肘来看看对方,怕招来迎面一拳
易银下来,从书包里往外掏上午要用的课本肩膀被人从背后拍了拍,易要过头去,唐小米站在自己身后,伸出手把一个铁皮糖果罐子递在自己面前…
“呐,话梅要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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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意伸展开来的巨大的花盘甜腻的香气太过剧烈,发出浓郁的腥臭味,径直地舔到鼻尖上来
《悲伤》第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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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唐小米站起来,指了指易抑中的笔记本,“下午上课的时候我要用哦,你快一点抄”
易遥抬起手腕看看表,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明显没办法抄完而且下午是数学和物理课根本就没有化学
她把笔记本“啪”地合上,递给唐小米,然后转过去对齐铭说,“上午落下的笔记怎么办?”
齐铭点点头,说,“我刚借了同桌的,抄好后给你”
易遥回过头,望向脸涨红的唐小米
目光绷紧,像弦一样纠缠拉扯,从一团乱麻到绷成直线
谁都没有把目光收回去
直到唐小米眼中泛出眼泪来易裔轻上扬起嘴角
心里的声音是,“我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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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温和,善良,礼貌,成绩优异,轮廓锋利这样的词语包裹起来的少年,无论他是寂寂地站在空旷的看台上发呆,还是带着耳机骑车顺着人潮一步一步穿过无数盏绿灯,抑或者穿着白se的背心,跑过被落日涂满悲伤se调的操场跑道
他的周围永远都有无数的目光朝他潮水般蔓延而去,附着在他的白se羽绒服上,反射开来就像是各种调频的电波,渴望着与他是同样的波率,然后传达进他心脏的内部
而一旦他走向朝向望向某一个人的时候,这些电波,会瞬间化成巨毒的辐射,朝着他望向的那个人席卷而去
易遥觉得朝自己甩过来的那些目光,都化成绵绵的触手,狠狠地在自己的脸上抽出响亮的耳光
被包围了
被吞噬了
被憎恨了
因为被他关心着
被他从遥远的地方望过来,被他从遥远的地方喊过来一句漫长而温柔的对白,“喂,一直看着你呢”
一直都在
遥远而苍茫的人海里,扶着单车的少年回过头来,低低的声音说着,喂,一起回家吗?
无限漫长时光里的温柔
无限温柔里的漫长时光
一直都在
放学后女生都被留下来因为要量新的校服尺寸昨天男生们已经全部留下来量过了今天轮到女生
所以男生们呼啸着冲出教室,当然也没忘对留在教室里的那些女生做出幸灾乐祸的鬼脸
当然也不是全部
走廊里还是有三三两两的坐在长椅上的男生,翻书或者听P3,借以打发掉等教室里某个女孩子的时间
阳光照耀在他们厚厚的外套上把头发漂得发亮
齐铭翻着一本《时间浮游》,不时眯起眼睛,顺着光线看进教室里去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翻开屏幕,是易遥发来的短信
“不用等我你先走我放学还有事”
齐铭合上手机站起来走近窗边易遥低着头拿着一根借来的皮尺,量着自己的腰围她低头读数字的样子被下午的光线投影进齐铭的视线里
齐铭把书放进书包,转身下楼去拿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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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的时候母亲破例没有满脸堆着笑迎上来而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但明显心不在焉因为频道里正在播着国际新闻
她的兴趣是韩剧里得了绝症的妹妹如何与英俊的哥哥交织出旷世恋曲而世界上哪个地方被扔了炸弹或者某个国家面临饥荒她根本不会关心
齐铭记得有一次也是全家吃好饭在一起看电视,播到新闻频道的时候正好在说中国洪水泛滥灾情严重,当时母亲一脸看到苍蝇的表情,“又来了又来了,没完没了,不会又要发动我们捐钱吧?他们可怜,我们还可怜呢!”
说了没几分钟,就换台到她正在追的一部韩国白烂剧,看到里面的男主角因为失恋而哭得比娘们儿都还要动人的时候,她抽着鼻涕说,“作孽艾太可怜了”
齐铭匪夷所思地望向她
依然是横亘在血管里的棉絮
齐铭换好鞋,走到沙发面前,问,妈,你怎么啦?
母亲放下遥控器,“你老师早上打电话来了”
“说了什么?”齐铭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倒了杯水
“说了什么?”可能是被儿子若无其事的语气刺到了,母亲的语气明显地激动起来,“你一个上午都没去学校,还能说什么?”
“早上易遥昏倒了,我带她去的
医院,又不能留她一个人在那儿打点滴,所以跟学须了假了”齐铭喝着水,顿了顿,说,“请了假了老师也要打电话艾真烦”
母亲口气软下来,但话却变难听了,她说:“哎哟,你真是让妈操不完的心,小祖宗我还以为你一上午干什么去了不过话说回来,她昏倒了关你什么事儿艾她妈都不要她,你还要她干嘛,少和她们家扯上关系”
齐铭回过头皱了皱眉,“我进屋看书了”
母亲站起来,准备进厨房烧饭
刚转过身,像想起什么来,“齐铭,她看病用的钱不是你付的吧?”
齐铭头也没回,说:“恩,我付的”
母亲的声音明显高了八度:“你付的?你干嘛要付?她又不是我的儿媳妇”
齐铭挥了挥手,做了个“不想争论下去”的表情,随口说了一句,“你就当她是你儿媳妇好了”
母亲突然深吸一口气,胸围猛得变大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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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华凤在床上躺了一个下午
没来由的头痛让她觉得像有人拿着锥子在她太阳茓上一下一下地凿直到终于分辨清楚了那一阵一阵尖锐地刺激着太阳茓的并不是幻觉中的疼痛而是外面擂鼓般的敲门声时,她的火一下子就被点着了
她翻身下床,也没穿衣服,直接冲到外面去
“肯定又没带钥匙!逼丫头!”
她拉开门刚准备吼出去,就看到齐家呣子站在门口
“哦哟!要死啊你能不能穿上衣服啊你!就算不害臊这好歹也是冬天好伐!”
齐铭妈尖嗓门叫着,一边转身拿手去捂齐铭的眼睛
林华凤砰地摔上门
过了一会儿,她裹着件洗得看不出颜se的厚睡衣拉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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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是冬日里早早黑下的天空
大朵大朵的云暗红se的轮廓缓慢地浮动在黑se的天空上
学校离江面很近所以那些运输船发出的汽笛声,可以远远地从江面上飘过来,被风吹动着,从千万种嘈杂的声音里分辨出来那种悲伤的汽笛声
远处高楼顶端,一架飞机的导航闪灯以固定频率,一下一下地亮着,在夜空里穿行过去看上去特别孤独
易遥骑着车,穿过这些林立的高楼,朝自己家所在的那条冗长的弄堂骑过去
其实自己把校服尺寸表格交给副班长的时候,易义楚地看到副班长转过身在自己的表上迅速地改了几笔
易遥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没有说话
手中的笔盖被自己拧开,又旋上再拧开,再旋上
如果目光可以化成匕首,易遥一定会用力地朝着她的后背捅过去
飞机闪动着亮光慢慢地消失在天空的边缘
黑夜里连呼吸都变得沉重空中小姐一盏一盏关掉头顶的黄se灯夜航的人都沉睡在一片苍茫的世界里内心装点着各种精巧的迷局无所谓孤单,也无所谓寂寞
只是单纯地在夜里,怀着不同的心事,飞向同一个远方
其实我多想也这样,孤独地闪动着亮光,一个人寂寞地飞过那片漆黑的夜空
飞向没人可以寻找得到的地方,被荒草淹没也好,被潮声覆盖也好,被风沙吹走年轻的外貌也好
可不可以就这样让我在没人知道的世界里,被时间抛向虚无
可以…吗?
《悲伤》第十六回
55
课间操做完之后,巨大的学生人群像是夏日暴雨后的水流,从四面八方流淌蜿蜒分流成一股又一股,从不同的地方,流向同一个低处
齐铭看了看走在身边的易遥,裤腿长出来的那一截被踩得烂了裤边,剩下几条细细的黑se的布,粘满了灰齐铭皱了皱眉毛,清晰的日光下,眼眶只剩下漆黑的狭长阴影,“你裤子不需要改一改么?”
易遥抬起头,望了望他,又低头审视了一下裤脚,说,“你还有空在乎这个啊”
“你不在乎?”
“不在乎”
齐铭不说话了随着她一起朝教室走,沉默的样子让他的背显得开阔一片
“在乎这个干嘛呀”过了一会儿,易遥重新把话题接起来
齐铭却没有再说话了
他抬起头,眼眶处还是阳光照耀不进的狭长阴影
走进教室的时候易引好碰到唐小米从座位上站起来,拿着手中的保温杯准备去倒水,看见易疫进来了,她退停,然后笑眯眯地伸出手把杯子递到易遥面前,“帮我倒杯水吧”
声音不大不鞋不轻不重,刚好足够让周围的人听到,又不显得突兀拿捏得很准,周围的人大部分都朝她们两个看过来
易遥面对她站着,也没说话,只是抬起眼看着她,手搭在桌沿上,指甲用力地抠下一块漆来
唐小米也看着易遥,顺手从桌子上那个铁皮罐子里拿起一颗话梅塞到嘴里,笑容又少女又甜蜜话梅在腮帮处鼓起一块,像是长出的肿瘤一样
易异手接过杯子,转身朝门外走去
“呐,易遥,”唐小米从背后叫住她,易要过头去,看到她吐出话梅的核,然后笑颜如花地说,“别太烫”
走廊尽头倒热水的地方排着稀稀拉拉的两三个人
冬天已经快要过去了气温已经不再像前段时间一样低得可怕所以热水已经不像前一阵子那么抢手易遥很快地倒好一杯,然后朝教室走回去
走到一半,易遥下来,拧开盖子,把里面的水朝身边的水槽里倒掉一半,然后拧开水龙头就哗啦哗啦往里面灌冷水
拧好盖子后还觉得不够,易遥举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又朝里面吐了回去
易遥拿着杯子,快步地朝走廊另外一边的教室走去
走了几步,易遥下来,手放在盖子上,最终还是拧开来,把水全部倒进了边上的水槽里突然腾起来的白汽突突地从水槽边缘漫上来
易疫回走廊尽头的白铝水桶,拧开热水龙头,把杯子接到下面去
咕噜咕噜的灌水声从瓶口冒出来
易遥抬起手背,擦了擦被热汽熏湿的眼睛然后盖好盖子,走回教室去了
唐小米笑眯眯地接过了杯子,打开盖子刚准备要喝,被一个刚进教室的女生叫住了
“哎呀,你可别喝,刚我还以为是易以己的水杯呢,因为我看到她喝了一口又吐进去了,刚还想问她在搞什么”
易遥回过头去看向刚刚进来的女生,然后再回过头去的时候,就看到了唐小米一张惊诧的脸无论是真的惊讶还是扮演的表情,无论哪一种,这张脸的表现都可以用“不负重望精彩绝伦”来形容
果然周围发出此起彼伏的“啧啧”的声音来
易要过身静静地坐下来什么也没说,慢慢地从书包里掏出下一节课的课本来
等她翻好了课文,身后传来唐小米姗姗来迟的娇嗔,“易遥你怎么能这样呀?”
完全可以想象那样一张无辜而又美好的脸
如同盛开的鲜艳的花朵让人想践踏成尘土一般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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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开出的瘴毒花朵,虽然无法看见,却依然可以靠感觉和想象描绘出发亮的金边浓烈的腥臭味道,依然会从淌满黏液的巨大花瓣上,扩散开来,呼吸进胸腔
循环溶解进生命里,变成无法取代和瓦解的邪恶与阴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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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阳光,哪怕是正午,也不会像夏日的日光那样垂直而下,将人的影子浓缩为一个重黑的墨点冬日的阳光,在正午的时候,从窗外斜斜地穿进来,把窗户的形状,在食堂的地面上拉出一条更加狭长的矩形亮斑
冬日的正午,感觉如同是夏日的黄昏一样,模糊而又悲伤地美好着
一个男生踢着球从身后跑过,一些尘埃慢镜头一样的从地面上浮动起来,漂浮在明亮的束形光线里
“你真的吐进去了?”齐铭放下碗,看着易遥,脸上说不出是笑还是严肃的表情
“吐了”易遥低头喝汤的间隙,头也没抬地回答到
齐铭略显诧异地皱了皱眉毛
“但还是倒掉了重新帮她接了一杯,”易遥抬起头,咬了咬牙,“早知道就不倒了”
齐铭转过头去,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易要过一张冷冰冰的脸,瞪着他,“好笑吗?”
齐铭忍着笑意摇了摇头,抬起手温柔地揉了揉易遥的头发,说:“你艾还是少了一股做恶人的狠劲儿”
“批评我呢?”
“没是表扬”齐铭笑呵呵的,眼睛在明亮的光线里显得光灿灿的,牙齿又白又好看易遥听到隔壁桌的几个女生低声地议论着他
“我宁愿看做是你的批评批评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易遥盖起饭盒的盖子,说,“我吃完了”
冬天正午明媚的阳光,也照不穿凝固在齐铭眼眶下的那条漆黑的狭长的阴影那是他浓黑的眉毛和长长的睫毛投射下的阴影,是让整个学校的女生都迷恋着的美好
易遥看着眼前望向自己的齐铭,他在日光里慢慢收滤脸上的表情,像是午夜盛放后的洁白的昙花,在日出之前,收滤所有的美好
心里那根微弱的蜡烛,又晃了一下,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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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同易遥预想中的一样,唐小米的把戏并没有停止
甚至可以说,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狠毒很多就像她那张精致的面容一样,在别人眼里,还要美好无辜很多很多
就像拆毁一件毛衣需要找到最开始的那根线头,然后一点一点地拉扯,就会把一件温暖的衣服,拉扯成为一堆纠缠不清的乱线
事情的线头是这天下午,一个男生对易遥递过去了一百块钱
于是就像扯毛衣一样,不可停止地哗哗地扯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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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的时候学校的广播里一直在重复着下午全校大扫除的事情因为下周一要迎接市里卫生部门的检查,市重点的评比考核,卫生情况一直都是一个重要的指标
所以一整个上午广播里都在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下午的扫除事宜,里面那个早操音乐里的病怏怏的女声,换成了教务主任火燎燎的急切口吻从学校四处悬挂着的喇叭里,朝外喷着热焰
整个学校被这种焦躁的气氛烘烤得像要着火一般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之后就是全校轰轰烈烈的大扫除
“热死了,这冬天怎么像夏天一样”
“有完没完,教务主任怎么不去死啊”恶毒的女生不耐烦地说着
“打扫个学校搞得像扫他祖坟一样紧张至于么”明显这一个更加恶毒
易遥支着胳膊,趴在课桌上听着周围女生的谈话,窗外阳光普照好像苍白寒冷的冬天就快要过去了一切开始恢复出热度,水蒸汽也慢慢从地面升起,整个世界被温暖的水汽包围着
黑板上左边一大块区域被用写这次大扫除的分工
东面花园:李哲东,毛建安,刘悦,居云霞
教室:陈佳,吴亮,刘蓓莉,金楠
走廊:陈杰,安又茗,许耀华,林辉
…
楼梯:易遥
易遥静静地盯着黑板上自己的名字,孤单地占据了一行阳光正好有一束斜斜地照在自己的名字上面,有些许的粉笔尘埃漂浮在亮亮的光线里易遥扯着嘴角,发出含义不明的笑来
“啪”的一声,隔着一行走道的旁边座位的女生的课本掉到地上来,落在自己脚边上易遥回过头去,刚想弯腰下去拣,就听到后面唐小米的声音
“易遥你帮她把书拣起来”唐小米的声音真甜美
易遥本来想弯下去的腰慢慢直起来,整个背僵在那里
倒是旁边的女生觉得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笑,起身自己来拣
“不用艾叫她帮你拣,就在她脚边上,干嘛呀”唐小米声音稍微提高了点
易意次转过头去,盯着后排的唐小米熟悉的对峙,空气被拉紧得秭响唐小米漂亮的水晶指甲在那个装满话梅的铁皮罐子上“嗒嗒”地敲着,看上去有一点无所事事的样子,但在易役里,却像是浸透毒液的五根短小的匕首,在自己背上深深浅浅若有若无地捅着
周围又发出同样熟悉的“啧啧”的声音易阴至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些粘稠的口水在口腔里发出这种声音时的恶心
易忆下腰,把书拣起来,拍了拍灰尘,然后放回到旁边女生的桌子上面,“好漂亮的封皮呢,真好看”易遥对女生笑了笑,在阳光里眯起眼睛
女生的表情是说不出的尴尬
身后的唐小米收拢起美好的表情
窗外的广播里依然是教务主任如同火燎一样的声音
风吹动着白云,大朵大朵地飞掠过他们背后头顶上的蓝天
还有在冬天将要结束,春天即将到来的时光里,纷纷开放的,巨大而se彩斑斓的花朵它们等不及春天的来临,它们争先恐后地开放了
满世界甜腻的香味席卷冲撞来回缠绕着每一张年轻美好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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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也乐得清闲
整条楼梯没有其他的人,偶尔别的班级的男生提着水桶扫帚一边说着“抱歉”一边跑过去
易遥拿着长扫把,刷刷地扫过每一级台阶
尘帮起来几乎有人那么高于是易要回教室拿了些水出来洒上
其他的人大部分做完自己的区域就回家去了,学校里剩下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扫把摩擦地面的刷刷声竟然在校园里形成回声开始只是一点点,后来慢慢变清楚
一下一下刷刷地回荡在人渐渐变少的校园里
易遥直起身来,从走廊高大的窗户朝外面望出去天边是灿烂的云霞,冬天里难得的绚丽似乎苍白的冬天已经过去了易遥在嘴角挂了个浅浅的温暖的笑
以前觉得孤单或者寂寞这样的词语,总是和悲伤乾在一起但其实,就像是现在这样一个安静的下午,校园里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学生,夕阳模糊的光线像水一样在每一寸地面与墙壁上抹来抹去涂抹出毛茸茸的厚实感,削弱了大半冬天里的寒冷和锋利
空旷的孤单,或者荒凉的寂寞,这样的词语,其实比起喧闹的人群以及各种各样的嘴脸来说,还是要温暖很多的吧
等到差不多要扫完最后一层的时候,易遥草突然想起齐铭,于是摸出手机,想给他发个消息,告诉他不用等自己,先回家好了等翻开屏幕的时候,才发现齐铭的一条未读消息
“老师叫我去有事情,我今天不等你回家了你先走”
易遥合上屏幕的时候,一个男生站到自己面前,隔着一米的位置,朝自己递过来一张一百块的纸币
“呐,给”
光线下男生的脸是完全的陌生
易谣紧着扫把,面对着他,没有说话
《悲伤》第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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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堂的门口不知道被谁换了一个很亮的灯泡
明亮的光线甚至让易遥微微地闭起眼睛
地面的影子在强光下变得很浓像凝聚起来的一滩墨水一样
易忆腰下去锁车,抬起头,看到墙上一小块凝固的血迹抬起手摸向左边脸,太阳茓的地方擦破很大一块皮
易遥盯着那一小块已经发黑的血迹发呆直到被身后的邻居催促着“让让呀,站门口别人怎么进去啦?”才回过神来
其实无论什么东西,都会像是这块血迹一样,在时光无情的消耗里,从鲜红,变得漆黑,最终瓦解成粉末,被风吹得没有痕迹吧
年轻的身体和死亡的腐烂也只是时间的消耗问题
漫长用来消耗
这样想着,似乎一切都没那么难以过去了
易遥把车放好朝弄堂里走去
走了几步,听到弄堂里传来的争吵声再走几步,就看到齐铭和他妈站在自己家门口,而林华凤穿着那件自己怎么洗都感觉是发着霉的睡衣站在门口
周围围着一小圈人虽然各自假装忙着各自的事情但眼睛全部都直勾勾地落在两个女人身上
易遥的心突然往下沉
而这时,齐铭他妈回过头来,看到了站在几步之外的易遥,她脸上突然由涨红的激动,转变成胜利者的得意一张脸写满着“这下看你再怎么嚣张”的字样
易淫向站在两个女人身后的齐铭从窗户和门里透出来的灯光并没有照到齐铭的脸他的脸隐没在黑暗里只剩下眼睛清晰地闪动着光芒
夜航的飞机,闪动着固定频率的光芒,孤单地穿越一整片夜空
易疫过去,低声说,妈,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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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易遥你回来了,”齐铭的母亲脸上忍不住的得意,“你告诉你妈,今天是不是我们家齐铭帮你付的医葯费”
易遥低着头,没有说话,也没有抬起头看齐铭她也无从揣测这个时候站在母亲身后的齐铭是什么样的表情是满脸温柔的悲伤,还是寂寂地望向自己呢
“易遥你倒是说话啊”齐铭母亲有点急了
“你吼什么吼,”林华凤抬高声音,“李宛心你滚回自己家去吼你儿子去,我家女儿哪儿轮得到你来吼”
齐铭妈被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压着脾气,对易遥说,“易遥,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我们家齐铭心好没让你躺地上,带你去了
医院,也帮你付了钱,你可不能像…”那一句“像你妈一样”李宛心还是没好敢说出口,只得接了一句“…某些人一样!你好歹念过书的!”
“妈逼的你骂谁呢?!”林华凤激动得挥起手要扑过去
“妈…”易遥拉住她的衣服,低下头,低声说,“早上我确实打点滴去了…钱是我借的齐铭的…”
林华凤的手停在半空里,回过头望向易遥
易遥抬起头,然后一记响亮的耳光突然抽到自己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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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里的目光晶莹闪亮像是蓄满水的湖面
站在远处的湖
或者是越飞越远的夜航班机
终于消失在黑暗里远远地逃避了
“算了算了,话说明白就好,也没几个钱,”齐铭母亲看见气得发抖的林华凤,满脸忍不住的嚣张和得意,“就当同学互相帮助,我们齐铭一直都是学校的品学兼优的学生,这点同学之间的忙还是要帮的”
对于齐铭家来说,几百块确实也无所谓李宛心要的是面子
“少装逼!”林华凤回过头来吼回去,“钱马上就还你,别他妈以为有点钱就可以在我家门口搭起台子来唱戏,李宛心你滚远点!”
说完一把把易遥扯进去
门在她身后被用力地甩上了
砰的一声巨响
弄堂里安静成一片
然后门里传出比刚刚更响亮的一记耳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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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姻好饭关掉抽油烟的排风扇把两盘菜端到桌子上
她走到母亲房间里,小声地喊,“妈,我饭做好了”
房间里寂静一片母亲躺在床上,黑暗里可以看到背对着自己
“妈…”易遗了张口,一个枕头从床上用力地砸过来,重重地撞到自己脸上
“我不吃!你去吃!你一个人给我吃完!别他妈再给我装娇弱昏倒我没那么多钱给你昏我上辈子欠你的!”
易遥拿着碗,往嘴里一口一口扒着饭
卧室里时不时地传出一两声“你怎么不去死”,“死了干净”那些话传进耳朵里,然后迅速像是温热而刺痛的液体流向心脏
桌上的两盘菜几乎没有动过已经不再冒热气了冬天的饭菜凉得特别快
易异手摸摸火辣辣的脸,结果摸到一手黏糊糊的血
被擦破皮的伤口被母亲的两个耳光打得又开始流血了
易疫进厕所,找了张干净的毛巾,从热水瓶里倒出热水,浸湿了毛巾,慢慢地擦着脸上粘粘的血
眼睛发热
易遥抬起手揉向眼睛,从外眼角揉向鼻梁
滚烫的眼泪越揉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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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铭靠着墙坐在床上
没有开灯
眼睛在黑暗里适应着微弱的光线渐渐地分辨得出各种物体的轮廓
拳头捏得太紧,最终力气消失干净,松开来
齐铭把头用力地往后,撞向墙壁
消失了疼痛感
疼痛是疼还是痛?有区别吗?
心疼和心痛有区别吗?
易揖在黑暗里,低着头,再抬起头时落下来的耳光,无数画面电光火石般地在脑海里爆炸心痛吗?
而下午最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进教室落日的余挥里,易遥低着头,读着皮尺上的数字,投影在窗外少年的视线里
是心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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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似乎永远也不会过去
说话的时候依然会哈出一口白气走廊尽头打热水的地方永远排着长龙体育课请假的人永远那么多
天空里永远都是这样白寥寥的光线,云朵冻僵一般,贴向遥远的苍穹
广播里的声音依然像是浓痰一样,粘得让人发呕
是这样的时光镶嵌在这几丈最美好的年华锦缎上
无数穿着新校服的男生女生涌向操场年轻的生命像是在被列队陈列着,曝晒在冰冷的日光下
齐铭看着跑在自己前面的易遥裤子莫名其妙地显得肥大腰围明显大了两圈被她用一根皮带马虎地系着裤子太长,有一截被鞋子踩着,粘上了好多尘土
齐铭揉揉眼睛呼吸被堵在喉咙里
前面的易一然回过头来
定定地看向自己
穿着肥大裤子的易遥,在冬天凛冽的日光下,回过头来望向齐铭
看到齐铭红红的眼眶,易遥慢慢地笑了她的笑容像是在说,“呐,其实也没关系呢”
冬天里绽放的花朵,会凋谢得特别快吗?
呐,其实也没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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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遥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两床被子
窗户没有关紧被风吹得咣当咣当乱晃也懒得起身来关了反正再冷的风,也吹不进棉被里来
黑暗中,四肢百骸像是被浸泡在滚烫的洗澡水里那些叫做悲伤的情绪,像是成群结队的蚂蚁,从遥远的地方赶来,慢慢爬上自己的身体
一步一步朝着最深处跳动着的心脏爬行而去
直到领队的那群,爬到了心脏的最上面,然后把旗帜朝着脚下柔软跳动的地方,用力地一Сhā…
哈,占领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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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的电脑室暖气开得很足
窗户上凝着一层厚厚的水气
易遥在百度上打进“堕胎”两个字,然后点了搜索
两秒钟后出来条相关网页打开来无非都是道貌岸然的社会新闻,或者医院的项目广告易遥一条一条地看过去,看得心里反胃
这些不是易遥想要的
易遥再一次打入了“私人诊所”四个字,然后把鼠标放在“在结果中搜索”上,迟疑了很久,然后点了下去
《悲伤》第十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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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从走廊的窗户照耀进来,在楼梯里来回折射着,慢慢地化成柔软的液态,累积在易遥越来越红的眼眶里
易遥的手指越抓越紧
“你什么意思?”易谣着扫把,站在他面前
“没什么…他们说可以给你钱…”男生低着头,伸出来的手僵硬地汪在空气里白se衬衣从校服袖口里露出来,特别干净,没有任何脏的地方
“你什么意思?”易遥把眼睛用力得睁大不想折,不想折后流出刺痛的泪来
“他们说给你钱,就可以和你…”男生低下头,没有说话
“是睡觉么?”易遥抬起头问他
男生没有说话没摇头也没点头
“谁告诉你的?”易翌吸进一口气,语气变得轻松了很多
男生略微抬起头光线照出他半个侧脸他嘴唇用力地闭着,摇了摇头
“没事,你告诉我艾”易异出手接过他的一百块,“我和她们说好的,谁介绍来的我给谁五十”
男生抬起头,诧异的表情投射到易遥的视线里
有些花朵在冬天的寒气里会变成枯萎的粉末
人们会亲眼目睹到这样的一个看似缓慢却又无限迅疾的过程从最初美好的花香和鲜艳,到然后变成枯萎的零落花瓣,再到最后化成被人践踏的粉尘
人们会忘记曾经的美好,然后毫不心疼地从当初那些在风里盛放过的鲜艳上,践踏而过
…是你的好朋友唐小米说的,她说你其实很可怜的我本来不信…
…那你现在呢?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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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遥低着头,慢慢把那张因为用力而揉皱成一团的粉红se纸币塞回到男生的手里
她收起扫把,转身朝楼上的教室走回去
她回过头来,望向夕阳下陌生男孩的脸,她说,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没有这样
易要身朝楼梯上加快脚步跑去,身后传来男生低低的声音,“喂,我叫顾森西,我给你钱其实也不是…”
易遥没等他说完,回过头,抬起脚把旁边的垃圾筒朝他踢过去
塑料的垃圾筒从楼梯上滚下去,无数的废纸和塑料袋飞出来撒满了整个楼梯男生朝旁边侧了一侧,避开了朝自己砸下来的垃圾筒
他抬起头,楼道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光线从楼梯上走廊的窗户里汹涌而进
他站了一会儿,然后弯下腰去,把一张一张的废纸重新拣起来,然后把垃圾筒扶好,把废纸重新放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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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是叫自己倒一倒水,满足一下她支使自己的**,易遥觉得其实也是无所谓的而现在…
闭着眼睛,也可以想象得出唐小米在别班同学面前美好而又动人的面容,以好朋友的身份,把自己在别人面前涂抹得一片漆黑
“她很可怜的…”
“她这样也是因为某些不方便说的原因吧,也许是家里的困难呢…”
“她肯定自己也不愿意这样啊…”
在一群有着各种含义笑容的男生中间,把她的悲天悯人,刻画得楚楚动人
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所有的人都回家去了
之前在打扫楼道的时候,最后离开的劳动委员把钥匙交给易遥叫她锁门
教室弥漫着一股被打扫后的类似漂白粉的味道,在浓烈的夕阳余辉里,显得一丝丝的冷清
易遥快步走到讲台上,“哗…”地用力拉开讲台的抽屉,拿出里面的那瓶胶水,然后拧开瓶盖,走到唐小米的座位上,朝桌面用力地甩下去
然后把粉笔盒里那些写剩下的短短的笔头以及白se的粉末,倒进胶水里,揉成黏糊糊的一片
易遥发泄完了之后,回身走向自己的座位,才发现找不到自己的书包
空荡荡的抽屉张着口,像一张嘲笑的脸
易遥低下头小声地哭了,抬起袖子去擦眼泪,才发现袖子上一袖子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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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后面的仓库很少有人来
荒草疯长一片即使在冬天依然没有任何枯萎倒伏的迹象柔软的,坚硬的,带刺的,结满毛茸茸球状花朵的各种杂草,铺开来,满满地占据着仓库墙外的这一块空地
易邑路一路找过来,操超体育馆,篮球超食堂后面的水槽
但什么都没找到
书包里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不会凭空消失
易揖在荒草里,捏紧了拳头
听到身后传来的杂草丛里的脚步声时,易要过身看到了跟来的顾森西
易夷了拍手上的灰尘,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顾森西有点脸红,一只手拉着肩膀上的书包背带,望着易遥说:“我想跟你说,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易遥皱了皱眉,说:“哪个意思?”
顾森西脸变得更红,说:“就是那个…”
“上床?”易遥想了想,抬起手挥了挥,打断了他的说话,“算了,无所谓,我没空知道你什么意思”
易要身走回学校,刚转过仓库的墙角,就看到了学校后门口的那座废弃的喷水池里,飘荡着的五颜六se的各种课本,自己的书包一角空荡荡地挂在假山上,其它的大部分泡在水里
阳光在水面上晃来晃去
喷水池里的水很久没有换过了,绿得发黑的水草,还有一些白se的塑料饭盒刺鼻的臭味沉甸甸地在水面上浮了一层
易揖了一会儿,然后脱下鞋子和袜子,把裤腿挽上膝盖,然后跨进池子里
却比想象中还要深得多,以为只会到小腿,结果,等一脚踩进去水瞬间翻上了膝盖浸到大腿的时候,易遥已经来不及撤回去,整个人随着脚底水草的滑腻感,身体朝后一仰,摔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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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那个时候,真的只感觉得到瞬间漫过耳朵鼻子的水流,以及那种刺鼻的恶臭瞬间就把自己吞没了甚至来不及感觉到寒冷
…其实那个时候,我听到身后顾森西的喊声,我以为是你
…其实那个时候,我有一瞬间那么想过,如果就这样死了,其实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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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久之前,在易遥的记忆里,这个水池还是很漂亮的那个时候自己刚进学校,学校的正门还在修建,所以,所有的学生都是从这个后门进出的
那个时候这个水池每天都会有漂亮的喷泉,还有很多男生女生坐在水池边上一起吃便当水池中央的假山上,那棵黄角树,每到春天的时候,都会掉落下无数嫩绿或者粉红的胞芽,漂在水面上,被里面的红se锦鲤啄来啄去
直到后来,大门修好之后,所有的学生都从那边进入学校,这个曾经的校门,就渐渐没有人来了
直到第一年冬天,因为再也没有学生朝池塘里丢面包屑,所以,池里最后一条锦鲤,也在缓慢游动了很久之后,终于慢慢地仰浮在水面上,白森森的肚子被冬天寂寥的日光打得泛出青se来
易已下大衣拧着水,裤子衣服大部分都浸透了
脚下迅速形成了两滩水渍,易遥抬起手擦着脸上**的水
她回过头去,顾森西把裤子挽到很高,男生结实的小腿和大腿,浸泡在黑se的池水里他捞起最后一本书用力甩了甩,然后摊开来放在水池边上然后从水池里跨了出来
易遥把大衣递过去,说,你拿去擦吧
顾森西抬起头,看了看她红se的羽绒服,说,不用,你赶紧把水拧出来吧,这水挺脏我等下去水龙头那边冲冲就好
易遥缩回手,继续用力地拧着衣服
衣服吸满了水,变得格外沉重易遥抬起手揉向眼睛,动作停下来
手指缝里流出湿漉漉的水来
顾森西赤着脚走过去,拉过易遥的衣服,说,让我来
易殷手死死地抓着衣服,右手挡在眼睛前面露出来的嘴角用力闭得很紧
那些用尽力气才压抑下去的哭泣声
“放手”顾森西把衣服用力一扯,拿过去哗啦拧出一大滩水来
被水浸湿的双手和双脚,被冬天里的冷风一吹,就泛出一整片冻伤的红
顾森西催促着易遥赶紧回教室把衣服换了
易遥说,我没衣服
顾森西想了想,说,那你先穿我的我外套厚你赶紧回家去吧
易遥没回答,死死地抱着怀里的一堆书,整个人湿漉漉地往前走
顾森西还追在后面要说什么,易要过身朝他用力踢了一脚,皮鞋踢在他小腿骨上顾森西痛得皱着眉头蹲到地上去
“别跟着我,我不会和你上床,你滚开”
顾森西咬了着牙站起来,脱下他的厚外套,朝易尹头盖脸地丢过去,看的出他也生气了
易遥扯下蒙在自己头上的外套,重重地丢在地上,眼泪刷得流了下来
易遥没有管站在自己身后的顾森西,抱着一堆**的书,朝学锈面走去快要走出校门的时候,易遥抬起头看到了齐铭
脑海里字幕一般浮现上来的,是手机里那条短信
…老师叫我去有事情,我今天不等你回家了你先走
而与这相对应的,却是齐铭和一个女生并排而行的背影两个人很慢很慢地推着车,齐铭侧过脸对着女生微笑,头发被风吹开来,清爽而干净齐铭车的后座上压着一个包得很精美的盒子
…也难去猜测是准备送出去,还是刚刚收到
但这些也已经不重要了吧
易遥跟在他们身后,也一样缓慢地走着
风吹到身上,衣服贴着皮肤透出**的冷来但好象已经消失了冷的知觉了
只是怀包着书的手太过用力,发出一阵又一阵的酸楚感来
以前上课的时候,生物老师讲过,任何的肌肉太过用力,都会因为在分解释放能量时缺氧而形成乳酸,于是,就会感觉到酸痛感来,
那么,内心的那些满满的酸楚,也是因为心太过用力吗?
跟着齐铭走到校门口,正好看到拿着烤肉串的唐小米周围几个女生围着,像是几朵鲜艳的花在冬天这样灰蒙蒙的季节里,显出淋漓得过分的鲜艳
《悲伤》第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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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曾经在电视剧里看过无数遍的情节在自己的身上一一上演着
比如上课上到一半,会突然冲出教室开始吐
比如开始喜欢吃学小卖部的话梅在没有人看到的时候,会一颗接一颗地吃
而还有更多的东西,是电视剧无法教会自己的
就像这天早上起床,易揖在镜子面前,皮肤比以前变得更好了
而曾经听弄堂里的女人说起过的“如果怀的是女儿,皮肤会变好很多哦”这样的话题,以前就像是漂浮在亿万光年之外的尘埃一样没有真实感,而现在,却像是门上的蛛丝一般蒙到脸上
镜子里自己年轻而光滑的脸像是一个
瓷器
可是当这个瓷器被摔破后,再光滑,也只剩一地尖锐而残破的碎片了吧
易意样想着,定定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林华凤也已经起床了走到桌子边上,上面是易遥早上起来做好的早饭
而之前对母亲的愧疚,却也在一天一天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的时光里,被重新消磨干净面前的这个人,依然是自己十五岁时说过的,“我很恨她,但有时候也很爱她”
“照这么久你是要去勾引谁啊你?再照还不是一脸倒霉相和你爸一样!”
“我爸是够倒霉的艾”易遥回过头来,“要不然怎么会遇见你”
一只拖鞋狠狠地砸过来,易遥把头一歪,避开了
她冷笑了一下,然后背上书包上课去了
身后传来林华凤的声音,“你再要摔就给我朝马路上朝汽车轮子底下摔,别妈逼地摔在弄堂里,你要摔给谁看啊你?!”
易遥回过头来带上门,淡淡地说,“我摔的时候反正没人看见,倒是你打我的时候,是想打给谁看我就不知道了”
门被易遥不重不轻地拉上了
剩下林华凤,在桌子前面发抖端着碗的手因为用力而爆出好几条青筋
窗外的日光像是不那么苍白了稍微有了一些暖se调把天空晕染开来
有鸽子呼啦一群飞过弄堂顶上狭窄的一小条天空
远处似乎传来汽笛声
46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地理
黑板上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
穿得也像是一张世界地图般斑斓的地理老师站在讲台上,把教鞭在空气里挥得唰唰响
易阴至觉得像是直接抽在第一排的学生脸上的感觉一样
不过今天她并不关心这些
右手边的口袋里是上次爸爸给自己的四百块钱捏在手里,因为太用力,已经被汗水弄得有些发软
而左手边的口袋里,是一张自己从电脑上抄下来的一个地址
放学看到在学校门口等自己的齐铭时,易遥告诉他自己有事情,打发他先回去了
齐铭没说什么,站着望了她一会儿,然后推着车走了
背影在人群里特别显眼,白se的羽绒服被风鼓起来,像是一团凝聚起来的光
易遥看着齐铭走远了,然后骑车朝着与回家相反的方向骑过去
也是在一个弄堂里面
易遥摊开手上的纸,照着上面的地址慢慢找过去
周围是各种店铺,卖生煎的,剪头的,卖杂货的,修自行车的,各种世井气息缠绕在一起,像是织成了一张网,甜腻的世俗味道浮动在空气里
路边有很多脏脏的流浪猫用异样的眼光望着易壹尔有一两只突然从路边的墙缝里冲出来,站在马路正中,定定地望向易遥
终于看到了那块“私人妇科诊所”的牌子白se的底,黑se的字,古板的字体,因为悬挂在外,已经被雨水日光冲刷去了大半的颜se,剩下灰灰的样子,漠然地支在窗外的墙面上四周错乱的梧桐枝桠和交错杂乱的天线,将这块牌子几乎要吞没了
已经是弄堂底了再走过去就是大马路
其实应该从马路那一边过来的白白穿了一整条弄堂
逼仄的楼梯上去,越往上越看不到光走到二层的时候只剩下一盏黄se的小灯泡挂在墙壁上,楼梯被照得像荒废已久般发出森然的气息来
“还是回去吧”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四下出没着,却又每次被母亲冰冷而恶毒的目光狠狠地逼回去其实与母亲的目光同谋的还有那天站在李宛心背后一直沉默的齐铭每次想起来都会觉得心脏突然抽紧
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和他怎么说话了吧
白se羽绒服换成了一件黑se的羊毛大衣裹在英俊挺拔的校服外面
易遥低头看了看自己肥大的裤子,裤腰从皮带里跑出一小段,像一个口袋一样支在外面副班长以及唐小米她们聚在一起又得意又似乎怕易遥发现却又惟恐易遥没发现一样的笑声,像是浇在自己身上的胶水一样,粘腻得发痛
易遥摇摇头,不去想这些
抬起头,光线似乎亮了一些,一个烫着大卷的半老女人坐在楼道楼面前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散放着一些发黄的病历卡,挂号签之类的东西
“请问,”易淫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听得见,“看…看妇科的…那个医生在吗?”
大卷的女人抬起头,上下来回扫了她好多眼,没有表情地说:“我们这就一个医生”
一张纸丢过来掉在易遥面前的桌子上,“填好,然后直接进去最里面那间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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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板上像是蒙着一层什么东西看不清楚窗户关着,但没拉上窗帘,窗外的光线照进来,冷冰冰地投射到周围的那些白se床单和挂帘上
耳朵里是从旁边传过来的金属器具撞击的声音易遥想起电视剧里那些会用的钳子,手术刀,甚至还有夹碎肉用的镊子之类的东西不知道真实是不是也这样夸张尽管医生已经对自己说过胎儿还没有成形,几乎不会用到镊子去夹
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易遥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冰冷的白se床单从身体下面发出潮湿的冰冷感
“要逃走吗?”
侧过头去看到医生在往针筒里吸进一管针葯也不知道是什么反正不是麻醉剂如果用麻醉,需要再加两百块没那么多钱用医生的话来说,是“不过忍一忍就过了”
“裤子脱了艾还等什么啊你”医生拿着一个托盘过来,易遥微微抬起头,看到一点点托盘里那些不锈刚的剪刀镊子之类的东西反射出的白光
易遥觉得身体里某根神经突然绷紧了
医生转过头去,对护士说,你帮她把裤子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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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遥几乎是发疯一样地往下跑,书包提在手上,在楼梯的扶手上撞来撞去
身后是护士追出来的大声喊叫的声音,唯一听清楚的一句是“你这样跑了钱我们不退的啊”
昏暗的楼梯里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易遥本能地往下跳着,恨不得就像是白烂的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摔一交,然后流产
冲出楼道口的时候,剧烈的日光突然从头笼罩下来
几乎要失明一样的刺痛感拉扯着视网膜,投下纷繁复杂的各种白se的影子
站立在喧嚣里渐渐渐渐恢复了心跳
眼泪长长地挂在脸上被风一吹就变得冰凉
渐渐看清楚了周围的格局三层的老旧阁楼面前是一条汹涌人潮的大马路头顶上是纷繁错乱的梧桐树的枝桠,零星一两片秋天没有掉下的叶子,在枝桠间汪着,被冬天的冷气流风干成标本弄堂口一个卖煮玉米的老太太抬起眼半眯着看向自己凹陷的眼眶里看不出神se,一点光也没有,像是黑洞般咝咝地吸纳着自己的生命力
而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视网膜上清晰投影出的三个穿着崭新校服的女生
唐小米头发上的蝴蝶结在周围灰仆仆的建筑中发出耀眼的红像红灯一样,伴随着尖锐的警鸣
唐小米望着从阁楼里冲下来的易遥,眼泪还挂在她脸上,一只手提着沉重的书包,另一只手死死地抓紧皮带,肥大的校服裤子被风吹得空空荡荡的
她抬起头看看被无数电线交错着的那块“私人妇科诊所”的牌子,再看看面前像是失去魂魄的易遥,脸上渐渐浮现出灿烂的笑容来
易遥抬起头,和唐小米对看着
目光绷紧,像弦一样纠缠拉扯,从一团乱麻到绷成直线
谁都没有把目光收回去
熟悉的场景和对手戏只是剧本上颠倒了角
直到易役中的光亮突然暗下去唐小米轻轻上扬起嘴角
没有说出来但是却一定可以听到的声音…
“我赢了”
唐小米转过头,和身边两个女生对看着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了,走的时候还不忘记对易遥挥挥手,说了一句含义复杂的“保重”
唐小米转过身,突然觉得自己的衣服下摆被人拉住了
低下头回过去看,易遥的手死死地拉住自己的衣服下摆,苍白的手指太用力已经有点发抖了
“求求你了”易遥把头低下去,唐小米只能看到她头顶露出来的一小块苍白的头皮
“你说什么?”唐小米转过身来,饶有兴趣地看着在自己面前低着头的易遥
易遥没有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抓住了唐小米的衣服
被手抓紧的褶皱,顺着衣服材质往上沿出两三条更小的纹路,指向唐小米灿烂的笑脸
《悲伤》第十八回
66(2
依然是那样无辜而又美好的声音,带着拿捏得恰倒好处的惊讶和同情,以不高不低的音调,将所有人的目光聚拢过来
…哎呀,易遥,你怎么弄成这样一副样子翱
前面的齐铭和他身边的女生跟着转过身来
在齐铭露出诧异表情的那一刻,天狠狠地黑了下去
易遥抬起手擦掉额头上沿着刘海淌下来的水,顺手拉下了一缕发臭的墨绿se水草来
周围的人流和光线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
像是谁在易役里装了台被遥控着的摄象机,镜头自动朝着齐铭和他身边的女生对焦清晰地锁定赚然后无限地放大,放大,放大
他和她站在一起的场景,在易役里显得安静而美好就像是曾经有一次在郊游的路上,易遥一个人停下来,看见路边高大的树木在风里安静地摇晃时,那种无声无息的美好
干净漂亮的男生和干净漂亮的女生
如果现在站在齐铭旁边的是头发上还有水草浑身发臭的自己,那多像是一个闹剧啊
易遥更加用力地搂紧了怀里的书,它们在被水泡过之后,一直往下沉
易遥盯着那个生的脸,觉得一定在哪儿见过可是却总是想不起来记忆像是被磁铁靠近的收音机一样,发出混乱的波段?br>
直到听到身边顾森西的一声“咦…”后,易遥回过头去,才恍然大悟
顾森西走到女生面前,说,“姐,你也还没回家啊”
他们回过头来,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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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很多年后再回过头来看那一天的场景一定会觉得悲伤
在冬天夕阳剩下最后光芒的傍晚,四周被灰蒙蒙的尘埃聚拢来
少年和少女,站在暮se的灰se校门口,他们四个人,彼此交错着各种各样的目光
悲伤的心疼的怜悯的同情的爱慕的
像是各种颜se的染料被倒进空气里,搅拌着,最终变成了漆黑混沌的一片在叫不出名字的空间里,煎滚翻煮,蒸腾出强烈的水汽,把青春的每一扇窗,都蒙上磨沙般的朦胧感
却被沉重的冬天,或者冬天里的某种情绪吞噬了se彩只剩下黑,或者白,或者黑白叠加后的各种灰se,被拓印在纸面上
就像是被放在相框里的黑白照片,无论照片里的人笑得多么灿烂,也一定会看出悲伤的感觉来
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按动下了快门,卡嚓一声
在很多年很多年之后…
沉甸甸地浮动在眼眶里的,是回忆里如同雷禁般再也不敢触动的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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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地面上安静地躺在满地闪闪发光的钵残渣上
我并没有感觉到痛
也没有感觉到失望
只是身体里开始生长出了一个漩涡一天一天地发育滋生起来
人的身体感觉总是在精神感觉到来很久之后,才会姗姗来迟
就像是光线和声音的关系一定是早早地看见了天边突然而来的闪光,然后连接了几秒的寂静后,才有轰然巨响的雷声突然在耳孔里爆炸开来
同样的道理,身体的感觉永远没有精神的感觉来得迅速而且剧烈
一定是已经深深地刺痛了心,然后才会有泪水涌出来哽咽了口
天边拥挤滚动着黑里透红的乌云落日的光渐渐地消失了
十分钟之前,各种情绪在身体里游走冲撞,像是找不到出口而焦躁的怪物,每一个毛孔都被透明胶带封得死死的,整个身体被无限地充胀着,几乎要爆炸开来
而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消失干净,连一点残留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而在下一个刻汹涌而来的,是没有还手之力的寒冷
**的衣服像一层冰一样,紧紧裹在身上
乌云翻滚着吞噬了最后一丝光线
易遥呼了口气,像要呵出一口冰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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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弄堂的时候就闻到了从里面飘出来的饭菜香
街道边的灯光陆续亮起来
暮se像窗帘般被拉扯过来,呼啦一声就几乎伸手不见无指
易忆下身子锁车,目光扫过放在齐铭车子后座上的那个精致的盒子
“送人的?还是别人送你的翱”易遥指了指齐铭的后座,问道
“这个?哦,顾森湘给我的,上次我们一起数学竞赛得奖,领奖的时候我没去,她就帮我一起拿了,今天在办公室遇见她,她给我的”,齐铭拿着盒子晃了晃,里面发出些声响来,“听说还是一个小水晶杯,嘿嘿”
齐铭把车靠在易遥的车旁边,弯下腰去锁车“上次我没去领奖,因为少年宫太远,我也不知道在哪儿不过顾森湘也不知道,她也是搞了半天才到那里,结果颁奖礼都已经开始了呵呵”
齐铭直起身子,拿着盒子翻转着看了一圈,摇摇头,“包这么复杂干嘛艾你们女孩子都爱这样,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易夷里某一个暗处微微地凹陷下去,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脚,缓慢地踩在柔软的表面上
“女孩子的心一点都不复杂”,易遥抬起头来,半张脸被弄堂口的灯光照得发亮,“只是你们有时候想得太复杂了,有时候又想得太简单了”
齐铭露出牙齿笑起来,指指手上那个东西,“那这个是简单还是复杂翱”
易遥微笑着歪过脑袋,“她既然包得这么复杂,我看你就不要想得太简单了吧”
齐铭摊了摊手,脸上是“搞不懂”的表情末了,又回过头来面向易遥,“今天还没问你呢,怎么搞成这样一副样子?”说完抬起手,摘掉易曳发里的东西
易遥扯过车框的书包,说,“我书包掉池子里去了,我下去拣,结果滑倒了”
“哦,这样”齐铭点点头,朝弄堂里走去
易遥在他背后停下脚步
脸上还是微笑的表情,但是眼眶依然不争气地慢慢红起来
那种说不上是生气还是被触动的情绪,从脚底迅速地爬上来,融化了每一个关节让易遥全身消失了力气只剩下眼眶变得越来越红
…为什么我无论说什么,你都会点点头就相信呢
易遥揉揉眼,跟上去
老远就看到李宛心站在门口等齐铭回家,还没等齐铭走到门口,她就迎了出来,接过齐铭的书包,拉着他进门,嘴里叨念着“哎哟祖宗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饿不饿啊”之类的话
易遥动了动嘴角,脸上挂出薄薄的一层笑容来
齐铭回过头,脸上是无奈的表情,他冲她点点头,意思是“呐,我回家了”易遥微笑着点点头,然后转身走向自己家的门
从书包里掏出钥匙,Сhā进锁孔里才发现拧不动
易遥又用力地一拧
门还是关得很紧
屋子里并不是没有人易遥听见了被刻意压低的声响
那一瞬间,所有的血液从全身集中冲向头顶易遥把书包丢在门口,靠着门边坐了下来
《悲伤》第十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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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又没在家?”
“他艾还在饭店里,忙死了”,母亲从微波炉里拿出刚刚转热的红烧肉,“你快点吃”
齐铭刚在饭桌边上坐下来,手机就响了,齐铭起身去拿手机,李宛心皱着眉头宠溺地责怪着“哎哟,你先吃饭好伐,不然又凉了呀”
齐铭翻开手机盖,就看到易遥的短消息
易遥听见开门声,抬起头,看见齐铭换了软软的白se拖鞋站在他家门口他伸出手朝向自己,手臂停在空中,他的声音在黄昏里显得厚实而温暖,他冲易遥点点头,说,先来我家吧
易遥抬起手,用手背擦掉眼眶里积蓄起来的眼泪,从地上站起来,拣起书包朝齐铭家门口走过去
换了鞋,易揖在
客厅里,因为衣服裤子都是湿的,所以易遥也不敢在白se的布艺沙发上坐下来
齐铭在房间里把衣柜开来关去,翻出几件衣服,走出来,递给易遥,说,你先进去换上吧,湿衣服脱下来
李宛心自己坐在桌子边上吃饭,什么话都没说,夹菜的时候把筷子用力地在盘子与碗间摔来摔去,弄出很大的声响来
易遥尴尬地望向齐铭,齐铭做了个“不用理她”的手势,就把易移进自己的房间,让她换衣服去了
易遥穿着齐铭的衣服从房间里出来,小心地在沙发上坐下来
齐铭招呼着她,叫她过去吃饭话还没说完,李宛心重重地在嘴里咳了一口痰,起身去厨房吐在水斗里
齐铭回过头去对厨房里喊,“妈,拿一副碗筷出来”
易遥倒吸一口冷气,冲着齐铭瞪过去,齐铭摆摆手,做了个安慰她的动作“没事”
李宛心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拿出来,她一ρi股坐到凳子上,低着眼睛自顾自地吃着,像是完全没听到齐铭说话
齐铭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起身自己去了厨房
出来的时候,齐铭把手上的碗和筷子摆在自己边上的位置,对易遥说,“过来吃饭”
易遥看了看李宛心那张像是刷了一层糨糊般难看的脸,于是小声说,“我不吃了,你和阿姨吃吧”
齐铭刚想说什么,李宛心把碗朝桌子上重重地一放,“你们男小伙懂什么,人家小姑娘爱漂亮,
减肥懂伐,人家不吃你管好你自己吧,少去热脸贴冷ρi股”
易遗了张口,然后什么都没说,又闭上了她把换下来的**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塞进书包里,一边塞,一边把衣服上还残留着的一些水草扯下来,也不敢丢在地上,于是易遥全部捏在自己的手心里
李宛心吃完,坐到易遥边上去,易遥下意识地朝旁边挪了挪
李宛心从茶几上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打开,
新闻联播里那个冰冷的男播音员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来
“怎么不回家翱”李宛心盯着电视,没看易遥,顺手按了个音乐频道,里面正在放《两只蝴蝶》
“钥匙忘记带了”易摇声地回答
“你妈不是在家吗?刚我还看到她”李宛心把遥控器放回茶几上,用心地听着电视里庸俗的口水歌曲
“可能出去买东西去了吧”易遥不自然地用手扣着沙发边上突起的那一条棱
“下午不是来了个男的吗,有客人在家还出门买什么东西翱”李宛心似笑非笑地咧开嘴
易遥低下头去,没再说话了
过了会儿,听见李宛心若有若无地小声念了一句,“我看是那个男的来买东西了吧”
易遥抬起头,看见李宛心似笑非笑的一张脸心里像是漏水一般迅速渗透开来的羞耻感,将那张脸的距离飞快地拉近
拉近再拉近
那张脸近得像是贴在易遥的鼻子上笑起来,甚至像是可以闻得到她嘴里中年妇女的臭味混合着菜渣和廉价口红的味道
易一然站起来冲进厨房,对着水斗剧烈地干呕起来齐铭突然紧张地站起,正想冲进厨房的时候,看到了母亲从沙发上投射过来的锐利的目光齐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动有多么地不合时宜
齐铭慢慢坐下来,过了几秒钟镇定下来,抬起脸问母亲,“她怎么了?”
李宛心盯着儿子的脸看了半分钟,刚刚易遥的行为与儿子的表情,像是一道有趣的推理题,李宛心像一架摄象机一样,把一切无声地收进眼里
她面无表情地说:“我怎么知道,恶心着了吧这年头,恶心的事儿多了”
71
城市的东边更加靠近江边的地方
从江面上吹过来的风永远带着**的水气像要把一切都浸泡得发黄发软
接近傍晚的时候,江面上响着此起彼伏的汽笛声
顾森西把车速放慢,静静地跟在顾森湘旁边骑风把他的刘海吹到左边,又吹到右边
“头发长啦”顾森湘回过头,对弟弟说
“恩知道了那我明天下午去理发”顾森西回过头,露出牙齿笑了笑
红灯的时候两个人停下来
“姐,你今天怎么那么晚才回家翱”
“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了,说是新的数学竞赛又要开始了,叫我准备呢”顾森湘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
“真厉害啊…”顾森西斜跨在自行车上,把领带从衬衣上扯下来,随手塞进口袋里,“这次肯定又拿奖了吧”
顾森湘笑了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了句“啊这么晚了”,然后就没说话了,焦急地等着红灯变绿
骑过两条主干道,然后左拐,就进入了没有
机动车的小区
骑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顾森西突然想起来,“哦,昨天妈妈的那个杯子不是摔坏了吗,要去帮她再买一个吗?”
“哦对哦,昨天摔碎了”
“姐…我身上没钱”
“好,那我去超市买,你先骑回家,免得妈等急了”
顾森西点点头,用力蹬了两下,车子就一个拐弯看不到了
顾森湘看着弟弟笑了笑,然后掉过龙头往小区边上的超市骑过去
顾森西掏出钥匙,还没来得及Сhā进锁孔,门就突然从里面拉开来
是妈妈打开的门,她急迫的表情和那半句“哎哟怎么现在才…”在看到门口是顾森西的时候迅速地垮了下去,她把头探出门外朝走廊里看了看,然后回过身来,皱着眉问顾森西:“你姐姐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姐姐在后面,”顾森西弯下腰换拖鞋,“马上就到”
他走进
里,把书包从肩膀上卸下来,朝沙发上一扔
“回来啦,”父亲抽着烟从房间里出来,“那快来吃饭等你们两个,还以为你们有什么事呢”
桌子上摆着平常的几道菜,不算丰盛,却也不简单
顾森西摸摸肚子,拿起碗朝嘴里扒饭
父亲从柜子里拿出那瓶喝了一个月都还没喝完的白酒,倒了一小杯,也坐下来,夹了一颗盐水花生
母亲从门口回过头来,皱着眉头说:“你们两父子,饿死鬼投胎啊湘湘还没回来呢”
顾森西没接话,低头继续吃着
父亲“呵呵”地打着圆超“没事没事,又没外人,你也过来艾先吃着森西估计也饿了”
“就你饿,别人都不饿!就你没吃,别人都吃了!”母亲背过身去,站到门外张望着,没头没尾地丢这么句话过来
顾森西停下手中的筷子,他在想这句话是对谁说的
走廊里传来电梯到达的“叮”的一声,然后电梯门打开来,顾森湘朝家门口走过来
母亲赶紧两步迎了上去,抓着手一连串的“哎哟湘湘艾你怎么晚回家也不说一声艾女孩子家的,这多危险艾你又不是森西…”
顾森西在厅里吃着饭,也没停下来,但耳朵里却一字不漏传进了母亲的话
父亲“嘿嘿”地笑着,朝森西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
顾森西抬起头,朝父亲咧开嘴灿烂地笑了笑然后他站起来,朝门外喊:“姐姐,快进来”
森湘坐下来,母亲关好了门,刚在桌边坐下,马上起身去了厨房森湘回过头喊:“妈,你还干嘛呀,过来吃了”
厨房里传出母亲“就来就来”的答话
之后,母亲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盘子出来,放到桌子上后,看清楚了里面是两条鲤鱼
“来,趁热吃艾刚一直放在锅里热着,一直等你回来艾就怕冷了”顾森西的筷子在空中退一小会儿,然后伸向了那盘白灼藕片
顾森湘皱着眉看了母亲一眼,然后伸筷子夹起一大块鱼肚子上的肉放到顾森西的碗里
顾森西抬起头,嘴里还嚼着饭,含糊地“呵呵”笑着,说,“姐,你自己吃,不用给我夹,我自己来”
“你当然知道自己来你只知道自己来!你看姐姐多向着你…”坐对面的母亲憋着嗓子
“妈!”顾森湘从桌子下面轻轻地踢了下母亲
顾森西低头往碗里扒着饭没说什么
吃完饭,顾森湘站起来要帮着收碗,被母亲严厉地拒绝了理由是“放在这里不用你收,我会收,你进房间看书去”
顾森湘点点头,朝房间走去,走到一半想起来,拉开书包,掏出买的杯子,“妈,刚回来的路上买的,你的杯子昨天倒水的时候不是摔碎了吗”
母亲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伸过去接过女儿递过来的杯子,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回过头看到坐在沙发上把长腿伸在茶几上的顾森西,脸立刻垮了下来她对着顾森西说:“果然人家说得没错,女儿就是妈的贴身宝,要多暖心有多暖心,不像生个儿子,哪儿能想得到妈…”
“那您现在送我去泰国艾现在还不晚”沙发那边顾森西没头没脑地接过来一句
“你!”母亲深吸一口气,一张脸一瞬间就涨红了
“妈!这杯子是森西叫我买的,我根本没想起来,是森西提醒我的他身上没钱,才叫我去买您别有事儿没事儿就乱数落人啊…”
“哎哟你就别护着他了,他能想得起来?他整天能想得起一件正事儿我就每天扫祖坟去”母亲转身进了厨房,嘴里念个没完
“妈…”顾森湘还想跟进去,话出口,就被顾森西打断了,森西朝她咧开嘴笑了笑,说,“别理她你快看书去”
顾森湘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心里像是被人用柠檬汁浇了一遍
弟弟伸过手,轻轻地把她的手握起来
顾森西看半天蹲在自己面前的森湘没反应,低下头去看她,她抬起头,眼圈有点发红
森西伸出食指在她下巴上挑了挑,说,“美女”
“帅哥”顾森湘轻轻地笑出来,抬起手揉了揉发红的眼眶
这是顾森西发明的无聊的游戏
而游戏的结束总是顾森西伸出手指,做出个做作的PSE,然后说,“唉?你认识我?”
但今天顾森西换了新花样,他做作地撩了撩刘海,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顾森湘唰得站起来,拿沙发靠垫砸过去,一连砸了七个然后转身回房间去了
顾森西把靠垫从头上拿下来,咧开的嘴角慢慢收拢,笑容消失在日渐锐利的脸庞上
眼睛里堆积起来的,不知道该叫做难过,还是悲伤
《悲伤》第二十三回
87
午休的时候,学校里总是呈现着一种被庸懒笼罩的氛围
像是把蜂蜜调和进热牛奶,然后慢慢地搅拌着,持续蒸发的甜腻香味和热气
蓝球场上有一两个男生,篮球砸到水泥地上啪啪的声音,在学校里短促地回响着
春天正午的太阳光依然很斜,树木和人都被拉出长长的影子,指往北或者南?易遥也不太分得清楚,这反正是自己曾经做错的一道地理题评讲试卷的时候自己记得还用红笔划过,眼下依然没有办法回忆得起来
也就是说,下次考试,还会出错
洗手池也没什么人了
易遥本来想把饭倒掉,但看了看饭盒里,里面的饭菜几乎没有怎么动过,就盒上盖子,准备带回家去也没有等还在洗碗的齐铭,就一个人先走了
“我想一个人散散步”易遥对齐铭摆了摆手,自己朝教室走过去
其实也不太想回教室
唐小米那张鲜花一样的脸看久了真的忍不住想要往上泼硫酸
易遥从教学楼边上绕过去,教师办公楼背后有一条几乎没人的林荫道两边的梧桐大得不像话,像是奇幻世界中原始森林里的那些盘根错节的古木
易遥一边走,一边用手揉着右边额头手指穿过头发可以摸到鼓起来的一大块,上面是已经结了疤的伤口昨天晚上的事情一直在脑海里回放着,像被人按下了无限循环的按钮,林华凤扯着自己的头发一遍一遍地往墙上撞
“易遥”
有人叫她不过她并没有听到,依然朝着前面走
直到第二声更响亮的呼唤传进耳朵,易遥才回过头去,不过后面却没有人四处张望了一下,就看到一楼窗户里,咬着一只笔正冲着自己微笑招手的顾森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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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老师办公室里干嘛?
…做试卷
…你一个人?
…嗯,上次考试没去,老师罚我一个人重做
…哦
…帮我做
…翱
…啊
…我为什么要帮你做?
…你就说你做不做嘛?
不知道是从哪儿面窗户钵折射过来的反光,易遥膝盖上摊开来的试卷上面,一小块亮白se的光班轻微地晃来晃去,看上去像是物理实验里面用放大镜点火,那一块纸感觉随时都会变黑然后就冒起青se的火焰来
易银在窗户下面的水泥台阶上,把试卷摊在膝盖上
“喂,”头被东西敲了敲,正好敲到伤口的地方,易遥抬起头还没开口,里面的顾森西就递出一本大开本的厚书,“拿去垫着写”
易遥过了几秒钟,伸手接过来垫在试卷下面,说:“先说好,我成绩也不好,如果做不及格,你别来抱怨”
“恩”顾森西点点头,一只手肘撑在窗台边上,托着腮,低头望着易曳顶露出的一星点白se的头皮
“对了,”易遥抬起头,想起什么,“你早上来教室找过我?”
“恩”
“有事翱”
“上你你把你的学生卡放在我的外套口袋里了,就是你掉进水里那天”顾森西从口袋里掏出学生卡,伸手递给她
“等会吧,做完了你再给我”
说完易遥就不说话了,低头继续在草稿纸上划来划去
“你头发很多哎”顾森西没话找话
“你闭嘴,你再烦我就不做了”
头顶上安静下来
易也了挪,背靠着墙壁,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刷刷地写着一串一串的数字
顾森西在她头顶咧开嘴笑了笑,不过易遥也看不到
“把试卷给我”
“我还没做完”等话出了口,才反映过来刚才那句话并不是顾森西的声音易遥抬起头,窗户里面站着自己不认识的老师,眼镜反着光,连眼神都看不到
其实不用看也知道是烧满怒火的目光
易遥慢慢地站起来,心里想,嗯,运气真好
易遥和顾森西并排站在教室里
易遥低着头,挺平静顾森西在边上,也挺平静
倒是老师胸腔剧烈起伏着,讲两句就大口大口喝水,易遥看着他觉得哪有这么严重,就算自己家里祖坟被挖了也不需要气成这样
“你为什么要帮他做试卷?”老师张着满嘴因为抽烟而变黄的牙,冲着易遥吼,口水几乎要喷到易页上来
易裔恶地皱了皱眉,也没有回答只是心里想,是艾我还想知道呢,我为什么要帮他做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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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被骂了半个小时最后以“明天一人写一张检查交上来”作为结束
易疫出办公室就直接朝教室走,也不管顾森西在背后“喂喂”地叫个不停
“喂,”顾森西扯了扯领口松垮的领带,“对不起嘛”
易遥下来,转过身来望着顾森西,退会儿,然后抬了抬眉毛,“晚上回家,记得把我那一份检查一起写”
顾森西耸了耸肩膀,转过身朝自己的教室走过去手Сhā进口袋的时候,摸到硬卡
又忘记还给她了
那放学后去找她吧这样想着,顾森西朝自己班级走去
也许是生气的关系,走到教学楼与教务楼中间的那条贴满各种公告的长廊时,易遥一阵剧烈的恶心,胃里陡然翻上来一股酸水从喉咙冒出来流进口腔于是俯身吐在边上的痰盂里
直起身来的时候,才看到前面几步的那块公告栏前面,聚满了一堆不多却也绝对不少的人
易遥从来不关心这种热闹,她擦了擦嘴角然后从人群边上走过去,但却被漏进耳朵的几句对白定住了脚步
“谁这么不要脸翱”
“姓名那一栏不是写着嘛,易遥”
“易仪谁?哪个年级的翱”
“你连易遥也不知道艾最近学校里风传的那个外号叫‘一百块’的啊”
像从空气里突然甩过来鞭子,重重地抽在脸上